第三百六十八章 人往人来
晚风徐徐,带着丝丝血腥之气。
巷口,蹲在地上的张谦猛然的站了起来,不远处,一道人影蹒跚而来,手中的长鞭未收,滴滴血色滴落。
这场景让张谦不由得恍惚了起来,当年,也是这番,杨延昭提着滴血的长枪,从小巷中走来,手里牵着排风,二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回去煮面加几个鸡蛋。
可是如今,情形依旧,却不见那让人疼惜的女孩儿,想到这,张谦的眼圈有酸楚了起来。
“走吧。”
没有多言,杨延昭登上了马车,其余之人也是重新回了马车,就这番,再次往回走去。
待他们离去之后,一群衙役捕快冲了过来,领头的方脸穿着件绯色官袍,抓过一随从低声问道,“你确定侯爷已经走了?”
那人连连点头,双腿不断的打着颤,先前杨延昭杀赵元僖之时,他便在一旁盯着,对方离去时,回首瞪了一眼,就是那一眼,让他到现在胆寒万分。
“没用东西。”
将这捕快丢到一边,来人当即招呼着手下清理起场地来,那曾经尊贵万分的赵元僖则是被胡乱的扔到了一辆马车上,往着城外疾行而去,最终不知会寻哪个突破给埋葬了。
便这样,一夜内,汴梁城内的权贵老少皆知晓了大宋侯爷的手段,那些有异议者,自此皆是噤若寒蝉,不再多言。
又是一日早朝,却是听闻得惊天消息传来,新帝最为器重的老臣,大宋宰相,赵普请辞。
这可是比赵元僖身死更加撼动人心,毕竟赵元僖是落了势的皇子,早已是无人奉承,而赵普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执宰,竟然在权势如日中天之时卸甲归田,这是何等的让人不解。
当然,官家是不愿接受这请辞,好生的挽留了一番,可是耐不住赵普的执意而为,只能应允了下来。
如此一来,中书令却是空了下来,赵德昭别无他法,只能在赵普临行之前派人求教,后者也是洒脱,大笑着,提笔在宣纸上写下‘李昉’二字。
赵普离去之时,家仆不过三四人,几辆乌蓬马车,与他的宅院富丽堂皇之气截然不同。
似乎,那一切都不过虚无之物。
城外,北地十里,长亭古道柳色凄凄,赵普饮尽杯中酒,大笑几声,便转身走向马车。
上官云看着要蹬车离去的他,不由得面色不舍,出言再次挽留道,“恩师,留在汴梁不好么?由弟子服侍左右,也能添茶倒水,做些孝道之事。”
“呵呵,开白,这些年,为师有你不离不弃,着实少了很多的烦忧。”
笑着捋着胡须,回首看了看在马车边的二子,赵普又继续道,“官场险恶,而你又心底纯善,日后还需多加小心才是,为师旧友繁多,交心之人却是寥寥无几,你也是明了的,有了困境,再去求助于他们。”
说着,又望向另一边有些愁眉苦脸的温仲舒与韩国华,此次临别,除了先前的赵德昭派来的彭雁,与如同父子的上官云,就只剩下他二人前来了。
此二人当初是他拉拢而来,显然因这突如其来的请辞而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而且宫变一事,他们也未受到提拔,倒也是委屈了。
想到这,赵普又是笑了,“秉阳,光弼,你二人皆是有才之士,在朝廷之中,当会所有建树,倘若让老夫指一条明路,恰是我前些日子与开白所说一般,与杨璟交好,毕竟你二人曾经与他相识,而杨璟最重的便是情义。”
闻言,温仲舒与韩国华不由得对望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苦涩之味,当初的诀别而去,再到今日的相求荣华,这是何等的凄楚?
见二人这模样,赵普又是笑了,在官场混迹多年,他深知脸面不过是浮云之物,若是看不透,又有何用?
大笑着,便要上车,却听闻远处马蹄哒哒而来。
“少保大人!”
漫天扬尘之下,一骑飞驰而来,白发舞动,恰是雪花自九天落下,飘零于半空之间。
见到这身影,赵普的嘴角边笑意又浓了几分,而温仲舒与韩国华则是脸色一变,低首不敢再看去。
“吁……”
一声低吼,杨延昭勒住了缰绳,跳了下来,也不管那马,径直的往前走去,作揖行礼,“杨璟见过少保大人。”
“呵呵,侯爷,你这是折煞了老夫了。”
赵普笑着道了一句,赶忙上前扶住杨延昭,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叹了口起道,“没想到,短短数年的时日,你已经成了万众瞩目的侯爷,确实是我大宋之幸啊!”
“少保大人谬赞了,杨璟说到底仍是顽石,还需少保大人的指点。”
摇了摇头,赵普在杨延昭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这江山万里,终究是需要新的气候,延昭,你才学心性皆是极佳,老夫很是看好你。”
道完这句,赵普便上了马车,不再回首,待他的帘布落下,驾车的仆人甩了甩皮鞭。
几辆普通而又寻常的马车缓缓前行,载着这几度改变大宋江山的老人走向了这繁华一生的都城。
待再也看不到了马车,上官云眨了眨泛红的双目,移步上前,“多谢侯爷。”
这句谢意,杨延昭大致能明白,赵普人走茶凉,来送行的屈指可数,上官云谢的便是他的前来。
“上官大人使不得。”
上前扶住上官云,就算他如今官位显赫,但上对方曾经是他科举的考官,也是半个师徒。
二人说道了几句,杨延昭转过首,看着目光闪烁不安的温仲舒与韩国华,“秉阳兄,光弼兄。”
或许是没有料到杨延昭与他们打招呼,二人愣了片刻,这才作礼道,“见过侯爷。”
“不可,秉阳兄,光弼兄。”
杨延昭的话语中仍带着往日的温和,这使得温仲舒与韩国华更加的歉疚不已,当初二人为了荣华与富贵弃众人而不顾,甚至连李至深陷牢狱都没有出手相救。
一时间,心潮翻涌,竟不知说什么话来好。
杨延昭笑着在二人肩上锤了锤,“有时间,你我在好生的叙一叙,我且先行,家中排风的事情还需料理。”
说罢,骑上马,与上官云作了礼,又是匆匆离去。
‘文武侯’府是先前尚书郎的宅院,经过工部几日的改建,终于成了侯府的级别,如今,满是白色丧礼之物。
这便是为排风所布置的,本来赵德昭是想让杨延昭在以前的小院中进行此事,也不毁了侯府的喜庆,但奈何不住他的坚持,所幸又是将排风以柴清云义妹的身份,册封了英云郡主。
如此殊荣,倒也算是小姑娘的补偿吧。
正是赵德昭这圣旨,侯府也是热闹了不少,那些平日里从未见过面的,都派人甚至亲自来吊唁,哀伤满面,似乎排风为其至亲那般。
今日彭雁前来吊唁,杨延昭也是从他口中得知赵普离去,当即跑马追了出去,对于这曾经想方设法拉拢他的宰相,杨延昭心中还是存着不少的敬佩。
一代权相,为了报知遇之恩,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待心愿达成之后,急流勇退,不带走分毫,这是何等的高风亮节。
免不了感叹嘘唏,一路回了城,下了马,正欲进府,却见张谦陪着向敏中走了出来。
数日不见,向敏中看上去病态更胜从前,气若游丝,不断咳嗽着,似乎走路间便要跌倒在地。
听到马蹄之声,正与张谦道别的向敏中抬起头,见到跃马而下的杨延昭,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
“侯爷。”
“常之兄,你这身体……”
杨延昭走上前,看着剧烈咳嗽的向敏中,不由得心生出不忍,赵廷美一死,跟着他的向敏中自然是要追责,好在杨延昭出面,才保了下来。
“没事的,都是老毛病了,侯爷,向常之是前来道别的,先前你不在,还和秋白说道了,如今侯爷回来了,正好可以当面说一句。”
说着,向敏中对着杨延昭弯身一礼,“多谢侯爷的搭救,向常之大恩不言谢,这汴梁京师我也看得个透了,此番离去,再回书院,做个闲散的读书人。”
向敏中也要走了?
听得这句话,杨延昭唯有暗自叹了口,官场角逐,胜王败寇,失意之下,黯然离去,自古不缺。
而且他这身子骨,确实不宜在混迹官场之中,勾心斗角,只会徒增苦心劳累,倒不如退隐山林,好生休养。
不知为何,杨延昭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只得道了声保重,继而看着向敏中缓缓的走向一边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唉,不知不觉中,尽都离去了。”
想起当初六人初入汴梁,豪情万丈,可到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杨延昭不由得叹了口气。
闻言,张谦深叹了口气,“延昭兄说得是,就连元沛兄也无了功名之心,想要请辞还乡去。”
李至也要走?
杨延昭心中猛然一惊,当即拔腿便往府里疾行而去,待到花园里,看到李至正对着满院灿烂静坐着,脸上满是呆滞的神色。
“元沛兄。”
走上前,低声唤了一句,后者回过神,见是杨延昭,又转首看着身前的花丛。
坐在李至的一边,杨延昭轻声又道,“听说你也要走了?”
点了点头,李至好一会才开口应道,“延昭兄,这次牢狱之灾,我也算是看明白了,李元沛根本不适合这官场,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口无遮拦的读书人,当不得做官的劳心劳累。”
杨延昭沉默了,确实,李至的性子洒脱无忧,毫无心机,朝堂这犹如酱缸的地方,不适合于他。
这次与鬼门关擦肩而过,大抵是让他看清了些事来,或许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沉默了片刻,杨延昭抬首往着晴空碗里的天际,“元沛兄有何打算?”
伸手理了理夹杂着丝丝花白的头发,李至悠悠道,“我已经和今夕说好了,他替我接双亲至闽南,日后,我想在那里,见着今夕说的潮起潮落,听着那民歌渔号。”
是去闽南,这还好,杨延昭放下了心来,凭借着李至的才华,去了闽南自是有用武之地。
毕竟,那里是他杨延昭的地方。
只是一时间,听闻着旧友纷纷离去,这心情还是极为不好受的,强忍住那抑郁的感觉,杨延昭不再说话来。
与此同时,汴梁城前,兵甲戒备森严,惊得百姓不敢行走,惊慌万分,在不知其所以然。
终于,哄哄的马蹄声传来,便见数百骑扬尘而来,待到跟前,才看清楚来者玉面金冠,一身紫色华服,却是惠王赵德芳进京来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恩科
赵德芳进京,杨延昭是在第二日早朝上才看到。
依旧是风采照人,温文尔雅,立在朝臣之首,说不出的荣华富贵。
这也确实,赵德昭登基,手足情深的他自是权势滔天,由远任他乡的落难皇子成了执掌权柄的笑傲王爷。
有着太多让人钦羡之处。
只是这等钦羡之后的凶险与凄楚又是几人能知晓?至少面带笑意的赵德芳不会找人去说,那些曾经打压与他兄弟二人的人也皆不存在了。
暗潮汹涌的惊天骇浪之后,便是剩下风轻云淡。
朝会并无寻常之处,无非是说着各地民生之事,大抵说着新帝喜欢的话,何处又是祥瑞现身之类。
末了,皆以为散朝之时,赵德昭却又提出话来,竟是要开恩科,这等事情,着实的出人意料,细细想来,却又是情理之中。
新帝登基,恩泽天下,开科取士,纳有才之士为天子门生,这是巩固基础最为有效的方法之一。
因而待听到这句话,面露震惊之色的无非是那些城府尚轻的臣子,毕竟春闱殿试刚刚结束,再行科举之士,似乎从未有过,但看得各部堂主管都未出言,也只得将话给吞到了肚子里去了。
毕竟开科取士,又能影响到他们多少?
如此,开兴年伊始的科举便又开始了,各州府但凡有举人身份之人皆可赴京参加六月的恩科。
“如此,大宋江山又多新锐之士,乃是我大宋之福,可喜可贺啊!”
见无人反对,赵德昭也因这自己想出这主张而沾沾自喜,欢喜之下,望向面带笑意的赵德芳,“这恩科之士,便交由给惠王操办,文武侯协助,此事关系我江山社稷,你二人可不得有误。”
听得这话,一直低首闭目养神的杨延昭微微的抬了抬头,恰好看到身前卢多逊等人回首望来的目光。
似乎带着意味深长之味。
这眼光,杨延昭明白,他得为进京而来的惠王增添名望,扬名与士林之中,虽有不情愿,但也无法选择。
“臣谨遵官家旨意。”
俯身行礼,杨璟低声道了一句。
之后,自然是君臣同乐的场面,散了早朝,杨延昭正欲离去,却听得后面有人唤他,回过首,便见赵德芳更从远处快步走来。
“见过王爷。”
止住脚步,杨延昭弯身行了一礼,那赵德芳则是疾步上前,搀扶住了他,“延昭怎是这番多礼了,本王能有今日,还是多亏有延昭相助,细细想来,延昭还真是官家与本王的福星啊!”
感慨着,赵德芳不由得想起当年小巷中与杨延昭的初识,那时候,若不是对方的出手相救,岂能有他的活命在?
而今日能衣锦还京,这其中的缘由,赵德芳也听说了几分,自是知晓杨延昭的功劳,只是这几天在京师琐事较多,或者就是杨延昭家中丧事没了,不能上朝,因而未能与他好生的叙上一叙。
今天早朝见到杨延昭,赵德芳当然要唤住他,说上些话,也好增进些情谊。
“延昭,本王回京这些时日,倒也没有抽出空来去你府上,确实有所不周,排风的事情本王也听说了,巾帼英雄,少年英杰,只是可惜了……”
听赵德芳说及排风,杨延昭不禁面色有些动容,心里再生凄楚,后者或许也是察觉到了,忙笑着将话给岔了开,“官家此次开恩科,而本王却惶恐而不能胜任,一切还需依仗延昭,望你能多多帮衬才是。”
话语越发的温和,却是让人觉得越发的疏远,这莫非就是在其位,而做其人?
究其到底,杨延昭不喜欢这样的赵德芳,若是可以选择,他倒是愿意与当年那个拿着纸扇,爱笑的落难皇子相交。
至少那样可以交心。
暗自感慨了少许,杨延昭面露出笑意,连连摇头道,“王爷说得是哪里话,杨璟何德何能,受官家恩泽,得王爷信任,自当是竭尽所能,助王爷将恩科一事办好,以兴我大宋社稷。”
“有延昭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以你在士林中的声望,想来不久便能引来无数的才俊。”
赵德芳笑眯着眼,说出的话却是让杨延昭胆战心惊,此刻他二人仍在紫宸殿外,离早朝之地不过数丈之远,左右四下也皆是有着内侍宫卫,这句话岂不是要让他杨延昭坐上莫须有的罪名?
惊怕之下,杨延昭忙弯身行礼,“王爷使不得,切莫这般说,杨璟哪里担得起,官家招贤纳士,王爷运筹帷幄,必定能揽尽有学之人,日后也是一段佳话。”
听得这话,赵德芳又是笑了,“延昭,你总是这番的谦逊,这确实让人佩服的紧。”
既然不是坦诚相对,二人之间的谈话自然说不到深处,又是轮到了几句对恩科的安排打算之后,便各自离去了。
与赵德芳分别之后,杨延昭往着宫中北地走去,那里是偏殿旧阁,赵元佐身受重伤,不能去往别处,但临华宫又是皇储所待宫殿,因而赵德昭便让人将他送到了那里,派着两眼聋耳花的老御医守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好在柴清云心中有着不忍,带着罗氏女每日进宫,替赵元佐查看伤势,换些汤药,否则,这苦命的皇家遗脉便是要命丧深宫旧院了。
‘风清殿’,矮小的殿阁如名字那般,清冷的很,殿外也有着几个禁军侍卫,不过是看管赵元佐兄弟二人。
杨延昭时常来,再加之如今身份显贵,这些兵卒自是不敢阻拦,待他进了宫殿,便闻得一股刺鼻而来的药草味儿。
“侯爷。”
正在殿前小院内煮着汤药的夏雨慌忙着要行礼,却被他给伸手止住了,后者面容憔悴,双眼泛红,几欲要流出泪来。
宫中做下人的,都是跟着主子一荣俱荣,如今赵元佐失势,他这贴身伺候的太监也是随之一落千丈。
人走茶凉,世态炎凉的之景,唯独只有杨延昭仍与他们亲近,因而夏雨心里感激,自是泪水难忍。
“公公无须这般,靖南王他可好些?”
