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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猛子     大隋帝国风云txt下载     大隋帝国风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六章 凡事都要靠自己

    双方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信任。

    伽蓝的出身是个秘密,伽蓝的官职不过是个从五品的中下级军官,如果他的背后没有裴世矩和薛世雄这两座“靠山”,他就没有份量,而正因为他背后的“靠山”,他便归属到了以河东裴氏为首的、以河东世家为主要力量的,关陇贵族集团中坚决支持今上改革的‘激’进派势力之中。

    关陇贵族集团中的‘激’进派势力与保守派势力斗争‘激’烈,双方为了在权争上击败对方,纷纷从关陇集团内部、从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中寻找盟友。伽蓝到河北的这段日子里就始终在寻找盟友,而手段就是借助某个时期某个阶段的共同利益,但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彼此缺乏信任,双方的承诺都显得非常脆弱。

    伽蓝为什么会同意河北人提出来的、对他而言近似荒诞的策略?帮助河北义军劫掠黎阳仓,帮助河北义军壮大,这完全不符合他的立场和利益,更远远超出了他的容忍底线。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将计就计,乘机消灭河北义军,把自己和河北义军之间所有的可能危害到未来的“黑暗‘交’易”统统清除。

    河北人为什么会向伽蓝提出这个不可思议的策略?难道他们认为凭借所挟持的几十万饥民就能迫使伽蓝低头?迫使伽蓝与他们一起走上背叛帝国之路?河北人智慧卓绝,不会自寻死路,所以唯一的解释也只有一个,也是将计就计,利用伽蓝和西北人的狂妄自大,一方面劫掠黎阳仓以壮大自己,一方面陷西北人于死地,‘激’化帝国朝堂上‘激’进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厮杀,继而给河北义军赢得发展的时间和机遇。

    围绕着一个荒诞的策略,对立双方各怀心思,各施奇谋,竟然匪夷所思地达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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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待天亮,刘黑闼便出了营帐,带着一队卫士纵马狂奔,疾驰韩陵山。

    曹旦也出了营帐,沿着白沟向清河而去。

    天亮之后,伽蓝带着龙卫统急速渡河进入安阳城。

    上午,虎贲郎将王仲伯带着卫城鹰扬府和黎阳鹰扬府共八个团一千二百府兵抵达安阳境内,并派人书告魏郡郡府,要求得到粮草、力役等相关协助。

    独孤震严词拒绝,怒斥信使。

    河北水陆两道运输虽然都在魏郡境内遭到太行贼的攻击并被切断,但时日尚短,魏郡正在全力剿杀盗贼以打通陆路,而威胁永济渠的叛军在禁军龙卫统和武阳郡的联手攻击下大败而走,昨日已经恢复了畅通。也就是说,目前不需要镇戍黎阳的军队来魏郡剿贼。

    独孤震不仅仅是魏郡太守,更是德高望重的皇亲国戚,承担着保证境内水陆运输畅通无阻的重任,假如他要假借黎阳戍军之手来稳定境内的局势,他就是失职,就是罪责,要丢官罢职,颜面更是‘荡’然无存,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某没有向黎阳求援,也没有向东都求援,请问是谁派你来的?你来魏郡干甚?”

    独孤震非常愤怒。此事说小了是擅自出兵,擅离职守,说大了就有谋反之嫌,下令发兵的杨玄感和统兵的王仲伯都要背上谋大逆之罪。

    独孤震命令信使代传口讯,要求王仲伯即刻离开魏郡境内,否则上奏皇帝和行宫,严辞弹劾。

    王仲伯暗自吃惊,命令大军西北而行,驻扎于灵宝山下,同时急报黎阳,又请大儒李玄道火速赶赴安阳城打探军情。

    王仲伯不会离开,他必须拿下安阳和邺城,必须控制魏郡,因为此处是河北重镇所在,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从地理上来说,此地西靠太行,东临平原,北通幽燕,南接大河,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之处。从目前形势来说,假如兵变失败,从这里可以退守太行,继而转战太原,以代北、晋中为根基之地,图谋王霸大业。历代豪杰崛起于代、晋者,数不胜数。假如兵变受阻,与东都形成僵持之态,则可以借助此地巩固河北,发展山东,逐鹿天下。历史上以此为根基逐鹿天下者,同样比比皆是。反之,一旦失去对此地的控制,也就失去了退守太原的机会,失去了雄踞河北的机会,只能征战于中原,而中原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前景十分黯淡。

    另外,由南而北的水陆大通道都从这里经过,拿下了魏郡,也就切断了南北运输大动脉。皇帝和远征军失去了粮草辎重的补充,危在旦夕。当他们以最快速度杀到河北的时候,必然受阻于此。受阻时间越长,越有利于兵变。一旦杨玄感拿下了东都,举国震动,形势一边倒,那么皇帝和中枢必然失去对帝国的控制,而杨玄感会最终实现皇统更替甚至改天换地的目标。

    总而言之,能否拿下魏郡,能否控制河北的水陆要道,能否利用此地断绝远征军的粮草,并把远征军阻截于此,已经成为这次兵变能否成功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皇帝和他的亲信大臣们对此一清二楚。魏郡和黎阳相比,魏郡更重要。只要牢牢控制魏郡,就能对黎阳形成致命威胁,就能确保河北水陆要道的畅通,所以,魏郡太守是独孤震,是帝国的皇亲国戚,是今上的国舅。

    杨玄感的首要重任当然是拿下东都,但能否控制魏郡则直接关系到他能否拿下东都,能否给自己留一条东山再起或者是苟延残喘的后路,所以他在兵变之前,必须拿下魏郡,对此,他也很清楚,所以他竭力谋划,所以太行贼倾巢而出,席卷魏郡,切断了水陆要道,迫使独孤震不得不向他求援,继而他就可以派出军队,轻而易举地控制魏郡。

    然而,关键时刻,元宝藏摇摆不定,独孤震借助陇西李氏之力与赵郡李氏建立了同盟,更致命的是,西北人借助河北义军之力“击败”了太行贼,由此导致杨玄感的谋划连续出现变故,本来胜券在握的拿下魏郡的谋划刚刚开始,便遭到了阻碍。

    王仲伯心急如焚,李玄道何尝不是心急火燎?他以最快速渡过了洹水,飞驰邺城,拜会李守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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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城和安阳一带最早是殷商故都。三家分晋,魏文侯建都于邺。此后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先后建都于邺。至此,邺城规模浩大,足以与当时的长安比肩,在山东人的心目中它成了中土的核心和先进文化的象征。

    北周末,先帝以大丞相辅政,相州总管尉迟迥会同郧州总管司马消难、益州总管王谦举兵叛‘乱’。尉迟迥兵败而死,先帝下令焚毁了邺城,彻底摧毁了山东人的“‘精’神”象征。自此安阳城代替了邺城的部分地位和功能,而河北人却无法忘却邺城,在原址上重建了城池,不过历史已经翻过了一页,邺城已经成为山东人的记忆和永远的痛,今日的邺城再不复当年的伟大。

    李玄道与李守素‘交’谈了一番后,他的心情就如今日的邺城,充满了锥心的痛疼和刻骨的耻辱。

    河北人背叛了当初的约定,赵郡李氏背弃了当初的承诺,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西北人的突然出现改变了河北局势。而从陇西李氏传来的消息更为可怕,皇帝和裴世矩早已谋划好了一切,证据则是一个来自西北蛮荒之地的突伦川戍卒伽蓝。

    杨玄感必败无疑,河北人当然不会给他陪葬,所以,形势就颠覆了。

    “如果你不想连累家族,不想连累齐王,那就顺势脱离黎阳,回赵郡好生休养。”李守素劝道,“当然,你也可以留在这里。”旋即李守素说到了刘炫、魏德深、魏征、傅奕、盖文懿,还有从西北悄然归来的薛德音,一大群文翰大儒、河北名士,都在这里,都集中在独孤震这杆大旗下,准备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围猎”行动。

    李玄道没有选择,只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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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王仲伯在灵宝山苦等李玄道之际,魏征和苏邕、苏定方父子带着三四百乡勇火速赶到了安阳城。

    几乎在同一时间,当柴绍带着集结于邺城的五六百乡勇连夜赶赴安阳城的时候,盘驻在韩陵山的太行贼撤离了,沿着漳水河两岸向莽莽大山而去。

    水陆两道畅通无阻,黎阳军队再无理由进入魏郡。

    也在这天深夜,杨玄感的密信送达王仲伯之手。

    蒲山公李密与修武公杨玄‘挺’抵达黎阳。这两位兵变的主要策划者及时赶到,大大加快了兵变的推进速度。

    李密献计三策。上策北上打蓟燕,把皇帝和远征军阻绝于辽东,擒贼先擒王,一劳永逸。中策打关西,抢占长安,以关陇为根基争霸天下,徐图缓进。下策打东都,以河洛为根基征战中原,此策豪赌大于理‘性’,困难和机遇并存,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杨玄感反对北上。攻打蓟燕,不但千里迢迢,长途跋涉,更有遭受远征军和东都留守军南北夹击之危。另外河北人虎视眈眈,磨刀霍霍,北上危机四伏,此策不可取。

    中策和下策实际上可以合二为一。先打东都,就此把关西的军队吸引出来,假如形势不妙,则间道直奔关西,如此则万无一失。

    李密坚持北上,一旦形势不妙,则急速翻越太行山进入太原,征战于代、晋。代、晋地理位置好,高屋建瓴,可以对关西、中原和河北三地形成威胁。历代争霸天下者,以代、晋崛起而成功者为最多。近代最有说服力的例子就是六镇大起义,代北武川系崛起于代、晋,而他们直接决定了百年来中土的命运。

    此刻不论是杨玄感还是李密,都没有把兵变成功的希望寄托在西面的元弘嗣和东面的李子雄身上,因为东西两路人马距离中原太远了,中间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变故,所以只能把他们做为牵制兵力,兵变的主力还是黎阳。

    黎阳的兵力有限,能否拿下东都不是靠军队,而是靠内应,但内应能否顺利打开城‘门’?从种种不利因素来分析和判断,李密的北上之策的确是上策,它可以确保兵变策划者始终掌控局势发展的主动权。

    杨玄感为此举棋不定,征询王仲伯的意见。王仲伯少年从军,戎马倥偬,久经沙场,有着丰富的征战经验。他和李密的策略一致,他根本不相信东都里的人,更不相信山东人。当年尉迟迥拥有相当的实力,造反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况且还有巴蜀和荆襄两地的支持,但正是因为关陇贵族内部的背叛,还有山东人的背叛,尉迟迥才兵败如山倒,几十万军队竟然在两个月内就分崩离析了。

    造反这种事,不仅要靠实力,要靠正确的策略,还要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绝不能让别人卡住了自己的咽喉。

    王仲伯急书杨玄感,力举北上,并愿承担先锋之责,拿下魏郡,迈出北上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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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先帝的理想

    凌晨时分,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倾盆而下。黎明之后,雨势渐小,伽蓝带着龙卫统飞驰出城,气势汹汹地冲到城南八里外的慈恩寺下,摆出攻击战阵,做出攻击态势,咄咄‘逼’人,摆明了就是要‘激’怒王仲伯,并以此举告诉黎阳,魏郡独孤震已经与他们彻底划清界限,假若黎阳举兵叛‘乱’,安阳则挥军进击,不惜代价也要戡‘乱’平叛。

    然而,伽蓝没有想到的是,他自以为可以控制局势发展的这步“棋”,没有‘激’怒王仲伯,也没有威慑到黎阳,反而把独孤震给‘激’怒了。

    独孤震与亲信僚属、与李大师、傅奕、魏征等河北名士商讨了一夜局势,疲惫不堪,刚刚合上眼打个了盹就被柴绍喊醒了。得知伽蓝带着军队出城了,既没有向他禀报,也没有与魏征、柴绍商议,不禁勃然大怒。

    伽蓝自作主张,自以为是,骄恣跋扈,为所‘欲’为,眼里根本就没有独孤震这位皇亲国戚,更无视当前局势对各方势力所造成的巨大危机,如此恣意妄为,就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牛,必将危害到他们对局势的掌控,一旦局势失控,他们损失的不仅仅是个人和集团的利益,甚至还有身死族灭之祸。

    独孤震出离愤怒,脸‘色’极度难看,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了。

    不久之前,远在关西终南山的楼观道法主岐晖来信,其中特意提到了伽蓝背后的复杂关系。伽蓝是敦煌圣严寺慧心和尚的弟子,在西北沙‘门’中辈分较高,此番东进中土,必会得到西北沙‘门’的帮助。同时,伽蓝又是裴世矩和薛世雄非常器重的亲信,无论在中枢还是在军方,他都能得到高层权贵的照拂。换一个角度来说,伽蓝代表了西北沙‘门’的利益,代表了当权改革派势力。现如今皇帝钦点伽蓝为禁军骁果,将其从万里迢迢之外的突伦川召至行宫,随即又在二次东征之刻遣其南下黎阳,很明显,皇帝赋予了伽蓝特殊使命。

    独孤震不能不慎重地看待伽蓝的“独断专行”,不得不从伽蓝的言行举止中寻找到皇帝和中枢的真实意图。目前有一点可以确定,皇帝和裴世矩牢牢掌控了大局,站在巅峰位置上俯瞰局势的发展,静待各方势力在局势发展中“大显身手”,然后以雷霆之势诛杀叛逆,铲除异己,为改革的加速推进扫清障碍。

    这是帝国高级官员们和深谙权争的世家权贵们对帝国当前政局的解读,但独孤震看得更深,想得更复杂。独孤震是皇亲国戚,是今上的舅舅,他所承担的戍卫国祚的重任,他对帝国的守护之责,要远远大于其他人,比如皇统继承,既是事关国祚兴衰的头等国事,也是皇帝的家事,而这件事普通大臣不敢涉足,中枢大臣却是不得不涉足,而像独孤震这样的皇亲国戚,却必然要牵涉其中。

    此次风暴对帝国造成的影响之巨可想而知,由此必定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储君之争。帝国不能一日无君,同理,帝国不能没有储君,而储君的确立,直接关系到了帝国政局的稳定,大幅减少了因为争夺皇统继承权而引发的政治风暴。

    元德太子已经薨亡七年,皇帝七年不立储,原因是什么?朝堂上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而最具说服力的一种猜测与皇帝所坚持的大刀阔斧的“改革”有关。

    皇帝改革的主旨只有一个,高度的中央集权。自魏晋以来中土近四百年的分裂历史中,最为耀眼醒目的政治标志就是“‘门’阀士族”政治。这四百年来不断更替的大小王国中,政权实际上都控制在中土的‘门’阀士族手中,“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确保了这一政治格局的延续。杨氏的大隋统一了中土,先帝毫不犹豫地废弃了九品中正制,向“‘门’阀士族”政治举起了锋利的大刀,试图把中土分裂的根源,把可能推翻杨氏国祚的祸根,彻底铲除,但延续了近四百年的“‘门’阀士族”政治非常坚硬,这一刀是砍下去了,不过距离“‘门’阀士族”政治的死亡却遥不可及。

    今上接过了先帝“改革”的大刀,催马扬鞭,意气风发,意‘欲’一蹴而就,毕其功于一役,为自己建下秦皇汉武之功业,为杨氏子孙建下万世之基业。这个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但今上雄心勃勃,非常自信。这时候,皇权的高度集中至关重要,直接决定了“改革”的成败与否,而太子的册封,东宫的存在,必将给朝堂上的保守派,给反对改革的世家权贵们寻到一个“反扑”的强大立足点。

    当年先帝之所以废黜太子杨勇,文献皇后独孤伽罗之所以力‘挺’今上,和太子杨勇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关系,和太子杨勇对嫔妃们的亲疏也没有什么关系,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太子杨勇在政治立场上走到了先帝和文献皇后的对立面,其他诸如三皇子秦王杨俊、四皇子蜀王杨秀,包括后来与今上手足相残的五皇子汉王杨谅,都未能像今上一样透彻地理解和继承先帝与文献皇后的政治理念。

    帝国若想长治久安,必须彻底铲除‘门’阀士族政治,实行高度的中央集权制;杨氏子孙若想代代传承,就必须最大程度地遏制和打击世家贵族,重新分配帝国的权力和财富,让天下普罗大众都能拥有跻身贵族行列的资格和机会。

    政治理想的实现需要权力和财富做为支撑,为此,今上需要最大的权力,需要绝对集中的权力,需要改革的成功。他不想重蹈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覆辙,他想在自己的政治理想接近成功的时候,大局已定的时候,‘门’阀世家已经被打击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再立储,让子孙坐享其成,给子孙留下一份丰厚的遗产,同时也让自己彪炳史册,名垂不朽。

    独孤震对今上的想法有一定的了解,他本人不反对以高度中央集权为目标的政治改革,但反对今上的“‘激’进”策略。

    凡事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物极必反。今上文武干略,一代天骄,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致命错误。当前的现实是,世家权贵掌握着权力、财富和文化,掌握着政权,而今上的改革是联合一部分志向远大,与他志同道合,矢志追求中土长治久安的世家权贵们,利用强权,去公开掠夺大部分保守的、把个人、家族和集团利益至于帝国利益之上的,矢志追求“‘门’阀士族”政治的世家权贵们,其结果就是刀对刀、枪对枪,双方兵戈相见,大打出手,血腥厮杀,最终局势会失控。一旦对立双方打得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那最终就是帝国的轰然崩溃。

    谁都不想帝国崩溃,世家权贵们也不愿意,那对他们来说损失太大,风险太大,所以,大家都想拉住“改革”这驾飞驰的马车,让它减速,让它停下来,而最佳的办法莫过于直接更换“车夫”。杨玄感就是这么做的,直接兵变,更换皇统,机会好的话,甚至可以把自己推到皇帝宝座上。这是暴力的方式,对帝国的危害‘性’太大,所以独孤震不支持,他支持的是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立储,培养东宫一系,以东宫来牵制甚至抗衡皇帝。

    先帝执政后期,改革步伐停滞不前,就是因为他的主要‘精’力被东宫所牵制,被自己的继承人所羁绊。今上继位后,世家权贵们本想“如法炮制”,给今上制造一个“对手”,哪料元德太子“不堪重负”,在皇帝和世家权贵们的“前后夹击”下,积郁成病,一命呜呼。此后皇帝在立储一事上百般拖延,而在改革进程上却是高歌猛进。世家权贵们一筹莫展,毫无办法,只能被动挨打,步步倒退。

    终于,机会来了。当权的关陇贵族集团中,反对改革的势力是暴力对抗,杨玄感举兵造反,而支持改革或者持中间立场的贵族们则“温和”对抗,独孤震这位国舅就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威‘逼’甚至胁迫皇帝立储。

    若想“威‘逼’”或者“胁迫”皇帝立储,那就必须让杨玄感的“造反”声势浩大,严重危及到了帝国的安危,危及到了皇帝的权柄,危及到了皇帝的改革,迫使皇帝不得不向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中间派”妥协,以寻求他们的支持,联手平定杨玄感的叛‘乱’,继而稳定帝国,让他的改革大业得以继续。

    所以,独孤震不会参加杨玄感的叛‘乱’,但也不会主动去戡‘乱’平叛,相反,他还要暗中“帮助”杨玄感,比如到现在为止,在杨玄感叛‘乱’已经既成事实的情况下,他既不奏报皇帝和行宫,也不奏报东都和西京,明摆着就是给杨玄感“争取”更多的时间以让他赢得更好的形势。

    谁知凭空冒出来一个骄恣枉法的野蛮人,要蓄意破坏独孤震谋划已久的、意‘欲’捆在今上手脚以放缓改革步伐的策略,怎不让他勃然大怒?

