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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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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全文阅读

第一章 突伦川

    浩瀚沙海,万顷金波。

    蓝色的苍穹深邃而广袤,高悬的秋阳炙烈如火,一望无际的沙漠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奇异力量。这个力量无限强大,生命在它面前无限渺小,就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

    这就是图伦碛(qi),又叫突伦川,进得去,出不来,俗称死亡之海。

    石蓬莱掀开幂离帽裙,深褐色的沧桑面孔上尽显疲态,焦虑的目光在沙海中停留了片刻,然后便望向了缓缓行进在沙丘之上的驼队。近百匹骆驼载满了货物,正迈着沉重而稳健的步伐,伴随着悠扬的驼铃声和呼啸的风沙声,蜿蜒游戈在波涛汹涌的金色大海上。

    “风中有湿气。”一个嘶哑的声音在石蓬莱的身边响起,“骆驼的脚步也快了,估计黄昏之前我们就能赶到天马河。”

    石蓬莱微微点头,目光转向正北方,眼里露出浓浓的忧色。

    “你说的那个人是否可信?”嘶哑的声音从厚厚的幂离帽裙里传出来,语气稍显紧张,似乎有些惶恐不安。

    石蓬莱没有说话,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远方,右手抬起,轻轻抚摸颌下浓密的黑髯,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

    “那个人如果背信弃义,后果不堪设想。”

    石蓬莱转头望向说话人。这个人的幂离帽裙非常大,连骆驼的双峰都被罩在里面,身躯因此显得格外肥大。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垂髫顽童。”石蓬莱的语气有些不满,神态变得很严肃,“现今他已过弱冠,算起来,我和他有十几年的交情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我请他来接我,他就一定会来接我,除非他死了。”石蓬莱用手指了指对方,语气陡然郑重,“不要怀疑他,更不要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这是对他的侮辱,一旦激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幂离里的人沉默了。

    石蓬莱深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目光再一次转向正北方的渺渺天际,似乎想从中寻找到什么,眼中充满了期待。

    “他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他是大隋戍卒,是被你买通的东土人,是帮你偷越边境的贪鄙之徒,你有什么必要隐瞒?”幂离中的人再一次说话了,语气十分尖锐,“难道我还会出卖你们?”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的身份?”石蓬莱大为不耐,“我既然有意隐瞒,自有我的道理。再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出卖他?如果你到了敦煌或者长安,不慎泄露了他的名字,你知道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那你可曾考虑到了我的安全?考虑到了吾国的存亡?”

    “你怀疑我出卖你?”石蓬莱两眼蓦然瞪大,厉声叫道,“我冒着生死族灭的危险把你救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带你翻越葱岭,甚至不顾死亡的威胁带你横穿突伦川,你竟然还怀疑我出卖你?”

    “我不是怀疑你。”幂离里的人急忙解释道,“黑突厥追杀速度太快。如果不是他们追了上来,我们为什么要从于阗转道,选择穿越九死一生的突伦川?”

    石蓬莱冷笑,“你是不是估猜黑突厥已经进入且末,并且得到了东土大隋人的帮助,正在天马河一带张开罗网等着我们?你害怕了,是不是?”

    “如果他是东土大隋的突伦川戍卒,我就有理由怀疑他在见到黑突厥之后,马上出卖你,否则当你我被黑突厥抓住之后,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吗?就算黑突厥不敢杀他,但大隋人也绝不会放过他。”

    石蓬莱略略皱眉,然后怒色突转,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相信我,我们很快就能赶到长安,你很快就能见到大隋的天子。”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黑突厥肯定在天马河等着我们,我们根本杀不过去,我们需要帮助,需要援兵,所以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能否帮助我们顺利逃过黑突厥的追杀,平安抵达敦煌?”

    石蓬莱犹豫了片刻,说道,“你听说过突伦川沙盗吗?从于阗到且末,有一马平川的戈壁滩,沿途还有军队的保护,十分安全,但过境需要缴纳一笔昂贵的税费,为此丝路商贾尤其我们栗特人就常常冒险穿越突伦川,于是便就有了突伦川沙盗。沙盗越来越多,越来越猖獗,丝路商贾也就不敢再走突伦川了,但这次我们一路走来,你可曾看到沙盗的踪迹?”

    “他是突伦川沙盗?”幂离中的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石蓬莱放下幂离帽裙,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突伦川沙盗?早被他杀光了。”

    =

    夕阳如血,晚霞如火,金色海洋如同披上了一层艳丽红纱,美艳绝伦。

    驼队渐渐走出沙海,燥热的空气慢慢变得清凉,地上的植被越来越多,金黄色的沙砾也逐渐被灰黑色的碎卵石所取代。晚风徐徐吹拂,仿若甘露注入心田,让人愉悦,让人陶醉,朦胧中,似乎还能听到远处天马河边那金黄色的胡杨和西河柳的低声呢喃。

    栗特人卷起幂离帽裙,露出一张张精疲力竭的面庞。沐浴着美丽的夕阳,呼吸着清鲜的空气,心中压抑已久的苦闷情绪终于爆发。栗特人吹响了角号,敲起了羯鼓,放声高歌,尽情宣泄,奔放而豪迈的歌声伴随着爽朗的欢笑回荡在无边无际的戈壁上。

    石蓬莱却是异常紧张,额头上汗水涔涔,眼里更是露出恐慌之色。

    驼队已走出沙漠,天马河近在咫尺,接应的人早该到了。难道我的卫骑途中遭到劫杀,未能把信送到他的手上?这不可能,我的护卫都是栗特勇士,都是以一当十的骁勇之辈,我石家的栗特精骑名震丝路,就算黑突厥追上了他们,也休想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总会有人逃到天马河把信交给他的手上。

    或者,他已经估猜到我要借刀杀人,所以断然放弃救援,任由我自生自灭?不对,就算黑突厥到了且末,也不会透露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所以他不可能知道我身边还有个无价之宝,更不可能估猜到我试图借他的刀来诛杀黑突厥的追兵。

    石蓬莱心乱如麻,挥手叫上来两个亲信,低声吩咐了几句。

    两个亲信左右分开,一个骑着骆驼沿着驼队连声高呼,叫护卫、奴仆们减慢速度,小心戒备,拿出武器,准备作战。另一个则跑到全身上下依旧罩在幂离里的神秘人身边,急促地说了一番话,然后两只骆驼调转身形,一前一后跑到驼队中间,隐入其中。

    再行两三里路之后,一片胡杨林映入眼帘。

    金黄色的树叶沐浴着火红的夕阳在风中摇曳,天地被这一抹精美绝伦的赤金所渲染,蓦然爆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激情,似乎每一片叶子都盛开了如春暖意,每一个枝桠上都挂满了金色骄阳,生命在这一刻绽放出了它最灿烂最美丽的光彩,一切,皆在这瞬间融化,徜徉心间的,只有对生命的感悟。

    =

    “咻……”

    鸣镝的厉啸声突然撕裂了黄昏的静谧。

    “呜呜……”

    栗特人的号角急骤响起,低沉而苍凉的声音霎那间连成一片,如狂风掠过平静湖面,掀起阵阵波澜。

    驼铃急促,栗特人在高呼,骆驼在奔跑,很快,近百匹骆驼结成了三个圆阵,阵中套阵。

    刀出鞘,箭上弦,长矛森立,盾牌高举,栗特人做好了御敌准备。

    =

    “咻咻咻……”

    鸣镝连续响起,接着东面的小山坡上,西面的灌木丛里,同时冲出两队纵马飞驰的黑衣骑士,向着驼队席卷而来。

    黑色的狼头旗凌空飞舞,环绕狼头四周的一圈青红色图案清晰可见。

    “黑突厥。”驼队中的栗特人惊呼出声,“弩失毕人?”

    黑突厥弩失毕诸部栖息于葱岭以西的药杀水(锡尔河)流域,距离突伦川东南的天马河有数千里之遥,一般在大沙漠的东部罕见他们的踪迹,然而,今天栗特人不但在突伦川的天马河看到了弩失毕人,还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跑到沙漠边上来打劫。

    石蓬莱神色惊惶,一边剧烈喘息,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北方向的胡杨林。

    驼队里只有两个人知道黑突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其中一个就是他,但他现在根本不关心呼啸杀来的弩失毕人,他关心的是胡杨林。

    驼队的背后是沙漠,弩失毕人正从东西方向杀来,那么正北方呢?胡杨林里是不是藏有伏兵?如果有伏兵,那应该是东土大隋人,也就是说,自己的谋算失败了,驼队被他出卖了。

    望着胡杨林的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全身罩在幂离里的人。他已经把幂离前方的遮风皮撕开了,露出一双愤怒的眼睛。

    “突伦川沙盗呢?你说的那个沙盗在哪?难道他就藏在前方那片树林里?”

    石蓬莱强作镇定,一言不发。

    蓦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心跳骤然加剧,跟着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席卷全身,眼前顿时一黑。

    “大隋人。”隐藏在幂离中的人失声尖叫。

    =

    一杆黑底金字的矟毦(shuo/er)战旗从金黄色的胡杨林里竖了起来。

    战旗在风中狂舞,赤金色的“隋”字古朴而雄浑,猎猎声响中,凛例气势扑面而至。血红色的缨羽随着缤纷的落叶翩翩舞动,冲天豪气中透出一股肃杀和悲凉。

    一声低沉的嘶吼,一头雄壮如狮的雪白大獒出现在战旗之下。它高昂着硕大的头颅,浓密的鬃毛迎风飞扬,一双冰冷的眼睛漠然盯着前方驼队,仿佛那就是一群不堪一击的猎物,正等着它去肆意吞噬。

    一个驼头忽然从落叶中跃出,接着其庞大的身躯从胡杨林中缓缓升起。

    这是一匹双峰驼,驼头上有一道粗长的伤疤,让它看起来狞狰而丑陋。悬挂在它身体两侧的藤筐里装满了各式武器。战旗就插在其中一个藤筐里,而雪獒就站在它的双峰上,如同一位气宇轩昂的将军,霸气凛然。

    骆驼很淡然,闲庭信步,悠然而行,一步步走出胡杨林,走向驼队。

    一声激昂的马嘶从胡杨林中传出,跟着蹄声如雷,一匹高大神骏的紫骅骝如一道燃烧的烈焰从林中飞出,卷起如雪落叶,掀起惊天狂飙。

    马上骑士戴银色兜鍪(mou),佩金狼头面具,披银色明光铠,飞舞的黑色大氅如同翱翔雄鹰张开的双翅,威武而矫健,气势如虎。

    瞬间,驼马并肩。

    突然,紫骅骝刹住身形,前蹄腾空,直立而起,阵阵暴烈的嘶鸣声响彻天宇,席卷而至的落叶则骤然停顿,然后轰然爆开,如花飞舞,绚丽缤纷。

    一人一马,一獒一驼,一杆大旗,沐浴在血色夕阳之下,掩映在金黄色的漫天落叶之中,如画,如梦。

    =

    “呜呜……”

    黑突厥骑士吹响了攻击的号角。

    东西两队二十名骑士风驰电挚,如离弦长箭一般直杀驼阵。

    栗特人惊骇欲绝,石蓬莱更是肝胆俱裂,目露绝望之色。

    石家商队的护卫在丝路上虽然小有名气,常被人称之为栗特精骑,但商队护卫毕竟不能与军中悍卒相比,他们对付小股沙盗马贼可以,与真正的军队作战,纯粹就是自取死路。石蓬莱清楚自己的实力,所以当黑突厥骑士追到于阗之后,他断然命令护卫主力沿着丝路日夜兼程赶赴天马河,以诱骗黑突厥人继续追击,从而掩护商队转道突伦川横穿沙漠。但此策瞒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商队能否成功渡过天马河,最终还要落在一个关键人物的身上,而这个人是否愿意出手相助,只有天知道。

    “他在哪?他到底在哪?”藏在幂离里的人厉声咆哮,“弩失毕人已经杀上来了,大隋人也被他们的谎言所欺骗,双方联手,我们根本没有抵御之力。”

    “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石蓬莱就像失去了魂魄一般,两眼呆呆地望着驻马立于胡杨林边的大隋骑士,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安慰那位神秘人,还是安慰他自己,“我和他有十几年的交情。我曾救过他的母亲,虽然他的母亲还是死了,但我出了钱,出了力,甚至还帮他料理了后事。他曾发过誓,发誓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报答我。他不会背弃我,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我相信他,我至死都相信他……”

    “不要指望上天的恩赐了。”幂离中的人看到石蓬莱依旧在绝望中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低声祈祷,满腔怒气顿时化作一声黯然长叹,“上天已经抛弃了我,不会发生奇迹,不会。”

    “相信我,奇迹一定会发生。”

    石蓬莱的脸色陡然一变,好似在胡杨林里看到了什么,眼内充满了希翼之色。

    幂离中的人察觉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金灿灿的胡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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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骅骝纵蹄长嘶,似欲踏空而去。

    雪獒迎风而立,如同一尊威猛的石雕,那冰冷而无情的眼神中透出一股王者的傲慢,一股残忍的血腥杀气。

    疤脸驼十分兴奋,激昂的鼓号,奔腾的战马,慌乱的驼群,还有窒息的空气,这一切都深深刺激了它,让它有一种狂奔暴走的**。

    银甲骑士端坐马上,金色面具上的狼头栩栩如生,面具下那双杀气凛冽的眼睛赋予了它灵魂,给予了它生命,在血色夕阳的照射下它熠熠生辉,发出一种神圣而尊贵的光芒。金狼王复活了,这头上古洪荒猛兽正在咆哮,它张开了血盆大嘴,它要吞噬这世间的一切。

    银甲骑士伸手取下悬挂在藤筐外侧的长柄大刀。解开刀套,雪亮的森寒刀刃在夕阳映射下露出一缕缕惊心动魄的血芒。

    这是一柄八尺四寸长的双刃大刀,刃长两尺四寸,入手沉重。当银甲骑士握住刀柄的一霎那,长刀骠悍而强横的霸气喷涌而出,鲜血顿时沸腾起来,力量和勇气如洪水一般冲进了身体。

    风动,叶舞,胡杨三千年的生命力仿佛在这一瞬间被长刀吸尽。

    银甲骑士高举长刀,仰天长啸。

    试问天下,谁能挡我?

    “杀……”

    长刀倒提,紫骅骝一声痛嘶,如烈焰腾空,飞射而出。

    雪獒张嘴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如裂空闪电,纵身跃进战场。

    疤脸驼撒开四蹄,全力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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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图伦碛,又名突伦川,即今天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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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幂离:幕离和帷帽都是为妇女出行时,为了遮蔽脸容,不让路人窥视而设计的帽子。

    这种帽子多用藤席或毡笠做成帽形的骨架,糊裱缯帛,有的为了防雨,再刷以桐油,然后用皂纱全幅缀于帽檐上,使之下垂以障蔽面部或全身。缀于帽檐上的皂纱称为帽裙,幕离的帽裙长可障身,到永徽(公元650年至655年)以后,帽裙缩短至颈部,称为帷帽。帷帽四缘改为垂挂一圈网子,可以不妨碍视线,考究一些的还在网帘上加饰珠翠,就显得十分高贵华丽了。

    幕离本是胡羌民族的服式,因西北多风沙,故用幕离来遮蔽风沙侵袭,原是实用性的,但传到内地,与儒家经典《礼·内侧》:“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的封建意识相结合,幕离的功用就变成防范路人窥视妇人的面容为主了。遮蔽风沙的实用功能转化为体现封建意念的障身功能,幕离的形式也就渐渐演变成帷帽。到唐高宗神龙(公元705年至707年)年间,幕离就彻底被帷帽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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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粟特人:也就是昭武九姓。原居地本在葱岭西的河中地区,早在南北朝时期建立了康、安、米、曹、石、何等城邦,汉文载籍谓之昭武九姓,这些国家位居亚洲腹地的中心,当横亘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枢纽,乃是丝绸——黄金贸易的最大转运站,诸国因之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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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突厥:

    突厥人大部分来源于丁零-铁勒诸部,较早放弃原部落名而采用“突厥”称号的,被称作黑突厥,也叫异姓突厥,又称九姓乌古斯;还有许多铁勒部落,虽然被迫接受突厥的统治,但始终不肯放弃自己原有的部落名,或不断反抗,或降叛无常,如九姓回纥、黠戛斯、薛延陀、拔悉密、沙陀、突骑施、样磨等等,他们也被归入广义的突厥名下。

    突厥是一个种族混杂的游牧政权共同体,其统治者是阿史那姓与阿史德姓的部族,又称蓝突厥

    异姓突厥大都是原来由漠北西迁,定居西域的九姓铁勒部落,与蓝突厥异源殊流。其风俗特征是:异姓突厥部落原居北方,黑为北方之色,因而重黑,蓝突厥贵族谓异姓突厥为黑民即寓此意。

    异姓突厥尚黑,与蓝突厥尚蓝形成鲜明对比,蓝突厥词汇中之黑民(Kara)具有轻蔑意味。

    黑突厥中的很多部落和栗特人都居住在葱岭以西,黑突厥栖息在药杀水(锡尔河)流域,而栗特人生活在乌浒水(阿姆河)流域。自突厥崛起,阿史那室点密西征葱岭创建西突厥以来,栗特人,也就是昭武九姓国随即附属于西突厥王庭,双方的盟友关系长期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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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西北狼

    栗特人引弓向天,长箭如蝗射出。

    两队黑突厥骑士立即调换阵形,一边避开利箭,一边催马沿着驼阵绕圈狂奔,试图消耗栗特人的箭矢,寻找突破时机。

    烈焰席卷而至,数息之间便已逼近黑突厥骑士。

    紫骅骝速度不减,更不转向,直接冲了过来。

    二十名黑突厥骑士首尾相连,如同一道呼啸的黑色旋风,而银甲骑士则裹着一团烈焰,一头扎进了旋风之中。

    黑突厥骑士马术精绝,就在烈焰腾空射进旋风的霎那,前骑骤然加速,后骑侧身翻转,利用重心的变化迫使飞奔的战马变向斜冲,以拉开两骑之间的距离,让紫骅骝顺利通过。

    就在这瞬间,长刀划空而过,带起一抹冲天血珠,跟着一颗头颅腾空飞起。前骑无头躯体依旧催马狂奔,一腔热血喷射而出。

    后骑刚欲翻身重回马背,眼前蓦然白光一闪,然后咽部传来一阵锥心剧痛,接着便感觉自己被千斤巨石砸中,身体狠狠撞向地面,在他失去意识的霎那,看到一股猩红的血液正从自己的脖子里喷出来。

    紫骅骝四蹄落地,发出一声惊天嘶鸣,跟着再次腾空。银甲骑士借助紫骅骝跃起之力,腾空而起,身躯在空中转向,长刀高举,以雷霆之势狠狠剁向飞马而至的黑突厥骑士。

    突变瞬间爆发,这位受击的骑士正在张弓举箭,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连人带马被厉啸而至的长刀剁翻在地。

    人在惨嗥,马在痛嘶,人仰马翻之际,紧随其后的黑突厥骑士措手不及,飞奔的战马无从躲避,轰然倒地。

    白光划空掠过,雪獒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向了尚在空中翻转的黑突厥骑士,一口咬中咽喉,鲜血四射。

    =

    栗特人惊呆了,他们本已绝望,一只脚已经踏进地狱的门槛,眼前一片黑暗,但突然间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生死存亡之刻,上天赐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奇迹,奇迹……”幂离中的人目瞪口呆,短短时间内,从大悲到大喜,这种强烈的冲击让他完全窒息了。

    石蓬莱激动得振臂高呼,疯狂地叫着喊着:“大隋,大隋……”

    =

    黑突厥骑士愤怒了。

    一骑飞奔而至,直接撞向了落地未稳的银甲骑士,试图给后列骑士赢得反应时间。一骑扔掉弓箭,拔刀而出,迎着雪獒恶狠狠地砍了过去。

    后列几位黑突厥骑士拨马转向,其中一骑吹响了报警号角,召唤前方骑士调头围杀。

    雪獒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敌骑马腹下。黑突厥骑士暗自惊骇,猛踢战马,试图加速离开,但雪獒的爪子已经扎进了马腹。战马剧痛,陡然腾空,马上骑士反应不及一头栽向地面。雪獒电闪而至,雄壮的身躯腾空而起,两只血淋淋的利爪凌空扎进了敌骑的脖子。

    银甲骑士拖刀急退,就在奔马撞上的霎那,身形如电闪避,人马交错间,长刀抡起,如风掠过,两条马腿悄然离体。战马痛嘶,一头栽倒,马上骑士腾空飞出。长刀厉啸,如长虹贯日,凌空将敌骑斩为两截。

    =

    栗特人惊醒过来,他们疯狂地叫喊着,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激动和喜悦。

    “大隋,大隋……”

    鼓号齐鸣,伴随着凌乱的驼铃声,回荡在血色黄昏。

    战马停止了奔腾,角弓也停止了射击。

    黑突厥骑士从慌乱和震惊中冷静下来,十四个人一字排开,手执长矛,如同凶猛的野兽,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猎物。

    银甲骑士高踞紫骅骝,倒提长刀,杀气腾腾。

    雪獒迎风伫立,冰冷的眼神和嘴角上猩红的血液尽显凶残。

    疤脸驼就站在战场的中央,它左看看,右看看,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似乎要给自己寻找一块合适的立足之处。

    “嗷……”

    蓦然,雪獒仰首向天,张嘴发出一声震天怒吼。

    疤脸驼惊叫一声,调转驼头,转身跑回胡杨林。

    “呜呜……”

    黑突厥骑士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十四骑如离弦之箭奔腾而出。

    “杀……”

    银甲骑士一拳砸下,紫骅骝激烈长嘶,四蹄如飞而起,如一团呼啸的烈焰掠过苍莽大地。

    雪獒如耀眼闪电划空而过,留下一声震耳雷鸣。

    蹄声如雷,轰鸣声冲天而起。

    六十步,转瞬及至。

    人喊马嘶,金铁交鸣,鲜血四射之际,头颅飞舞,断肢残臂如缤纷落叶。

    =

    栗特人望着血腥厮杀的战场,只觉惊心动魄,目眩神驰,震撼至极。

    银甲骑士仿若下凡天神,长刀势大力沉,手下绝无一合之将。错马之间,必有黑突厥骑士尸首分离。那头雄壮而凶残的雪獒更是骁勇善战,张牙舞爪跌荡腾挪中,必有人畜毙命。

    转眼之间黑突厥骑士再折六人,剩下八骑自知不敌,打马便逃。

    紫骅骝爆发了,如狂飙一般席卷而去,留下冲天烟尘。

    雪獒如一道划空流星,霎那间淹没在滚滚烟尘之中。

    疤脸驼连声欢叫,撒开四蹄,随后猛追。

    =

    一片死寂。

    栗特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烟尘飞卷的方向,心神震颤。

    蓦然,天际之间,烟尘轰然爆开,直冲云霄。

    栗特人的心跳骤然加快,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良久,烟尘渐散。

    如血夕阳下,一人一马,一獒一驼,一杆大旗,缓缓映入栗特人的眼帘。

    “大隋,大隋……”栗特人欢呼起来,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宣泄着。

    =

    号角吹响,驼阵散开。

    石蓬莱拿下头上的幂离,一头黑色齐项短发随风飘拂,削瘦的脸庞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悚,眼中依旧是忧色重重。

    “就是他?”幂离中的人目不转睛地望着逐渐走近的银甲骑士,似乎还没有从极度震撼中惊醒过来。

    “就是他。”石蓬莱终于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知道他是谁。”幂离中的人突然激动地说道,“他是西北狼,是大隋军中最勇猛的锐士。”

    石蓬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西北狼?”

    “那个金狼头是泥厥处罗可汗的护具,我曾在王庭看到可汗佩戴过。记得有一年大隋皇帝在河西召见西土诸国王,可汗拒绝前往。大隋人颜面大失,恼羞成怒,便派西北狼去刺杀可汗。刺杀虽然没有成功,但传言西北狼曾潜入可汗寝帐,拿刀架在可汗的脖子上威胁他,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王庭,还顺手拿走了可汗的金狼头护具。”

    石蓬莱将信将疑,“那是泥厥处罗可汗的护具?不会吧?”

    “你竟然认识西北狼?”幂离中的人异常兴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有了他的保护,我必定可以顺利抵达长安。”

    石蓬莱没有说话。

    “我发誓,我绝不泄漏你们之间的秘密。”幂离中的人急切说道。

    “你以为西北狼只有他一个?”石蓬莱嗤之以鼻。

    “西北狼是多,可能有几十甚至上百个,但戴金狼头面具的只有他一个。”

    “你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吗?”石蓬莱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来天马河?又为什么出现在突伦川吗?因为他犯法了,除名为民,发配到天马河戍边,他戍守的烽燧就在突伦川,就在这片胡杨林里。”

    幂离中的人顿时哑然,仅有的一点希望化作乌有。

    =

    银甲骑士策马而来,铠甲上血迹斑斑,森寒的刀刃上尚有血珠滴落。

    雪獒虎踞于疤脸驼上,傲然四顾,爪牙和毛发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人獒未近,威猛的气势和血腥的杀意已经扑面而至。栗特人望而生畏,栗栗危惧,不敢说话,不敢近前,即便窒息难当,也不敢大声喘息。

    一人一獒,短短时间内斩首二十级,杀人如屠狗,谁不畏之如虎?

    银甲骑士驻马停下。

    石蓬莱和商队里的人早已下驼等候,不待银甲骑士走近,便纷纷躬身为礼。

    银甲骑士微微俯身,望着站在最前面的石蓬莱,良久不语,眼神冷漠而倨傲,还带着一丝嘲讽。

    气氛渐渐冷肃。

    石蓬莱神情紧张,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目光忐忑,根本不敢和银甲骑士对视。

    “借刀杀人?”

    银甲骑士终于说话了,语调低沉而缓慢,略带几分嘶哑,给人一种骠悍和粗犷之感。

    “这把刀我可以借给你,黑突厥人我也可以帮你杀,但你必须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信任我。”

    石蓬莱极度尴尬,“伽蓝,误会了,你误会了。”

    银甲骑士转目望向人群,那位浑身上下罩在幂离里的人虽然被商队众人围在中间,但银甲骑士居高临下,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石蓬莱连连摇头,目露乞求之色。

    银甲骑士想了片刻,策马靠近疤脸驼,把长刀挂在了藤筐外侧的搭钩上,然后翻身下马。他的身材很高大,足在六尺以上,虎背猿腰,威风凛凛。几步走到石蓬莱面前,银甲骑士伸手取下金狼头护具,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孔。

    “石伯,受惊了。”

    银甲骑士面露笑容,先向石蓬莱微微躬身,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石蓬莱。

    石蓬莱暗自松了一口气,一边用力拍打着银甲骑士的后背,一边附耳说道,“伽蓝,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有些事太危险,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银甲骑士松开石蓬莱,不再纠缠这件事。

    石蓬莱冲着身后的几个亲信挥挥手,示意他们清理战场,扫除所有痕迹。

    “石羽他们呢?”石蓬莱问道。

    “渡河了。今夜你们在烽燧休息一夜,明天上午我们一起渡河北上,与石羽他们会合。”

    “你不要过河,过河等同于擅离烽燧,严重违法军纪。剩下的事你不要操心了,我来处理。”石蓬莱说到这里想到什么,急切问道,“黑突厥是否先到天马戍,然后再到突伦川?”

    银甲骑士点点头,“黑突厥只说要抓几个叛奴,并没有提到商队的事,所以你们的出现,不会引起戍主的怀疑。不过,这一次我必须过河。”

    石蓬莱惊讶地望着银甲骑士,“为什么?天马戍那里还有黑突厥?”

    “阿柴虏正在攻打且末城。”银甲骑士剑眉略皱,神情稍显凝重,“鹰扬府下令,诸县、镇、戍紧急驰援。五天前戍主的命令就到了,但你的栗特精骑和黑突厥人先后来到突伦川,我不得不延误至今。”

    石蓬莱面露惊色,“伏允又来了?如此说来,且末的局势岂不非常紧张?”

