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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猛子     大隋帝国风云txt下载     大隋帝国风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六章 皇帝的愤怒

    九月十二日清晨,齐王杨暕得到斥候报讯,雁‘门’城下的北虏大军已全部撤离。

    杨暕大喜,传令三军,火速‘挺’进雁‘门’城下。

    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担心出现意外,先行派遣一支选锋军疾驰西陉要塞,打探军情,以防不测。

    雁‘门’城中,鼓号喧天,欢声雷动。

    帝国皇帝、帝国中枢重臣、帝国禁卫军将士和雁‘门’军民亲眼验证了奇迹的发生,北虏撤离了,在围攻雁‘门’城整整一个月之后,撤离了,雁‘门’城胜利了,帝国皇帝胜利了,帝国皇帝的预言变成了现实,帝国皇帝的威信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随着帝国援军的到来,‘激’动的欢呼声更是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雁‘门’城缓缓打开。

    齐王杨暕、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骁果第二和第三军折冲郎将、行宫重要官员进城觐见皇帝。

    皇帝心情很好,但南北双方的生死决战才刚刚拉开帷幕,能否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完成决战目标,实现战略意图,不仅需要全军将士再接再励,需要燕北军将士在长城一线牢牢堵住北虏的逃离之路,更需要两京派遣大量援军。帝国若想赢得这场决战的胜利,仅靠将士们的士气和勇气远远不够,必须拥有绝对实力,必须在军队数量上超过对手。皇帝为此忧心如焚,急切想了解当前的战局,想知道两京来了多少援军。

    皇帝先召见了齐王杨暕。杨暕被困崞城,昨日午时才脱困。虽然他在第一时间驰援雁‘门’,但对目前战局一无所知。

    皇帝勉励了杨暕几句,急召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

    云定兴惶恐不安,但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知道的,首要告诉皇帝的便是东都状况。东都于八月二十四日诏令各地北上雁‘门’勤王。皇帝一听,脸‘色’顿时‘阴’沉。裴世矩、苏威、宇文述、来护儿等重臣也是神情沉重,脸上更是“‘阴’云密布”。

    皇帝八月十三日被围雁‘门’,东都八月二十四日诏令勤王,中间隔了整整十天。以帝国发达的驿站系统,以战时加急加快的传递速度。可以看出东都反应之迟缓,而迟缓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有算,东都有相当一部分权贵意图置皇帝于死地。

    “代北战况如何?”皇帝迅即抛开了东都的烦心之事,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到北疆战场上,“伽蓝在哪?”

    伽蓝在哪?这是皇帝念叨了近一个月的话,其身边近臣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然而正是这句话顽强支撑着皇帝的意志,不论是自欺还是欺人,皇帝始终坚信伽蓝能按照他的设想完成决战的战略部署。

    “伽蓝将军于八月十九日攻陷白狼塞。坚守至今。”

    白狼塞,果然是白狼塞。皇帝突然‘激’动起来。冲着裴世矩大声喊道,“白狼塞,伽蓝果然在白狼塞。”

    裴世矩心神震颤,差一点潸然泪下。虽然他的心理素质非常好,但在承受近一个月的重压后,突闻伽蓝果真攻陷了白狼塞,完成了对北虏的战略包围,所有压力顿时不翼而飞,‘激’动、愉悦、欢喜……各种情绪霎时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云定兴看到皇帝高兴,心中的恐惧感有所削减,随即继续奏禀,“东北道大使、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于八月十八日率幽州诸鹰扬赶赴燕北,与二十二日抵达燕北行辕,居中指挥。八月二十七日,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率军寇边。攻打燕北长城一线,涿郡郡丞郭绚率军阻御。九月初二,右武卫大将军李景率北平诸鹰扬抵达燕北。另据涿郡急报,九月初。辽东留守杨恭仁率辽东、辽西诸鹰扬已进入榆关,不出意外的话,此刻他们即将或者已经抵达燕北。”

    太原、涿郡和燕北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但路途遥远,地形复杂,又处在边疆荒芜之地,讯息传递缓慢。云定兴目前所掌握的消息截止到九月初,之后的消息估计还在传递路途上。

    皇帝心情更好了。薛世雄忠诚,李景也忠诚,杨恭仁这个侄子也很不错,整个东北道五大镇戍军都忠诚于自己,此番决战胜券在握。

    “白狼塞战况如何?”皇帝迫不及待地问道。能否赢得决战,关键还在白狼塞,还在于伽蓝和燕北军能否坚守到主力大军的到来。

    云定兴报喜不报忧,他把伽蓝在防守初期所取得的两场胜利作为重点进行了禀奏。至于防守后期,虽然北虏肯定会增兵攻击白狼塞,但薛世雄也会持续增援伽蓝。薛世雄手上有幽州军主力,而右武卫大将军李景此刻也应该抵达白狼塞战场了,这样算起来双方兵力悬殊不会太大,帝国军队还据有地利,所以基本上能打个旗鼓相当。只是,如今围攻雁‘门’的北虏主力北撤而走,白狼塞战场上的北虏大军马上就会增加到十几万人甚至二十多万控弦,而帝国军队的人数则处于绝对劣势,白狼塞肯定是守不住了,除非两京援军飞速赶到,在白狼塞尚未失陷之前抵达决战战场,否则最后的决战必将成为泡影。

    云定兴迟迟不说两京援军,皇帝则等不及了,在得知东北道主力大军正在倾尽全力坚守白狼塞之后,马上问道,“两京援军在哪?”

    云定兴张口结舌,冷汗涔涔,心里更是把两京权贵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帝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激’动和喜悦之情转眼就被满腔的愤怒所淹没,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两京权贵对朕恨之入骨,非要置朕于死地,为此不惜背叛帝国,背叛皇权,背叛中央?

    “援军在哪?”皇帝神‘色’‘阴’戾,厉声叱问,“在哪?”

    云定兴跪倒在地,俯首请罪。

    皇帝让其坐镇太原,除了向前线战场运送军需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征召援军。整个代北战场上只有不足两万人的代北军,即便皇帝御驾北上,最多也只能把几十万北虏控弦阻挡在句注山以北,若想实现南北决战之策略,则必须从两京调来至少十万卫府军。然而,云定兴没有完成这一重任,他是尽职尽责了,不顾生死、不惜代价第一个杀到了雁‘门’城下,勤王有功,但皇帝以身为饵,被困雁‘门’,其目的是拖住北虏主力,是给北疆各路大军完成决战部署赢得时间,他要的是决战,是给北虏以沉重打击,是给帝国赢得至少十年到二十年的边陲稳定之格局,是让中央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能够集中全部的‘精’力和国力,继续推动帝国高速行进在改革的道路上,实现强国富民之理想。

    “逆贼,叛徒,‘奸’佞……”皇帝勃然大怒,忍不住纵声怒吼,“朕要杀人,朕杀的人太少,太少……”

    文臣武将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劝谏,但此刻皇帝的情绪可以失控,战局的发展却不容失控,一旦迟迟拿不出决策,白狼塞战场上的帝国军队必有全军覆没之危,而东北道主力基本上都在白狼塞战场,一旦全军覆没,则整个北疆镇戍尤其是东北道的镇戍,将陷入空前危机。

    裴世矩毅然上前,“圣主,从时间上来推算,两京援军应该已达太原,或者即将抵达太原。”

    “太原……”皇帝睚眦‘欲’裂,挥舞着双臂,冲着裴世矩怒声咆哮,“到太原有甚用?北虏主力到白狼塞,不过四天的路程,如果日夜兼程,三天就能抵达白狼塞,而太原到白狼塞需要几天?你告诉朕,两京援军抵达白狼塞战场需要几天?”

    “七天。”裴世矩从容回道,“圣主,最多七天。”

    从太原首府晋阳城到崞山,急行军需要三天,由崞山到白狼塞急行军需要五天。到达崞山后,有两条路可以直达白狼塞,一条是经崞城、雁‘门’城、西陉要塞、句注要塞、桑干镇,渡黄水河至善阳城,再由善阳城北上至白狼塞。还有一条路则是由崞山直奔楼烦关,由楼烦关直奔善阳城。两条路大约相差一天的路程。裴世矩说最多七天,指的就是从崞山、楼烦关到善阳城这天路。

    “白狼塞还能坚守几天?”皇帝强忍怒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同样知道东北道主力大军一旦败亡于白狼塞,其后果非常可怕。

    “圣主,要相信伽蓝,要相信舞‘阴’公、滑国公和观国公,更要相信相信东北道数万将士对中土和皇帝的无限忠诚。”

    皇帝想到了雁‘门’军民,想到了这血腥而残酷的长达一个月之久的战斗,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中土,一定属于朕。

    “传诏,整顿军马,午时后,朕与诸鹰扬北上追敌,有违令者,斩!”

    “不可,圣主,万万不可……”苏威当即劝阻,“北虏数倍于我,贸然追击必定凶险万分。”

    苏威这一劝谏,顿时引得众臣“呼啦”一下全部跪下,极力劝阻。

    唯有裴世矩站在皇帝的身边,鄙夷地望着跪倒众臣,忍不住就想吐口唾沫。

    皇帝大怒,拔出横刀,双手高举,对准身前几案,狠狠剁下。几案拦腰中分,断为两截,笔墨纸砚洒满一地。

    “再有劝谏者,如同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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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衔尾追杀

    九月十二日午时,皇帝出雁‘门’城,直杀西陉要塞。

    同一时刻,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飞速赶赴崞山,奉旨会合两京援军,并率援军由楼烦关直杀白狼塞战场。

    云定兴的心情极度恶劣,皇帝对他的不满显而易见。就事论事来说,云定兴对自己也极度不满,本来皇帝委自己以重任,托付以身家‘性’命,但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把事情办得一团糟。说句实话,皇帝没有在愤怒之下砍了自己,已经是法外施恩了。由此云定兴对两京权贵异常憎恶,想借刀杀人,借北虏人的刀杀皇帝,你们是不是活的太腻味了?这纯粹是找死。这场决战皇帝赢定了,待其凯旋而归,两京必定风起云涌,无数人头要滚滚落地了。

    但这些都不管云定兴的事,云定兴现在担心的是,一旦裴世矩的估猜是错误的,两京援军根本就没有抵达太原,七天之后也根本抵达不了白狼塞战场,那首当其冲的还是自己,皇帝盛怒之下一刀砍了自己也属正常。

    九月十二日午时,越王杨侗,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李渊率东都和河东的援军抵达汾阳城。城外东北方向便是皇帝在太原的行宫汾阳宫。

    此处距离秀容川还有一天的路程,距离崞山则还有两天以上的路程,这还是在将士们日夜兼程急行军的情况下。越王杨侗为此忧心如焚,唐国公李渊倒是镇定自若,他找来汾阳宫留守官员。打探雁‘门’军情,结果他得到的消息是,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和骁果第二军正在崞山方向拼死阻击南下北虏,至于雁‘门’战场乃至代北战场的事情,汾阳这边一无所知。

    这与从晋阳城获得的消息基本一致,李渊大为失望。从晋阳获悉,东北道副大使、虎贲郎将伽蓝将军率燕北军早在八月十九日便攻占了白狼塞,切断了北虏退路,并与北虏大军展开‘激’战,而东北道的各军团在东北道大使、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的指挥下。纷纷赶赴代北战场,支援白狼塞。这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南北大决战之格局,而北虏在腹背受敌、深陷包围的不利局面下,若想逆转战局,唯一的办法就是攻陷雁‘门’,俘获帝国皇帝,所以,雁‘门’战场的‘激’烈程度是可以想像的,随着‘交’战时间的延长。形势对雁‘门’城和城内的帝国皇帝肯定是越来越不利。

    就在杨侗焦虑、李渊失望之刻,突然汾阳驿站接到了从前线送来的紧急军情。这份军情要紧急传递到晋阳城。但杨侗、李渊果断截了下来。

    这是云定兴写给晋阳留守行辕的急件。初十日,大军向崞城方向攻击前进。十一日午时,大军推进到崞城城下,与齐王杨暕会合,并即刻整军向雁‘门’城方向攻击前进。云定兴的这份急件便是草拟于崞城城下,他要求晋阳留守行辕以最快速度向雁‘门’战场运送军需,现在前线最急需的便是粮草武器,当然,更需要援军。然而,援军在哪?云定兴告诉留守行辕,一旦两京援军抵达晋阳,便请他们火速赶赴雁‘门’战场。

    “北虏后撤了。”李渊马上做出了判断,“东北道主力军团进入白狼塞之后,北虏后撤之路便被彻底堵死,而两京援军在雁‘门’被围一个月之后。就算爬也该爬到雁‘门’了,所以,北虏唯有后撤,乘着两京援军尚未抵达战场之际。集中主力攻陷白狼塞,以期赢得成功突围的时间。”

    杨侗对军事上的事情所知有限,他关心的只是皇帝的安危,“北虏是否撤离了雁‘门’?皇帝是否安全了?”

    “皇帝安然无恙。”李渊以非常肯定的口气做出了答复。假若雁‘门’失陷,皇帝被俘,北虏会在第一时间拿来威胁帝国军队,那么此刻云定兴送来的就不是这份急件了。

    杨侗长吁了口气,连日来的重压让他疲惫不堪,难以支撑。

    越王长史崔赜看了李渊一眼,抚须笑道,“雁‘门’之危已解,皇帝亦要返回太原,而两京援军是不是应该加快步伐,北上迎驾?”

    李渊心领神会,微笑点头。

    两京权贵有麻烦了,大家都存了“借刀杀人”的念头,哪料到皇帝比他们更‘阴’险,东征结束后便马不停蹄的赶赴北疆,在给北虏挖了一个大大的陷阱的同时,也悄无声息地给两京权贵挖了一个大坟墓。

    李渊下令,把两京援军抵达太原并正在赶赴雁‘门’战场的消息,以最快速度禀报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又派人急报西京援军统帅杨义臣,请他加快行军速度。同时把云定兴的这份加急件原样封存好,由驿站紧急传递至晋阳。

    北虏正在撤离,雁‘门’之危正在解除,皇帝马上就要回来,两京援军的勤王使命基本完成,大家心情轻松了,虽然还是一路急行,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不用打仗了,也不用死人了,大不了动点脑筋对付愤怒的皇帝而已,诸如杨侗、崔赜、李渊、杨义臣等风尘仆仆赶来救驾勤王的文臣武将,轻而易举便获得了一份功劳,甚至还能赢得皇帝的更多信任,可谓一举多得了。

    九月十二日,白狼塞战场‘激’战正酣,南北双方十几万将士在方圆几十里的战场上浴血奋战,杀声震天。

    同日,马邑太守王仁恭还在竭尽全力向桑干镇方向攻击前进。据斥候禀报,连日来,有大量北虏军队力在桑干镇一线横渡黄水河,可以判断,北虏主力正在撤离雁‘门’战场。从时间上来推算,正常情况下,北虏考虑到天气、军需、战局等各种不利因素,也应该撤退返回大漠了,但北虏既然坚持到了最后,那么他们是否攻陷了雁‘门’城,俘获了皇帝?