    大怒之后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伽蓝现在是什么出身?官奴婢。现在他才多大的官?从五品。一个从五品的禁军校尉竟敢“藐视”他的权威,为所‘欲’为,这说明什么?哪来的胆子?无疑,伽蓝的胆子是皇帝给的,伽蓝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皇帝。

    “竖子猖狂。”独孤震冷笑道,“给他一个教训也好。”

    魏征和柴绍互相看了一眼,目‘露’忧‘色’。伽蓝可不能死,这时候死在安阳城外,麻烦可就大了,甚至前功尽弃。伽蓝就是皇帝和裴世矩等人放在河北这盘大棋上的马前卒,你把皇帝的马前卒给“‘阴’”掉了,就算皇帝碍着面子睁只眼闭只眼,裴世矩和薛世雄又岂肯罢休?

    柴绍迟疑着,想说话。

    独孤震知道他的意思,想出城阻止伽蓝,以免双方打起来了。王仲伯实力强劲,伽蓝也非常彪悍,双方打起来了必是一场恶战。王仲伯败了等于破坏了独孤震的大计,而伽蓝败了,王仲伯又岂能全身而退?必定伤痕累累,还是不利于己方,所以这一仗就是不能打。

    独孤震挥挥手,示意两人赶快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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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震不想打,但杨玄感是一定要打。

    就在这天上午,李密和元务本带着刚刚从临河和清淇两县赶来的近五百乡勇,上千力役,带着粮草武器,冒着大雨,火速北上支援。

    也在这天上午,在慈恩寺外,在大雨滂沱之中,伽蓝和魏征发生了直接冲突。

    “某是禁军骁果,某是龙卫校尉,某直接听命于备身府,听命于陛下。”伽蓝在雨中咆哮,怒不可遏,“你给某圣旨,如果陛下和备身府命某受制于使君,某即刻撤军,但如果没有,某就以违反军纪为由,砍了你的头颅。”

    魏征脸‘色’铁青,恨不得一剑剁了他。柴绍神情冷峻,看似平静,实际上怒火中烧,已经咬牙切齿了,但面对杀气腾腾的伽蓝和西北人,他也是束手无策。这群西北狼身处陌生的河北,生死关头,众志成城,根本就是铁板一块,无处下手。

    然而,帝国的未来和世家的利益更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群野蛮的西北人破坏了独孤震的谋划。某说服不了你,但可以说服王仲伯。柴绍留下了,而魏征飞身上马,疾驰灵宝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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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翻脸了

    雨时断时续,连绵不止。山林禅寺掩映在朦胧雾霭中,葱茏俊秀,靓丽如画。钟声悠扬,梵音清雅,如和煦‘春’风抚熨着尘世间的愤懑和苦痛。

    愤懑、烦躁、焦虑、惶恐的是陷入僵持的军队和权贵,而饱受苦痛的则是挣扎在生死之间的孱弱苍生。

    西北人对柴绍和魏征的警告置若罔闻,一队队骑士在雨中飞驰,在大道上狂飙,大有深入汤‘阴’境内切断府军退路之势,以此来胁迫府军迅速做出对策,主动展开反击。

    王仲伯盘驻于灵宝山下,隐忍不发。他只有六个步军团,因为常年戍守东都外围,疏于战事,严重缺乏实战经验,而对方是西北军的‘精’锐,有三个久经沙场的马军团,战斗力极其彪悍。双方实力悬殊太大,这一仗根本不能打,除非得到足够多的援军,或者得到安阳方面的“帮助”,否则必败无疑。

    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上之策。王仲伯在没有得到李玄道的消息之前,在得知李密正在飞驰安阳的路上,在魏征反复的隐晦暗示下,还是寄希望于世家权贵们通过利益‘交’换来换取对魏郡的控制。至于凶相毕‘露’、咄咄‘逼’人的西北人,王仲伯虽感有些棘手,但并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郑重对待。在他看来,一群野蛮愚笨的被世家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西北戍卒,对黎阳尚构不成什么威胁。目前局势就像眼前的天气,山雨‘欲’来,却云山雾罩,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云收雨止,骄阳似火,还是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所以西北人越是杀气腾腾,越是虚张声势,实际上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浓雾”散尽的一刻。

    王仲伯这么想,独孤震也这么想,大家都通过西北人,密切关注和揣测着隐藏在西北人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意‘欲’何为。

    柴绍抱着同样的心思,魏征也没有把西北人正儿八经地当作“一盘菜”。此刻不论是黎阳,还是安阳,甚至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洹水镇的元宝藏和清河崔氏、房氏、张氏等世家望族,都在用关切和忐忑的目光注视着伽蓝和西北人的举动。事实上,伽蓝和西北人现在依旧深陷于重围之中,一旦犯了众怒,遭到黎阳、安阳和洹水镇三面围攻,必定全军覆没。

    伽蓝和西北人是否会主动攻击?

    从黎阳来说,伽蓝和西北人一旦发动攻击,他们则再无退路,一条道走到黒了。从安阳来说,皇帝和改革派势力假如“破釜沉舟”了,他们的阻力非常大,为此不得不“帮助”黎阳,让改革派和保守派打个两败俱伤,从而迫使皇帝不得不以妥协让步来拉拢中间派。从洹水镇来说,伽蓝和西北人一旦发动攻击,代表了其背后那股势力的意愿,河北世家尤其是河北南方系世家望族以及关陇籍的河北地方官员,必须马上做出选择,这时候再不做出选择,等到形势明朗之后,那就大势已去,不论是河北南方系世家望族还是关陇籍的河北地方官员,都将被这场风暴所吞噬,遭到皇帝和改革派的大清洗。

    王仲伯有绝对的把握,判定西北人不敢主动进攻。

    独孤震也有绝对把握,他很自信,认为以自己的显贵身份、地位和庞大势力,伽蓝即便有不同的看法和计策,也只能忍气吞声。

    柴绍和魏征一左一右,始终盯着伽蓝,并说服了傅端毅和薛德音,大家一起紧盯着西北人。

    然而,他们忽视了,实际上也根本没有想到,以河北末等世家和不入流豪强为主的河北下等贵族势力,绝对不甘心在这盘“大棋”上做个随时被上等贵族势力牺牲掉的无足轻重的“棋子”,他们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要在这盘大棋上活下去并为了赢得胜利而浴血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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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天晚上,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之时,四个西北狼打马冲进了一片漆黑的树林。

    高泰、乔二、谢庆、西‘门’辰、方小儿……十几个河北籍禁军军官,还有一群刘黑闼的手下,都静静地站在树林里,站在瓢泼大雨之中。

    江都候、楚岳、阳虎和沈仕鹏飞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了众人对面。

    江都候从怀里拿出伽蓝的符信递给高泰。高泰拿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又传给乔二,乔二又递给谢庆、西‘门’辰等人,还有几个刘黑闼的亲信属将。符信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江都候手中。

    “太行贼在哪?”江都候一边收好符信,一边冷声问道。

    江都候的语气很不善,但高泰知道他的脾气,权当没有听到。高泰紧走两步,靠近像小山一般彪悍的江都候,目‘露’兴奋之‘色’,压低声音说道,“太行人正在渡河,汉东公和他们在一起,估计子夜后可以抵达灵宝山。”

    “刘黑闼的人都来了?”

    江都候对刘黑闼毫无尊重之意,没有直呼为贼已经客气了。高泰皱皱眉,担心地看了一眼刘黑闼的部属。好在江都候一口西北音,此时又是风雨大作,刘黑闼的部属根本听不清他在说甚。

    “一千壮勇,全部过河了,都在这片树林里藏着。”

    刘黑闼冲着乔二等人招招手,把他们喊到身边,“所有壮勇分作五个团,其中四个团与太行贼实施南北夹击,余下一团为预备。”他指指楚岳、阳虎和沈仕鹏,又指指高泰、乔二、谢庆和西‘门’辰,“两人领一团,即刻出发。”

    方小儿急了,一把抓住江都候的手臂,“旅帅,俺要与你一去去。”

    “留下。”江都候亲昵地拍拍方小儿的脑袋,但神情却非常冷肃,“你与预备团一起走。”

    方小儿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很受打击,很委屈,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狠狠地瞪了江都候一眼,气呼呼地掉头就走。

    江都候瞥了他一眼,看到方小儿又在抹脸上的雨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方小儿可能哭了,抹去的雨水里搀杂着无言的愤怒和难以抑制的委屈。江都候猛地迈出一步,大手伸出,一把抓住了方小儿干瘦的肩膀,“不怕死就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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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绍和魏征很费了一番口舌和心思,在灵泉寺和慈恩寺之间的灵泉驿设下丰盛酒宴,把王仲伯和伽蓝“拉”到了一起。

    有时候坐下来见个面,谈一谈,会起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柴绍和魏征也不指望他们能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只希望找个“台阶”让他们“下来”,平息一下怒火,缓和一下矛盾,暂时不要兵戈相见,拖几天算几天。

    伽蓝带着阿史那贺宝和五十骑紫云天勇士率先赶到驿站,卢龙则带着一百魔鬼骑部署在驿站两百步外的大道上,气势‘逼’人。

    王仲伯则带来一队五十人的亲兵扈从左右,还把一个步兵团放在距离驿站几百步外的山冈上,这既是预防意外,也是对西北人的一种威慑。

    双方都想见一面,却都担心对方下黑手,一个个如临大敌,剑拔弩张,气氛非常紧张。

    一见面王仲伯就倚仗自己的资历和官爵,怒声责叱伽蓝。这不是骂伽蓝,实际上是指桑骂槐,骂独孤震。他可不认为伽蓝在没有独孤震的支持下敢挑战他的权威,敢于向他做出攻击态势。

    伽蓝神‘色’平静,既不恼怒,也不驳斥,始终沉默不语。

    王仲伯骂得兴起,胆气一壮,怒气更盛,连带着把柴绍和魏征也骂了个狗血淋头。河北世家都是两面三刀的宵小之辈,先前对黎阳的承诺都是假的,事到临头了,临阵退缩也就罢了,竟然还倒戈,倒向了独孤震一方,与黎阳对着干,简直是无耻之极。

    柴绍很有世家子弟的风范,喜怒不形于‘色’,很有兴致地听着,一副云淡风轻地样子。魏征却是眼里容不下沙子,初始还能忍耐,毕竟是他请客吃饭,他是主人,不能失了风度,哪料王仲伯蓄意要挑起河北世家和独孤震之间的矛盾,分裂伽蓝和独孤震的联合,其犀利词锋犹如快刀,一下下砍在魏征的脸上,终于把他‘激’怒了。结果伽蓝没有与王仲伯吵起来,魏征反倒与王仲伯‘激’烈争执起来,而争执的焦点就是太行贼到底有没有祸‘乱’魏郡,几十万河北饥民是不是就在安阳城下威胁到了魏郡的安全。

    伽蓝望着王仲伯,望着这位年过不‘惑’之龄相貌堂堂的帝国将军,突然想到了东征战场,想到了正在辽东战场上浴血厮杀的皇帝和帝国将士。

    王仲伯出自关陇王氏,祖籍陇西天水,其祖父王猛曾出任过陇西鄯州刺史。王氏一‘门’,以当朝大将王仁恭最为知名,他与薛世雄、周法尚、李景等齐名于天下,曾追随杨素北伐突厥屡建奇功,是杨素帐下一员悍将。平定汉王杨谅之‘乱’后,历任河北卫州刺史,汲郡和信都郡太守。东征开始后,出任左武卫将军至今。王仲伯是王仁恭的侄子,一直追随王仁恭征战沙场。

    如今王仲伯是杨玄感兵变的主要策划者和执行者,那么远在辽东战场上的王仁恭呢?他是不是也是杨玄感的同党?是不是和兵部‘侍’郎斛斯政、弘化留守元弘嗣、左候卫将军李子雄一样,都是兵变的主要参与者?兵部‘侍’郎斛斯政加上左武卫将军王仁恭,还有左翊卫将军赵元淑,还有许许多多藏在黑暗中的人,这些人如果联手在辽东战场上发动兵变,就算失败了,也足以拖延皇帝和远征军南下平叛的时间。

    伽蓝越想越是惊惧,愈发坚定了火速杀向黎阳的决心。

    柴绍出面斡旋,魏征也冷静下来,王仲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也不再意气之争,转而积极寻求妥协之策,以便兵不血刃拿下安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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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子夜之时,灵宝山方向突然传来急促钟声,钟声里充满了惊恐之音。

    王仲伯当即要告辞离去。

    伽蓝突然翻脸,一脚踢翻食案,拔刀就上,“杀”

    西行和阿史那贺宝左右相随,抡刀就砍。紫云天的勇士们一拥而入,刀枪齐下,弓弩齐‘射’。

    王仲伯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他的亲卫们更是贴身相随寸步不离。王仲伯和他到亲卫们都曾是西北军的一员,在西北边陲更是打过很多年的仗,当然知道西北狼的传说,知道西北狼的厉害,哪敢有半点懈怠?谁知防不胜防,还是遭到了西北狼的暗算。

    双方酣呼鏖战,血‘肉’横飞,战况异常惨烈。

    魏征目瞪口呆。柴绍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大角冲天而响,惊心动魄。号鼓齐鸣,卢龙带着一百魔鬼骑风驰电挚,向着几百步外的山冈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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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攻敌不备

    灵泉寺的钟声在黑暗里回‘荡’,在雨中苦唱,肃杀之气随着呼啸的山风融入颗颗水珠,化作丝丝寒气,一点点渗透到心灵之中,让人恐惧,让人惊悸。

    灵泉驿中,杀声如雷,愤怒的吼叫声、凄厉的惨叫声,还有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和箭矢撕裂空气的厉啸声‘交’汇在一起,惊心动魄。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伽蓝面目狞狰,杀气腾腾,手中血淋淋的横刀指着正在急速后撤的王仲伯,声嘶力竭,“兄弟们,杀给我杀杀”

    伽蓝的突厥语此刻听起来格外野蛮而血腥,而紫云天的勇士们同样用突厥语叫着喊着,就像一群穷凶极恶的沙狼,一个个血脉贲张舍生忘死,疯狂攻击。

    王仲伯和他的亲兵们仿若回到了黄沙漫漫的大漠,胆气顿时怯去几分,再听到从驿站外飞驰而过的轰隆隆的马蹄声,听到远处山冈上府兵们惊惶失措的鼓号声,还有从灵泉寺里传来的越来越惊恐而急促的钟声,不禁惊骇‘欲’绝,无心恋战,只想以最快速度冲出去,撤回灵宝山。

    然而,杀出驿站之后,眼前依旧是西北人愤怒的嘶吼,依旧是刀光剑影,呼啸的风雨中甚至还多出来一头猛兽,一头像闪电一般耀眼又像幽灵一般恐怖的大獒。

    王仲伯夺路而逃,在一群亲卫骑士们的保护下,向灵宝山方向狂奔而去。他的亲卫队只有十几匹马,有马的可以先逃,但没有马的只能留下来拼死阻截。

    “吹号,吹号,追上去,剁下他的头。”阿史那贺宝看到王仲伯逃了,当即扔下对手,一边撒‘腿’奔向战马,一边疯狂叫喊。

    “呜呜……”号角响了,不过不是下令追杀,而是命令继续围杀眼前敌人。

    阿史那贺宝大怒,转头一看却是伽蓝亲自吹响了号角。伽蓝冲着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追了,夜黑雨大,不安全,更重要的是,伽蓝并不想砍下一个正四品的虎贲郎将的头颅。头颅好砍,后事难了,以他现在卑微的身份和目前并不明朗的局势,砍下王仲伯的头颅等于破坏了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直接得罪了权贵官僚们,不但没有功劳,反而会犯众怒,会遭到各方势力的指责和攻击,有百害而无一利,纯粹是自找麻烦。

    “降者不杀”

    伽蓝嘶哑而冷酷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异常凶残,就如一头嗜血猛兽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口,让人魂飞魄散。

    王仲伯已经逃了,主帅已走,只待其与主力会合,局势就会产生转机,所以这些亲卫毫不犹豫地缴械投降了。实力不济‘性’命难保固然是他们投降的直接原因,但更重要是,他们实在想不通,禁兵怎么会突然攻击他们?他们是来剿贼的,而这支禁军先前一直在河北各地剿杀叛贼,挡者披靡,声名显赫。既然大家都是来剿贼的,目标一致,何来矛盾?为何要自相残杀?

    远处山冈上,卢龙的魔鬼骑并没有正面冲杀,而是四面围堵,阻止这团步军救援驿站。骑士们打马飞奔,气势如虹,声势惊人。步军团虽然惊惶不安,但在步兵校尉的指挥下,密集列阵,严阵以待,并没有自‘乱’阵脚的迹象。

    这位步兵校尉是一员久经战阵的老军,他坚信这是一个误会,禁军没有任何理由攻击府军,除非这支禁军谋反了。禁军会谋反?这太荒诞了。果然,很快便从驿站方向传来停止攻击的号角声,接着一队骑士飞驰而来。为首一位彪悍将领杀气腾腾地走到他面前,自报家‘门’,禁军骁果龙卫统,越骑校尉敦煌。

    他没有听说过敦煌这个名字,但他知道这支禁军的统帅叫伽蓝。伽蓝这个名字如今威震大河南北,人所皆知。

    “伽蓝将军?”他试探着称呼道。

    伽蓝微微颔首,接着便厉声一吼,“绑了”

    “何罪?”这位步兵校尉勃然大怒,张嘴狂呼,“某何罪之有?”

    伽蓝举起马鞭,指着他的鼻子,怒声叫道,“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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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绍和魏征怒不可遏,面对骤变的局势,两人束手无策,一筹莫展,甚至都没有急报独孤震,因为到目前为止,两人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灵泉寺的钟声为何子夜敲响,更不知道伽蓝听到钟声后为何骤起发难。

    但局势失控已是必然,独孤震的谋划因此遭到了致命的破坏,而破坏这一谋划的正是伽蓝和西北人,他们把野蛮无知和狂妄自大发挥到了极致,再一次牢牢掌控了局势发展,这让自信满满的柴绍和魏征情何以堪?让他们拿什么面目去禀报独孤震?

    以当代‘精’英自居、以学识渊博自傲、以高贵身份自矜的河北世家权贵,在一群来自西北蛮荒的戍卒面前屡屡失策,屡屡被动,这让柴绍和魏征在愤怒、沮丧之余大感挫败,尤其这一刻,在自己竭尽全力眼见胜券在握之时,却给伽蓝和西北人一个巴掌打得两眼发黑晕头转向,干净彻底地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这种巨大的颠覆‘性’的反差深深的刺‘激’了他们,强烈的挫败感让他们的自尊和自傲遭到了沉重一击。

    两人彷徨无计,既痛恨伽蓝的言而无信,更怨恨傅端毅和薛德音的蓄意欺骗。一位河北傅氏子弟,一位河东薛氏子弟,竟然与一群野蛮人合谋欺骗他们,这太过分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傅端毅是裴世矩的弟子,薛德音则在自家大人冤死之后痛定思痛,转投裴世矩‘门’下,两人都与伽蓝一样,都为裴世矩效力,当然不会顾及到其他贵族集团的利益。

    正在焦虑不安的时候,驿站外传来战马奔腾的轰隆声。布衣和江成之带着龙卫统骑士从慈恩寺赶来,也不停留,风驰电掣,沿着大道向汤‘阴’方向呼啸而去。很显然,这是去阻截王仲伯的退路,要将其围杀在灵宝山一带。

    两人面面相觑,疑‘惑’更盛。谁在夜袭灵宝山?本来怀疑是布衣和江成之,如今看到他们带着军队疾驰而过,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支军队,太行义军,刚刚撤离韩陵山的太行义军,唯有杨公卿、王德仁和李文相才有条件和实力袭击灵宝山。

    西北人什么时候与太行贼握手言和了?不但握手言和,还联手攻打王仲伯,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这怎么可能?伽蓝哪来的如此“神通”?