靖南王,是赵德昭接受了杨延昭的建议,将赵元佐派遣为福建路节度使,并封他为靖南王,而赵恒则是广平郡王。
二人都是做了徒有虚名的王爷。
“先前罗姑娘与郡主来过了,王爷的伤势渐好,罗姑娘说了,说不定这两三日便能醒来。”
“这便好。”
点了点头,杨延昭往殿内走去,前殿,两个白发老御医正坐在矮凳上,洒着漏尽屋中的阳光,头点地的打着盹,即便是他走进去,也未能察觉。
这般的老态龙钟。
暗自叹了口气,杨延昭又往殿内走去,守在床榻上的赵恒听到动响,回过头,见是他来了,红肿的双眼中露出一丝的明亮。
“杨师。”
语中满是憔悴之色,与他的尚幼的年岁不相符合,这几日,赵恒也彻底明白了发生了何事,如今的他只剩下在床榻昏迷不醒的赵元佐,还有给他最大依靠的杨延昭了。
很显然,他还不知道杨延昭跟宫变之间的干系。
若是可以,倒是希望他永远可以不知道。
杨延昭心中默默想着,走上前,查看了一番赵元佐的伤势,发现的气息脉象较前日更加平稳,当即明白先前夏雨所说没错,要不了几日,便能醒来了。
又是与赵恒叮嘱了几句,杨延昭这才离去,赵氏兄弟的是非,他本不想过问,只是人总有跨不去的要害软肋,他杨延昭便是最不能撇去那真心相对的情谊。
当初,这二人贵为皇子,为他那般的奔走,甚至险遭牢狱之苦,如今,落难成刀下之人,他又岂能坐视不理?
这纷乱的朝堂,当真是惹人恼的很,只是他如今已是局中人,想要离开,又怎那般的简单?
如今,身为大宋最为年轻的侯爷,可是居高位者自有其忧,杨延昭没发行事皆是思虑再三,不敢有所差错,以免落了把柄口舌与别人。
当真是慌的很。
苦闷之下,杨延昭上了宫外的马车,在那等候的萧慕春放下帘布,拉着缰绳,便要往侯府赶去。
马车内,杨延昭掀开窗帘,看着远处街道别,那青衫持书笑脸而谈的少年郎,不由得颇为羡慕的叹了口气。
“当真是少年好时节啊!”
听得这声叹,正欲挥鞭的萧慕春只觉得满是疼惜,手停在半空中,抬首望去,那读书人也是弱冠之年,当比杨延昭见长。
公子这是心里藏着苦啊!
细细想来,这些年所发生的事情,无不是生死攸关,险些将性命给丢了,若不是这番,公子也当如这些读书人,整日里把酒言欢,笑谈风月,那是何等的快活?
如今,官是越做越大了,却再无了往日的欢笑颜色,这是悲还是喜,萧慕春当真分不清楚。
唉……
哀叹着,萧慕春手中的鞭子怎么也落不下去了,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
“萧大哥,去‘崇文馆’。”
良久,杨延昭道了这么一句,萧慕春迟疑了片刻,嗡声应了一句,挥着马鞭往着那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而去。
第三百七十章 寇平仲
‘崇文馆’外,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这书院虽建成不过一载,却早已名声在外,成为读书人的心中不可亵渎的存在。
而一手打造它的人,却在这一年里数次经历生死,这才有机会立在此处,想到这,不仅是杨延昭,就连驾车的萧慕春也唏嘘万分。
因赵光义体恤天下读书人,因而‘崇文馆’对身有功名的人开放,而此刻春闱不过结束月余,无论是题名还是落榜之人,或因等候吏部派遣,或是路途遥远,皆还未散去,因而‘崇文馆’便成了个好去处。
换了放在马车上的便服,杨延昭下了车,想来是白发的缘由,惹来了不少的目光,只是识得他的人不多,再加之花甲之年未中科举者屡不鲜见,倒也是见怪不怪,遂也未对杨延昭太多的关心,仍是三五成群的说着话儿。
从他们之间走过,大抵也听得所谈之事,想不到消息竟是传的这般快,官家早朝刚提及开恩科,此刻便已经在读书人中传了开来。
跨过石阶,进了馆内,四月春芳季节,花草繁茂,草坪之上,不少人席地而坐,手持经卷,摇头而读,依然惬意。
喷泉边上,初来之人正在叹为观止,看着这巧夺天工之物,而一旁的旧人儿则是摸不着门边的说着喷泉构造,胡乱编诌一段,也让不明真理之人听得连连赞服。
对此,杨延昭只是摇首一笑,心里也莫名的轻松了不少,似乎,许久没有这番感觉了。
沿着阁楼边上盘旋楼梯往上,看着各个藏书阁中有着众多埋首苦读之人,他便又是一笑离去了。
这场面,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出现过,如今看来,让他有种久违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正走着,却听耳边传来低声细语,“我们得将这好消息告知于平仲兄,这样,他才会不必这番着了魔一般的在馆中研读经卷。”
“就是啊,凭借着平仲兄的才学,金榜题名理当不是难事才是。”
说话间,便见几个布衣学子匆匆走去,想来是要将听来的开恩科一事告诉于他人。
只是这平仲不知是谁,像是极有学识之人。
正当杨延昭想跟着前去一瞧究竟时,耳边传来一声低喝,“你这厮,好生不懂规矩,立在着门口作甚!”
抬起头,却见迎面走来一绿袍馆役,而杨延昭此刻恰好立在门口处,不过一丈宽的门口足以让熟人并行,而他偏偏是停在了那里,很是不满的呵斥了开来。
听闻这句话,杨延昭的眉头皱了起来,身后的萧慕春则是一个箭步上前,将他给提了起来。
“大胆……”
“把他嘴堵上!”
那馆役还未说出话来,便被萧慕春的大手给捂住了,只能吱呀着舞着手脚,只是声响已经传来,自然是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这些馆役平日里作威作福,虽不敢欺凌读书人,但是气焰极高,尽显刁难,让人好生的受气,因而见有人出手惩治,他们倒也乐得瞧见。
只是对方毕竟是在朝廷当差,这番动静马上就得惊动了馆中的守卫,这白发之人怕是要少不了一顿无妄之灾了。
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些读书人透过纸窗,有些同情的看着背朝他们的杨延昭。
不多时,便听着响声传来,很快,一列甲士涌了过来,似乎许久没有见到生事之人,个个摩拳擦掌,扬刀竖矛,想要好生的凑凑热闹,也好好杀杀这些只会动嘴皮子,整日里清高傲气的读书人威风。
“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等地方胡闹!”
一声低喝,中气十足,使得窥望的书生纷纷低首,带头的小校不由得心中一阵暗爽,终日里在这书呆子中,早就憋得慌了,可是朝廷重视这里,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的窝在此处。
因而今日听得这等事,还不马上来了兴致,将手中玩着的撒子扔到一边,提着佩剑便来了。
“就是他们!”
那馆役被萧慕春扔到一边,见到有人来了,顿时指着他与杨延昭叫嚣着。
闻此言,那校尉想要上前,却见萧慕春犹如铁塔一般,浑身杀气凌然,当即明白是碰到了硬茬子,不由得吞了吞吐沫,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来。
京城之地,藏龙卧虎,大富大贵之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眼前这人定是杀过不少人。
“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一绯色袍子的老者从远处走来,他是身边跟着几个年轻的后生,显然是他们不忍看到杨延昭被欺负,将这‘崇文馆’说得上话的人给请来了。
遇到这些事情,着实不是他杨延昭所希望见到的,将这宁和的氛围给毁去了,有些厌恶的瞪了那开始变得耀武扬威的馆役,“你不用来此处了。”
道完这句便要径直的离去,那馆役愣了片刻,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你这白发翁,以为自己是何人,竟然这般的张狂,我乃是九品……”
“侯爷,见过侯爷!”
下面的话他倒是说不下去,因为前来的编撰可是比他级别大了多,更为重要的是他称那白发人为侯爷。
大宋朝,只有一人能有这等称号。
文武侯,未同副相的小杨大人。
那馆役脸色惨白一片,瘫坐在地,领兵而来的校尉则是庆幸没有生事,赶忙与杨延昭行礼,并呼着手下之人将那馆役给拖了出去。
这时,杨延昭也认出了唤他的来人,不正是他在翰林院时,在藏书阁的老编撰,拍卖会之时还曾二十两三文卖了那失传‘尚书’誊抄本与他。
“老大人,近来可好?”
遇见熟人,杨延昭自然不能一走了之,走上前与他熟络的说起话来,吓得那老编撰连连弯身,好在一阵劝后,才少了拘谨之色。
二人往着屋外廊道走去,而杨延昭的身份已是传开,无数的读书人涌了出来,想要一睹他的容貌。
毕竟,在世人眼中,他已经成了了不得的传说。
既然这般,他是免不了要说上几句话来,无非是感谢官家圣明,朝廷取贤纳士,恩科在即,尔等多多努力。
虽说是不见亮点的话语,但在杨延昭口来说来,便觉得有一番其他风味,一时间,更显平易近人,也使得众多书生心潮澎湃,欲要再一展抱负,夺那恩科鳌头。
好一会,才散了去,杨延昭恰又见到先前说话的那几个人,满脸的踌躇满志的豪情,不由得想起他们先前所说之人,不由得低声与身边的老编撰问道,“老大人,你可知道谁唤作平仲?”
闻言老编撰深叹了口气,“回侯爷,这寇平仲名寇准,乃是华州下邽人氏,破有才华,却是性子刚烈,前不久落了榜,便在这‘崇文馆’扎下了根,每日开馆即来,闭馆而还,埋头苦读。”
竟然是寇准!
听得这个名字,杨延昭暗暗咂舌起来,竟将未卜先知的优势给忘记了,那些才学之士他可是记得不少,当一一拉拢与麾下才是。
想到这,不免有些埋怨,没有早些下手,看来这时他也忘记自己一直以来疲于奔波保命,哪里有闲暇来交好日后名垂千古的风流名士。
心中有些喜不胜收,杨延昭打断了那老编撰的话,“既是才学之人,倒是想见上一见,还得劳烦老大人为我引路。”
前行好一会,恰是在一间休息室边停下了步子,还未走近,便听得惋惜声传来,“平仲,你怎的又不去看看,那可是文武侯,了不得的杨大家,你不是一直很是推崇的么?”
“是极,是极,平仲你可没看到,侯爷为人好生亲切,丝毫不见得逼人的架子气,委实难得啊。”
……
七七八八带着欢喜未定的话后,却听得一平静的声音传来,“你们几位就别在这不得安生了,侯爷自是了得,但若是我等不思进取,只在此处赞叹不已,而忘了努力,该到何时才能与侯爷说上话来。”
说着,又听他一声轻笑,“所以说,还是趁着时光尚早,多看上几卷书来,趁着官家恩泽,再一展那龙虎榜。”
很理智,也很豪情,怪不得是一人杰。
抬步上前,杨延昭走进那屋子中,只见三人围在一木桌前,其中二人立着,脸上带着笑意,另一消瘦之人坐在那边。
此人年岁与他相仿,身穿灰布长衫,一手拿着经卷,一手执笔,身旁堆着书卷书籍与一方破了口的砚台,砚台不远处则是几块炊饼与一水袋。
显然,这里已经成了他久待之地了。
“侯爷!”
那立着的两人刚才见到过杨延昭,当即呼出声来,或许是太过紧张,竟是愣在了那里。
“草民见过侯爷。”
倒是那寇准心性极佳,惊愕了少许之后,慌忙起身,与杨延昭俯身作礼。
“无需这般多礼。”
杨延昭笑着做了个虚托,“‘崇文馆’建成之后,忙于他事,今日有了闲余,便过是来看看,恰好经过,听得你那番话,便忍不住走了进来。”
这本是打趣之言,但是听到寇准耳中,他却是脸色大变,忙又是作礼道,“草民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侯爷当不得真,还望侯爷勿怪才是。”
见他这样,杨延昭又是笑了,一代名相在这时候也不过是个未入仕途初出茅庐的牛犊,倒也是让人有些感慨。
本想好生结交,但是想着如今身份,再加之参与不久之后的恩科一事,倒也是有着不便之处。
为了不让寇准感到惊慌,杨延昭便笑着摇首往外走去,“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望诸君多加勤勉。”
说罢,留下满脸郑重之色的三人,步履轻移的离去了。
??
第三百七十一章 痴者方为奇
见到了寇准这流芳百世的人物,杨延昭心情好上了许多,虽说是莫名的欢喜,但也让他感到好一阵子的愉悦。
没有再惊动谁,便这样避开读书人与‘崇文馆’的馆事,他带着萧慕春悄然离去。
上了马车,杨延昭掀开车帘,看了眼书院前往来不绝的长衫书生,不由得暗自感叹,这些人中,又将有多少人会进入庙堂,食得朝廷俸禄?
也或许当他们当了官,才会发现做官并非他们所想那般,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有些事情,终究由不得自己的。
不知为何,杨延昭想起了向敏中与李至,二人皆是才华横溢之辈,只可惜宫变一事让两人心灰意冷,再度做起了逍遥快活的读书郎。
若是可以,他倒也愿意这番。
叹了口气,杨璟正欲放下车帘,与萧慕春说回府,却听得耳边传来了呵斥之声,抬首望去,便见一皂色长衫身形略显高大的汉子被‘崇文馆’兵卒给轰了出来。
“岂有此理,我乃是石州城举人,也是有功名在身,为何不让我在‘崇文馆’中研习?”
对他的话,兵卒不过是哈哈一笑,并不作理睬,见到这一幕,杨延昭的眉头皱了皱眉,拉着缰绳要驾车离去的萧慕春也停了下来,回首朝他望来。
莫非又是先前那情形,这些兵卒仗势欺人?
萧慕春心中暗想着,刚要询问时,便觉得身后一阵清风吹起,再回首,只见的帘幕空荡,杨延昭已经出了好几丈远去。
“为何不让他进馆?”
听得这话,几个转身离去的兵卒回过头,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做那多管闲事之人。
待看清来人,当即慌了,‘崇文馆’内他们几个虽然没有跟着校尉寻杨延昭的麻烦,但是刚刚在亭子里,那校尉后怕万分的说着事情经历,有些脑子的当然知晓身前这白发人便是大宋极为显赫的侯爷。
胆战心惊之下,忙俯身行礼,却听得耳边再有厉声传来,“为何不让他进馆?竟然有违天子之意,当真是胆大包天!”
话语中已经带着怒气,加之杨延昭上位者的威严,更是冰冷犹如箭矢,满含着刺骨杀机。
“侯爷饶命,小人也是奉命行事,馆事大人发现他寻日里只会看那些丹药杂书,已经到了痴迷之处,兴起之时,更会拿出硫磺等物即兴而为,若不是察觉的早,‘崇文馆’可就要损于大火之中。馆事大人爱惜其才华,不愿报官,遂让小人等严加禁戒,不让他再进馆。可哪知这人鬼主意多的很,总是能溜了进去,这才有侯爷先前所见的误会。”
“你胡说,我哪有!”
那皂色长衫的汉子想要辩解,但是语气却明显弱了几分,待见到杨延昭回首望向他,忙低首俯身行礼道,“侯爷。”
丹药,硫磺,难不成是道家子弟?
杨延昭打量着来人,自然不能出口询问对方身份,便笑着轻声问道,“可是方术之士?”
“季常生与石州书香世家,又怎会是那方术之人。”
“那怎会醉心于丹药之物?”
后者迟疑了片刻,这才轻声应道,“草民自幼喜欢拨弄周遭之事,待后来,听闻辽人时常欺我百姓,常心中愤然,但又奈何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阵提刀杀敌,苦闷之下看到了一方外之人写的奇志,丹炉炸裂,至数名丹童丢了性命,当即让常很是欢喜,若是我能发现其中奥秘,用于我大宋军营之内,到时候,谁还敢凌我河山!”
或许是说到了心中抱负,那季常不知不觉中挺直了腰板来,北方汉子体型略显高大,比杨延昭还要高上少许,此刻脸色满是豪情,似乎便要一显身手,来杀得辽人有来无回。
“这莫非与孟三弟的葫芦有异曲同工之处?”
萧慕春低声道了一句,而另一边,杨延昭却是惊住了,此人说得哪里是孟良那会喷火的葫芦那般简单,这分明就是要研制炸药!
怎的就将这给忘记了,刀剑再为厉害,又能快得过枪炮?
武功修为再高,火炮齐发,也能将他给活生生的轰死!