    王仁恭为此焦虑不安,只能祈祷雁‘门’城固若金汤,祈祷皇帝安然无恙。同时他对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在讯息传递上的拖延和隐瞒极度不满,对两京援军迟迟没有到来更是恨得咬牙切齿。皇帝被围雁‘门’一个月了,两京援军都没有赶到战场,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也预示着此战之后的帝国和东都,必将迎来一场可怕的狂风暴雨。

    九月十二日夜,始毕可汗率军抵达善阳城。

    同日夜,莫贺咄设率军横渡黄水河。

    同日夜,康苏密率军撤离句注要塞,急赴桑干镇。

    同日夜,帝国皇帝兵临西陉要塞。

    九月十三日,清晨,帝国皇帝下令,向西陉要塞发动攻击。

    北虏在西陉要塞的防守不过是虚张声势。帝国大军一鼓而下,旋即直扑句注要塞。防守句注要塞的北虏军队士气低‘迷’,看到帝国大军从崇山峻岭间浩浩‘荡’‘荡’的杀来,当即弃关而走。

    九月十三日午时,康苏密抵达桑干镇,并奉始毕可汗之令,在黄水河两岸建下防御阵势,以便阻挡从句注要塞和楼烦关两个方向追击而来的帝国军队。

    同日,白狼塞战场上的战斗更为‘激’烈,北虏的消耗战术对帝国军队来说如同噩梦,东北道的燕北、幽州和北平三大主力军团受损严重,战局对帝国逐渐不利。

    伽蓝急书薛世雄,恳请其不惜代价确保白狼塞战场军需供应。五万帝国将士日夜奋战,其军需消耗之大可想而知,但燕北所能征召的民夫实在有限,而从安阳镇到白狼塞又都是崎岖山路,运输极为不便。目前帝国军队最大的危机不是战斗减员,而是军需不足。

    薛世雄此刻正与观国公杨恭仁疾驰在通往安阳镇的大道上,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东北道辽西、辽东两大军团一万五千名将士,还有从涿郡支援而来的数万名肩挑背扛的民夫和绵延数里长的满载着粮食武器的牛马车队。

    大战开始至今,燕北已经倾其所有,涿郡也已经竭尽全力,薛世雄之所以与杨恭仁同赴白狼塞战场,就在于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支援白狼塞了,他唯一还能给予帝国将士以帮助的,便是亲赴战场,与将士们同生共死,以此来‘激’励军心,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和勇气。

    九月十四日,帝国皇帝率军抵达桑干镇,与北虏大军迎头“相撞”。

    帝国皇帝被北虏围攻了整整一个月,早已出离愤怒,此刻满腔怒火更是轰然爆发,指挥麾下各军猛烈攻击,发誓要报仇雪恨。然而,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皇帝麾下的军队虽然都是帝国最‘精’锐的军队,但他们坚守雁‘门’、崞城长达一月之久,并在崞山防线拼死防守,各军都是伤亡惨重,‘精’疲力竭,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皇帝处于暴怒失控状态,不顾劝谏亲自率军衔尾追击,今日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桑干镇,更不可能发生惨烈战斗。

    同日,马邑太守王仁恭率军推进到桑干镇,并觐见了皇帝,得到了皇帝的褒赏。

    代北军同样损失惨重,但皇帝考虑的是整个战局,是要给入侵北虏以沉重打击,所以根本不考虑军队的损失,也不关心哪支军队已经失去战斗力,他的要求是,只要你还能喘气,还活着,那就必须去战场厮杀,去砍下北虏的头颅。

    十四日黄昏,始毕可汗率军抵达白狼塞战场,决战的最后一刻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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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绝不言退

    始毕可汗听取了康鞘利对整个白狼塞战场的详细禀报后,对攻陷白狼塞成功突围充满了信心。

    目前他的损失很大,所取得的战果已不能抵消牙帐为此战而投下的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假若损失进一步增大导致前期战果丧失殆尽,那么也就意谓着这一仗打败了,而军事上的失利将在政治上引发空前危机。始毕可汗别无选择,唯有以雷霆之势,一举突围。

    始毕可汗遂连夜召集诸军统帅,部署攻击之策。同时命令连日急行军,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吃饱喝足,休息一夜以恢复体力。当夜又遣使翻山越岭赶至鹅‘毛’水,寻到俟利弗设阿史那咄粟,命令其在白狼塞北线战场上持续攻击,以配合主力大军在南线战场上所发动的猛烈攻势,力求一击而中,一战而胜。

    同一时间,在白狼塞东南方向毗邻桑干河的一座山岭上,右武卫大将军李景,武贲郎将伽蓝、赵十住和武牙郎将冯翊紧急会晤,商讨迎战对策。

    这座山岭及其周边地区是临时开辟出来的辎重大营,负责向各战场运送物资。此刻营寨里的军用物资堆积如山,一队队民夫正奋力奔走在各条运输线上,而在另一个方向,从安阳镇运来的物资则源源不断地进入此处。

    伽蓝、冯翊陪同李景、赵十住巡视了辎重营,查询了各类物资的囤积数目,安抚了营内民夫,又去慰问了伤员,直到入暮之后才坐下歇息,简单吃了点饭便开始商讨军情。

    李景的神‘色’颇为凝重,尤其他注意到伽蓝饭后换了一件新戎袍,顿时严厉起来,“听说将军每日必亲临第一线浴血厮杀,甚至定下每日斩首百级之目标,是否确实?”

    伽蓝尴尬不语。

    “为将者的确应该身先士卒。浴血奋战,以此来‘激’励士气,但将军是否做得太过了?”李景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将军可曾想过,你若战死沙场。战局将如何变化?”

    赵十住冲着老帅摇摇手。示意老帅适可而止,毕竟名义上伽蓝还是白狼塞战场上的最高统帅,老帅做为长者,又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于情于理都要给人家留点脸面。

    老帅非常不满的摇摇头,舒缓了一下口气,问道,“受伤了?伤得是否严重?”

    “皮‘肉’小伤,无碍。”伽蓝微微躬身。致礼感谢。

    “不要再这样骄纵任‘性’了。”老帅叮嘱道,“从明天开始,每一天都是恶战,能否坚守到最后,关键在于临阵指挥,而将军做为战场上的最高统帅,更是三军将士的信心所在,将军不能倒!”

    伽蓝恭敬受教。

    “北虏主力大军已经进入白狼塞战场,并于神武川和金沙滩一线列阵。”老帅随即直奔正题。“据斥候探查,始毕可汗和行帐就在这支军队里,所以可以肯定,雁‘门’之危已解,而雁‘门’战场上的北虏大军将在未来两天内全部抵达白狼塞。二十多万乃至更多北虏控弦将对白狼塞发起猛烈攻击,形势对我们极度不利。”

    “当然,这是最为恶劣的预计。”老帅眉头紧锁,继续说道。“假若北虏撤离雁‘门’,是因为两京援军杀到了雁‘门’战场。不得不撤,那么还有一种乐观的预计,便是陛下和两京援军正衔尾追杀而来,我们对北虏形成了包围。北虏前有阻截,后有追兵,腹背受敌,如此便有利于我们继续坚守白狼塞。”

    “但令人不安的是,两京援军是否已到?即便到了,又来了多少军队?在决战战场上,我们的兵力是否已经形成绝对优势?”

    老帅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假若双方兵力相当,势均力敌,决战的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那么这场决战的意义何在?假若皇帝和中央进行这场决战的目的是想赢得南北双方之间的和平,那么这场决战应该在何时结束?”

    实际上这是决战最后阶段,帝国军队应该采取何种战术的问题,是围而不攻,迫使北虏签订城下之盟,还是围而歼之,双方打个两败俱伤?

    李景在抵达白狼塞进入神武川战场之后,曾向伽蓝提出过警告,但伽蓝小心回避了,没有给予答复。今天,战局进入了最后阶段,李景抢先说话,尖锐质问,伽蓝便再也无法回避,不得不给予答复,并拿出决策了。

    皇帝在拟制南北决战策略的时候,肯定有他的战略目的,而做为决战执行人之一的伽蓝,又是决战战场的最高统帅,他对此战略目的肯定是一清二楚,他当然知道在目前战局下,决战的最后阶段应该采取何种战术。战术不同,攻防策略也就不同,战斗结果也就不同,这直接关系到决战的胜负,关系到千千万万将士的生死存亡。

    伽蓝还是无法给予答复,其一,他不知道皇帝是否会衔尾追杀而来,因为在他记忆中的历史里,皇帝并没有亲自率军追杀,其二,他也不知道两京援军,还有雁‘门’解围后皇帝身边的军队,包括帝国禁卫军、代北军、太原军等众多‘精’疲力竭的军队,是否会遵从皇帝的命令,在第一时间急速北上,紧紧跟在北虏大军之后,衔尾追杀而来。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雁‘门’战场上的帝国军队肯定要北上,肯定要在北虏撤走后,收复代北失地,收复长城一线,并一直推进到‘阴’山脚下,在维持南北双方所划定的边境线的同时,镇戍边陲,戍守北疆,保证中土的安全。

    历史上这场决战以帝国失败而结束,但北虏损失也不小,其后牙帐内部危机不断,并在短短时间内更替了三个可汗,其时也正是帝国崩溃中土‘混’‘乱’之刻,数年后待李唐统一中土之时,北虏则再次倾巢南下入侵,杀进了关中,兵临长安,给李唐和刚刚摆脱黑暗的中土带来了一场空前危机。

    这场决战和未来的那场空前危机之间相隔十一年,也就是说,历史上的这场决战,在皇帝和帝国北疆军不惜代价的浴血奋战之后,仅仅给中土赢得了十年的南北稳定时间。

    十年?伽蓝认为不够,未来的中土不论是继续沿着固有的历史轨迹陷入崩溃,还是在这场决战后迎来改变的契机创造新的历史,伽蓝都认为必需在南北对峙中赢得至少整整一代人也就是二十年乃至三十年的绝对优势,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中土北部边陲的稳定,才能给中土赢得充足的涅磐和新生的时间。

    伽蓝据此认为,只要我守住了白狼塞,坚决堵截了北虏撤离的通道,那么当皇帝得到这一消息,基于帝国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的考虑,基于皇帝对帝国未来的考虑,皇帝一定会再度鼓起勇气,指挥雁‘门’战场上的所有帝国军队,向白狼塞发动攻击,完成对北虏的大包围,把这场南北大决战进行到底,即便‘玉’石俱焚,即便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我或许拯救不了摇摇‘欲’坠的帝国,也拯救不了无辜而羸弱的中土苍生,但现在,我有足够的力量改变北疆的命运,改变北疆的未来,我只要在这场决战中给予北虏以沉重的致命的打击,那么最起码可以给北疆赢得整整一代人的稳定时间,而北疆的长时间的稳定,必将给中土乃至帝国的命运带来难以估量的重大影响。这一点毋庸置疑,我坚信,为此我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这场决战的意义就在于,给内忧外困中的帝国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给中土北部边陲赢得整整一代人的休养生息的时间。”

    伽蓝终于回答了,斩钉截铁,态度坚决。

    “西征、东征,加上今天的南北大决战,皇帝和中枢倾尽国力,完成了帝国在国防和外‘交’上积极进攻的大战略,缓解了外部诸虏所施加于中土的日益严重的危机。”伽蓝继续说道,“皇帝和中枢为了避免帝国陷入内忧外困、腹背受敌之窘境,决策先攘外后安内,以攻代守,以积极进攻代替消极防御,虽然此策耗尽了国力,‘激’化了国内矛盾,动‘荡’了国内局势,但这场决战结束后,皇帝和中枢就可以集中全部力量解决国内危机,而东、西、北三大边陲的长时间的稳定将导致国防支出急骤减少,这大大有助于国力的迅速恢复。国力恢复了,皇帝和中枢还解决不了国内危机?”

    李景陷入沉默。他已经估计到了这个结果,只是他没有想到伽蓝所给出的解释和理由让他无力反驳。

    皇帝和中枢的愿望是好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心情过于急切,所拟制的策略充满了风险,而策略上的急功近利必将带来一系列弊端,这些弊端逐渐放大后则会产生危机。皇帝和中枢当真有能力、有时间、有机会、有策略解决这些正在不断蔓延和扩大的危机?

    “我们的坚守策略一如既往。”伽蓝一锤定音,“积极防御,死守白狼塞,即便战斗至最后一人,也绝不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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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九月十五

    九月十四日,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疾驰忻口。

    云定兴于十二日夜间抵达崞城,在此他接到了晋阳留守行辕送来的密件:初九李渊率河东援军抵达晋阳,初十杨侗率东都援军抵达晋阳,十一日杨侗和李渊率军北上雁‘门’,同日晚些时候杨义臣率西京援军抵达晋阳。

    这份密件于十一日夜间发出,十二日夜间抵达崞城,四百余里路程仅用了十二个时辰,可谓极速。然而,晋阳留守行辕为何在初九、初十没有发出援军抵达的消息?云定兴的手下僚属亦是出自贵族,对云定兴的忠诚度应该没有疑问,出现这一离奇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不敢发出消息,担心会损害到云定兴的利益。换句话说,云定兴在离开晋阳之前,或者在崞山前线,都已经考虑了雁‘门’失陷皇帝被俘后帝国政局可能出现的各种变化,为此他也做了两手准备。

    两京贵族以各种借口蓄意隐瞒支援一事,其目的何在,大家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云定兴当然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完全没必要与两京贵族因为这么点小事而心生龌龊,该“配合”的时候还得配合。

    杨义臣到了晋阳,晋阳留守行辕马上就发出了消息,显然出自杨义臣的授意。这个时候,云定兴却依旧不知道越王杨侗和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李渊所在位置。由此可以推测到,西京贵族正在给东都贵族“下黑手”。

    云定兴拿着密件,不但没有因为援军的及时赶到而欣喜若狂,反而‘阴’霾层生,胆战心惊,更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某好不容易从当年的风暴中活下来,好不容易东山再起,你等这些无耻的东西却又来陷害某,要置某于死地,还让不让人活了?