    “刘炫。”魏征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

    “走”柴绍毫不犹豫,拉着魏征就冲出了驿站,在风雨之中疾驰慈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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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炫坐在昏黄的铜灯下翻阅着书卷,心无旁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柴绍和魏征浑身湿透,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躬身致礼。

    刘炫久无动静,仿佛没有察觉一般,把两人当作了空气。柴绍和魏征不敢失礼,就那么躬着身弯着腰,等待刘炫抬头看他们一眼。

    一阵凉风吹来,帐帘摇摆,灯火摇曳。刘炫仿若惊醒,缓缓抬头,默默地看了两人一眼,沉‘吟’稍许,这才抚须抬手,虚礼相请。

    两人坐到刘炫的对面,‘交’换了一下眼神。柴绍当仁不让,率先说道,“先生,子夜灵泉寺钟声突起,伽蓝将军骤然发难,在灵泉驿站袭杀王仲伯……”

    刘炫安静地听着,就像听一则引人入胜的故事。

    “先生,某以为,袭击灵宝山的,正是太行贼。”柴绍话音刚落,魏征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请先生解‘惑’,太行贼缘何与西北人联手,暗袭黎阳府军?”

    刘炫‘露’出一丝浅笑,眼里充满嘲讽和鄙夷,“难道你们没有看到洹水北岸几十万生死悬于一线的饥民?”

    这个理由足够了。柴绍和魏征都能理解,在来的路上两人也曾探讨了一番,拯救饥民当然是双方联手的最好“借口”,这个大义至上的借口可以让双方暂时搁置所有矛盾。双方联手“出敌不意”,接下来自然是“攻敌不备”,马到成功。

    这一仗最关键的就是把王仲伯‘诱’离灵宝山。王仲伯离开了军营,府兵失去统帅,突然遇袭之后陷入‘混’‘乱’崩溃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这个最关键的“一步棋”由西北人承担,柴绍和魏征显然“帮了大忙”。

    目前还不知道灵宝山的战况如何,但今夜风雨‘交’加天气恶劣,王仲伯又在驿站遇袭生死未卜,就算他以最快速度逃回去了,但已经错过了最佳反击时机,失败在所难免。在山野间打仗,在风雨‘交’加的黑夜里‘交’手,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太行贼显然“棋高一着”,王仲伯必败无疑。

    王仲伯一败,战利品都归了太行贼,太行贼实力大增,河北世家再想如臂指使地控制他们就越来越难了。王仲伯败回黎阳,必定认为此仗败在独孤震的‘阴’谋之下,而独孤震是集合了河北世家、西北人和太行贼三方力量围剿他一个,由此双方彻底撕破脸,独孤震再想等待观望则绝无可能,不得不马上出手平叛,如此一来,伽蓝和西北人如愿以偿,顺利完成了皇帝和裴世矩托付的使命。

    刘炫含蓄地承认了,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西北人和太行贼才“走”到了一起,并掌控了局势发展。接下来,独孤震和河北北方系世家若想从杨玄感兵变一事中牟取自己想要的利益,那就必须与他合作,某种程度上,也就是与以他为首的包括大多数山东寒‘门’儒士和下等贵族集团合作。

    你想拿我做棋子,随意牺牲,肆意欺诈,我告诉你,不行。

    “黎阳一事,牵扯到皇统之争。”

    面对文翰泰斗刘炫,柴绍根本不做隐瞒,直接点明事情真相。杨玄感要用暴力手段更替皇统,而独孤震则想用温和之策设立储君。杨玄感要取皇帝的‘性’命,独孤震则想保证帝国政局的平稳。杨玄感的策略和独孤震的谋划各有利弊,但对河北人来说,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支持独孤震,利用杨玄感兵变来打击、分化和削弱关陇贵族集团,继而再借助以独孤震为首的关陇贵族之力,大量进入朝堂掌控权柄,由此完成他们所期待的对帝国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

    刘炫应该如何选择?是选择支持河北世家权贵,还是选择保护河北的黎民百姓?

    刘炫摇头,很坚决,很有力,“在某孤苦无依,凄凉无助之刻,拯救某的只有河北贫贱,他们中有农夫,有奴隶,甚至还有盗贼。”

    换句话问,在某奄奄一息之时,河北世家权贵在哪?是谁把某从天堂打入地狱,到了地狱还在某行将就木的残躯上踏上一只脚?

    “先生……”

    魏征躬身恳求。

    刘炫坦然而笑,我还能活几年?一群来自西北蛮好的戍卒都能大义至上,不惜舍生取义拯救苍生,某难道还不如他们?我一辈子都在讲“礼义廉耻”、“孝悌忠信”,难道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等到河北义军攻克了黎阳,洗劫了黎阳仓,这个世界就不是你们为所‘欲’为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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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伽蓝、西行、魏飞、阿史那贺宝各领二十骑,前后呼应,在风雨之中冲进了黑暗山林,向灵泉寺方向疾驰而去。

    傅端毅和卢龙领魔鬼骑看押俘虏,坐镇灵泉驿,居中策应。

    ‘毛’宇轩和薛德音坐镇慈恩寺,断绝了与安阳城之间的联系。柴绍和魏征数次派人传讯,都被西北人阻截。魏征大怒,亲自飞马而出。负责阻截的苗雨和李豹毫不留情,痛下杀手,连人带马一起撂倒,假如不是柴绍拼死相救,魏征的头就搬家了。

    凶神恶煞一般的苗雨举起血淋淋的马头砸在魏征和柴绍的脚下,纵声咆哮,“最后一次警告,假若再试图接近安阳城,剁了喂狗”

    大黑目‘露’寒光,冲着一群肝胆俱裂的河北人发出一阵疯狂叫吠,尤添苗雨暴戾之气。

    魏征睚眦‘欲’裂,拔剑就要冲上,柴绍和亲卫们不得不蜂拥而上,奋力将其拽回军帐。

    柴绍怒气更盛,此刻他总算相信了李世民在书信中的告诫,这帮西北人凶残而狡诈,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必须打足十二分‘精’神与其周旋,即便睡觉也要睁大眼睛小心防范。柴绍没当回事,他根本就瞧不起这群野蛮之徒,结果没接触几天便栽了一个大跟头。

    独孤震信任他们,对他们寄予厚望,如今形势失控,偏偏又是伽蓝点名“请”他们相助,这让独孤震怎么想?那些河北世家望族又怎么想?颜面尽失还是小事,就怕局势一发不可收拾,让己方陷入被动,那就糟糕至极了。

    “事已至此,稍安勿躁”柴绍强忍怒火,劝谏魏征不要再去‘激’怒西北人。

    这帮人心狠手辣,真要‘激’怒了他们,被他们砍了,然后把责任推到王仲伯头上,死无对证,岂不白死了?魏征想起那颗血淋淋的马头,忍不住暗自惊惧,满腔怒火顿时熄了一半,“假若王仲伯死了,死在太行贼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柴绍忧心如焚,焦虑无语。的确不堪设想,镇戍黎阳的武贲郎将死了,六个团的鹰扬府军队全军覆没,太行贼之猖獗可想而知,不论黎阳是否谋反,独孤震和地方官员的失职之罪都坐实了。这还不是最急切的事,最急切的是黎阳杨玄感因此寻到了出兵魏郡的借口,他甚至可以诬陷独孤震举兵造反,大举进攻,如此一来魏郡岌岌可危。魏郡若失,独孤震和支持他的河北北方系世家望族首当其冲,必遭沉重一击,接下来更要惨遭皇帝的清算和打击,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王仲伯还不至于无能到如此地步。”柴绍摇手道,“再说,西北人和太行贼缺乏信任,就算联手攻敌,彼此也会小心提防,以免中了对方暗算,所以可想而知,他们之间的配合必定漏‘洞’百出。王仲伯和他的部下们只要保持镇定和清醒,虽不能转败为胜,但有黑夜和风雨的掩护,足以冲出包围,撤回汤‘阴’。”

    话是这么说,纸上谈兵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比如西北人,之前谁能料到他们有如此惊人手段?魏征和柴绍面面相觑,忍不住长吁短叹,在痛苦的煎熬中等待着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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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之前,风雨渐小,待天亮之后,苍穹‘阴’霾,只剩下濛濛细雨在如梦如幻的雾霭和悠扬清雅的钟声里轻轻飘扬。

    在一座郁郁葱葱、溪流潺潺的美丽山谷里,伽蓝在刘黑闼的陪同下,与太行义军首领会面。

    几十步外的山冈上,阿史那贺宝和紫云天的勇士们严阵以待。高泰、乔二、西‘门’辰和平原义军则列阵于北面树林,蓄势待发。

    山谷西面就是名闻天下的河北沙‘门’第一寺灵泉寺。山‘门’四周,义军战旗飘扬,弓弩高举,杀气凛冽。

    气氛非常紧张,三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杨公卿是一位年近四十、长髯飘散洒、气质内敛而沉郁,举止稳重得体的义军首领。举旗之前,他是邯郸都尉府辖下的地方军校尉,曾镇戍北疆,战功累累。如此人物却在东征之前举旗造反,占山为王,其中必有一番故事。西北人不知道他的故事,不过因为同出军队,同戍边疆,对他还是生处些许好感。

    站在杨公卿左边的义军首领叫王德仁,三十多岁,相貌俊雅,一身书卷气,怎么看都像是学堂里的助教,而不是一位草莽豪杰。与其并肩而立的是一位英气勃勃的黑衣青年,气质出众,卓然不群,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即便是西北人,也知道此子出身不凡,十有**出自豪‘门’大族。刘黑闼介绍此人便是李文相,寥寥数言,语焉不详,明显隐瞒。

    西北人却是无心打听他们的出身来历,只要知道他们是太行义军首领就可以了,甚至在江都候的眼里,他们就是一群十恶不赦的贼,人人得而诛之。

    “西北狼……”

    杨公卿望着站在伽蓝背后策马而立、戴着黑‘色’狼头护具的六位骑士,目‘露’钦佩之‘色’,难以自制地发出了一声赞叹。当年镇戍灵朔,鏖战于贺兰山下,多少次听到西北狼的传说,但一直认为那是卫府为了鼓励西北儿郎的士气而故意编织的英雄故事,直到此刻,他才相信,原来西北狼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

    西行、江都候、楚岳、阳虎、魏飞、沈仕鹏拿下了护具,高踞马背之上,冲着杨公卿微微躬身。即便杨公卿现在是贼,但也无法掩盖他曾在北疆镇戍、曾在大漠杀胡的功绩。对于昔日的袍泽,西北人给予了应有的尊重。

    “你就是……金狼头?”

    杨公卿本想说出“名震西陲”四个字,但面对年轻得过分的伽蓝,他实在无法说出那四个恭维之字。此子到底几岁从军?又有何等本事竟能西土?

    伽蓝微笑颔首。

    “某能看看……”

    杨公卿瞥了一眼西行等人手上的狼头护具,‘欲’言又止。后面的话他不能说,说出来不但失礼,也太骄狂了。

    伽蓝却是不以为意,冲着十几步开外、高踞疤脸驼上的雪獒做了个手势。暴雪探头从藤筐里叼出金狼头护具,然后如闪电一般飞‘射’而至。

    杨公卿等人早就注意到了那头美丽而雄壮的大獒,此时看到大獒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无不惊骇,虽然知道大獒不会伤害他们,但心里还是难免恐慌,紧张者更是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刀柄。

    伽蓝把金狼头护具递给了杨公卿。杨公卿恭敬地双手接过,仔细端详着,惊叹不已。王德仁和李文相围在旁边,目光热烈,十分惊羡。刘黑闼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副传说中的金狼头护具,他也好奇地凑上前去欣赏,良久赞了一句,“没想到突厥人也能锻制出此等宝贝。”

    杨公卿双手递还护具,然后恭敬施礼,“久闻将军大名,今日竟有缘灵泉相遇。”

    伽蓝自不敢在杨公卿这等老军面前骄狂自大,但现在身份不同,立场迥异,过于谦逊反而落了自家士气,所以他仅仅是颔首还礼,接着便直奔主题,尽显咄咄‘逼’人之态,“能否问一下,抓了多少俘虏?”

    杨公卿浅笑摇头,“尚未统计,将军若一定要知道详细,某可以……”

    昨夜太行义军与刘黑闼的平原军前后夹击,打了黎阳府兵一个措手不及,但府兵毕竟是府兵,战斗力非同小可。

    虽然现在卫府和鹰扬府的将军们都假公济‘私’,农闲时节调用府兵干“‘私’活”饱‘私’囊,不过考虑到帝国自统一以来用兵不断,中枢和御史台官员因为权争‘激’烈而利用一切机会打击对手,所以卫府和鹰扬府的将军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必要的训练还是保持的,比如以轮训代替大集训以确保“公‘私’”兼顾。定量定时的训练加上‘精’良的武器,加上代代传承的职业军人的素养,府兵一旦在战场上爆发,其战斗力根本就不是一群拿着棍‘棒’铁耙的农夫所能相比。

    杨公卿和刘黑闼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劫掠军资,他们才不会干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自始至终,他们就没有抓俘虏的想法。俘虏当真好抓?西北人远在蛮荒,对府兵的了解或许很片面,但杨公卿、刘黑闼这些河北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府兵是职业军人,某种程度上他们遭受到的来自军方和地方官府的双重盘剥要超过普通平民,但很多时候功勋所带来的荣耀和财富,以及年复一年的战争、森严的府兵制度和独立而强大的卫府,从思想到地域上对他们进行了全方位的“禁锢”,使得他们比普通人更坚韧,更能忍受痛苦的折磨,所以不到绝境,不到走投无路了,府兵不会投降。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杨公卿和刘黑闼当然不会自找麻烦。抓俘虏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要给他们食物,要防备他们逃跑,这对现在的义军来说纯粹是闲得蛋疼,没事找事。

    黑夜和风雨有利于义军突袭,但同样有利于府兵突围。府兵要突围,义军大开“方便之‘门’”,于是合作“默契”。王仲伯至少撤走了四个团以上的兵力,而义军则夺得了全部的战利品,缴获的食物和武器可以让他们实力大增。

    伽蓝举手打断了杨公卿的话。他已经听明白了,心领神会,对杨公卿的好感更甚。这是一个聪明人,一个睿智的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可以让双方都能利益最大化。

    “战利品?”

    杨公卿试探着问道。西北人不会要粮食武器,但会要钱帛,谁不想发财啊?

    伽蓝摇手,无意染指战利品,“某要即刻杀向汤‘阴’。”

    杨公卿看了刘黑闼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某即刻率军赶赴淇水一带,与将军保持六十里距离。”

    伽蓝笑容满面,向杨公卿伸出手。两手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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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便去走一趟

    独孤震接到消息的时候,正是朝食之时,他在吃早饭,食案上摆着两个白嫩的笼饼,几块千金碎香饼子,还有一碗香喷喷的茗粥,如果盛装它们的不是奢华而‘精’美的食具,还有四个清秀靓丽的白衣‘女’婢‘侍’候一旁,这顿早餐对于独孤震这等显贵来说,也算简朴了。

    普通人一天两餐,权贵们正常情况下也是一天两餐,普通人要吃饱,权贵们要吃好。当然,奢侈者除外,荒yin奢侈,等同于肆无忌惮地践踏礼法,同样会遭到贵族们的抨击和孤立,为世所不容。当年先帝和文献皇后千辛万苦营建帝国,振兴战‘乱’之后的中土,凭借的就是勤俭治国,尤其“俭”之美德更是深入到帝国“血脉”,渗入到国策的方方面面,短短时间内便把帝国由积贫积弱推向了空前的强大。

    独孤震在生活上的节俭,与他姐姐文献皇后一脉相承,不遑多让。他信佛,捐助寺庙,乐善好施,坚信因果轮回,好人必有好报。事实上独孤氏传承几百年的历史很好地验证了这一朴素的宗教信仰。

    独孤氏是匈奴人。北魏建立之初有四十六个大部落,匈奴独孤部就是实力显赫者之一。北魏皇族鲜卑拓跋氏与匈奴独孤部世代联姻,北魏的开国皇帝拓跋珪的两位姑母,就分别嫁给了独孤部的首领与王子,而北魏第二代皇帝拓跋嗣的生母便为独孤氏。

    匈奴独孤部为了生存,先是鲜卑化,接着汉化。如果追溯历史,独孤氏其实早在几百年前便融入了汉人血统,而且还是高贵的大汉帝国刘氏皇族的血统。史传,汉光武皇帝刘秀之子刘辅的裔孙刘进伯,曾官至度辽将军,在攻打匈奴时被俘遭禁,其后代便是矢利小单于,为单于庭仅次于左右贤王的左右谷蠡王之一,其部落号为独孤。其六世孙罗辰随北魏孝文帝迁居洛阳,以部落为名,从此中土就有了虏姓豪族独孤氏。

    几百年前便融有汉人血统的匈奴独孤部,能够在竞争‘激’烈的大草原上顽强生存下来,能够在风起云涌的中土创下一份世代传承的大基业,当然有其独到的生存法则。以今日独孤氏来说,以他为中心的、以血统和联姻为纽带的,融合了众多汉虏两姓望族的贵族集团,就是帝国政坛上一股非常庞大的势力,即便他的成员没有出现在中枢核心里,没有得到皇帝的绝对信任和倚重,但帝国的车轮每前进一步,都少不了这股庞大实力所发挥出来的巨大能量的推动。

    后宫、外戚、阉宦不得干政,这是一项古老的政治法则,历朝历代都尊奉为金科‘玉’律。拓跋氏为了保证王朝的传承,甚至制定了一条严酷的律法,凡继承皇统者,必杀其生母。这条严酷律法在宣武皇帝元恪时代废止了,因为他深爱自己的皇后胡充华,而正是因为这一律法的废止,直接摧毁了拓跋氏王朝,摧毁者,正是胡充华。胡太后垂帘听政,不但摧毁了拓跋氏王朝,更延误了中土统一的时间,让中土无数生灵惨遭涂炭。

    先帝建国,得到了关陇贵族集团独孤氏一系的绝对支持,而以独孤氏为首的代北武川系迅速主导了帝国政治格局的建设,由此导致帝国的政局重蹈宇文氏北周之覆辙。

    宇文泰和独孤信的残酷斗争、宇文护‘逼’杀独孤信、宇文邕和杨坚的明争暗斗,表面上看都是争夺国政的主宰权,但从宇文氏重用关陇本土汉姓贵族,却又与独孤氏、杨氏联姻来看,宇文氏为了牢牢掌控关陇又不得不向独孤氏一系做出妥协。宇文氏一面以联姻来承认独孤氏一系的庞大权势,一面又以后宫和外戚不得干政为借口,把独孤氏一系赶离中枢核心。