杨延昭比谁更能明火炮可以完胜冷兵器。
眼前这家伙,可是了不得的人才,他没有想过去搞这些,毕竟杨延昭以前没有接触过,也未在脑子中记下一堆的方法来。
没想到,天意如此,让他遇见了这季常。
心中翻涌起来,这欢喜之感竟胜过先前见寇准时的感觉,盯着他,好一会见后者满脸不安,额头生出汗珠,杨延昭才反应过来,抛出了诱饵来。
“我欣赏这想法,你可跟我走,我予你在枢密院当值,不过职位大小便看你能造出何物来,若是不愿,便暂且放下这念头,好生的准备一番,恩科在即,即便你有为民造福之心,也当先登科及第才是。”
说着,杨延昭又是对那几个兵卒道,“‘崇文馆’为天下读书人的书馆,自是有容乃大,绝然不能再有今日之事了。”
道完了这些,杨延昭转身往马车走去,待上了车,还见季常立在原处,顿时心中满是惋惜,果真,大宋朝什么都比不上龙虎榜前的唱名登科。
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这诱惑力可比杨延昭给的多多的。
“公子,这便是回府了么?”
萧慕春嗡声问了一句,闻言,杨延昭轻叹了一声,将车帘放下,他不愿强人所难,待日后在寻机会,将这季常给弄到手中来。
毕竟,火器可以改变一个时代。
马车调头行去,却听得呼声传来,“侯爷留步!”
听得这句话,杨延昭忙让萧慕春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却见季常小跑而来,因有了计较,脸上也多了喜笑之色。
“侯爷,草民愿追随侯爷。”
“错了,你追随的可是大宋官家,报效的也是大宋江山,善,明日早朝我便于官家奏议此事,到时候派人来寻你。”
“季常谢过侯爷!”
如此,杨延昭心情又是好上了几分,与季常又是说道了些话儿,这才让萧慕春起驾,打道回府去了。
偌大的侯府,也不见几个下人,再加上排风丧事未尽,本该极其显贵的地方倒是冷清的很。
张谦置办了自己的宅院,因而便与张婶、碧月一道住在了外面,整个侯府也就杨延昭、罗氏女、八妹以及萧慕春四兄弟与祝力,为数不多的家仆还是柴清云从府中调来的。
此刻,他走了一遭,也不见罗氏女等人,想来是进宫为赵元佐医治去了,不自觉中,又是走进到留在排风的屋子中。
落叶归根,虽说排风被封为郡主,但是杨延昭还是让崔平、孟良、焦赞三人将她给送回到了故里,毕竟代州城才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独自静坐着,不知多久,罗氏女与柴清云推门而入,相互看了一眼,有些不忍的坐在了杨延昭的身边。
“鱼儿呢?”
良久,杨延昭轻声问了句,那柴清云低声应道,“鱼儿留在了宫中,稍后我将她接来。”
罗氏女则是为杨延昭轻轻的捏着肩头,面上生出点笑意,“先前你不在的时候,鱼儿就不理睬那靖南王,可如今,倒是黏糊的紧,整个都不要我与柴姐姐了。”
“鱼儿心肠最软了,哪里真的是那般无情。”
柴清云接声道,虽然后来她被赵光义禁足在郡主府,不得出行半步,但是赵元佐痴情之事也是有所耳闻。
玉手在耳边垂下的青丝前理过,她又是笑着继续道,“等靖南王身体安康了,倒是可以为鱼儿商定终身大事了,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到这,却突然不言语了八妹的亲事虽说是长兄为父,但是代州杨家依旧在的,最终还需杨业夫妇应允,这与被逐出家门的杨延昭相遇。
想来是怕先前的话触动,柴清云美目中带着丝许的歉意,望向杨延昭,一时间屋子变得沉寂开来,就连罗氏女也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这是应该的,当初,我也不曾想过让鱼儿嫁给靖南王,宫中深闱,她这性子过去,还不吃尽苦头。如今,朝廷发生了变化,靖南王虽然要去闽南,但对他何尝不是件好事情,毕竟,宫里的事情太乱,元佐心性纯善,继续留在临华宫,也只会被人所害。”
说着,杨延昭叹了口气,将二女拥入怀中,“只是可惜,排风去了,不然此番,我们也该成亲了,这小丫头,就是没有这福气。”
语中又是多了黯然伤神之色,确实,历经了诸多磨难,本该是姻缘美满之时,却再次耽搁了下来。
罗氏女又是轻轻的捏了起来,柔声道了句,“六郎不必这番说,奴家与柴姐姐能和你在一起,便已经足够,其他的,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清儿妹妹说得极是,都会好起来的。”
柴清云轻声道着,与罗氏女一般,将头靠在了杨延昭的怀中,顿时让他怀中满是温暖。
伸手在二女的肩头搂过,杨延昭叹了口气,只希望这舒心的感觉不会再离去。
翌日,朝会之上,杨延昭自然提及了用火药来做兵器的主张,作为副枢密使,论及兵战之物倒也是寻常,只是用火药来制作的的兵器能毁城裂石,这让许多人不能相信。
更有人觉得杨延昭只是天方夜谭,碍于他文武侯的身份,而不敢出言反驳,一时间,竟让他有种耍猴的感觉来。
而他,就是那被人看着生笑的猴儿。
一番谈论之后,赵德芳轻咳了声,越众而出道,“官家,文武侯所说有些离经叛道,但细细想来,或许还是有可能,倘若是真的做了出来,岂不是我大宋更添利器,足可以御敌与万里之外。”
赵德芳这一说,使得大殿中的非议之声低了下去,惠王开口,自是有着需要揣摩的意思。
“老臣亦是觉得侯爷极为了得。”
沈伦越位而出,弯身一礼,又是继续道,“硝石,硫磺这些之物老臣也有所耳闻,可做烟花爆竹之物,若是不小心,便能伤了人,侯爷若是用此来做兵器,可是要万分小心才是。”
这番话哪里是赞同之意,好在杨延昭也练就成了面色不改,波澜不惊的心境,点首应声道,“这个自然,若是官家准许,杨璟自然会好生研制,必当做出些成效来。”
“善,那我就放心了。”
道完这句,沈伦又是行礼道,“老臣还有一事欲启禀圣听。”
一直未出声的赵德昭挥了挥手宽大的衣袖,沉声道,“爱卿但说无妨。”
“官家登基,举朝同庆,老臣本不该言此事,不过想着国之事无细事,遂欲禀明官家。户部存银已告急,余银不过十数万两。”
没钱了,听得这话,朝堂众人不禁纷纷惊愕万分,先前所说的恩科,火器,等等诸事皆可以一听而过,面不改色,唯独沈伦这句话让他们心中猛然一惊。
户部要是没有银子,他们去哪里领俸禄?
龙椅上的赵德昭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开口急声问道,“怎这般就没了银子?”
沈伦无奈的叹了口气,“去岁北伐已将国库掏空,剩余不多的银钱勉强支撑着,若是今年赋税收上来,也可以缓上一缓,可是官家登基,大赦天下,免税各地……”
说道这,赵德昭顿时脸色一白,没想到他当初收拢民心之举却砸了自己的脚来。
大殿中一片安静,杨延昭着实没有想到他提议之事会引来这么大的问题,这等事情,自然不能再取财于百姓,否则岂不是失了官家脸面?
如今之计,只能勒紧裤腰带忍着了,无非是削减开支,朝臣俸禄之类。
只是这样的话他杨延昭不能提出来,否则还不成了众矢之的?
“官家无需担忧,我大宋得天之恩泽,自然不会被这小小银钱所难住,臣弟即日起便减少府中开支,不领朝廷俸禄,直到渡此难关。”
赵德芳一表态,群臣自是纷纷这番说道,只是这从未有过的祥和下藏着弥散不去的心疼。
“好,好,好!”
赵德昭连喊了三声好,“朕能有尔等勾股之臣,必定兴我大宋社稷!”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
解了难题,赵德昭也欢喜了不少,又是说了些话,便退了朝。
跟着众人给一道,杨延昭也是走了出来,不过是眉头紧锁,满是苦闷的模样。
火器可是了不得的东西,可如今国库无银,整个朝廷都在开源节流,又怎么会拨出银子来与他研发火器?
看来得自己花银子暗中进行了,只是这样一来,那季常会不会觉得委屈了?
杨延昭委实有些头疼,他可是许了让季常进枢密院的条件,若非这般,又怎能让这奇才全心全意制造惊世骇俗的火器。
一边走,一边思索,正走到人迹较少的蜿蜒廊道,听得身后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杨延昭忙收了思绪,转过身,见卢多逊面露笑意朝他走来。
“卢大人。”
杨延昭弯身作揖,卢多逊则是捻这颌下胡须,轻笑出声,“使不得了,你如今可是文武侯,可不比当初了。”
说话间,语中带有感慨之意,不过是几载的光景,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比如大宋江山换了天子,亦比如眼前杨延昭历经生死磨难,年岁尚轻,却已经满头华发。
虽说直到现在,他也弄不明白曾与赵廷美交好卢多逊没有受到半点牵连反而更受器重的缘由,闻言,杨延昭也不免心中大为唏嘘,自进京以来,卢多逊对他颇为照顾,遂讪讪的笑着应道,“卢大人是要折煞延昭了,延昭是后学末生,与卢大人行礼,那是理所应当的。”
看了眼满脸敬意的杨延昭,又是捋了捋胡须,卢多逊微微颔首,边走边细声道,“延昭你总是这番谦虚,不过既然如此,有些话,老夫也就直接说了,省得拐弯抹角,弄得个劳神心累。”
慢步跟在卢多逊的身后,杨延昭心下意识的盘算开了,且不说卢多逊为何寻他,但凭对方位极人臣多年,有些话,听一听,总不会是坏事。
念及至此,忙开口道,“还请卢大人指点。”
“今日早朝,延昭提出火器之事,委实巧妙,毕竟唐朝末年,可是有火药箭之类的物件出现,倘若能造出你口中所说火炮以及火枪之物,那可谓是了极为厉害之物,即便是有再多能工巧匠,怕也是没有想到此处。”
说着,卢多逊意味深长的看了杨延昭一眼,继而是止步,望向天际,早朝散去,正是霞光万丈之时,眼前的楼阁殿宇无不是琉璃光彩。
捉摸不清卢多逊话中何意,杨延昭遂不开口的立在一旁,一道看着再度恢复寂静中的宫殿,仿若前些天夜里的厮杀没了踪影,全然是没有发生那般,像那天上卷舒的白色云团,与往日有丝毫的不同之处。
“延昭,你可知道淮阴侯?”
好一会,卢多逊开口道了句这莫名其妙的话来,杨延昭起初有些不解,可随即脸色大变,惊骇之下,再度与卢多逊弯身作礼,“请大人相救。”
淮阴侯,正是汉初名臣韩信,韬略与兵法无不是举世无双,替刘氏打下了半壁江山,可却落了个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这便是历朝历代最为让人忌讳的功高震主。
如今,大宋江山易主,新皇赵德昭登基,虽说对他大肆封赏,何尝又不是将杨延昭给推到了风口浪尖,最为重要的是圣心难测,即便赵德芳,也无了当初落难时的交心,更何况这做了帝王的赵德昭。
越想,越是冷汗淋漓。
“有所为,有所不为。”
刚才还说直言直语,怎么又打起了哑语来?
杨延昭心里虽叫苦,但也明白,有些话,只能说到这个地步,若是全都摊开来了将,那便会使得说话人无趣,听话人不觉得在乎。
在杨延昭皱眉思索之时,卢多逊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抬脚要往前走去,待走出几步远后,又是转过身道,“延昭,有件事,你或许忘记了。”
“还请大人明言。”
这次卢多逊没有卖关子,指了指紫宸殿,“宫中的那位可不是以前的那位了,你这‘延昭’二字怕也是叫不得了。”
说完这句,卢多逊便径直的离去,杨延昭则是恍然大悟,口中道了句谢,又是俯身做了一揖。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是卢多逊提点,杨延昭又怎会明白他已经犯了大忌,此刻,赵德昭没有发难,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日后问罪与他的缘由?
“延昭,杨延昭……”
口中低声默念着自己的名号,杨延昭不禁苦笑连连,这什么世道,竟然连自己的名号都叫不得了。
‘昭’是必须要改的,否则必定会遭人口舌与是非,可这字是他来到这一世便有的,突入其故的换一个顺口的字,竟是让杨延昭觉得有些为难。
也不知当初‘延昭’二字是怎般取出来的?
脑子中闪过那张冷峻的脸庞,杨延昭心里多了几分沉重,哪怕他已经贵为文武侯,风光无限,可是那里,终究是他回不去的过往。
不知不觉间,想起了那随他一道离开代州城的孤小身影,杨延昭只觉得鼻尖有些酸,深叹了口气,“小丫头,你要是还在,那该多好……”
黯然伤神间,杨延昭又一次的自言自语,“既然‘延昭’唤不得了,今后,便改为‘延风’吧,希望人世相隔的你能够明白我的思念。”
低声喃语着,杨延昭敝履有些蹒跚的宫外走去,走过天街,走到与寻常人家相似的乌蓬马车前,与依靠在车辕上百无聊赖晒太阳的萧慕春笑了笑,“萧大哥,可是等的厌烦了?”
憨厚的挠了挠头,萧慕春连连摇头,“公子说得哪里话,春光无限好,出来走走,见识见识鸟语花香的景物,属下又怎觉得厌烦?”
见萧慕春变得文绉绉起来,杨延昭咧嘴一笑,登上了马车,“走,回家!”
“公子今个不去枢密院了?”
坐在车内,杨延昭头靠在车上,手指在身下棉锦长凳上轻轻敲着,“不去了,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去做该做的事情。”
拽着缰绳,萧慕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口中下意识的低声道,“该做的事情?”
“不错,先要找到今夕与秋白他们,我换了个字,总得让大家知道知道,当然,还有件头疼的事情,也不知那季常对功名热衷与否,若是心在功名之上,怕就不好办了。”
说罢,叹了口气。
车外,萧慕春听得杨延昭这番话,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不过见车中再无声响传来,遂也不做做声,扬起手中的皮鞭甩了两下,驾着马车驶进熙熙攘攘渐显热闹的汴梁街市。
第三百七十三章 谋定而后动
紫宸殿,赵德昭正低首在宣纸上写着字儿,寂静无声之下,只听染满墨汁的狼毫翠玉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江山万里,朕主何方!
八个字似乎是一挥而就,字迹圆润,笔劲柔绵,但收笔与入笔之间却是筋骨有力,暗藏锐利锋芒。
将狼毫翠玉笔放在手边精雕日出山河的黄花梨笔架上,赵德昭双手拿起宣纸,目中精光闪烁,很是仔细的盯着宣纸上写出的八个字。
幽幽的清香从墨迹中传来,这是赵德昭最为喜欢的‘狻猊’研磨出的味道,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了往日心神俱爽的快感。
未登大位之前,可谓是日思夜盼,极力想着入主这本就该属于他的巍巍宫阁,可如今真的坐上了皇位,又是多了让他窒息难安的苦恼。
直到那一夜,赵德昭才明白王薄与卫庄的可怕之处,举手投足之间,竟是左右了大半的羽林军,更为重要的是宫中与他朝夕相伴的宫女侍卫也有他们的手下,这样,作为帝王,怎能不寝食难安?
倘若有朝一日,此等局面再现,那被拖下皇位身首异处的又会是谁?
想到这里,赵德昭狭长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的凶狠,气息在下意识间变得粗重起来,将手中的宣纸给揉成了团,很是用力的甩向一边。
皱成团的纸球顺着台阶滚下了大殿,落在了数丈之远,最终停在了躬身疾步进来的彭雁脚下。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纸球,彭雁心中起初着实是惊到了,止住身子,抬首瞧了眼高处冷着脸的赵德昭,见他正怒目看来,当即背后如针芒刺过,惊慌之下,又是将头给低下,待在原处,不敢前行,亦不敢出声。
好一会,殿上传来冷哼,“你这奴才,进来作何!”
闻言,低首躬身的彭雁这才想起进殿是有要事通报,只是被刚才赵德昭冷怒的模样给惊住了,将话给憋在了心里,没敢道出来而已,此刻听赵德昭问起,忙行礼轻声道,“官家,奴才有事禀奏。”
“说,再与朕磨蹭,便一刀要你的狗命!”
身子一哆嗦,彭雁舌头打着颤,“回禀官家……官家……宫中的那些人都跑了……”
“什么!”
赵德昭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那些人,是指‘罗网’与‘流沙’暗插在宫中内侍宫女,因心里一直有着忌讳,所以从登基以来,他虽然未对‘罗网’与‘流沙’作出反应,也未对王薄与卫庄采取行动,但在私下里,他早已经派出心腹调查,只待时机成熟,或是使他们效忠于自己,或是一网打尽。
任凭赵德昭怎么盘算,终究是没有想到这些潜伏在他身边的人在不声不响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城禁地,来去自如。
还将他这大宋江山的帝王放在眼中了么!
白皙的手砸在了桌案上,砚台中浓墨溅出,在摊开未书写的宣纸上落下数个大小不一的圆点。
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之后,赵德昭瞥了一眼彭雁,“可找到那卫庄?”