    云定兴权衡再三,毅然决定。急奏皇帝,十二日夜接到晋阳留守行辕密件,两京援军并河东援军共九万大军已离开晋阳,正急赴雁‘门’而来。至于三支援军何时抵达晋阳,哪一个先到晋阳。他故意隐瞒不报。以便给自己留下回旋余地。

    十三日,云定兴接到了杨侗和李渊的书信。很明显,东都权贵给西京权贵算计了,而此事一旦“发作”。皇帝固然大怒,要举刀杀人,但云定兴也把东都权贵得罪完了,尤其越王杨侗及其背后的山东第一豪‘门’崔氏,肯定会误会他与西京权贵联手“陷害”。势必不惜代价杀了他以为报复。

    稍一思量,云定兴当即决定,亲赴忻口,亲自与越王杨侗、越王长史崔赜、唐国公李渊商讨善后之策。

    他宁愿得罪西京权贵,也不愿得罪东都权贵。很明显的事情,这场决战皇帝打赢了,皇帝肯定要借助浩大武功发动新一轮政治风暴,来打击政治对手,为他继续推进改革和稳定国内局势、缓解国内各种矛盾铺平道路扫清障碍。而做为帝国最大保守势力的西京贵族集团,则必然要遭到新一轮打击。

    上次因杨玄感叛‘乱’而引起的政治风暴,本来要给他们以重创,但当时东征尚没有完成,北虏又在一侧虎视眈眈觊觎北疆。皇帝迫于内外重压,不得不“高抬贵手”,而他们也想方设法“合纵连横”,巧妙躲过了一劫。然而这一次,皇帝恐怕不会再大发善心、高抬贵手了。否则,他倍受掣肘,根本就无力去解决国内一系列的矛盾和冲突。

    十四日入暮,云定兴抵达忻口。

    寒暄几句后,云定兴便拿出了从晋阳留守行辕发给他的密件,然后又拿出杨侗和李渊发给他的密件。

    杨侗的脸‘色’当即就变了,这时候他才醒悟过来,崔赜在“骗”他,李渊也在“骗”他,以崔氏为首的山东人和以独孤氏为首的关陇武川人都在有意利用这场南北大决战置皇帝于死地,并乘机更替皇统。这太可怕了。

    崔赜和李渊却是神‘色’平静,‘波’澜不惊。

    此事就算云定兴不主动前来告之,或者云定兴暗中帮助西京权贵来“算计”他们,他们也不怕,他们早有对策,他们手上有一张“王牌”,那便是伽蓝,而伽蓝的后面还有裴世矩。裴世矩只要张张嘴,黑白颠倒一下,顺着皇帝的心意指责西京权贵几句,那么西京权贵便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寻死路。实际上,只要决战打赢了,“受苦受难”的便是西京权贵,既然如此,东都权贵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决战已经胜券在握,就更不用担心了,这时候西京权贵在背后“下黑手”,岂不正中皇帝之下怀?

    不过云定兴既然来了,既然来“邀功”,既然来主动示好,又何必拒人于‘门’外?

    崔赜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费口舌,把杨侗拉进偏帐,一边安慰一边向他分析和解释其中的复杂原因和关系,总之一句话,决战打赢了,伽蓝在帝国成了人人景仰的英雄,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非常稳固,这些对杨侗来说都是好事,都帮助他进一步接近了皇帝的宝座。至于云定兴所提到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不值一哂。

    李渊与云定兴也是相谈甚欢,最后云定兴还主动出了个主意,他让自己的僚属写封有关李渊和杨侗抵达晋阳的密件,把发出密件的时间定为初十上午,如此则“天衣无缝”,再也找不到破绽了。

    当夜,越王杨侗下令,遍告军中将士,北虏主力大军已逃,雁‘门’之危已解,而皇帝正率军衔尾追杀,与此同时北虏在代北白狼塞遭到了伽蓝将军及其麾下数万大军的阻击,逃遁之路被堵,数十万控弦陷入我帝国大军的包围,一场‘波’澜壮阔的大决战正在开始,今皇帝诏令,各军将士日夜兼程赶赴白狼塞参战,围歼北虏,建盖世功勋,为帝国赢得决战之胜利,为中土赢得北陲之安宁。

    一时间鼓号喧天,欢声雷动,帝国将士们士气如虹,不顾疲劳,即刻拔营起寨。向代北战场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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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五日,白狼塞战场,烽烟四起,杀气冲霄。

    北虏再增五万大军,以三倍于帝国之兵力。在始毕可汗的亲自指挥下。向白狼塞发动了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击。

    伽蓝和燕北军如一道坚固堤坝,在南北两道呼啸狂‘潮’的疯狂冲击下,固若磐石,屹然不动。

    在白狼塞的侧翼战场上。幽州军在赵十住、贺兰宜、晋文衍的指挥下,沿着鹅‘毛’水两岸向北虏发起了一次次进攻,不惜代价牵制敌军,帮助刘黑闼和薛万均死守鹅‘毛’口。与此同时,李景、罗艺指挥北平军。在神武川一线与敌军展开了血腥厮杀。

    始毕可汗有信心一鼓而下,有信心在最短时间内摧毁白狼塞的帝国军队,所以他在集中主力猛攻黄‘花’堆的同时,并没有分出更多兵力去阻击来自神武川方向的帝国军队。然而,北虏攻击白狼塞受阻,始毕可汗恼羞成怒,不顾后果地把所有备军都投进了战场,结果就在北虏即将攻陷黄‘花’堆的时候,后方侧翼却因为兵力不足。给帝国北平军突破了,一支帝国‘精’骑更是直杀突厥人的行帐,瞬间便‘混’‘乱’了北虏大军的阵脚。

    第一次攻击功亏一篑,始毕可汗怒不可遏,命令康鞘利率军猛攻神武川。夺取神武川,摧毁帝国军队在白狼塞南线战场上的钳形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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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五日,又有两万北虏主力进入白狼塞战场。

    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本应该率五万大军出现在白狼塞战场上,但因为帝国皇帝衔尾追击的速度非常快。于十四日在桑干镇一线发动了攻击,直接给北虏大军造成了重大威胁。迫使莫贺咄设不得不停下北上的脚步,转而兵分两路,一路去白狼塞,一路则屯兵善阳,布阵于桑干水两岸,阻击从句注要塞和楼烦关两个方向衔尾杀来的帝国军队。

    如此一来,代北战局便对突厥人愈发不利。

    现在始毕可汗、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俟利发康鞘利指挥十七万以上控弦南北夹击白狼塞,试图打开北上撤离之通道,而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俟斤康苏密则率五万余控弦死守善阳、桑干镇一线,阻击帝国追兵。

    另外云内方向还有两万余控弦,那支军队无论如何不能动,一旦云内丢了,而这边又未能突破白狼塞,北虏便会彻底陷入重围。

    ‘阴’山南麓还有几万控弦,那支军队也不能动,因为帝国的西北军就在大河以西虎视眈眈,一旦帝国的西北军杀进代北战场,控制了白道、武要北原和牛川这三大要隘,则北虏即便突破了白狼塞,撤出了长城,却依然会受阻于‘阴’山南麓,所以那支军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之前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已经从那支军队里强行调用了部分兵力南下支援,之后则再也不能调兵了,除非当真不想回家了。

    九月十五日,皇帝指挥帝国军队攻陷了桑干镇,接着便要强渡黄水河,但未能成功。

    这天,皇帝接到了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的急奏,两京援军及李渊的河东援军共九万大军已经离开晋阳城,正火速赶赴雁‘门’而来。遵圣主旨意,云定兴将在崞山会合援军,经楼烦关急赴白狼塞战场。

    这天,皇帝还亲自召见了一位从白狼塞战场南下打探军情而来的燕北军斥候。这位斥候没想到竟在桑干镇上遇到了帝国皇帝,‘激’动万分,当即拿出了由伽蓝亲自草拟的密件。

    伽蓝急切想知道雁‘门’战场的情况,但他唯一的手段便是派出斥候,让斥候沿着桑干水、黄水河逆流而上,寻找帝国军队,然而失望大于期望,他的斥候一直未能在句注山以北方向找到帝国军队。在他估计雁‘门’被围快一个月之际,他草拟了一份密奏,抄了三份,由三个斥候携带在身上,分别潜伏到黄水河和句注山一带,试图寻找到帝国主力大军,并将这份密奏第一时间呈递到帝国皇帝手上。结果他如愿以偿。

    密奏以暗语写就,而这个暗语只有他和裴世矩、薛世雄三人知晓,而密奏的内容除了简述近一个月来白狼塞的坚守、东北道五大主力先后进入代北战场和燕北局势外,便是敦促皇帝率勤王之师火速进入决战战场,抱着破釜沉舟之决心,与北虏一决生死。

    皇帝的确在犹豫,因为两京援军迟迟不至,因为他麾下的大军已经疲惫不堪,因为他身边的文臣武将们对决战大都抱着悲观态度,以苏威、赵才为首的一批大臣们更是极力主张‘逼’迫北虏签订城下之盟,力争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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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浴血白狼塞

    九月十六日,白狼塞。

    深秋时节的第一场大雨不期而至,但这场大雨未能阻碍攻守双方的脚步,南北两方将士在大雨中‘激’烈厮杀。

    急于踏上回家之路的北虏诸种以如虹之士气,以一往无前之勇气,以舍身赴死之决心,向白狼塞发动了‘潮’水般的攻击。

    黄‘花’堆要隘就如惊涛骇‘浪’上的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燕北将士已奋战近月,损失巨大,疲惫不堪,面对北虏一‘浪’高过一‘浪’的疯狂攻势,几乎难以喘息,难以支撑,只能凭借顽强的意志和流淌在血液中的对北虏世世代代的刻骨仇恨,咬牙坚持,奋起余力做最后一搏。

    伽蓝把所有能战斗的军队都投入了战场,他已无能为力,他亦失去了对战局的掌控,他唯有祈祷上苍的帮助,唯有挥动长刀浴血奋战,唯有与中土的勇士们、与北疆的土地共存亡。

    黄昏时分,黄‘花’堆要隘陷失陷,帝国将士退守鹿鸣亭防线。

    入暮时分,始毕可汗亲临金沙滩前线,命令诸军将士再接再励,挟夺取黄‘花’堆之威,连夜攻击,轮番上阵,不惜代价把帝国军队打败打垮,竭尽全力摧毁帝国将士的意志,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拿下白狼塞,打通回家之路。

    入暮,浑身血染的伽蓝急书涿郡留守薛世雄、辽东留守杨恭仁。白狼塞告急。帝国将士在数倍于己的北虏大军日夜不停的攻击下已难以为继,岌岌可危,请舞‘阴’公、观国公加快行军速度,督军急行,火速支援。

    伽蓝又急书右武卫大将军李景:滑公,某于黄昏时分丢失黄‘花’堆要隘,退守鹿鸣亭防线,已无法对神武川战场的侧翼形成保护,由此造成白狼塞南线的钳形防御阵势出现了致命破绽,北虏可在一夜间完成对白狼塞和神武川的分割。并对神武川形成包围。故恳请滑公趁着北虏以主力攻击鹿鸣亭防线,尚未对神武川战场投入大兵力攻击之前,主动后撤到樵山、狼山和大小青山一线,与鹿鸣亭防线连为一体,再次构建钳形防御阵势。以便两军能够东西呼应、互为援手。继续合力共抗北虏,坚守白狼塞,给皇帝和主力援军进入决战战场合围北虏,赢得更多时间。

    午夜。李景接到了伽蓝的书信,虽然他对这场决战有自己的看法,对当前战局亦有自己的解读,但出于一个老臣对皇帝的忠诚,一个老军对战争的复杂情感。他权衡再三后,还是强迫自己放低了姿态,放弃了个人主见,接受了伽蓝“委婉”做出的命令。

    李景命令,北平军连夜撤出神武川,后撤至樵山、狼山和大小青山一线,并相机向鹿鸣亭防线靠拢,紧急情况下甚至进入鹿鸣亭战场,与燕北军携手作战。共抗北虏。

    李景的这一命令遭到了武贲郎将罗艺的质疑,后撤是对的,与鹿鸣亭防线互为支援也是对的,但相机进入鹿鸣亭战场,必然会增加北平军的损失。而目前战局事实上已经很明朗了,北虏主力已到白狼塞,其在兵力上所拥有的绝对优势,瞬间逆转了战局。黄‘花’堆已失陷,白狼塞的丢失也不过是早晚间的事。然而皇帝和主力援军目前在哪?是否已进入代北?能否在北虏攻陷白狼塞之前赶到决战战场?这些都没有答案,而没有答案则意味着帝国失去了对战局的控制,这时候控制战局发展的是北虏,是突厥人,所以此刻往白狼塞战场投入有限兵力毫无意义,投多少死多少,不如不投,不投还能为北平军、为东北道镇戍军保留点元气。

    李景忿然质问罗艺,假若燕北军全军覆没,假若北虏踩着燕北军的尸体冲出了包围,你我有何面目去见皇帝?有何面目面对浴血奋战的东北道诸军将士?在友军生死存亡之刻置若罔闻,在敌人突围而走时畏怯不战,如此奇耻大辱,你我背得起、抗得住吗?

    罗艺羞惭无语。现在的战局实际上已经变成了死局,不死不休的死局。东北道诸军将士以生命和鲜血为代价,誓死奋战,不论结局如何,不论胜负如何,东北道诸军将士最终都将倒在战场上,壮烈殉国,为中土和帝国献出自己的全部。

    罗艺痛苦不堪,忍无可忍,厉声诅咒,“伽蓝,你这个恶魔,你这个阿修罗,你会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

    李景亦是黯然悲苦。皇帝和中枢以南北决战来换取边陲稳定的大战略并没有错误,错就错在执行者,错在伽蓝这个疯狂的杀戮者,他根本就无视己方实力的不足,无法进行南北决战这一现实,硬是利用一系列非正常手段,把有限的帝国军队推进了南北决战的战场上,试图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试图创造一个奇迹,孰不知,即便奇迹出现了,即便帝国赢得了这场南北决战,其代价之重也是帝国所不堪承受。

    “事已至此,唯有死战。”李景追加命令,“即便战至最后一人,北平军也要坚守白狼塞,与白狼塞共存亡。”

    九月十六日,帝国皇帝亲临黄水河畔,指挥三‘侍’五府禁卫军、左右翊卫诸鹰扬、骁果军、代北军、太原军和河东援军,再次强渡黄水河。

    皇帝的意图很简单,能不能渡过黄水河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通过猛烈攻击给北虏施加重压,迫使北虏陈重兵于善阳一线进行阻击,以此来全力牵制住更多北虏军队,继而帮助白狼塞战场上的帝国军队坚守更长时间。

    皇帝的愤怒镇慑了卫府诸将,而北虏在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则极大的鼓舞了帝国将士们的士气,于是攻势如‘潮’,五万余帝国军队在数里长的河段上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渡河作战。

    下午未时三刻,马邑太守王仁恭、武贲郎将王智辨、武牙郎将张伦身先士卒,指挥代北军将士成功渡河,并迅速摧毁了北虏所设的滩头阵地,攻占了河谷高岗,在北虏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缺口。

    皇帝兴奋不已,不顾劝阻,在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和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的扈从下,在骁果第一军的保护下,义无反顾的渡过了黄水河,登上了河谷高岗,竖起了帝国大纛和皇帝帅旗。

    皇帝渡河了,帝国将士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以无坚不摧之势咆哮向前,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过了黄水河,以雷霆之势摧毁了北虏防线,

    九月十六日下午申时正,帝国大军在皇帝的统率下,向善阳城攻击前进。

    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指挥北虏大军退守善阳城,并在桑干河两岸摆下了防御阵势,同时急报始毕可汗,战局对突厥人越来越不利,帝国皇帝即将率军杀到善阳城下,兵临桑干河畔,如此一来,数十万北虏控弦便被中土人包围在不到两百里的狭窄战场上,进退失据,而天气、食物、士气军心等等不利因素也接踵而至,这将给大军带来沉重而致命的打击,随时都有全军覆没之危。

    莫贺咄设警告始毕可汗,目前还没有在黄水河一线发现更多的帝国援军,突厥人还有突围的时间,假若更多的乃至十万以上的帝国援军进入战场,则突厥人必将丧失最佳突围时机。

    九月十七日,白狼塞战场的战况异常‘激’烈,南北双方二十多万将士在方圆数十里的战场上疯狂厮杀,各种攻防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到了下午,鹿鸣亭防线频频告急,防线在北虏的攻击下岌岌可危,而燕北军已经难以为继。