    “现在整个西域的局势都非常紧张。”银甲骑士说道,“西突厥的射匮可汗正在攻击铁勒的莫贺可汗,战事已经蔓延到高昌、焉耆和鄯善一带。此次吐谷浑的伏允胆敢率军攻打且末城,足以证明鄯善已经陷入危局,且末和敦煌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切断,鹰扬府因为无法得到鄯善和敦煌方面的有力支援,迫不得已,只好下令各地戍军回镇首府,固守待援。”

    石蓬莱呆了片刻,然后无奈长叹,“大乱了,西土大乱了。我不过回家了一趟,再回来,却已是风云突变,物是人非。”

    “石伯,我只能把你护送到且末城。”银甲骑士说道,“从且末到敦煌有两千余里,这一路上的安全就只能靠你的栗特精骑了。”接着他手指那十几匹缴获的战马,“这些就送给你了,或许在危急之刻能帮你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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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马河边,胡杨林畔,一座烽燧孤单矗立。

    夕阳西坠,夜幕笼罩,繁星璀璨,一轮弦月孤寂高悬。

    夜风轻抚,柳叶沙沙,不知名的虫儿在黑暗里互相唱和,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野狼的长嚎。

    帐篷里的栗特人鼾声如雷,河谷里的驼群安静休憩,唯有战马的轻嘶不时敲碎黑夜的静谧。

    疤脸驼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仰首望着夜空,仿佛一位智者在感悟生命的真谛。雪獒趴伏在篝火边上,闭眼假寐,即便如此,从它那雄壮的身躯里还是散发出一股无可匹敌的威猛,那深藏在血脉之中的凶残让任何接近它的生灵都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银甲骑士长发披散,穿着一袭黄袍,斜靠在雪獒厚墩墩的背脊上,专心致志地吹着横笛。笛音忽尔优雅,忽尔激亢,忽尔忧郁,忽尔又沧桑悲凉,倏忽间,又充满肃杀之气,仿佛出鞘青虹,剑气冲霄。

    最为专注的聆听者就是紫骅骝,它站在黑暗里,一双大眼睛充满了睿智,心神似乎完全沉浸在乐曲之中,似乎陶醉了,心灵连同**一起消融在迷人的夜色之中。

    还有两位聆听者也藏在黑暗里,一个是忧心忡忡以至于夜不能寐的石蓬莱,一个则是始终以幂离遮掩真面目的神秘人。

    “我必须去长安,必须见到大隋天子。”

    “形势已经变了。”石蓬莱低声叹息,“自射匮可汗击败泥厥处罗可汗,迫使其亡命罗漫山(天山),继而被逼无奈,不得不远走东土长安之后,西突厥就是射匮可汗的天下了。不出意外的话,大隋天子会接受事实,承认射匮可汗在西土的至高地位。”

    “这是不可能的事,大隋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一个强大的西突厥。西突厥强大了,西域诸国还会臣服于大隋吗?目前射匮可汗还没有击败铁勒的莫贺可汗,他的东征还没有成功,假如他成功了,西突厥必然雄霸葱岭南北,到那时大隋不要说臣服西域诸国了,就连陇右的安全都无法保证。所以我到长安觐见大隋天子后,只要详禀西土局势,就必能让泥厥处罗可汗赢得大隋人的支持,继而帮助他重返西土,东山再起。只要泥厥处罗可汗回来了,西土形势必然发生变化,唯有如此,我才有复国的希望。”

    “此去敦煌路途遥远,而局势又异常混乱,且末有阿柴虏,鄯善有铁勒诸部,无论遭到谁的攻击,我们都无力抵御,有死无生。”

    “我没有回头路,唯有去长安方能寻到一线生机。”

    帐内陷入沉默。良久,石蓬莱试探着问道,“是否考虑向且末或者鄯善的鹰扬府求助?”

    “目前形势不明,我的身份万万不可暴露,以防功亏一篑。”停了一下,他忽然问道,“此人除名之前是何官职?因何事而除名?”

    “你不要打他的主意。”石蓬莱说道,“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戍卒,之前帮助我们斩杀追兵,已经是帮了天大的忙。”

    “事已至此,继续隐瞒还有什么意义?对我们有什么帮助?相反,如果你把他的来历告诉我,或许还能找到解决之策。”

    石蓬莱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除名之前,他是大隋右候卫府鄯善鹰扬府的旅帅。”

    “如此年轻就是从六品的武官,果然了得。因何事而除名?”

    “去年泥厥处罗可汗东去长安的途中屡遭劫杀,其中就有他的份。”

    “仇深似海?”

    “当然,为袍泽报仇,义无反顾。”

    “好,我们就以此来说服他,请他护送我们去长安。”

    “他只有一把刀,能杀几个人?能挡得住千军万马吗?”石蓬莱断然拒绝,“再说了,他曾发过誓,此生此世,绝不踏进东土一步,所以,他不会去长安。”

    “为什么?”

    “这是他母亲的遗愿。”

    “为什么有这种遗愿?难道他家和大隋有仇?”

    “不知道。”石蓬莱说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们家只有两口人,他和他母亲,是官奴婢。”

    帐内顿时静寂。

    依大隋律,唯有大逆谋反叛者,父子兄弟皆斩,家口没为官奴婢。也就是说,凡是犯有谋反及大逆者的亲属和部曲,甚至包括家中的私人奴婢,即便对犯罪之事毫不知情,也会被株连而成为官奴婢。

    “他的母亲很漂亮,很善良,知书识礼,温文尔雅,经文诗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石蓬莱想起往事,不禁黯然低叹。

    “他姓什么?”

    “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认识他十几年了,也认识他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姓氏?”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有些难以置信。”石蓬莱说道,“他和他的母亲都是敦煌圣严寺的官奴婢,他出生于敦煌,所以就以敦煌为名。”

    “敦煌四岁的时候,被圣严寺的寺主慧心和尚收为弟子,出家做了小沙弥,法号伽蓝。八岁那年,我去圣严寺拜佛,无意中认识了他。十一岁的时候,伽蓝母亲去世了。依大隋律,十一岁的官奴就要承担重役了,或者去从军戍边。伽蓝大概因为母亲出世受到了打击,一心要脱除奴籍,竟然决定还俗从军,以积累军功来取得庶民身份。”

    “一转眼就是十年。伽蓝十载征战,军功无数,总算得偿夙愿,出人头地。”

    “去年他二十岁,戍边鄯善,镇戍楼兰故地,所以行冠礼的时候,他就给自己取了个字,叫楼兰。”

    “从认识他到现在,我知道他的名,他的字,他的法号,但始终不知道他姓什么,我甚至怀疑就连伽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这个世上,知道他姓什么的,除了他母亲,大概也只有慧心和尚了。”

    黑暗里传来一声冷笑,“不是你不知道他姓什么,而是你不想知道他想什么,你害怕那个姓氏背后所隐藏的秘密。谁有资格大逆谋反?东土有几个世家大族敢于谋反?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竟然会查不出来?”

    石蓬莱哑口无言。

    “你是栗特巨商,是石国第一富贾,即便在昭武九姓国里,你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豪。以你的身份和眼光,会降尊纡贵、折节下交一个小官奴?一个小沙弥?”

    “你告诉我,他到底姓什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知道。”石蓬莱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伽蓝现在不是小官奴,也不是小沙弥,而是杀人如屠狗的西北狼。请你三思而行,不要自取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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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除名为民:

    除名是指古代削夺犯罪官员的一切官职与爵位,并追夺告身的刑罚。“除名”在唐代文献中作为术语和专称单独使用外,还经常可见写成“除名为民”、“除名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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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胡杨林

    晨曦初起,一抹火红渐渐涌出地平线,湛蓝色的天空和金黄色的沙海同时张开双臂,把从无边黑暗里孕育而出的崭新生命拥入怀中。天地之爱炙烈而真诚,温情暖意随着清新的晨风瞬间洒遍沧桑人世。

    美丽的天马河在低声吟唱,璀灿夺目的胡杨林正奏放出今秋最华丽的篇章,而遍布于戈壁滩上的西河柳也在金秋的最后一刻尽情展露出绚丽的风采。

    几只野羚羊悠闲而散漫地穿行于灌木丛中。一只灰黑色的小兔突然从蒺藜中飞跃而出,跟着一只愤怒的野猪冲了出来,一边低嚎一边撒腿狂追。受惊的野羚羊四散而逃,直到野猪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它们才重新聚到一起。

    天上飞来几只不知名的野鸟,围着羊群和灌木低空盘旋,忽尔俯冲而下,倏忽间又直飞冲天。一条沙蟒悄无声息地潜进一丛骆驼刺,两只眼睛盯着在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耐心地等待着捕食的机会。

    “呜呜,呜呜呜……”

    低沉而激昂的大角号声蓦然响起,声震四野。

    “嗷,嗷……”

    雪獒惊雷一般的吼声猛烈冲击着大角之音,随风回荡在美丽的晨霭之中。

    正在狂奔的兔子就像听到什么命令似的,猛地掉转方向,向胡杨林中急射而出。野猪也不再追赶小兔,撒欢儿奔向胡杨林。懒散的野羚羊也突然兴奋起来,一个个如离弦之箭冲向胡杨林。就连鸟儿们也欢快地叫起来,扑啦啦地扇着双翅,争先恐后地飞向胡杨林。藏匿在骆驼刺中的沙蟒十分失望,一双阴森森的小眼恶狠狠地盯着远处那片金灿灿的树林,犹豫了半天,还是低下头脑,悄然隐去。

    天马河畔,胡杨林中,一道耀眼的闪电正在撕裂金黄色的林涛叶海,一团燃烧的烈焰正在金色波涛中斩风破浪,卷起惊天狂飙。

    “烈火,快,快,追上去,杀!”

    银甲金面的伽蓝纵声厉吼,弓弦爆鸣,长箭撕裂空气的声音惊心动魄。

    雪獒身如鬼魅,在空中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扭身动作,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支长箭,跟着左前爪抡起,狠狠地拍在粗大的树干上,留下五个深深的小洞。借此一拍的反弹之力,雪獒再次腾空而起,撞向另一棵胡杨。

    “嗡……”又一支长箭射来,正中那五个小洞的中央。

    “轰……”雪獒撞上树干,籍此撞击之力,一头射向地面。

    不待其落地,又一支长箭射中其刚刚撞击之处。

    雪獒落地,再起,腾空变向。

    “嗡……”长箭再至,正中其落地之处。长箭没有箭簇,箭头处用黑牛皮包裹着,但即便如此,这支箭还是入地三分。

    雪獒在空中飞行。

    接踵而至的长箭正中背脊。

    “嗷!”雪獒发出一声怒吼,两只前爪同时拍向一棵树干,接着后爪蹬向地面,雄壮的身躯再一次腾空变向。

    “咻咻……”两支长箭前后相连,急速射来,但雪獒的速度太快了,瞬间消失在另一棵大树的后面。长箭射空。

    紫骅骝发出一声震天嘶鸣,四蹄好似铁爪一般抓紧地面,滑行数步撞到一棵大树上。金色树叶缤纷而落。人马同时撞上树干,借此反弹之力,紫骅骝变向飞腾,奋起直追。伽蓝紧紧盯着前方亡命狂奔的雪獒,举弓再射。

    惊险万分的追杀持续了数百步,雪獒身中十几箭,白色的毛发上留下了醒目的脏污斑点。大概因为体力损耗太大,雪獒飞奔的速度渐渐变慢,就在这个时候,它看到了疤脸驼,看到一柄横刀插在疤脸驼身边的胡杨树干上,横刀上悬挂着一块血迹斑斑的马肉。远处,隐约有几只野狼和狐狸的身影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显然它们也在觊觎这块肥美的食物。雪獒张嘴雷吼,速度骤然加快,如闪电划空,瞬间而至,一口咬下了那块马肉。

    伽蓝飞马赶到,一人一马剧烈喘息。

    烈火经过这番激烈奔跑,耗力过度,大汗淋漓,浑身潮湿,有几股汗水从枣红色的毛发中流了出来,如同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雪獒踩着马肉,仰首望着伽蓝,也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暴雪……”伽蓝用手里的角弓敲了敲绑在背后的两只空荡荡的红色箭壶,“我射了六十箭,你中了十七箭,早死透了,还想吃肉?”

    雪獒忿忿地哼了两声,似乎对伽蓝“痛下杀手”极其不满。

    疤脸驼看看一脸冷色的伽蓝,又看看倔犟地昂着脑袋的暴雪,再看看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的烈火,然后懒洋洋地叫了几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刀疤……”伽蓝转头冲着疤脸驼招招手,“来,轮到你了。”

    疤脸驼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抬眼望着不远处的一丛骆驼刺,根本不予理睬。

    伽蓝翻身下马,从藤筐里拿出一块香气四溢的豆料,放到疤脸驼的嘴边拍了两下。

    疤脸驼目露喜色,张嘴就咬。伽蓝一转身,把豆料塞到了烈火的嘴里。疤脸驼大为愤怒,一摇长脖子,伸嘴就过来抢。伽蓝一把抱着疤脸驼的脑袋,狠狠敲打了两下,“想吃就不要偷懒,听到没有?”

    疤脸驼奋力挣扎,但伽蓝的两只手就像铁钳一般,把它的脑袋夹得无法动弹。疤脸驼无奈,四蹄一软,跪到在地。

    伽蓝亲昵地拍拍它的脑袋,飞身跳上驼背。疤脸驼站了起来。伽蓝则从藤筐外的搭钩上拿起了长刀。

    “刀疤,走……”伽蓝倒转长刀,用力拍在疤脸驼的屁股上。

    疤脸驼撕开四蹄,奋力奔跑在胡杨林里。

    “杀!”伽蓝一声大吼,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卷起风雷之声,如雷霆一般重重剁向一棵大树。就在刀刃即将剁进树干的瞬间,又是一声大吼,长刀竟然静止了,然后骤然转向,斜劈而下,“杀!”

    杀声如雷,蹄声如雷,吼声如雷,一人一马,一獒一驼,在胡杨林里苦练武艺,汗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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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角号声同样把酣睡之中的栗特人惊醒了。

    石蓬莱和十几个商队的管事、护卫、仆从衣不蔽体,拿着武器就冲出了帐篷,结果却看到昨日那位如同天神般勇猛的大隋戍卒正在操练。操练的过程精彩纷呈,栗特人同样看得目眩神驰,有大胆的甚至走到胡杨林边就近欣赏。

    那位神秘人戴着幂离也走出了帐篷,兴致勃勃地站在石蓬莱身边看着胡杨林中的演武场面,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苦了这孩子。”石蓬莱摇头叹道,“一个人待在荒漠里,孤守一座烽燧,实在太苦了。”

    “我看他倒是乐在其中。”停了片刻,神秘人又说道,“征战十年,戎马倥偬,突然有个机会停下杀戮的脚步,待在这片人际荒芜之地静心思考,感悟天地之道,苦练惊世武艺,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石蓬莱瞥了他一眼,本想反唇相讥,但旋即从这句话里悟出了点什么,不禁抚髯沉思。

    “獒犬凶猛,但如此凶猛的獒犬,我却是生平第一次看见。本以为是一只神兽,现在才知道它的本事是苦练而来。就如他,我们只看到他在战场上挡者披靡无坚不摧,却看不到他数年如一日的勤奋苦练,这份恒心和毅力难能可贵。以我看,此子终非是池中之物,总有一天风云化龙。”

    这是话中有话了。石蓬莱面无表情,不置一词。

    “此子武艺惊人,不知学自何处?”

    石蓬莱不好不答。此去长安,危机四伏,两人必须互相信任,齐心协力,否则一条绝路走到头,对谁都没有好处。

    “慧心和尚本是一员沙场悍将,杀人无数。四十岁的时候突然悟道,就此皈依佛门,剃度修行。伽蓝的武艺就是得自慧心和尚的传授。”

    “那你知道慧心和尚的俗家姓氏吗?”

    “我和慧心和尚只有数面之交,无从得知。”

    “你就没有打听过?此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得到慧心和尚的悉心照顾,而慧心和尚是圣严寺的寺主,高高在上,他为何如此关心一个小官奴,并在其四岁的时候收其为弟子?难道此子有慧根?假如此子没有慧根,和佛无缘,那这里面的事情就值得思量了。”

    “伽蓝有没有慧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自小聪慧,言行举止迥异常人,天赋异禀。当年我就是因此而被他吸引。慧心和尚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而对其另眼相看。”

    “何止另眼相看,还抱着很大的期望。伽蓝在梵语中意为佛寺,而伽蓝之地有十八守护法神,又称之为伽蓝神或者伽蓝。慧心和尚给此子取法号为伽蓝,到底是希望他像伽蓝神一样守护佛法,还是守护天下众生?抑或是守护江山社稷?”

    石蓬莱一笑置之,“我是商贾,他是戍卒,而慧心是悟道的和尚,所以伽蓝这个法号对我们而言,其喻意就是守护佛法。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要的是江山社稷,所以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戍卒,在你的眼里也有特殊作用,而一个微不足道的法号,更是喻意非凡。”

    石蓬莱不便直接反驳,只好以这种揶揄的口气嘲讽对方。

    “想多一些并没有坏处。你是商贾,无利不起早,如果你说自己一无所知,谁信?你敢把我从弩失毕人手里救出来,敢借大隋人的刀斩杀黑突厥追兵,当然有十足的把握送我去长安,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还妄图什么未来之利?所以我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人必定是此行的关键所在,你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石蓬莱尴尬一笑,“我是人,不是神,我也有失算的时候,这一次极有可能血本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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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升起,红彤彤的光芒照耀大地。

    伽蓝的操练还在继续,长刀、马槊、大棓(棒)、大锤、步槊、长枪、横刀、铁剑、战斧、盾牌,弓弩,从马军武器到步军武器,从长兵器到短兵器,从单一使用到组合攻防,从人马合一到人獒对战,最后竟然练起了暗器,在飞奔的战马上,一柄柄五寸长的短剑分毫不差地钉入目标,直没入柄。

    栗特人已经散去,收拾行装,准备渡河北上。

    日上三竿,胡杨林里吹响了号角,接着便看到烈火和暴雪飞奔而出,一头冲进了天马河,一獒一马在浅浅的河水里戏耍欢腾。

    伽蓝的铠甲已经卸下,黄色戎装早已汗透,此刻他正坐在刀疤的背上,从藤筐里拿出马肉、麸料等东西扔向林中的灌木丛,在经过几处老胡杨时,他还特意攀爬到树顶鸟窝内,洒下一把把麦粒。早已等候在附近的野狼、狐狸、野猪、野羚羊等动物各守地盘,只待伽蓝经过扔下食物,便飞冲而上。鸟儿在林中来回盘旋,不时从伽蓝的身边头顶跃过,发出欢快的鸣叫。

    伽蓝面带微笑,依依不舍地看着这些陪伴他近两年的“朋友”,“我要走了,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伽蓝举手告别,“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不要自相残杀,尤其是你……”伽蓝手指远处那几只望着他的野狼,高声叫道,“如果兔子不在了,我回来就宰了你。”

    出了胡杨林,伽蓝驱赶着刀疤赶到天马河边,脱下黄袍和乌皮战靴,精赤着上身冲进河里。烈火和暴雪围着他一阵扑腾,水花四溅。

    三个人玩了一阵,伽蓝先把暴雪洗刷干净了,然后把它赶到河滩上晒太阳,接着擦洗烈火。

    石蓬莱拿着两块胡饼走到河边,远远避开了暴雪,站在一个自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冲着伽蓝招招手,“快点上来。水太凉,担心染上风寒。”

    伽蓝迎了上去,从他手里接过胡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马上就好。烽燧里的东西我已经打好包,你找几个人帮下忙,把它们放到驼上去。”

    “没见过你这么富有的戍卒。”石蓬莱笑道,“我去看过了,东西太多,烽燧里只有四匹驼,不够用。正好这次打劫了黑突厥,抢了十几匹马,勉勉强强能够运走。”

    “突伦川的沙盗太穷了。我忙了大半年,春天的时候还两次遇上大风暴,差点把小命搭上,好不容易才赚了这么点钱财。”

    “沙盗也要吃饭穿衣玩女人,抢的那点钱财还不够他们花销的,能给你留下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石蓬莱打趣道,“听到你这么埋怨,那些沙盗们还不冤死了。”停了一下他又说道,“不过这些东西很不错,我都要了,加上那十几匹马,还有你这次帮忙的报酬,我一并算给你。”

    “随你,你要就拿去。”伽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那十几匹马就算了,权当我还你的人情。”

    石蓬莱摇摇手,“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们两不相欠了。”

    “老规矩,到敦煌后,你把钱财送去圣严寺,交给我师父。”

    石蓬莱面露苦相,“伽蓝,这次我恐怕到不了敦煌。”

    伽蓝笑了起来,“敦煌的大军很快就会过来,你担心什么?最多不过在且末城多待几个月而已。”

    石蓬莱正想说话,伽蓝却转身走到了烈火身边,一手拿着胡饼继续吃着,一手拿着大毛刷擦洗烈火的鬃毛。

    “石羽为什么还没到?”石蓬莱大声问道,“你和他如何约定的?”

    伽蓝手中的大毛刷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北方,眼里掠过一丝担忧。

    “再等等,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就在这时,河滩上突然传来暴雪的震天雷吼。

    石蓬莱骇然回头,脸色顿时大变,嘴里发出一声凄厉惨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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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马河

    河滩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踩着沙砾,正兴奋地跑向暴雪。

    几十步外,一个白袍人状若疯狂,飞速追赶。

    暴雪愤怒了,这是挑衅,肆无忌惮的挑衅。它的眼神骤然冷森,硕大的头颅高高昂起,长长的颈毛在风中卷动,杀气凛冽。

    小女孩不但没有察觉到危险,反而跑得更快了,就连双臂都向前伸开,似乎想抚摸暴雪,拥抱暴雪。

    暴雪猛地低下头颅,四爪抓地,蓄势待发。

    小女孩即将触及到它的忍耐底线。一声震天雷吼在河滩上响起,暴雪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石蓬莱魂飞魄散,一股冰冷的寒意直冲头顶,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暴雪……”伽蓝大吼一声,扔掉毛刷,用尽全身力气奔向河滩,“不要动……”

    “雪儿……”白袍人惊怒而凄厉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小女孩仿若未闻,双臂完全舒展开来,一边欢快地跑着,一边做出了亲密拥抱的姿势。

    暴雪一声低吼,如一道闪电,厉啸而出。

    “暴雪……”伽蓝再次厉吼,两腿骤然发力,高大威猛的身躯腾空飞起。

    小女孩似乎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变化,依旧张开双臂像快乐的小鸟一般奔跑着。

    暴雪冲到,但它听到了伽蓝的吼声,从吼声里听出阻止之意,所以它下意识地收起了前爪,试图用身体去撞击对方,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赶出自己的视线。

    千钧一发之际,伽蓝凌空飞到,一边用自己的身躯狠狠撞向暴雪,一边竭尽全力推开小女孩。

    暴雪和伽蓝撞到一起,轰然落地。

    小女孩在伽蓝的一推之下,倒飞数步,摔倒在河滩上。

    惊魂瞬间。

    石蓬莱只觉眼前一黑,跟着金星飞舞,两腿更是无力支撑,不由自主软瘫在地。

    白袍人狂奔而至,一把抱起小女孩,连声叫喊,“雪儿,雪儿……”其声惨厉,带着几分绝望悲号,其情绪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失控。

    暴雪翻身就想起来继续攻击,捍卫自己的地盘。伽蓝飞身扑上,一手抱住暴雪的大脑袋,用力压住它的身躯,一手轻抚暴雪的毛发,低声慰抚。

    小女孩毫无惊吓之色,她的两只眼睛始终望着暴雪,当她看到暴雪被一个赤着上身的猛汉卡住脖子压在地上挣扎时,突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雪……儿……”

    白袍人的叫喊嘎然而止,他吃惊地望着小女孩,嘴巴动了几下,似乎想说话,但似乎又怕惊吓了小女孩,一时呆在了那里。

    小女孩推开白袍人,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暴雪身边。

    暴雪大怒,厉声雷吼,挣扎欲起。

    伽蓝一边竭力压制,一边把面孔贴到暴雪的脸颊上,以此来传递安全的讯息,平息暴雪的愤怒。

    白袍人跟在她后面,全神戒备,神情非常复杂,既畏惧暴雪的凶猛,又担心小女孩的安全,但刚才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让他不但暂时放弃了把小女孩即刻带离险境的想法,甚至还默许小女孩继续她的冒险举动。

    烈火跑了过来,低下大头,用厚厚的唇舌磨蹭着暴雪的身躯。刀疤也晃悠了过来,伸着长脖子,摇动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被伽蓝压在身下的暴雪。暴雪还在挣扎,就在此刻刀疤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口水喷了伽蓝和暴雪一头一脸。暴雪扭头瞪着刀疤,一獒一驼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暴雪的愤怒竟然被刀疤的一个喷嚏打没了。伽蓝感觉到暴雪绷紧的肌肉正在迅速放松,紧张的心情顿时舒缓下来,这时他才抬头打量站在眼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非常漂亮,黑发黄裙,冰肤玉肌,清雅脱俗,一双眼睛亮丽动人,但眼神却非常呆滞,始终盯着暴雪,似乎在她的世界里,除了暴雪,再无其他。

    伽蓝的目光转向白袍人,此人二十多岁,中等身材,白面短须,一双眼睛锐利有神,神态沉稳,带着浓浓的戒备之色。

    小女孩伸出手,想抚摸暴雪。

    暴雪再度低吼,肌肉再度绷紧,眼神中的敌意虽然有所削减,但它绝不允许陌生人接触自己的身体。

    “带她走。”伽蓝冲着白袍人怒声叫道。这个小女孩明显不正常,而白袍人和她的关系非常亲密,但奇怪的是,他竟然傻站在那里,任由小女孩继续激怒暴雪,当真是不知死活。

    白袍人不再犹豫,俯身抱起小女孩,“雪儿,快跟大兄走,这不是你的雪儿,你的雪儿已经回大雪山了。”

    小女孩也不挣扎,任由自己的兄长抱着,但一双眼睛始终望着暴雪,两只小手也一直伸开着,呆滞的眼神中露出欢喜和渴望之色。

    兄妹两人走出四五步,小女孩突然再一次艰难吐出两个字,“雪……儿……”

    白袍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旋即飞一般离去。

    伽蓝松开暴雪,翻身跃起。暴雪昂着头颅,冲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得意高吼。伽蓝忍不住拍了它脑袋一下,“到河里去,再洗一遍。”接着又重重给了刀疤一下,“下次打喷嚏,离我远一点,听到没有?”

    刀疤理都不理他,迈着小方步,悠远走到一丛骆驼刺边,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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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蓬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着正在河里撒欢的暴雪,心有余悸。犹豫了半晌,他对伽蓝喊道,“我不是故意隐瞒你。”

    伽蓝正在洗脸,闻言直起腰,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冲着石蓬莱摇摇手,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我不会问,也不想知道那对兄妹的真实身份。但石蓬莱却决心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伽蓝,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趟东土之行,凶多吉少。

    “他是康国三王子昭武屈术支。”石蓬莱说道,“几年前大隋天子在河西召见西域诸国王,康国老王昭武世必失当时正在出访焉耆,他也接到了大隋天子的邀请,考虑再三还是受邀而去。此事激怒了西突厥的泥厥处罗可汗,认为康国老王和昭武九国背叛了他,于是他把老王诱骗到王庭,将其幽禁于药杀水(锡尔河)的黑突厥弩失毕部。”

    “康国是昭武九国之盟首,老王被突厥人扣押,诸子争权,群龙无首,九国联盟随即分裂。这是突厥人控制昭武九国,谋取乌浒水(阿姆河)丝路利益的奸计,所以射匮可汗击败泥厥处罗可汗之后,继续执行这一策略,并在扣押康国老王的同时,极力挑起康国内部和昭武九国之间的厮杀,以图进一步削弱栗特人的力量。”

    “我奉石国国王昭武勒匐职的命令,营救康国老王,但功亏一篑,只救出了侍奉在老王身边的三王子昭武屈术支。”

    “三王子决定去东土长安,恳请大隋天子出手救助,于是就发生了这一切。”

    伽蓝走到石蓬莱身边,揶揄道,“你为何要趟这潭浑水?是缺钱花还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石蓬莱义正严词地回道,“我是栗特人,是石国的子民,是昭武九姓王的后裔,无论为公为私,我都义无反顾,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伽蓝像是第一次认识石蓬莱似的,将信将疑地望着他。石蓬莱昂首挺胸,目光炯炯,一副慷慨赴死之态。

    “幂离之中为什么有两个人?”伽蓝问道,“初始看到幂离肥大,还以为是个胖子,结果里面竟然藏着一个小公主。你们此行目的已然暴露,此去长安可能危险重重,为什么还要带个小公主?是去长安求医治病?”