听得这话,那彭雁额头上冷汗溢出,“回官家,卫庄行踪诡异,奴才已经加派人手,相信很快便有了消息……”
“废物!”
宽大的袖袍甩过,划过半空,发出‘哗啦’的一声脆响,彭雁闻声,双腿一曲,跪伏在地,口中不断念叨着求饶之言。
许久,赵德昭气息渐渐平复,卫庄神秘万分,赵光义都不曾降服,定是有着过人之处,稳住起伏的胸口,将那沾了墨汁的宣纸掀开,操起狼毫翠玉笔,在新的宣纸上写出一个‘忍’字来。
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谋定而后动,方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
这个‘忍’字,赵德昭不知已经写了多少遍,早已经将横钩竖笔展现的炉火纯青,见了‘忍’字,又是深吸了口气,继而将手中的笔给慢慢的放了下来。
“摆驾去祁国公。”
既然寻不到卫庄,那便从王薄处下手,不能惩,那大可亲近施恩与他,但有一日,那‘罗网’与‘流沙’会如大宋江山一般,纳入手中。
念及此处,赵德昭双手似乎抓牢了何物,慢慢的握成了拳头。
圣上有令,彭雁自是拔腿去张罗去,待往后退了几步,恰又记起了事情来,又是略带惧怕的道,“官家,奴才听人来报,文武侯改了字号。”
“哦?”
赵德昭轻声一声,并未抬首,依旧盯着宣纸上那个‘忍’字,停顿了少许,这才开口,“改成了什么?”
“杨延风。”
说完这句,偷偷瞄了眼殿上的赵德昭,见他面色似乎有所缓解,彭雁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这是个好消息。
“你这奴才,怎的还不出去!”
一声低喝在耳边响起,虽是怒骂,但跟随赵德昭多年的彭雁明白,官家的火气已经有所消减,忙应声躬着身子急速退了出去。
皇城外十里,不及富贵风光的朱雀桥,甚至连最为繁花的闹市街区都相距甚远,就是这般寻常清冷的小巷,坐落着历经五朝而依旧显赫万分的祁国公府。
青瓦粉墙岁月斑驳,灯笼数只随风摇曳。
两座石狮立在门前,朱门紧闭,不见当值门仆,亦不见刀戈侍卫,气派竟不如富绅商贾之户。
看到如此情形,彭雁不禁皱了皱眉头,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祁国公府,曾经,赵德昭落难,虽说乃是皇亲贵族,但身份哪里能和坐拥高位的王薄相比。
可是,着实也未想到祁国公府邸竟是这般普通,乃至让看惯了楼殿宫阁的彭雁心生出了‘寒酸’二字。
“嗒嗒嗒。”
不待舆中赵德昭发话,彭雁小跑着上前敲着门间所挂的兽环,只是许久都不听得门内有响声,顿时觉得颇为焦急,又是抬首准备再度敲门并要扯开嗓子来唤人。
“不得无礼。”
身后,赵德昭已经下了华舆,他这一发话,彭雁哪里还敢有所举动,忙放下手,唯唯诺诺的立在一边。
就这样,春光三月里,一间寻常却不普通的院子前,立着大宋最为权贵的天子;巷子里,布满了衣甲光亮,杀气腾腾的兵甲。
“吱呀。”
终于,门被打了开来,一个面向敦厚的中年男人探出了身子来,见到赵德昭一行人,眼里闪过丝许疑惑,随即才惊慌的向其行礼。
丝毫没有愠色与不快,赵德昭免了来人所行之礼,随即阻止了他进院通报,大笑着在前率先而行。
穿过不宽敞但四周种满艳丽花草的廊道,眼前变得略显开阔,却是到了一处假山细水前,小巧的亭台里,王溥一身素袍,对着涓涓流水安然品茶。
“王师可在!”
爽朗的笑声下,赵德昭快步走了上去,而闻声的王溥显然是未曾料到官家突然造访,当即慌张的起了身,匆匆走来行礼,“老臣见过官家。”
“王师无需多礼,朕在这宫中闲来无事,一时兴起,到了国公府,可是打扰了王师的清净?”
“官家切莫这般,老臣哪里担当起。”
王溥连连行礼,疾呼使不得,赵德昭却是摇了摇手,“无妨,王师也曾为朕授业解惑,自然是当得起。”
赵匡胤在位时,王溥曾任太子少保,而那时候的太子,正是赵德昭,因而这声王师,倒也是称呼的得。
见赵德昭执意,王溥也不好再做推辞,令人重新送来茶水,二人就坐在亭子里,说起了话来。
不过,大抵是赵德昭在谈论着往事,一边说道,一边唏嘘不已。
“王师,朕自从登基之后,便寝食难安,有些话儿,憋在心里,不敢与外人道也。可藏了久了,只觉得难受的很。”
赵德昭叹了口气,端起茶水,抿了口,“你说,朕可以当好这皇帝么?”
对面,王溥脸色一变,起身作礼道,“官家天资聪慧,勤政爱民,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我大宋江山又怎能不兴盛?”
闻言,赵德昭似乎得到了安慰,放下手中青花盏,点头轻笑着道,“王师说得对,朕还年轻……”
稍后,赵德昭语锋一转,又是说了些旧话,王溥则是再次静静的听着,待他说累了歇息之时,这才出言道,“老臣有一事本打算待早朝再与官家提出,恰巧今日圣驾摆到老臣寒舍,便想着趁此机会将它给说道出来,还望官家恩准。”
“王师但说无妨。”
“谢官家。”
王溥起身行了一礼,礼毕这才继续道,“老臣深受先皇嘱托,终日惴惴难安,恐怕有所懈怠,只是这些年,老臣人孤力薄,有辱了先皇之命。好在先皇在冥冥中相助,使得官家登基,大宋江山不再落入旁人之手,实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似乎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待手绢从嘴边拿开后,雪白的绢布上,一抹红艳别样引人注目。
王溥全然没有在意这些,他面上多了丝许潮红,好一会在缓和了情绪,却是深叹了口气。
“只可惜光阴不等人,蹉跎间,老臣已经年近花甲,身子骨也染病过多,再无往日精气。”
“王师可是身体不舒适?“
赵德昭急忙道了一句,稍后双目满是关切的盯着王溥,“朕这就传御医来,为王师好生调养。”
谢过赵德昭,王溥又是继续道,“老臣的病时日已久,就算是华佗在世,怕也是无力回天了,如今官家主掌江山,老臣也能安心回并州了。”
“王师这是要告老还乡!”
赵德昭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知晓王溥是并州祁人,眼下这番话,自然是要请辞。
王溥点了点头,“老臣行将朽木,才学亦是无见长之处,居高位,则心中戚戚有愧,请官家恩准。”
说罢,王溥弯腿跪拜,白袍之下消瘦的身子因咳嗽而颤动起来,一阵暖风吹过,撩起他披在身后的根根银丝。
“唉……”
赵德昭叹了口气,上前搀扶王溥,“王师快快请起,朕依了你便是。”
也许是王溥请辞,让赵德昭多了离愁别绪,话语间明显多了失落与感伤,因而又是待了片刻,就带人回宫去了。
“大人,喝些茶水漱漱口吧。”
先前开门的中年人端着一杯清茶,悄无声息间,立在了王溥的身旁,而后者俨然已经习惯了这等情形,接过杯盏,嘴中和着茶水,继而吐了出来。
水落在砖石上,带着丝许的红色。
擦了擦嘴边水渍,王溥笑着道,“鸿雁,多亏了你机灵,在手绢中加了个夹层,内含鸡血,才让老夫躲过一劫。”
“大人,那我们眼下该……”
将手里血迹斑斑的手绢丢在石桌上,王溥捋了捋胡须,“老夫确实时日不多了,我今日请辞,也算是能保住‘罗网’。该做的与不该做的,都做了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归故里了。”
说着,王溥看着自假山落下的细流,深深长叹,似要道尽一生过往与荣辱。
第三百七十四章 王爷说媒
“闪开,闪开!”
汴梁繁华的街道里,气势汹汹的兵卒旁若无人横冲直撞,而那些被惊吓的百姓无不是低首退到街边。
只因来人是大宋的官家。
金丝飞龙玄黑舆内,赵德昭看了眼四周唯唯诺诺视他为神祗的百姓,心里竟是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此行,他本想令王溥效忠于他,哪知后者却提出了请辞,如此,虽不能将‘罗网’纳入手中,但起码已经达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
至此,王溥将不再过问‘罗网’之事,而他赵德昭则是饶‘罗网’部众的性命。
心腹大患终于解除了一个,不过,料理残局还是需要些时日,这些,都无关紧要,毕竟,他赵德昭还年轻……
所以,‘流沙’,也必定不在话下。
半路上,心情大好的赵德昭便想着移驾慈元宫,潘影身怀龙子,一日里,不瞧上几次,他哪里能安的下心。
可刚进了宫门,那彭雁就凑到了舆车的帘布前低声道,“官家,惠王与文武侯在文德殿等候圣驾。”
“德芳来了?”
舆车中,赵德昭轻声道了句,语中有些意外,稍后又是继续道,“去文德殿。”
而此间,文德殿偏殿内,杨璟看着一边悠闲饮茶的赵德芳,心里委实弄不清他为何要将自己给拉到了宫里来。
自前两日与卢多逊交谈后,低调潜行可谓是杨璟所为之事,除了早朝之外,再无进宫。而季常也被他说服,暂且将功名给放了下来,在城外的山间老林里做着火器的发明。
相比较暗潮涌动的朝堂,杨璟颇为喜欢安逸的富家翁生活,所以这些天,在偷偷溜进山查看季常的进展后,其余的时间大抵是与何钰商讨着怎样将买卖给做大。
闽南市舶司乃是赵光义与杨璟密谋所设,因而一般人不会知晓,而朝廷派去的洪筹也是个明白人,知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然是留在闽南享福,不会再回京师。
如此一来,凭着杨璟在闽南的威望,整个市舶司便如落到了他手中。何钰的商队可以将大宋的瓷器丝绸卖到海外,趁着这个机会,得要大捞一笔,否则,装备支火器军的银子从何处取?
只是何钰负责海外经商已经略显吃力,大宋朝内的买卖难以顾及,杨璟一时又难以挑出有规模且可以信任的商会,这也成了困扰他的难题。
正在思量间,杨璟瞥了眼正在喝茶的惠王赵德芳,脑子里猛地闪出个主意,怎么把兰桂斋给忘记?
那年,他与柴清云相识,后者便是依托兰桂斋潜入进了代州城,后来兰桂斋越做越大,当然,这幕后是有着赵德昭兄弟的支持。
如今,赵德昭登基,赵氏兄弟二人富贵无限,或许并不在稀罕兰桂斋的买卖,即便是在意,凭着柴清云的身份,也可以借兰桂斋的商会帮着走些货物,岂不是省事了?
在杨璟思绪翩翩之时,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不多时,便见彭雁小跑着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意,“奴才见过王爷与侯爷,官家适才出宫体察民情,得知王爷与侯爷进宫,就不作歇息的赶回了宫中。”
放下手中杯盏,赵德芳悠悠起了身,“官家爱民如子,委实是我大宋幸事,走,延风,我们面圣去。”
语中竟是有几分喜悦。
察觉到杨璟有些不解,赵德芳放声笑了出来,却故意卖起了关子,“你且随本王去,必定是好事一件。”
二人在彭雁的领路下,到了紫宸殿,见了赵德昭,免不了要一番行礼,后者则是笑着挥袖免礼。
“皇弟,延昭,你二人进宫所为何事?”
赵德昭一边吩咐彭雁赐座,一边笑着问道,而杨璟听得这句话,心里一惊,俯身再度行礼,“官家恕罪!”
“哦?”
赵德昭哼了一声,继而语带疑惑,“这是何罪之有?”
已经坐在木椅上的赵德芳接声笑道,“官家,你就别再难为杨璟了,他如今改了字,得唤他延风。”
“延风?”
赵德昭眼中闪出一丝惊讶,“怎么突然改成了这个,与你相识久了,还是觉得‘延昭’二字顺口,若是为了朕,大可不必,朕立马便可下旨,将‘昭’字赐予你。”
话很是真诚,可杨璟却没有丝毫的感动。
‘延风’二字,在他可以安排下,早已经传了出去,连惠王赵德芳都已经知晓,耳目众多的赵德昭又岂能不知?
只是君王有奴人之道,做臣子的不能看得太过透彻,即便心中不喜赵德昭佯装出来的关切,杨璟仍是作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很是惊慌的连连摇首,“使不得,官家,朝廷有朝廷的规矩,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作为臣下,万万不可为那大逆不道之事。”
赵德昭还欲说些什么,一边的赵德芳又是爽朗的笑了起来,“官家,随他去吧,‘延风’也是朗朗上口,想来过些时日,也能觉得顺口。”
闻言,赵德昭不再提及此事,唤那彭雁送来茶水,待吃了口茶,又是笑着与望向二人道,“皇弟,延风,你们怎的一起进宫,可是有要事来寻朕?”
“臣弟确实有事与官家禀奏,而延风是我从府中给强拉来的。”
赵德芳将手中的琉璃盏放到身旁内侍搬来的秀团上,看了眼杨璟,“恩科一事,臣弟与延风以及吏部商讨过了,打算下个月的初五举办,不知官家何意?”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恩科之事的确不该拖得太久,眼下已经是四月,下个月初五,倒也是不错,此事便交予皇弟与延风了。”
赵德昭点了点头,算是将这时间给定了下来,随即又是与二人嘱咐万万不得疏忽,赵德芳与杨璟自然是应允,保证不会有半点闪失。
“官家,臣弟仍有一事需奏明。”
赵德芳饮了口茶水,再度望向杨璟,眉眼中似有似无的笑意让后者心莫名的提了起来。
难不成是刚才在偏殿中说及的‘好事’?
在杨璟满腹疑惑时,那赵德芳缓缓的开了口,“官家,我们识得延风已有数载,当年他一身胆气,只身闯进汴梁,更是误打误撞救了官家与臣弟的性命,没想到,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四个年头。”
虽不知赵德芳话中何意,但至少惹得赵德昭忆起了过往,遂出声附和,“皇弟说得不错,光阴最是不等人,春秋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感觉出赵德昭的感慨,赵德芳又是笑了出来,“官家莫伤春惜时,臣弟道这句话,并无深意,只是想说说延风。”
“不知王爷语中所指……”
被赵德芳给绕糊涂了,杨璟不禁出声问了句。
“哈哈,延风,难不成你忘记了自己今岁何年了?”
赵德芳一开口,那赵德昭拍了拍额头,“还是臣弟心细,不错,延风,成家立业,你是我大宋的文武侯,功业已建,这亲也该是成了。竹儿与朕情同兄妹,你当不能委屈了她才是!”
闻言,杨璟才恍然大悟,原来赵德芳口中的好事竟是为了撮合他与柴清云,由大宋王爷说媒,想来自古往今,也是极为罕见的了。
柴清云不顾郡主金贵之躯,与他赴险闽南,其后杨璟深陷辽国后,更是苦苦等待,最美的年华都给了他,从未道过一句心酸。
若是按照宋人的说法,早已经过了出阁的年纪,倘若放在民间,必定是成为人人指点的老姑娘。
而这些,柴清云没有任何怨言。
同样如此的,还有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的罗氏女。
其实,赵德芳今日不提出来,杨璟也在酝酿着请求赵德昭赐婚,只是他不想委屈了罗氏女,因而迟迟未提出来。
柴清云为郡主,罗氏女只是寻常的百姓之女,若是同时迎娶,又怎可能?
因而,待赵德芳提出亲事后,杨璟欢喜之后,不免多了丝为难之色,自然,这被赵德昭瞧在了眼里。
“延风,你似乎有些不悦,难道是不愿这门亲事?”
赵德昭此言一出,正在犹豫纠结的杨璟忙摇了摇头,“下臣不敢,官家与王爷如此厚爱,下臣岂能不感恩戴德,只是杨璟身边还有一女子,并曾经许诺待有朝一日,一道迎娶郡主与她过门……”
“延风,你!”
赵德芳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杨璟口中的女子他是知晓的,出生寻常人家,又怎能和身为郡主的柴清云相提并论。
更何况赵德芳自幼与柴清云相好,在被赵光义提防与嫌弃之时,他们情谊越发的深厚,多年前,赵德芳便暗自发誓,定要柴清云风光出嫁。
所以,听闻杨璟这句话,又岂能不心生怒气。
见赵德芳发怒,杨璟也明白他所提之事不合常理,也有碍朝廷体统,但想到罗氏女跟着他吃尽了辛苦,于是心一横,跪在了紫宸殿上,“下臣自知有罪,还望官家成全。”
高殿上,赵德昭却不见愠色,沉默了少许,咂了咂嘴,“延风重情重义,确实难得,朕又怎能断人姻缘……”
话还未说完,那赵德芳抢声道,“可是官家,竹儿是我大宋郡主,怎能与平民同嫁!”