    然而,宇文邕一死,前功尽弃,江山转眼易主。先帝如何夺得的江山,他最清楚,他当然要设法避免重蹈覆辙,但面对庞大的以独孤氏为首的代北武川系,他吸取了宇文邕失败的教训,转而以妥协来代替斗争,说白了就是共享权力,杨氏和独孤氏共享权力,杨氏和代北武川系贵族集团共享帝国的权力和财富。

    先帝有超群的政治智慧,文献皇后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在代北武川系已经掌控整个朝堂,已经主宰帝国国策,已经威胁到杨氏国祚的情况下,遏制和削弱以代北武川系为主体的整个关陇贵族集团的权势,也就成了迫在眉睫之举。

    外戚不得干政再次成为政治斗争的利器,独孤氏完全退到“幕后”。独孤氏退出权力核心,成为先帝和文献皇后联手推行“以高度中央集权”为主旨的政治改革的标志‘性’举措。接下来,以先帝为首的部分锐意改革的关陇汉姓本土贵族和以文献皇后为首的部分结盟在独孤氏周围的代北武川系虏姓贵族,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举措,小心翼翼而又坚决果断地遏制和削弱整个贵族集团的权势,不遗余力地进行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

    外戚不得干政导致了一个“恶果”,凡忠诚于独孤氏,或者与独孤氏有着直接联姻关系的,无论汉虏望族,都归属于外戚一系,整体遭到了严重遏制,在权力的分配中大受其害,由此直接影响到了他们对财富的占有,比如汉姓陇西李氏,比如虏姓贺拔氏,日渐衰落,日薄西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是不可容忍的事情,代北武川系再一次分裂,以杨素为首的、当权的既得利益集团、实际上与武川系并不密切的部分关陇望族,与以独孤氏为首的、完完全全的代北武川系,在“改革”这个大前提下,彻底走向了分裂。中枢核心里,表现为高颎和杨素的‘激’烈对立。

    今上继位后,无论是高颎还是杨素,先帝时期的改革派,突然都变成了保守派,整个既得利益集团迅速变成了阻碍改革进一步深化的最大力量。‘激’烈权争中,先前一直受到压制的以独孤氏为首的代北武川系,突然变成了新改革派和新保守派极力拉拢的对象。

    独孤氏选择了“中立”,理由冠冕堂皇,外戚不得干政。家事我可以过问,国事我绝不参与。这一立场赢得了皇帝的赞许。皇帝既担心外戚势力乘机崛起,又担心外戚势力倒向了保守派,患得患失之际,独孤氏的这一表态正和心意。于是皇帝有选择‘性’地提拔了一批外戚系大臣,一方面继续坚持把外戚势力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一方面又拉拢了外戚势力,以阻止他们反对改革。

    这一举措或许是独孤氏世代相传的生存法则,但不符合代北武川系的整体利益。你独孤氏不去干政,那是你的事,但不能因为你独孤氏一族的利益而连累了整个武川人,让整个武川系在帝国的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失去优势地位。

    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帮助皇帝打击保守派,但打击之后,我们必须替代保守派,无论是权力还是财富,我们都必须大量占有。

    若要实现这一目标显然很困难,因为改革的主旨是高度的中央集权,皇帝和中央高度集权了,军权、行政权和财权都集中了,那么世家权贵尤其是占据地方利益的地方贵族的权力就小了,影响到他们的生存和传承了,那必然就是生死大战。

    中土四百余年的分裂历史造就了“‘门’阀士族”政治,皇帝和‘门’阀、中央和地方共治,已经成为中土分裂时期大小王国的主要政治结构,中央集权就像一件华丽的外衣,谁都不会也不能脱下来,都得整整齐齐地穿着,以维护彼此的脸面,维护正统传承、历史进步和礼法道义这些自欺欺人的金灿灿的“谎言”。

    改革的阻力非常大,无论先帝和文献皇后,还是今上和裴世矩、虞世基、裴蕴这些改革派大臣,都是步履维艰,每时每刻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无一例外,在推进改革的策略上,都选择了以政治斗争为工具。

    政治斗争需要政治对手,而政治对手就如同一只只虎视眈眈的恶狼,改革策略则是被牧羊人扔进狼群的羊。为了争夺有限的猎物,恶狼们誓必自相残杀,大打出手。等到恶狼们两败俱伤,奄奄一息了,牧羊人再出来收拾残局,一扫而定。

    道理大家都懂,两桃杀三士,借刀杀人,白痴都知道,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却因为权力和财富‘蒙’蔽了双眼,因为无法遏制的贪婪,大家蜂拥而上,都想做最后的胜利者,都想吃了猎物,再吃了牧羊人,独霸这一大片丰茂的牧场。

    所以杨玄感要替换皇统,独霸牧场,而独孤震必须兼顾皇帝、皇族、外戚和帝国的利益,必须运用自己的智慧,阻止皇帝继续向狼群里扔猎物,继而维持牧羊人、狼群共享牧场各取其利的局面。

    改革是必要的,牧羊人和狼群的共存也是必要的,帝国持续发展的问题必须解决,但皇帝过于‘激’进,杨玄感又过于暴力,‘激’进和暴力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所以必须尽快铲除‘激’进和暴力,平息风暴,稳定帝国,把这场冲突的损失降到最低。

    独孤震苦思冥想,夜不能寐,以致神情憔悴,脸‘色’苍白,即便饥肠辘辘,也是食‘欲’全无,食不知味。

    撕下一片笼饼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尚未品尝到味道,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堂外走廊上匆匆传来,跟着柴绍和魏征就出现在独孤震的眼前。看到两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魏征的青袍上还沾满了血迹,独孤震的心骤然拎了起来。

    艰难地吞下那片笼饼,然后耳畔便传来令他愤怒、沮丧和心悸的述说。

    “王仲伯是死是活?”独孤震突然问道。

    “听说,他逃走了。”柴绍低着头,羞愧说道。

    “听说?”独孤震举手轻摇,“把伽蓝将军请来。”

    柴绍和魏征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愤恨。

    “龙卫统正在向汤‘阴’急速‘挺’进。”言下之意,伽蓝不来,拒绝前来。来了要挨骂,当然不来了。

    独孤震的脸‘色’愈发难看。

    魏征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不若……断粮……”

    断了饥民的口粮,就等于卡住了伽蓝的咽喉,这是一招毙命之策。

    独孤震轻蔑地看了魏征一眼,微微摇头,“备车。”

    柴绍和魏征暗自吃惊,刚想劝谏,独孤震又补了一句,“某到河北时日不短了,却未有机会拜会刘老先生。今日正好有暇,便去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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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纡尊降贵

    独孤震纡尊降贵拜会刘炫当然是“虚情假意”,其目标还是伽蓝。

    伽蓝是刘炫的弟子,是在平原郡首府安德城外拜师的,在某些有心人竭尽全力的宣传下,此事已在山东儒生中传开,达官显贵自是有所耳闻。大凡听闻者都能察觉到其背后所隐藏的非同寻常的深意。

    刘炫接受伽蓝为弟子,并不代表这位文翰大儒向强权“低头”了,而是河北人的权宜之策,是为了拯救几十万河北饥民和身处困境的河北义军,这是一种妥协的生存策略。

    事实证明刘炫的妥协之策成功了,到目前为止,河北饥民还没有陷入饿殍遍野的绝境,河北义军也保存了自身的实力。不要小看这几十万饥民,他们维持生存的口粮对义军来说是个非常沉重的负担,一旦卸下了这个负担,豆子岗和高‘鸡’泊义军立即便赢得了喘息时间和发展机遇。而河北义军的首领们更是庆幸,正是因为西北人的出现和在刘炫的帮助下双方所建立的“默契”,他们才早早摆脱了山东大世家和关陇大权贵们的“前后夹击”,在山东大局势的发展中“抢”到了一定的主动权。

    随着笼罩在山东大地上的“‘迷’雾”渐渐消散,形势逐渐明朗化,像独孤震这等级别的大权贵已经准确把握到了局势发展的“脉络”,而他当然不会认为这个“脉络”这个“走势”是西北人和河北义军联手‘操’控的结果,他认为西北人用自己的智慧和武力完成了皇帝和裴世矩所托付的使命,而这一使命与他的利益诉求有着直接矛盾,必然要发生类似今日这种“剑拔弩张”般的碰撞。

    独孤震不喜欢暴力,不喜欢血淋淋的杀戮,他像自己的父亲独孤信和姐姐文献皇后一样,喜欢权谋之术,崇尚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从独孤氏的最大利益来说,当然要维持甚至扩大目前所拥有的权力和财富,因此他的政治观点在先帝时代是‘激’进的,他要利用“改革”这杆大棋把帝国的权力和财富集中到关陇贵族集团手中,以便最大程度地遏制和打击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等到今上继位进一步深化改革,要高度集权中央,遏制和打击的对象延伸到关陇贵族集团之后,他的政治立场便即刻转向了保守。

    古语曰:君子要顾其本。过去为了“顾本”,关陇贵族抱成一团,不惜一切代价打击对手。现在主要矛盾变为皇帝和关陇贵族集团对权力和财富的争夺,对手易主了,关陇贵族集团随即也就分裂了。分裂是必然,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近百年里,一个小小的关陇地区的贵族势力就一次次分裂,更不要说整个中土了,而伴随着掌控王朝权力和财富的贵族集团的一次次分裂,王朝也在一次次更替。皇帝和关陇贵族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因为担心天翻地覆,付出惨重甚至灭亡的代价,所以大家都很小心。

    独孤震正是因为担心这场风暴可能导致国祚败亡、帝国崩溃,因此必须出手力挽狂澜,但事实很残酷,一旦他力挽狂澜成功了,外戚势力强大了,必然会成为皇帝和改革派势力的首要打击对象,所以他必须发挥自己的政治智慧,拿出一个完全之策,既能力挽狂澜,力保国祚,又能把外戚势力控制在让皇帝和改革派势力足以容忍的地步,并且还能与皇帝和改革派势力进行一番有价值的讨价还价,从而想方设法推动帝国皇统的确立。

    无疑,此刻选择消极防御是最佳策略,消极防御即可以加速局势的恶化,又能把恶化的局势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并能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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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震在慈恩寺见到刘炫后,不再矜持和傲慢,含蓄而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这一立场,以及这一立场将给局势发展所造成的影响。事实上,这一立场会直接左右到局势的发展,让独孤震重新掌控到主动权。

    独孤震与刘炫早在开皇年代就相识了。刘炫是当世通儒,早年在长安就自称“周礼、礼记、‘毛’诗、尚书、公羊、左传、孝经、论语,孔、郑、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虽义有‘精’粗,并堪讲授。周易、仪礼、谷梁用功差少;史子文集,嘉言美事,咸诵于心;天文律历,究核微妙。至于公‘私’文翰,未尝假手。”一句话,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刘炫在开皇年间参与了修国史,修天文律历,在大业年间参与了的修订,一度为太学博士。刘炫‘性’格孤傲而刚直,恃才傲物,天下英豪尽不入其法眼,因此得罪了众多世家权贵,包括一些南北大儒。他尤其管不住自己的嘴,喜欢针砭时弊,抨击时政,常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一些政策驳斥得一无是处,把一些府署和权贵们骂得狗血淋头,至于西北儒士,因为在经学上距离南北大儒都有相当差距,更是被他骂得体无完肤。结果可想而知,他在长安屡遭陷害,饱受**,不但丢掉了政治前途,连一世英名都付诸流水。

    关陇人容不下刘炫这等“狂士”,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此公有本事,而且忧国忧民,更难得的是,他敢于犯言直谏,不怕得罪皇帝和权贵,可谓铮铮铁骨。独孤震敬重刘炫的才学,但不喜欢他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与刘炫的政治立场更是迥然不同。

    刘炫虽然出身河北二流世家,但在政治立场上更偏向于下等贵族和寒‘门’儒生,也就是说,刘炫更偏重于‘激’进的改革方式,希望在新的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够为下等贵族和寒‘门’儒生争取到更多的利益。这与世家豪‘门’的政治立场严重对立,刘炫因此在开皇中后期连遭打击,最后连一世清名都毁了。今上继位后需要像他这样的持‘激’进改革立场的通儒,所以下旨征召,但刘炫一如既往,管不住自己的嘴,结果得罪了皇帝和中枢,被迫辞职回家。但即便如此,关陇人也没有停手,要把他往死里整,如果不是那些落草为寇的弟子们将其接到了豆子岗,估计现在他早已化作一堆白骨了。

    目前刘炫正在利用黎阳掀起的这场风暴,为河北人谋取利益,独孤震也是一样,他要确保本贵族集团的利益和帝国的稳定,所以两人在政治立场上的矛盾可以暂时搁置,转而在共同利益诉求上联手合作。

    独孤震只要含蓄的说几句,刘炫自然心知肚明。利用这场风暴确立帝国的皇统,让东宫钳制皇帝,一旦帝国陷入皇统纷争,改革的步伐自然停滞。阻止改革对河北人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刘炫本人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唯有改革,唯有把改革深入下去,唯有打破关陇贵族对帝国政权的掌控,唯有重新分配帝国的权力和财富,河北人才能从中获得最大利益。

    山东人揭竿而起,当真是反对皇帝,反对皇帝的改革吗?仔细看看皇帝的改革策略,所有的策略都是为了重新分配帝国的权力和财富,试图遏制和削弱当权的既得利益贵族集团,想方设法让下等贵族、寒‘门’儒士和普罗大众能够获得更多的权利,以便更好地体现“礼法”和“仁义”‘精’髓,把中土的统一和和平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

    山东的揭竿而起者反抗的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帝的改革,而是当权的既得利益贵族集团借助“改革”而施行的一系列暴*,比如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比如‘私’吞义仓,拒不赈济,比如欺君罔上、盘剥百姓。凡此等等,都是导致帝国深陷危机迫使皇帝不得不加大改革力度的原因,但事如愿违,在整个既得利益贵族集团的反对和反击下,改革遭到了强有力的阻扰,改革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在反对者的蓄意‘操’控下加剧了危机,‘激’化了矛盾,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刘炫不能接受独孤震的想法,就算独孤震许诺,可以最大程度地帮助河北义军在风暴过后度过生存危机。当然,前提是,河北义军必须解散,唯有河北义军解散了,他才能最大程度隐瞒住河北‘乱’局的真相,只要皇帝不追究则万事大吉。

    然而,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不但人的**已经彻底失控,信任基础更是‘荡’然无存。刘炫不会相信独孤震的承诺,河北义军首领们也绝不会解散军队,任由他人宰割。相反,刘炫更加坚定了在最短时间内帮助河北义军迅速壮大的念头,而刘黑闼、曹旦、杨公卿正在伽蓝的帮助下朝着这个目标飞速前进,所以,刘炫拒绝了独孤震。

    “明公是否清楚伽蓝的出身?”

    刘炫问道。

    独孤震愣了片刻。他还真没有考虑过伽蓝的出身?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有必要去猜测一个西北戍卒的出身?再说了,伽蓝的出身,与目前的局势又有什么关系?

    刘炫看了独孤震一眼,继续问道,“明公可曾深思过,陛下为何把如此重任托付给一个西北戍卒?”

    独孤震抚须沉‘吟’。

    伽蓝的出身?伽蓝的出身应该代表了伽蓝的立场。刘炫主动投身于伽蓝帐下,深思起来,伽蓝的出身应该不简单,而伽蓝的立场十有**与河北人一致,都是给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皇帝为何信任伽蓝?反过来说,皇帝已经不信任身边的人,所以才从遥远的西北调来一位绝对忠诚于他的边疆戍卒。皇帝现在已经落到了只能去信任一个边陲戍卒的份上,试问,他还能相信几个权贵?他还能信任东宫太子?所以,短期内,他绝无可能册立太子。

    独孤震或许对大多数权贵都不屑一顾,但对当世大儒刘炫却不得不重视。他是来寻求合作的,既然刘炫开口了,不妨就虚心讨教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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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李密

    一个关陇大权贵,一个山东通儒;一个无视河北人的生死,决心把这场风暴推向失控的边缘,一个誓死护卫无辜苍生,为此不惜与天地做殊死搏斗。

    实际上,独孤震和刘炫根本就没有合作的基础,独孤震试图以说服刘炫来阻止河北义军帮助西北人的想法更是一厢情愿,他疏忽了以刘炫现在穷困潦倒之身早已无‘欲’无求。无‘欲’则刚,结果不言而喻。

    独孤震的“虚心求教”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他在刘炫犀利而辛辣的嘲讽之中拂袖而去。

    柴绍和魏征暗自喟叹。两人先前已经预测到这种结局,刘炫都“落草为寇”了,你还指望他站在世家权贵的立场上,像过去一样忧国忧民,与各路势力角逐博弈?独孤震站得太高,距离下层太远,很多事他还在用固有的思维去考量,还以为刘炫像过去一样热衷功名利禄,孰不知局势不同了,考虑问题的方法也要改变,否则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两人当然不敢把这种心思摆在脸上羞辱独孤震,只能神情‘阴’沉地跟在后面,等待独孤震拿出新计策。

    这时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王仲伯带着大部分军队撤到了汤‘阴’。王仲伯的存活,无形中缓解了眼前局势的危急。在黎阳看来,独孤震留下了回旋余地,林泉一战等于向黎阳婉转的传达了一个讯息,做为朝堂上的“中间派”,他不会参与兵变,但也不反对。也就是说,在形势有利于杨玄感的时候,中间派甚至会出手相助。这对黎阳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前提是,不要攻击魏郡,不要试图占据安阳和邺城,不要把独孤震和“中间派”势力直接拖进这场大风暴。

    从西北人的立场来说,伽蓝也留下了回旋余地,他并不想与独孤震反目成仇,通过林泉一战他也向独孤震婉转地传达了一个讯息,你只要持续给我供粮,养活那些河北饥民,我们的合作就继续,否则,鱼死网破,誓死也要把你拖进这场大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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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奏报行宫和东都?”魏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伽蓝和西北人已经用战刀和鲜血阐述了他们的立场,局势正在急剧变化,不出意外的话,伽蓝的密奏已经送出去了,此刻独孤震如果继续踌躇不定,拿不出决策,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恐怕难逃不作为之罪责。不作为实际上就是纵容、默许,再延伸一下就有共谋同党之嫌了。

    独孤震缓缓摇头。这场风暴的目标是皇帝,是以裴世矩、虞世基为首的改革派大臣,是以“改革”为利刃劫掠关陇人的山东、江左两大贵族集团。做为关陇贵族集团的一份子,做为朝堂上的“中立派”势力,没有任何理由第一个跳出来做“出头鸟”,早早表明自己的立场。相反,始终保持沉默,以防御之态冷眼旁观,反而让皇帝和对手们‘摸’不准自己的立场,由此加重了自己的份量,可以有效左右局势的发展。

    “唯有断粮……”柴绍无奈之下,也像魏征一样,一咬牙,一狠心,拿出了同样的致命杀招。

    独孤震坚决摇手。断粮只会把河北义军更快地推向西北人,还会让一些本来就摇摆不定的河北世家贵族改变立场,假如把他们也‘逼’到了西北人一方,对己方来说就更为被动。持续供粮,让河北饥民生存下去,不但挟持了西北人和立场不坚定的某些河北世家,将来还能以此为理由,替自己的“不作为”做出辩解。