    石蓬莱点点头,“去年康国的大王子和二王子手足相残,王宫内血流成河,王后罹难,小公主受到惊吓失去魂魄,自此不言不语形同呆痴。老王闻讯,派人把她接到身边,请突厥人的大萨满为其招魂,但没有成功。这次三王子要去东土大隋求助,老王考虑再三,毅然决定让其带上小公主,即便复国无望,但如果能召回小公主的魂魄,也算了了老王的心愿。”

    “招魂?”伽蓝摇摇头,笑道,“到哪招魂?不过自闭症而已,如果调养得好,再加上适当的心理治疗,还是有痊愈的希望。”

    石蓬莱颇感惊讶,“你会招魂?”

    “这是心理病。”伽蓝戳了戳石蓬莱的胸口,“病根在这里。我告诉过你,不要相信什么萨满、巫术之类的东西,有病找医匠,否则会死人的。”

    “你能医治?”

    石蓬莱见识过伽蓝的很多天赋,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了,有段时间他甚至怀疑伽蓝就是伽蓝护法神转世投胎,或者干脆就是护法神下凡附体了。

    伽蓝摇摇头,“我不是医匠,不会治病,不过我知道这种病很难治,治疗的时间一般都很长,或许十年,或许一辈子。”

    石蓬莱无意在这件事上纠缠,随即直奔主题,“伽蓝,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这关系到整个栗特人的生死存亡。你是佛家子弟,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不要拿佛说事。”伽蓝当即打断了石蓬莱的话,“不论你是否还是像过去一样信任我,我都会帮你,毕竟我大隋是西域二十七国之共主,昭武九国是我大隋之藩属,今昭武有难,我大隋理应援手,义不容辞,只是目前局势紧张,我无法保证把你们安全送到敦煌,你还是祈祷佛祖保佑吧。”

    石蓬莱大喜。伽蓝豪气冲天,勇于担当,这让他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了一点点,有此承诺,他相信驼队最起码可以安全抵达鄯善。

    =

    午时已过,石羽和他的栗特精骑还是没有出现。

    石蓬莱焦虑不安,戴着幂离的昭武屈术支也是暗自忐忑,唯有伽蓝神闲气定,泰然自若,坐在一棵胡杨树下,摆上棋秤和黑白棋子,拿着一本破旧的棋谱,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残局。

    蓦然,北岸传来悠长的号角声,前方巡哨的栗特人终于送来消息,石羽到了。

    很快,蹄声隆隆,一队栗特精骑风驰电掣一般从对岸的胡杨林里冲了出来,接着打马跃进天马河,越过齐腰深的河水,直达烽燧。

    人喊马嘶声中,石蓬莱带着一群白衣壮勇急匆匆跑到胡杨树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黑髭大汉跑在最前面,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在距离伽蓝还有五六步的时候便停下脚步,深施一礼,“伽蓝,阿柴虏正在攻打天马戍。”

    接着一大群人紧随其后恭敬行礼,高呼“伽蓝……”

    伽蓝对敦煌本人来说是法号,但在这些栗特人的心里,他就像伽蓝护法神一样神勇,呼其法号,实际上是对他的一种尊崇。

    伽蓝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目光停在了那位三十多岁的黑髭大汉脸上,“石羽,你们去了天马戍?还有四个人呢?折了?”

    “今晨我们隐约看到天马戍方向有狼烟燃起,便飞马探查。”石羽急切说道,“途中我们遇到一位从天马戍杀出来的戍卫,身负重伤,昏迷之前他告诉我们阿柴虏正在攻打天马戍,他要到突伦川求援。我留下四个人看护他,其他人则随我飞马赶来烽燧禀报。”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金色木牌递给了站在身边的石蓬莱。

    石蓬莱接过来送到伽蓝手上。伽蓝放下棋谱,把木牌夹在两手中间轻轻一搓,木牌当即中分,一面背部刻有字迹,一面则是凹入,内中放着一张折叠的纸条。伽蓝打开纸条仔细观看。石蓬莱凑到边上悄悄看了一眼,纸条上有一首诗,虽然他略懂中文,但还是看得云里雾里,显然若想看懂,必须知道传令暗号。

    伽蓝看完密信,神色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众人都紧张地望着他,就连随后赶来的昭武屈术支也是目露惶恐之色。此地距离长安有六七千里之遥,一旦受阻于此,前景当真是一片黑暗。

    “有多少阿柴虏?”石蓬莱忍不住问道。

    “两个百夫长。”伽蓝轻描淡写,很随意,似乎根本没放在眼里。

    两个百夫长就是两百骑,如果加上随从奴仆,人数可能达到四百人。这个攻击兵力对于天马戍来说,可谓大兵压境。

    天马戍是大隋和于阗国的边境关卡,丝路北道的必经之地。吐谷浑人以主力围攻且末城,把且末各地戍军吸引到且末首府,然后以偏师袭击天马戍,切断丝路,如此既能完成对且末外围的攻击,又能占据丝路要隘获得丰厚收益,一举两得。

    栗特人久走丝路,对此局面即刻便能估猜个大概,当即人人自危,暗自惊惧。

    “天马戍有多少人?”石蓬莱又问道。

    “即便天马河一线的烽燧戍卒全部回戍,也只有二十个人。”

    伽蓝那缓慢而略带嘶哑的声音此刻听在栗特人的耳中,显得格外的悲凉。

    二十个人就算全部回戍,与吐谷浑人的兵力对比也是十比一,这一仗根本没办法打,或许现在天马戍已经失守,吐谷浑人已经占据了戍隘。

    石蓬莱的脸色有些僵硬,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声问道,“且末是边郡,鹰扬府应该是上府,至少有六个团一千两百人的编制,而天马戍戍主至少也相当于正七品的队正,手下怎么说也应该有五火人马,五十个戍卒吧?”

    伽蓝没有说话。此去救援天马戍肯定要借助这些栗特人的力量,而从目前局势来分析,驰援且末城的希望实际上已经非常渺茫,但不管有没有希望,自己都要赶赴且末城,这同样需要栗特人的帮助,所以双方现在必须紧密合作,而合作就需要信任,因此有些事必须说清楚。

    “告诉你也无妨,这不算什么机密。去年泥厥处罗可汗东去长安的时候,西域戍军也大量回镇河西。据我得到的消息,长安之所以大范围调整兵力部署,是因为我大隋要远征辽东高丽。”伽蓝不动声色地说道,“且末鹰扬府兵力不足,理所当然要把主力集中在且末城以镇戍首府,所以诸县、镇、戍的兵力自然也就削减到了极限。”

    伽蓝转目望向昭武屈术支,一语双关,“我大隋征服了高丽,主力大军必然重返西北,全力经略西土。今日阿柴虏虽然凶猛反击,但就算伏允占据了且末又如何?待我大隋主力重返西域,这些阿柴虏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我大隋是西域诸国的共主,即便是远在葱岭以西的昭武九国,也一样受到我大隋的保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这一点毋庸置疑。”

    石蓬莱和昭武屈术支互相看看,暗自苦笑。一夜间形势就颠覆了,现在不是栗特人求助于伽蓝,而是伽蓝向栗特人求援了。栗特人要安全赶赴长安,而伽蓝要救援天马戍,要驰援且末城,双方走的是同一条道,理所当然携手合作。

    石蓬莱没有犹豫,他没有回头路,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何时出发?”

    “今夜子时。”伽蓝说道,“黎明时分我们赶到天马戍,发动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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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武九姓:

    中国南北朝、隋、唐时期对从中亚粟特地区来到中原的粟特人或其后裔10多个小国的的泛称,其王均以昭武为姓。

    根据《隋书》记载,昭武九姓本是月氏人,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今甘肃临泽),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支庶各分王,以昭武为姓。居民主要务农,兼营畜牧业。

    汉文史籍称其原住祁连山北昭武城,被匈奴击走,西迁中亚河中地区,枝庶分王,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皆氏昭武,故称昭武九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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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马戍

    第五章天马戍

    黑夜渐逝,苍穹露出美丽的蓝色面孔,如雪一般的白云徜徉于天地之间。

    深秋的晨风带着浓浓的凉意抚过莽莽大地,天马河就如同一条淡雅亮丽的玉帛,横贯无边戈壁,把雪山和大漠紧紧相连。胡杨和西河柳依附在河流两岸,好似两抹燃烧的烈焰,又似纹绣在玉帛两侧的锦绣华彩,绽放出耀眼的璀灿光芒,把这块充满蓬勃生机的土地装饰得美轮美奂。

    大纛(dao)在空中猎猎狂舞,金色的“隋”字在呼啸翻卷的猩红幡旄(mao)和赤黄色燕尾垂旒(liu)的映衬下,如同一条翱翔九天蛟龙,又似一只咆哮猛虎,气势恢宏。

    天马戍寂静无声。四角烽台上狼烟已熄,几缕淡淡的青烟袅袅而起,又随风而逝。从戍内传出的几声清脆驼铃和低低马嘶,证明这里还有生命的存在。突然,一只黑色大狼狗从北弩台的女儿墙内腾空跃起,像箭一般射上墙垛,然后冲着一望无际的戈壁发出一阵猛烈的吠叫。

    一顶红色风帽从墙垛后面慢慢升起,接着露出一张紧张的少年面孔,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警觉地望着戍外荒漠。凶猛的黑狼狗飞身跳到垛外的女儿墙上,冲着空荡荡的戈壁又是一阵狂吠。

    少年愈发紧张,躲回墙垛后面,拿起一个大角,高举向天,奋力吹响,“呜呜,呜呜呜……”数息之后,已是面红耳赤,一双凸起的眼珠子似乎要蹦出眼眶。

    戍垒内顿时人喊马嘶,爆发出杂乱叫喊,跟着一条条矫健的身影或者冲向城墙,或者飞攀软梯钻进弩台,还有人如猿猴一般沿着五丈高的木柱踩着悬梯直上顶端,登高瞭望。

    一个如铁塔般的雄壮汉子左手拿着一把横刀,右手拎着一把战斧,大踏步走到少年身边,粗黑的浓眉紧紧蹙起,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遍戍外荒漠,然后低头望向少年,厉声问道,“方小儿,阿柴虏在哪?你敢胡乱吹角?”

    方小儿似乎有些畏惧此人,胆怯地退了一步,刚想说话,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至,刺鼻的味道让他异常恶心,甚至有了强烈的呕吐感。方小儿再退两步,拉开了自己与铁塔大汉的距离,目光再不敢望向对方。

    铁塔大汉没有披重铠,也没有披轻甲,不过一身黄色戎装,但上面血迹斑斑,就连浓密的虬髯上都染满了血迹,配上那一双杀气凛冽的眼睛,就如同从地狱里杀出来的魔王,让人望而生畏。

    “江都候……”冷厉的声音在铁塔大汉的背后响起,跟着一只大手放到方小儿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似赞许,又似鼓励。

    方小儿目露感激之色,躬身施礼,“戍主……”

    “他还是孩子,不要吓着他。”一个三十多岁的长须大汉神色冷峻地说道,“今天我们有一场恶战。叫兄弟们抓紧时间吃些干粮,把肚子填饱了,准备厮杀。”

    “他还是孩子?”江都候冷笑,“布衣,不要忘了,他是河北贼。小小年纪就打家劫舍,烧杀掳掠,滥杀无辜,这还是孩子?”

    “俺不是贼,俺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好汉。”方小儿涨红着脸,激动地叫道,“总有一天俺会回家,俺会再回高鸡泊,回豆子岗,俺要杀光那些狗官,杀光那些为虎作伥的恶人,俺要为爹娘报仇。”

    方小儿的叫声当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四五个戎装汉子拿着刀枪就冲了过来。一个削瘦的中年汉子一把拉过方小儿,把他藏在自己身后,两眼怒视着布衣和江都侯,冷森森地说道,“戍主,戍副,俺们都是配发戍边的贼,俺们是无恶不作的河北贼。”他的语气逐渐变慢,加重,其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江都候鄙夷地看了削瘦汉子一眼,目光傲慢地掠过众人的脸庞,不屑地撇撇嘴,“高泰,打算临阵谋反?”话音未落,右手战斧厉啸而起,雷霆劈下,嘴里更是爆出一声震天雷吼,“凭你也敢反?”

    一柄横刀划空而至。“当”,刀斧相击,火星四射。战斧凌空停顿,战刀却是抵挡不住,倒撞而回。双手执刀的年轻汉子连退三步,这才化去战斧上的强横力道。

    高泰怒不可遏,握住刀柄的手轻轻颤抖着,爆发在即。

    那个替他挡住一斧的年轻人急切叫了一嗓子,“大哥,这是西域,不是河北。”

    高泰脸色铁青,眼神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凶恶而狞狰。

    江都候冷笑,收回战斧,两眼瞪着高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是贼,丧尽天良的贼。”

    “好了,他们即便是贼,也是我大隋的贼,何况他们现在不是贼,而是我大隋的西陲戍卒,是我天马戍的烽子。”布衣负手而立,劝了江都候两句,又转目对高泰等人说道,“刚才西门辰说的对,这里是西域,不是河北,这里没有人神共愤的贪官污吏,也没有恃强凌弱的恶霸,这里只有穷凶极恶的胡虏。我们要想活命,就得杀虏,就得以命搏命。”

    布衣走到墙垛边上,目视前方,继续说道,“这里只有大隋人,卫士也罢,盗贼也罢,都是大隋人,都是血脉兄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布衣转身望着江都候,语气逐渐沉重,“你的父母兄弟死于贼人之手,所以你痛恨天下之贼,恨不能杀尽天下之贼为亲人报仇,但这里是西域,不是你的家乡河西,他们也不是河西贼寇。我请你放下心中的怨恨,把他们当作你的生死兄弟。”

    布衣缓缓转身,目视众人,郑重说道,“今天我们有一场恶战,要与戍垒共存亡,我们都会死去。我们是大隋人,是血脉兄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高泰低着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直娘贼……”江都候忿然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西门犹豫了片刻,和身边几个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齐齐躬身唱诺。

    高泰退后两步,微微躬身,然后拉着方小儿,与众人向弩台方向走去。弩台里的几个河北卒正急步赶来,显然这边的争执惊动了他们,打算过来助拳了。

    这时四个披甲的汉子匆匆走过来,其中两个还带着伤,看到高泰他们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眼里齐齐露出鄙夷之色。

    “戍主,这些河北贼虽然强悍,但个个桀骜不驯,我担心……”

    一个手臂受伤的短须汉子尚未说完,布衣便举手阻止了,“非常时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四个披甲汉子相视无语。

    布衣面向西方,望着遥远的天际尽头,眉头深皱,忧色重重。

    自大隋征服吐谷浑,尽取其地,置西海、积源、鄯善、且末四郡以来,朝廷便下旨徙谪天下刑徒戍边,这两年尤以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的贼寇为多。

    天马戍下辖六个烽燧,戍两百里边境,按编制每戍五十人,每烽燧配烽卒一名,烽子五人,但实际情况是,天马戍只有正副戍主和六个烽卒是鹰扬府卫士,余者皆为配发刑徒。戍边力量太弱,鹰扬府迫不得已,只好下令征用刑徒为烽子。

    西域地广人稀,环境恶劣,兼之胡虏众多,刑徒如果擅自逃亡,十有**都是死,所以逃跑者倒是不多,但因战斗、疾病等死亡者却是日益增多。天马戍本有刑徒三十多人转为烽子,至今不过就剩下了十二人,西门辰就是其中的幸存者之一。高泰、方小儿等人却是两个月前刚刚抵达天马戍的河北重犯。这一批重犯有十七人,都是反贼,前日还戴着镣铐在戍垒劳役,昨日却因为阿柴虏入侵,不得不临时征用。

    这批反贼悍不畏死,骁勇善战,正是得益于这支“奇兵”的强悍战斗力,天马戍才顽强坚守了一天,但损失惨重,四名烽子和五名河北刑徒战死,八人身负重伤失去战斗力,今天能继续作战的不足二十人了。

    “戍主,滞留戍垒的三个商队中有十六名护卫,二十多名青壮,大都是栗特人、于阗人和吐火罗人,还有几个天竺人、大食人和大秦人。”一个矮壮的披甲戍卒建议道,“今日生死存亡之刻,他们也应该上阵杀敌。”

    “戍垒一旦失陷,那些杀红了眼的阿柴虏不会放过他们。”另一受伤的戍卒支持这一建议,“戍主应该告诉他们,如其心存侥幸,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死里求生。”

    布衣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就听到空中传来激昂的号角声。

    众人齐齐抬头望向身处五丈高的瞭望哨。

    一杆黑色狼头信号旗映入众人的眼帘。

    布衣的心跳骤然加速,扭头望向西方天际。

    江都候激动的吼声响彻戍垒,“伽蓝来了,伽蓝来了……”

    =

    天色刚亮,吐谷浑人就吹响了大角号,沉睡了一夜的营地顿时苏醒,驼马嘶鸣,人声鼎沸。

    江源公慕奎面带笑容,摇晃着光秃秃的脑袋,缓慢行走在将士们中间,和他们亲热地打着招呼,有时候还轻松地聊上几句。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看上去很和善,不傲慢,也不盛气凌人。将士们看到他纷纷行礼,然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有的收拾帐篷,有的喂食驼马,有的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吃饼喝奶。

    慕奎仔细地巡视着一切,从驼马到武器,无一遗漏。

    今天他必须拿下天马戍。

    伏允可汗说得很清楚,且末城高大坚固,大隋人重兵镇戍,以今日吐谷浑的实力,无力强攻,只能智取。所谓智取,也就是围而不攻,先把且末城外围地区全部拿下,牢牢控制丝路,而攻占天马戍是此策的关键所在。

    拿下天马戍,实际上等于控制了西域丝路南道。葱岭东西诸国若想保持与东土的联系,保证丝路的畅通,就必须像从前一样,与吐谷浑建盟。一旦盟约重建,吐谷浑就可以向于阗、吐火罗、昭武九国购买粮食和武器,而用于购买的钱财就来自于丝路商税,就此吐谷浑可以开始艰难的复国之路。

    大隋人可以凭借其强大实力攻占吐谷浑的疆土,但是,他们征服不了吐谷浑的心,杀不光吐谷浑的人,更摧毁不了吐谷浑人坚韧不拔的复国意志,只要吐谷浑人一息尚存,必定战斗不止。

    风中隐约传来大角之声,天马戍里的大隋人已经开始了战斗准备。

    慕奎抬头看向天马河。河面上雾霭袅袅,两岸胡杨娇艳欲滴,风景如画。这是我吐谷浑的疆土,是我吐谷浑赖以生存的土地,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吐谷浑人都绝不允许别人霸占自己的疆土,掳掠自己的土地。

    慕奎的血沸腾起来,豪气干云。

    临行前,伏允可汗一再嘱咐,必须以最快速度拿下天马戍,以丝路之利来获取钱财和物资,以此来供养军队,维持对且末城的包围。此时距离冬天已经很近了,冬天一到,河西隋军南下不便,救援必定延误,而据可靠消息,西突厥射匮可汗和铁勒莫贺可汗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已经严重威胁到伊吾和鄯善两地的安全,这导致河西方向的隋军不敢轻易南下救援且末,所以未来几个月非常关键,只要吐谷浑人坚持到明年春天,镇戍且末的大隋人孤立无援,粮草不继,最终只有突围撤离,到那时,就是吐谷浑人报仇雪恨的时候。

    天色大亮,火红色的朝霞染红了天际。鼓号连天,吐谷浑纷纷上马,集结列阵。

    就在此刻,一匹快马风驰电挚,呼啸而至。

    “江源公,西边有一队隋军正沿着天马河急速而来。”斥候喘着粗气,大声禀报。

    慕奎略感惊讶,“多少人?”

    “百十匹驼,数十匹马,不下于五十人。”

    慕奎捻着颌下稀疏短须,凝神沉思。西边是突伦川,死亡之海,一般除了沙盗和偷越边境的商队,不会有其他人出没,而隋军也就在那里设了一座烽燧。烽燧能有几个人?会不会是偷越边境的商队?

    站在他身边的两名百夫长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开口问道,“你确定是大隋人?没有看错?”

    “我看到了大隋战旗。”斥候非常肯定地回道。

    “或许是突伦川烽燧的戍卒。”另一个百夫长说道,“商队从突伦川偷越边境,必须得到这边戍卒的帮助,唯有如此商队才能拿到过关凭证,否则无法北上。”

    慕奎眉头紧锁,感觉事情有些蹊跷。

    依常理,且末城被围,鹰扬府下令各地戍军回援,这时候天马戍的主力已经离开了。自己正是依此判断,在途中设伏,打算伏击天马戍主力,一战而定,谁知久等不至,无奈之下只好变计,不惜代价强攻天马戍。哪知又出变故,从突伦川方向竟然冒出一支小股隋军。

    “江源公,给我五十骑,必定将其一扫而光。”一位百夫长意气风发地说道。

    “江源公,我去,三十骑即可。”另一位百夫长急忙请战。这可是发财的机会,不容错过。

    慕奎断然摇手,“不可冒失。传令,赶赴战场,列阵迎战。”

    =

    驼铃悠扬,战马信步,伽蓝带着商队缓缓接近天马戍。

    商队所有人都骑在骆驼上,战马全部放空,以保持战马的体力。

    刀疤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插在藤筐里的战旗迎风飘扬。暴雪趴伏在刀疤的背上,昂着硕大的脑袋,聆听着战旗的猎猎声响,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

    天际之间,朝阳之下,一道狼烟冲天而起。

    天马戍传信,戍垒坚固。

    伽蓝面露笑容,慢慢举起了右手,用力挥动了三下。

    石羽拿出号角,全力吹响。

    一字排列的驼队一边加速,一边迅速变阵,转眼之间,驼队变作六列,战马夹在了队列中间。

    =

    天马戍渐渐出现在众人的眼中,而吐谷浑人的战阵更为醒目,旗幡摇动,鼓号连天,攻击之势已然形成。

    栗特人神情紧张,惶恐不安。平日他们最多和小股盗贼打斗一番,而杀贼和打仗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此次他们不但要和吐谷浑军队正面作战,还处在极度劣势之下,心里的恐惧可想而知。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吐谷浑人大角齐鸣,即将发动攻击。

    石蓬莱面色苍白,催动骆驼追上伽蓝,大声叫道,“阿柴虏要攻击了,赶快布阵,布阵啊。”

    伽蓝冲着他微微一笑,“土鸡瓦狗尔,不足为惧。”

    双方距离五百步,驼队还在前进,夷然不惧。

    =

    慕奎的脸色十分凝重。

    两名百夫长也是一扫先前的轻狂。从对方的举动来看,显然熟知兵事,久经战阵,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烽燧戍卒所能具备的能力。这支队伍不同寻常,或许是个陷阱,必须慎重对待,不可轻易出战。

    =

    天马戍内,战鼓擂动,声震天宇。

    布衣和江都候目不转睛地望着驼队,等待伽蓝发出旗令。

    烽卒、烽子、河北刑徒各守要地,严阵以待。戍内商队的护卫、青壮各司其职,全力协助隋军作战。气氛空前紧张。

    =

    驼队始终保持着匀速逼近吐谷浑人,从容不迫,更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自信和狂傲,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那种锋芒毕露的锐气,直接影响到了吐谷浑人的士气。

    双方距离三百步,驼队还在前进。

    江源公慕奎举起了手,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出击,不能让大隋人在气势上压倒自己。

    伽蓝也举起了手。一名栗特骑士举起了令旗,用力挥动。

    江都候兴奋地仰天狂吼,飞身冲下城墙。

    布衣毫不犹豫,大声下令,“起悬门,出击!”

    大角号震天吹响。

    =

    慕奎举在空中的手蓦然停住,转头望向天马戍,目露疑惑之色。

    大隋人要出击?要出戍作战?莫非我听错了?

    两名百夫长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隋军如果出戍作战,吐谷浑虽然有腹背受敌之险,但也获得了一战而定的绝好机会。慕奎犹豫了,攻击的命令迟迟没有下达。

    =

    双方距离两百五十步。

    驼队停住,就势列为三重圆阵。阵中,栗特人弓矛并举,几十匹战马更是蓄势待发。

    伽蓝跳下骆驼,大步走向扬首嘶鸣的紫骅骝,与其并行而立。

    “上具装。”

    “披重铠。”

    “备马槊。”

    “擂鼓,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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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鹰扬府卫士:

    隋文帝时期,大隋府兵统称为“侍官”。隋炀帝改兵制,府兵统称为“卫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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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装:马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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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甲骑具装

    八个栗特骑士以最快速度给烈火安装具装(马铠)。

    一人装面帘,此铠是一块狭长的护面,上开眼孔,保护马匹面部。两人装鸡颈,此铠由甲片缀成,搭扣相连,保护马的颈部。另有四人负责安装战马前身铠甲当胸,中后身铠甲搭后。还有一块护具叫寄生,安装于战马尾部,向上翘起,如同扫帚一般。

    八个栗特骑士昨日已经经过了一番训练,但此刻身临战场,心情格外紧张,个个手忙脚乱,汗水涔涔。

    石蓬莱和石羽站在伽蓝左右,帮其佩戴重铠。还是那副亮银色的明光铠,不过为了保护其脆弱部位,颈部、臂部和腿脚之处再加鱼鳞铠,加上金狼头面具,可谓钢铁包肉,密不透风。

    昭武屈术支抱着雪儿走了过来。他已经脱下幂离,以黑巾蒙面,即将随伽蓝出战。

    昨日石蓬莱虽极力劝阻,但屈术支一句话就把他顶了回去,如果上神保佑,我自会平安,也能顺利抵达长安完成此行使命,反之,如果我死在战场上,说明上神已经抛弃了昭武九姓,即便这一次我畏缩不前,也一样到不了长安,就算到了长安,也完成不了使命。

    “这就是东土无坚不摧的甲骑具装。”屈术支望着全身上下都罩在铠甲中的伽蓝和烈火,两眼放光,其惊叹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嫉妒,一丝贪婪。或许此刻他非常希望自己的王国也能拥有如此强悍的武力,也能像东土大隋一样称霸天下,傲视群雄。

    然而,谁都知道,打造一支甲骑具装需要何等强大的国力做支撑。

    甲骑具装的关键不在于铠甲,不在于打造铠甲的原料和技术,而在于战马和骑士的选择。战马不但要承载人铠和马铠的全部重量,还必须在战场上达到一定的速度,从而把甲骑具装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如果没有速度,甲骑具装就是一堆废铁。这需要天下最好的战马,而且需要喂食最好最合适的食物以保证战马的持续战斗力。如果没有强大国力做支撑,即便能够找到这样一批战马,但拿什么保证给军队持续提供这些万里挑一的超级战马?没有战马的持续供应,甲骑具装岂不是昙花一现?