赵德昭摆了摆手,“无妨,听说那女子医术高超,心底善良,想来祁国公很是愿意收下这个义女,待恩科结束后,就将你们亲事给办了。”
听到这里,杨璟自然是欢喜异常,“多谢官家成全!”
又是说了些话儿,杨璟退了出去,赵德芳留在了殿中,见左右无人,略带不满的与赵德昭道,“王兄,竹儿自幼与我们一道长大,如今你让她与身份低微的平民同嫁,难道王兄不觉得委屈了竹儿么?”
“唉……”
赵德昭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半晌才出声应道,“皇弟,眼下朕需要杨璟来稳定江山……”
“可是祁国公收她为义女,官家不怕杨璟更加得势?”
“哼!”
赵德昭冷哼一声,“朕能让他风光无限,也能让他人头落地,只是眼下安抚士林还需借助杨璟的名声,至于祁国公,那是你多虑了。”
不明白赵德昭与王溥有何种协议,赵德芳脸上涌出了挣扎之色,许久,亦是叹了口气,“臣弟知晓了,竹儿的亲事,臣弟会好生操办,定要风风光光的让她出嫁。”
第三百七十五章 鸡犬升天
皇宫内,一道身影快速行进,脚下踩的飞快,似乎在与人竞走一般。
却是满脸抑制不住喜悦的杨璟。
赵德芳说媒,着实让杨璟吃惊,或许他有着别的打算,又或许单单只是拉拢的手段,以便杨璟在稍后的恩科中尽心尽力。
不过赵德昭能应允罗氏女一道嫁给他,更让杨璟难以置信,本以要多番苦苦哀求,却没有想到竟是这般的容易。
如此也好,大宋官家赐婚,也能消除罗氏女内心深处潜藏着的自卑与担忧,让她风风光光的坐上花轿。
终于没有辜负柴清云二女对他多年来的真情,握了握拳头,此刻,杨璟恨不得能多出一对翅膀,顷刻间回到府中,将这好消息与众人分享。
“广平郡王,你且先回去,奴才做事,自然是有分寸的,这夯货将官家特意吩咐送与皇后娘娘滋补身体的雪莲银耳汤给打碎了,若是不加以惩处,宫中的规矩又到了何处?”
“彭雁,你莫血口喷人,本王明明瞧见是你指使人撞了王公公!”
杨璟正走着,听闻到前方有争执声,待抬首望去,见彭雁带着几个内侍挡在了不远处的廊道内,他们的前方,是面色有些憔悴的赵恒与少了刺金莽服与雍和气度的王继恩。
地上,数块瓷片和还未干却的汤汁。
见到这情形,杨璟心中当即明白了,墙倒众人推,赵德昭登基后,跟随在后的内侍宦官无不是鸡犬得道,即便是赵元佐兄弟也不放在眼里。
可是赵元佐兄弟毕竟姓赵,他们不敢多有得罪,但王继恩这等跟着赵光义的旧人,委实要受着折磨。
想到这里,杨璟不禁叹了口气,当初,他每每见到王继恩,后者无不是气度从容,甚至还有着上位者的威严,没想到如今是虎入平阳,被这曾经不入流的小角色给欺负凌辱。
“哼,广平郡王,你可想清楚了,皇后娘娘身怀龙种,而这是官家特意寻来的滋补良方,被这狗奴才给打翻了,要是被官家知道了,就没那么简单了。”
彭雁一声冷哼,语中满是冷笑,他的话一出口,其余跟随的内侍皆是幸灾乐祸的放声笑了起来,而赵恒则是眼中闪出挣扎之色,稍后,一甩衣袖,欲冲上前踢打但被王继恩给拉住了身形。
“彭公公,是奴才的惹的祸,还望公公莫与奴才一般见识。”
说着,略显佝偻的身子深深俯下,对着彭雁等人行了一礼,哄堂大笑间,王继恩消瘦的身骨有些颤抖,低着的投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满头凌乱花白的头发随着吹过的风微微飘动。
“饶了你倒是可以,但你必须要将地上的汤给喝干净,这毕竟是官家特意为皇后娘娘准备的,洒在了地上,怪可惜的,就便宜你这奴才了。”
彭雁放肆的笑了起来,似乎王继恩的懦弱让他心里大快,遂又是得意的指了指地上砖石间还未渗去的汤汁说道。
“王公公!”
赵恒伸手拽住王继恩的衣角,不让他蹲下身子,后者却是笑着将他的手给掰开,缓缓的跪在地上,张开嘴舔着混着尘土的汤汁。
“快舔,舔干净!”
叫嚣的笑声有刺耳,大概是见这般容易就让王继恩跪地舔食,彭雁快感过后,又觉得颇为没劲,遂一脚踩在王继恩的头上,“老东西,你这脑袋是存在身子上的,给咱家长长记性,要不然哪天惹了官家不高兴,咱家也帮不了你!”
说罢,与赵恒随意的行了一礼,带着一众人大笑着扬长而去。
地上,王继恩伸手抓着一块瓷片,狠狠的握着,鲜血顺着指缝溢出,快速的往下滴落。
“王公公,你这是作何!”
一旁盯着彭雁背影怒目相向的赵恒回过首,见到这一幕,当即扑上前,将王继恩从地上扶了起来,将他手中的瓷片给扔掉,或许是过为惊慌,看着鲜血汩汩流出的手掌显得无从下手。
“咔!”
耳边传来衣布撕裂的声音,待赵恒抬首,却见杨璟递来衣角撕开的布块,朝他走了来。
“杨师!”
见到杨璟,赵恒眉宇间浮现出了欢喜之色,正要将王继恩之事道来,而已经见到事情经过的杨璟则打断了他,“先止血要紧。”
蹲下身子,杨璟按了王继恩的血海穴,将血给止住,仔细的看了看伤口,想来是捏的太过用力,掌心有着数枚细小的碎片,遂轻声道,“王公公,你忍着点。”
将细小的碎片给擦去,杨璟又是从衣角撕了条布块,替王继恩将手给包扎了,而后者自始至终都是抿着嘴,不出半点言语,眼角却是涌出一抹浊泪。
“杨师,救救王公公吧,跟着父王的老人剩下的不多了,王公公没少受他们这帮畜生的折磨。”
赵恒有些不忍,毕竟失势之后,才更明白人世间的冷暖,见到服侍赵光义一生的王继恩受人百般欺凌,而他却不能阻止,心里怎能不自责。
“小主千万不要为了老奴自责,这都是老奴应该得的。”
说着,王继恩将眼角的泪水给擦了擦,盯着杨璟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又是微微开口道,“多谢侯爷。”
那晚,杨璟参与宫变,王继恩自然是知晓的,因而,这声叹气,所含的是怨恨,还是今非昔比,二人身份地位落差的感叹,杨璟也无从知晓。
平心而论,杨璟是不愿与王继恩等人扯上关系,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赵光义已经死了,照拂赵元佐兄弟是当初他欠了二人的情分,这个是要还回去,而其余与赵光义有关之人,杨璟必定是要敬而远之。
否则招来赵德昭的猜忌,岂不是引火烧身?
“杨师,求你救救王公公……”
看着赵恒满是哀求的目光,杨璟心里颇为犯难,正欲狠下心来拒绝,却听的王继恩道,“小主,你也别难为侯爷了。”
“侯爷,老奴在宫中多年,生生死死也看透了,若是哪天死了,还且侯爷见在老奴曾经的情分上,将我这一身贱骨头送回平州老家。”
说完这些,王继恩与杨璟二人行了一礼,“御膳房的炉灶还需人照料,老奴这就去了。”
待王继恩离去,杨璟又是劝慰了赵恒几句,应允他尽力保下王继恩,稍后问及赵元佐,得知伤势渐渐康复,心里放下不少,但想着回府告知柴清云二女喜讯,遂道了别离了去。
疾步行着,很快,出了宫门,行过御街,等上了马车时,杨璟脑中突然灵光闪过,猛地一怕马车,惊得要甩鞭的萧慕春从车上跃了下来,“公子,发生何事!”
“没事,萧大哥,只是我想起了件事来。”
车内,杨璟哑然而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叶落归根,这王继恩明明是想暗示他知晓宫中很多秘密之事,更指明了用诈死之计。
不过这确实是件诱人的事情,王继恩在宫中多年,或许真的知道些有价值的消息,倒是可以为之。
打定了主意,杨璟命萧慕春打道回府,毕竟,再大的事情,与官家赐婚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第三百七十六章 暗度陈仓
马车飞奔,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很快,停在了侯府前,已经从杨璟口中得知赐婚的萧慕春飞快地从马车上跃下,大步上前将门给敲了开。
这等喜事,萧慕春本想扯着嗓子在府中叫唤出来,但回首见到杨璟焦急的模样,当即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憨憨的笑了笑,驾着马车到后院马厩喂草去了。
偌大的侯府有些清冷,多亏了柴清云从郡主府调来了些丫鬟与下人,否则整个府邸就杨璟他们三四人,说个话,都能听见回音,更不用说做事诸多不便。
飞步在走廊行过,这个时候,罗氏女没有去宫中,那必定是在后花园中研究草药,而闲来无事的柴清云也必定在这里相陪,正好可以将好消息一道告知二女。
后花园中,繁花锦簇,红绿相拥间的水榭凉亭里,白衫襦群的罗氏女与柴清云低首说着话儿,不时拨弄着身前石桌上摆着的草药之物,继而细长秀美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遇着了些想不通的事情。
“清儿,竹儿。”
杨璟笑着走了过去,坐在桌边,自顾自的倒了杯花茶,一口气喝完,“怎么未瞧见鱼儿?”
“鱼儿得知柴姐姐稍后要进宫,便去熬药了,好让柴姐姐给靖南王给带上。”
罗氏女笑吟吟的为杨璟添上茶水,一旁,柴清云亦是杏目含笑,盯着杨璟仔细打量了片刻,“今日这般的高兴,六郎莫非有什么喜事不成?”
“当然是喜事,还是个天大的喜事。”
见二女都很是好奇的朝他看来,杨璟故意卖了关子,不与她们说道。
“当真不说?”
柴清云依旧是眉间带笑,满目风情,可是一双芊芊玉手已经伸向了杨璟腰间,做着捏动之势。
这招一出,杨璟当即是冷汗溢出,瞬间是投了降,“官家给我赐婚了,待恩科之后,我便能迎娶你们两位美娇娘。”
柴清云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而罗氏女更是手中莫名的一阵慌乱,将桌上的青瓷壶给打翻在地。
“哗!”
瓷片乱舞,茶水四散。
罗氏女赶忙要蹲下收拾,却被杨璟给拉了住,“莫去管它,清儿,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不觉得欢喜么?”
这时,柴清云也算是回过了神,脸颊上带着丝许的红晕之色,见罗氏女这异常之举,不禁出声道,“是啊,清儿妹妹,官家赐婚你我与六郎,当是喜事一件,怎么变得心神不宁了?”
再三追问之下,罗氏女目光躲闪的轻声道,“奴家出身卑微,而六郎是大宋的侯爷,六郎若是一道娶了奴家与柴姐姐,岂不是要丢了你们的颜面。”
这傻丫头,竟然是在担心这些。
自然,杨璟免不了佯装厉声训斥了罗氏女几句,随即将赵德昭有意令祁国公收她为义女说了出来,并又是道出打算接罗氏女亲生父亲来汴梁,这才逐渐使得罗氏女喜笑颜开起来。
毕竟这一天,她也期盼了许久。
“清儿妹妹,你我情同姐妹,日后共侍一夫,若是六郎有薄情寡义之时,我们可绝不能轻饶了他。”
柴清云故作恨色的与杨璟斜了斜眼,话语虽有寒意,美目中却是化不开的迷离风情。
杨璟装作不敢缩了缩脖子,连连求饶,接着却是嘴角浮出一丝坏笑,“既然竹儿你也说了,你与清儿情同姐妹,既然都要服侍我这个夫君,倒不如我们大被同眠可好?”
说未说完,柴清云绣拳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而罗氏女则是白皙的脸上顿时染了朝霞,红艳欲滴,看得杨璟心神荡漾。
与二女嬉闹了一番,熬好药的八妹来到后花园,待得知官家赐婚,免不了要好生开心的摇着杨璟的胳膊,说着开心的话来。
这一日,杨璟就在府中陪着三女,柴清云本想多逗留些时辰,但奈不住八妹的催促,只得起了身,往宫中行去,当然,她少不得打趣了八妹几句,惹得后者小脸通红,羞涩可人。
见到这一幕,杨璟不禁心中暗自庆幸保住了赵元佐,待局势稳定,让他与八妹将亲事给办了。
翌日,天色还是漆黑一片,要早朝的杨璟已经出了府邸,不为官,不知为官之苦,世人都钦羡入殿为臣,瞧见那朝臣的风光显赫,却未曾明白每日四更天不到便要进宫上朝的辛苦。
坐在马车上,习武的杨璟自然没有哈欠连天的劳累模样,晨曦未至,风中带着些许凉意,也许是时间尚早,萧慕春驾驶的马车有些稳慢,车轮粼粼,压过青砖石道。
掀开车帘,杨璟再度打量起四周之景,此时此刻汴梁城内褪去了白日里的繁华喧闹,放眼望去,一片寂静,宛若娴静的处子静坐在夜色之下,让人心神俱怡。
看了好一会,杨璟放下了手中的帘布,一路行来,马车软轿越发的多了,免不得要与人打声招呼,而多数为些平日里不相熟之人,见风使舵,危则落进下石,荣则笑脸而来,遂眼不见心不烦,权当做没瞧见,省得跟这些人打交道。
手伸进宽大的衣袖中,摸了摸那里藏着的一个小瓷瓶,这是罗氏女亲手配置的假死药,只要服下去,半个时辰内,必定是口吐白沫而亡。
药效持续三个时辰,因而,杨璟必须在这时间内将王继恩的‘尸首’接下,要不然被人发现,假死就变成了真死。
这招暗度陈仓能否成功,杨璟也没有把握,如今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一切都看王继恩的造化,若是命硬,便能借此逃过一劫。
很快,下了马车,杨璟面中带笑,且不说真心与否,对着身边的同僚一一作了问候,继而在宣德门打开之后,一行人收了言笑,自觉有序的朝着皇城内走去。
“侯爷,听说官家给你赐婚了,恭喜了。”
人群前方,李昉轻声道了句,平常不喜行于色的他竟是眼中带着丝许的笑意。行在他身后的杨璟忙出言想谢,李昉这句话让他有些意外,先前在翰林院,二人也有过接触,但前者大抵是公事公办,未与他表露出过多的亲好之意。
而如今,在赵普的力荐之下,李昉已经位居中书门下平章事,行宰相之权,现在这句道喜却显然有着友善之意。
莫不成只是因为杨璟从那不入流的翰林小官变成了文武侯?
当然,杨璟是不愿做这些猜测,在他心里,李昉有着先贤风雅,身怀读书人的高风亮节,或许他这句话,只不过是对后生晚辈的寻常关怀罢了。
李昉话音落下,其余朝官当即纷纷与杨璟道贺,赵德芳也似乎忘记了昨日的不快,面做笑意,时不时的与杨璟打趣两句,一时间,竟是气氛颇为热闹,看得那巡视的禁军兵卒已经路过的宫女内侍无不是面面相觑,弄不清发生了何事,竟使得百官个个欢快异常,想要止步偷听一二,又怕惊扰了诸位大人,只得带着满腹的好奇,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将耳朵给竖起。
因与众人一道,杨璟脱不了身去寻找王继恩,此事也急不得,索性还是等早朝之后,再做打算。
四更天后,文武百官齐聚在紫宸殿,灯火通明中,有序排列,待彭雁那一声‘官家到’尖锐的之音下,众人皆是下意识的理了理朝服与长翅帽,躬身颔首,等着赵德昭登上宝座。
这时,杨璟才发现,直到此时,身前本该王溥的位置还空着。
或许是老大人身体不适,所以才未来上朝,心中暗自思量着,杨璟与其他朝臣一道弯身行礼,口中呼着万岁。
赵德昭坐稳之后,与往常一样,开口询问了些朝事,这才轻咳了一声,道出了句让杨璟震惊的话。
“诸位爱卿,祁国公年事已高,昨日与朕请辞,朕不应允,可耐不住王师的委实身体每况越下……”
话里带着惋惜与无奈,朝臣之内也有低低的惊讶之音,而杨璟则是低下了头,不露痕迹的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来了。
王溥几经多朝,威望颇高,更何况手里还握着‘罗网’这神秘的组织,杨璟明白,赵德昭还是下手了。
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了戚戚的伤感与一丝的不安。
今日,帝王可与你执手说笑;明日,说不定便要取了你的性命,伴君确实如伴虎,生死富贵,全凭君王的一句话而已。
思绪有着乱,杨璟安静的立在那里,没有去参加惠王赵德芳提议的给王溥赐封赏之类的话。
“杨璟,你怎么看?”