    既然不能默契合作,又不能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蓄意阻挠。

    “跟在西北人身边,捆住他们的手脚。”

    独孤震的‘精’力不会放在战场上,虽然战场上的胜负很重要,但杨玄感在战场上的胜算并不大,只能寄希望于内应,不论是行宫方面还是西京、东都,包括对军队的控制,都只能靠“内应”。但能否在政治的战场上击败这些“内应”,同样不是独孤震关注的重点,他的全部‘精’力都投放在对局势的控制上,唯有控制了局势的发展,他才能如愿以偿地达到建立帝国储君的政治目的,这才是独孤震投入全部‘精’力的大事。也就是说,如果西北人败在黎阳战场,或者东都、还有其他方面的军队,也纷纷败在杨玄感的手下,则正遂独孤震心愿。

    “不要再出差池。”独孤震嘱咐道,“需要当机立断之事时,则自行决断,毋须征询。”

    独孤震放权了,让柴绍和魏征放手而为,实际上就是要求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西北人攻打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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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阻止西北人的攻击?很简单,与黎阳“暗通款曲”即可。

    柴绍和魏征各率三百乡勇火速赶赴汤‘阴’与伽蓝会合。

    西北人屯兵于羑河以北,隔河与羑里城对峙。

    羑里城在历史上大名鼎鼎。这里是有史可查的中土最早监狱,周文王姬昌就是被商纣王关押于此。“文王拘而演”,羑里城也是的诞生地。此城位于魏郡和汲郡的‘交’界处,座落于羑河和汤河之间的空旷平原上,距离汤‘阴’县城不过数里,是河北陆上通道的一个重镇所在。

    王仲伯退守羑里城。李密和元务本带着援军也到了。双方在灵泉寺战败的原因上产生了分歧。元务本认定这是独孤震的警告,建议放弃北上之策,转而南下攻打东都。王仲伯和李密则坚持北上。独孤震、河北世家、太行贼和禁军龙卫各有各的利益诉求,根本就没有结盟联手的可能‘性’,灵泉之败,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太行贼和禁军龙卫的“默契”,因为山东鸿儒刘炫现在不但是西北人伽蓝的老师,还寄身于龙卫军营,有充足的条件帮助两者取得一定程度的“默契”。如此一来,魏郡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就会‘激’化,独孤震和禁军龙卫之间、河北世家和太行贼之间必定“剑拔弩张”,正好给了己方反击的最佳机会。

    正在争论的时候,王仲伯的亲卫急报,巨鹿公柴绍城外求见。

    四个人彼此都认识。虽然同为京城世家子弟,但因为隶属不同派系,有不同的‘交’往圈子,柴绍与李密他们并没有什么‘交’往,不过大家都在京城地面上厮‘混’,好歹脸熟。像今天这种情况,不待开口寒暄便某郎某公的叫上了,好似多年亲密好友。

    柴绍一来,王仲伯、李密和元务本就知道独孤震的意思了。灵泉一战正如所料,不是出自独孤震的授意,而是西北人联合太行贼所为。独孤震不想撕破脸,但也不想与杨玄感爆发正面冲突,所以,此路不通,请君另选他徒。

    是不是改变攻击之策,在座三人都没有决策权,必须禀报杨玄感才行,但这还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必须知道独孤震的真实意图,不要中了他的圈套。于是李密提出前往赵郡拜祭本堂先祖,并寻机拜见独孤震,一来探查机密,二来拖延时间。

    柴绍陪同李密赶赴安阳。

    李密出身何处?就是赵郡李氏。赵郡李氏自晋开始,逐渐形成六大房系,即东祖房,南祖房,西祖房,辽东房,江夏房和汉中房。李密的曾祖父、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弼,就是出自辽东房。也就是说,今天河北赵郡李氏东祖房的李守素、李玄道、李大师与陇西李氏也即西祖房的李渊,还有现居住于长安的李氏辽东房的李长雅、李丹和李密等,在三百多年前都是同一个祖宗,身体里都流淌着同一个先人的血脉。

    当然,到了三百多年后的今天,血脉早已在传承中稀薄,李氏诸房早已各成豪‘门’,除了同一个祖宗外,各房形同陌路,即便互为仇敌也稀松平常。

    李密先到邺城拜会了李守素和李玄道,他与这两位大儒都有师生之谊,在政治立场和治国理念上也很接近,所以见面之后自是‘交’谈甚欢,很快,双方便各自达到了目的,都知道对方想更替皇统,只不过一个要用暴力手段,一个坚持温和之策。

    争论实际上没有太大意义,关键不是更替皇统的手段,而是谁来继任皇统,是齐王杨暕,还是越王杨侗、代王杨侑等皇孙。在这件事上,最有发言权的还是独孤震。李密飞赴邺城的目的正在如此,他就是要利用皇统继承人一事,来说服以独孤震为首的关陇武川系和以赵郡李氏为首的河北北方系世家,只要能把这两股势力拉进风暴,此次兵变基本上接近成功。

    这件事只有李密来做最合适,因为李氏既是赵郡李氏的辽东房,又是关陇武川系成员之一,还是皇亲国戚,身份最为合适。

    李弼过去是贺拔岳的老部下,贺拔岳死后又及时支持了宇文泰,所以李弼虽然不是出自代北武川,却是武川系成员之一,而且在他活着的时候,一直是宇文泰和独孤信这两大武川系领袖之间的缓冲。遗憾的是,三个人在相隔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后死去。李弼的儿子李辉娶了宇文泰的‘女’儿义安长公主,李弼的孙子李长雅则娶了先帝的‘女’儿襄国公主。两朝皇族都与李氏联姻,可见李氏权势之盛。李密是李弼的重孙,呼襄国公主为婶婶,呼今上为舅舅,所以他这位皇亲国戚也有参与皇族家事的资格。

    李密再到安阳,先去拜会了李大师。李大师与李守素、李玄道都是赵郡李氏中的杰出子弟,李密通过与他们的‘交’谈,不得不遗憾地得出一个结论,此行若想有所收获,全在于能否说服独孤震。

    李密便由李大师陪同,登‘门’拜会独孤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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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独孤震的“中庸”

    独孤震辈分太高,李密算是他的孙子辈,见面矮三分,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失礼。

    独孤震待人和蔼,虽然权势越大权威越重,但谈笑间还是尽量表现出平易近人的一面。闲话了家常,话题渐渐严肃,李密主动提到李玄道,以做谨慎试探。

    李玄道是齐王府的属臣,与齐王杨暕有师生之谊,关系密切。他先是因“病”滞留于黎阳,现在又因“病”滞留于邺城。在局势日趋明朗的情况下,李玄道弃黎阳而奔邺城是其唯一的选择,否则必然要连累到齐王杨暕。

    李密在与赵郡李氏的接触中,不论是李玄道本人还是李守素、李大师,在皇统一事上都三缄其口,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资格议论此事,更重要的是,他们用沉默告诉李密,他们与独孤震在这件事上也没有达成一致,但因为他们的利益与独孤震紧密相联,所以未来他们将尊重并支持独孤震的选择。

    独孤震的选择是什么?李密期待答案,但独孤震不会给出答案,只会在‘交’谈中给出某种倾向‘性’的意见,而这种意见对黎阳的决策有着难以估量的作用。

    独孤震的政治立场一向“中庸”,他以“中庸”来拉开自己与权力核心的距离,以此来诠释和遵从“外戚不干政”的国策‘精’要。这种立场放到皇统一事上,则表现为过份的“谨慎”。文献皇后独孤伽罗在世时,依托其背后强大的武川系贵族集团,对朝政施加了重大影响,尤其在皇统一事上更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然而等到今上继位,国策‘激’进,朝堂上的各大势力不得不重新进行利益“组合”之后,武川系风光不再,一批鼎柱老臣死去,一批骨干力量背叛,武川系连遭重创。独孤氏在风雨飘摇之中奋力支撑,对当年文献皇后在皇统一事上的决策更是怨愤不已。

    外戚如何存活?当然是选择正确的皇统。如果皇统选择错误,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恩将仇报”,外戚的处境可想而知。独孤氏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艰难的位置上,并对皇统的选择愈发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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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震的“谨慎”迫使李密不得不泄‘露’更多的讯息以进一步试探。

    无论在继嗣次序上还是在伦理上,齐王杨暕都是理所当然的皇统继承人。李玄道留在邺城,这说明赵郡李氏,及以其为中心的河北北方系世家望族,不反对支持齐王杨暕。

    李玄道在“滞留”黎阳期间,肯定与赵郡李氏始终保持着联系,也就是说,双方在皇统一事上有着相当程度的默契。但是,现实问题是,齐王杨暕现在在皇帝身边,第二继承人赵王杨杲和第三继承人也就是元德太子的长子燕王杨倓也在皇帝身边,而距离皇统最远的元德太子的次子越王杨侗和三子代王杨侑分镇两京,近在咫尺。

    兵变过程中,一旦杨玄感拿下了东都,赢得了两京及其周边众多郡县的支持,与皇帝和回师南下的远征军形成了对峙,那么必然要立一个新皇帝,以此来赢得律法上和道义上的支持,树立和宣扬己方的正统‘性’和正义‘性’。如此一来,可供选择的皇统继承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越王杨侗,一个代王杨侑,而坐镇东都的越王杨侗明显具备更多优势。

    杨玄感之所以倾向于打东都,这是原因之一,他发动兵变的目的不是颠覆帝国,不是推翻杨氏对中土的统治,而是要更换皇统以确保关陇贵族集团对帝国利益的瓜分,因为他本人就是皇族的亲近分支,他肯定不愿意推翻本族对帝国的统治。某种意义上这是杨氏皇族内部之争,杨玄感之所以有自信有把握,这也是原因之一,一旦他新立了皇帝,赢得了大部分皇族及其攀附权贵们的支持,那击败老皇帝易如反掌。

    而李密之所以倾向于北上,他的目的是颠覆帝国,是推翻杨氏对中土的统治。“李氏将兴”固然是一句谶言,但杨氏的江山就是从宇文氏手里强行夺来的,其他人当然可以仿效之,再从杨氏的手中夺走国祚。

    李密当然不会泄‘露’出这种心思,但是,他和王仲伯等人极力劝说杨玄感北上,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以代、晋为根基之地图谋天下,却非常清晰地表‘露’出了其分裂帝国的想法。

    杨素主掌中枢达二十年之久,‘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一旦杨玄感举旗造反了,并在代、晋割据称霸,那么等于把杨素的‘门’生故吏全部‘逼’上了绝路,他们要么响应杨玄感一起造反,要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脑袋被皇帝砍下,他们的选择不言而喻。于是烽烟四起,天下大‘乱’,枭雄辈出,偏偏这时候皇帝与贵族集团矛盾‘激’烈,改革不得人心,国内外危机四伏,可以想像,皇帝和中枢在短期内根本控制不了局势,而等到局势大‘乱’了,他们再想控制也来不及了,最终帝国分崩离析,中土再一次进入群雄争霸的年代。

    李密侃侃而谈,从赵郡李氏说到皇子皇孙,从河北局势说到山东大势,从改革策略说到东征大计,从贯通南北的运河到代、晋、关西、关东和中原等地理特‘性’对帝国政治和军事的影响。

    独孤震非常认真地聆听着李密“云山雾罩”的一番话,他的神情渐渐凝重,在赞叹李密渊博的学识和政治上的超凡天赋的同时,也推测出了杨玄感、李密等人在过去的几年里,依据皇帝的政治立场和‘激’进的改革策略,对帝国政治格局和国内外局势的发展和变化有着非常准确而慎密的推衍,由此制定了一套“改天换地”的大谋划。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在杨玄感的大谋划已经开始,在席卷帝国的一场大风暴已经掀起的情况下,李密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寻求合作。

    不合作的结果如何?杨玄感和李密肯定要北上,肯定要进入代、晋,继而彻底结束中土的和平,把帝国推进分崩离析的深渊。

    合作的结果如何?中土维持和平,帝国还是杨氏皇族的帝国,只不过帝国的权力和财富将由关陇贵族集团集体瓜分。这是双赢的局面,是一举多得的好事,独孤震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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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震非常谨慎,政治立场又“中庸”,说出来的话自然模棱两可,难以揣测到他的真实意图。

    “听说游治书在黎阳?”

    御史台副官长治书‘侍’御史游元已到黎阳。杨玄感以来护儿背叛为由,下令征召周边郡县乡勇到黎阳集结,这一命令肯定会遭到游元的质疑,并急奏行宫和东都,如此一来杨玄感谋反坐实,震惊中土。

    游元会不会奏报?肯定要奏报,这是他御史的职责所在,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上奏。不过同样一件事,运用不同的文字和修辞,可以把坏事变成好事,可以把黒的说成白的,关键在于游元本人。言下之意,杨玄感与游元能否达成‘交’易?游元是河北北方系世家的代表,其实就是代替赵郡李氏与杨玄感谈判。

    一边是山东世家贵族在与杨玄感谈判,一边是杨玄感与关陇贵族的中间派在谈判,而前者的谈判结果显然决定了后者所要采取的立场。山东世家权贵假如与杨玄感谈崩了,双方不欢而散,山东世家权贵的大部分都不支持杨玄感,甚至倒戈相向,那么兵变的过程就不会如预料的那样一帆风顺了,至于结果更是不堪设想。

    李密微微一笑,恭敬说道,“灵泉战败,黎阳十分被动,估计有些艰难。”

    独孤震轻抚长须,不紧不慢地说道,“禁军龙卫沿河南下,屡创叛贼,大河两岸的‘乱’局再难隐瞒。这件事,山东人必定要给朝廷一个‘交’待。”

    李密听出来了,山东义军声势日大,山东世家渐渐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未来只有两条路,要么同流合污,要么鱼死网破,而前者正好顺应了天下大‘乱’群雄争霸的新局面。换句话说,山东人希望天下大‘乱’,有支持杨玄感兵变的动力,但游元在谈判中的要价肯定很高,谈判破裂的可能‘性’很大,除非杨玄感在兵变过程中拥有绝对优势,否则很难赢得山东人的公开支持。

    从当前局势来看,留给杨玄感的时间太少,他必须向山东人做出重大让步,以赢得山东人的支持,赢得山东各路义军的支持,如此在河北方向可以阻挡皇帝南下,在中原方向可以共击东都,兵变的胜算将非常大,而山东义军也由“叛贼”摇身一变而为救国“功臣”。

    双方最大的妥协是什么?当然是皇统。谁控制了皇统,控制了朝政,谁就控制了帝国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权。

    “东都的人选是唯一选择。”李密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独孤震沉默不语,良久,在李密的期待下,独孤震终于给出了答案,他黯然长叹,闭目摇首。

    李密暗自吃惊,心念电转,蓦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致命的疏忽。

    对杨玄感和李密来说,皇统继承人的目标一直很明确,理所当然是东都的越王杨侗,但给独孤震这么一摇头,李密蓦然想到了一个人,东都还有一个人可以做皇帝,那就是秦王杨浩,也就是前秦王杨俊和崔氏王妃之子杨浩。

    山东人的皇统目标是秦王杨浩,是拥有山东第一世家崔氏血统的杨氏皇族血脉。这是很简单的事,杨浩做了皇帝,理所当然重用以崔氏为首的山东世家子弟。当年杨俊被拖进皇统之争,正是因为其背后是以崔氏为首的山东大世家,所以很不幸,杨俊成了皇统之争的第一个牺牲品。

    杨浩这个人选能否赢得关陇贵族集团的支持?答案是否定的,关陇贵族绝不会给他人作嫁衣裳,辛辛苦苦、冒着生死族灭的危险发动兵变,最后好处却给山东人抢去了,谁能答应?

    杨玄感和游元的黎阳谈判必定破裂。

    李密迅速稳定了心神,望着略显疲惫的独孤震,等待他睁开眼睛,从他眼睛里窥探其最后的选择。

    独孤震睁开了眼睛,‘露’出浓浓的悲伤,对未来的悲观让他陷入了痛苦之中。然而,他不能袖手旁观,不能置若罔闻,不能眼看着关陇贵族在这场风暴中尸横遍野,更不能让帝国分崩离析。

    “西北人是个麻烦。”独孤震说道,“解决了西北人,或许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独孤震终究还是选择了“中庸”。

    李密失望离去,疾驰羑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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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李密的目的

    柴绍始终默默陪伴着李密,看着他在邺城和安阳之间极力游说,而通过一连串的会面和一句句隐晦的‘交’谈,柴绍对当前局势的理解更为深刻,思路也更为清晰,由此他不得不承认杨玄感和李密在政治上的天赋远远超过了他。

    这场风暴,其本质就是用暴力手段重新分配帝国的权力和财富,而之前再分配的手段则是先帝、今上和两代‘激’进派大臣所推行的一系列改革策略,所以这场风暴实际上直接表现为中土持保守立场的贵族集团对帝国整个改革的否定和对二十多年改革成果的全盘清算,是高度的中央集权制度和统治中土近四百年之久的‘门’阀士族政治的一次巅峰对决。

    把本质看清楚了,再研读当前局势,不难看到,无论是关陇贵族集团,还是山东、江左贵族集团,也不管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还是关陇武川系贵族集团,更不论是汉姓世家贵族,还是虏姓世家贵族,其根本目标都是在不惜一切代价维护‘门’阀士族政治,反对高度中央集权制,换句话说,他们喜欢分裂的中土,而不喜欢一个统一的中土。

    ‘门’阀士族政治所带来的是中土的分裂,是生灵的涂炭,这对中土、对中土的普罗大众,对中土大小王国和王国的君主来说,利益极度受损,但对‘门’阀、对世家望族来说,却能从中攫取最大利益,并把这种利益代代传承下去。

    杨玄感为什么敢于做出此等大谋划,为什么会得到众多贵族的支持,为什么对兵变的成功有极大的自信,就是源自对当前帝国政局本质的清晰认识。皇帝和改革大计不但触犯到了整个贵族集团的利益,也深深伤害到了普罗大众的利益,帝国的贵族阶层和平民阶层都未能从改革中受益,必然齐心协力反对改革,反对皇帝和改革派大臣,结果可想而知。

    杨玄感根本不怕辽东战场上的远征军,只要他拿下东都,联合支持他的贵族重建一个皇帝,然后诏告天下,否定改革,给贵族阶层和平民阶层以足够利益,赢得天下之心,那么远征军必然倒戈。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一个历经众多王朝更替后得出来的一个充满了鲜血和杀戮的真理。

    然而,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总是大得让人哭泣。在未来的可期待的巨大利益面前,掌控着帝国权力和财富的贵族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强烈的贪‘欲’。他们就像一群穷凶极恶的狼,面对‘肥’美的猎物,无视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牧羊人,率先展开了惨烈的自相残杀。这是一群狼和一头狼的区别。猎物是有限的,一群狼为了填饱肚子,必然争抢有限的猎物,而一头狼势单力孤,即便猎物就在眼前,它也要先行赶走牧羊人,以清除最大的威胁。