    骑士披重铠,执重武器作战,需要的不仅仅是强悍的身躯,超凡的力量,灵活实用的作战技巧,更需要用智慧去主导强悍的武器,从而把甲骑具装的威力在每一次攻击中都能淋漓尽致地爆发出来,以便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攻击目的。这需要智勇双全的超级悍卒,而这种悍卒的产生首先需要庞大的人口做基,而人口多寡正是国力强大与否的重要条件之一。

    所以当今天下,能够长期拥有甲骑具装的只有国力最为强盛的东土大隋,但即便如此,东土大隋甲骑具装的数量也非常有限,而且基本上用来戍守京都,威慑意义大于实战意义,在塞外战场上罕见其踪迹。

    甲骑具装名震天下、名闻遐迩,屈术支这位康国王子当然听说过,不过对他而言,甲骑具装只是传说中的存在,但今天他不但亲眼目睹了甲骑具装,而且还有幸与甲骑具装并肩作战,这令他非常激动,情绪极度高亢。虽然现在只有一个甲骑具装,影只形孤,但昨日伽蓝的攻击力给了他空前的震撼,他急切想知道,当神勇无比的伽蓝佩戴上甲骑具装,其攻击力将达到何等恐怖的程度。

    伽蓝面带浅笑,望着雪儿。雪儿则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伽蓝身边的暴雪,向它伸出小手,渴望能拥抱它,此刻即便是散发出冷森幽光的钢铁重铠也没能引起她的丝毫注意。

    石蓬莱从屈术支的手中接过雪儿,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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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铠披好,石羽飞快地检查了一遍。那边栗特骑士也在检查马铠。

    “甲骑完备。”石羽大声叫道。

    “具装完备。”八个栗特骑士纷纷围了过来。

    伽蓝接过屈术支递过来的金狼头护具,低头望向暴雪。暴雪一直仰头望着他,战意盎然。伽蓝做了个手势,暴雪一声雷吼,从容沉稳地迈着方步走到了烈火身前。

    伽蓝戴上面具,沉声说道,“上马!”

    两个栗特骑士俯身抱住伽蓝的腿,石羽和屈术支则一左一右抱住他的手臂。

    “起!”屈术支大叫一声,四人同时发力,把伽蓝抬上了战马。

    烈火四腿坚挺,庞大身躯纹丝未动。

    一个栗特骑士双手抱着一支大马槊走到了伽蓝身边。此槊长约一丈八寸,通体铁制,入手沉重,尾部似锐利长箭,头部则被黑色皮套罩住。

    伽蓝接过马槊,解下皮套,顿时一个金灿灿的鎏金槊头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是一个加长刃的特制槊头,粗犷、威猛、华丽,刃口寒芒流动,散发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雄浑霸气。

    烈马,神獒,甲骑具装,鎏金大槊,还有掌控它们的伽蓝,一个重装骑士就这样威风凛凛地伫立于众人面前,让人望而生畏,震撼不已。

    伽蓝双手执槊,横举胸前,仰首向天,纵声长啸。

    烈火嘶鸣,暴雪雷吼。

    “昭武的勇士们,上马……”屈术支一声大吼,手扳战马鞍鞒,矫健身躯腾空而起。

    “兄弟们,上马,上马……”石羽高举长矛,向列于身后的二十名栗特骑士纵声狂呼。

    “吹号……开阵……”

    “呜呜……”角号响,驼阵开,屈术支一马当先,呼啸而出。

    朝阳跃起,金芒照耀大地,甲骑具装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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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马戍内,悬门渐起,两骑伫立,蓄势待发。

    江都候头戴黑色兜鍪(mou),上插三翎红毦(er),身披黑色明光铠,背挂二柄横刀,一柄战斧,下骑一匹全身黝黑发亮的神骏战马,一面圆形铁盾悬于战马左侧,而角弓箭壶则挂于战马右侧,一柄八尺双刃长刀倒提手中,气势如虎。

    布衣的甲铠与江都候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其背部挂了四柄横刀,腰挂长剑,坐下则是一匹雄健的黄骠马,他的右手同样提着一柄八尺长的双刃长刀,森芒闪烁。

    戍内的士兵、刑徒、商人站在不同的位置望着他们,神情肃穆。虽然折服于他们的勇气和气魄,但大敌当前,敌强我弱,援兵实力又十分有限,根本改变不了战局,这时候两位戍主毅然出戍作战,要配合援兵夹攻数倍于己的敌人,这无异于自寻死路。慷慨赴死的精神固然可嘉,但自绝生机之举是否明智?

    四位烽卒站在布衣和江都候的面前,神色悲壮,目露决绝之色。他们也想出戍痛痛快快地杀一场,反正都是死,临死前不如杀个酣畅淋漓,但可惜的是,他们是步军卒,不善骑战,出戍就等于送死,唯有据戍死战。

    “杨渊,天马戍交给你了。”布衣目视那位手臂受伤的戍卒,语调平静地说道,“人在戍在,人亡戍亡。”

    “人在戍在,人亡戍亡!”

    四位戍卒单膝跪下,声若惊雷,轰然发誓。

    吼声在戍内回荡,猛烈冲击着绝望的心灵,激励着黯淡的士气,沸腾着渐冷的血液。高泰,方小儿,还有十几个河北贼,此刻感觉一团烈火在心中剧烈燃烧。

    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经历了西域的风沙,参加了血腥的战斗,今天,他们更看到汉家儿郎的峥峥铁骨,一腔忠魂。即便面对强敌,面对死亡,这些戍卒也绝不退缩,绝不畏惧,宁愿血洒黄沙,粉身碎骨,也要戍卫自己的疆土,忠诚自己的国家,这给了河北贼前所未有的震动。这是西域,这是大隋和西北诸虏的战场,在这块土地上,汉家儿郎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戍卫大隋,守护这面大隋的战旗。

    高泰猛地仰头望向大纛。这一刻,这面大旗代表的不是黑暗,不是仇恨,而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族,自己的国,它是中土之魂,是汉家儿郎的热血和忠诚。

    血在燃烧,心在颤粟,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如爆裂的火焰在高泰的身体内轰然炸开,他想吼,想叫,想把这股沸腾的情绪爆发出来,他高举双臂,紧握双拳,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人在戍在……人亡戍亡……”

    河北人的热血爆发了,他们紧随高泰之后,放声狂吼。接着更多的人叫了起来,吼了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吼声如雷,士气空前高涨。

    布衣和江都候相视而笑,两人右手齐举,各自戴上了一只黑色狼头护具。

    杨渊和其他三位烽卒的脸色顿时变了,十分吃惊,但旋即眼神狂热,面露尊崇之色。

    西北狼,原来他们是西北狼。

    四位烽卒都是西北老兵,当然听说过西北狼的传奇故事。在西北府兵里,西北狼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传言它与府兵制同时诞生于前朝宇文皇族的先祖武川人宇文泰手中,唯有最精锐的府兵才能擢选西北狼。锐士除了在战争上冲锋陷阵外,还执行一些秘密任务,比如深入敌后刺探军情,刺杀敌首等等。凡西北狼锐士都有个醒目标志,那就是狼头护具。

    这些年西北战争频繁,西北狼屡建功勋,其神秘身影常常出没于西北各地战场,所以狼头护具也为将士们所熟悉,当然了,西北狼的传奇故事也因此在将士们中间流传得更广了。

    四位烽卒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有如此英雄人物,不但正副戍主是西北狼,那位在突伦川独守烽燧的冷漠而孤僻的烽卒也是西北狼。刚才援兵出现的时候江都候很激动,连呼“伽蓝”之名,现在两人又要出戍与伽蓝携手杀敌,这些都足以证明伽蓝烽卒和他们一样,都是西北狼锐士。

    一戍内竟然深藏三位西北狼锐士,而且一藏就是一年多的时间,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戍主,戍副,你们,你们是……”杨渊太吃惊了,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布衣微微点头,手指戍门方向,“放吊桥!”

    杨渊转身向城墙上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放桥,放桥!”

    戍外有宽为十五步的深壕,壕外筑有五尺高墙,名为羊马垣,又叫羊马城。壕上置吊桥,以作出入。

    布衣在前,江都候在后,两人催马越过悬门。

    悬门轰然落下。

    吊桥稳稳落到对面壕堤之上。两骑如飞而过。

    吊桥再起,断绝了两人的归路,也断绝了两人的生机。

    两骑并辔,两马稳步而进,逐渐逼近吐谷人的战阵。

    相距两百步,两骑停下,傲然伫立。

    “一年没有看到伽蓝了。”江都候笑道,“我还以为他要参悟天道,剃度出家再入沙门。”

    “以杀止杀,这就是他悟出来的道。”布衣的声音平静如水,隐含肃杀之意。

    江都候嗤之以鼻,“他把自己流配到突伦川,想了一年多,结果还是杀人。过去杀人,现在还是杀人,这有什么区别?”

    “由道入魔,再由魔入道,这就是区别。”布衣淡然一笑,揶揄道,“你不过是个地狱门口的小鬼,懂得甚么?”

    “鸟!杀人就是杀人,手起刀落,哪来的许多道理?”江都候骂道,“你比圣严寺的慧心秃驴还聒噪。”

    “闭上你的鸟嘴。准备杀人,接应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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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源公慕奎看看天上的朝阳,又看看沐浴在朝阳中的两员隋将,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是孤注一掷,临死反击,还是别有计谋?实力决定一切,不管隋人是否有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派一小队盯住他们,如果来送死,那就成全了。”

    慕奎下完命令,不再关注天马戍,转头望向正前方。

    驼阵已开,白衣披甲的栗特骑士已经冲出,十骑密集并列,第二排又是十骑,二十骑以横阵冲入战场,但没有看到一个大隋骑士。

    难道大隋人换上了栗特人的白衣?以栗特人的立场和性格来说,他们绝不会与吐谷浑人在战场上正面厮杀,这对以营商为生的粟特人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

    栗特人呼啸而来,速度越来越快,根本不给慕奎更多的思考时间。慕奎没有过多犹豫,断然挥手,顿时鼓号齐鸣,一名百夫长带着五十骑席卷而上。

    这是常规战术,对阵之初,双方各遣少许兵力出击,以试探对方的底细。慕奎谨慎小心,中规中矩,虽有实力做保证,但大隋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为防止大意出错,慕奎不敢尽遣主力一战而定,而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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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这就是甲骑具装

    战马奔腾,蹄声如雷,戈壁在如雷的轰鸣声中颤抖,地上的碎卵石更是飞射而起,发出刺耳厉啸。

    烟尘席卷而起,如同一头张牙舞爪的下山猛虎,紧随于骑队之后,发出惊心动魄的咆哮。

    伽蓝双手端槊,身躯低伏,把甲骑具装隐藏在栗特人之后。

    暴雪紧贴在烈火身边,齐头并进。

    速度越来越快,轰鸣声越来越大。

    一杆红色白兔信号旗突然跃入伽蓝的眼帘。这是栗特人告诉伽蓝,吐谷浑人以一队马军迎战,攻击即将开始。

    伽蓝面具下的冷漠眼神蓦然射出两道锋利寒芒,就像看到猎物闻到血腥的猛兽,杀气凛冽。

    戴着皮甲手套的双手稍稍松弛,并沿着铁柄微微转动,手套背部的银色甲片如镜子一把,转动之间把一缕阳光反射而出,闪耀夺目。

    这一瞬间的耀眼光芒清晰地落入了慕奎的眼中,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栗特人的后面有伏兵。出战的栗特人身穿皮甲,手执长矛,而这一瞬间的光芒显然是经长刀或者甲片反射而出的阳光,突伦川烽燧的那名戍卒肯定藏在栗特人的后面。

    慕奎不敢大意。那名戍卒所表现出来的智慧和勇气不可小觑,而大隋军队里的奇人异士层出不穷,最不缺乏的就是骁勇善战之辈,即便是一个戍卒,也有可能给己方造成意外打击。记得当年大隋悍将史万岁因罪配发敦煌为戍卒,战无不克,名震西陲,突厥人听到“敦煌戍卒”之名,无不闻风而遁。吐谷浑人更是吃尽了大隋戍卒的苦头。三年前隋人杀进西海,冲在最前面的就是戍边悍卒,而第一批杀进伏俟(si)城的正是西北最负盛名的精锐戍卒西北狼。

    “吹号鸣警!”

    慕奎大声下令,“两翼展开,伺机围杀。”

    激昂的大角号声冲天而起。幡麾舞动,令旗飘扬,各部伍急速变阵。中军前推,两翼火速前伸,吐谷浑人的战阵如一只正在猎食的雄鹰,双翼扇动风雷,锋利的坚喙(hui)就如厉啸长箭,直射猎物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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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角鸣警并没有引起攻击骑士的警觉。

    栗特人以二十骑列横阵攻敌是一种错误的战术,吐谷浑人只要以锋矢战阵撕开横阵,然后再利用人数优势分而围之,则栗特人必死无疑。

    吐谷浑人兴奋至极,锋矢战阵已成,百夫长冲在最前面,厮杀即将开始,胜利唾手可得。

    转眼间,两阵相距一百步,双方的战马四蹄腾空,速度已达极限。

    石羽和栗特骑士几乎窒息了,全身趴伏在马背上,神情极度紧张。他们的骑术的确精湛,单兵攻击的能力也不差,但他们是商队的护卫,不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士卒,他们缺乏战斗经验,这一刻,他们的脑中一片空白。

    唯有屈术支冷静如常。他曾到突厥王庭做质子,随泥厥处罗可汗与铁勒人作战,有一定的作战经历。昨日伽蓝曾把此仗做了详细推演,制定了数套战术,并与栗特人做了演练,但演练是一回事,上了战场又是另外一回事。幸好有他的存在,攻击才能顺利展开。

    屈术支举起了第二面信号旗。这是一面白色貉旗,告诉后面的伽蓝,吐谷浑人以“锋矢”杀来,五十步后厮杀开始。

    伽蓝双手骤然用力,紧紧抓住了马槊,鎏金长刃槊头斜指向天,气势如虹。

    “变……阵……”伽蓝纵声狂呼。

    “分阵……”屈术支用力摇动白色幡麾,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两翼进击……”

    石羽和栗特人的眼睛始终盯着屈术支,看到白色幡麾一动,立即侧身马腹改变重心,迫使战马改变奔跑方向。十骑向左,十骑向右,横阵蓦然中分,化做两支厉啸长箭,以极限速度射向敌“锋矢”战阵的两侧。

    五十步,数息时间而已。栗特人凭借自己精湛骑术完成了这一高难度的变阵,当横阵中分的霎那,吐谷浑人惊呆了,他们看到了一个甲骑具装,一个重装骑士,一个全身罩在钢铁里的“猛兽”,这头“猛兽”咆哮而来,瞬息即至,根本不给吐谷浑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吐谷浑人的百夫长首当其冲,两马不待相错,一柄鎏金大槊挟带着震天风雷从天而降,凌空砸上尚未从震骇中惊醒的百夫长,正中其左肩胸,骨骼碎裂之声伴随着百夫长的凄厉惨嚎冲天而起,其披甲身躯倒撞而出。大槊去势不减,狠狠砸上战马背脊。战马发出一声惊天惨嘶,两只后腿在巨大力量的打击下不堪承受,再加上撕心裂肺的疼痛,骤然失力,其庞大身躯在这瞬间停滞了一息。

    就这一息时间,后方狂奔的战马避无可避,一头撞上了前方战马。“轰”一声巨响,两马相撞,前方战马腾空飞起,而后方战马不但速度骤减,更因为撞击而失去平衡,在悲嘶声中一头栽倒。

    灾难轰然爆发,吐谷浑人就如一头高速奔跑的战马,突然被一块横亘在路上的石头绊倒了。人仰马嘶,一片混乱,至少有八七骑猛烈相撞,死伤惨重。

    一道闪电骤然撕裂了战场,跟着一声惊雷炸响,一只雪獒如狂飙一般咆哮而来,一头射进了混乱的马队,紧接着,恐惧而绝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电光闪烁间,更多的战马失去控制,惊嘶声中互相碰撞踩踏。

    数息之内,吐谷浑人的战阵轰然崩溃。更可怕的是,吐谷浑骑士失去了速度,而烈火的速度却在这一刻爆发了,甲骑具装的威力在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烈火在奔腾,伽蓝在狂吼,飞舞的鎏金大槊如同一条暴戾而凶残的蛟龙,每一次攻击都撕裂了敌人的**,吞噬着敌人的鲜血,摧毁了敌人的生命。

    屈术支在纵马飞腾,两眼紧紧盯着战场,神色极度震骇,他无数次想像着甲骑具装的恐怖攻击力量,但眼前的血腥屠杀场面还是超出了他的想像,他无法形容眼前看到的一切,勇猛无敌的伽蓝在第一次攻击中就摧毁了吐谷浑人的速度,摧毁了吐谷浑人的战阵,剩下的就是他的屠杀,肆无忌惮、血肉横飞的屠杀。

    石羽和栗特骑士目瞪口呆,他们看到甲骑具装在敌人的攻击下高速狂奔,刀枪临体之际金铁交鸣、火星四射,看到鎏金大槊在空中飞舞幻化出片片残影,飞扬的血珠和残碎的肢体更如缤纷落叶一般漫天飞舞。

    转眼之间,吐谷浑人至少倒下了一半,还有一半则魂飞魄散,狼奔豕突,夺路而逃。

    一个吐谷浑人慌不择路,正好冲进甲骑具装的攻击范围。血淋淋的大槊电闪而至,槊借马力,锋利槊刃“扑哧”一声洞穿了敌卒,鲜血喷射而出,惨绝人寰的嚎叫声响彻了战场。

    屈术支蓦然惊醒,再举白幡,“两翼鹰扬,左右卫护,攻击,攻击!”

    左右十骑风驰电挚,如鹰鹫大翅轰然展开。

    屈术支一马当先,手中白幡迎风飞扬。

    伽蓝手端鎏金大槊紧随其后。烈火四蹄如飞,气息粗重。刚才以极限速度狂奔五十步,体力消耗较大,这一刻在伽蓝的有意控制下,速度稍减,开始重蓄体力。

    暴雪如影随形,雪白的颈毛上血迹斑斑,唇齿和四爪上沾满了褐红色的血液,一双眼内更是露出残暴杀气。

    =

    吐谷浑人的大角号震天响起,报警之声席卷战场。

    一个重装铁骑以无坚不摧之势在瞬间摧毁了攻击前队,如洪荒猛兽一般吞噬了十几条甚至可能更多的性命,这给了吐谷浑人以前所未有的冲击,恐惧随着攻击前队的败亡、随着吐谷浑人临死前发出的一声声凄厉惨嚎,不可遏止地从吐谷浑人的心里爆裂开来,以至于人人自危,个个胆寒。

    不待大角鸣警,吐谷浑人的战阵就骤然一滞,两翼包抄骑士的速度迅速降了下来,而中阵攻击骑士更是纷纷勒马,不敢贸然上前。

    “甲骑具装!”慕奎惊叫起来。

    大隋人的甲骑具装竟然出现在距离东土最遥远的边戍,这怎么可能?在他的记忆里,三年前大隋西征,曾动用甲骑具装攻打吐谷浑精骑,吐谷浑人根本无力对抗这股钢铁洪流,只有大踏步后撤,伏允可汗最后带着几千骑越过大雪山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慕奎的心里冒出一丝寒意,他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打下去,但前提是大隋人只有这一个甲骑具装;一个是暂时撤离,但这一撤,天马戍就得到了几十个援兵,攻打天马戍的难度就更大了,甚至他可能就此失去拿下天马戍的机会。

    然而,没有时间给他思考了,甲骑具装已经摧毁了攻击前队,已经杀过来了,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足八十步,撤退是绝无可能,假如此刻鸣响撤退的金钲,军队势必崩溃,大隋人会血腥屠杀吐谷浑人,让他背上一生都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

    令旗挥动,战鼓擂动,箭矢如蝗射出。

    吐谷浑人的弓弩手疯狂射击,试图阻止前方那个重装铁骑的进攻。

    栗特人举盾,战马减速,在距离敌阵七十步左右不得不调转马头。箭阵密集,再往前冲纯粹就是送死。

    “杀!”

    伽蓝暴喝,烈火狂嘶,甲骑具装在箭阵中飞奔,箭簇击中铠甲的声音密集而猛烈,犹如狂暴雨点砸落地面,惊心动魄。

    暴雪紧贴在烈火之后,雄壮身躯如灵猿一般闪避腾挪,躲开如雨利箭。

    “杀!”

    慕奎没有选择,只有杀,不惜一切代价斩杀甲骑具装。

    只要杀死了这位重装骑士,也就等于摧毁了大隋人最后一丝希望,大隋人士气低迷,天马戍一鼓可下。

    大角再起,激昂雄浑,战鼓擂动,豪气冲天。

    吐谷浑人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刀枪并举,战马如虎,呼啸而上,“杀!”

    =

    天马戍内,一片死寂。

    蓦然,欢呼声如惊雷炸响,战鼓声更是惊天动地。

    所有人都冲上了城墙,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到了那血腥残暴的杀戮。

    这一刻,戍卒在吼,刑徒在吼,胡贾也在吼,就连几个戴着幂离的胡女也尖声喊叫,似乎要把全身的力量都给予甲骑具装,让它飞起来,让它杀进敌阵,让它摧毁敌人。

    “甲骑具装,甲骑具装。”杨渊面红耳赤,浑身颤栗,激动得难以自制,而他身边的同伴却是状若疯狂,双手握拳,半仰着身躯,振臂狂呼,声嘶力竭,“大隋,大隋,大隋……”

    “这就是甲骑具装。”

    西门辰等烽子,高泰、方小儿等河北贼,都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甲骑具装,不禁大为震撼,心中更是生出一种无比的自豪之情。当今天下,唯有我中土,唯有我大隋,才拥有这等无坚不摧的无敌神兵。

    “吹号,举旗,告诉戍主、戍副,甲骑具装即将杀进敌阵。”

    杨渊迅速冷静下来,冲着站在身后的西门辰大声叫道。

    西门辰顺手抓起一杆旗幡,腾身跃上墙垛,举起挂在腰间的角号,用力吹响。

    伫马于戍外的布衣和江都候齐齐转身。

    西门辰打出旗语。布衣以刀代旗,连续挥动,做出回应。

    =

    烈火四蹄腾空,速度再至极限。

    相距四十步。箭阵止,杀声四起,吐谷浑人蜂拥而起,四面围杀。

    “杀!”伽蓝一声雷吼,鎏金大槊划空而起。一个吐谷浑人首当其冲,被大槊拦胸击中,惨叫声中,鲜血狂喷,身体更是从战马上倒飞而起,轰然砸到紧随其后的同伴身上,同伴措手不及,当即翻身落马。

    “杀!”大槊倒撞而回,槊刃凌空上挑,一条手臂,一颗头颅,半截长矛,一片漫空血花腾空而起。

    “杀!”烈火如狂飙席卷,大槊挟带惊天风雷,呼啸之间,敌卒如风中落叶纷纷坠落,又如火中野草灰飞烟灭。

    闪电在甲骑具装的四周密集闪烁,每一次闪烁之后,就传来敌卒凄厉的惨呼,传来战马惊绝的惨嘶。

    慕奎非常吃惊,他看到了那张金狼头面具,他想到了一个西北流传甚广的传说。西北狼,最强悍的西北狼,最强悍的西北狼佩戴上无坚不摧的甲骑具装,其威力之大果然恐怖到了极致。

    既然来了,你就留下吧,最强悍的西北狼即便佩戴上无坚不摧的甲骑具装,但终究还是一个人,而且影只形孤,孤立无援,独木难支,今天必死无疑。

    慕奎目射寒芒,杀气腾腾地盯着这头钢铁怪兽,他想看到这头怪兽倒下,被愤怒的吐谷浑人撕成碎片,但他失望了,惊骇了,当一柄柄战刀砍在铠甲上溅起四射火花,当一支支长矛划过具装擦起耀眼光芒,当电闪雷鸣围绕着甲骑具装一次次撕裂吐谷浑人的阻击之后,留给他的只有一路死尸,一路鲜血,一路怵目惊心的残肢断臂。

    大角在吹,战鼓在擂,吐谷浑人在攻击,但甲骑具装的攻击力无比恐怖,没有东西可以阻挡它,也没有任何办法去延缓它飞奔的脚步。

    吐谷浑人愤怒了,怒不可遏,睚眦欲裂。血肉横飞的尸体深深地刺激了他们,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堵不住,围不住,那就追,追在后面杀,追得你无法回头,也没有时间回头,一直把你追杀到天马戍下,把你逼到天马戍外的羊马垣边,那道垣墙五尺高,六尺宽,足以堵住你,让你失去速度,然后,我们当着大隋人的面,把你撕成碎片。

    =

    天马戍上,再度死寂,人人屏息,个个惊怖。

    震撼!一个甲骑具装先是在瞬息之间摧毁了一队五十骑精兵,接着再杀进由两三百人组成的敌方主阵,势如破竹,挡者披靡,就像一柄长刀划空而过,溅起万千血花,留下一片狼籍死尸,而时间似乎停止了,仿佛眨眼之间,甲骑具装就从阵前冲到了阵后。

    恐怖的攻击力,恐怖的甲骑具装。

    “甲骑具装要出来了,快,快,告诉戍主,快!”杨渊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他嘶哑着声音,用尽全身的力气叫起来。

    西门辰霍然惊醒,再打旗语。

    布衣始终在看着旗幡,而江都候则关注着战场,聆听着战场上的厮杀声。

    “走!”布衣一声大吼,催马飞奔。

    “杀!”江都候一声狂呼,一脚踹到马腹上。黑色骏马痛声嘶鸣,身形如电,霎间超越了黄骠马。

    两骑如箭,奔腾而起。

    =

    血淋淋的鎏金马槊在片片残影之中突然静止,前方一片开阔,朝阳如火,彩霞满天,天马戍近在咫尺,再无一个敌卒。

    两个黑铠骑士倒提长刀,正风驰电挚而来。

    伽蓝霍然回首,眼前一片密密匝匝的刀光剑影,一双双血红的眼珠子,还有吐谷浑人愤怒得几近扭曲的脸,疯狂得近乎失去理智的咆哮。这是一群被激怒的野狼,一群被野公牛攻击得遍体鳞伤的狼,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伽蓝冰冷的眼神里露出一丝血腥杀气,然后坐正身躯,稍减马速。

    烈火剧烈喘息,但依旧在奋力奔跑。身负重载在极限速度中作战,体力消耗太大,但它是汗血宝马,是马中之龙,它还能支撑。

    暴雪也在剧烈喘息。在极限速度中奔跑,在极限速度中攻击,即便它是雪山上的神獒,这一刻也有难以为继之感。

    =

    两个黑铠骑士如狂飙卷至。

    慕奎终于看清了他们的面孔,那是两张黑狼头面具。他的心里顿时涌出一丝寒意,一股不详的预感悄然而生。

    三个西北狼,天马戍竟然出现了三个西北狼,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当年大隋天子攻打吐谷浑,御驾亲征,西北的文武官员们为了确保胜利,特意把西北狼全部召集到了西征战场,而在攻打吐谷浑京都伏俟城的过程中,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投入了全部的西北狼锐士,结果一鼓而下,一战而定,由此可见西北狼强悍的攻击力。

    转眼间,三骑交错。

    伽蓝双手端槊,横举胸前。布衣、江都候斜举长刀。刀槊相击,发出清脆的金铁之声。

    “杀!”

    江都候与吐谷浑人迎面相撞,长刀厉啸,如风卷残云一般,瞬息剁翻四人,砍下四颗血淋淋的脑袋。吐谷浑人惊骇欲绝,追击速度顿时慢了下来,但江都候的战马已经进入极限速度,对方一慢,他就像一头下山猛虎,一路咆哮,挡者披靡。

    “杀!”

    布衣的长刀就如同深秋的风,萧瑟、落寞,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意,刀锋所过之处,敌卒就如秋风卷起的片片落叶,飞起,舞动,飘落,最终化作点点落尘。

    无人可挡,无人可阻,两骑就如两支厉啸弩箭,射进了吐谷浑的胸膛,阻挡了吐谷浑人的追击,也重挫了吐谷浑人的士气。

    =

    慕奎看到甲骑具装在减速,在调头,在喘息,在蓄势待发。

    一股怒气在他胸口爆裂。欺人太甚,大隋人竟然狂妄到了试图以三个锐士击败我两百精骑的地步,欺我吐谷浑无人?今日即便战死,即便尽数折没,也有将你这三头恶狼斩杀于此。

    “擂鼓!”慕奎怒声狂呼,“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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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血雨腥风

    “擂鼓!”