    伽蓝向李景求援。

    李景毫不犹豫,命令罗艺指挥两个鹰扬府十个团火速进入鹿鸣亭战场,不惜代价帮助燕北军守住防线。

    与此同时,鹅‘毛’口要隘也危在旦夕,刘黑闼、薛万均向伽蓝告急。

    伽蓝急书武贲郎将赵十住、贺兰宜,请求幽州军火速增援鹅‘毛’口,务必守住鹅‘毛’口,务必给白狼塞防线赢得足够的战场空间。

    赵十住当即命令武牙郎将晋文衍,指挥所部迅速向鹅‘毛’口要隘靠拢,不论付出多大代价,即便把军队打光了,也要守住鹅‘毛’口,绝不让北虏向白狼塞‘挺’进一步。

    九月十七日上午,帝国皇帝率军杀到善阳城下。

    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下令,弃守善阳城,以全部军队坚守桑干河防线。

    下午,王仁恭、王智辨率军杀到桑干河畔,与北虏康苏密部‘激’烈‘交’战。

    很快,皇帝率主力大军杀到。士气如虹的帝国将士当即摆开战阵,向北虏发动了狂风暴雨一般的猛烈攻击。

    九月十七日,越王杨侗,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李渊率军越过楼烦关,距离善阳城还有一天的路程。

    紧随其后的是杨义臣所率的西京援军,他们距离善阳城还有两天的路程。

    同日,涿郡留守薛世雄、辽东留守杨恭仁率军越过青陂道的崇山峻岭,正飞速接近白狼塞战场。

    同日夜间,始毕可汗亲临鹿鸣亭战场指挥作战。

    午夜,鹿鸣亭防线失守,帝国将士退守白狼要塞。

    北虏只要攻陷白狼塞,摧毁鹅‘毛’口要隘,打通这最后的十五里通道,他们便可踏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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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瞬息万变

    九月十八日,决战战局连续发生变化。

    白狼塞要隘在北虏主力大军的疯狂攻击下摇摇‘欲’坠,燕北军损失惨重,而奉命支援的北平军亦死伤累累,武贲郎将罗艺甚至在厮杀中受伤,但为了稳定军心,‘激’励士气,他坚持战斗在第一线,与将士们共进退、共存亡。

    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在樵山、狼山和大小青山一线,与北虏康鞘利部‘激’战,坚决阻击,确保白狼要隘的侧翼安全,决不给北虏四面包围白狼要隘的机会。在这种艰难局面下,迫于白狼要隘随时有失陷之危,李景还是毅然下令,再调一个鹰扬府五个团的兵力于午时正进入白狼隘口,与燕北军协力死守。

    与此同时,在白狼塞战场的北线,在鹅‘毛’口要隘,在鹅‘毛’水下游十几里长的战线上,南北双方的‘激’战也进入了白热化。

    俟利弗设阿史那咄粟倍感屈辱,他的数万大军从攻击之日开始到现在快一个月了,将士们付出了惨重代价,但始终未能攻陷鹅‘毛’口,甚至都未能突破鹅‘毛’水,在河的南岸站住脚,这对大漠、战绩骄人、威名显赫的阿史那咄粟来说,可谓奇耻大辱。现在,始毕可汗给了他一个雪耻的机会,北虏主力已攻到白狼隘口下,把帝国军队的防御战阵挤压到仅剩十五里的宽度,把帝国军队的主力全部牵制在了白狼要隘一线,此刻阿史那咄粟只要倾力攻击,必能在岌岌可危的鹅‘毛’口一线取得突破,继而在帝国军队的防御战阵上撕开一个缺口。缺口一旦打开,受阻的洪水有了宣泄之处,则必然一泄如注,不断冲击堤坝,乃至最终摧毁大坝,咆哮而出。阿史那咄粟信心满满,亲临鹅‘毛’水前线指挥攻击,他命令自己的部下。今天必须拿下鹅‘毛’口,明天必须杀到白狼隘口与始毕可汗会师。

    下午申时正,刘黑闼、薛万均再度向伽蓝求援,向武贲郎将赵十住、贺兰宜求援,而坚守在鹅‘毛’水南岸。与鹅‘毛’口要隘协防共守的武牙郎将晋文衍亦向赵十住求援:己方伤亡惨重。损失太大,已难以为继,必须即刻支援,否则防线必然失陷。

    赵十住断然决策。贺兰宜部马上横渡鹅‘毛’水,由北岸撤至南岸,全力支援鹅‘毛’口要隘,暂时放弃对运输通道的保护,任由北虏攻占。而自己亦亲率本部两个鹰扬府十一个团急速赶赴鹅‘毛’口要隘,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住鹅‘毛’口,坚决堵住北虏主力的退路。

    临行前,赵十住急书薛世雄,详告白狼塞当前战况。迫于鹅‘毛’口战局之危,某不得不放弃鹅‘毛’水北岸阵地,任由北虏切断我运输通道。明公支援而来,请先击退鹅‘毛’水北岸之敌,恢复运输通道。并在鹅‘毛’水北岸重建战阵,以确保军需运送之安全。

    同日下午,始毕可汗在白狼塞下接到了莫贺咄设的告警:帝国皇帝已追杀到善阳城下,迫于战局之危急,遂主动弃守善阳。以全部力量死守桑干水一线,今双方‘激’战正酣。

    莫贺咄设认为,能否守住桑干水一线,关键在于帝国援军何时抵达战场。现帝国皇帝所率之军。皆为历经一个多月‘激’战后的疲惫之师,且人数有限。而白狼塞战场上的帝国军队更是处于绝对劣势,所以就目前战局来说,看上去是中土人对己方形成了包围,但实际上却是己方对帝国军队形成了包围,一旦己方全歼了白狼塞战场上的帝国军队,从容撤离,便取得了在代北战场上重创帝国北疆镇戍军之主力的辉煌战绩。中土人遭此重创后,北疆镇戍形同虚设,己方大军遂可随时入侵中土,颇颇打击帝国,就此在南北双方的对峙中取得战略‘性’优势,由此便可逐渐蚕食‘阴’山以南广袤地区,完成对中土代北的占领,实现突厥人强大之目标。

    莫贺咄设的这番‘激’励之辞,让始毕可汗‘阴’郁低沉的情绪有所振奋,让其从雁‘门’一战无功而返的失望和沮丧中迅速摆脱出来。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有利就有弊。对突厥人来说,这场决战到目前为止,他们都始终占据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是主动进攻一方,牢牢掌控着战局的发展,而中土人则被动防御,帝国军队不得不以少战多,以弱对强。从这一角度分析,帝国军队攻打白狼塞,切断突厥人的退路,不能解释为从战略上包围了北虏,而只能定‘性’为积极防御,以“围魏救赵”之计来迫使北虏撤出雁‘门’战场,撤出代北全境。

    反过来,若从突厥人的角度来诠释当前战局,何尝不能理解为突厥人以包围雁‘门’来‘诱’使帝国北疆镇戍军主力进入代北战场,继而以雷霆万均之势包围帝国军队,围歼帝国北疆镇戍军主力,以消灭中土帝国的有生力量,来达到此次南下入侵之目的?

    始毕可汗思考很久,考虑到必须以军事上的胜利来确保政治上的优势,他接受了莫贺咄设对这场决战的全新诠释。他不能“败”回去,他必须“凯旋而归”,而要凯旋,就要重新思考白狼塞决战的意义,重新定义这场决战的战略目的,并给予这场决战以影响到突厥人生存、发展和强大的新高度,赋予白狼塞决战以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荣誉,如此一来,始毕可汗就赢得了这场决战。

    虽然始毕可汗付出了惨重代价,但还是战胜了强大的中土帝国,并导致对手在未来很多年内都无法对大漠形成威胁,相反,大漠诸虏却可以趁着中土帝国虚弱不堪之际颇繁南下,对中土形成威胁。而突厥人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辉煌成就,就在于神明英武的始毕可汗,在一个正确的时间里发动了一场正确的战争,如此始毕可汗便在损失惨重实力骤减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取得政冶上的胜利,从而确保牙帐的‘激’进势力依旧可以控制牙帐政局,并维持大漠局势的稳定,维持诸虏大联盟的团结和发展。

    始毕可汗遂与近‘侍’臣公们紧急磋商,以最快速度拿出了一个对这场南北决战的最新诠释,并草拟成文,迅速下发给设、特勤、俟利发等诸虏诸军各级统帅,以此来统一对战局的认识,帮助统帅们重建信心,提振军心,鼓舞士气,竭尽全部力量完成对帝国军队的最后一击,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奏凯旋之歌从容撤出中土,返回大漠,如此既保证了在漫长的撤退途中大军不会因为中土人的追击而崩溃,也保证了返回大漠后‘激’进主战的贵族势力在实力大损后,依旧能以骄人的战绩和无上的荣誉团结在一起,始终保持高昂斗志和‘激’情,与牙帐来势汹汹的反对势力斗争到底。

    始毕可汗关键时刻的神来之笔果然奏效,对战局的全新解读让处在焦燥、愤怒、失望和沮丧中的统帅们如醍醐灌顶般霍然顿悟,原来如此,原来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原来我们正在摘取胜利的果实,我们即将凯旋而归。于是统帅们重拾自信,而这种自信由上而下迅速传递到每一个普通士卒身上,于是奇迹发生了,北虏控弦突然间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白狼塞在一‘浪’接一‘浪’‘波’涛汹涌的猛烈冲击下崩溃在即。

    九月十八日夜,酉时正,涿郡留守薛世雄、辽东留守杨恭仁抵达鹅‘毛’水,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万辽东‘精’锐和五千辽西鹰扬。

    薛世雄依据武贲郎将赵十住之书信,下令辽东、辽西两大军团克服长途行军之疲劳,竭尽全身之力气,以雷霆之势猛攻北虏,将他们彻底击溃,将他们斩尽杀绝,以风卷残云之速、以挡者披靡之力,夺回鹅‘毛’水北岸阵地,重建运输通道,帮助帝国将士死守白狼塞,确保完成帝国皇帝的命令,在决战战场上全歼入侵北虏。

    酉时六刻,辽东、辽西两大军团在黑夜的掩护下,突然向刚刚攻占鹅‘毛’水北岸阵地尚未来得及喘口气的北虏军队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北虏措手不及,完全没有想到在‘激’战一个月后,帝国还有援军从燕北方向进入白狼塞战场。他们就像洪流中的草芥蚁蝼,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滔滔洪流淹没,被咆哮的‘浪’头击沉,数千‘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北虏转眼间便横尸遍野,而鹅‘毛’水上更是浮尸无数,惨不忍睹。

    薛世雄下令,辽西军坚守鹅‘毛’水北岸阵地,并相机支援鹅‘毛’口要隘,辽东军则马不停蹄,急速渡河,飞赴白狼要隘。

    九月十九日子夜,薛世雄、杨恭仁抵达白狼要隘。

    此刻,白狼要隘就如狂风暴雨中的一棵饱受摧残的大树,枝断叶碎,崩裂在即。帝国将士则如困在牢笼中的猛兽,遍体鳞伤,血迹斑斑,但依旧在战斗,依旧在不屈不挠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他们疯狂地吼叫着,勇敢地厮杀着,不死不休,至死不退。

    黑夜里,鼓声如雷,大角冲霄,一万辽东将士突然如下山猛虎、如洪荒猛兽、如冲出地狱的亡灵,铺天盖地的冲向了战场,杀向了北虏。

    战局突变。

    始毕可汗无畏无惧,泰然自若,他的命令决不更改:进攻!进攻!进攻!

    俟利弗设阿史那咄粟同样坚决,意志同样坚定,事实上他也毫无选择,他唯有进攻,他的命令也决不更改:进攻!进攻!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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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斩!斩!斩!

    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却无法像自己的哥哥始毕可汗和俟利弗设一样面对战局的变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更无法意志坚定的让麾下将士为了坚牢防线而至死不退。

    九月十八日夜,越王杨侗、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李渊率六万援军抵达善阳城下,闻皇帝在桑干河畔督战,遂飞速赶去觐见。

    皇帝脸‘色’‘阴’沉,目光‘阴’冷,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皇帝把自己对两京权贵的愤怒,对京畿卫府军的失望,对帝国政治纷争的憎恶都毫无遮掩的摆在了脸上,放在了桌面上,公开了,这等同于向中土贵族、向东都的政治对手们公开宣战:朕已忍无可忍,又何须再忍?既然你们要朕死,朕又岂能让你们逍遥自在的活着?

    帐内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仿若空气凝滞且充满了刺骨蚀心的肃杀寒意。所有臣僚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杨侗、崔赜、云定兴和李渊跪在铺着绵毡的地上,胆张心惊,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黄‘门’‘侍’郎裴世矩急匆匆走进了大帐,向皇帝呈送密奏。

    这份密奏为右武卫大将军李景所写,由裴世矩密遣白狼塞打探军情的信使带回。

    自皇帝接到伽蓝的密奏后,双方便有了建立直接联系的可能。在皇帝的授意下,裴世矩遂遣身边几名秘军出身的亲信‘侍’卫,与伽蓝所遣斥候同去白狼塞。他们渡过黄水河,沿着桑干水南岸直奔神武城,但到达时战局已变,北平军已撤离神武川。一行人遂沿河疾行于大青山附近,泅水渡河,先期见到了右武卫大将军李景。

    李景考虑到白狼要隘战况‘激’烈,伽蓝又肯定奋战在最前线,急切间难以寻到其本人,遂草写密奏一份。由裴世矩的一名亲信‘侍’卫先行回报皇帝,以解皇帝之急。另外李景也存了‘私’心,他在密奏中虽言明伽蓝已下令死守白狼塞,人在要隘在,人亡要隘亡。至死不退。他也坚决遵从伽蓝的命令,顾全了大局,但出于对中土、对帝国和对皇帝的忠诚,李景还是无法隐瞒自己对决战策略的异议。据理力争,恳请皇帝择机议和,迫使北虏签订城下之盟,力争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也给东北道五大军团留点元气。

    李景警告皇帝。东北道五大军团一旦在此役中死伤殆尽,必然会影响到北疆镇戍,影响到国内稳定,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对李景的警告不屑一顾,置若罔闻,他只关心伽蓝能否守住白狼塞,能否把始毕可汗和北虏主力大军堵截在白狼塞下。

    “圣主,依滑公所奏,舞‘阴’公与观公今夜可至白狼塞。伽蓝得此援军。必能再坚守数日。”裴世矩低声说道,“若想让伽蓝坚守更长时间,善阳这边必须加快攻击速度,必须快速向前推进,唯有不断缩小包围圈。持续威胁北虏的生死,连续冲击北虏的军心和士气,摧毁北虏的意志,我们方能赢得这场决战。”

    皇帝微微颌首。同意裴世矩的建议。

    裴世矩遂转身指向杨侗、崔赜和李渊等人,“援军已至。恳求圣主下旨,马上投入进攻,不惜一切代价渡河,明日午时大军必须越过桑干水,全力向白狼塞推进。”

    皇帝沉‘吟’少许,终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一个冷冰冰的字,“滚!”