    所以,李密要北上,要图长久之计,要行分裂之事,而杨玄感则摇摆不定,患得患失,难以取舍。归究起原因,不得不说皇帝和裴世矩等人手段高明,关键时刻从西北拔出一把快刀,一刀剁进河北。一石‘激’起千层‘浪’,河北局势大‘乱’,一群环伺四周、虎视眈眈的恶狼们,被一只更凶更恶的大漠金狼震慑住了,胆怯了。本来杨玄感还有自信联合各方贵族,联手对抗皇帝和改革派大臣,虽然免不了有愚蠢狂妄之徒自相残杀,但最起码还有联合大多数的希望,如今这点希望却在迅速消散。皇帝和裴世矩等人亮出了自己犀利的武器,向蠢蠢‘欲’动的贵族们发出了明确的警告,胆怯者因此退缩了,山东世家忐忑观望,河北义军掉头而去,就连最有可能成为同盟者的关陇武川系都犹豫不决了。

    这时候,杨玄感和李密祭出了最强悍的武器,那就是皇统。只要在皇统上取得一致,在利益上达成一致,给各方贵族以最大期待,满足他们的贪婪,那么杨玄感和李密还有希望把贵族们拉到一条船上。与此同时,以雷霆之力,灭绝禁军龙卫,斩断皇帝砍向河北的刀,把皇帝拿来威慑山东贵族的武器彻底铲除。

    这是举旗之前的最后举措,这个举措完成了,杨玄感和李密就能瞬间逆转局势,一切皆有可能。

    柴绍从独孤震的态度上读懂了很多,为了未来的这个“可能”,他必须有所动作。

    离开安阳城后,柴绍向李密说了两件事,一是刘炫投身于伽蓝帐下,并竭尽全力为其争取到了河北贼的帮助,二是薛德音也在伽蓝的帐下,而薛德音之所以能安全离开西域并重返中土,正是得益于西北狼的全力保护,不过薛德音到目前为止用的还是化名,还在蓄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其用意难以猜度。

    刘炫已经沦落到“落草为寇”,死去之前抓住西北人这棵最后的救命稻草,拼死留下最后一丝尊严,情有可原。李密对此不以为意,反倒是薛德音的消息让他大为震惊,因为他接到的消息是薛德音“死了”,死在龙勒府。为了求证消息的真假,他延迟了离开长安的时间,派人疾驰陇右,从栗特人的商队中寻找薛家老弱,最终证实,薛德音的确死在了龙勒府,而从弘化留守府传来的消息也证实,薛德音很不幸地死在了西北佛道两教的仇杀中,应该属于意外死亡。

    薛德音竟然还活着,竟然与西北人在一起,竟然用化名隐藏在禁军龙卫里,其原因不言自明,他背叛了当年的誓言,他卖身求荣投靠了裴世矩,他向皇帝和裴世矩泄‘露’了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派贵族决心要摧毁帝国改革大业的政治策略。由此不难猜测到,聚集在杨玄感周围的一些权贵诸如元弘嗣、李子雄、斛斯政、赵元淑、胡师耽,包括他李密,都暴‘露’了,都成了皇帝和裴世矩要诛杀的对象。

    或许是过于震惊,或许是心神大‘乱’,或许是形势出现了颠覆‘性’的改变,李密打马冲出了泥泞的大道,冲上了路边的一座小山岗,在烈日之下,在散发着泥土和绿草气息的草地上,一边来回踱步,一边陷入了沉思。

    柴绍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给李密带来了如此大的冲击,他不免有些懊悔,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给局势的发展可能会带来某些意料不到的变化,而这些变化或许不利于己方。忐忑之中,柴绍试探着问道,“刘老先生?或者,河东鸑鷟?”

    李密抬头看了他一眼,目‘露’踌躇之‘色’,似乎怀疑柴绍试探的用意。旋即想到他是河北柴氏子弟,虽然是唐国公李渊的‘女’婿,但陇西李氏与赵郡李氏还是有相当的距离,而柴氏与赵郡李氏世代联姻,关系亲密,所以此刻陇西李氏与柴氏联姻,某种程度上不是加强本系的牢固度,而是要通过柴氏这个中间人与赵郡李氏建立更为密切的联系。由此推断,唐国公李渊对柴绍的信任度有限,很多机密不会告诉柴绍。

    如果柴绍知道很多机密,自己也就听不到薛德音的最新消息了。

    柴绍的父亲柴慎曾是废太子杨勇的东宫府右内率,是太子党悍将之一,自己也是太子党成员。柴绍与自己亲近,甚至在目前形势下主动向自己透漏诸如薛德音这等绝对机密,很大程度上要归结于铭刻在自己身上的“太子党”身份。柴绍对太子党显然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也就是说,在此刻,柴绍值得信任,并可以利用。

    “河东鸑鷟。”李密停顿了片刻,问道,“你可曾亲眼看到他?”

    柴绍摇头。薛德音在禁军龙卫的帐中藏得很深,知道他存在的人寥寥无几,而泄‘露’这一消息的正是傅端毅。傅端毅为了求得邺城傅氏的帮助,曾向傅奕等族中长者透漏了很多机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机密就是伽蓝的出身秘密,而要证明这个秘密的存在,就必须搬出薛德音和刘炫,缺一不可。

    “伽蓝的出身?”李密颇感惊讶,“伽蓝是什么出身?”

    柴绍并不想隐瞒,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论对独孤震还是杨玄感,都很重要,这两者的决策都会左右甚至影响到未来政局,而未来政局关系到河北世家包括河北柴氏的命运,这个机密必须告诉李密。

    “据刘老先生推测,据傅氏推衍,伽蓝应该出自河内司马氏,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司马氏的嫡裔。”

    李密难以置信。河内司马氏?家族姻亲?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叔父李丹的夫人是前朝皇后司马令姬,而司马令姬便是出自河内司马氏。伽蓝竟然是司马氏的嫡裔,这怎么可能?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如此秘密,怎么可能隐瞒至今?

    柴绍当然知道这个消息会对李密造成冲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冲击之强烈,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李密之所以肯定薛德音死了,正是因为得到了司马令姬的帮助,而司马令姬正是在他的恳求下给自己的妹妹,也就是薛道衡的七夫人写了一封信,然后又在李丹的亲自过问下,在最短时间内拿到了回信。

    假如伽蓝是司马氏的嫡裔,那么一切疑问都能找到合理的答案,比如薛德音的被救,薛德音的背叛,而更严重的是,像这种关系到司马氏兴亡的大事,司马令姬的妹妹怎么可能隐瞒不说?假如司马令姬知道了真相,又怎么可能不告诉李丹?李丹又怎么可能不告诉李长雅?这对兄弟从中不难推测出许多事情,而以他们的政治立场来推衍,可以预见,关西那道‘门’,非常非常难进。

    事实上,这对兄弟和独孤震同派同系,在这场风暴中所采取的策略应该基本一致。如今北上困难,西进也困难,只剩下逐鹿中原一条路了,而这条路不是杨玄感和自己选择的,是被‘逼’的,能否成功,最终就要看皇统的选择,如果皇统的选择符合整个关陇贵族集团的利益,那么兵变必然成功,反之必然失败。

    李密有一种绝望之感。杨玄感属意越王杨侗,李长雅和李丹兄弟当然力保代王杨侑,而山东人则看中了秦王杨浩,至于独孤震,那头狡猾的老狐狸已经看到了惨淡的未来,所以他选择了沉默,冷眼旁观。

    李密迅速调整了心态。兵变已经开始了,兵变不论成败与否,都将改变中土的命运。如果赢了,中土是不是就此进入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新时代?答案是否定的,在皇权衰落,‘门’阀士族再度崛起的情况下,帝国的分崩离析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败了,中土能不能维持和平?帝国的改革大业能否继续?答案也是否定的,因为皇权遭此重创之后必然急骤衰落,世家望族们会乘势而起,帝国将迅速走向崩溃的深渊。

    所以,兵变的真正主旨就是一个,重创皇权,摧毁二十多年的改革成果,摧毁高度的中央集权制。从这个主旨出发,对于李密来说,兵变的成败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兵变最大程度地实现最终的目的。

    李密暗自叹息,此趟收获重大,不虚此行。

    “某要拜会伽蓝将军。”李密突然说道。

    柴绍已经想到了李密必有此举,所以不以为奇,郑重说道,“某保证你安全返回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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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老友重逢

    李密身形矫健,深‘色’皮肤让他俊逸的相貌看上去尤添成熟魅力,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里透出坚韧和自信,不过他的眼神过于深邃,有一种深不可测的‘阴’郁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戒备之意。

    伽蓝面对这位久闻其名的世家权贵,不但没有丝毫的谦恭,没有给予应有的尊敬,反而怒气冲天,强烈的敌意从其冰冷的面孔和杀气凛冽的眼神里喷涌而出,就算是痴儿也能感受到此刻伽蓝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柴绍不以为然。伽蓝肯定估猜到了李密此行的目的,预料到独孤震和赵郡李氏等河北世家要“出卖”他,当然怒不可遏。有因必有果,你恣意妄为在先,置独孤震和河北世家的利益于不顾,不但蓄意挑战他们的权威,还肆无忌惮地逾越了他们的忍耐底线,他们又岂肯忍气吞声,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任由你凌辱和亵渎他们神圣的自尊?

    李密无视伽蓝的愤怒,神态自若,挥洒自如,谈笑风生,尽显世家子弟的卓然风采。他主动拜会伽蓝的动机无人可以猜到。伽蓝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头凶恶的狼,一个狂妄而无知的野蛮人,击杀这样的武夫易如反掌,但李密岂肯杀他?相反,李密要刺‘激’他,挑起他的冲天怒火,让这场风暴在他的杀戮下变得更强大、更猛烈,对中土和帝国造成更严重的破坏,继而把帝国推进分崩离析的深渊,最终实现李密的目标。

    对于李密的突然造访,伽蓝惊讶之余,更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叹。当日在突伦川,在且末城,在危机四伏的绝境下杀出一条血路,最大的支撑信念就是去中土,去长安,去找寻李密,寻到伊吾道惨败背后的元凶,为死去的袍泽兄弟们报仇雪恨。

    现在,李密来了,活生生地站在伽蓝眼前,得意洋洋,似乎在炫耀‘阴’谋得逞后的快感。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句赞美之辞,就像耻辱之鞭,一下下‘抽’打在伽蓝的心灵上,让他痛不‘欲’生。伽蓝握住了刀柄。西行的手则抓住了他的手腕,死死攥住。

    “三年前,为护送泥厥处罗可汗东进长安,在伊吾道爆发了一场惨烈战斗,西北狼几乎全军覆没。”

    伽蓝嘶哑的声音就像大漠里的寒风,冰冷的寒气一点点渗入血液,让人不寒而栗。

    “蒲山公可曾听说?”

    李密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手指伽蓝,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笑容,“若不是舞‘阴’公力保,将军就不是配发戍边,而是命丧黄泉了。”

    “这场‘激’战虽然确保了西北策略的延续,但改变了西北局势,西土形势因此急剧恶化。如今且末沦陷,鄯善生死悬于一线,伊吾岌岌可危,罗漫山南北彻底失控,至于河西陇右,未来更面临吐谷浑人的全面反扑。西征战果,毁于旦夕之间。”

    伽蓝义愤填膺,手指李密,厉声质问,“这一切,都源于叛贼的出卖,其中‘阴’谋,蒲山公是否知悉?”

    李密哑然失笑,“从何说起?难道将军怀疑某出卖了西北狼?当日长安曾有传言,谁受益于西北,谁就是最大的嫌疑。”

    “这种瞒天过海之计,未免太过拙劣。”伽蓝嗤之以鼻,“当日获悉机密者,除了某之外,尚有西域都尉府都尉裴弘策和弘化留守元弘嗣。”

    李密再度失笑,“如何?怀疑元弘嗣,所以找到了某?”

    “不止是找到了你。”伽蓝手指黎阳方向,“我们还找到了更多。所以,现在,某到了这里,你也到了这里。”

    李密连连颔首,笑容微敛,忽然问道,“薛德音知道的都是过去的事,你又从何获悉今天的事?你又有何证据让裴世矩相信了你?”

    伽蓝怒目而视。

    李密举手微摇,“你告诉某,某就给你答案。”

    “西北局势的急剧变化就是证据。”伽蓝说道,“西北局势的恶化,加剧了长安的危机,更影响到了东征。东征若败,则长安陷入深重危机,中土必然陷入‘混’‘乱’。”

    西土局势的恶化,给长安带来的首先是西北策略的变化,而西北策略的变化,不但会让改革大业受阻,还会加剧帝国的财赋危机。在政治危机和财赋危机的双重打击下,东征难以为继,要么半途而废,皇权遭到致命打击,一蹶不振,要么勉强为之,拼死一搏,但此举会加剧财赋危机。而财赋危机的直接恶果就是山东各地盗贼蜂起,局势大‘乱’。山东局势的恶化,进一步加剧了帝国的政治和财赋危机,结果即便赢得了东征,皇权也是饱受重创,中央威信更是降到最低。世家权贵和地方势力乘机而起,与皇权和中央对抗,中土由此战‘乱’再起,生灵涂炭。

    此刻,杨玄感举兵叛‘乱’,等于点燃了帝国危机,危机轰然爆发。这时候,不论兵变成功与否,帝国危机都不可遏止,不可挽救,皇权和中央权威都将遭到沉重打击,从此一蹶不振。群雄争霸的时代拉开了帷幕,‘门’阀士族政治死灰复燃,世家权贵们开始了最后的疯狂。

    李密沉‘吟’稍许,缓缓摇头,“这不是证据。”

    伽蓝冷笑。这的确不是证据,他也始终没有拿出足够证据给裴世矩,但关键问题是,皇帝和裴世矩等改革派大臣都想把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派关陇贵族掀翻在地,铲除改革的阻力,为此处心积虑,重重设计,这时候伽蓝的“奏报”正好给了他们下手的契机,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弘化留守即将更换,代替者是唐国公李渊。”伽蓝说道,“李子雄已经被来护儿囚禁,至于斛斯政、赵元淑等人,恐怕时日不久矣。这个证据可有份量?”

    李密暗自吃惊,但脸上笑容依旧,十分平静。

    “假若你去黎阳,可以当面质问楚公。相信楚公的回答,不会让你失望。”

    伽蓝和西行互相看看,眼中杀气凛冽。答案不言自明,伽蓝的推断是正确的,西北局势的恶化,正是杨玄感全盘谋划中的重要一步,而西北狼在他们这些权贵眼里不过是一群无足轻重可以任意牺牲的棋子。西北局势恶化后,即便元弘嗣暴‘露’了,西北军未能杀进长安,导致兵变大计受阻,但皇帝迫于西北严重危机,也无法调遣西北军南下戍卫京畿或者承担平叛重任,这便大大减轻了兵变的阻力,给予了兵变者更多成功的机会。

    “不过,某想问一句。”李密笑道,“将军打算何时去黎阳?将军或许不急,但安阳和邺城很急,假若将军迟迟不前,滞留于羑河北岸,那些无辜饥民恐怕距离饿殍遍野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柴绍面沉如水。伽蓝和西行则是不屑一顾。李密公然离间,用意何在?是想阻止伽蓝的攻击,尽量拖延时间,还是‘逼’迫伽蓝尽快攻击,置其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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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德音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与李密深谈一次。

    他背叛了当初的誓言,背离了昔日的理想,这是事实,但这不是他的本意,是为势所迫。更重要的是,杨玄感的兵变已经既成事实,而这场兵变将对帝国造成难以估量的危害。

    他不知道伽蓝和西北人是否考虑到了将来,但他必须考虑,做为世家子弟的一员,做为河东薛氏的一支,他必须为整个薛氏家族的利益和历经磨难的薛家老小的生存考虑。

    老友重逢,不胜唏嘘。薛德音感谢杨玄感为他所做的一切,感谢李密和元弘嗣等人对他的救助。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伸手救援的不是薛氏血脉亲人,而是这帮情深义重的兄弟,这份情,他铭记于心,并誓死报答。

    听完薛德音对整个事件的述说,李密陷入了沉思,良久,他说道,“灵蕴兄,如果裴世矩早有谋划,伽蓝这个棋子为何埋得如此之深?”

    “裴世矩倾尽心血的是西北策略,伽蓝这颗棋子隐藏得如此之深完全是为了挽救西北策略。”薛德音叹道,“然而,关注西北的不仅有楚公,还有唐公,还有楼观道。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下,裴世矩的西北策略功亏一篑,伽蓝不得以撤出西土。随后裴世矩将其召回中土,其目的显然是为了向武川系做出妥协。”

    李密微微颔首,“伽蓝万里而来,黎阳已是死棋。”

    薛德音叹道,“这盘棋的中心本来就不是黎阳。”

    “在哪?”

    薛德音看了一眼李密,“法主,裴世矩既然拔刀了,一刀剁进了河北,那么北上之路已经断绝。”

    “东都更是死棋。”

    “楚公何尝不知?这是一场豪赌,一场两败俱伤的豪赌。”

    “谁是赢者?”

    薛德音犹豫着,踌躇着,在李密的期待下,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刘老先生就在此处。”

    山东人,山东人是最后的赢家。

    李密悚然而惊,蓦然想到了王仲伯大败灵泉山,当即脱口惊呼,“黎阳危矣。”

    “黎阳危矣,东都却未必危矣。”

    薛德音一语双关。李密心领神会。山东人既然要做最后的赢家,那么就必然掣肘伽蓝,而伽蓝的脚步必然会停止于黎阳。

    “孝仁先期赶往东都,目的何在?”李密突然提到了崔逊。孝仁是崔逊的字,与李密是同窗。

    薛德音马上领会了李密的意思,先是略感疑‘惑’,不知各方势力在皇统上有何博弈,旋即豁然顿悟,问题就出在崔氏身上。

    “孝仁未曾提到秦王。”

    “只字未提?”

    “只字未提。”

    李密和薛德音相视苦笑。正因为只字未提,才正好证实了崔氏的真实想法。

    “法主,尽快返回黎阳,与楚公重拟对策。”薛德音催促道,“伽蓝既然允许你我相见,必然存有互通声气的意思。他是处境很艰难,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他的这些兄弟们活着带回西北,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他绝不会以死相搏。如今形势日渐明朗,武川人与山东人已成默契,北上之路已断,假若楚公能在皇统一事上与武川人、山东人达成一致,则胜券在握。”

    李密迟疑了片刻,问道,“伽蓝出自河内司马氏?”

    “七娘认定他是大郎之子。”薛德音摇摇头,“但伽蓝矢口否认。”

    “凭据?”

    “能够证明此事的唯有敦煌圣严寺的慧心和尚,但他已经圆寂。另外就是裴世矩和薛世雄,他们中的任意一位都可以证明。”

    “几分可能?”

    “刘老先生似乎十分笃定。”

    “声名狼藉者,不可信之。”

    薛德音迟疑了片刻,说道,“法主,离开前,不妨以言试探,不论真假,或许都有利于双方……”

    李密微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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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各取其利

    李密的试探遭遇了伽蓝强烈反击。

    “杀人者,必被人杀!”伽蓝站在河堤上,衣氅翻飞,气势凛冽,其嘶哑而冷厉的声音让人心生惧意,“血债血偿!”