    天马戍内,杨渊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大角吹响。

    “咚咚,咚咚咚……”战鼓擂动。

    “杀!杀!杀!”戍卒、刑徒和胡贾们振臂狂呼,为一往无前的布衣和江都候欢呼,为威猛无敌的甲骑具装欢呼。

    鎏金大槊高高举起,血淋淋的槊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露出凶残而暴戾的狞狰嘴脸。

    “杀!”伽蓝轻夹马腹,烈火扬首厉嘶,四蹄迈动,庞大的身躯再次起动。

    “嗷!”暴雪仰头雷吼,腾空而起,与烈火并驾齐驱。

    =

    吐谷浑人的报警大角冲天响起。

    旗幡卷动,骑士们霍然转头,那头钢铁“猛兽”再次映入眼帘,它动了,它正在飞奔,它卷起一抹烟尘正咆哮而来。

    没有人可以抵挡它,也没有武器可以砍倒它,吐谷浑人不可能不怕,但吐谷浑人却没有退却,更没有逃亡。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吐谷浑人,这些在战争中成长的吐谷浑骑士,都有着坚韧的意志和丰富的战斗经验。为了生存,不管是面对凶猛的野兽,还是面对凶残的敌人,他们都必须竭尽全力去战斗,坚韧的意志让他们咬牙坚持,而丰富的战斗经验告诉他们这只是一个重装骑士,一头钢铁“猛兽”,它并不可怕,也不是不可战胜。

    如果甲骑具装是一只发疯的野公牛,那吐谷浑人就是一群野狼,当一只野公牛陷入两百多只野狼的围杀,它的命运可想而知。

    甲骑具装出现的太突然了,吐谷浑人措手不及,也没有时间拿出对策,结果在第一次接触中惨遭屠杀,但战斗经验丰富的吐谷浑人在双方的第二次接触中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慕奎下令围杀,不是一窝蜂地冲上去围攻,而是包围,消耗,再消耗,直到把这头钢铁“猛兽”活活累死。狼群战术最可怕之处不是野狼的多少,而是野狼的狡猾和耐心,即便是兽中之王的老虎或者是凶悍暴烈的野公牛,一旦陷入狼群的包围,未能突围而逃,那么等待它们的命运就是死亡。在吐谷浑人的眼里,这头钢铁“猛兽”和一头老虎、一只野公牛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虽强悍,但它“落单”了,孤立无援,那么它就可以战胜,可以斩杀。

    号角连天,幡麾舞动,吐谷浑人急速变阵,一队队骑士打马狂奔,转眼间一个庞大的圆阵出现了,圆中套圆,似咆哮漩涡,任何陷入其中的敌人,都将被漩涡所吞噬。

    =

    布衣和江都候已经陷入吐谷浑人的围攻,随着对方战阵的变化,两人迅速被“漩涡”吞噬,眼前敌骑一个个调转马头狂奔而去,跟着旗幡飞舞,刀光闪烁,矛影如梭,密集箭矢更是如狂风暴雨一般呼啸而来。

    旗幡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箭矢逼得他们左躲又闪,而长刀长矛从四面八方蜂拥杀来,绵绵不绝,仿佛突然之间吐谷浑人的兵力骤然暴涨。

    布衣和江都候久经沙场,骑战经验非常丰富,此刻泰然自若,处惊不变,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奋力厮杀,但形势对他们极其不利。吐谷浑人正在以凌厉攻击不断延缓两骑的奔驰速度,改变两骑的奔驰方向,一旦两骑被他们所裹挟,被他们牵着鼻子绕圈狂奔,那结果必定体力耗尽,死于非命。

    就在这时候,甲骑具装高速奔来,一头杀进了圆阵,撞进了“漩涡”。

    吐谷浑人绝不会再和甲骑具装正面对抗了,他们打马避开,把伽蓝放进了圆阵。

    在吐谷浑人看来,只待甲骑具装进了战阵,骑士们在他的侧面用一排排的长矛持续地攻击它,迫使它改变方向,失去方向,那么接下来这个甲骑具装就如同失去控制的小舟,在战阵中打转绕圈,最终耗尽体力轰然倒塌。

    然而,灾难再一次发生了。

    烈火突然变向,在重载之下,在极限速度中,在吐谷浑人没有正面阻杀它的情况下,它变向了,调转身躯,与攻击它的吐谷浑人面对面地撞到了一起。

    马槊上下飞舞,如咆哮狂龙肆意吞噬着敌人的生命。闪电再起,人仰马嘶之中,暴雪就像地狱亡灵,肆意蚕食着敌人的魂魄。

    圆阵经此一击,就如同一块巨石砸进波涛汹涌的湖面,溅起冲天大浪,但它没有破碎,它忍住痛疼,在剧烈的颤抖中稳住了阵脚。

    烈火再一次变向,这一次更加惊人,它竟然在奔跑中来了个腾空转向,头尾调了个,但速度并没有减慢。

    甲骑具装以雷霆之势杀向另一个侧面,再度给了吐谷浑人重重一击。

    圆阵在数息之内,连遭两次重击,其运转速度骤减,而圆阵失去了速度也就等于失去了攻击能力,后果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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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伽蓝纵声雷吼,鎏金马槊挡者披靡。

    “杀!”布衣长刀如虹,在空中幻出万千光芒。

    “杀!”江都候如嗜血猛兽,长刀如血盆大口,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伽蓝居中,布衣和江都候扈从左右,三骑如锋矢厉啸,一槊两刀上下开阖,无人可挡。

    圆阵崩裂,吐谷浑人无法抵御甲骑具装那威猛雄浑的攻击力,战阵在钢铁猛兽连续重击之后,就如同一面被万斤铁锤砸中的盾牌,轰然碎裂。

    三骑杀出,风驰电挚一般直射驼阵。

    屈术支、石羽各带十骑,随后掩护,阻杀追击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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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骑,一头浑身血染的獒犬,轰隆隆地冲进了驼阵。

    “卸具装,快,快!”伽蓝疯狂地叫喊着,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悲怆和伤痛。

    烈火剧烈喘息,四腿摇晃,嘴边甚至有一丝白沫溢出,体力已经彻底耗尽,无力支撑。

    布衣长刀插地,腾空跃下马背。江都候比他更快,连人带刀滚下马背,飞一般扑向烈火。

    屈术支、石羽和二十个栗特骑士飞身下马,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布衣一把抱住伽蓝,从马背上直接拖了下来。伽蓝摔落地面,发出“轰”一声巨响。

    负载骤减,烈火发出一声低嘶,摇晃的腿这才稳住。

    江都候以最快速度卸下一块“当胸”铠。屈术支、石羽等人蜂拥围上,手忙脚乱地卸下了全部具装。

    烈火大汗淋漓,远远看去就像全身上下流满了鲜血,怵目惊心。

    重荷卸去,烈火似乎轻松了不少,扬首嘶鸣。

    伽蓝已经在布衣和几名栗特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卸去了沉重的鱼鳞甲,接着三两步冲到烈火身边,一把抱住了它的长颈,紧紧贴着它的脸颊,嘶哑着声音反复叫喊,“烈火,烈火……”

    烈火仿佛感受到了伽蓝的爱怜,低嘶回应。

    暴雪摇晃着身躯走到烈火身边,四蹄一软,趴在了地上,然后昂首发出一声低吼,似乎在关切询问。

    烈火低下头,唇舌轻轻碰触着暴雪,再度低嘶,嘶鸣声中透出一股无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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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衣、江都候、屈术支等人都围在四周,担心地看着烈火。

    甲骑具装能发挥威力,能给吐谷浑人以沉重一击,能给战场上所有人以前所未有的震撼,伽蓝的神勇固然重要,暴雪的扈从攻击固然不可或缺,但如果没有烈火这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或许有人只看到了甲骑具装的威力,只看到了重装骑士恐怖的攻击力,却没有看到甲骑具装真正的核心是战马,没有一匹神骏的战马,一次冲锋之后,甲骑具装就变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废铁。

    一名擅长养马的栗特人仔细检查了马腿和马蹄,然后站起来对伽蓝说道,“没有受伤,休息几天就好了,但它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跑了,一跑必定受伤。”

    伽蓝松了口气。刚才在攻击过程中,烈火在重载和极限速度下几次变向,这极有可能导致受伤,而且还是致命性的伤害,可能从此就废了。侥幸的是,烈火安然无恙,这让伽蓝的情绪顿时为之一振。

    “换马!”伽蓝冲着布衣和江都候厉声叫道,“再冲!”

    布衣和江都候二话不说,转身就去找马。

    伽蓝蹲下身,抱住暴雪的大脑袋,用力拍拍它厚实的背脊,“留在这里,不要动。”

    暴雪一边喘息着,一边挣扎着想站起来,继续追随伽蓝作战,但它的体力已经耗尽,最终还是放弃了。它的体重庞大,以极限速度奔跑数百步,还在奔跑中攻杀敌人,并且毫发无伤地安全返回,已经是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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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谷浑人的大角号连天响起。

    慕奎下令重整战阵,虽然甲骑具装给了吐谷浑人沉重一击,几十名骑士倒下了,或者受伤退出战场,但同样也激怒了吐谷浑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亡国之恨的存在,更重要的它关系到吐谷浑人的尊严,关系到吐谷浑人的荣辱,关系到吐谷浑的复国大业,如果这一仗败了,让三个大隋人击败了两百精骑,让吐谷浑的复国大业功亏一篑甚至失败,此等奇耻大辱将让他们无颜生存。

    如其忍辱偷生,不如放手一搏,即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甲骑具装还会再一次杀来吗?吐谷浑人还能再承受一次甲骑具装的攻击吗?

    慕奎忐忑不安,他只能祈祷雪山神的庇佑,祈盼雪山的儿郎们坚持下去。骑士们在幡麾的指挥下再一次变阵,但他们的目光始终盯着驼阵,必胜的信心已经被摧毁,高涨的士气已经遭到重挫,现在支撑他们战斗下去的就是意志,就是仇恨,就是尊严和荣辱。

    驼阵开,三骑一马当先,风驰电挚而出,紧随其后,还是二十骑白衣栗特人。

    甲骑具装在哪?是不是依旧躲藏在栗特人的背后?

    双方相距一百步。

    吐谷浑人发动了箭阵,箭矢如蝗。

    二十骑栗特止步,持矛以待。

    三骑加速狂奔,银铠骑士居中,黑铠骑士左右扈从,三柄长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森森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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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奎两眼如炬,紧紧盯着那居中飞驰的银铠骑士。

    越来越近,金狼头护具霍然在目。

    “没有了,甲骑具装没有了。”慕奎兴奋地大叫一声,振臂狂呼,“擂鼓迎战,围住他们,杀死他们。”

    吐谷浑人的士气陡然再涨,一时间群情激奋,杀声如雷。

    既然甲骑具装不在了,那还有什么可以阻挡吐谷浑人攻占天马戍?就靠这三个带着狼头护具的大隋人?做梦去吧。吐谷浑人士气再起,强敌不在,本可以以攻击阵势迎战,以一部人马围杀三位重铠骑士,以主力攻杀栗特人,摧毁驼阵,如此则可以专心致志攻打天马戍,但时间不允许了,吐谷浑人只能以现在的纯防守阵势阻杀三位重铠骑士。

    三骑如下山猛虎,如出海蛟龙,一路咆哮,轰然杀进敌阵。

    吐谷浑人再遭重击。看到一个个雪山儿郎惨死在长刀之下,看到三骑西北狼张开血盆大嘴吞噬着鲜活的生命,慕奎愤怒,痛苦,无助,更有着锥心的懊悔。他一次次失算,一次次犯错,如果说甲骑具装的出现是意外的话,那么对西北狼实力的判断失误就不可原谅了。

    大隋人有多少西北狼锐士?如果成百上千的话,西北狼还会神秘,还会有显赫威名?伏俟城高大坚固,吐谷浑人一直认为固若金汤,但一群西北狼在第一次攻击中就杀上城楼,打开了城门。一群西北狼就能摧毁吐谷浑的京都,其攻击力之强还值得怀疑吗?

    慕奎萌生了退意。败在西北狼的手中,不算耻辱,相反,如果这两百精骑死伤过半,甚至全军覆没,影响了伏允可汗的复国大计,那才是罪无可恕。

    三骑杀出了战阵,然后调转马头,再一次杀进战阵,如狂飙一般卷起一股腥风血雨,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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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浑身浴血,飞马冲进驼阵,纵声狂呼,“换马!再战!”

    屈术支、石羽和二十名栗特骑士,还有商队中的从事、奴仆等人,对伽蓝已经彻底拜服。这一刻在他们的眼中,伽蓝就是伽蓝守护神,对这位神一般的勇士,他们除了敬畏还是敬畏。

    布衣、江都候气喘吁吁,体力严重消耗,已经难以为继。毕竟是三个人冲阵,虽然对方也不是千人军队,但即便是千人之师,冲阵之际能够直接参与搏杀的也就一两百将士,其他人想打都挤不上前,实际上这三人就等同于在直接冲击一支千人军队,其体力能保证杀个来回就非常了不起了。

    “斩旗!”布衣一边剧烈喘息一边说道,“只有一次机会了。”

    伽蓝也在剧烈喘息,他的体力虽然惊人,但也只有一击之力了,如果这一趟还未能摧毁吐谷浑人的士气,击退吐谷浑人,那接下来就轮到吐谷浑人追着他们痛打落水狗了。

    “斩旗!”江都候长刀指向伽蓝,喘着粗气说道,“哥哥体力不济了,这一刀叫交给你了。”

    伽蓝目射寒光,倒提长刀,腾身跃上一匹战马,呼啸而出。

    布衣飞身跳上黄骠马,江都候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马,两人紧随伽蓝之后,再度杀向敌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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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奎看到三骑气势汹汹地狂奔而来,不禁急怒攻心,一双眼珠子都红了。

    这还是不是人啊?如此不知疲倦地往返冲杀,哪来的力气?就算逼我撤,你也要给我时间喘口气吧?你连喘气的时间都不给我,我怎么撤?罢了,事已至此,干脆死拼到底,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是人还是神?

    一股冲天怒气在慕奎的身体里轰然炸裂,“擂鼓,再战!”

    吐谷浑人死伤惨重,但他们还在坚持。这一次不是他们没有退意,而是三个恐怖的重铠骑士根本不给他们退却的时间,一转眼又杀来了。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不管你如何强悍,是否天赋异禀,都不可能像神一样一直战斗下去。既然你要拼到底,那就鱼死网破,只不过,这条死去的鱼很可能就是你。

    吐谷浑人有意避让,不再与他们正面砍杀,如此既能保持自己的体力,又能消耗对方的体力,只待时机一到,则四面扑上。

    伽蓝、布衣和江都候竭尽全力冲杀,不再以杀伤敌卒为目标,而是紧紧盯着吐谷浑人的帅旗。只要有极限速度,只要能逼近帅旗,则胜利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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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军行万里出龙庭

    慕奎敏锐地察觉到了西北狼的意图,当即下令护旗,试图以帅旗为诱饵,拖住西北狼,持续消耗西北狼的体力。

    此仗胜负,就在这一刻。

    吐谷浑骑士逐渐向帅旗集中,打算打造一个密集的铁桶般的战阵。

    西北狼只有一击之力了,绝不能错失机会。伽蓝吼声如雷,长刀如飓风一般挟带万千风雷,在空中化出道道残影,瞬息之间,连斩四人。布衣和江都候伴随左右,长刀如龙,卷起漫天血雨。

    “伽蓝,鹰击,鹰击!”布衣看到吐谷浑人不断向帅旗集中,意识到己方的企图已经暴露,时间所剩无几,刻不容缓,情急之下,不禁纵声狂呼,“熊霸,左右屏卫,快,快!”

    伽蓝长刀斜指,两腿紧蹬马镫,身躯前倾,就如一头即将咆哮而起的猛兽。

    江都候发出一声震天狂吼,长刀骤然爆发,坐下黑马更是腾空而起,人刀马三者合一,如一座小山般撞进敌群。吐谷浑人不敢正面对抗,纷纷拨马避让,互相碰撞之刻,血淋淋的长刀已经从天而降,以雷霆之势呼啸剁下,一个吐谷浑人首当其冲,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连人带马剁翻在地。

    布衣的长刀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啸,如闪电般划过密密匝匝的刀光矛影,耀眼火星在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四射迸发,更有一颗头颅在空中翻转,血花飞舞之际,长刀划空而下,“嗡”一声狠狠地拍在前方战马的马臀上。

    那是伽蓝的战马,剧烈的痛疼让战马凄厉嘶鸣,全身的力气骤然爆发,庞大身躯在高速之中腾空跃起,力量的爆发和极限速度在这一瞬间完美结合,战马飞了起来,伽蓝也方飞了起来,他飞得更高,更远,就像一只冲天而起的雄鹰,双手紧握着长刀,以无与伦比的一击,砍向了那杆在空中飞舞的红色狼头战旗。

    慕奎骇然瞪大双眼,嘴里发出一声惊怒至极的嚎叫,“不……”

    帅旗四周的吐谷浑人望着从空中飞来的银铠骑士,就像看到一尊从天而降的神灵,恐惧、惘然、无助、痛苦……各种情绪如洪水一般猛烈冲击着心灵,这一刻,他们的坚韧意志轰然崩溃,他们燃烧的战火骤然熄灭。

    天马戍上,人人屏息,个个瞪大双眼,眼里只有这惊天动地的一刀,那撕裂空气的刀芒仿佛刺进了他们的心里,让他们完全窒息。

    屈术支、石羽,栗特骑士,还有驼阵中的石蓬莱和一群从事奴仆,无不瞠目结舌,这一刻,伽蓝神降临,天上的神灵赐给了伽蓝全部的力量,他就是无敌的神。

    “杀!”

    伽蓝惊天一吼,长刀惊天一击,战旗轰然断裂,狼头帅幡轰然落地。

    吐谷浑崩溃了,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彻底摧毁。

    “杀!”江都候浴血杀进,吼叫声和长刀的咆哮声连成了一片,竭尽全力冲向吐谷浑人的帅旗。

    “杀!”布衣在战马上直立而起,长刀大开大阖,完全放弃了防守,就是攻击,攻击,再攻击。

    伽蓝从空中呼啸而下。

    吐谷浑人的长矛厉啸而上。

    江都候睚眦欲裂,他爆发出了全部的力量,踩着敌人的尸体推进了数丈,但他距离伽蓝依旧还有两丈多远,他来不及护卫伽蓝。

    布衣发出一声悲壮长啸,他距离伽蓝更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十支长矛刺向伽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道闪电掠空而至,一声雷吼凌空炸响,暴雪那雄壮的身躯突然出现,在长矛之间如鬼魅一般幻化出数道残影,血淋淋的爪牙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插进敌人的咽喉,撕开敌人的面孔,咬中敌人的手臂。

    人仰马嘶之刻,吐谷浑人的长矛散乱了,密不透风的矛阵露出一片空隙。

    伽蓝从这片空隙中落下,长刀咆哮,风起云涌,瞬息之间斩首两级,斩落三只手臂,剁翻四匹战马。

    一人一獒心灵相通,攻守呼应,酣呼雷鸣,大展神威,挡者披靡。

    江都候杀到,布衣杀到,三人一獒浑身浴血,就如冲出地狱的恶魔,疯狂杀戮。

    狼头帅旗倒了,最外围的吐谷浑骑士当即拨转马头,急速撤离。主将阵亡,军队失去指挥,这一仗败局已定,只有撤。

    慕奎夺路而走,卫士拼死扈从,不惜代价逃离战场。

    百夫长吹响了撤离的号角,虽然他怒不可遏,虽然他还想指挥将士们围杀敌人,但帅旗倒了,主将生死不明,士气彻底崩溃,失去了指挥的军队不可能再组织起进攻了,这一仗吐谷浑人以惨败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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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马戍上,鼓号齐鸣,欢声雷动。

    三个戍卒击败了吐谷浑人两百精骑,奇迹就这样出现了,虽难以置信,但胜利就在眼前,恍若一梦。

    屈术支、石羽率二十名栗特骑士尾随追杀,五百步乃止。

    伽蓝望着逐渐消散在天际之间的淡淡烟尘,剧烈喘息着,他已经精疲力竭,握在刀柄上的手轻轻颤抖,高大威猛的身躯虽然依旧挺拔,但实际上他连移动脚步的力气都没了。

    暴雪趴伏在他的脚边,同样是气喘吁吁,硕大的脑袋无力耷拉在碎卵石上,不过两只眼睛依旧杀气凛然,让人望而生畏。刚才伽蓝第三次冲阵的时候,它悄无声息地跟在栗特人的后面,待到伽蓝与吐谷浑人厮杀的时候,它飞一般冲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刻拯救了伽蓝的生命。

    它是雪山上的神獒。布衣和江都候手拄长刀,站在伽蓝的身边,一边喘息一边望着暴雪,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感激之色,更带着一丝敬佩,一丝羡慕。

    伽蓝缓缓转身,躬身为礼,“布衣兄,熊霸兄。”

    “伽蓝……”布衣和江都候双双上前,三双沾满血迹戴着皮套的手紧紧握到一起。

    “一年多了,面对突伦川的浩瀚黄沙,可曾悟出天道?”江都候嘶哑着声音揶揄道。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伽蓝的声音同样嘶哑,透出一股激动和兴奋,“突伦川的落日就像龟兹的龙膏酒,让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一年多来,你在突伦川只看到了黄昏落日?”布衣打趣道,“难道它比胡腾妖姬还漂亮,比柘枝彩凤更有魅力?”

    “美酒不能少,美女也不能缺。”伽蓝笑道,“所以,我从突伦川出来了。”

    江都候大笑,张开双臂拥抱伽蓝,“兄弟,回来就好,和哥哥一起纵横西土,美女美酒,孤烟落日,一样不缺。”

    伽蓝伸手抱住布衣的肩膀,三个高大威猛的大汉相拥而笑。

    “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伽蓝仰首向天,大声叫道。

    布衣和江都候放声狂呼,“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

    =

    黄昏,落日渐沉,天马戍沐浴在血色夕阳之下,大纛猎猎狂舞,驼铃伴随着秋风回荡在莽莽戈壁之中。

    晚风萧瑟,林涛凄婉,凋叶轻舞,余晖穿过胡杨林,照在十座新土覆盖的坟茔之上。新坟之后,还有更多的旧坟,他们都是自天马戍筑垒以来牺牲在这里的大隋戍卒。

    布衣、江都候、杨渊、西门辰、高泰、方小儿……天马戍的戍卒、刑徒们围在坟茔四周,静立默哀。

    气氛悲伤而沉重,死去的人从此一了百了,而活下来的人却不知道未来几天后,当他们战死疆场,有没有人把他们埋葬在这片美丽的胡杨林里。

    吐谷浑人败走了,但很快就会再次杀来。第一次他们大意轻敌,惨遭失败,而第二次吐谷浑人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大隋戍卒必须坚守天马戍,人在戍在,人亡戍亡,至于胡贾们,他们可以撤到于阗境内,躲开这场灾难。

    =

    天黑了,弦月当空,繁星璀灿。

    天马戍外的帐篷已经搭起,篝火已经点燃,烤肉的香味弥漫四周,战马的嘶鸣和狼狗的狂吠声不时打破黑暗的静寂。

    蓦然,雄浑大角激昂响起,苍凉之音把激战之后的血腥和伤痛一点点地洒遍荒漠。

    戍卒和胡贾们三三两两地走到帐篷中间的篝火四周,准备大快朵颐。

    一声雷吼。

    伽蓝霍然惊醒,翻身跃起。帐内烛光昏黄,耳畔大角长鸣,眼前却有一个粉妆玉琢的白衣小女孩。

    “雪儿!”伽蓝担心暴雪惊吓了孩子,急行数步走到门帘边上,一边低声呼唤,一边把她轻轻抱进怀里。

    “雪……儿……”昭武雪儿目不转睛地望着帐中的暴雪,急切伸开小手,生涩而困难地呼唤着。

    伽蓝无奈苦笑。雪儿自从昨日看到暴雪后,她的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这头雪獒,时时刻刻都想拥抱它。上午伽蓝带着烈火和暴雪在天马河洗浴的时候,她又出现了,而亲自看管她的昭武屈术支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如何神奇般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伽蓝抱着雪儿走到了暴雪的身边。暴雪两眼如炬,紧紧盯着雪儿,十分戒备,一副准备随时冲上去的架势。

    “兄弟,给个面子,让她摸一下好吗?”伽蓝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暴雪昂着大脑袋,低声咆哮,看那样子是坚决拒绝。

    “雪儿有病,叫自闭症。”伽蓝面露笑容,耐心地解释道,“她过去有个好朋友,是个像你一样威武的雪獒,有一天她遇到危险,那只雪獒为了保护她,被人杀死了,雪儿伤心欲绝,从此就病了。这个病很难治。你看雪儿如此漂亮,如果痴呆一辈子,岂不太过可怜?现在这个世上能治好雪儿的只有你一个,所以你一定要帮助她,听懂了没有?”

    暴雪听不懂,但看到伽蓝一直把雪儿抱在怀里,十分亲密,它的戒备之心也渐渐小了一些。

    伽蓝用一只手挡住暴雪的视线,另一只手把雪儿的小手握在掌心里,然后轻轻放到暴雪浓密而柔软的毛发上,慢慢抚摸着。

    忽然,昭武雪儿笑了,笑靥如花,“雪儿,雪儿……”她高兴地叫着,声音清脆而连贯。

    伽蓝惊讶地望着雪儿,难以置信。这么有效果?不会吧?