    杨侗、崔赜、云定兴和李渊如听纶音、如‘蒙’大赦,狼狈退出大帐。

    裴世矩跟了出来。四人知道,今日若无裴世矩暗中照拂、巧妙周旋,后果难料,是以都心存感‘激’,纷纷致礼相谢。

    裴世矩却是神情严肃,简略叙说了一下当前战局,“始毕叛虏正全力猛攻白狼塞,其兵力数倍于我,白狼塞随时都有可能失陷,所以当务之急是进攻,不惜代价进攻,不惜代价摧毁北虏的军心,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打赢这一仗,赢得这场决战最后的胜利。”

    四人连连点头,表示坚决遵从皇帝的诏令,坚决进攻。

    “决战至此,不但决战战局已经明朗,东都西京的政局也基本明朗,谁忠诚于皇帝,谁对皇帝阳奉‘阴’违甚至居心叵测、‘阴’谋不轨,圣主都看得一清二楚。”

    裴世矩不失时机的代表皇帝对四人做出了安抚,接着口气一转,又是严厉。

    “然决战的胜利并非囊中之物,亦谈不上胜券在握,诸公尚须努力,为中土血战,为皇帝雪耻,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四人慨然应诺,决意死战,能否赢得灿烂的未来,尽在此战。

    当夜,六万援军马不停蹄,火速进入桑干水前线。

    皇帝诏令:十九日黎明,各军发起攻击,午时,各军必须登陆桑干水北岸,凡登陆将士皆赐以重赏,而未能登陆者,若为军统帅,斩!若为鹰扬府官长,斩!若为校尉旅帅队正等各级军官,斩!军法无情,军令如山,若有违法违令者,斩!

    诸军震骇,人人自危。值此危急关头,皇帝发了狠心,重赏重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重罚之下又有几人胆敢以身试法?胆敢去捋皇帝的虎须,试探皇帝的底线?

    九月十九日,黎明,又见灰‘蒙’‘蒙’的天空,又见小雨淅沥,又见如云旌旗,又闻如雷鼓声,十万余帝国将士在桑干水畔列下战阵,斗志昂扬,杀气冲霄。

    皇帝亲临战场,帝国大纛、皇帝圣旗猎猎狂舞。

    “轰……”惊雷炸响,天地震撼,帝国鹰扬在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中,向北虏发动了猛烈攻击。

    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下令,死战,死守,不惜一切代价阻击敌人,绝不能让帝国军队渡过桑干水。

    然而,战局已逆转。决战至今,帝国军队的兵力终于第一次在局部战场上超过了北虏。帝国皇帝以两倍于敌的兵力优势,向北虏展开了雷霆般的攻击。

    莫贺咄设急报始毕可汗,帝国援军主力已至战场,桑干水防线旦夕不保,请可汗马上拿下白狼塞,否则必陷腹背受敌之困境,后果不堪设想。

    上午辰时六刻,马邑太守王仁恭、武贲郎将王智辨指挥代北军率先摧毁了北虏设在桑干水南岸的防线,然后挥军渡河。桑干水上游河道狭窄,但水流湍急,渡河困难。然代北军本土作战,经验丰富,准备充分。一只只木筏推进水里,一条条拉索随筏而走,一面面盾牌竖起来,代北将士在北虏密集箭阵的覆盖下,不计损伤,快速渡河,急速登陆,向北岸敌阵疯狂进攻。

    巳时三刻,代北军在桑干水北岸建立了滩头阵地,以犀利锋锐在北虏防线上撕开了一道缺口。

    皇帝果断下令,调预备军进入代北军阵地,向敌纵深攻击前进,以迅速扩大“缺口”,帮助其他诸军顺利渡过桑干水。

    预备军为皇帝禁卫军,三‘侍’五府,绝对主力。五千‘精’锐在齐王杨暕的指挥下,呼啸而进,如‘潮’水般越过桑干水,如一柄出鞘神兵,以无坚不摧之势,对准北虏防线狠狠斩下,天地‘色’变,北虏惊绝,整条防线轰然崩裂。

    午时正,帝国十余万大军全部渡过桑干水。

    皇帝渡河,诏令诸军,齐头并进,向白狼塞攻击前进。

    同日,上大将军杨义臣率三万西京援军抵达善阳城。

    皇帝拒绝召见杨义臣,诏令其马上统率西京援军,沿桑干水而下,直奔神武城,由神武城方向渡河,杀进神武川,向北虏大军的侧翼发动攻击,并配合白狼塞诸军团坚守要隘,即便把军队打光了,也绝不能让白狼塞失陷,否则唯杨义臣是问,唯西京援军是问。

    皇帝对西京权贵的愤怒已难以遏止,此刻终于爆发了,他不想看到杨义臣,他‘交’给了西京援军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在北虏大军最为集中之地,向北虏展开攻击。既然你最后一个来勤王,摆明了想看热闹,想捡便宜,那好,那你便去最热闹之地去捡天大的便宜吧。

    杨义臣接诏,不敢在善阳停留,遂马不停蹄,督军急赴神武城。

    九月十九日,白狼塞战场南北双方的厮杀陷入了僵持。

    帝国辽东、辽西两大军团的从天而降,使得白狼塞战局再一次奇迹般的逆转。

    北虏人眼睁睁地丢掉了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胜利,而帝国将士在垂死之刻竟神奇地获得了上苍的恩赐,竟在痛苦挣扎中站了起来,迎着狂风暴雨发出了震天怒吼,以无可匹敌的勇气和力量顽强地挡住了敌人的进攻,他们就如大河中的砥柱,任由惊天‘波’澜千万年的撞击,我自岿然不动。

    始毕可汗怒了,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怒了,突厥人怒了,北虏诸种怒了,我要回家,谁敢阻我回家之路?谁能阻止我回家?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杀!杀!杀!

    十九日夜,始毕可汗接到了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的急报,帝国援军主力进入了战场,桑干水防线岌岌可危。

    午夜,始毕可汗再接莫贺咄设急报,桑干水防线崩溃,帝国皇帝率军渡河,战局逆转,局势万分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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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夜袭神武川

    九月二十日,南北决战战局开始向有利于帝国的方向发展。

    两京援军抵达战场后,双方在兵力对比上已基本接近,但帝国大军在本土作战,又占据了地利,而更重要的是帝国大军军需充足,这实际上直接决定了决战的胜负。

    太原官民,雁‘门’、马邑两郡所有急待重返家园的官民,涿郡官民,都加入到了这场大决战中,他们期待胜利,期待边陲的和平安宁,期待安居乐业,所以他们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这场大决战,不辞辛苦、任劳任怨、竭尽所能、日夜奔走在运输大道上。即便十几万帝国援军陆续抵达战场,即便决战的最高‘潮’来临,即便战场上每日所耗军需惊人,中土的北疆官民依旧用自己的双手双肩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这份沉甸甸的重任,确保了决战战场上的军需需求。这是帝国在决战中的最大优势。

    反观北虏,军需严重不足,已经威胁到他们的生存,威胁到他们能否杀出重围返回家园。

    二十日,皇帝督军死战,十余万帝国将士在他的指挥下沿着桑干水北岸稳步推进。

    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指挥帐下将士拼命阻击。

    康苏密也知道此刻保留实力毫无意义,遂指挥帐下‘精’锐马军一次次向帝国大军发起反攻,以迟滞帝国军队的推进速度。

    至黄昏时分,帝国大军推进了六十里,把始毕可汗和及其帐下十几万控弦包围在长约百里的狭窄战场上,帝国距离胜利已近在咫尺。

    二十日上午,杨义臣率西京将士抵达神武城。

    神武城最早被代北人放弃,北虏随即占据,但其驻守北虏在攻打白狼塞的战斗中遭到燕北军的迎头痛击,全军覆没,神武城遂被燕北军夺回。伽蓝将其做为侦查敌情的前哨,仅留驻一队人马行斥候之事。而北虏诸军均被白狼塞所吸引,对战术价值不大的神武城关注甚少。

    杨义臣抵达神武城后,第一时间召见了留驻神武城的队正,从他那里大概了解了白狼塞当前战况及东北道各军团的戍守位置。

    神武川原为北平军所占,始毕可汗率北虏主力大军进入白狼塞战场后。因为燕北军接连丢失黄‘花’堆和鹿鸣亭两道防线。北平军在神武川战场上的侧翼失去保护,遂不得不退守樵山、狼山及大小青山一线,与白狼要隘形成犄角之势,从侧翼保护要隘。给燕北军以支援。

    始毕可汗在正面攻击要隘的同时,遣俟利发康鞘利率军从神武川方向猛攻樵山、狼山及大小青山一线,试图突破北平军所守防线,从侧翼攻打要隘,或者直杀鹅‘毛’水与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会师。继而完戏对白狼要隘的包围,并成功开辟出一条间道,以便始毕可汗与北虏主力随时突围而去。

    杨义臣明白了,皇帝这是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杨义臣本姓尉迟,是鲜卑虏姓,其父在帝国建立之初于先帝有恩,故其早逝后,先帝抚养义臣长大,并赐姓杨。入属籍,为皇族。先帝从不怀疑义臣对帝国的忠诚,今上亦不怀疑义臣对帝国的忠诚,但今上怀疑义臣是否忠诚于自己。

    今上继位之初,小弟汉王杨谅造反。兄弟阋墙。义臣时在朔方,率西北军攻击杨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但皇帝还是猜忌,剥夺了其兵权。将其调回东都。直到第二决东征,才重新起用。然关中李弘、唐弼造反。义臣奉旨戡‘乱’,却屡剿不平,这令皇帝再次怀疑他的忠诚是否可靠。此次勤王,义臣又是最后一个到,这尤其让皇帝愤怒。虽义臣在关中就如杨侗在东都一样,倍受保守派权贵之掣肘,但假若义臣坚决勤王,以他皇族之身份,再加上西京留守卫文升之帮助,必能在第一时间北上勤王,何以会拖延至今?

    义臣有苦衷,想解释,但皇帝把对西京权贵的愤怒撒在了他的身上,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变相警告,你若忠诚于朕,你该怎么做?

    杨义臣别无选择,他若不作为,阳奉‘阴’违,必被皇帝所误解,被皇帝所惩罚,反之,他在决战中奋勇杀敌,不惜以三万西京将士的生命来表达自己对皇帝的忠诚,虽必被关中权贵所痛恨,被西京保守势力所仇恨,却能重新赢得皇帝的信任。

    皇帝的信任对义臣来说至关重要,因为这场决战皇帝已经把胜利收入囊中,而这场胜利充分证明了皇帝的高瞻远瞩和文武干略,其所建下的举世武功将为其赢得政治上的主动和权力上的集中,建立起至高无上的权威,可以说,决战之后帝国必将在皇帝的全力推动下高速行驶在中央集权的政治改革道路上,任何阻碍改革的力量都将遭到皇帝无情的打击甚至直接被皇帝所毁灭。义臣不想成为政治风暴中的牺牲品,他想好好活下去,想为帝国做更多的事。

    午时,杨义臣下令,全军休息,吃饭睡觉,养‘精’蓄锐。午夜趁北虏厮杀一天‘精’疲力竭酣然入睡时渡河,于黎明前夕北虏正沉浸在睡梦中时,向神武川战场上的北虏发动攻力,求趁敌不备,予敌以重创,以缓解一下坚守白狼要隘诸军之重压,让将士们在狂风暴雨中稍稍喘口气。

    九月二十日,坚守白狼要隘的东北道五大军团所有将士、所有民夫杂役,所有奋战在决战战场上的中土人,均接到了东北道大使薛世雄、副使伽蓝,并右武卫大将军李景、辽东留守杨恭仁联名下达的命令:帝国皇帝率左右翊卫、骁果军、代北军、太原军、河东军、东都援军和西京援军,共二十余万大军,已抵达桑干水上游的善阳城,今正渡河攻击而来,已把北虏的可汗及其主力大军约十几万控弦包围在白狼塞以南约百里长的狭窄地带上,决战的最后时刻已来临,为此统帅部命令诸军将士、北疆儿郎,为了北陲的安宁,为了中土的强盛,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誓死奋战,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一时间欢呼声惊天动地,鼓号喧天,山野变‘色’,将士振奋,人人争先,在白狼塞战场上任何一个‘激’烈厮杀的地方,帝国将士都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成功遏止住了疯狂突围的北虏,牢牢守住了要隘,坚决堵住了敌人的逃亡之路。

    九月二十日深夜,当始毕可汗指挥帐下诸军依旧奋战在白狼要隘下,当薛世雄、伽蓝、李景、杨恭仁指挥东北道将士拼死防守的时候,杨义臣指挥三万西京大军悄悄抵达桑干水畔。

    二十一日子夜,杨义臣下令全军渡河。

    正在对岸负责警戒巡值的一队北虏骑士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当即吹响了报警号角,并派人飞报正在神武川指挥作战的俟利发康鞘利。

    杨义臣决心已下,毫不动摇,命令大军加速渡河。三万将士全线铺开,渡河速度非常快。

    巡值北虏根本无力阻截,只能疯狂吹号,一次次报警。

    康鞘利不在神武川,他去了狼山前线,所有统帅都去了前线,而留守神武川的只是一位受伤的将军和几个负责军需后勤的僚属,尤其严重的是,因为神武城一直是座空城,帝国皇帝又率军从善阳城方向沿着大道攻击前进,再加人北虏屯军于神武川,从神武城方向渡河攻击的难度太大了,神武城战术价值不大,而康鞘利及其麾下统帅们又都急于突围,导致百密一疏,竟在神武川没下留下足够的防守力量。好在还有两三千刚刚从前线撤下休息的军队,还有两三千伤势不算太严重的伤兵,于是情急之下,留守神武川的那位将军便带伤上阵,指挥一支疲惫不堪、伤损严重、战斗力很低的军队杀向了桑干水畔,试图阻截帝国军队渡河。

    帝国军队的选锋军成功渡河,并在对岸迅速列阵,当北虏仓促杀来之时,杨义臣已经渡河并进入选锋军战阵,身先士卒,主动攻击,以一往无前之决定,以挡者披靡无坚不摧之士气,向北虏发动了猛烈攻击。

    北虏仓促而来,战阵尚未列下,对手尚未看清,便被‘潮’水一般呼啸而来的帝国军队迎头痛击,稍加抵抗后,便迅速溃败,而黑夜犹如死神张开的巨口,让溃败的北虏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溃败随即演变为逃亡。

    杨义臣断然下令,追击,选锋军直杀神武川。

    西京大军主力继续渡河,凡抵达对岸军队,均以最快速度赶赴神武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烈冲击北虏,乘敌溃不成军之际攻占神武川,力争给北虏以重创。

    丑时正,杨义臣指挥选锋军顺利攻占神武川,然后命令诸军,火速建下防御战阵,准备接下来与北虏进行一番恶战。

    几乎在同一时间,康鞘利接到了报警,但前线战事紧张,正在关键时刻,他无暇分心,亦没有太在意,只是传讯神武川留守人员继续打探,把情况‘弄’清楚了再报。但很快,他就接到了噩耗,神武川大营失陷,一支帝国军队突然渡河夜袭,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康鞘利又惊又怒,他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向始毕可汗求援,请其调集军队杀向神武川,要么自己调集主力回头杀向神武川,否则必定会在帝国军队的夹击下死伤惨重。

    康鞘利稍加权衡后,决定自己调集主力回头杀向神武川,此刻向始毕可汗求援,纯粹是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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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关键时刻