    李密轻蔑冷笑,拂袖而去。

    柴绍忧心忡忡,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土戍卒竟然与一个闲居长安的世家子弟结下深仇大恨,匪夷所思之事,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两人见面,但现在后悔也晚了,从西北人咬牙切齿的表情来看,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柴绍不但未能阻碍西北人前进的步伐,反而加快了西北人的攻击速度。当魏征获知这一讯息后,长叹无语,急召苏邕、苏定方父子和众多河北豪强,暗示各乡团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与西北人务必保持一定距离,不要因为冲动而被西北人利用,成为这场风暴的牺牲品。

    伽蓝却没有征召乡团,甚至也没有延请柴绍和魏征商讨军情,似乎彻底背弃了当初与独孤震的约定,既无意与他们联手作战,更抛弃了双方之间仅有的一点信任。

    柴绍和魏征处境尴尬,面对冷冰冰的充满敌意的西北人,他们无法放下高贵的自尊与西北人进行沟通和解释,双方的矛盾骤然‘激’化,气氛非常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曹旦回来了,与其同行的还有临清豪强、清河义军首领王安。

    凤凰岭一战,清河义军大败,败得非常窝囊,一箭未发,就被西北人杀得抱头鼠窜。张金称、张金树和王安等人率残部向高唐方向急速撤离,但西北人穷追不舍,义军十分狼狈,甚至做好了渡河南下的准备。好在清河饥民帮了大忙,西北人为了维持他们的生存,不得不放弃追杀,转而西进武阳郡寻找粮食。

    清河义军因此获得喘息时间,正犹豫是否渡河南下的时候,从齐郡传来消息,王薄、郝孝德、高开道、孙宣雅等人正在章丘一带与官军‘激’战,急需支援。张金称毅然决定渡河,但仅仅过了几天便传来噩耗,义军联军大败,张须陀带着官军乘胜追击,双方在临邑再战。张金称等人杀到祝阿,义军联军则再败于临邑,正好给予了及时支援。就在双方准备决战的时候,北海义军首领郭方预终于杀到,率军猛攻章丘,与此同时,济北的义军首领裴长才和石子河也率军猛攻齐郡首府历城。张须陀腹背受敌,顾此失彼,难以为继,不得不撤守历城。义军联军迅速逆转了形势,王薄等人与郭方预会合,重回长白山。

    郝孝德、张金称、高开道、孙宣雅等人则率军返回河北,因为损失惨重,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正在赶赴黎阳仓就食的饥民大军,遂打算暂时集结于清河,并相机向武阳郡方向移动,寻找打劫黎阳仓的机会。

    义军联军由高唐西进,迅速杀进武阳郡,并派人联络刘炫和刘黑闼。这时曹旦就如及时雨一般出现了,而他带来的消息更是让义军首领们喜出望外,西进的速度骤然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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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博望山。”曹旦指着地图对伽蓝说道,“此处位于汲郡和武阳郡的‘交’界处,距离白沟不过三四十里,距离黎阳仅有百十里。各路义军主力正在赶赴博望山,旦夕可至。”

    伽蓝抬头望向高泰。

    高泰手指地图上的淇水上游区域,“杨公卿、王德仁和李文相的军队已经抵达此处,主力部署在云梦山、五岩山和枉人山一带,其中枉人山距离黎阳最近,不足六十里。”

    “刘黑闼在哪?”

    “在黑山。”高泰说道,“汉东公的军队全部驻扎在嘉佑寺附近,一日之内可抵达汤‘阴’。”

    河北义军已经完成了对黎阳的包围,但形势一旦逆转,河北义军的主力假若被黎阳所用,后果则不堪设想。伽蓝不相信河北人,河北人更不相信伽蓝,正因为彼此缺乏信任,秘密才随时有泄‘露’的可能,一旦泄‘露’,伽蓝又如何挽救危局?

    伽蓝沉‘吟’稍许,目光转向了临清义军首领王安。

    王安出自普通官宦之家,寒‘门’贵族,地方豪强,因为仕途无望,转而寻求财富,与苏邕属于同一类人,但苏邕固守本份,而王安则揭竿而起,与命运做一场豪赌。‘性’格决定命运,从王安威猛粗犷的相貌就能看出其豪爽刚直、嫉恶如仇的个‘性’,或许正因为这种个‘性’,他才敢于自告奋勇随曹旦共赴禁军龙卫营。

    “俺受诸位兄长之托,向将军做一个承诺。”王安抱拳为礼,恭敬说道,“河北各路豪帅,唯将军马首是瞻。”

    伽蓝神情冷峻,不置可否。

    王安这个承诺根本兑现不了。河北各路义军各有利益,各自为战,至今连个名义上的统帅、总管都没有,就是一盘散沙,如何唯伽蓝马首是瞻?近段时间西北人与河北义军频繁接触和‘交’锋,已经把河北义军的要害‘摸’得一清二楚,若想利用这支军队,只有利益。

    “杨玄感曾给予你们何等承诺?”伽蓝问道。

    王安惊讶地看了伽蓝一眼,犹豫了片刻,然后呵呵一笑,“画饼充饥而已,相比起来,将军的承诺最为可靠。”

    伽蓝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听说灵泉一战,太行人缴获甚多,实力大增。”王安脸‘色’一黯,叹息道,“俺们却在齐郡损失惨重,以俺们今日之力,恐怕难以帮助将军攻克黎阳。”

    这是提条件了,攻坚战让太行义军打,他们在一边摇旗呐喊,但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则必须考虑他们在齐郡的损失。不论是豆子岗义军还是平原义军,包括清河义军,之所以损失惨重,都是拜伽蓝和西北人“所赐”,所以伽蓝必须给予他们足够的补偿。

    伽蓝冷‘色’更甚,问道,“如果杨玄感赐给你们黎阳仓,你们作何选择?”

    王安毫不犹豫,当即发誓,绝不背信弃义。

    “将军以三百骑之力便把俺们杀得落‘花’流水,可以想像,假若俺们投了杨玄感,拿甚去对抗强大的卫府军?”

    “杨玄感或许能赢得天下。”

    王安有些忐忑,不知道伽蓝“循循善‘诱’”目的何在,但此时此刻,他坚信一点,只要自己在言辞上稍有犹豫,极有可能丢了‘性’命。西北人就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狼,现在这群狼冲到了风暴的中心,就算全军覆没,也必定会把对手咬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河北义军最大的担心就是上了关陇人的当,中了关陇人的诡计,给关陇人一口吞了。关陇贵族和河北贵族毕竟是两个针锋相对的甚至可以说是对立的利益集团,无论具体形势如何复杂,但基本原则、立场和利益不会改变。谁敢说黎阳就不是关陇人设下的、把河北义军一网打尽、给予山东贵族集团以致命一击的陷阱?

    所以河北义军的原则是,形势不明朗不打,无利可图不打,没有绝对把握不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的目的就是一个,抢了就跑,就算自己是猎物,也是那只逃得最快的猎物。

    “杨玄感若能赢得天下,将军为何万里迢迢从西土而来?”王安反问道,“难道将军志在逐鹿中原,争霸天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西北人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骄狂,重新审视这位看上去如同山野草莽的临清贼帅。燕赵之地,果多奇士,此子看似粗犷,却是胆略非凡。

    伽蓝脸‘色’减缓,慢慢‘露’出一丝笑意,凌厉目光中更有一抹欣赏之‘色’。接着手指伸出,重重戳在了地图上的内黄城和城池附近的白沟渠道,“包围此地,威‘逼’黎阳。”

    “尽起大军?”王安望着地图,急切问道。

    伽蓝摇手,“你之一军足矣,余者藏匿博望山,伺机而动。”

    王安却是看懂了伽蓝之策,当即进言道,“将军若想迫使王仲伯撤离羑里城,半渡而击之,俺这一军远远不足。”

    伽蓝面沉如水,知道王安想从战利品中分一杯羹,但又怕太行义军仗势欺人,所以想拉更多的义军进入战场。

    伽蓝冷笑,“僧多‘肉’少,残羹冷炙聊胜于无,若无意取之,请自便。”

    王安再不多言,具体商谈了一些细节后,匆忙离去。

    曹旦的队伍也到了,藏匿在饥民大军里,正在连夜赶赴羑河北岸。遵照伽蓝的命令,曹旦与刘黑闼合兵一处,直杀汤‘阴’城南,切断汤‘阴’城南渡白沟之路。杨公卿所领的太行义军则向汲郡首府卫城方向移动,以牵制黎阳守军,帮助豆子岗、平原和清河三路义军围歼王仲伯。

    傅端毅踌躇再三,还是把伽蓝的攻击计策暗中告诉了魏征。

    “上当了。”魏征愤然说道,“河北人乘‘乱’攻打黎阳,洗劫黎阳仓,等于自寻死路。伽蓝‘阴’狠而狡诈,连施毒计,先是借刀杀人,接着卸磨杀驴。杨玄感若败,接下来遭到清洗的必是河北人。”

    “未雨绸缪,早拟对策。”傅端毅提醒道。

    “河北人岂肯放过洗劫黎阳仓壮大自身实力的机会?”魏征摇头叹道,“一边竭力养‘肥’自己,一边养‘肥’了再杀,彼此心知肚明,但形势使然,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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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箭在弦上?

    李密疾驰黎阳。

    在杨玄感的大帐里,李密不但见到了汲郡郡丞赵怀义、关陇大儒胡师耽、山东大儒孔颖达和杨玄‘挺’、杨玄纵、杨积善等杨氏兄弟,还非常吃惊地看到了建昌公、左候卫将军李子雄,朝散大夫、著作佐郎王胄和建节尉、秘书学士虞绰,尤其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山东道家领袖、白马山的薛颐法师竟然也在其中。

    建昌公、左候卫将军李子雄此刻应该在东莱,正随同水军统帅来护儿准备渡海东进,攻打高句丽。朝散大夫、著作佐郎王胄和建节尉、秘书学士虞绰,此刻应该在辽东,正陪‘侍’于皇帝身边随军东征。

    依预定谋划,李子雄要在东莱举旗,诛杀水军正副统帅来护儿和周法尚,然后率军攻击东都,而王胄和虞绰要配合兵部‘侍’郎斛斯政、左翊卫将军赵元淑,拿下临朔宫和临渝宫,切断远征军粮道,以临渝关之险阻御皇帝和远征军回师中原,给兵变赢得足够时间。现在他们突然出现在黎阳,只能说明一件事,谋划败‘露’了,形势正在急剧恶化。

    果如李密所猜,兵变暴‘露’了。

    李子雄在东莱参加军议的时候,被来护儿下令拘捕,并急送辽东。李子雄的家将、亲卫们在某些将领们的特意“关照”下逃离东莱,于途中成功救出李子雄,然后急速逃到黎阳。

    王胄和虞绰则是接到了斛斯政的报警,与杨玄纵、杨万石火速逃离辽东。途中屡遭追捕,杨万石不幸陷没于高阳。

    斛斯政现在处境如何,不得而知,但正是身处中枢的斛斯政率先发现谋划暴‘露’,而起因就是皇帝突下密诏,命唐国公、卫尉少卿李渊日夜兼程赶赴弘化出任留守一职,统率西北军,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皇帝为什么要突然解除元弘嗣的职务?原因不言自明。斛斯政与黎阳始终保持联系,他肯定要向黎阳报警,但杨玄感却未曾接到斛斯政的密信,由此可以推测,斛斯政已经暴‘露’,并处在皇帝的严密监控之下,他给黎阳的密信都被阻截了。

    举旗的时间不能再拖了,虽然预定时间是六月底七月初,是远征军水陆两路大军深入高句丽甚至已经兵临平壤城下之时,是兵变最佳时机,但如今兵变一事暴‘露’了,而皇帝和中枢蓄意隐瞒,显然是想给远征军赢得更多攻击时间,以便攻克平壤。只要东征胜利,只要维持了皇帝和中枢的威信,那么接下来即便延误了平叛时间,即便帝国局势极度恶化,皇帝和中枢也有足够的政治资本和军事力量力挽狂澜,所以,现在对黎阳来说,根本没有选择,只有即刻举旗,只有即刻切断远征军粮道,只有即刻拿下东都,然后与皇帝和远征军决战于河北,隔大河而对峙,殊死一搏。

    这个结果是杨玄感和李密等人早就预料到的,也是竭尽全力试图避免的,对兵变来说最为不利的一种局面。两个人对弈,一个人知己知彼,掌控全局,另一个人则完全陷入被动,唯一逆转形势的机会就是切断粮道,陷远征军于绝境,置东征于败局,摧毁皇帝和中枢的威信。但这一做法也把兵变者置于众叛亲离之险境,因为辽东战场上集结了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地的贵族和军队,皇帝、行宫和远征军的生死存亡直接关系到了三大贵族集团的利益,在形势没有明朗化之前,在兵变者没有占据绝对优势之前,三大贵族集团都不敢一面倒的支持杨玄感,以免远征战场上的己方势力成为这场风暴的牺牲品。

    于是,东都就成为博弈的关键点,只要杨玄感拿下东都,与云集东都的代表帝国各方利益的贵族集团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上达成一致意见,继而新建帝国皇帝,新建中枢,颁布一系列可以赢得贵族和平民两大阶层支持的新国策,那么他在这场博弈中就建立了绝对优势,接下来远征军必然倒戈,老皇帝和以改革派核心的老中枢必将成为历史。

    因此,此刻兵变者商讨的重点已经不是何时举旗,举旗后实施何种攻击策略,而是如何再分配帝国的权力和财富,以便尽快赢得东都的代表帝国各方利益的贵族集团的一致支持。

    这正是李密此趟北上魏郡,与独孤震和赵郡李氏商讨的重点。他在魏郡未能拿出办法来赢得独孤震和赵郡李氏的支持。同样在这座大帐里,杨玄感也没有办法统一兵变者的立场和观点,甚至于,杨玄感和李密在这个核心策略上都无法达成一致。

    首先就是帝国的国策。兵变的目的当然是否决今上所推行的一系列‘激’进的改革政策,那么,否决了今上的改革策略,否决了大业年间所实施的一系列国策,新的国策又是什么?是退回到帝国统一之前的‘门’阀士族政治,还是维持先帝在开皇年间所实施的有限度的中央集权?

    杨玄感是皇族的分支,是既得利益的汉族大世家大权贵,他理所当然坚持中央集权制,坚持开皇之策。

    然而,大业之策实际上就是开皇之策的延续。先帝的改革已经积累了严重的社会矛盾,今上即位之后,矛盾愈发深重,并有爆发之势,所以当时在国策上有保守和‘激’进之争。保守者建议,为了缓和社会矛盾,适当延缓、暂停甚至倒退一下改革步伐,其实就是向贵族集团做一定程度的妥协,其代表‘性’人物就是杨素,而‘激’进者则认为,必须加快改革步伐,才能从根本上缓和社会矛盾,持这一观点的领军人物就是今上。

    今日帝国的根本矛盾是中央集权制和‘门’阀士族制之间的矛盾,这两种制度对帝国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有着根本‘性’区别,所以开皇之策也好,大业之策也好,都是固守‘门’阀士族政治的贵族集团所坚决反对的。杨玄感掀起了一场风暴,却只想解决表层问题,这当然得不到贵族集团的支持。

    李密直言不讳,直指要害,建议在否决大业之策的基础上,颠覆开皇策略,不但停止改革,更要倒退,虽然高举的大旗依旧是中央集权,但其核心却是‘门’阀士族政治,以维护贵族集团的利益,唯有如此,才能赢得帝国贵族集团的支持,顺利拿下东都,并在与皇帝的对决中取得压倒‘性’优势。

    李密的这一建议遭到了杨氏兄弟和孔颖达的坚决反对,因为维护贵族集团利益,实际上就是维护关陇贵族集团利益。关陇贵族集团是帝国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的利益一旦得到巩固,必会加大对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的遏制和打击。‘肉’就那么大一块,你吃多了,别人自然吃少了,这个道理很简单。整个开皇年间,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都被牢牢压制,直到今上继位,这一政治格局才被打破。

    可以想像,假如杨玄感在政治上坚决实施开皇之策,的确是可以赢得相当一部分关陇贵族的支持,但必然会遭到大部分山东和江左贵族的对抗。

    此次兵变能否成功,不仅仅取决于关陇贵族集团的支持,更要赢得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的支持,假如在对峙的过程中,皇帝把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全部拉到自己旗下,以山东和江左之力对抗关陇,杨玄感的胜算还能剩下多少?

    争议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国策的问题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事实上是各贵族集团之间的妥协,尤其在皇权不振的情况下,国策走向实际上完全控制在贵族集团手中,此事真正的争论高‘潮’是在拿下东都之后。

    于是讨论的核心转向皇权,转向了皇统。帝国之所以有今天的兵变,根源还在皇权的强大上,在皇统选择的错误上。皇权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中央集权制,而皇统选择的错误却源于杨素。正是杨素对今上的坚决支持,才让今上坐到了皇帝的宝座上。今天,杨素的儿子杨玄感不得不改正这一错误,把今上拉下皇帝的宝座,重新选择皇统。皇统选择正确了,强大的皇权才不会失去控制,才不会把帝国推向崩溃的深渊。

    李密把魏郡之行详细告之,并做了分析和推衍,但没有结果。

    从大局来说,皇统的最佳继承人理所当然是越王杨侗,但变数却在崔氏。虽然崔氏承担了辅佐越王杨侗的重任,但这或许是皇帝的权谋之术,其用意正是要增加叛‘乱’者和崔氏在皇统选择上的难度。

    从关陇贵族的立场来说,支持越王杨侗或者代王杨侑都可以,他们都是元德太子的庶出子嗣,在律法或者道统上平等,机会均等。元德太子废黜了自己的崔氏王妃,所以没有嫡系子嗣。燕王杨倓也不过就是庶出长子而已,并不具备皇统继承上的唯一‘性’。

    现在的问题是,推翻了今上,今上一脉是否还具备皇统继承的唯一‘性’?