没想到,赵德昭朝着他问了起来。
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杨璟出列行了一礼,其实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将刚才赵德芳所说之事再度提出,“回官家,国公大人为官清贫,此番回归故里,当不能太过清寒才是,理应让地方给予照拂。”
赵德昭点了点头,“杨爱卿与惠王所说有理,王师为我大宋操劳诸多,朕若是不好好善待,岂不是要被世人说诟?”
道了这句后,赵德昭犹豫了片刻,“王师不喜钱财,倒不如送他宫中珍藏的字画,并传令平州,以朕之恩师礼好生照顾王师。”
“官家圣明。”
杨璟行礼退了回去,可还未入列,耳边又是传来了赵德昭的声音,却又是一件让他吃惊之事。
“诸位爱卿,太祖立朝之时,为了能让我大宋军中儿郎不泯杀敌雄心壮志,定下了军队换防的祖策,以便各个营队能有机会在沙场厮杀,从而保住我大宋儿郎性子中的血性。”
此言一出,杨璟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赵德昭是要动禁军了,看来,这些‘罗网’与‘流沙’不除,这大宋官家是寝食难安了。
这才是真正的暗度陈仓!
第三百七十七章 深宫中的隐秘
调出禁军!
大宋天子这简单的话语却有着惊炸了整个朝堂的气势,群臣皆是满脸震惊,相互之间低语询问刚才是否生出了错觉。
大宋皇城禁军三万,乃是最为精锐的兵卒,太祖虽有换兵布防之计,但多年来禁军从未调动。
“官家,此事万万不可!”
身负言官之责的御史大夫急急出列劝阻,他这一出面,御史台的其他御史也纷纷出列,极力劝言禁军不出动之言。
看着脸色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的御史言官,杨璟不出声的立在原地,这些言官想来是不知那夜的情形,数万被当作心腹利刃的兵卒突然间倒戈相向,如此情形,唤作是谁,都心有余悸。
而‘罗网’渗透隐秘,想要全都找出来,无疑要颇费周章,更会引来非议,所以,调出禁军,是最好的选择,也是赵德昭势在必行之举。
杨璟也没有料到,赵德昭会这般迅速的出招,王溥告老还乡还未离开汴梁,就开始着手调动禁军,将‘罗网’给彻底拔除在眼前。
耳边仍是那些言官苦劝之语,见赵德昭未出声,越说越是起劲,更有甚者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搬着古律与祖宗之法,道着调禁军前往另处实在不可。
他们委实不知官家心中所想,但知晓赵德昭所说之事是不可为之事,自然是咬紧牙劝谏,即便是责罚关进大牢,也要将敢死进谏的美名留下来。
“够了!”
赵德昭猛地一拍金椅上的龙纹手柄,怒目而来,身上竟有几分让人透不过气的威严。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即便是想着博得个铮铮铁骨敢言纳谏的名声,这些言官皆是收了声,不敢多语,若是真的触恼了官家,可是要人头落地。
命都没了,还在乎别人怎么看待,那些美名要了又有何用。
“调宋州城虎卫旅,曹州平山旅,郑州飞沙旅以及应天城山风旅进京,现有禁军则是分部调遣与四城,并派出一万人前往北地,抵御辽人,守卫大宋边疆,薛爱卿,此事便交由你负责了。”
薛居正,枢密使,同平章事,年已过花甲,是后唐的进士,其资历甚至在王溥之上。
此人,是杨璟的直系上司,可是如今战事未起,杨璟在办公的堂屋也难得遇见,即便是当值时能瞧见这老态龙钟的老大人,也不过是说一两句寒暄的话语,所以与他没有接触过多。
但是杨璟从未没有敢小看这走路都有些晃悠不稳的老人,能历经乱世并仍处在高位之上,又怎会与外表那般苍老衰落,最不惹人注意的人,往往有着过人之处。
听得赵德昭这句话,在朝堂上不多言的薛居正睁开了眼,似乎从打盹中回过了神,顿了顿领命道,“官家所言老臣自当尽心尽力办好,只是老臣年纪已高,还需侯爷与宋大人相助。”
“老大人只需开口,下官自然是鼎力为之。”
事已至此,禁军调出的已经成了不可改变,杨璟当然也不想当众违逆赵德昭的意愿,遂在薛居正话音落下,便应允了下来,而另一边,兵部尚书宋琪亦是出声应下。
见朝臣之中再无人反对,赵德昭的火气消减了下来,又是说了些其他的事情,那守在一边的彭雁见他无了再议朝政的兴致,在得到示意后,往前跨出了一步,尖声叫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就这样,散了朝事,杨璟惦记着王继恩的事情,正想着出了大殿去寻他,却听到身后有人叫唤之声。
“侯爷。”
转过身,见薛居正走了过来,忙迎了上去行礼,“老大人。”
“侯爷,调防之事繁杂,老夫年事已高,精力疲顿,怕还要多仰仗侯爷。”
薛居正话语谦和,双目含笑的望着杨璟,这时倒是瞧不出大宋宰相的威严,仿若街边邻家老者,与你说着吃食衣着等家常之事。
看来居高位者,都懂得气势收放自如,将坚韧之劲内藏,露人圆润如玉的外表。
单凭论修性,杨璟还是差上许多。
与薛居正继续说了些话,杨璟借故落后一步,慢步走在宫殿中,眉头皱起,看似在思索重要事情,所以,即便有宫女侍卫经过,也不敢有人打扰他,纷纷提前的绕道一边。
终于,前方廊道上出现杨璟正在等待的身影,左右瞧了瞧,发现四周并无他人,于是加快脚步上前。
将袖中的小瓷瓶拿了出来,塞进了王继恩的手中,“药效只有三个时辰,我会派人在宫外守着。”
“多谢侯爷。”
交谈不过这寥寥两句,二人很是平常的擦肩而过,见过了王继恩之后,杨璟也不作逗留,匆匆的出了宫门。
天街外,杨璟上了马车,萧慕春驾车将他送至了枢密院,其后,并未像往常一般,留在院外等候,而是径直的驾车离去了。
因调防之事,整个枢密院都为之忙碌了起来,即便是宋琪这兵部尚书,也暂且留在了此处。
其实,将宋州等四城的兵卒调往汴梁,与禁军想换,倒也不难,难得是赵德昭口中那派往北疆的一万禁军。
前往北疆,那无疑是将高高在上的禁军打入冷宫,谁都明白,一旦去了北地,有生之年还能否回到汴梁,谁都不知晓。
所以,若是能揣摩出赵德昭的心意,那被派往北疆的无疑是‘罗网’部众。这一点,杨璟心里清楚,可是要分辨出禁军中哪些是‘罗网’的人,他也办不到。
诸多事情压来,让杨璟忙得有些昏天暗地,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却发现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丢下手头上的名册,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双眼,杨璟让隔壁仍在忙碌的堂官与小吏回了家,稍后吹灭了油灯,与那些在枢密院中当值的兵卒嘱咐了几句,这才与平日里无异的走了出去。
马车不在,萧慕春还没有回来,难不成出了意外?
眉头下意识的锁了起来,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到了略有繁华之地,丢下银子,与酒楼的活计租借了一匹黑马,朝着城西急行而去。
西山,那里有一处乱葬岗,宫中但凡有宫女内侍被处死或者病死,大多会随意的丢弃在那里。
避开眼目,杨璟打马接近了西山,想来是作了多年的乱葬岗,杂乱的林木野草繁茂而生,月色隐晦无光,四周更时不时传来野兽低鸣声更显阴森之气。
正走着,见路边翻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黑马摊到在地,已经是死去多时。
正是萧慕春驾的马车!
勒住马,杨璟赶忙下去检查,在车厢的下面,发现了昏厥的萧慕春,一番检查后,发现他受伤不重,忙运气给他疗伤。
“公子……”
睁开眼的萧慕春见身前是杨璟,当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公子,那王继恩被人给抓走了,往乱葬岗的方向,公子快去……”
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知晓了王继恩假死,如此说来,这王继恩必定掌握着重要讯息。
想到这里,杨璟让萧慕春在远处调息,再度骑上马,飞快的朝着乱葬岗疾驰而去。
“啊!”
一声惨叫,凄惨绝厉,在这乱葬岗上传出,惊得几只怪鸟拍着翅膀从腐烂恶臭的尸首上飞出。
王继恩就在前方!
道路变得崎岖,杨璟跳下马,纵身朝着那低矮却遍地尸首的乱葬岗急扑了过去。
终于,在尸首堆中,寻到了伤痕累累的王继恩。
“王公公!”
将王继恩扶起,杨璟查探了片刻,才发现他脚筋手筋俱断,身上衣衫被刀剑割裂,血流如注。
“侯爷……咱家怕是活不……福宁殿有……有……”
口中,不断突出鲜血,王继恩猛地抓住杨璟的手臂,最终也没能将话说完,扭过头没了呼吸。
一代权贵,几欲权势滔天的大宦官就死在了这乱葬岗之中。
叹了口气,刘希不忍见王继恩暴死荒野,以掌为刀,挖出个浅坑,将他给埋葬了,也算是入土为安。
出乱葬岗之时,杨璟满脑子只有‘福宁殿’三个字,那是太祖赵匡胤的寝殿,但在太祖离世后,便一直空了出来。
难不成‘福宁殿’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又是谁劫了王继恩,先前那番逼问,即便王继恩有着铁一般的意志,也定是说了出来。
看来,不久这汴梁城又要再起风云了。
抬首看了眼乌云遮月的夜空,杨璟深叹了口气。
第三百七十八章 禁军出乱
王继恩的死,并没有引起丝毫的波动,这得势多年,一度显赫耀人的大太监便无声息的死在了荒野之上,仿若黎明再现后,黑夜悄无声息的褪去那般,寻常到难以引人注意。
萧慕春受了些伤,却不是致命伤,在罗氏女的照料下,稍作调养,大体恢复如初,这也让杨璟放下了悬着的心。
早朝之后,依旧为了调防的事情忙碌着,只不过脑子中一直闪着王继恩临死前所说的话。
“福宁殿……”
将手中看得头昏脑涨的名册放下,杨璟低声念了一句,委实想不明白这太祖寝宫里藏着怎样的隐秘。
不过能从王继恩嘴中说出,怕是绝非小事,极有可能与大宋的江山社稷相关,想到这里,杨璟心里不禁再起挣扎。
好奇已经在他脑中扎了根,或许下次进宫,便会鬼使神差的往那福宁殿走一趟,解开这谜题。
但是杨璟却又不愿这番去做,很明显,福宁殿里藏着的事情不是一般人可以招惹,此刻,他被封为文武侯已经遭来无数人的记恨与妒忌,或许,即便是赵德昭,也暗自对他倍加防范,若是陷进这等扯不清道不明却又关系身家性命之事,岂不是自讨苦吃。
谜团越来越多,杨璟也查不出昨夜对王继恩下杀手的神秘人,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好像是从人间蒸发,又似乎从未出现。
可正是这样,却让杨璟很是不安。
赵德昭忙于坐稳龙椅,神秘人铁定不是他所派,而时刻盯着王继恩,又知晓他藏着秘密,来头怕也是不简单。
或许是修炼中人。
身为道家子弟,杨璟不由自主的朝着佛家与儒家想去,毕竟儒家的吕蒙正在朝中围观,而宫变那夜,佛宗弟子也在宫中现身,并替赵光义行事,说不准,杀王继恩便是他们之中有人所为。
思绪至此,杨璟眼中闪过一丝的冷光,若真是他们,那可就是出了大麻烦,眼下局势虽平安无奇,但何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旦消息泄露,那或许便是对方行动之时。
朝野少不得又是一番动荡。
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杨璟下定了决心,遂取来半张宣纸,提笔将此事也书写了下来,稍后起身出了堂屋,寻了在枢密院外等候的萧慕春,让他将这宣纸交付给汴梁东城一家小酒肆的伙计。
那里是道家的联络点,杨璟自从被封文武侯后,盯着他的眼线也多了,因而调查王继恩被杀一事多有不便,倒不如让道家隐藏在汴梁的弟子代劳,想来会比他有收获。
“本将不服,有本事杀了某!”
转身进入枢密院,耳边传来这怒吼之声,自从官家下令调防之后,每日都会义愤填膺的禁军将领前来理论,大抵是觉得枢密使薛居正生性温和,因而到这里来宣泄心中的不满。
很快,一个身形魁梧,满脸怒气的汉子从宋琪临时所待的堂屋里横冲直撞的走了出来。
很显然,薛居正年老身子骨不适的毛病在这几日很合宜的犯了,而禁军将领大都是有些来头,更有甚者,连兵部尚书宋琪都不曾放在眼里。
对于这些人,杨璟也不愿打交道,调防汴梁周边四城的营旅他可以定夺,但调遣至北疆的兵卒皆是从宫中送来的名册,那些,想来也就是‘罗网’的人了。
而眼前这虎头肩甲的汉子,他亦不识得,所以调往何处,杨璟倒也不知。但从汴梁风光无限的禁军派遣至其他州城,这无疑是粉碎了禁军多年以来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恼怒也是情理之中。
反正有赵德昭在上面顶着,又有谁不敢听令?
这般想,杨璟也不去看那壮汉,自顾自的往堂屋走去,哪知后者见他所行方向,当即暴怒了起来,“就是你这个侯爷要将某的‘龙捷马军’旅调到曹州那鸟不拉死之地!”
闻言,杨璟大致明白了,他拿赵德昭来做顶缸,而别人却又拿了他来做顶缸,当真是逃不过这官场上的推脱之术。
止住脚步,看了眼喘着粗气的壮汉,杨璟淡淡的道了句,“调防一事乃是官家下命,本官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奉命行事?分明就是你这厮自以为是,不知使了什么诡计谄媚圣听,将某等忠良调离汴梁,以作大逆不道之图!”
“大胆!”
听得这些污蔑之言,杨璟不禁怒吼了一句。
哪知那壮汉一声冷哼,竟是拔剑冲了上来,“吃了败仗,做了辽人走狗,又怎会安得好心,某今日便冒死也清君侧,还我大宋朗朗乾坤!”
寒铁打造的精钢剑带着冷光朝着杨璟刺来,一边,枢密院值守的侍卫见到这一幕早已经惊呆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却来不及上前阻拦。
“当啷!”
清脆的响声将他们从震惊中惊醒,可随机又是瞪大了双眼,只因瘦弱如抚柳书生的侯爷竟是有双指夹断了那上等宝剑,更是飞身一脚,将膀大腰圆的殿前司都将给踢飞。
竟是如此的厉害!
“将他给拿下,关进开封府的大牢,告诉那陈府尹,没有本侯的允许,谁赌不能放了这抗旨不尊之徒!”
候在一边的兵卒回过了神,当即有三四人走了上前,将那瘫倒在地,面色红肿弓缩一团已经不能开口说话的壮汉给架了出去。
解决了这嚣张跋扈的都将,杨璟继续往他的堂屋走去,正欲踏进屋中时,转首见宋琪正站在屋外,与他笑着微微颔首。
回到桌案前,杨璟再次为调防忙碌起来,数万的禁军,让他又一次陷入头疼之中。
“侯爷,不好了!”
一名身穿皂色衣裳捕快打扮的小卒在枢密院守院当值的兵丁带领下冲了进来,面色焦急,似乎是出了大事。
放下手中的名册,杨璟沉声道,“莫惊慌,究竟发生了何事?”
“侯爷,他们要放人……”
“谁?”
“龙捷马军,还有虎捷步军、控鹤步军、铁骑马军的人马。”
“大胆!”
杨璟右手猛地拍在了桌案上,面色阴沉了下来,龙捷马军、虎捷步军、控鹤步军、铁骑马军本是后周四大精锐,乃是殿前司上四军,地位超然,并非一般营旅所能比拟,如今赵德昭欲将禁军外调,早已经自恃过高的他们又怎会忍得住?