    但是,康鞘利部一旦从樵山、狼山和大小青山一线撤离,则正在猛攻白狼要隘的始毕可汗及其北虏主力的侧翼便暴‘露’在帝国军队面前,如此一来,帝国军队既可以向北虏主力的侧翼展开攻击,亦可调遣援军直接进入白狼要隘,总之必将给始毕可汗攻打白狼要隘带来重大阻碍。

    康鞘利无奈,一面掉头杀回神武川,一面向始毕可汗报警,请始毕可汗适当分兵,以保护主力大军的侧翼,待自己夺回神武川之后,便再攻樵山一线,确保可汗能集中全部力量攻打白狼要隘。

    然而,康鞘利部一撤,战局再变,形势便对突厥人越来越不利了。

    杨义臣在攻打神武川之前,已派信使火速赶赴白狼塞战场,先行寻找右武卫大将军李景,详述当前军情,请其在樵山、狼山和大小青山一线予以配合,并告东北道大使、涿郡留守、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请其保持与自己的联系。自即刻起,西京三万将士将遵从舞‘阴’公之命,在白狼塞战场上与东北道将士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李景接到讯息后,当即遍告北平诸鹰扬官长,上大将军、秦兴公率西京援军抵达神武川,正在强渡桑干水,攻击神武川,战局即将发生变化,请诸鹰扬密切关注战场,一旦发现北虏有撤退迹象,便毫不犹豫地展开反攻,务必将北虏主力拖在战场上,给西京大军渡河攻击神武川赢得充足时间。

    九月二十一日凌晨,正持续不断攻击樵山的北虏军队率先后撤,接着狼山、大小青山方向的北虏也渐次撤退。

    北平军遂主动出击,奋力拖住后撤之敌。

    李景闻讯。再告北平诸鹰扬官长:若西京大军攻击顺利,拿下了神武川,则北虏必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迫不得己下,唯有调兵回击,而正在攻打白狼要隘的北虏主力亦会调兵攻击神武川,以确保自己侧后翼之安全,如此西京大军必定要陷入北虏的前后夹击之中。虽然西京大军因此可以牵制住一部分北虏兵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白狼要隘所承受的重压。但其自身在北虏夹击下岌岌可危。所以北平军必须主动出击,从樵山、狼山和大小青山一线向神武川攻击前进,竭尽全力对西京大军形成支援,以期在两军联手作战的情况下,吸引更多北虏军队来攻,继而对白狼要隘形成有力支援。

    黎明前夕,樵山、狼山和大小青山一线的北虏军队,后撤速度越来越快。北平军则步步紧‘逼’,穷追猛打。

    黎明前夕,康鞘利率本部主力抵达神武川。挥军猛攻。

    西京大军在杨义臣的指挥下,已列好战阵,重兵武器亦从对岸源源不断的运来,将士们首战告捷后气势如虹,面对北虏主力夷然不惧,杀声震天。

    黎明前夕,始毕可汗接到了康鞘利的急报,焦虑万分。

    神武川必须拿回来,否则己方的侧后翼完全暴‘露’在帝国军队的攻击下。致使己方腹背受敌,根本无法集中力量攻打白狼要隘,而更严重的是。一旦帝国军队在神武川站稳了脚跟,与樵山、狼山及大小青山,还有白狼要隘的帝国军队互为声援,那同等于中土人在正面防守白狼要隘的同时,还能从侧翼挥拳出击,如此则己方必陷入被动。但是,如此一来,攻打白狼要隘的力量就不足。就会给坚守白狼要隘的帝国军队以喘息时间,就会耽误突厥人打通回家之路的时间,而帝国皇帝及帝国援军正从桑干水两岸飞速杀来,形势异常危急,时间是越来越紧张,如何选择?

    始毕可汗经过反复权衡,毅然决定‘抽’调两万大军与康鞘利部夹击神武川。危急时刻,必须冷静,必须镇定,无论如何不能慌‘乱’,不能自‘乱’阵脚。水来土掩,兵到将迎,杀,杀他个尸横遍野,看看是我北方控弦厉害,还是你南方卫士英勇。

    九月二十一日,旭日东升,金‘色’阳光洒满白狼塞战场。

    在战场的东北方向,白狼要隘在‘激’战,鹅‘毛’口在‘激’战。始毕可汗在白狼要隘下督军狂攻,而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也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亲临鹅‘毛’口指挥作战。兄弟两人之间仅隔十五里,然而这却是不可逾越的十五里。兄弟两人有希望会合,但随着时间的延续,绝望的情绪也在两人的心头郁积,越来越浓。

    在战场的西南方向,在神武川方圆不足十里的河谷地带,南北双方四支大军共投入约十万大军疯狂厮杀。

    杨义臣的西京大军陷入了北虏大军的夹击之中,而康鞘利的北虏军亦陷入了帝国大军的夹击之下。双方战场犬牙‘交’错,双方将士浴血奋战,战况异常惨烈。

    九月二十一日,帝国皇帝情绪高昂,那种掌控天下、捭阖的王霸之感,让他非常快乐,非常兴奋,‘激’情四溢之时忍不住即兴作赋一首。

    然而,他的快乐很短暂,大军攻击受阻,前线将士虽一往无前,奈何北虏大军已被压缩到仅七八十里长的狭窄战场上,已没有退路了,想退都没办法退了,只有拼死作战。帝国军队若想继续前进,唯有踩着北虏的尸体向前推进。

    这时,薛世雄、伽蓝所遣信使赶到,详奏白狼塞战况。辽东留守、观国公杨恭仁在千钧一发之刻率军支援而来,迅速缓解了要塞危机,但兵力上的劣势、久战之后的疲惫和减损,使得坚守要塞的难度越来越大。薛世雄和伽蓝为此恳请皇帝,进攻,进攻,不惜代价进攻,务必重创北虏,务必摧毁北虏意志,以赢得决战的最后的全面胜利。

    皇帝深切感受到了薛世雄、伽蓝等帝国将军及奋战在决战战场上的所有帝国将士,对帝国和自己的忠诚。同时,他对两京保守权贵,对政治上的对手,对拒不勤王的卫府大将军、将军们,对地方官府及众多鹰扬府无视勤王诏令拒不发兵,充满了愤怒。

    正是因为这些人的阻挠,这些人对自己的背叛,导致北上勤王的军队不过区区十万。假若这个数字能翻一倍,那么现在决战战场上的帝国军队就能高达三十万之众,如此则必能以雷霆之威,斩落北虏,斩杀始毕叛贼。然而,这已不可能实现,皇帝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督军死战,以升官加爵来‘激’励士气,以亲临前线来鼓舞军心。

    九月二十二日,决战战局陷入更为惨烈的僵持之态。

    因为三万西京援军如利箭一般呼啸‘射’进了白狼塞战场,牢牢“钉”在了神武川上,成功牵制了数万北虏军队,导致攻击白狼要隘的突厥人后劲不足,再无能力推进一步,南方双方随即陷入消耗战中,双方都在拼意志,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始毕可汗与行帐权贵们渐渐惶恐。

    战争时间拖得越久,对突厥人就越不利,除了天气越来越恶劣,粮食武器严重缺乏外,还有兵力的急剧减损,军心和士气的日益低落等众多不利因素,所以无计可施之下,始毕可汗遂采纳了僚属们的意见,遣秘使向帝国皇帝议和,以议和来换取生存。

    南北双方千余年的战争史,实际上也就是一部南北议和史。有史记载以来,南北战争从未间断过,双方年复一年的打,打到最后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每一次战争都以议和而结束,双方均以暂时的和平来养好伤口、恢复元气、等待时机。而时机一到,战争便再一次开始。如此周而复始,久而久之便成了惯例。

    始毕可汗上表谢罪,提出赔偿若干,承诺永不再犯中土。

    帝国皇帝一口拒绝。他自登基以来,所谋划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所发动的西征和东征,穷尽国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他不惜以身犯险、不惜雁‘门’受辱,也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帝国能重创北虏,为了中土能赢得南北战争的胜利,为了能给中土赢得至少整整一代人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发展国力的时间,所以皇帝决不轻言放弃,决不轻言议和。

    偏偏就在此刻,太原告急,雁‘门’告急,太行贼王须拔、魏刀儿下山了,十几万叛贼如咆哮山洪一般冲出了太行,肆虐在山西大地上。

    太原无兵,雁‘门’亦无兵,太行贼可以为所‘欲’为,而他们目标明确,就是攻占晋阳城,就是攻占雁‘门’城,切断帝国大军的运输通道,中断帝国大军的军需供应,置帝国大军于绝境,迫使帝国皇帝不得不结束这场决战,不得不任由北虏突围而走。

    北虏保留了一定实力,便能对中土北陲形成威胁,而帝国北疆镇戍军也就不得不在对外御敌和对内平叛两条战线上作战,如此则给太行贼的发展壮大赢得了时间和空间。

    皇帝气得睚眦‘欲’裂,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太行贼。

    纳言苏威毅然劝谏,若继续打,就算把突厥人打完了,帝国大军又能剩下多少?如果忠诚于圣主的帝国‘精’锐将士所剩无几,那么,决战之后,圣主拿什么镇戍北陲?拿什么威慑两京权贵?又拿什么去戡‘乱’平叛,解决国内危机,稳定国内局势?

    皇帝拒不纳谏,拒不议和,拒不放弃。

    皇帝下诏,打!斩尽杀绝!唯有重创北虏,唯有把北虏彻底打倒,唯有全歼突厥人的‘精’锐,才能实现攘外之目标,才能给中土赢得长久的和平和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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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某有一计

    九月二十二日夜,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接到了始毕可汗的急件。

    由于帝国军队攻占了神武川,致使中土人在桑干水北岸构筑了一道坚固的半月形防线,从神武川、樵山、狼山、大小青山到白狼要隘之间,数万帝国大军互为支援,如同一手执盾、一手举刀的战将,不但在正面战场上挡住了北虏前进的脚步,同时在侧翼战场上也展开了疯狂攻击,导致北虏腹背受敌,攻击严重受阻,形势越来越不利。

    始毕可汗第一次产生了悲观情绪。如果突厥人不能迅速逆转战局,任由这一颓势继续下去,那么随着时间的延续,随着伤亡的日益增大,军队必将失去士气,失去勇气,最终一败涂地,全军覆没。

    如今,求生的唯一策略就是议和了,虽然帝国皇帝拒绝了议和,但事实摆在这里,双方继续打下去,突厥人固然有全军覆没之危,中土人也难逃奄奄一息之命运。战争进行到此刻,双方已形成两败俱伤之局,再打下去已没有意义,相反,会导致南北局势骤然恶化。大漠‘乱’了,北虏诸种会陷入争霸大战,这必然会影响到中土北陲的安全,而中土因为北陲镇戍力量损失殆尽,无力防御外虏入侵,尤其在当前国内矛盾‘激’烈、叛‘乱’迭起、危机四伏之刻,中土事实已上无力在两条战线上征战,如此又必然会影响到国祚的稳定和国力的恢复。

    所以,始毕可汗认为。议和肯定会成功,只不过帝国皇帝需要一个合适的议和时机,以便在维护自身权威和武功、安抚军队和平民的愤怒情绪、保证中土政治和军事利益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始毕可汗因此建议,由莫贺咄设为议和特使,于二十三日再度赶赴帝国军中议和,全权代表可汗、牙帐与帝国皇帝进行议和谈判。

    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做为突厥人的西北诸部落最高统帅,其帅帐就设在‘阴’山西北麓的乌拉尔,与北疆的定襄郡相毗邻,与中土西北疆的五原郡和榆林郡隔大河相望。其直接对手就是帝国的西北军和代北军。南北双方重要的外事来往,首先都由莫贺咄设与中土西北军统帅弘化留守、北疆军统帅太原留守进行接触和磋商,因此他与帝国的军方统帅、负责外事的中枢重臣,都比较熟悉,且有着丰富的外‘交’经验和娴熟的谈判技巧,是最合适的议和特使。

    莫贺咄设临危受命,遂急召僚属商定具体的议和方案。考虑到形势危急,莫贺咄设要求,力争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小代价达成议和。但这个难度显然太大了。首先帝国在战场上已占据绝对优势,他们只要把时间拖下去。拖到冬天,拖到突厥人饥寒‘交’迫、士气崩溃之刻,则胜利唾手可得;其次从南北双方的政治军事局势来说,全歼北虏大军虽然在短期内不能给中土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甚至还有坏处,但以中土的强大,它完全可以克服这些“坏处”所带来的危机,其付出的代价,与帝国皇帝从决战中获取的盖世武功。与帝国军队和统帅们所创造的辉煌历史相比,实际上根本不值一提。

    那么唯有投降,向帝国皇帝和帝国军队投降,但投降对始毕可汗、牙帐和牙帐中的‘激’进主战势力来说,则意味着彻底的失败,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双重失败,也就是说。这场决战的所有代价,全部由北方诸虏承担了,帝国获得了完全的彻底的辉煌的胜利。

    突厥人还没有山穷水尽,亦没有走投无路。不过是困兽而已,还有足够的厮杀之力,还有逃脱樊笼的机会,所以决不会投降。既然决不投降,那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让中土人满意的代价,但帝国大军已经胜券在握,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中土人满意?

    莫贺咄设想不出来,他的僚属们亦是一筹莫展。

    这时候,有人突然建议,请中土人参加议和方案的商讨。

    中土人无处不在,始毕可汗的牙帐内有,可贺敦义成公主的身边有,大叶护、设、特勤等众多贵族帐内都有,甚至可以这样说,突厥人的发展和强大,中土人“功不可没”。这些中土人中,贵族平民奴隶各种身份的都有,有被掳掠而来者,有逃离中土者,有背叛中土者,有郁郁不得志者,还有抱着济世安民的大理想主义者。

    莫贺咄设的帐内也有一帮中土人,此次南下入侵,这些中土人便向莫贺咄设提供了大量的机密消息和具体计策。不过战局发展到这一步,突厥人已经不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些中土人了,至于议和谈判这种丢脸的事情,理所当然不会让中土人参加。

    然而,危机当前,莫贺咄设也是“急病‘乱’投医”,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令把赵德言请至帅帐。

    赵德言是燕北贵族,是燕北的叛‘乱’首领之一,在叛军发展受阻,局面极度不利的情况下,他远赴塞外,向突厥人求助。

    赵德言的第一个求助对象是叱吉设阿史那咄捺。阿史那咄捺也的确出手相助了,但牙帐贵族各有各的政治立场,分属不同派系,叱吉设是坚持南北和平的保守派,与可贺敦义成公主、大叶护阿史那闾琅同属于牙帐保守势力。从这一政治立场出发,阿史那咄捺不愿意与东都撕破脸,亦不愿意与燕北镇戍军拼个你死我活,所以他给予燕赵叛军的帮助十分有限。

    赵德言遂远赴乌拉尔向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求助。莫贺咄设是牙帐‘激’进势力的中坚人物,是坚定的扩展和主战派,是南北战争的积极推动者和策划者,他对赵德言的求助一口答应了,但条件是,你燕北义军必须给我南下作战提供帮助。

    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赵德言进了帅帐,尚未说话,便给莫贺咄一记“闷棍”打晕了。

    “你答应给我的帮助呢?你的军队在哪?”莫贺咄设‘阴’沉着脸,杀气腾腾的问道。

    赵德言无言以对。

    他没办法答复。虽然他随莫贺咄设南下杀进代北,包围雁‘门’后,数次遣使赶赴太行,与王须拔、魏刀儿约定,先坚守太行“坐山观虎斗”,待南北双方打得两败俱伤之后,马上下山摘“桃子”,但王须拔、魏刀儿是怎么想的,又是如何定策的,是不是依约定之计行事,他不知道。

    从目前局势来看,由于突厥人过于贪婪,中了帝国皇帝的‘诱’敌之计,帝国两京和各地援军已蜂拥而至,将北虏大军团团包围,此刻就算双方打得两败俱伤,帝国大军依旧有余力围剿燕北义军。所以这时王须拔、魏刀儿即便带着燕北义军下山了,横扫太原、雁‘门’,也不过就是大肆掳掠一番而已,不可能在山外站稳脚跟。只待南北决战结束,帝国大军离开代北战场,凯旋而归之时,燕北义军也只得再次撤回太行,缩着脑袋过冬。

    “某的军队此刻肯定下山了,肯定在攻打雁‘门’,攻打太原。”

    赵德言旋即做出反应,这时候千万不能畏惧,更不能张口结舌手足无措,这时候就要勇敢反击,理直气壮的反击。我说军队下山了,正在打太原,我是没有证据证明此事的准确‘性’,但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在胡说八道。

    莫贺咄设当真给赵德言理直气壮的回答“哽”住了,憋了半天,他才厉声质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中土人的攻击一天比一天猛烈,没有丝毫减弱迹象?”