    当然不具备,因为要推翻今上,所以越王杨侗和代王杨侑实际上并不是最合适的皇帝人选,考虑到血脉上的原因,存在着秋后算帐的危险,所以,最合适的皇帝人选应该在先帝的皇孙中挑选。

    废太子杨勇的子嗣都被今上杀了。蜀王杨秀和汉王杨谅“声名狼藉”,如今都被囚禁在皇帝身边,并累及子孙。唯有秦王杨俊因为死得早,子嗣无恙,而其嫡子秦王杨浩还是崔氏王妃所出,因此,对于山东贵族集团来说,此子才是最合适的皇统继承人。

    但是,关陇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对山东贵族集团有利的皇统继承人坐上皇帝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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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兵变的核心问题

    李密在安阳的时候,面对独孤震悲伤的眼睛,不但没有拿出任何妥善的策略,甚至连一句安慰‘性’的、模棱两可的应对之辞都没有。

    李密固然是失望离去,独孤震又何尝不是黯然魂伤?他放下高贵的自尊,以妥协之态与后进晚辈共商大计,最终却遭拒绝。

    未来是什么?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以李密为首的曾饱受先帝和今上两次重击的“太子党”,还有以元弘嗣、斛斯政为首的保守派鲜卑贵族,是否稳‘操’胜券?假若他们失败了,后果之惨痛,做为同为关陇贵族的以武川系为首的政治上的“中间派”们,也会痛心疾首。关陇贵族的保守派都被风暴席卷而去,关陇贵族集团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实力骤降,这对帝国政局和中土稳定将造成难以估量的恶果。

    在这场风暴中,风暴的发动者本质上是要维护关陇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所以只要策略正确,保守派肯定可以与“中间派”联手合作。这也是独孤震所期待的,毕竟在政局失控之后,更换皇统所付出的代价,要远远小于兵戈相见、自相残杀乃至陷入惨烈内战所造成的损失。

    历朝历代的政变,相当一部分是在“平稳”中度过的,甚至没有载入史册。主谋者智慧超群,又实施了正确的策略,于是老皇帝突崩,新皇帝继位,一切都按部就班,看不出任何政变的迹象。今日局势下,杨玄感显然做不到这一步,在矛盾‘激’化的情况下,唯有暴力政变,但暴力政变同样可以以最小代价实现最大目的,杨玄感就是这样谋划的,也是这样期待的,然而,事实很残酷。

    今上是杨素拥戴上位的,杨玄感即便要推翻今上,但不能否决自家大人杨素当初在皇统一事上的决策,否则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杨玄感极力支持越王杨侗继承皇统。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把“秋后算帐”的危险‘性’彻底铲除,为此必须牢牢控制皇统,掣肘皇权,必要的时候甚至再一次更换皇统,因此在皇统的选择权上,杨玄感至死不会相让。

    然而,代王杨侑的母系家族是关中本土第一大族韦氏,韦氏在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份量非常重,如果韦氏不同意杨玄感在皇统继承人上的选择,那么无疑,杨玄感极有可能失去西京方面的支持和响应。

    从独孤震的立场来说,他可能更偏重于秦王杨浩,原因很简单,政变后,无论皇权还是中央维权,都会遭到沉重打击,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急剧下降,这时候仅靠关陇贵族集团稳不住整个帝国,必然要最大程度地向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做出妥协,以赢得帝国的持续稳定和中土的长期统一。

    回归到这座大帐里,杨氏兄弟和李子雄等杨氏一系当然支持杨玄感,他们既要牢牢保持皇统的选择权和控制权,更不愿意把既得利益让度于山东和江左贵族。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目光短浅或者利‘欲’熏心,而是事关自己的生存,一旦失去对大局的掌控,第一个遭到清算和血洗的必是杨玄感一系,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胡师耽和孔颖达等人不便直接反对,更不想把矛盾公开化,尚未举旗就内讧,岂不自寻死路?不过从山东大世家大权贵的立场来说,无疑是支持秦王杨浩继承皇统。

    李密和元务本都是当年的“太子党”,而太子党与今上的仇怨可谓深重,与杨氏一系也有仇隙,因为当年帮助先帝和今上打击“太子党”的急先锋就是杨素及其派系势力。如果不是共同的推翻今上的目的,其后杨氏一系的政治立场又转为保守,双方不可能走到一起。

    从双方事实存在的矛盾出发,不能不恶意地揣测,李密、元务本,包括当初的薛德音,这些“太子党”们与杨玄感一起谋划政变,其动机中带有强烈的报复成分。如今“兵变”开始了,“报复”成功了,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支持杨玄感一系掌控皇统的选择权,相反,他们要竭尽所能挑起各方势力在皇统上的争斗,然后从中渔利。如何才能获得最大利益?当然要“找对人”,要准确找到最终的皇统继承人,然后不惜代价辅佐其坐上皇帝的宝座。

    李密急匆匆北上安阳和邺城,然后在举旗之前抛出这个致命的核心问题,对杨玄感和兵变者造成的冲击之大可想而知。

    举旗在即,政变的相关策略,诸如政变目的、政治策略,攻击计策,等等,都要形成统一意见。本来杨玄感已经与众人就诸多关键问题达成了一致,哪料李密突然抛出最最核心的皇统问题,导致争辩再起。

    李密的理由冠冕堂皇。皇统这个核心问题不解决,到了东都之后怎么谈?我去邺城和安阳,明知这个问题最为关键,却因黎阳没有决策,无从谈起,错失良机。

    越王杨侗、代王杨侑、秦王杨浩,哪一个是皇统继承人?是未来的帝国皇帝?抑或,干脆推倒重来,篡位谋国?

    若把越王杨侗推上皇帝宝座,那么杨玄感在东方必定失去以清河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为首的大部分山东世家的支持,在西方则必定失去以韦氏、杜氏、李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支持,虽然杨玄感能得到以弘农杨氏、荥阳郑氏、颍川陈氏、河南韩氏等河洛世家望族的支持,但在东西两大贵族集团的夹击下,政变者即便攻占了东都,也守不住中原。当皇帝和远征军呼啸而下,兵变者能否力挽狂澜,一战而定?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若以代王杨侑做为皇统继承人,杨玄感则能得到关陇本土贵族的支持,但河洛世家显然不能接受胜利果实给他人所攫取的事实,而山东贵族集团不但未能从这场风暴中获利,反而继续处在关陇人的遏制和打击之下,其反抗的‘激’烈程度,恐怕谁都可以想像得出来。

    若以秦王杨浩为帝国未来的皇帝,杨玄感可以得到山东贵族集团的支持,但把自己推向了关陇贵族集团的对立面,如此一来,杨玄感拿下东都的设想可能要落空,而皇帝却能在关陇贵族集团的支持下,轻而易举地击败杨玄感,到那时山东贵族集团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杨玄感,杨玄感最终一无所获。

    李密的分析和推衍有理有据,听在杨玄感和众人的耳中,却是异常难受,甚至令人窒息。

    李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要打东都了,争霸中原是死路一条,还是北上,坚决北上,以代、晋为根基之地行王霸之大业。说白了就是以兵变引发帝国的‘混’‘乱’,以‘混’‘乱’引发中土的割据分裂,然后群雄并起,争霸天下。

    如果说独孤震的策略是温和变革,杨玄感的策略是暴力变革,那么李密的策略就是颠覆‘性’的革命了。他不是要重建皇统,而是要重建国祚。他坚决要推翻帝国,要在中土重建一个统一的新帝国。不要搞什么政变,兵变,就是造反,一反到底,彻彻底底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

    没有人支持李密,但也没有人反对李密。

    气氛显得很诡异。

    杨玄感当机立断,先举旗,先传檄天下反皇帝,否定大业之策,再行开皇之制。

    杨氏兄弟和李子雄等人当然全力支持,胡师耽、孔颖达、李密和元务本等人也信誓旦旦地表示支持,其实大家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自己知道。杨玄感也顾不上许多了,时间不等人,先求表明上的统一,至于到了东都之后,局势如何变化,说句实话,连他自己都无从把握,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很多时候,他也只能跟着大势走,而大势是什么?那就是整个关陇贵族集团在政治上的主流意向。各自为政、各自为战、各有其利,这就是‘门’阀士族政治最大弊端,而这种弊端只要有一定的历史条件作基础,就必然转化成强大的分裂力量。分裂对中土、帝国、皇帝和普罗大众来说,不是好事,但对‘门’阀士族来说,却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

    李密的话实际上是撕下了戴在‘门’阀士族脸上的面具,把这些贵族的真实想法公诸于众。谁敢说杨玄感就没有篡位谋国、自立为帝的想法?谁敢说李子雄、赵怀义、胡师耽、孔颖达等人就不想重回‘门’阀士族主宰天下的时代?

    是北上还是攻打东都?

    李密的建议被否决了,李子雄、赵怀义等人一致决定打东都。

    李密的建议不是不可取,而是时间太长,变数太大,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而这对急功近利,恨不得一夜间改天换地的杨玄感等人来说,根本不能接受。

    既然打东都,那就必然解决皇统继承人问题。李密再一次北上邺城和安阳,与独孤震、与赵郡李氏等河北世家具体商谈。

    迫于当前局势,杨玄感决定向山东贵族集团妥协。现在西面的元弘嗣是指望不上了,东面的李子雄已经逃到了黎阳,更不要指望。这种情况下,杨玄感的当务之急,是在最短时间内拉起一支足够庞大的军队,而这需要得到大河两岸各地方势力的支持,为此,他只有向山东贵族集团妥协,而杨氏兄弟和李子雄等人也只有暂时向杨玄感妥协。

    李密连夜出城。

    杨玄感则连夜拜会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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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一击毙命

    杨玄感尚未举旗,伽蓝已经急不可耐了,在他的催促下,王安率军包围内黄城并威胁白沟水道,刘黑闼和曹旦则给予积极配合,率军出没于汤‘阴’以南,两军互为支援,声势立起。

    与此同时,杨公卿的太行义军沿着淇水而下,迅速‘逼’近汲郡首府卫城,对黎阳形成了威胁,而郝孝德的平原义军,张金称的清河义军,高开道和孙宣雅的豆子岗义军,则从博望山迅速南下,直接威胁黎阳。

    杨公卿、郝孝德和张金称等义军首领都没有接受伽蓝的建议,一个个迫不及待地‘逼’近黎阳,由此导致伽蓝意‘欲’在白沟以北围杀王仲伯的谋划落空。

    羑里城北有羑河,南有汤河,去黎阳还要横渡白沟,只要把王仲伯‘逼’离羑里城,西北人和河北义军就能找到围歼的机会。可惜河北人不相信伽蓝,担心上当中计,陷入禁军和卫府军的包围,所以反其道而行之,东西两路互相配合,大张旗鼓地威胁黎阳,如此一来,王仲伯要么坚守羑里城,与黎阳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要么火速撤离,坚守黎阳和黎阳仓。

    但在官僚权贵们的眼里,他们看到的都是饥民,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饥民,铺天盖地。

    因为河北有几十万饥民跟在禁军后面,再加上从黎阳传来开仓放粮的消息,所以饥民大军迅速进入了汲郡,很多胆大者甚至渡过了羑河、汤河,成群结队地南下,由此导致饥民就如同从巢‘穴’里涌出来的千万只蚂蚁,在整个汤‘阴’境内迅速蔓延。义军和饥民在外表上并没有明显区别,再加上义军又有意识装扮为饥民做掩护,因此东西两路义军的行动,并没有被黎阳所察觉。

    也正因为如此,王仲伯决心坚守羑里城,把禁卫军阻挡于汲郡边境,同时给予南下饥民以最大便利,让他们迅速涌入黎阳,从而给杨玄感逆转局势创造机会。

    形势就这样改变了。伽蓝的谋划落空了,因为王仲伯坚守不退,禁军龙卫不敢冒险深入,以免遭到叛军的前后夹击,所以两者由对峙变成了僵持,而河北义军和饥民则利用这个难得的畅通无阻的机会,迅速会合一处,向黎阳急速靠近。

    伽蓝很愤怒,也很无奈,对饥民的未来更是忧心忡忡。

    在他的心里,西北兄弟的生命重于一切,他不会为了掌控局势而去强攻羑里城这座坚固重镇,以牺牲西北兄弟的生命来拯救危机或者改变帝国的命运。掌控局势,改变历史,这实际上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杨玄感、独孤震和山东崔氏、李氏两大世家实力超群,他们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伽蓝和其统率的禁军龙卫三百骑却是微不足道,就如蝼蚁与鸿鹄之比,有天地之悬殊。

    之前伽蓝被河北饥民所挟持,但反过来他又以此来胁迫河北义军,各方互相利用,各得其利,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形势发展到今天,虽然伽蓝竭尽全力,试图阻止山东义军与黎阳叛逆的“同流合污”,但河北饥民就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把西北人和河北义军拉到一起,也同样可以把杨玄感和河北义军推到一条战线上。

    局势正在向伽蓝所不愿看到的方向飞速发展。某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早在平原郡的安德城外就已经被居心叵测者利用了,自己始终被杨玄感、游元和刘炫这些世家权贵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为他们掀起狂风暴雨的“工具”。

    现在的局面是,假如杨玄感开仓放粮,假如河北饥民就食于黎阳仓,假如河北义军顺利地从黎阳仓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钱财、粮食和武器,假如河北人就此被杨玄感拉进了咆哮的风暴,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杨玄感的同党、同谋,那么伽蓝就有足够的理由肯定,他和禁军龙卫被对手利用了,成了叛逆们的“帮凶”,成了推动风暴的助纣为虐者,尤其令人倍感耻辱和羞愤的是,西北人竟然狂妄自大地认为局势始终被自己所控制。

    伽蓝苦思对策。局势不是失控,而是自己根本没有实力,也没有能力去控制局势,当务之急还是自救,还是确保自身的生存,不要“挣扎”了许久,甚至在中土建下赫赫声名,人生最为辉煌之刻,突然被关陇和山东权贵们一口吞了。做一个昙‘花’一现的英雄尚可聊以自慰,就怕死了还遭人陷害,背上永世恶名。

    这时,李密再度出现在禁军军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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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密日夜兼程,在邺城拜会了李守素、李玄道和李大师,在安阳拜会了独孤震和元宝藏。因为河北饥民是从武阳郡进入魏郡,而太行贼的败退又有武阳人的一份功劳,再加上局势逐渐明朗化,做为关陇大权贵中的重要成员之一,做为镇戍河北的关陇籍重要官员之一,元宝藏于情于理都要紧急赶赴安阳拜会独孤震,向其讨教对策。

    赵郡李氏对杨玄感的决策做了非常谨慎的表态。谨慎归谨慎,必要的矜持很正常,关键在于认可的态度。只要认可,能接受,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元宝藏与李密的父亲李宽曾并肩征战于沙场,袍泽情深,是以与李密的关系向来亲近。对于李密的出现,元宝藏初始有些吃惊,因为李氏是关陇贵族中的大世家之一,又是皇亲国戚,李长雅和李丹更是留守西京的重臣,李氏其他子弟也大多在中央和大郡出任要职,可谓权势倾天,在实力上既不逊‘色’于独孤氏,也完全可以与元氏相比肩。如此一个在当前可以基本上掌控西京局势的强悍世家,假如与杨玄感联手背叛当今皇帝,东西呼应,则帝国政局必然会爆发倾覆‘性’的改变,皇帝扭转局势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大大减少。

    李氏是否参与了政变?李长雅的夫人是皇帝的妹妹襄国公主,而襄国公主因为皇帝在争夺皇统的过程中和继位之后,对自家兄弟姊妹“痛下杀手”,导致兄妹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传闻兄妹两人虽然没有反目成仇,但基本上形同陌路,不相往来。另外,李弼的次子李辉,娶的是宇文泰的长‘女’义安长公主,此房因此继嗣,随着杨氏篡夺了宇文氏的国祚,李氏的嫡嗣一脉受到连累,饱受压制。李密的祖父李耀本是李弼的嫡长子,此房虽然失去了继嗣权,但在宇文氏的“特殊”照顾下,享尽恩宠,不过此房在新王朝中却陷入皇统之争,以“太子党”的身份惨遭打击。

    综合以上诸点,元宝藏有理由相信,李氏可能参与了这场兵变,而在与李密的‘交’谈过程中,李密也隐晦地给予了这方面的暗示。元宝藏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立场,那就是冷眼旁观。虽然武阳郡毗邻汲郡,贵乡城距离黎阳也不过三百余里,必然要被风暴所卷,但形势过于复杂,博弈双方阵营犬牙‘交’错,胜负其实不在于实力高低而在于妥协大小。目前情况下,做出任何决策都有身死族灭的风险,而像元宝藏这样无论在家族还是在官场都不是处在顶尖决策层的权贵,唯一的选择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同样的例子就是先帝受禅之前,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同时举兵发难,声势浩大,结果两个月内彻底败北,原因无他,不是实力不够,而是与各贵族集团的妥协太少。因为败得太快,很多贵族还没有做出选择,风暴就结束了,结果因此受益。

    元宝藏态度上的“微妙”变化,给了李密信心。

    此行最难的就是说服独孤震,即便不能说服独孤震与杨玄感联手,最起码也要让独孤震像元宝藏一样在心理上产生“微妙”变化,在决策上保持更长时间的“中立”,其实也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从而给杨玄感以更大的空间和时间在东都和西京两个战场上进行博弈,以最大程度的妥协来赢得更多贵族集团的支持。

    独孤震在获知杨玄感的决策,聆听了杨玄感在皇统选择上的理由之后,悲郁的心情有所缓解,不过,这一决策,实际上大大增加了杨玄感攻占东都的难度,给兵变的未来‘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独孤震还是那句话,“西北人是个麻烦,尽快把西北人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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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人肯定是个麻烦。

    皇帝和裴世矩让西北人到黎阳,目的很明显,尽可能阻止和延缓风暴,但这一目标显然过高,西北人做不到,最现实的目标就是在风暴掀起之后,竭尽所能在风暴中“挣扎”,继而阻止和延缓更多的贵族势力被卷进风暴,给杨玄感攻占东都设置更多障碍,同时也给皇帝和裴世矩回师平叛赢得更多的时间和主动。

    举旗之后,杨玄感渡河南下攻打东都,做为举旗之地的黎阳,做为与河北世家权贵保持紧密联系的重镇,做为与山东贵族集团进行利益妥协的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要害之地,必须守住,假如此地遭到西北人的猛烈攻击,甚至在某些只顾自己狭隘‘私’利的义军首领的帮助下攻克了黎阳,那么必将对整个大局产生难以估量的甚至是致命的危害。

    李密因此再入禁军军营,他代表杨玄感邀请伽蓝和禁军龙卫马上赶赴黎阳,一则治书‘侍’御史游元和巡察使团在黎阳,而禁军龙卫负有护卫之责;二则太行贼刚刚在灵泉山击败了卫府军,偏偏此刻河北饥民又如‘潮’水一般涌向黎阳仓就食,虽然杨玄感已经公开承诺开仓放粮,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紧张局势,但黎阳局势危机四伏却是不争的事实。更重要的是,当初正是伽蓝在平原郡的安德城外振臂一呼,河北饥民才追随他赶赴黎阳仓就食,现在河北饥民都去黎阳了,你这个声名赫赫的“发起者”怎能不去?假如你不去,杨玄感以此为理由拖延开仓放粮的时间,让更多的饥民饿死,让几十万饥民愤怒,你岂不身败名裂?还有,黎阳局势紧张,游元和巡察使团的安全至关重要,黎阳仓的安全更重要,至于永济渠水道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而你和实力强悍的禁军龙卫却视而不见,袖手旁观,请问你对帝国和皇帝的忠诚在哪?其三,西土诸国的进贡使团即将抵达黎阳,而禁军龙卫此趟的首要使命就是保护西土的进贡使团北上辽东,去行宫觐见皇帝。请问,你不去保护他们,谁去保护?

    李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一击毙命,此刻黎阳即便是龙潭虎‘穴’,伽蓝和西北人也不得不去了。西北人突然间彻底陷入被动,只能在风暴中无助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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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介绍:
隋炀帝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全国有户约890万,口约4600万。唐武德八年(公元626年),全国户数不足300万,其中黄河下游地区直到贞观中期户数(以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郡县为准)还不到70万,约为隋大业初年此三地所统计户数470万的七分之一。自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山东人王薄聚众起义高举反隋大旗开始,到武德末年李唐大军平息中土战乱为止,十五年间,中土大约有600万户3000万人死于战乱,而人口密集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更是尸横遍野、人烟断绝。隋末唐初,群雄并起,锋镝呼啸虎鹰扬,气势恢宏。当无数人吟唱这段热血沸腾的历史,歌颂声名烜赫的英雄们的时候,可曾听到中土三千万无辜生灵的哭号?可曾看到大河南北三千万森森白骨?生于这个时代就如同走进地狱。他就这样走进了地狱,从敦煌到洛阳,从戍卒到统帅,满怀着希望和梦想投入到汹涌澎湃的历史洪流当中,试图去拯救那三千万无辜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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