而这也是杨璟一直所担心之事,本有些头疼不知如何去理会那些禁军生事,或许该杀一儆百,正在犹豫之时,先前那来闹市的龙捷马军都将坚定了杨璟的决心,即便这些禁军有着各种家世,至少他杨璟的奉旨办事,只要拿捏有度,自会有人帮他将结局收拾干净。
所以,杨璟才想着将那龙捷马军的都将给关进开封府大牢。
等得便是这等情形。
令人取来快马,出了枢密院,打马朝着开封府府衙行去,还有数里的距离时,本该人来人往的街道却是显得颇为冷清。
又是行了片刻,街道上尽是衣甲光鲜的兵卒,拿着剑矛刀戈,齐齐朝前行去,越往前,人数越多,似乎要将整个街道给封堵了。
开封府衙门前,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立在最前方,手中长剑半出鞘,满是厉色的盯着大门紧闭的府衙。
“徐大哥,无需再等了,直接砸了这衙门,将谭兄给救出来!”
一脸色黝黑的汉子说道,另一虬须汉子立马点首附和,“何兄弟说得对,徐大哥,不要在这浪费时间了,我等祖辈随着太祖开国,却不想轮得个发配北疆的结局,是时候让官家知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要不然,就当论我等擅闯衙门之罪,也不过是被贬苦寒之地,并无其他不同之处。”
想来是被这句话给下定了决心,一直未出声的方脸汉子锵的一声将半出鞘的长剑给拔了出来,与他身后不满需要宣泄的兵卒下令道,“给我冲进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 杀一儆百
“谁敢!”
正在禁军要冲撞开封府衙门之时,一道身影由远及近,骑马飞速的冲了过来,一跃而下,落在朱红的大门前,而那狂奔的骏马则是冲进了禁军之中,将做了冲锋阵型的兵卒冲散。
“是你!”
脸色黝黑的汉子跨了一步上前,盯着赶来的杨璟虎目含怒的道,“文武侯,你蛊惑官家,使得我等兄弟发配给地,这笔账正要与你算一算,没想到你又将我谭大哥给抓了,新帐旧账加在一起,正好在今日好生的做个了结!”
说罢,猛地将腰间的佩剑给拔了出来,他这一出手,身后数百人随其拔剑,动作干净利索,颇有气势。
“不错,别以为你是什么文武侯,某手下的弟兄们就会怕了你,呸,当爹的是叛徒,做儿子的也是,要不然怎么会成了辽狗,不过是官家一时糊涂,被你得了势,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算计我们为朝廷忠心耿耿的禁军!”
虬须满面的汉子语中有些不屑,亦是拔出了长剑,他所带来的兵卒当即随之而动,一时间,府衙前尽是明晃晃刺人眼球的刀光剑影。
望着两名禁军将领,气势咄咄逼人,而那方脸汉子虽未开口,很显然,若是要动杨璟动手,他手下的兵必定会冲上来。
毕竟,他们手中的兵器早就出了鞘。
昨日还并未有异样,今日怎的皆针对起了杨璟,从他们的话中听来,似乎有人在故意为之,将这调防之事推到他的身上来。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首先需要将这些目中无人的禁军给料理了,天子脚下胆敢私自集兵并冲撞衙门,已属死罪。
既然是死罪,那何须再做过多说词?
所以,杨璟不给那两人反应的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前,夺过皮肤黝黑汉子的长剑,一剑割了他的喉咙,继而转身,随手将箭插向那虬须汉子的胸口。
染血的长剑相似不受阻碍一番,轻而易举的刺破虎肩甲,将那正要往后躲闪的虬须汉子给刺得个透心凉。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将这二人给斩杀,所有的兵卒都惊住了,那方脸的汉子也是愣在远处。
谁也没有想到杨璟会突然下杀手,毕竟,那两个汉子可都是统领一支上禁军的都指挥,就这样呼吸间成了不会说话的尸首。
此时此刻,本是满肚子怒火的禁军兵丁皆是哑然失色,才知晓这两日的传言并非属实,这本该读书人的文武侯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因而纷纷转过头不敢朝着杨璟望去,将目光投向了那方脸汉子。
“皇城内,胆敢率军攻打开封府衙门,你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么!”
杨璟厉声道了一句,不算洪亮,但却有着让人胆寒的冷瑟之意,响在了每个的耳边。
闻言,那方脸汉子身子随之一颤,他之所以来这里,无非是心中不满,欲借此事来让官家改变主意,继续留在汴梁城中,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
可是两个同伴就这样被人给杀了,之前认为官家必定不会要他们性命的想法也顿时消散无踪。
没有了最后的底牌,当然是慌了神,待听得杨璟故意将闯衙门说成了攻打衙门,更加沉不住气了,忙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侯爷,这必定是误会了,末将等听有人禀报,说是开封府无故将谭指挥给抓进了大牢,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这才擅作主张,带着弟兄们前来讨人。”
“既然知晓有错,还不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去!”
听得杨璟这句不作追究的话,那方脸汉子当即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本想着带人离去,但看着身后一帮望着他,待他拿定主意的兵卒,不禁又犯难了,若是就这般的离去,日后还怎能统领一军。
迟疑了片刻,那方脸汉子压低了声音,“侯爷,能否进一步说话?”
闻言,杨璟明白对方有话要与他单独言明,或许是有事相求,也好,可以趁此机会查明究竟在禁军中散着怎样的谣言。
说不定能揪出幕后煽动之人。
敲开府衙大门,那战战兢兢的捕快见到杨璟,自然是急忙行礼,匆匆赶来的开封府府尹陈元光正打算行礼,但见到跟随杨璟身旁的方脸汉子,不禁愣住了,“侯爷,这是……”
“陈大人,与你无关,你且去忙吧。”
杨璟轻声道了句,并让陈元光将手下给撤走,后者闻言,当即照着吩咐去做,府衙外没了吵闹之音,杨璟又是出现在这里,禁军生乱想来是起不了风浪,陈元光懂得事情已经与他无关了。
“不知将军怎么称呼?”
待所有人离去后,杨璟径直的与那方脸汉子道。
方脸汉子抱拳行了一礼,“末将徐彬见过侯爷。禁军调防,众兄弟们心中有所不满,还望侯爷能饶恕了我等。”
皱了皱眉,杨璟故作为难的道,“徐将军,尔等所为之事实乃大逆不道,京师之内,竟然率兵攻打开封府衙门,莫不成是想……”
听得这句话,徐彬脸色大变,“末将不敢,末将不敢……侯爷,这些都是误会……”
“误会?”
察觉到杨璟口中的疑惑,徐彬顿时觉得机会来了,忙开口将缘由道了出来,“没错,侯爷,本来营中只是少许的不满,毕竟,对于官家的旨意,谁都不敢违抗,可不知何时起,营中流出了别的消息,说是这些主意都是……”
说到这里,徐彬停了下来,看了眼杨璟,似乎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都是什么?”
深吸了口气,徐彬又是道,“谣言说是侯爷蛊惑了官家,才有的这样的事情,并且传出了侯爷在北伐之时,投靠了辽人,就连朔州四城的百姓平安撤离,以及耶律休哥佯装被你所杀,甚至侯爷脱身回到汴梁都是精心设计,为的就是篡夺我大宋江山……”
徐彬的声音越来越小,见到杨璟的脸色变得阴沉,很是知趣的将话给咽了回去。
一时间,二人皆是沉默不语。
许久,在徐彬战战兢兢时,杨璟摆了摆手,“原来如此,我都知晓了,徐将军带着你的人离开吧,官家那边,我会解释的。”
“多谢侯爷!”
徐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很快,便听得甲胄摩擦的哗哗声渐渐远去,想来是那些禁军都退了去。
果然是有人在幕后指使!
不过敌在暗,想要揪出来没那么容易,万万不能因为愤怒而失了分寸,想到这里,杨璟连吸了几口暖洋洋的春风,出了开封府府衙,往着枢密院而去。
皇宫,紫宸殿,赵德昭正在忙着批阅奏折,突然间,听到了脚步之声,抬起头,却见肚子隆起的潘影正朝他走来。
丢下奏折,赵德昭忙迎了上去,“榛儿,你怎么来了,行动不方便,应该在寝宫歇着才是。”
潘影伸手在腹部轻轻揉了揉,嘴角含着笑意,“整日在寝宫带着,身子骨都懒了,念及官家,便出来走一走,也让小家伙见见父皇,否者可是要一直踢着臣妾呢!”
将潘影扶到彭雁搬来的棉锦木椅上,赵德昭满是疼爱之色的道,“可是让榛儿劳累了。”
说着,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潘影的腹部,语带欢喜的又是道“皇儿,你要早点出来,好让朕见见你这小捣蛋鬼。”
“官家又在说笑了。”
潘影柔声说着,白皙的手放在赵德昭的头上,帮他理了理头发,像似说着家常话一般,随意开这口道,“对了,官家,刚才在来紫宸殿的途中,臣妾听闻开封府衙抓了龙捷马军的都指挥,更有荒谬的事情,说是那文武侯杀了上四军的两名都指挥。”
第三百八十章 鸟尽弓藏
汴梁的夜市热闹喧哗,望来行人络绎不绝,货郎吆喝,小娘嬉笑,更有弹唱的曲儿不断飞入耳中。
似乎有些日子没带着几女逛逛这夜市了。
马车上,杨璟放下车帘,低声道了句,从宫变之后,鲜有空闲之时,火器制造尚且还未成功,又是遇到了禁军调防,使他忙得不可开交。
白日里,斩杀了禁军的两名都指挥,杨璟便一直等着赵德昭的传令,却没想到直到这戌时,才收到宫中的传旨。
看来,赵德昭开始沉得住气了。
“公子,到了。”
车外,萧慕春轻声道了句,将马车平稳的停了下来。
夜色漆黑,繁星璀璨,与万家灯火连成一片,仿若神来之笔的山水画入了凡尘间,让人流连忘返。
最美不过寻常景,最好不过寻常时。
皇宫,杨璟已经行走了多次,一边与对他行礼的宫女侍卫回应,一面轻车熟路的朝着紫宸殿走去。
行走之间,杨璟朝着皇宫东南处,那里,有着废弃多日的‘福宁殿’,突然间,想起来王继恩临死之前的话语,一时间,竟是心中好奇翻涌,大有前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只是如今有令在身,还是不做它想为好,打消了前去‘福宁殿’的念头,杨璟再度往前走去。
既然是赵德昭召见,这时候,他该是在议事的朝殿。
紫宸殿外,沿着汉白玉台阶而上,待到了殿前,抬首便能瞧见大殿里灯火通明,正是得宠的彭雁守在殿门外,不时的探首张望。
“哎哟,侯爷,你总算来了,官家可是一直在等着你。”
见到杨璟,那彭雁小碎步匆匆上前,抓着他的衣袖就要往着殿内拽去,似乎亟不可待的想将杨璟这大活人立马给赵德昭拖过去。
不好挣脱,杨璟遂跟在彭雁身后走着,但仍是明知故问的压低声音小声道,“彭公公,究竟是发生何事了?”
听得这话,彭雁止住了步子,左右看了看之后,这才朝着殿内挤了挤眼,将脸凑上前,细语与杨璟道,“侯爷,这还不是你白天里做的事情,那上四军的指挥使虽然有诸多不是,侯爷抓他们进大牢便是,一连斩杀了两名指挥使,要知道,他们祖上可都是跟着先皇打江山的,眼下不禁在府中颐养天年的老将军们成群的前来与官家哭诉,更有御史接连上书,这架势是非得逼着官家拿侯爷问罪啊!”
这彭雁一开口,如同竹筒倒豆子,吐沫横飞间,杨璟也算是听得个明白了,当即也不再装糊涂,道了声谢,便大步跨进了紫宸殿。
这杀人之事,是好是坏,谁都不能断言,唯独赵德昭能定夺。
并非早朝时,紫宸殿内显得有些空旷,溜进殿来的晚风颇为调皮的舞弄着铜盏里跳动的火苗儿。
高殿上,赵德昭正在灯下埋头于桌案上的的众多奏折,聚精会神,全然不知杨璟已经进了大殿。
“臣见过官家。”
杨璟弯身行礼后,那赵德昭才回过神,将手中的奏折放下,揉了揉眼角,“是延风来了,你可是把朕给害惨了,喏,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折子,不过是半天的功夫,可就要把朕的书案给堆满了。”
说着,赵德昭在身前桌案上堆满的奏折上拍了拍,怒眼瞪了瞪杨璟,“你这厮,平日里那般谨慎,怎么做出这种鲁莽的事情来?”
嘴角带着笑意,显然,并没有龙颜大怒。
如此,杨璟心中大定,但面上仍是做出惊慌之状,“官家恕罪,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捉拿龙捷马军的都指挥,是因为他藐视官家的旨意,更在枢密院生事,臣别无他法,只能将其暂且关进开封府衙,以免起了冲突。至于后来的杀人,臣亦是有着苦衷,几名都指挥不顾朝廷律令,率兵攻打衙门乃是犯上作乱的死罪,若是臣有所退步,不仅官家调防的旨意难以进行,也使得天下人笑话我大宋朝廷。”
道完这些,杨璟继续双膝弯曲,俯身在地,“臣有罪,愿听从官家发落。”
杀人之事,从进殿后见到赵德昭,杨璟就明白他不会深究,但为了抚平言官老臣的怒火,终究会要有所惩处。
因而,以退为进,能起到怎样的效果,杨璟也不甚清楚,便看赵德昭怎番盘算了。
“唉,延风,朕明白,你说得朕都明白……”
赵德昭轻声道了一句,从龙椅上起了身,往下慢慢走来,“朕吃了多年的苦头,才有了今日,而且眼下根基尚未平稳,即便是有着诸多的事情,也难以安心为之。”
走到杨璟身边,将他扶起,赵德昭面露失落之色,“以前,朕是担忧身家性命,终日里惶惶不安,可现在登上了皇位,却依然是这番,难以睡上一个安稳觉。”
知晓赵氏兄弟先前的状况,再加之参与了宫变时亲眼目睹了禁军的倒戈,杨璟明白赵德昭的担忧之处。
确实,虽然有着先帝遗诏,但毕竟赵光义在位多年,朝野之中多数为他扶植的朝臣,赵德昭想要全部替换,也不敢随意动手,只得寻机而动,想来这已经成了他背上的针芒,不想留,却也拔不得。
但这至少可以从长计议。
最为让赵德昭寝食难安的怕就是这不知是否该信任的禁军,所以,不得已之下,宁愿错罚也不愿放过,下令将数万禁军调防。
坐上皇位容易,要坐稳,可就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官家,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江山万里,还需官家来治理。”
杨璟低声劝慰一句,正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子的赵德昭转过头,“延风所言不错,是朕太心急了,朕还年轻,何愁不能治理大宋江山,只是日后还要延风为朕多多分忧才好。”
“臣万死不辞。”
“哈哈,那是极好!”
赵德昭竟是放声的笑了出来,继而一甩宽大的袖袍,拾阶而上,坐回龙椅,随手拿起几本奏折,对着杨璟扬了扬,“不过还得委屈延风一下,毕竟你杀的二人祖上是跟着先帝一道打江山的老臣子,他们虽然是犯了死罪,但延风不该不经律令就斩杀了他们,若是朕不出声,这日子怕是没得消停了。”
“臣明白,任凭官家发落。”
高殿上,赵德昭沉思许久,“暂且免去你的枢密副使之位,待风平浪静后,再授予与你。”
闻言,杨璟心中一惊,当即明白过来,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太祖赵匡胤谈笑间杯酒释兵权,而如今,这赵德昭以封他为侯赢取天下读书人赞誉,转眼之间,又将他枢密副使的官职给拿了回去。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况且,杨璟怒杀上四军两名都指挥,禁军之中,必定再无异声,调防也无后顾之忧。
纵有不满,杨璟依旧没有半点表露,弯身作了一礼,“臣领旨。”
该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赵德昭无非是说了些安抚他的话,允诺了日后的封赏,只是这些,在杨璟听来,也不过是信不得的胡言乱语。
又是过了片刻,杨璟便退出了大殿,与那候在殿外的彭雁道了几句闲话,便径直的下了白玉石阶。
走出数丈远,回过首,紫宸殿内灯火如之前那般明亮,或许,此刻,他是在欢喜万分了吧?