    这不是笑话嘛,你当我是痴癫啊?赵德言当即走到地图边上,指着地图上的太行山说道,“某的军队在飞狐、恒山一带,距离雁‘门’有数百里,且路途艰险,即便在中土皇帝率军越过句注要塞的第一时间内,某的大军开始下山,距今也不足十天,最多不过正在攻打雁‘门’。但打下雁‘门’并不能给中土大军以威胁,因为太原方向的军队和物资还可以经楼烦关直接进入代北,所以,某的大军还要继续南下打太原。雁‘门’距离太原有四五百里,就算某的大军日夜兼程,且途中没有遭到阻击,最快也要到这个月底才能抵达太原城下。”

    赵德言的分析有理有据,莫贺咄设亦是无可奈何,也不好再怒颜相向了,只好自找台阶下,“如此说来,中土人腹背受敌,倒是可以主动议和了。”

    “中土皇帝决不会议和。”赵德言语不惊人死不休,又补了一句,“议和正中中土皇帝下怀,不但无助于大军火速突围,反而有助于中土皇帝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后的胜利。”

    莫贺咄设不动声‘色’,问道,“为甚?”

    “中土皇帝自登基以来,征战不休,尤其三年东征,更是劳民伤财,耗尽国力,导致内部矛盾急骤‘激’化,各种危机接踵而至,其权威更是急转直下,为此他急需一场更大的胜利,一个辉煌的战绩,一个空前绝后的功勋,来重建他至高无上的权威,来威慑他的臣民,来缓和内部矛盾以化解重重危机。”赵德言以非常肯定的口气说道,“这场决战,正是中土皇帝所需要的,他岂肯半途而废?岂肯功亏一篑?”

    莫贺咄设沉默不语,感觉议和的希望愈发渺茫。

    “某有一计,可挽狂澜于即倒。”

    莫贺咄设霍然抬头,目‘露’狂热之‘色’,“计将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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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结束了

    从善阳方向北上长城,并不只有经白狼塞至云内这一条路,但这条路历史悠久,宽阔坚固,平坦易行,自古便是代北境内的战略通道,为世人所熟知,为兵家所必争。

    代北广袤,地形复杂,崇山峻岭中,小路间道甚多,只是路途艰险,需要翻山越岭。对军队来说,取道小路,不但所耗时间多,缺乏安全,还不利于粮草辎重的运输,所以大军团作战,向来不会选择小路间道。

    由白狼塞西北而上,便有一条长约两百余里的小道通往武周山的武州塞。

    由武州塞西北而去,便是长城杀虎口要隘,过了长城,遂可直奔定襄郡,由白道要隘抵达‘阴’山南麓,所以杀虎口、武州塞都是代北军事要地。之前代北军全线后撤时,代北军统帅王仁恭曾要求镇戍定襄郡的军队由此路撤回,但定襄郡的军队直接渡河去了榆林。由于杀虎口、武州塞的镇戍力量不足,根本抵挡不住北虏大军,遂奉命撤离。这支军队的撤退路线,便是由武州塞直接撤回善阳城。王仁恭要求代北军民坚壁清野,其中便包括对道路的破坏。这支军队在撤退过程中,也对这条道路进行了破坏,但因为人手有限,局势又特别危急,破坏程度十分有限。

    赵德言在北虏大军撤离雁‘门’时,便已预感到突厥人在深陷帝国大军的包围后,强行突围的难度非常大,白狼塞战场有可能成为北虏的坟墓。迫于生存危机。赵德言遂想方设法寻找突围之路,而他的第一个选择就是探查连接白狼塞和武州塞的这条小道是否通畅。结果他派出探路的亲信卫士们‘激’动地告诉他,这条小道畅通无阻,虽局部地方被帝国士兵破坏了,但只要稍加修缮,即可通行。

    赵德言并没有马上把这条突围之路告诉莫贺咄设。献计需要时机,若时机恰当,便能把自身价值最大化,把功劳最大化。而更重要的是,可以就此赢得突厥人的信任和器重,这才是赵德言所需要的。

    现在,今夜,九月二十二夜,在突厥人即将陷入彻底的绝望,在北虏大军即将走向全面崩溃之刻。正是他献计的最佳时机,正是他挽狂澜于即倒之时。

    二十三日凌晨,始毕可汗接到了莫贺咄设十万火急的报讯,找到了突围之路,突厥人在生死悬于一线,千钧一发之刻。绝处逢生。

    始毕可汗大喜,命令莫贺咄设即刻派出一支‘精’锐军队先行开道,确定突围之路是通畅的,是安全的。至此危急关头,容不得丝毫的差错。大军被包围在白狼塞下。固然有覆灭之危,但一旦深陷在崇山峻岭的小道中。进退失据,则覆灭得更快。

    覆灭危机导致的悲观和绝望情绪正在突厥统帅们中间蔓延和扩散,谁也不敢保证此刻的诸军统帅们为了自身利益,就没有与帝国军队秘密接触甚至暗中背叛投降的,所以始毕可汗现在疑心重重,谁也不敢相信,但他绝对相信自己一母所生的兄弟。

    始毕可汗授权莫贺咄设,全权负责大军撤退计策的拟制和实施,力争最大程度的保全军队和突厥人的实力,但在没有正式实施之前,要绝对保密。

    不待始毕可汗下令,莫贺咄设就已经派出了一支‘精’锐之师由小道狂奔武州塞。莫贺咄设命令其统帅,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并在前进过程中每隔三十里便留下快马和信使,以便把选锋军安全抵达武州塞的消息以最短时间和最快速度传递回来,给主力大军的撤退赢得更多时间。

    九月二十三日,决战各战场上,双方最高统帅都亲临最前线督战,双方各级军官都身先士卒拼杀在第一线,双方士兵酣呼鏖战,浴血搏杀,誓死不退,战况异常惨烈。

    战局陷入僵持,双方的伤亡亦与日俱增,但双方最高统帅就像失去了理智的魔鬼,就像疯狂了的阿修罗,完全无视成千上万条鲜活的生命,只顾杀戮,血腥杀戮。

    突厥人在生死存亡之刻,爆发出了全部的潜能。二十四日上午,莫贺咄设接到了从武州塞传回来的消息,小道畅通、安全,且武州塞始终控制在自己人的手上,通往杀虎口长城要隘的路也是畅通安全的,主力大军可以即刻撤离。

    莫贺咄设‘激’动不已,当即下令实施撤退之策,他一边把这个惊人的好消息告诉始毕可汗和诸军统帅们,一边依照始毕可汗的授权,开始调整攻防部署,力争在掩护始毕可汗和主力大军撤向武州塞的同时,竭尽全力阻挡帝国军队的攻击,以便最大程度的保全军队,保全突厥人的实力。

    二十四日下午,始毕可汗遣使赶赴鹅‘毛’水,把主力大军将于当夜撤往武州塞的消息告诉了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始毕可汗命令阿史那咄栗,未来两天内,继续保持对鹅‘毛’口的攻击,以掩护主力大军从间道撤离,并火速告知云内守军,不惜代价坚守云内城,在确保主力大军从武州塞、杀虎口一线撤出长城的同时,亦要确保俟利弗设的麾下大军可以及时、安全地撤回云内,再从云内方向直接撤出长城。

    阿史那咄栗惊喜‘交’集,天不绝突厥,谁能想到关键时刻,突厥人竟能寻到一条逃生之路。他十万火急传令云内,不惜一切代价坚守云内,战局正在发生惊天逆转,突厥人即将安全返回大漠。

    二十四日下午,莫贺咄设以始毕可汗的名义,致书帝国皇帝,作出‘色’厉荏苒之态,要与帝国皇帝做最后的决战,为此他向帝国皇帝提出建议,二十四日入暮之后,双方停战六个时辰,以便其调整部署。把主力全部集中到一起,然后握紧拳头。凝聚力量,决一死战。

    帝国皇帝对突厥人的挑衅嗤之以鼻,根本不予理睬,不过从这封信里他看到了始毕可汗的绝望,北虏支撑不住了,胜利就在眼前。帝国皇帝下令,所有帝国将士,中土鹰扬。以坚韧不拔的意志和一往无前的勇气,继续进攻,日夜进攻,把北虏拖垮打垮,以一场辉煌的空前胜利来告慰阵亡的将士,书写新的历史。

    关键时刻,帝国皇帝慷慨大方。向决战战场上的帝国将士郑重承诺,胜利后,升官加爵,并赐以物质上的重赏,而阵亡者,其家眷亦能获得丰厚抚恤。帝国皇帝还向决战战场上的所有民夫杂役郑重承诺。胜利后,不但给予他们丰厚赏赐,还免除他们数年的赋税和徭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进攻,进攻。摧毁北虏,斩尽杀绝。

    入暮之后。白狼塞战场突生异变。

    攻打白狼隘口的北虏大军忽然停止了攻击,并缓缓后撤,一直撤到了黄‘花’堆。

    攻打神武川的北虏大军也停止了攻击,其中实施正面攻击的军队撤回到了金沙滩,而“夹”在帝国西京大军和北平军队之间的北虏康鞘利部,也撤出了战场,退回到了金沙滩。

    北虏这一异乎寻常的“动作”,目的何在?是表明他们放弃攻击白狼塞,放弃从白狼要塞突围,还是另有原因?难道始毕可汗与帝国皇帝已经达成了议和约定?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却依旧在猛攻鹅‘毛’口,并没有停止攻击,这又是为什么?

    东北道大使、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东北道副大使、虎贲郎将伽蓝,右武卫大将军李景,辽东留守杨恭仁,东北道五大主力军团的统帅面对战局的突然变化,紧急会见磋商。

    皇帝是不是与突厥人议和了?始终与皇帝保持密切联系的薛世雄、伽蓝均一口否决,绝无可能,皇帝绝无可能在胜券在握的大好局面下与北虏议和。

    “既然如此,那么北虏此举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找到了突围之路。”李景语出惊人。

    李景曾在先帝仁寿中期,检校代州总管,代理过一段时间的代北军统帅,对代北军事非常了解。之前他对北虏的异常举动已经有所怀疑,现在薛世雄和伽蓝都非常肯定地否决了皇帝与北虏议和的可能,那么他愈发相信自己的猜测。

    李景在地图上标注出了一条由金沙滩方向西北而上,由崇山峻岭间直达武州塞的小道。这条小道在军事地图上并不存在,原因很简单,它爬山涉水,路途艰险,没有军事价值,既不能纵马飞驰,亦不能运输辎重,就算步兵可以负重前进,但所耗时间又太长,所以它的功能也仅仅就是给普通平民提供出行的便利。

    “滑公何以知晓这条小道?”杨恭仁吃惊地问道。

    李景手指地图上的长城,然后经武州塞缓缓划到太原,“紧急情况下,这条小道颇具价值。北虏若由白道、参合陉方向入侵,其首要攻击目标便是长城杀虎口要隘和武州塞,所以这条小道在关键时刻,不但是一条传递讯息的捷径,也是镇戍军安全撤离的生命通道。”

    李景说到这里,转头望向了神情严肃的伽蓝,“将军在选择白狼塞作为决战战场的时候,是否知晓这条小道?”

    伽蓝点了点头,“某攻占白狼塞后,曾遣斥候四下打探过。斥候发现了这条小道,但回报说,它遭到了破坏,若要使用就必须‘花’费时间进行整修。”接着他一拳砸到了案几上,懊悔万分,“这是某的错。某在白狼塞与阿史那咄栗和康鞘利打了近一个月,竟没有想到,不论是阿史那咄栗还是康鞘利,都有足够时间派人去整修这条小道。”

    百密一疏,胜券在握的战局,突然逆转了。

    然而,薛世雄、杨恭仁和李景的严峻表情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懊悔,相反,倒有一种饱受痛苦折磨后突然解脱的愉悦和轻松。

    这场决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全歼北虏,创造历史,建下盖世武功,还是予敌以重创,确保北疆边陲的长期稳定?若是前一个目的。那么皇帝便失去了理智,因为全歼北虏大军后。大漠诸虏势必陷入‘混’战,而帝国在北疆镇戍军损失殆尽后,亦无法对大漠诸虏形成威慑,这必将给北疆安全乃至中土的安全带来难以想象的祸患。若是后一个目的,那已经达成了,决战没有必要再打下去,可以结束了,但无人敢在这种大好局面下劝谏皇帝结束决战。北虏打了皇帝的“脸”。这个耻辱要雪洗,北虏打了中土的“脸”,这个耻辱更要雪洗,而在帝国大军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劝谏皇帝结束决战,等同于打皇帝的脸,打中土的脸。等同于背叛皇帝背叛中土,纯粹是自寻死路。

    战局逆转,当务之急是寻求对策,但东北道五大军团已失去了反击之力。燕北军损失过半,幽州军、北平军损失惨重,辽东、辽西两大军团虽然来得最迟。却遭遇了决战最强之风暴,在北虏主力大军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击下,亦是损失惨重。现在的东北道大军,坚守白狼塞可以,若主动杀出去反击。等同自杀。再说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还在猛攻鹅‘毛’口,对白狼塞形成了牵制。即便皇帝下令东北道大军展开反击,真正有能力去攻击的也只有李景的北平军,但损失惨重‘精’疲力竭的北平军又能坚持多久?

    帐内陷入长久的沉默。此时此刻,不拿主意比拿主意安全,因为南北决战接下来怎么打,还打不打,都已经是政治问题,而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

    “伽蓝,计将何出?”