    暴雪蓦然发出一声低吼,警觉地望着门帘方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跟着响起昭武屈术支惊恐的叫喊声,“伽蓝,伽蓝……雪儿在不在?”他不敢进来,暴雪不仅是雪山神獒,更是一头嗜血猛兽,它那恐怖的攻击力让人畏之如虎,避之不及。

    “在我这里。”伽蓝抱着雪儿站起来,一边向帐外走去,一边笑道,“你这个哥哥现在对她没有吸引力了,她爱上我这个兄弟了。”

    黑巾蒙面的昭武屈术支看到妹妹完好无损,暗自吁了口气,正想说话,就看到暴雪突然出现在伽蓝的身边,张嘴发出一声雷吼。屈术支大惊失色,急速后退。

    “暴雪!”伽蓝急忙喝止。一人一獒在突伦川烽燧待得太久,形影不离,导致现在暴雪对任何接近伽蓝的人都抱着极大的戒心。

    暴雪对伽蓝的喝叱颇为不满,慢慢退到他的身后。

    石蓬莱也匆匆跑来,看到雪儿乖巧地偎在伽蓝的怀里,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下来。

    “我抱着她吧。”伽蓝望着屈术支说道,“雪儿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暴雪熟悉后也就不再戒备,更不会伤害她了。”

    屈术支目露感激之色,躬身致谢。

    “一起去吧。”伽蓝手指篝火处,“在这里,应该没有人认识你。”

    屈术支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他知道自己此行能否顺利抵达长安,赢得伽蓝的信任和帮助至关重要,而目前前景极度黑暗,就连生存都要依靠伽蓝的卫护。现在他知道石蓬莱当初为什么敢于答应石国国王的请求出手相救了,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有伽蓝这样一个实力强悍的朋友。

    三人并肩而行。暴雪跟在后面,目光炯炯地盯着四周,全神戒备。

    “雪儿的病能否尽快治好,雪獒很关键。”伽蓝一边走一边说道。

    屈术支和石蓬莱连连点头。这两天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雪儿见到雪獒后就开口说话,足见雪獒对她恢复灵智有直接帮助。

    “虽然我不知道雪儿的病因何而生,但看到出来,雪儿喜欢雪獒。如果你能找到一头雪獒,肯定对她有帮助。”伽蓝转头望向石蓬莱,“石伯,你既然能寻到烈火这等宝马,当然也有办法寻到一头雪獒。”

    “烈火这样的宝马可以到大宛国去找,而雪獒在大雪山,不但难找,如今的时机也不好。”石蓬莱叹道,“大隋虽然击败了吐谷浑,占据了大雪山,但阿柴虏一直谋求复国,战事不断,这种情况下到大雪山寻找雪獒不切实际,只能到河西、长安等地的大市上碰碰运气。”

    “伽蓝,你这只雪獒从何而来?”屈术支颇有兴趣地问道。

    “抢来的。”伽蓝笑道,“当年大隋天子西征,攻打吐谷浑。大军攻下伏俟城后,我和一帮兄弟无视军令,杀进阿柴虏的王宫大肆掳掠。暴雪就是那时候抢到手的,当时它出生不久,只有我一个巴掌大。天子闻讯,龙颜震怒,勒令我们把所掠财物悉数上缴,不过我把暴雪悄悄留下了。一转眼它就长大了,随我鏖战沙场,出入生死。”说到这里,伽蓝俯下身,亲昵地摸摸暴雪的大脑袋,“它是我兄弟,生死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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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马戍的戍卒、刑徒,商队的胡贾、护卫看到伽蓝走来,纷纷站起来,恭敬施礼,目光中无不露出尊崇之意。

    伽蓝抱着雪儿一路走来,微笑致礼,他那英俊的面孔、矜持的笑容,还有从锐利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桀骜和锋芒,都给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恐怕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忘记这位在天马戍大展神威的伽蓝神。

    天马戍戍主,仲雷仲布衣简短地说了两句话,无非是感谢戍垒兄弟们的英勇奋战,感谢商队胡贾们的大力襄助,今日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这顿晚餐虽然因陋就简,但还是很丰富,羊肉、马肉、野猪肉、驼峰……胡饼、油饼、塔纳、古楼子……醇香可口的马奶酒,都是普通人吃的最普通的食物,绝对管饱。

    初始大家都有些拘谨,一则彼此不熟悉,二则吃了这顿还不知道有没有下顿,心情苦闷,胡贾们更是思量着何去何从,是返程回家还是继续北上?等到马奶酒一下肚,酒酣耳热,这才热闹起来,欢声笑语。

    栗特人敲起了羯鼓,吹响了角号,唱起了康国大曲。几名来自石国的胡女弹起了琵琶,吹起了筚篥(bi/li)和横笛,一个肌肤似玉鼻如锥的漂亮胡女戴着云珠帽,系着葡萄纹的华彩罗带,跳起了让人眼花缭乱胡腾舞。

    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中,轮到东土大隋人一展歌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伽蓝身上,似乎上天应该把所有的天赋都赐予给这位伽蓝神,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伽蓝当仁不让,他敲响了羯鼓,雄厚而略带嘶哑的嗓音如撕裂黑夜的剑气,又如长河落日,雄浑豪迈中透出一股千年沧桑。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

    “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

    “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

    “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

    “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伽蓝大吼一声,双手抡拳,猛击羯鼓。鼓声雷动,震撼夜空。

    激昂歌声冲天而起,气势如虎。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

    “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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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此为隋朝卢思道的《从军行》,七言歌行体。这首诗在时空的腾挪迭换中展示了恢宏辽阔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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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秋千上的温馨

    夜已深,月更明,星光如梦。

    徐徐凉风拂过戈壁,天马戍上的大纛在黑暗发出低声嘶吼,把一股肃杀之气散布于天地。

    笛声悠扬而黯然,在漆黑的夜里随风轻旋,如枯黄落叶,吟唱着无尽悲伤和落寞,渐渐消逝,只留下一缕幽魂,一抹忧郁,一滴残碎的泪。

    伽蓝盘腿坐在驼背上,裹着黑色大氅,闭着双眼,横笛轻吹,心神沉醉其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悲怆之音。

    烈火扬首望天,矫健身躯仿若血色石雕。暴雪静偎其下,一双眼晴虎视眈眈地盯着黑暗深处。脚步声响,布衣和江都候摇晃着高大身躯缓缓出现。

    “他还是没有忘记。”江都候叹道,“即便他杀了突厥人的可汗,他也无法放下心中的恨,更无法忘却那些死去的兄弟。”

    “你能忘记吗?”布衣的眼里掠过一丝哀伤,“这一年多来,突伦川的风沙驱走了他的心魔,他不再因为仇恨而疯狂,不再因为痛苦而杀戮,看到他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听到他飞扬的歌声再一次唱响,我们这一年多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小兄弟又回来了。”

    “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陪了他一年多,如果他还不能摆脱心魔的控制,继续疯痴下去,那咱也要疯了,被他活活逼疯了。”江都候手指坐在驼背上的伽蓝,目露担忧之色,“不过我看他还有完全好。你听听这笛音,明显就是真情宣泄,他还没能彻底忘记过去,没能从地狱里走出来。”

    布衣黯然低叹,“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宣泄痛苦的地方,他需要,我也需要,否则我们总有一天会疯狂,会彻底失去理智,沦为一条只知杀戮的狼。”

    “我不需要。”江都候自豪地拍拍胸脯,“我天赋异禀,不知道过去,更不知道痛苦。”

    “因为你是一头野兽。”布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一头没心没肺的大黑熊。”

    “你不是野兽?”江都候奇怪地望着他,“你不是说,你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吗?”

    布衣笑了起来,手指伽蓝,“那才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

    两人一边互相笑骂,一边向伽蓝走去。暴雪看到是两位老朋友,飞身跃起迎了过去。它从小在西北狼的呵护下长大,对西北狼有着特殊的感情。

    布衣俯身摸了摸暴雪长长的颈毛。江都候却给了它一个熊抱,在它脸上狠狠亲了一下,“乖儿子,亲一个。”

    笛声止,伽蓝现,三兄弟并肩而立,遥望深邃夜空,仿佛在寻找那些逝去的袍泽兄弟。

    “我决定了。”布衣声音低沉,透出一股决绝之意,“弃守戍垒,回援首府。”

    伽蓝脸色平静,沉默不语。

    江都候冷笑,“阿柴虏大举反攻,来势凶猛,我们进也是死,守也是死,而且还是白死。如其白死,不如撤往于阗,等待反击时机。”

    “军令不可违。”布衣斩钉截铁。

    “此一时彼一时,现局势已变,继续遵从军令只会导致自身的败亡,却对扭转局势没有任何好处。”江都候针锋相对,“遵从军令的目的是击败敌人,击败敌人的前提是保存实力。”江都候面露鄙夷之色,“你是不是害怕了?你当年的勇气在哪?你知不知道带着几十条性命与阿柴虏作战,置他们于死地,让他们为你陪葬,是一种无耻而卑鄙的懦弱行径。”江都候怒目而视,厉声叫道,“你是一个懦夫!”

    布衣面沉如水,转身望向伽蓝,目露期待之色。

    伽蓝没有除名为民之前,其武官职是西北狼锐士中最高的,战功也是最多的,实力也是最强的,所以其年纪虽轻,但威信很高,加上其文武双全,才智出众,为人仗义然诺,愿为兄弟两胁插刀,赴汤蹈火,所以说话很有份量。过去几年里,西北狼执行的许多重大任务都是由他策划和指挥。今日如果得到伽蓝的支持,那回援首府必成定局。

    江都候两眼如炬,瞪着伽蓝,大有一言不合拨刀相向之势。

    “不能固守戍垒,取死之道。”伽蓝平静说道,“也不能撤走于阗,那是山穷水尽之后的选择,但现在局势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你同意回援首府?”江都候厉声质问,“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几十条性命死于阿柴虏之手?”

    “有一支商队必须北上,必须去敦煌。”伽蓝波澜不惊,继续说道,“我的意见是,我们三个人分头行动,一个人带戍卒保护商队去鄯善,另两人则奉命回援首府。”

    这是折衷之策。布衣和江都候沉思不语。

    “那支商队有什么秘密?黑突厥人为什么要阻杀他们?”布衣问道。

    伽蓝也不隐瞒,把昭武屈术支的事情简要介绍了一下,“如果他能安全抵达长安,两位哥哥必有功劳。”

    “你肯定皇帝会帮他?”江都候对此表示怀疑。

    “长安西土政策的核心是以夷制夷,而具体做法就是扶植弱小以遏制强横,继而让西土诸族互相征伐,自相残杀,始终陷在战争泥潭里不可自拨,最终无法形成统一力量威胁到我中土安全。”伽蓝非常自信地说道,“如果你是长安,你会任由西突厥的射匮可汗囚禁康国老王,持续削弱昭武九国的力量,最终雄霸药杀和乌浒两水,统一葱岭以西广袤土地吗?”

    布衣和江都候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颌首相应。如其让那些戍卒白白死在疆场上,不如利下眼下这个难得的机会,让他们以卫护商队之名去鄯善保全性命。

    “阿柴虏包围了且未城,丝路已断,如何北上?”布衣又问道。

    “进突伦川,沿且末水北上至楼兰古城。”

    “阿史那贺宝。”布衣和江都候相视而笑,对伽蓝的计策已了然于胸。

    “你护送商队去楼兰古城,我和熊霸回援首府。”布衣手指伽蓝,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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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日升,朝霞满天,湛蓝苍穹张开它宽广的胸怀,把人世的所有欢乐和痛苦尽数纳入其中,化作永恒的光明。

    光明之下,胡杨绽放出金黄色的神圣光芒,美丽而圣洁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生灵的心,扫除了每一处阴霾。

    笼罩在天马戍上的阴霾已然消散。当天马戍戍主仲雷下令,弃守戍垒,护卫商队北上鄯善之后,这股阴霾即刻消散。戍卒们知道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续,刑徒们知道自己逃出了死地,而昭武屈术支不得不折服于石蓬莱的老谋深算,这位石国巨贾竟然神奇般地赢得了赌博。至于其他几位适逢其会本欲返回于阗的胡贾,在权衡一番后,都选择了北上。倒不是相信大隋戍卒的实力,而是相信大名鼎鼎的巨贾石蓬莱的运气,跟着石蓬莱走,即便此趟所获甚少,但与石蓬莱同甘共苦建下的关系,却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从凌晨起,天马戍就开始了撤离前的准备工作,缴获的一百多匹驼马发挥了重大作用。天亮后,当一切基本就绪,大家都拖着疲乏的身躯坐下休息的时候,一副温馨动人的画面悄然跃入了他们的眼帘。

    红彤肜的朝阳下,金黄色的胡杨林边,秋千在空中飞舞,白衣长发的小女孩站在秋千架上自由飞翔,衣袂翻卷,长发如练,无数落叶从空而降,如金色蝴蝶,如红色蜻蜓,旋绕四周,或随风而动,或翩翩起舞,缤纷艳丽,美不胜收,犹如仙境。

    伽蓝身穿黄袍戎装,静静地站在落叶里,陪伴在小女孩的身边,每当秋千飞过他的身旁,他的手都要送上一把力,让秋千始终保持在一个安全的高度。

    暴雪昂着头望着小女孩,似在保护她,又似在羡慕小女孩可以凌空飞行。

    大家默默地望着,凝视着,感悟着这一刻的美丽,这一刻的温情,那沐浴在朝阳中起舞的秋千,那飞行在金黄色世界里中如精灵一般的孩子,那静立在画中俯身推动秋千的背影,就如一股和煦微风拂过他们疲惫的心灵,又如一股甘甜暖泉流过他们的心田,让他们沉迷其中,如醉如痴,浑然忘记了疲乏,也忘记了时间。

    昭武屈术支默默地伫立着,晨曦中,他读懂了很多,眼前这个世界忽然变得更大了,变得色彩缤纷,生机盎然。再回首,他才发现,自己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只顾追求权力和财富,只顾在权力场中倾扎搏斗,以为这个世界只有黑白两色,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迷失,已经丢弃了很多很多。蓦然,他只觉心里一阵剧痛,泪水悄然模糊了双眼。妹妹需要的是父母的呵护,是哥哥姐姐的疼爱,是亲情,然而在康国,在那个充满血腥和杀戮的王宫里,妹妹却一无所有。

    “谢谢你!”屈术支对身边的石蓬莱说道。

    石蓬莱微微一笑,“我相信我的运气,但我更相信伽蓝。”他以为屈术支是感谢他护送其北上一事,殊不知两人心中所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谢谢你!”屈术支再一次诚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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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百精骑风驰电挚般冲到天马戍下,吐谷浑人再次杀到了,但吐谷浑人看到的是一座废墟,一座被大火焚彻底毁的天马戍。

    慕奎脸色铁青,怒火中烧。

    伏允可汗给了他三百骑援兵,给了他一道命令,攻占天马戍,斩杀西北狼,然后把三颗首级和三个狼头护具送到可汗行帐,尤其那个金狼头护具及其护具下的头颅,势在必得,假若失败,罪无可恕,斩!

    耻辱只能以血来清洗,假若失败,即便伏允可汗饶他不死,他也无颜苟活于人世。

    “找到他们。”慕奎下令道,“必须找到。”

    狼狗放了出去,鹰隼飞上了天空,吐谷浑人四下散开,寻找大隋人的踪迹。

    一棵粗壮的胡杨树被削去了大约丈长的外皮,上刻大字,涂以血迹,怵目惊心。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吐谷浑人行汉制,用汉字,普通将士不习汉字,但位至公爵的慕奎却精习汉文,看到这行字,他的怒火轰然爆发,拨刀就剁,“不杀汉儿,誓不为人!”

    大隋凭借武力灭了吐谷浑人的国,是凶穷极恶的强盗,如今强盗成了这块土地的主人,而世世代代栖息于此的吐谷浑人倒成了十恶不赦的强盗,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人世间根本没有天理,只有拳头,谁的拳头硬,谁就代表天理。

    一名百夫长飞马而至,“江源公,大隋人向西北去了。”

    西北?慕奎略感疑惑,他以为大隋人肯定去了于阗,到于阗避难去了,正谋算着乔装成商队到于阗境内追杀。

    “你确定汉儿去了突伦川?”

    “不但大隋人去了突伦川,商队也去了突伦川。”

    百夫长话音未落,慕奎已经明了,“且末水?他们要沿着且末水北上楼兰。”

    “江源公,我们是尾随追杀,还是先返回且末城下,然后沿着且未水东岸追杀?”

    “大隋人肯定在且末水西岸,一旦遇到危险,他们马上就能逃进沙漠深处。”慕奎冷笑道,“即便他们上天入地,我也要追上去,斩下他们的首级,血洗前耻。”

    “传令,百骑守戍,三百骑随我进入突伦川追杀。”

    “命令将士们多备干粮和水,或许此次我们要进入死亡之海的深处。另传信可汗,恳请他派一队人马在且末水东岸巡戈,以防大隋人从东岸逃脱。”

    百夫长躬身唱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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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末水从昆仑而下,穿过戈壁,流经且末城,然后冲进突伦川,在沙海中拐了个弯,继而奔腾北上,又流经楼兰古城,最终流进浦昌海。

    大隋戍卒护卫着商队来到红峰海,也就是且末水拐弯之处,扎营休息。

    这里有大片的胡杨和西河柳,又有清澈河水,景色宜人。

    在沙漠中走了三天的戍卒和商贾们疲惫不堪,驼马也是精疲力尽,此地正好用来休整。

    伽蓝脱下幂离,抱着雪儿,带着驼马獒,急不可耐地冲到河边,率先给已经被风沙涂抹成灰黄色的暴雪冼浴。

    这几天雪儿与伽蓝形影不离,与暴雪的关系也渐渐改善,估计再过一阵子暴雪就能完全接受雪儿。伽蓝和屈术支为此都很期待,期待看到暴雪和雪儿拥抱在一起,期待雪儿的病因此好转,上天赐予奇迹。

    突然,大角惊鸣,报警之声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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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火狐和鹫

    河边顿时陷入混乱,人喊马嘶,黑犬狂吠,更有十几骑如狂飙一般冲出胡杨林,卷起冲天沙尘。

    伽蓝缓缓直起身躯,抬头聆听从秋风里传来的讯息,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开心的笑容,“雪儿,不要怕,是你狐狸叔叔来了。”接着他俯身继续给暴雪擦洗,嘴里喃喃低语,“他怎么来了?未卜先知?”

    雪儿神情专注地站在暴雪身边,小手轻轻抚摩着暴雪的长毛,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应。

    大角再响,警报解除,本来惶恐不安严阵以待的戍卒和商贾们顿时松懈下来。

    很快,蹄声如雷,沙尘滚滚,一队骑士从北方呼啸而至,一头冲进胡杨林,飞驰河边。一个长发披散钢须如墨的魁梧大汉不待战马停稳便翻身而下,飞一般冲向河滩。

    “伽蓝,伽蓝兄弟,好兄弟……”

    “贺宝大哥……”伽蓝神色激动,急步迎了上去。

    “伽蓝……”贺宝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伽蓝,高高举起,嘴里更是狂呼大叫,“兄弟,好兄弟……”叫到后来,竟哽咽失声。

    伽蓝落地,紧紧拥抱贺宝,眼圈中隐含泪水,“大哥,一向可好?”

    “好,好!我就是惦记兄弟你,担心你啊。”贺宝抱着伽蓝,大手用力拍打着伽蓝的后脑勺,“我去楼兰古城找你,去敦煌找你,去河西的西域都尉府找你,他们都说你疯了,说你被押到长安大牢去了,还有人说你死了。我知道你不会死,这天下谁能杀你?前几天鹫兄到了紫云天,我才知道你在天马河,在突伦川,所以我连夜南下急赴天马河,我要找到你,我还要骂你。”

    贺宝用力推开伽蓝,怒声质问道,“兄弟,你既然流配突伦川,为什么不来紫云天?为什么不来找我?这天下即便没有你存身之地,但只要哥哥我在,只要紫云天的兄弟在,你就有家,有一帮愿意与你同生共死的兄弟。”

    “大哥,我来找你了。”伽蓝感动地说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十几个彪形大汉蜂拥围上,齐齐躬身,“伽蓝……”

    伽蓝微笑颔首,与众人一一拥抱。

    布衣和江都候搀扶着一位精壮汉子走了过来。伽蓝躬身致礼,“师兄……”

    精壮汉子眼神锐利,如鹰鹫一般冷傲,透出冰冷的杀气,咄咄逼人,让人不敢对视。

    “现在清醒了?不再胡乱杀人?不再恣意妄为了?”

    伽蓝面露愧色,“我的罪孽,我来救赎。”

    精壮汉子黯然长叹,“突伦川的风沙虽然把你从疯狂中拯救了出来,但它无法救赎你的罪孽。如今上天既然让你离开突伦川,说明你的人性还没有泯灭,你还有救。你要学会自我救赎,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偿还你曾经犯下的深重罪孽。”

    伽蓝躬身受教,正想说话,却听到江都候忿然叫道,“鹫兄,你为什么不皈依沙门普渡众生?罪孽?什么罪孽?我们何曾杀错过人?”

    “你没有疯,但他疯了。”精壮汉子手指伽蓝,眼里掠出一丝伤痛,“因为他的疯狂,西北狼几乎全军覆没,因此而受到牵连的人更是成百上千,多少无辜的人惨死在他的刀下?难道这还不是罪孽?难道如此罪孽还不够深重?”

    “西行……”布衣轻轻拍了一下精壮汉子的肩膀,低声劝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伽蓝能从疯狂中醒过来,我们还能看到当年的小兄弟,已经是上苍的垂怜了。天上的兄弟和我们一样,不会怨怪伽蓝,更不希望伽蓝从此沉沦下去,变成一条只知道杀戮的狼。”

    西行仰天苦叹,眼中掠过一丝泪花,忽然,他张开双臂,把伽蓝紧紧抱进了怀里,“好兄弟,好兄弟啊……”

    伽蓝两眼含泪,哽咽无语。

    暴雪一声雷吼,风一般扑了过来。阿史那贺宝怪叫一声,一把抱住暴雪的大脑袋,脸贴着脸,兴奋地叫道,“小家伙,想死哥哥了。”暴雪又是一声雷吼,挣脱贺宝的搂抱,低头来了个“亲密接触”,忽然它看到了西行,雄壮身躯即刻飞腾而起。贺宝没有防备,当即被它撞翻在地。

    暴雪一头挤进了伽蓝和西行的中间,大脑袋贴着西行的腰腹发出两声欢快的低吼。西行俯身抱住了它,一边亲热呼叫,一边抚摩着它长长的颈毛。

    雪儿跑了过来,紧紧跟在暴雪的身边,寸步不离。

    众人看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无不诧异。

    伽蓝抱起雪儿,手指西行说道,“雪儿,这是西行大伯,你可以叫他鹫伯。”又指着阿史那贺宝介绍道,“这是贺宝大叔,西土人一般叫他火狐,你可以叫他火狐大叔,也可以叫他狐狸大叔。”

    雪儿充耳不闻,两眼只是望着暴雪,嘴里不时发出亲热呼叫,“雪儿……”

    众人马上察觉到这个小女孩神情呆滞,眼里也缺少一般孩童的灵秀。阿史那贺宝奇怪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路上拣来的?”

    伽蓝没有回答,而是关切询问西行,“师兄,你受伤了?”

    “给阿柴虏咬了一口。”西行脸色骤然冷峻,“我重任在身,必须马上去且末城。你和布衣、熊霸收拾一下,立即随我赶赴且末。”

    伽蓝和布衣、江都候交换了一下眼神。布衣毫不犹豫地说道,“鹫兄,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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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岸上,戍卒和胡贾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一边望着这群杀气腾腾的彪形大汉,一边窃窃私语。

    一个胡贾凑近石蓬莱,小声问道,“那位就是西土赫赫有名的大盗火狐?”

    石蓬莱点点头,笑道,“你有幸看到他,而没有被他打劫,此生唯此一次。”

    昭武屈术支看了石蓬莱一眼,会心一笑。现在他可以肯定,此去敦煌应该是有惊无险,仅凭这位名震西土的大盗火狐,北上数千里的路程就不会有生死之危。

    西北狼是大隋西北军中特殊的存在,他们和西土大盗、西土豪侠,甚至和沙盗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石蓬莱的谋算中,伽蓝是关键,只是在没有见到伽蓝之前,石蓬莱也无法肯定流配到突伦川戍边的伽蓝,是否还拥有与过去一样的实力。现在看来,石蓬莱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便伽蓝流配为戍卒,他在西域的实力也没有削减,不管是西北狼还是大盗火狐,都还是他的生死兄弟。

    忽然,屈术支看到伽蓝向自己这边招手,他有些犹豫,不知道伽蓝是招呼石蓬莱还是招呼自己。石蓬莱却顾不上许多,拉着屈术支就匆匆走向河滩。

    “这位是西域都尉府的西行。”

    伽蓝并没有介绍西行的官职,但石蓬莱和屈术支却从西行那双如同森森寒刃的眼睛和不怒而威的凌厉气势中估猜到此人必定是西北狼,没有经历过血腥杀戮的人绝没有这种可怕的气势。

    西域都尉府设在河西张掖,主掌大隋与西域诸国的外交和商贸事务,执行大隋的西土策略,其核心任务则是刺探、收集和分析西域诸国的机密情报,为长安提供相关策略,并负责执行这些策略。

    西北狼日常供职于西北各地鹰扬府戍守边陲,一旦西域都尉府需要他们,就奉旨征召,临时授予特殊权限,西北各地郡县和各鹰扬府则予以配合。

    这在西域是公开的秘密。大隋有秘军,西域诸国也有秘军,都在黑暗中做事,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像石蓬莱这样的西域巨贾和屈术支这样的显贵王子,对此当然一清二楚,所以当伽蓝介绍西行供职于西域都尉府之后,两人立即意识到西行的出现必定和现今且末局势有关,而且很可能影响到他们北上的行程甚至安全。

    “这位是阿史那贺宝。”西行接过了伽蓝的话,指着阿史那贺宝说道,“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火狐。火狐是伽蓝的兄弟,石伯是伽蓝的长辈,此去楼兰,火狐会护卫石伯的商队。”

    石蓬莱和屈术支相视苦笑。

    西行这句话大有玄机。伽蓝肯定把昭武屈术支的身份如实告诉了西行,但西行只字不提,可见西行无意卷进这件事,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而置西域都尉府于被动。屈术支是石蓬莱救出来的,而主掌西域外交的都尉府至今一无所知,将来西域都尉府会拿出何种对策,谁也无法预料,所以无论从大隋利益考虑,还是从自身利益考虑,西行的做法都无可厚非。

    大隋人可以保护石蓬莱和他的商队,但前提是,大隋人不知道昭武屈术支,如此则驱弊就利,将来有好处,少不了这些保护商队的大隋戍卒,反之,则和这些戍卒们没有任何关系。

    “阿柴虏正从南边追来。”西行继续说道,“你们马上起程,由火狐带路,以最快速度赶赴楼兰。”

    石蓬莱大为吃惊,“阿柴虏在我们的后面?何以确定?”

    “因为他。”

    西行、布衣、江都候和阿史那贺宝同时抬手指向了伽蓝。

    “伏允曾对大雪山发誓,此生必斩金狼头。”西行冷笑道,“你们懵然不知,昼行夜宿,速度缓慢,而阿柴虏日夜狂追,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可达红峰海,如果你们宿营此地,必遭阿柴虏的攻击。马上起程,迟恐不及。”

    石蓬莱望向伽蓝,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在伏俟城干了什么?污了他的女人还是挖了他的祖坟?”

    “你能想到的事,他都干了,你想不到的事,他也干了。现如今伏允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一旦得知金狼头出现,就算上天入地,也要追杀到底。”

    伽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石蓬莱再不说话,拉着屈术支就走,召集手下收拾东西继续赶路。

    =

    大漠苍莽,夕阳如血。

    四个骑士,四匹驼,十二匹战马,还有一只雪獒,一条大狼狗,飞奔于黄沙戈壁之上,穿行于胡杨柳林之中。

    黑夜降临,四人在河边找了个避风之处暂作休息。

    “且末城中有叛贼,如不及早报讯,城池必失。”西行坐在篝火边上,面色苍白,缓缓述说,“我奉命疾驰且末城,但城池已被阿柴虏包围,不得以单骑冲阵,但独木难支,受伤而走,飞奔紫云天求援。”

    西行抬头看着伽蓝,继续说道,“冲阵之时,我曾以鸣镝报讯,但城内并无援兵接应,故此我推断你们三个都不在城里。考虑到阿柴虏围城之际,必分兵攻打天马戍,所以我估猜你们可能退避于突伦川烽燧。因此我请火狐护送我南下,不料我们竟在红峰海相遇。”

    “幸好你来得快。”布衣笑道,“我和熊霸本打算今夜赶赴且末城,由伽蓝独自护送商队去紫云天。假如你来迟一步,那就只能见到伽蓝一人,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伽蓝一人足够了。”西行说道,“有你们两个在城里接应他,必能成功突破阿柴虏的阻击,顺利进城。”

    “鹫兄,你不是说伏允发誓要斩杀金狼头吗?”熊霸笑侃道,“可以想像,伽蓝冲阵,必定地动山摇,但结果很悲惨,我可能又要失去一位兄弟。”

    伽蓝笑了起来,“师兄,你从哪听来的消息?掳掠王宫的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为什么伏允要把这笔帐记在我的头上?”

    “因为你抢走了大雪山的神女,玷污了吐谷浑人的神灵。”熊霸大笑道,“伏允都吃不到的东西,竟然给你这个无名小辈一口吞进了肚子,你说他是不是恨你入骨?”

    “那是伏允的女儿,最宠爱的公主。”西行神情严峻,冷声问道,“她在哪?你把她藏在哪?你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得罪了皇帝,你是不是疯了?”

    “那是我抢来的女人,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人献给皇帝?”伽蓝笑容顿敛,厉声质问道。

    “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江都候鼓掌大叫,“皇帝算个鸟?咱连一根鸟毛都不给,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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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般涅磐经

    “闭上你的鸟嘴!”西行目露森冷寒光,脸颊上的肉剧烈抽搐着,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西土局势之所以迅速失控,西域都尉府之所以对危局应对迟缓,与西北狼的急骤没落有直接关系,而这都是因为你……”西行又怒视伽蓝,“还有你,都是因为你们这帮人恃功自傲,骄横跋扈,恣意妄法,目无法纪,为所欲为。在这个世上,什么事你们不敢干?掳掠阿柴虏的王宫,劫杀突厥人的可汗,置国法王命于不顾,公然违抗西域都尉府的命令,破坏长安西土策略,凡此种种,哪一样不是杀头的大罪?谁能容忍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恶魔?伊吾道之祸就是由此而生,你们知道不知道?”