想来大宋官家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不知为何,杨璟想起了那夜,赵德昭与他下跪的场景,那时候,诚恳万分,许下了共享荣华之言。
斗转星移,夜还是那漆黑的夜,人却是变了,共患难者不可共富贵,古人曾不起。
第三百八十一章 自家人
枢密院堂屋的红木椅还未坐热,杨璟就被罢免了,虽然一直想着做个富家翁,但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心里总有些不适。
只是这不快是不能让别人知晓,所以,早朝上,待赵德昭宣布罢免他的枢密副使时,杨璟并为表现出多少的失落。
但对于其他朝臣,却是颇为的震惊,至少,这件事传递出了一个重要的讯息,前些日子颇受恩宠的文武侯得罪了官家。
至于是何种缘由,他们心里各自有着猜测,所推断出的理由形形色色众多,这些大抵是不重要了,最为关键的是众人都明白文武侯失势了。
无视四周投来的闪烁目光,杨璟低首不语,整个早朝没有再出声,待朝事之后,相较于曾经三三五五朝臣上前笑着搭讪,今日显得颇为冷清,朝臣皆是三五成群,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偷偷瞟向他。
世事如此,得势,众人趋之若鹜;失势,敬而远之,更有甚者落进下石。
未去理会,杨璟匆匆的出了宫,心中的失落过去之后,反而是多了轻松之感,闲来无事,过着富家翁的日子,逍遥快活也不错。
不过眼下,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去做。
登上马车,与萧慕春道了一句,马车便直扑祁国公府,今日,是祁国公出城
的日子,起初杨璟也不知晓,只是昨夜与赵德昭说话时,对方无意中道出来的。既然听到了,那怎能不去送别?
与王溥相遇之时,杨璟是在翰林当值,职位低微,后来,杨璟几经生死,与王溥接触较少,只到宫变的那夜,他才明白,这温雅的老人是‘罗网’掌控者。
若是没有王溥与卫庄,就不可能有赵德昭的登基,也不会有杨璟的置死地而后生。
当然,杨璟没有想明白王溥与卫庄为何要暴露了多年经营的暗线,紧紧是为了辅助赵德昭登基?
赵光义做了皇帝多年,王溥都能将‘罗网’紧紧抓在手里,必定有着过人之处,赵德昭的手段又怎能与赵光义相提并论,而王溥又为何要心甘情愿的放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真正让杨璟与王溥相联系,却是因赵德昭的一句话,王溥是罗氏女的义父。
马车似游鱼在已显热闹集市的人潮中灵活地穿梭,在国公府前的巷子口前,萧慕春将马车停了下来,只因前方几道纤细的丽影正在那翘首而立,正是罗氏女、柴清云以及八妹。
“萧大哥,是六郎来了么?”
见到萧慕春,久候多时的罗氏女牵着八妹迎了上来,有些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
车里,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杨璟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四更时,罗氏女起床与他做早膳时,不过是寻常的衣衫,而此刻如丝乌发绾成了天鸾髻,一抹秀发绕过洁白的额头,玉耳各垂青丝一缕,发髻间斜插三翅莺羽珠钗。身上的衣衫也变作不同,一席绿水边缀莲花的长裙,肩头套着挑银丝的褙子,脚踩绣花攒珠鞋。
就那番,立在那里,似那幽谷中的一湾细水,清雅脱俗,当真是美丽动人,让杨璟竟是看得呆住了。
“六哥!”
在在出神之时,杨璟被八妹给拽了回来,小丫头晃着他的衣袖,大眼中闪出调皮之色,“六哥,莫不成你没见过罗姐姐?”
“他怎么会没见过清儿妹妹,不过是被见着了漂亮的小娘子,腿脚有些走不动罢了。”
柴清云嘴角含笑,玉步款款的走了过来。
“哪里有漂亮的小娘子,柴姐姐,鱼儿怎的就未瞧见?”
八妹与柴清云这一唱一和的打趣,杨璟不觉得有何羞涩,那罗氏女却是霞飞双颊,白皙的脸上宛若抹了厚厚的胭脂,娇艳欲滴。
看得他心神荡漾。
又是一番说笑,几人一道朝着巷子里走去,国公府藏在深巷之中,若不是有柴清云曾经前来过,怕要是一阵子好找。
叩门之时,杨璟明显感觉到身旁罗氏女的局促不安,低着头,细葱十指搅在一起,绣花鞋上的珠蝶因身子的颤动而不断抖着双翅。
知晓她心中紧张,杨璟不禁抓起了罗氏女的手轻声道,“清儿,没事的,老大人为人和善,更是你的义父,这便是见家人,哪里用得着慌张。”
“六郎说得不错,清儿妹妹,王大人极好相处,而且清儿妹妹也是端庄淑柔,王大人见了定是欢喜。”
柴清云在一旁又是劝慰了几句,如此,才让罗氏女情绪大为缓和,不多时,听到府内传来声响,将手从杨璟手里抽了出来。
“嘎吱……”
朱门开了条缝隙,黑色袍子的中年人探出了身子,见到此人,不禁想起当年的疑惑,那时,他曾困惑过,这么一个高手为何甘做王溥的仆人。眼下,却是有了答案,王溥手握‘罗网’,麾下有着化气的高手,也不足为奇了。
来人见到杨璟与几女,也稍稍愣住了,继而才从门后走了出来,弯身作礼道,“见过郡主,见过侯爷。”
“莫要多礼。”
杨璟忙扶住了他,论地位,他身为大宋侯爷;论修为,他亦是在化气之上,受中年人一礼,倒也是无妨,但是对方搁下身段,甘愿为仆照料王溥,必定是个忠义之士。
既是有情有义之人,皆是当受人敬重,何须拘束这些繁文缛节的虚礼?
扶起那中年人,杨璟语带伤感的沉声道,“听闻老大人要离京了,杨璟特来与老大人道个别。”
闻言,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的感激,“多谢侯爷了。”
说完,将杨璟几人给引进了府中,府院并不算大,但是下人不多,便显得稍许空旷。
跟在中年人身后,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立在台阶上的王溥,靛青长衫,玉簪束着根根白发,双目盯着前方的假山流水,任凭春风吹动衣衫,仿若在出神的想着事儿。
“大人。”
中年人上前轻声道了句,王溥才慢慢的回过神,见到杨璟一行,当即笑出了声,便要弯身作礼。
“老大人,这可使不得!”
杨璟哪里能受他的礼,急忙的退让到一边,柴清云亦是躲闪往别处。
想来是要告老还乡,王溥倒也不太过拘礼,遂不再作礼,让那中年人准备茶水,又笑着与杨璟道,“侯爷,怎么有空来此处了?”
“听闻老大人今日离京,杨璟特地来送送老大人。”
闻言,王溥捋着白须,轻叹了口气,“奔波了数十载,辗转流连多处,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人啊,越是年长,便是越发的思念幼年的光景。”
落叶当需归根,乡情,最为恼人。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不免有些凄楚,倘若他日,亦如王溥这般白发苍苍,可是有家可归?
那在深夜里侵蚀他内心的酸涩不禁涌了出来,不知觉间,双眼竟是泛出了红色。
这一幕,被王溥看在眼里,后者不禁笑了,“在北边那么久,生死都该看透了,怎么还如此的多情?”
“多情自古伤离别。”
也不去做辩解,杨璟挤了挤眼,憨厚的笑了笑,“世间上看透生死不计其数,可谁又能真正的放下情感,做个冷血无情之人?”
王溥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你若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我们也不会那番去做了。”
话中似乎有话。
可是未待杨璟反应过来,王溥转身指了指罗氏女,“这小娘子可是罗清?”
“正是。”
杨璟笑着应了句,见罗氏女再度不安起来,走了过去,牵着他到王溥身前。
细细端详了少许,王溥笑着颔首,“不错,果然是蕙质兰心的小娘子,老夫能得此义女,也算上天送来的福分。”
听到这里,罗氏女哪里还会犹豫,忙弯身作福,“清儿见过义父。”
这声义父叫出,王溥当即笑出声了来,随即手在怀中掏出个物件来,“既然是初次见面,义父也别无他物,便将此物送与你,或许日后清儿还能用得上。”
手中所拿之物乃是一面金牌,金牌上密网犹如盾牌一半,恰是杨璟在宫变那夜所见,能与卫庄金牌合二为一,更能号令‘罗网’部众的金牌。
王溥虽说是将金牌递给罗氏女,但却笑望着杨璟,其寓意,已经无需多说,自然是给他杨璟的。
只是眼下赵德昭退隐朝堂,‘罗网’在赵德昭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必定会不复存在,这金牌还有何种意义?
不过王溥递出来,总不会是无端之举,想来是有着某种用意。
金牌递在罗氏女身前,她面露犹豫之色,不知是否该伸手,见杨璟与柴清云都未开口阻拦,便将金牌收入手中,“清儿多谢义父。”
“哈哈,这也你我之间的缘分,可惜,我即将离京,倒是看不到清儿上花轿的模样了。”
一边说着,王溥走下了台阶,杨璟紧跟其后,罗氏女与柴清云则是对视了一眼,随着那中年人进了客厅喝茶稍作歇息。
凉亭中,王溥负手而立,正是在这里,那日,他与赵德昭达成了协议,此刻,再此站在这凉亭,不知为何,心里竟有着英雄迟暮的丝许苍凉之感。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老夫为何要将‘罗网’至尊令交予给你?”
闻言,杨璟未出声,算作是默认他确实有着这想法。
“官家这些年吃了不少的苦头,因而极度缺乏安全感,对‘罗网’下手,也是在所难免。不过在外人看来‘罗网’分崩离析,很快就要不存于世,其实不然。‘罗网’乃是网罗天下,又怎会轻而易举的伤筋动骨?”
王溥瘦弱的身体中猛然爆发出一股自信的气势,犹如指点江山那般,天地间舍我其谁。
而杨璟则是内心无比震惊,不过震惊之后,却是更多的疑惑,倘若‘罗网’真的密布于天下间,又怎么交予他手中?
或许是看出了杨璟的困惑,王溥捋着胡须笑着道出让他怎番都想不到的一句话来。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第三百八十二章 林中秘事
杨璟做梦也未曾想到王溥竟然是道家的人,其辈分更是在耿元符之上,乃是他的师祖一辈。
当年,本是天资聪慧的王溥因病失了修为,心灰意冷之下,离开了山门,再因机缘巧合,中了后汉的进士,从此,在宦海沉浮了几十载,也一手缔造了威名赫赫的‘罗网’。
当然,这其中也有着道家的暗地里的相助。
除此之外,王溥还道出了另一个让杨璟难以置信之事,原来,那也宫变,是他与卫庄求得情,从而调用了在宫中与禁军里蛰伏多时的‘罗网’与‘流沙’。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杨璟的性命。
“延风,你有着大机缘,老夫这番做,为了你,也是为了道家。”
惊愕之下,杨璟自然是应下了王溥所托,日后必定照拂道家。待道完了这些,王溥竟是有雅兴的与杨璟谈论起诗词歌赋来,更是铺纸磨墨,比较起了书法。
随意吃了个便饭,王溥午睡了片刻,打点妥当的中年人与几名老仆架着两辆马车,载着这历经数朝,风光多年的大宋国公悄然的离开了汴梁城。
“六郎,这个还是放你身边吧。”
登上萧慕春驾的马车,还未坐稳,罗氏女便将那可以号令‘罗网’的至尊令交给了杨璟,生性聪慧的她当然明白,王溥将这令牌作为见面礼,其实不过是借自己的手,转交给杨璟而已。
接过令牌,杨璟好生的端详了片刻,随即将它放在了怀中,‘罗网’遍布天下,有这令牌在手,今后行事也能方便不少。
被免去了枢密副使,杨璟日子顿时变得轻松开来,私下里总会潜进山林之中,与季常一起研究火器之物。
“砰!”
寂静的林间,草木繁茂,绿叶盎然,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几只在枝头晒着暖阳的雀儿大为惊吓,胡乱地拍着翅膀,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黑影,眨眼间飞的无影无踪。
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下,季常将怀中类似遮面巾的物件带在了脸上,当即觉得气味好上许多,不禁对身边的杨璟笑道,“还是侯爷厉害,做出的这面罩,竟然能隔离这硫磺的气味,早些天时平成可没少受这些苦。”
拍了拍季常的肩头,杨璟亦是笑着开口道,“平成受累了,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平成你可是做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若是真的能制造出火器,那可要史册留名,继而流芳百世,当不能与你相比较才是。”
闻言,季常自然是连连说着不敢,杨璟与他打趣几句,便走上前,查看究竟。
地上,是个数丈宽的大坑,四周的林木被炸裂的铁块撞击的伤痕累累,看来,火炮又失败了。
“又得重新调配弹药了,侯爷,我们这弹药配方应该没有问题,是不是引信没有考虑周全……”
皱着眉,季常沉声说道着,这些天,他在山中全心研制火炮,由纸上谈兵到一步步转化为实际之物,还是颇有成就感。
当然,季常对杨璟也越发的崇拜,每当试验难以进展时,皆是杨璟的一语点醒了他。
官家果然慧眼识人,文武侯,文武双全,才德皆备。
所以,这一次,遇见了难题,季常再度望向了杨璟,希望能听得解决炸膛的方法。
默不作声,杨璟仔细看着大坑,约莫有两丈见圆,深亦是近约一丈,炮弹的威力是毋庸置疑,确实如季常所说,配方应该没有问题。
至于引信,杨璟所能记下的信息并不多,只得参照‘崇文院’里一卷炼金古书上所记载的一段文字,难不成是这炼金古卷记载有误?
这时,杨璟也颇为的懊恼,早知道会有这番离奇际遇,应当多记下些东西否则也不会变的这番抓耳挠头,也得不出其中奥妙。
拿来另外的炮弹,好生的检查了一遍,“平成,问题应该不在引信这里。”
那正在端详炮弹的季常亦是点了点头,“侯爷说得不错,引信材料、长度以及在炮弹里的分路都是经过多次试验,平成也觉得这不是症结关键之处。”
“会不会是铁筒不够结实?”
萧慕春沉声道了句,看到火炮威力之后,他已经从前几日的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心里反而多了按捺不住的兴奋。
公子果然是厉害,总是能做出惊世骇俗的物件,倘若这火炮成功了,日后再与辽人作战,岂不是所向披靡!
听得萧慕春这句话,杨璟跳下大坑,拿起铁筒的碎片残肢,上面的温度有些烫手,但细细观察,也没有到变形的地步。
所以也不该是铁筒的结实出了问题。要知道这铁筒铸造的材料中可是加了精铁,其强度早已经超过了一般的生铁。
会是哪里不对呢?
站在坑里,杨璟剑眉拧成了团,抬首朝着天,脑子中不断闪出曾经记忆中的火炮模样。
百年后,火炮作为厉害的杀伤性武器,一颗炮弹下去,足以地动山摇,攻城克池,无所不能。
第一个制造出火炮之人想来也会遇到这般棘手问题,他又是怎样处理?
抬首望着天空,杨璟的思绪有些飘忽不定,蓦然间,一道光亮在他眼中闪过,是角度不对!
他的印象中,火炮无论是架在车辕上,还是浇筑在城头,炮筒无不是往上抬起,而他们实验时,炮筒是平直向前。
或许,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见杨璟面色舒展开来,跟随他多年的萧慕春明白有了解决之法,不禁欢喜起来,忙出口问道,“公子可是寻到了办法?”
闻言,季常亦是双目放光,盯着杨璟,“侯爷,还请速速为平成解惑才是。”
“平成,将火炮的铁筒上扬一些试试。”
没有道缘由,杨璟径直的道了这句,见季常张口仍要求个究竟,他忙借着去准备再做试验躲了过去,毕竟这也是他的推测,总不能与季常费一番口舌来解释摩擦力等概念。
“公子,一切妥当了。”
手中拿着火把,萧慕春心里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满是虬须的脸上亦是多了别样的光彩,似乎已经认定稍后他火把点下去,火炮必定会如愿将炮弹射出去。
“好,萧大哥,你且当心。”
待得到杨璟的应允后,萧慕春大步走到了十丈开外用石块支撑的炮筒前,用火把将引信点燃,随即又急忙退了回去。
“呲呲……”
引信发着扣人心弦的声响,三人皆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火炮,季常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连耳朵都忘记了去捂住。
“砰!”
沉闷的声音下,继而便见炮弹拖着燃着的引信飞了出去,很快,如同炸雷的声响在远处传来,当即只觉得周边山林猛地颤动起来,整个人险些晃倒在地。
成功了!
杨璟内心狂喜无比,率先扑了出去,冲进还未散去的硫磺味儿中,飞速的到了远处的林木残败山石齑粉无数的大坑前。
“哈哈,侯爷,我们成功了!”
身后,季常放声大笑,身子瘦弱的他竟跑在了萧慕春的身前,立在那大坑前,手舞足蹈,欢喜万分。
见季常这疯癫的模样,杨璟终于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一旁,萧慕春则是狠狠地舞了舞手中火把。
待一阵高兴之后,杨璟又是有了新的难题,这火炮射程似乎有些缺陷,约莫只有百米,如以一来,可是大大限制了火炮的攻击。
思念片刻,杨璟本打算与季常再做商议,哪知后者因先前忘记捂了耳朵暂时听觉有些不灵敏,因而只得作罢。
随即,杨璟将东西做了些掩藏,莫让别人给发现,带着萧慕春与季常回了侯府,让罗氏女替季常做一番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