    布衣、江都候、伽蓝霍然坐直身躯,眼里齐齐露出森然杀气。

    “谁出卖了我们?”布衣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查出来了?是谁?是哪个奸贼?”江都候须发戟张,厉声吼道。

    伽蓝英俊的面孔在这瞬间变得异常狞狰,一双眼晴似出鞘长剑,杀气凛冽。

    西行深吸一口气,目露痛苦之色。

    “伊吾道之祸,西北狼十折七八,兄弟们大半战死疆场,西域都尉府主要官员,陇右十二卫府三位将军、四位武贲郎将、七位武牙郎将、九位鹰扬郎将、十一位鹰击郎将受到连累,或罢职,或调离西北,因此波及到的各级官吏更是达数百人之多。”

    西行声音干涩,双手轻轻颤抖,脸色极度阴沉。

    “当初西北狼全部出动至罗漫山(天山)护卫泥厥处罗可汗东进长安,其进京路线只有四个人知道,旅帅伽蓝,特勤阿史那钵罗,西域都尉府都尉裴弘策,弘化留守元弘嗣,绝无泄密之可能,但我们却在途中遭到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如果不是伽蓝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从间道送走可汗,可汗必死无疑。”

    “伽蓝受此打击失去了理智,认定是特勤阿史那钵罗出卖了机密,更把袍泽之死归于泥厥处罗可汗,归于西域都尉府的策略,遂追上可汗,大开杀戒,差点砍下了可汗的脑袋。幸好老帅薛世雄即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帅亲自上奏皇帝,才保住了伽蓝一命,而其中最重要一个理由就是他怀疑泄露机密的人出自中枢。”

    中枢?三人大为震惊。皇帝对他们来说如在天庭,而中枢同样是遥不可及。

    “老帅奉旨迎接可汗,来去匆忙,但在离开河西之前,他召见了我,叫我不要追查真相,以免惹上杀身之祸。”西行继续说道,“老帅说,泥厥处罗可汗如果死了,长安三分西突厥之策必然失败,如此则西土战事再起,皇帝东征高丽之计必然无限期推迟,而长安反对皇帝远征高丽者非常多,根本不可能查出泄密之人。”

    “我拒绝了老帅,发誓追查到底,血债血偿,并跪请老帅相助。老帅无奈,提醒我说,如果执意要查,就从弘化留守元弘嗣查起。”

    “当时元弘嗣新任弘化留守,掌陇右十三郡军事,上任伊始必定要对西北军进行一番调整。西北势力盘根错节,难以下手,但就在此刻发生了伊吾道之祸,使得他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了对西北军的调整。这事看上去与元弘嗣脱不了干系,但仔细一想,此事痕迹过于明显,元弘嗣不致于明目张胆到此种地步,显然是有人想故意嫁祸于他。”

    “长安以此推断为理由,轻描淡写地掩盖了此事,一则是为了远征高丽,其二则是为了确保西北的稳定,但由此推测出,此案的关键就在获利最大的元弘嗣身上。伊吾道之祸后,元弘嗣已经掌控了西北军,长安如果深入追查,必然引起西北军的震荡,这对整个西北局势非常不利。我据此认定元弘嗣就是背后黑手,对其展开秘密追查。”

    “弘化留守你也敢查?老帅的话你也敢置若罔闻?”布衣摇头叹服。刚才西行还在义正严词地叱责他们,但实际上,若论恣意枉法,西北狼里当首推这位鹫兄,只不过他的违法之举都披上了一件合法的外衣而已。

    “杀我兄弟者,必诛!”西行咬牙说道,“一年多来,我殚精竭虑,耗金无数,总算查出了一丝眉目。”

    “是否那老贼?”江都候厉声问道。

    “我查到了一个人。”

    “谁?”江都候怒目圆睁,吼声如雷。

    “蒲山郡公李密。”

    布衣眉头紧皱,目露疑惑之色,他根本没听说过此人。

    “此贼在哪?何方鸟人?”江都候连声追问。

    伽蓝却是一脸惊诧,“李密?蒲山郡公?”其神情清晰地表露出他知道此人。

    西行、布衣和江都候齐齐望向他。

    伽蓝剑眉紧锁,仿佛想到什么久远的事,目光迷离,渐渐地,他似有所悟,但眼神惆怅,眉宇间更是露出深重的忧色。良久,他叹了口气,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中土的天要变了。”

    “你知道此人?”西行问道。

    “我听师父说过。”伽蓝说道,“此人家世显赫,贵胄之子,身处长安,不知怎么和西北扯上了关系?”

    “以慧心和尚的身份知道此人也在情理之中。”西行说道,“此人祖上是前朝八柱国之一的魏国公李弼,其父为我大隋骁将蒲山郡公李宽,其为李宽嫡长子,袭父爵,今居于长安,专研兵法经史而无意仕途,在京都颇有声名。”

    布衣、江都候相视冷笑。管他是何等权贵,只要手上沾了我兄弟的血,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之所以盯上此人,是因为他与元弘嗣过从甚密,两人不但书信往来频繁,还常常互派亲信奔走于金城和长安之间。”西行说道,“他与礼部尚书杨玄感、兵部侍郎斛斯政关系亲密,经常秘密相聚,议论时局。据我得到的消息,两人都反对皇帝远征高丽。”

    “杨玄感是楚国公杨素之子,而杨素生前权倾朝野,门生故吏不可计数。现任西域都尉、陇右十二卫府诸多将军、武贲郎将、武牙郎将、鹰扬郎将、鹰击郎将都是杨素的故旧。”

    西行的话说到这里,答案已是呼之欲出,虽然证据严重不足,大都是通过一鳞半爪的消息进行臆测和假设,但对于西北狼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只要找到目标,接下来就是以武力寻求证据。只要所获证据能大致推断出真相,那么他们就要付绪行动,大开杀戒了。

    “此趟事了,我们去长安。”西行的口气不容置疑,“杀人者,必被人杀。血债血偿!”

    布衣和江都候轰然应喏。

    伽蓝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星空,眼神复杂,有痛苦,有迷悯,也有对未来的畏惧。母亲,原谅我,这一次我必须去中土,必须去,我没有选择,原谅我。

    “杀!”伽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冷冰冰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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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末城中,气氛沉重,街道上秋风低啸,残叶飞舞,人迹罕见,仿若生机寂灭,只剩下仰首问天的枯黄树桠,还有几只落在残垣断壁上闭目假寐的鸟儿。

    伽蓝喟然低叹,目光随着一只孤单飞翔的鸟儿越过城池,望向天际边一抹艳红色的晚霞。或许是心情的关系,那抹晚霞就如炉中渐熄的火,又如弥留之前的美女,要把自己最美丽的瞬间铭刻在生命的记忆中,无比瑰丽,又无限凄凉。

    耳畔仿若又响起了晨曦中吹响的大角号声,战场上轰鸣的马蹄声,眼前仿若又出现了在千军万马中纵横捭阖的骁勇身影,又看到了长刀之下飞舞的一片片猩红血花。

    那些死去冤魂的凄绝悲号,那些孤儿寡母的绝望哭泣,那些在荒漠风沙中颤抖的招魂幡,那些正在痛哭流涕的吐谷浑人战士,那个挥舞着长矛发誓要杀死自己的伏允可汗,此刻,大概都在诅咒自己,把最恶毒的咒语加诸在最凶残的敌人身上。

    伽蓝缓缓低头,张开双手,默默地看着,他看到了一双沾满鲜血的大手,看到刀下的冤魂正在血海中咆哮,看到自己的心在炼狱里饱受煎熬。

    他痛疼难忍,艰难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诵《大般涅磐经》,“……尔时琉璃光菩萨摩诃萨。及八万四千菩萨摩诃萨。闻是法已踊在虚空高七多罗树。恭敬合掌而白佛言。世尊。我蒙如来殷勤教诲。因大涅槃始得悟解闻所不闻。亦令八万四千菩萨深解诸法不生生等……”

    渐渐的,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开始淡去,吟唱声逐渐响起,“……尔时世尊告无畏菩萨。善男子。随意问难吾当为汝分别解脱。尔时无畏。菩萨与八万四千诸菩萨等俱从座起。更整衣服长跪合掌而白佛言。世尊。此土众生当造何业而得生彼不动世界。其土菩萨云何而得智慧成就。人中象王有大威德。具修诸行利智捷疾闻则能解……”

    门帘掀动,布衣和江都候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屋内很黑暗,伽蓝高大的身躯站在窗口,挡住了昏黄的光线,只看到一个黯淡的轮廓,听到一个清澈和雅的梵音。

    布衣无声叹息,轻轻摇头。

    “咱就知道他好不了。”江都候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咱也杀人,他也杀人,为什么咱能坦然面对血腥,而他就不行?”

    “你是野兽,早已不是人了。”布衣说道,“而他杀人的时候是野兽,不杀人的时候是人,这就是原因。”

    “既然无法面对血腥,又无法接受残酷的杀戮,为什么还要征战沙场?”江都候不屑地说道,“他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这天下的寺庙多如牛毛,哪里没有存身之地?”

    布衣微微皱眉,问道,“早上他杀了多少人?”

    “不知道。”江都候说道,“他先是独自闯阵吸引阿柴虏主力,掩护我们率先进城,接着又冲破阿柴虏的重重包围,杀出一条血路,你说他杀了多少人?”

    布衣不再说话,冲着江都候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江都候转身就走,“咱去收拾一下。这城里处处透出一股诡异,恐怕要出事,还是早作准备为好,以防不测。”

    屋内安静下来,伽蓝的梵唱在暮色里回荡。

    “……尔时世尊即说偈言:不害众生命,坚持诸禁戒,受佛微妙教,则生不动国;不夺他人财,常施惠一切,造招提僧坊,则生不动国……见他得利养,常生欢喜心,不起嫉妒结,则生不动国;不恼于众生,常生于慈心,不生方便恶,则生不动国……若为是经典,自身及财宝,施于说法者,则生不动国;若能听书写,受持及读诵,诸佛秘密藏,则生不动国……尔时无畏菩萨摩诃萨白佛言。世尊。我今已知所造业缘得生彼国。是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摩诃萨。普为怜愍一切众生先所咨问……”

    布衣盘膝而坐,闭目聆听,神情专注,仿若老僧入定。

    且末城融入黑暗。

    屋里的梵唱悄然终止,伽蓝神色平静,缓缓转身。

    布衣长身而起,走到伽蓝身边,关心地问道,“伤势如何?”

    “皮肉之伤,无足轻重。”

    “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智吗?”

    “这里有一头嗜血猛兽,它要吞噬我的灵魂,我的一切。”伽蓝指着自己的胸口,低声说道,“我感觉它在融入我的血脉,一旦它吞噬了我的灵魂,我将变成一头野兽,一头吃人的野兽。”

    “西北狼本来就是野兽,鹫兄也罢,熊霸也罢,我也罢,都是野兽。”布衣声音低沉,落寞中带着一丝伤感,“你或许不应该和我们在一起,或许当初就不应该投身沙场。”

    “我想成为野兽,但我害怕,非常害怕。”伽蓝望着窗外的黑暗,嘶哑的声音犹如一条沧桑长河,“我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我才到了这里。我无法适应这个世界,这是一个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即将崩溃,无数的嗜血猛兽将从地狱里冲出来,无数的生灵将被它们活活吞噬,最终只剩下一片废墟,一堆白骨。”

    布衣苦笑摇头,江都候说得对,伽蓝的病没有好,相反,更严重了,他现在甚至把自己真的当作了伽蓝守护神。

    布衣伸手抱住伽蓝的肩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我兄弟联手,把那些吃人的野兽统统杀了,把它们赶回地狱,我们来拯救天下的生灵。”

    蓦然,大角号声从城内冲天而起,接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从城外传来,然后一团团的火光在黑暗里爆燃,霎时撕裂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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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

    且末城的静寂骤然碎裂,鼓号声此起彼伏,杀声震天,如山崩地裂,又如末日忽临。

    布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与伽蓝目光相撞,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怅然无奈,一丝凛然杀气。

    身为大隋戍卒,身处边陲战场,面对西土强敌,战争是永无休止,战斗是接踵而至,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生存,对于大隋的西土戍卒来说就是存在的唯一目的,他们如同大漠上的野狼,从穿上戎装那一天开始,直到死去,都是为了生存而厮杀。生活就是这样的残酷,没有感情,也没有绚丽的色彩,只有血腥和杀戮。

    “阿柴虏连夜攻击,必有蹊跷。”布衣大步向屋外走去。

    “杀声集中在城内。”伽蓝跟在他后面,嘶哑的声音渐渐冰冷,“应该是城内的阿柴虏叛乱了,估计和我们今天进城有关。”

    “四个西北狼同时出现,城内叛贼当然恐惧。”布衣说道,“或许他们以为援军旦夕可至,所以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这就是以夷制夷的弊端。”伽蓝说道,“用阿柴虏控制阿柴虏,始终潜藏着危机,一旦局势于我不利,则必然崩溃。”

    “崩溃了。”布衣掀开门帘,望着远处黑暗里闪耀的火光,冷笑道,“西土荒凉、贫瘠、艰苦,当官的不愿来,宁愿不当官也不来;当兵的也不愿来,即便来了也要想尽一切办法逃离此地;就连中土的百姓都不愿来,他们宁愿在中土做着猪狗不如的奴仆,甚至沿街乞讨,也不愿到西土垦荒戍边;更荒谬的是,有人为了逃避兵役,竟然自折手脚,还美其名曰福手福脚。迫不得已,朝廷只能征召归附诸虏以充戍军,甚至转徙天下刑徒,以刑徒戍边。诸虏也罢,刑徒也罢,对我大隋有多少忠诚?”

    “当皇帝西征之刻,人人争先,因为有功可捞。等到西征结束了,功勋也拿到了,这些人在哪?就剩下我们了,我们承担着戍守之责。今日且末崩溃,来日中土的那些人必定口诛笔伐,横加指责,置我们于死地。”

    “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要我们来承担?”布衣转头望向身后的伽蓝,愤懑不平地问道,“有时候我想质问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那些逃离西土的十二府卫士,那些自折手脚的中土百姓,我想问问他们,这西土到底是不是大隋的疆土?如果是大隋的疆土,为什么只有我们这些人承担着戍边之责?当戍边不利,疆土丢失,他们愤怒地指责我们,要惩罚我们,要杀死我们的时候,他们难道就不扪心自问,他们既然如此忠诚大隋,热爱大隋,信誓旦旦地要为大隋赴汤蹈火,为什么他们不到西土来戍守疆土?”

    “我们只有两种命运,或者被敌人杀死战场,或者被那些高唱着忠诚大隋的无耻之徒砍下脑袋。”

    布衣仰天长叹,“有因必有果。今日之果,不是因为以夷制夷的弊端,而是大隋人,我们那些鲜廉寡耻的亲人们,是他们用自己的卑鄙无耻,用自己虚伪的忠诚,活活葬送了且末,葬送了这片疆土。”

    “不要愤怒,也不要埋怨。”伽蓝平静地说道,“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有的是索取,有的是奉献,而我们的命运就是如此,不是被敌人杀死,就是死于自己人的刀下。”

    “这是菩萨说的?”布衣问道,“佛说,各安天命,叫人顺从天意,叫人逆来顺受,既然如此,人活着干什么?如果不与天斗,不与地斗,不与命运做殊死搏斗,我们活着还不如一条狗。”

    “我们是狼,是西北狼。”伽蓝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如果要斗,那就斗,这也是我们的使命。”

    “你现在和慧心那个秃驴的腔调一模一样,让人恶心。”江都候的声音在两人的耳边骤然炸响,“布衣,不要和他说了,突伦川的风沙把他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杀人的恶魔,一个是普渡众生的秃驴。如果你是恶魔,那他就是恶魔,但如果你是放下屠刀的人,那他就是聒噪的秃驴。”蓦然他纵声狂吼,“披甲!立刻披甲!”

    布衣和伽蓝相视而笑,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

    院子里,驼马已经整装待发,暴雪昂首望着远处的火光,凝神倾听着此起彼伏的厮杀声,而那条黑狼犬正透过院门的门缝望着外边,不停地叫吠。

    伽蓝走到疤脸驼身边,从藤筐里取出铠甲,迅速披戴。当他拿出金狼头护具正准备戴上,江都候出现在他的身后,“伽蓝,那个女人你到底藏在哪?道场还是玄坛?”

    “不知道。”伽蓝说道,“我不知道她在哪?或许她现在已经重返大雪山了。”

    “你把她放了?”江都候惊讶地问道,“那么漂亮的女人你竟然把她放了?”

    “她是神女,是大雪山的神灵。”伽蓝笑道,“我虽然是一只吃人的狼,但我从不亵渎神灵,我怕天打雷劈。”

    “你怕天打雷劈?”江都候嗤之以鼻,“你早该下地狱了,还怕什么天打雷劈?既然她不在你手上,你就应该告诉伏允,免得他看到你就发疯,追着你不放。”

    “伏允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发誓此生必杀金狼头?”布衣一边戴上兜鍪一边笑道,“伽蓝所为,人神共愤,阿柴虏不会放过他,那个女人也不会放过他,迟早都会寻上门来报仇雪恨。”

    江都候大笑,“原来那个女人自己逃掉了,怪不得你一直瞒着我们,后来又跑到突伦川藏了起来,原来如此啊,哈哈……”

    伽蓝不理江都候的调笑,戴上面具,拿起长刀,飞身跃上了烈火,“我来开道。”

    布衣和江都候翻身上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鹰扬府方向,等待西行发出讯号。

    时间不长,一支鸣镝带着一缕火光冲天而起,接着,又有两支鸣镝直冲夜空。

    “伽蓝,你去西城门。”布衣说道,“熊霸,随我杀奔鹰扬府,接应西行。”

    伽蓝轻催战马。烈火低嘶一声,飞射院门,身未近,长刀已凌空而至,狠狠地剁在门栓上。马到,院门轰然撞开。闪电划空而过,暴雪第一个冲了出去。

    院外即是正街,人喊马嘶,火把如云,杀声更是震耳欲聋,一队队的吐谷浑骑士正从不同方向飞驰而来。远处鹰扬府已是火光冲天,隐约可见箭矢如蝗,双方将士正纠缠在一起,浴血厮杀。

    伽蓝拨转马头向西而去,十几匹驼马紧随其后。

    布衣和江都候各自催马飞奔,一头杀进吐谷浑的阵中,向鹰扬府方向攻击前进。

    彪悍的黑狼犬本想追随布衣而去,但转眼之间布衣和江都候就陷入了吐谷浑人的围杀,街道虽足够宽敞,但一旦厮杀起来就显得非常狭窄,到处都是战马,随处都是厉啸的流矢,更有长刀马槊上下飞舞,黄土沙砾四射而起。黑狼犬瞬间迷失了方向,陷入数不清的马蹄之中,险象环生。

    “黑豹……”布衣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黑豹,快走,跟着伽蓝走!”

    布衣自小孤独,孑然一身,与流浪狗相依为命。从军后,他一直养狗,不过他的狼狗屡屡护主而死,黑豹已是他养的第七只大狼狗。这一刻布衣自顾不暇,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黑豹。

    黑狼犬听到布衣的叫喊,厉声叫吠,还想往前冲,就在此刻,一道闪电突然出现在它的眼前,暴雪霍然出现,一爪拍中混乱之中踩来的马腿,同时冲着黑豹一声雷吼。

    “黑豹……”伽蓝的吼声从远处传来,“黑豹,快走……”接着他屈指放入嘴中,发出一连串的尖锐口哨。

    黑狼犬犹豫了片刻,就在这片刻之中,几支长箭钉入了它身旁的地面,又有一支大棓擦着它的脑袋呼啸而过。黑狼犬再不犹豫,调头就跑,风驰电挚一般追上了伽蓝。伽蓝猛地俯身,戴着皮套的大手一把抓起黑狼犬,转身把它丢进了刀疤背上的藤筐里。黑豹跳起来,爪搭筐檐,冲着布衣消失的方向放声狂吠。

    暴雪在驼马群的左右急速跑动,防止这些驼马在混战中走失。

    伽蓝的长刀如咆哮猛虎,刀刀见血,无人可挡。吐谷浑人的头颅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有全副武装的吐谷浑骑士,有身穿大隋戎装的吐谷浑叛兵,还有衣衫褴褛手拿木棍铁叉的吐谷浑平民,只要是挡在马前的人,无一逃过长刀的杀戮。

    几个吐谷浑少年,一群吐谷浑妇女突然从黑暗里冲出,角弓开,箭矢厉啸,目标正对金狼头。

    伽蓝夷然不惧,长刀飞旋,卷起道道残影。箭矢撞进残影,漫天飞舞,虽有数支长箭穿透了刀幕,但也仅在重铠护具上留下数点印记而已。

    战马呼啸而过,闪电纵掠而去,金狼头悍将在吐谷浑人惊骇的目光中冲向了西城门。

    西城门大开,吐谷浑人如洪水一般蜂拥而入。

    伽蓝杀到,大隋戍卒“逆流而上”,如砥柱,如磐石,如从天而降的千斤巨石,轰然落下,掀起惊天波澜。

    “杀!”伽蓝如疯如狂,如无敌神兽,又如冲出地狱的亡灵战将,挡者披靡,激起阵阵腥风血雨,卷起片片飞舞残肢。

    吼声雷动,暴雪爆发了恐怖的攻击力,如撕裂黑暗的闪电,如道道漫天剑气,无坚不摧;马鸣萧萧,烈火如浅渊蛟龙,如笼中困兽,在狭窄的战场上闪躲腾挪,但它始终在前进,踩着血淋淋的尸体艰难向前。

    黑豹藏在驼马阵中,如黑暗中的幽灵,窥伺着敌人的弱点,倏忽间,电射而出,一击必中。

    “金狼头!”一个惊恐而绝望的声音在混战中撕裂了吐谷浑人的勇气,紧接着叫喊声此起彼伏,已经进城的吐谷浑人当即飞马而走,躲开这个来自地狱的恶魔,而城外的吐谷浑人则调转方向,向北城门飞驰而去。此处已经变成了地狱的入口,有死无生,还是避开为上。唯有堵在城门处的吐谷浑人无处可逃,不得不浴血厮杀,死里求生。

    “杀!”伽蓝的刀消失了,沉没了,但围在他四周的吐谷浑人却一个个凄厉惨嚎,一截截断腿喷射着猩红的血液脱离了主人的身体。

    “杀!”伽蓝的刀破空而出,无声无息,倏忽间从敌人的眼前掠过,把一丝冰寒射进每一具魂飞魄散的躯体。

    昏黄的火光中,一朵朵瑰丽的血花凌空绽放,御风而舞,好似死神洒在黑夜中的梦魇。

    头颅一个个地倒悬,鲜血一道道地喷射,灵魂一缕缕地消散,尸体一具具地栽倒,死神在黑暗里发出兴奋地狞笑。

    “挡我者,死!”

    伽蓝舌绽春雷,长刀饮血长啸,烈火暴戾嘶鸣,暴雪杀得酣畅淋漓,一人一刀,一马一獒,一步步走近城门,占据城门。

    蓦然间,长刀静止,闪电消逝,烈火仰首嘶鸣,横尸遍地的城门下,就剩下了傲然四顾的伽蓝。

    吐谷浑人放弃了西城门,放弃了这个进城的通道。

    号角响,蹄声急,长街之上,杀声震天。突然,一条火龙从鹰扬府上冲天而起,跟着厉啸而下,一路焚毁黑暗,向西城门咆哮而来。

    “暴雪,黑豹,走!走!走!”

    伽蓝长刀指向城外黑漆漆的戈壁,厉声狂吼,“出城,立即出城!”

    暴雪冲着刀疤一声雷吼,庞大身躯腾空而起,一头射进了莽莽戈壁。

    刀疤撕开四蹄,带着十几匹驼马紧随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黑豹望着长街,疯狂吠叫。

    “走!”伽蓝长刀挥动,把黑豹凌空扔进了黑暗。

    西行飞马而来,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手中长刀更是吐出点点血滴。在他的身后,是一群浑身浴血的大隋骑士。看到西城门大开,一名银甲骑士当中而立,四周伏尸累累,大隋骑士们无不惊喜狂呼,一个个打马如飞,如狂飙卷过。

    “挡住阿柴虏!”

    风中留下西行的一声大吼,但旋即被如蝗箭矢所淹没。

    长刀起,箭矢舞,伽蓝迎着火龙缓缓而进。

    “伽蓝,哥哥先行一步了。”江都候倒拖长刀,飞一般掠过。

    “伽蓝,不要恋战。”黄骠马狂奔而去,布衣手提长刀,转头大呼。

    箭止。

    火龙速度骤减,最后停在了城门五十步外。

    伽蓝横刀求战。

    吐谷浑人目露凶光,一个个盯着金狼头,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忽然,前阵分开,一名黑甲骑士越众而出,策马上前。

    十几名卫士左右扈从,幡幢猎猎,刀矛齐举,严阵以待。

    双方相距十步,黑甲骑士驻马停下。

    伽蓝注目望去,那人四十岁左右,方脸长髯,一双冷森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伽蓝……你就是伽蓝。”那人冷笑,“竖奴之子,也敢猖狂!”

    “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伽蓝嘶哑的声音从护具后面缓缓传出,“丧家之犬也敢侵我大隋?”

    “汉儿,脱下你的护具!”伏允忽然厉声怒吼。

    伽蓝一手执刀,一手轻掀护具,露出那张英俊的脸庞,“步萨钵可汗,记住我这张脸,一定要记住……”

    伏允的眼睛渐渐眯起,两道寒光如利剑一般森厉。

    “西海在哪?”

    伽蓝阖上护具,沉默了片刻,说道,“她走了。”

    “她在哪?”伏允爆发了,手中长矛指着伽蓝,纵声狂吼,“她在哪?你们不但夺走了我的儿子,还夺走了我的女儿。告诉我,她到底在哪?她是不是在长安?”

    “如果你去长安负荆请罪,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能解决。”伽蓝声音平淡,波澜不惊。

    “无知小儿!”伏允怒极而笑,“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们的皇帝为什么要灭我的国?要夺我的土地?很简单,因为我实力弱,因为我挡住了他征服西域的路,所以,他要杀我,要灭我的国,要屠我的子民。他要灭就灭,要杀就杀,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你杀人一样,因为你比他们强,所以你要杀就杀,从不需要理由。”

    “这就是弱肉强食。”

    伏允指指背后的冲天大火,“从这一刻开始,吐谷浑人开始迈上复国之路,吐谷浑人即便剩下最后一人,战斗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放弃复国之念。”

    “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西海在哪?”

    “她走了。”伽蓝缓缓举刀,“大隋戍卒敦煌,请可汗赐战!”

    伏允深吸一口气,蓦地纵声狂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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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道场、玄坛:

    隋炀帝把佛寺改为道场,道观改为玄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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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黑夜

    莽莽戈壁淹没在无边黑暗之中,亡灵在深秋的夜风里悲声哭泣,冰凉的寒意慢慢渗透了万物生灵,侵蚀着他们脆弱的灵魂。

    且末河水一如奔腾的大地血脉,把这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传递到浩瀚沙漠。突伦川的风沙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收起了桀骜的野性,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对抗着步步逼近的严寒,它只有等待,等待着春天的来临,等待着那一刻的爆发。

    大隋人肃立在黑暗中,聆听着风的呼啸,望着随风而去的亡灵,无声流泪。

    且末鹰扬府的鹰扬郎将如愿以偿战死疆场,现在,他就躺在冰凉的戈壁上,身后的耻辱、罪责、冤屈、痛苦,等等,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未能看到大隋的战旗重新飘扬在且末城头,看到大隋的烽火重新燃烧在天马河畔。

    西行抬头望向夜空。弦月不在,星星也躲进了厚厚的云层,目力所及之处都是黑暗,冰冷的、恐怖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距离长安最遥远的鹰扬府覆灭了,鹰扬郎将战死了,卫士们倒下了,且末城失陷了,大隋人在西土战场上遭遇重创。这是自皇帝西征以来,大隋人在西土战场上遭遇到的最惨痛的失败。

    三年前大隋人灭亡吐谷浑,开疆拓土,建西海四郡,辉煌一时,但转眼间,风光不再,大隋人丢掉了且末,在西土战场上步履维艰,大隋人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不得不面对严峻的西土形势,不得不蓄积力量,等待反击的那一刻。

    西行缓缓转身,依稀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远处,那是布衣和江都候,他们在等待伽蓝,等待那个阻杀追兵至今未归的兄弟。

    西行走了过去,步履蹒跚,身心惧疲。

    江都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且末事了,我们该去长安了。”

    “先去鄯善,从长计议。”

    “还有什么计议?”江都候忿然说道,“且末丢了,上至太守、鹰扬郎将,下至我们这些戍卒、烽子,谁能逃脱战败失地之罪?我们已经死了,随着且末城一起死了,从此我们就是大漠孤魂,就是黑暗里的幽灵,就是地狱里的恶鬼。我们自由了,我们可以离开西土了,我们也去中土,去那里仗剑行侠,快意恩仇。”

    “蠢物!”西行骂了他一句,鄙夷说道,“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江都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刚想反骂回去,却被布衣伸手拦住了。

    “鹫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且末的太守呢?郡丞呢?肃宁、伏戎两县的县令呢?各镇、戍、烽的戍军呢?为什么且末扬府的兵力如此薄弱?”

    西行叹了口气,“能跑的早就跑了,听说太守到河西治病去了,郡丞以朝集使的身份去长安了。那两个县的县令在且末城待了几个月,然后寻个借口去了敦煌,自始至终没有去赴任。至于郡府和县府的大小掾吏当然追随在官长之后。”

    “一个多月前,鹰扬府的鹰击郎将与越骑校尉、步兵校尉带着一团人马去剿杀叛乱的阿柴虏,途中中伏,全军覆没。现在看来那两百步骑是被鹰扬府的叛贼出卖了,白白喂饱了伏允。”

    “且末鹰扬府本只有四个团的兵力,两个团在各镇、戍、烽戍边,两个团常驻首府。伏允显然知道这一机密,先用计伏杀了一个团,然后又分兵袭杀了各路回援的零散戍军。你们的天马戍不也遭到了攻击吗?如果不是黑突厥突然出现,延误了你们的行程,你们十有**也在回援途中遭到伏杀。”

    西行再度叹气,“且末城内只有一个团的防守兵力,整个城池的防御主要依靠临时征召的吐谷浑人和戍边刑徒。在威慑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吐谷浑人和戍边刑徒拿到了武器,其后果必然是一场灾难。我奉命报警,但哪料到且末局势比我们所预料的更严峻,根本没有挽救之力。”

    “直娘贼,那些逃跑的畜生应该千刀万剐。”江都候恨恨地骂道,“老天瞎了眼,我们这些人流血流汗拼死杀敌,最后功劳却是他们的,罪责是我们的,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接下来怎么办?”布衣问道,“到了鄯善后,我们是不是一边急报河西,一边等待河西援军,然后与大军一起杀回且末?”

    西行望着漆黑的夜空,脸上露出悲愤之色,久久不语。

    布衣和江都候颇为诧异。且末丢了,疆土被阿柴虏抢去了,河西援军难道还不疾驰而来?此事一旦传到长安,皇帝龙颜震怒,上至主掌陇右军事的弘化留守元弘嗣,下至河西十二卫府的将军、武贲郎将都要受到责罚,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夺回且末,将功折罪。如果河西还是按兵不动,置且末于不顾,只会让西土局势越来越糟糕,由此不但助长了西土诸虏的嚣张气焰,也给吐谷浑人复国打开了方便之门。

    “且末都丢了,河西的援军还不南下?”江都候愤怒地质问道,“难道非要等到南道的戍卫全部死光了,河西才派援军?”

    “南道局势恶劣,北道局势更不好。”西行摇头说道,“我们位卑权轻,这种军国大事轮不到我们操心。”

    “你担心什么?”布衣望着江都候说道,“皇帝正统率大军远征高丽,凯旋之日,也就是大军西征之刻。待我大隋几十万大军杀进西土,阿柴虏还有抵抗之力?一刀下去,灰飞烟灭。”

    江都候想到当日大军西征吐谷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挡者披靡,心里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不管怎么说,大隋的实力摆在那里,在绝对实力面前,阿柴虏根本不堪一击,眼前这点小挫折根本不算什么,权当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一口。

    西行苦叹。他很想告诉两位兄弟,皇帝的东征失败了,而且还是惨败,正是因为惨败,才导致大隋的西土策略发生了改变。假如皇帝即将发动的第二次东征依旧未能取得决定性胜利,那么大隋在无力顾及西土的情况下,西土策略必然发生颠覆性的改变,大隋很可能要暂时放弃经略西土,西土策略将由主动进攻改为被动防御,南道的且末和鄯善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放弃。

    这是机密,即便在西域都尉府,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而西行就是知情者之一。西域都尉府正是担心且末的未来,所以才派西行赶赴且末打探消息,竭尽全力帮助鹰扬府守住且末,力争在西土局势的未来变化中掌控主动,但这一设想目前已经宣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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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叮……”风中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驼铃声。

    布衣、江都候、西行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望向黑暗深处。

    渐渐的,单调而悦耳的驼铃声越来越清晰,忽然,一声低沉雷吼从黑暗里传来,充满了肃杀之气。

    “暴雪……”江都候兴奋地大叫起来,“伽蓝回来了,他回来了,阿柴虏恨其入骨,却就是杀不死他,哈哈……”

    布衣和西行倒是神色平静,以伽蓝的智慧和武力,再加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和一望无际的戈壁,阿柴虏休想诛杀伽蓝,只不过伽蓝想在黑夜中找到他们也不容易。

    布衣举起角弓,射出一支鸣镝。

    黑豹从地上一跃而起,疯狂叫吠。

    驼铃声突然急促,接着便传来急骤的战马奔腾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声雪獒的低吼。

    很快,暴雪那白色的雄壮身影就从黑暗中冲出,越来越近,然后亮银色的铠甲也逐渐映入众人的眼帘。

    一人一马,一獒一驼,风驰电挚一般席卷而至。

    江都候大步迎上,飞身抓住烈火的缰绳,冲着血迹斑斑的伽蓝叫道,“兄弟,有没有受伤?后面有没有阿柴虏?”

    布衣和西行也急步走了过来。

    伽蓝飞身下马,一边脱下金狼头护具,一边嘶哑着声音对江都候说道,“我遇上阿柴虏的步萨钵可汗了。”

    江都候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拉过伽蓝,上上下下仔细检查。明光铠上布满了刀枪箭矢留下的印迹,背上甚至还有两块明显的凹痕,看上去触目惊心。“兄弟,伤着没有?内腑可曾受伤?”

    布衣和西行也非常紧张,上前就要卸下伽蓝的铠甲查看他的身体。

    “阿柴虏就在后边。”伽蓝摇手制止,“他们紧追不放,我在戈壁上绕了好几圈都没有甩掉他们。马上走,去紫云天。”

    看到伽蓝神智清醒,说话也很清楚,举手投足都很正常,三个人这才放心。

    “伏允发誓要杀你,过段时间他在且末站住脚了,可能会遍告西土,悬赏你的人头。以我看,这地方不能待了。”江都候意气风发地说道,“正好,兄弟几个要去长安,咱西土混不下去了,就去中土打出一片天下。”

    西行横了他一眼,冷笑道,“闭上你的嘴。在没有进入长安之前,我不想再听到同样的话。”

    江都候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后面有多少阿柴虏?”布衣问道。

    伽蓝面露苦色,“不出意外的话,伏允正带着主力以最快速度杀奔楼兰。”

    三人脸色骤然凝重。

    “伏允为什么急着去鄯善?”布衣望着西行,疑惑地问道,“难道突厥人和铁勒人已经把战火烧到了蒲昌海一带,他也要去插上一脚,伺机攻占鄯善?”

    “你来且末之前,楼兰局势如何?”江都候也急切问道。

    西行皱眉沉思,想了片刻,说道,“冬天快到了,西土诸虏为了在大雪来临之前取得优势,必然会有一系列的大动作。伏允刚刚拿下且末城,不待休整就急赴楼兰,显然鄯善那边局势紧张。他拿不到楼兰,但也不会让突厥人或者铁勒人拿到楼兰。”

    “我们的军队呢?”江都候怒声问道,“南北两道既然局势紧张,河西的军队为什么迟迟不进楼兰?假如现在楼兰有数万大军,阿柴虏敢打且末?突厥人和铁勒人敢把战火烧到楼兰?”

    “快走吧!”伽蓝催促道,“先去紫云天休整一下,养精蓄锐,免得还没到楼兰就被阿柴虏生吞活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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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斩首

    紫云天是一片绿洲,她就像一位明眸皓齿、千娇百媚的少女,而突伦川就如一块雄浑浩瀚的金黄色华彩地毯,且末水则如一条临风而舞的锦绣画帛,两岸的胡杨似一抹燃烧的火焰,在画帛上璀璨生辉。清纯少女就站在这块广袤地毯上,披着美丽的画帛,沐浴着璀灿金光,婀娜多姿,天香国色。

    蓝天之下,白云信步,秋风拂动,绿色衣袂凌空飞舞,长发如丝,画帛妖娆,金色火焰如赤练飞旋,迷人笑靥散发出圣洁光芒,仿若九天仙女带着如梦如幻的仙境降落凡尘。

    突然,一道青烟冲天而起,好似一抹长长的墨汁溅洒在美丽的画卷上,又似蘸满黑墨的画笔划过娇柔少女迷人的面庞,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黑色痕迹,如梦如幻的仙境当即碎裂,娇娆面庞当即变得狞狰而恐怖。

    接着,一道又一道的烟柱从绿洲升起,扶摇直上九天,画卷被彻底涂抹,仙境破坏殆尽,绿洲被滚滚狼烟笼罩,且末水发出凄厉喊叫,金色火焰更是喷出一团团的怒火,但迅即被厉啸的狼烟所吞噬。

    泪水从少女的眼里流出,鲜血染红了华彩锦衣,一瞬间,从天堂到地狱,从欢乐到痛苦,从生到死,轮回之残忍,天道之无情,让人恨不得撕裂这个世界,摧毁那冥冥之中的神灵。

    石蓬莱把昭武雪儿紧紧抱在怀里,两眼紧闭,默默祈祷。他现在只能祈祷,他祈盼着伽蓝能从天而降,祈盼着西北狼能踏着滚滚黄沙而来,祈盼着天上的神灵不要抛弃这些无辜而渺小的生命。

    他知道自己的祈祷不可能感动神灵,也不可能带来奇迹,但他依旧固执而虔诚的祈祷着。

    伽蓝去了且末城,和他的西北狼兄弟一起离开了,远在数百里之外,就算他看到了紫云天的狼烟,看到了紫云天正在阿柴虏的攻击下倾覆在即,他也没办法越空而来。

    当日的不祥之感应验了,自己倾尽所有的豪赌还是输了,辜负了石国老王的期待,也没有完成心愿为昭武九国的生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只能带着无尽的遗憾黯然离去。

    “伽蓝,你听到了我的声音吗?伽蓝十八守护法神,你们听到了我的祈祷吗?如果你们一直和伽蓝在一起,一直在伽蓝的身边,请告诉伽蓝,请他赶快来,来拯救我们这些无辜的生灵。”

    昭武雪儿睁大眼睛望着青黑色的狼烟,望着在绿洲上厮杀的身影,望着来回飞驰的奔马,耳畔传来的号角声和激烈的厮杀声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灵,掀起了她深埋起来的记忆,她仿佛又回到了康国王宫,回到了那恐怖的一天,她突然露出恐惧之色,张开小嘴,尖厉地叫起来,“妈妈……妈妈……”

    石蓬莱的心骤然痛疼,他的双手抱得更紧了,唯恐雪儿挣脱而走。

    “妈妈……妈妈……”雪儿挣扎着,叫喊着,撕心裂肺。

    石蓬莱的心给深深刺痛,眼圈渐红,泪水盈满了眼眶,但他用力闭紧了眼睛,强忍着泪水,嘴里的祈祷之声逐渐增大,“如来佛,弥勒佛,观世音菩萨……请用你们的仁慈和无边法力,救救我们……”

    石国的几个乐舞歌妓围在石蓬莱和雪儿的身边,娇躯颤抖,面无人色,只能合十拜佛,祈祷佛祖的庇佑。

    “伽蓝神会来救我们吗?”一个肌肤如雪的碧眼少女眼含泪水,无助地望着湛蓝天空,喃喃低语。

    “伽蓝神一定会来。”跪在她身边的女子以一种尊崇的口气说道,“他是守护法神,他会守护我们这些可怜的人,他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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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史那贺宝浑身浴血,一双眼睛射出暴戾的血腥之气,手中五尺长刀厉声咆哮,披散的长发随风而舞,就如一头狂暴的雄狮,杀气凛冽。

    “杀!”长刀挟风雷而下,狠狠地剁进敌人的肩胛之处,鲜血四射,一具尸体倒撞而出。

    “杀!”长刀如惊鸿划空,带起一蓬鲜血,一颗翻滚的头颅。

    一脚踢飞无头残尸,阿史那贺宝横刀再进三步,一刀砍翻迎面杀来的敌卒。

    数支长矛凌空刺来。紫云天的悍贼们呼啸而上,皮盾斜举,撞开长矛。盾阵开,阿史那贺宝腾空而起,长刀雷霆劈下,一刀剁下敌首。

    角弓响,箭矢厉啸,十几支长箭掠空而至。阿史那贺宝大吼一声,长刀舞起片片残影,依旧如狂狮一般奋力杀进。

    一面铁盾破空飞来,箭盾相撞,发出惊心动魄的交鸣之声。铁盾变向,倒撞贺宝。箭矢临体,受阻刀幕,四散而去,但一支断箭去势不减,穿过刀幕,射进了贺宝的肩膀。

    “杀!”贺宝浑然不觉,一拳砸飞铁盾,手中战刀雷霆而下,再杀一人。

    紫云天的悍贼们紧随其后,结阵推进,奈何吐谷浑人太多,悍贼们寡不敌众,渐渐陷入包围。

    “大哥,突围,赶快突围!”一名悍贼看到贺宝受伤,己方伤亡惨重,当即扯着嗓子叫道,“再不突围就来不及了。”

    贺宝脚步略滞,抬头四顾,映入眼帘的是浓烟滚滚的绿洲,是躲在驼阵里哭泣的老弱妇孺,是与阿柴虏浴血奋战的大隋戍卒,河北刑徒,还有康国王子屈术支和栗特人。不能走,不能抛弃他们,驼阵里的老弱妇孺需要自己,好兄弟伽蓝的托付不能弃之不顾,今日即便战死紫云天,也不能辱没了我火狐的侠肝义胆。

    “紫云天是我们的家。”贺宝怒睁双目,纵声狂呼,“阿柴虏毁了我们的家,杀了我们的亲人,仇深似海。今日不杀阿柴虏,誓不为人!”

    “给我杀!”贺宝长刀抡起,带起惊天风雷,“不死不休!杀!”

    雄狮雷吼,阿史那贺宝义无反顾,举刀杀进,挡者披靡。

    “杀!”紫云天的悍贼们毅然放弃了突围,一个个舍生忘死,追随在阿史那贺宝的后面,浴血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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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小儿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珠子,手中断枪高高举起,发疯一般叫喊着,连人带枪撞进了敌卒的怀里。

    “扑哧”断枪穿透了敌卒的身体,鲜血顺着枪柄喷射而出,溅了方小儿一头一脸。

    “滚!”敌卒一声雷吼,一脚踢翻方小儿,手中战刀呼啸劈下。

    “当……”一根铁棓凌空而至,刀棓相击,金铁交鸣。战刀顺势转向,擦着铁棓激起四射火花直奔握棓之手。

    “阿柴虏,欺我汉家无人吗?”森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跟着铁棓骤然一沉,狠狠地砸在敌卒膝盖上,骨裂声刚起,一只碗大的拳头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击中敌卒手肘,又是骨裂之声。敌卒张嘴惨嚎,战刀脱手。一只穿着麻鞋的大脚无风而动,重重踢上敌人的腹部。断枪没柄而入,又透体而出。敌卒倒飞而起,轰然落入敌群。

    麻鞋大脚电闪而出,凌空抓住血淋淋的断枪。大棓如腾空蛟龙,发出厉声啸叫,接连击退三个敌卒,就在大棓将要力竭之时,突然它像灵蛇一般一口咬在了第四个敌卒的咽喉上。喉断,敌卒一头栽倒。

    吐谷浑人骇然止步。

    断枪厉啸,钉入方小儿右手前方三寸处。方小儿茫然抬头望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高瘦背影,难以置信,这个从河北走到西域,始终病恹恹的好像随时都要撒手西去的中年汉子,竟然有如此强横的武力。

    “河北乔二。”森冷声音再度响起,大棓横立,削瘦的脸庞上颊肉轻颤,一双冷冰冰的眼神仿若来自地狱的亡灵,“明年的今日,就是尔等祭日!”

    “杀!”乔二陡然仰首,张嘴发出一声凄厉怒嚎,跟着身如鬼魅,如利箭一般射进敌群,大棓飞舞,如猛虎下山,无人可挡。

    方小儿一跃而起,拔出断枪,又捡起一面皮盾,紧随其后,奋力再战。

    蓦然左前方传来高泰的惨厉狂吼,“兄弟们,宁死勿退,守住断壁!给俺守住!”

    “生为汉家郎,死为汉家鬼,谁敢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就不是俺谢庆的兄弟。”更远处,一身血迹的谢庆也在嘶哑着声音声色俱厉地连声叫喊。

    河北刑徒支撑不住了,防线岌岌可危。

    “乔二哥,向左,向左……”方小儿望着正在陷入敌群的乔二,心急如焚地叫道,“快去支援高大哥,快啊!”

    乔二疯狂了,爆发了,大棓发出惊天厉吼,如咆哮狂飙,每一击都惊天动地,敌卒就如秋风中的落叶,或被大棓卷起倒飞而出,或被大棓击中血肉横飞。

    吐谷浑人纷纷退避,不敢与其正面对抗自取死路。

    高泰、谢庆和几个河北刑徒一边厮杀,一边望着逐渐接近的乔二和方小儿,无不暗自惊诧。谁能想到那个大病未愈只能充当马夫的乔二竟然深藏不露,身怀绝技。

    河北人奇兵突出,勇不可当,吐谷浑人的攻势顿时停滞,但旋即吐谷浑人的大角就响了起来,一队援兵疾驰而来,恶战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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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渊的战刀脱手了,一柄战斧带着漫天血花凌空劈下,他来不及避让,也无力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斧剁向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霎那,一面皮盾从天而降,正好挡在他的身前。

    “咚”一声巨响,盾牌碎裂,战斧倒弹而出,西门辰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出现在杨渊的眼前,“退,快退!”

    杨渊下意识地错开了半步,但就是这半步也让他力不从心。

    敌卒的战斧在空中绕了半圈,再度劈下。

    西门辰睚眦欲裂,一掌推开杨渊,“走!”跟着横刀斜举,厉啸着迎斧而上。

    这一掌的力气太大,杨渊倒飞而起,摔落在地,紧接着耳畔传来一声凄厉惨嚎。杨渊骇然心惊,抬头看去,但见敌卒的半只手臂握着战斧冲天而起,西门辰的战刀正在凌空转向,直劈敌卒的肩胛。

    杨渊急促喘气,眼睛顺着倒下的敌卒望向战场。

    紫云天的悍贼已经被阿柴虏团团包围,阿史那贺宝那如同雄狮一般的身姿虽然隐约可见,但从他嘶哑的吼声里听得出来,这位名震西土的大盗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

    河北刑徒还在一处断壁前坚守,不过依旧在浴血奋战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估计这群河北刑徒很快就要全军覆没,为大隋力战而死。他们在河北是反隋的逆贼,但在西土战场上却为守护大隋的疆土而英勇奋战,力竭而死。这对大隋和大隋的皇帝来说,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栗特人成为阿柴虏的第一攻击目标。栗特人以营商为生,行走丝路,他们的生存信条是与西土诸虏保持良好的关系,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绝不会得罪任何一个西土种族。正是因为如此,阿柴虏认为栗特人不会誓死奋战,但结果出乎他们的意外,栗特人竟然一反常态,浴血搏杀,誓死不退。

    杨渊也很疑惑,不知道这些栗特人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英勇,为什么非要和阿柴虏对抗到底,尤其那个带头的黑巾蒙面人,更是骁勇善战,一看就不是商队的护卫。栗特人正是在他的指挥下,结阵而战,虽伤亡惨重,但至今也没有让阿柴虏突破防线。

    防线即将崩溃的反倒是实力不俗的大隋戍军。三个烽卒已经战死,六个烽子也战死了,就剩下杨渊一个烽卒和西门辰几个烽子,能够支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杨渊感觉伤口的血正从向外渗透,仅存的一点力气也随着血液一起流失,他想爬起来,想战斗到最后一刻,但他力不从心,他倒在了地上,倒在了已经死去的袍泽身边。望着湛蓝色的天空,他仿佛又回到了天马戍,回到了甲骑具装突然出现的那一刻。

    伽蓝,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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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奎驻马立于战旗之下,目光紧紧盯着栗特人。

    那个黑巾蒙面的栗特人与众不同,慕奎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昭武九国的贵族,而且经历过战斗的锤炼,其身份显然非同一般。联想到这支商队强大的护卫阵容,又由大隋西北狼亲自护送,今日桀骜不驯的西土大盗紫云天的火狐更是不惜代价誓死奋战,种种异常之处都证明这个昭武九国的贵族大有来头。

    假如此人对大隋有价值,那么对吐谷浑同样有价值。

    慕奎处事谨慎,命令手下儿郎务必活捉黑巾蒙面者。这道命令一下,吐谷浑将士未免有些束手束脚,担心误杀了对方,其攻击力随即有所减弱。栗特人侥幸守住了战阵,一直坚持到现在,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只待紫云天的悍贼或者大隋人崩溃,他们的覆灭也就是旦夕之间的事。

    石羽不知道屈术支的真正身份,但知道他的生死关系到石蓬莱的未来。石蓬莱曾明确告诉石羽等人,必须以性命相护,如今败局已定,吐谷浑人的实力远超己方数倍,目下唯一的求生之策就是拖延败亡的时间,以待奇迹的降临。

    石羽看到大隋戍卒几乎死伤殆尽,防线告破在即,毫不犹豫地劝说屈术支,马上撤进驼阵,守一刻是一刻。

    屈术支断然拒绝。他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做吐谷浑人的俘虏。吐谷浑人要复国,首先就要赢得突厥人的盟约,而他的出现,正好为吐谷浑人向突厥人示好提供了“礼物”。他可以忍辱负重充当“礼物”,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昭武九国自相残杀,看着无数人的栗特人死在突厥人的阴谋诡计之下。

    我要活下去,我要去长安,我要拯救昭武九国。

    屈术支仰首长啸,横刀问天:上苍,为什么要抛弃昭武的后裔?要残杀无辜的栗特生灵?

    就在这时,大角冲天而起,吐谷浑人的大角震天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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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奎霍然回首,脸色顿时大变,眼里更是露出凶恶之光。

    天际之间,沙漠深处,一股沙尘突然升起。接着沙尘滚滚,如乌云一般铺天盖地,霎时间遮天蔽日,席卷苍穹。

    西北狼来了?金狼头来了?难道大隋人还有援兵藏在沙漠深处,伺机给我致命一击?

    慕奎不相信,他不相信紫云天的悍贼们愿意以整个紫云天为代价,帮助大隋人袭杀一支吐谷浑的军队。或许,这是突伦川的沙盗,是来趁火打劫的贼寇。

    集结的号角吹响了,正打算发动最后一击的吐谷浑人不得不撤出战场,火速列阵,准备迎战。

    驼阵内的老弱妇孺都站了起来,惶恐不安地望着席卷而来的沙尘暴。

    石蓬莱神色紧张,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张大嘴巴,剧烈地喘息着。伽蓝来了吗?天上的神灵当真听到了我的祈祷,降下了奇迹?

    阿史那贺宝和紫云天的悍贼们急速撤回驼阵。

    屈术支带着栗特人也撤了回来。

    大隋人留在了阵外,身负重伤的杨渊下了命令,大隋人必须承担戍卫之责,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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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尘如暴虐狂飙,滚滚而至。

    所有人都望着远处的沙丘,等待着那惊魂一刻。

    一团火焰骤然跃入眼帘,接是一个银甲骑士飞出了沙尘,出现在沙丘的最顶端。

    “伽蓝!”石蓬莱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起来,“伽蓝来了……”两行热泪再也控制不住,无声滚落。

    “伽蓝!”栗特人激动万分,振臂狂呼,声嘶力竭。

    “伽蓝,伽蓝……”紫云天的悍贼放声叫喊,尽情宣泄这一刻的惊天狂喜。

    大隋戍卒挥舞着武器,齐声欢呼,精疲力竭的身躯突然涌出无穷力量。杨渊挣扎着站了起来,高泰、谢庆、乔二、西门辰等人相携而立,方小儿举起大隋战旗,疯狂舞动,这一刻,他的心和这面战旗一起跳动,一起咆哮。

    =

    慕奎神色凝重。

    吐谷浑将士望着银甲骑士,望着追在他背后的沙尘暴,眼里掠过一丝惊慌。在那遮天蔽日的沙尘里,到底隐藏着多少大隋人?

    忽然,一个数天前曾在天马戍死战而逃的吐谷浑骑士拨转马头,狂奔而走。

    紧接着,十几个当日死里逃生的骑士也猛抽战马,夺路而逃。

    军心动摇,更多骑士不顾军令,调转马头狂奔而去。他们已经激战了数个时辰,伤亡数十人,一个个身心俱疲,这时假如有一队大隋骑士从沙尘暴里冲出来,必能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

    慕奎勃然大怒,但他旋即闭上了眼睛,极力压制心中的愤怒和冲动。在军队体力不济,士气已丧的情况下,还是撤离紫云天,确保安全是上上之策。

    慕奎举手示意,撤!

    角号仓惶,令旗下垂,吐谷浑人沿着且末水,急速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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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伽蓝倒提长刀,烈火四蹄腾空,人马合一,如离弦之箭,如掠空闪电,直杀敌阵。

    暴雪的速度已至极限,几乎是贴地飞行,气势如虹。

    西行、布衣、江都候冲出了沙尘,三骑齐头并进,三柄长刀斜指向天,杀气凛冽,势如奔雷。

    二十多名大隋骑士一字排开,战马如龙,长槊如林,杀声如雷,惊天动地。

    压抑在心中的仇恨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大隋人如狼似虎,一路咆哮着,带着满天沙尘,以无坚不摧之势,狠狠地撞向了吐谷浑人。

    且末水边,双方猛烈相撞,惨烈厮杀。

    伽蓝的眼睛死死盯着吐谷浑人的帅旗,长刀挥动间,头颅飞舞,断肢残臂四散而射。这一次,他一定要杀了敌酋,哪怕上天入地,也要斩下敌酋的头颅,报仇雪恨。

    吐谷浑人肝胆俱裂,狼奔豕突,夺路狂奔。

    伽蓝一拳砸上烈火的背脊。烈火仰首激嘶,四蹄用力,腾空而起,速度骤然爆发。

    慕奎听到身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手下儿郎更是不顾一切地抱头鼠窜,心中惊骇,霍然回头。一个金狼头猛地跃入眼帘,跟着耳畔传来厉啸之声,扈从卫士们恐怖的叫喊声,接着只见一刀寒光划空而过,几滴血花在空中翩翩起舞。

    一颗头颅腾空而起,一蓬鲜血喷射而出,一具无头尸体轰然栽倒马下。

    帅旗倒下,吐谷浑人彻底崩溃,亡命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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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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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471/ 第一时间欣赏大隋帝国风云最新章节! 作者:猛子所写的《大隋帝国风云》为转载作品,大隋帝国风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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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介绍:
隋炀帝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全国有户约890万,口约4600万。唐武德八年(公元626年),全国户数不足300万,其中黄河下游地区直到贞观中期户数(以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郡县为准)还不到70万,约为隋大业初年此三地所统计户数470万的七分之一。自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山东人王薄聚众起义高举反隋大旗开始,到武德末年李唐大军平息中土战乱为止,十五年间,中土大约有600万户3000万人死于战乱,而人口密集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更是尸横遍野、人烟断绝。隋末唐初,群雄并起,锋镝呼啸虎鹰扬,气势恢宏。当无数人吟唱这段热血沸腾的历史,歌颂声名烜赫的英雄们的时候,可曾听到中土三千万无辜生灵的哭号?可曾看到大河南北三千万森森白骨?生于这个时代就如同走进地狱。他就这样走进了地狱,从敦煌到洛阳,从戍卒到统帅,满怀着希望和梦想投入到汹涌澎湃的历史洪流当中,试图去拯救那三千万无辜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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