    杨恭仁考虑再三,还是把难题抛开了伽蓝。今日的伽蓝,在皇帝面前“大红大紫”,是帝国集万宠于一身的新贵,如此难题,也唯有他方可解决。

    伽蓝暗自叹息。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是为政治服务,在政治目的达成之后,单纯追求军事上的胜利已没有意义,甚至会产生反作用,会把千辛万苦达成的政治目的彻底摧毁。决战何时结束?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伽蓝,但今天,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如果北虏当真寻到了那条逃生的小道,那么,决战结束了。”伽蓝郑重说道,“我们坚守了白狼塞,我们完成了决战,我们赢得了辉煌的胜利,而导致全歼北虏之策功亏一篑的责任,由某一力承当。”

    薛世雄抚须而笑,欣慰不已。这个疯狂的阿修罗,终于停下了杀戮的脚步。

    李景微微一笑,轻轻鼓掌,“善!善!善!”

    杨恭仁望着高大‘挺’拔的伽蓝,心中蓦然一酸,泪水悄然盈满眼眶,“大人,你在天之灵若能看到伽蓝,便再也无须半夜落泪,独自承担那份锥心的苦痛了。”

    伽蓝飞速草拟了奏章。薛世雄、李景和杨恭仁先后审阅,均未提出意见。

    伽蓝急奏皇帝,详禀白狼塞军情,并作出北虏可能由间道撤离的推测。依据这一推测,伽蓝详尽分析和推衍了决战战局,认为帝国大军已不可能实现全歼北虏之目的,决战结束了。胜利唾手可得之际,却功亏一篑,这个责任,伽蓝愿一力承当。

    裴世矩率先看到这份密奏,再联想到之前始毕可汗曾要求停战六个时辰,裴世矩基本可以断定,伽蓝的推测是可信的,而伽蓝在关键时刻力谏皇帝结束决战,这份但胆识和勇气令人敬佩。

    “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皇帝看完奏章,面‘色’‘阴’沉,久久不语。

    决战结束了,杀戮结束了,一个多月的噩梦结束了。一个多月前,他需要一场辉煌的胜利,需要一个可以帮助他重建权威的武功,更需要一个可以满足他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南北局势,现在,他的这些愿望全部实现了。虽然,美中不足的是未能全歼北虏,但全歼北虏的军事胜利,与这场决战所要实现的政治目的却背道而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上的事向来没有十全十美。

    “诏令薛世雄、伽蓝、李景、杨恭仁,继续坚守白狼塞。”

    “诏令杨暕、杨侗、杨义臣,并宇文述、来护儿等卫府诸将,不惜一切代价,向北虏展开攻击。”

    皇帝望着裴世矩,目‘露’疲惫之‘色’,“朕本想见见他,现在……”

    “他还年轻,路还很长,还需要时间的锤炼。”裴世矩笑道,“对一个年轻的将军来说,有什么比圣主的信任更重要?”

    皇帝摇摇头,低声叹息,“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爱卿,准备一下,回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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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最后狂澜

    九月二十四日深夜,上大将军、左光禄大夫、秦兴公杨义臣接到了东北道大使薛世雄的急件。

    薛世雄就北虏大军突然停止攻击白狼隘口和神武川,并迅速撤退到黄‘花’堆和金沙滩一线,做了简略分析和推衍。据右武卫大将军、滑国公李景判断,北虏可能寻找到了由桑干水上游方向直达武州塞的间道,而这条间道在代北军仓促后撤之际可能未被彻底破坏,继而给了北虏一条死里逃生之路。据此,东北道诸军统帅已经联名上奏皇帝和中枢,请皇帝和中枢密切关注战局发展,并及时作出攻防策略上的调整。

    薛世雄作为东北道最高军政统帅,直接对皇帝和中枢负责,实际上没有必要把东北道诸军统帅对战局的分析和推衍告之杨义臣,但在战局发展到最为关键时刻,薛世雄却这样做了,其中必有深意。

    杨义臣看完薛世雄的书信后,完全认同东北道诸军统帅对当前战局的推断。

    杨义臣曾是代北军的统帅,尉迟氏及其家族、部属、故旧始终是代北军的核心力量。帝国两代皇帝视尉迟氏为股肱,极尽恩宠之能事,原因便在如此。先帝从国祚安全角度考虑,早早便把杨义臣调出了代北,以遏制尉迟氏在代北的影响力,但同样出于北疆镇戍的需要,两代皇帝都始终没有闲置或者弃用杨义臣,而是让他继续镇戍边陲,委以重任。杨义臣做为帝国边陲镇戍的著名统帅之一。不但熟悉边陲的军政事务,对代北军事更是了如指掌。

    在北虏停止对神武川的攻击后。他已经预感到战局要发生剧变,只是考虑到自身处境艰难,不便向其他战场统帅打听军情,以免落人口实,自寻麻烦。哪料转眼间薛世雄就主动传来了讯息。

    对皇帝和中枢在东征结束后马上实施南北决战的策略,杨义臣是极力反对者之一。之所以反对,并不是因为政治上的保守,而是纯粹从军事角度出发。帝国军队在经过西征、东征之后。‘精’疲力竭,损失巨大,再进行声势浩大的南北决战是不合适的。退一步说,就算北虏乘着帝国军队虚疲惫不堪之际,大规模南下入侵,帝国也完全没有必要耗尽国力与其进行正面决战,仅凭借长城、山川险隘、气候、坚壁清野等众多天然优势和有效手段便可度过危机。虽然这一消极防御策略必然会在政治上给皇帝和中枢的权威造成打击,但在军事上它是正确的,有利于尽快恢复前两次远征对帝国所造成的巨大伤害。

    是皇帝和中枢的“面子”重要,还是帝国的长治久安、中土的和平统一重要?两者相比,孰重孰轻,一目了然。但皇帝和中枢如同失去了理智的雄狮。只顾炫耀自己雄伟的身躯和强悍的力量,根本不去理会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为了所谓的王者尊严,甚至不惜与敌‘玉’石俱焚。

    杨义臣到了决战战场后,对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的决战后果十分不安。如此决战。有何意义?即便军事上胜利了,但在政治上。是彻头彻尾的失败。皇帝和中枢难道被血腥和杀戮冲昏了头脑,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了?

    终于,在两败俱伤已经既成事实,马上面临‘玉’石俱焚之危的紧要关头,战局发生了变化。北虏是不是当真如李景所推测的,找到了突围间道?杨义臣久居代北,对那条小道很熟悉,也知道代北军在撤退之际肯定要对其进行破坏,但破坏的程度就说不清了,或许破坏的不严重,能够给北虏一个逃生的机会。

    假设这个推测是正确的,始毕可汗和北虏主力正从那条间道急速撤离,那么决战事实上已经结束了。既然决战结束了,薛世雄此刻的“示好”,目的何在?

    杨义臣马上想到了伽蓝。

    这场决战的核心人物就是伽蓝,正因为伽蓝忠实地执行了皇帝和中枢的南北决战策略,使得皇帝和中枢在冒着极大风险的情况下,成功实现了决战目的,再加上伽蓝在第三次东征中所建下的显赫战绩,帝国这位最年轻的将军因此成为皇帝和中枢最为信任和器重的雷霆“战刀”。

    决战结束了,皇帝和中枢将如何使用这把无坚不摧的“战刀”?

    如今外患暂平,皇帝和中枢所拟定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已基本实现,接下来就是安内。安内包括两个方面,政治上是继续推进中央集权制度的改革,军事上是戡‘乱’平叛,而它们能否成功,归根结底,取决于帝国贵族统治阶层内部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矛盾能否缓和。假如这个根本矛盾不能缓和,那么中央和地方之间的关系会越来越恶劣,越来越对立,由此造成的恶果便是中央的政令出不了东都,而地方势力却迅速坐大并对中央形成威胁,继而危及到帝国国祚的稳定和中土的和平统一大业。

    南北决战的胜利,让皇帝和中央的权威有所恢复,这必将导致皇帝和由改革派控制的中枢不会放弃政治改革,更不会向保守派贵族做出妥协。可以预见,国内的根本矛盾会越来越‘激’烈,中央和地方之间的斗争会越来越失控。而帝国军队的戡‘乱’平叛一旦失去了地方的支持,那么可以想像,平叛会非常艰难,局势会越来越恶化。帝国军队在戡‘乱’平叛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必会影响到皇帝和中央的权威。皇帝和中央失去了权威,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还谈什么政治改革?相反,就连前期包括先帝时期的改革成果,都将在瞬间葬送。

    所以,皇帝和中枢对伽蓝这把“战刀”的使用,是不难推测的。

    薛世雄做为东北道的最高军政统帅。在决战后所面临的是东北道镇戍形势因为五大主力军团的惨重损失而陷入的严重危机,为此他不得不想方设法留下伽蓝。

    决战之后的伽蓝。在帝国军方已经成为新生代的鼎柱,而在大漠诸虏的眼里,他已成为中土一道不可逾越的长城。可以这样说,只要伽蓝镇戍中土边陲,大漠诸虏乃至远东诸虏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入侵中土。

    决战之后的北疆,薛世雄、李景和杨恭仁都绝无可能离开,帝国在没有足够镇戍军的情况下,只能依靠这些战将们的赫赫威名来威慑北方诸虏。同样。在代北,王仁恭也无法离开。不过,代北军乃至太原镇戍军,都在这场决战中损失惨重,尤其代北军,因为王仁恭和王智辨为了将功折罪,始终指挥代北军冲在最前面。其损失极其惊人,基本上算是损失殆尽。假若代北没有镇戍军,那对帝国和中土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从薛世雄的立场来说,即便不能把伽蓝留在东北道。也要把他留在代北,从而使得整个大北疆能够赢得一段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宝贵时间。

    若要把伽蓝留在代北,杨义臣的举荐就非常重要。做为代北贵族集团的领军人物,杨义臣在代北可谓一言九鼎,势力极大。由他举荐伽蓝镇戍代北。皇帝和中枢就不能不慎重考虑伽蓝的安置问题。

    杨义臣暗自苦笑。从北疆镇戍的立场来说,薛世雄的想法没有错。毕竟都是为了帝国和中土的安危,要人尽其才、人尽其用,但从东都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激’烈矛盾来说,薛世雄的想法就大错特错了。保守派势力肯定不希望在国内的戡‘乱’平叛战场上看到伽蓝这个恶魔,而皇帝和中枢为了对付朝堂上的保守势力,肯定要把伽蓝放到戡‘乱’平叛战场上,甚至直接放到京畿河南,由其负责大京畿安全,并对四方叛‘乱’进行血腥镇压。杨义臣可以举荐伽蓝镇戍代北,但由此带来的结果是,伽蓝必然会离开北疆。

    杨义臣回书薛世雄,表达了感谢之意,字里行间一再提到了决战后的东都政治局势。在他看来,伽蓝留在北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皇帝和中枢肯定要利用这次机会,把伽蓝调回国内戡‘乱’平叛战场,甚至委其以负责京畿安全之重任。

    薛世雄接到杨义臣的回书,马上请来了杨恭仁。两人相顾无言,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第三次东征期间,伽蓝向两人所提的以东北道为根基发展实力,以便在帝国陷入危难之刻力挽狂澜的建议。从目前国内外局势来看,帝国陷入危难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第三次东征的胜利,此次南北决战的胜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东北道的军队对皇帝和中枢的忠诚,但决战之后,这些忠诚于皇帝和中枢的军队所剩无几,已经不能给皇帝和中枢以强有力的支持。而在此次决战,两京卫府军以及各地方诸鹰扬,对皇帝和中枢的支持却十分有限,这在暴‘露’了东都内部‘激’烈矛盾的同时,也说明皇帝和中枢权威的正在急骤衰落。

    政治改革需要军队为后盾,需要军队的支持,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然而,皇帝和中枢却正在失去军队的支持,由此不难推测到帝国正在一步步走向崩溃。

    九月二十五日,左右翊卫、骁果军、代北军、太原军、东都援军在金沙滩南部五十里外,继续向北虏展开攻击。

    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指挥军队拼死阻击。

    同日,在金沙滩战场上,杨义臣指挥西京援军向北虏展开攻击。

    俟利发康鞘利率部阻击,双方‘激’烈厮杀。

    同日,在黄‘花’堆战场上,杨恭仁指挥辽东军一部,李景指挥北平军,亦向北虏展开攻击。

    同日,鹅‘毛’口要隘,并鹅‘毛’水一线,双方将士依旧在浴血奋战。

    同日,始毕可汗率行帐官员、数万牙帐主力,由间道赶赴武州塞。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内撤走所有军队,为了提高撤退速度,他们不得不丢弃所有辎重、牛羊等牲畜,甚至不得不忍痛丢弃大量战马。

    九月二十六日凌晨,莫贺咄设指挥军队后撤三十里,距离金沙滩近在咫尺。

    这天清晨,帝国军队在皇帝的亲自督战下,衔尾追杀,双方继续厮杀。

    同日凌晨,黄‘花’堆战场上的北虏军队撤进了金沙滩。

    杨恭仁、李景挥师追击,与杨义臣会合于金沙滩。

    九月二十六日上午,三人指挥大军,向坚守金沙滩的北虏展开了猛烈攻击。

    这一天,战场上的帝国将士都知道这场决战已接近尾声,只是大部分将士都没有想到,决战会以北虏的逃离而结束,虽然他们创造了历史,建下了赫赫战绩,但功亏一篑的遗憾却难以释去。

    九月二十七日凌晨,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率军撤离鹅‘毛’口,急速北上云内城。

    九月二十七日,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撤进金沙滩,与康鞘利回合,两支军队死守撤退通道。

    帝国皇帝挥师杀进金沙滩,与杨义臣的西京援军、李景的北平军和杨恭仁的军队回合,十几万大军如咆哮狂澜,向北虏发动了‘潮’水般的攻势,一时间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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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我们回家去

    九月二十七日,黄昏时分,决战结束。

    虽然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还在率军死守撤离通道,但帝国大军所要攻击的也就这一股北虏,余者要么逃亡而走,要么伏尸荒野,而战马、牛羊等各种战利品却堆满了战场,‘精’疲力竭但士气高涨的帝国将士们当然知道决战已经结束,他们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接下来便是瓜分战利品,凯旋而归了。

    当夜,皇帝诏令,考虑到燕赵叛贼正在攻打太原、雁‘门’,后方形势危急,故鼓励东京、西京、河东及太原诸军将士再接再励,挟败北虏之余威,南下杀贼,确保山西之稳定。

    皇帝又诏令代北军统帅、马邑太守王仁恭,并武贲郎将王智辨,率代北军将士乘胜追击,北上杀敌,乘着北虏兵败如山倒的大好时机,迅速收复长城一线,肃清‘阴’山南麓之残敌,重建北疆镇戍防线,确保北疆之安全。

    皇帝的第三道诏令是给东北道诸军团统帅,告诉他们决战已经结束,感谢东北道的将士们守住了白狼塞,胜利完成了南北决战。东北道将士尤其辽东、辽西军团返程遥远,考虑到季节、气候等原因,皇帝命令他们稍事休整后,便马上离开代北,日夜兼程返回各自的镇戍区。

    九月二十七日夜,帝国大军击败了北虏防最后一道防线,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率残军仓皇而逃。

    决战胜利了,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是自中土统一以来,帝国在对外战争中所取得的最大胜利,它对南北局势及其未来几十年的历史进程产生了重大影响,对中土局势以及愈演愈烈的帝国危机也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

    九月二十八日凌晨,皇帝下达了第四道诏令。

    这是一道嘉赏令,皇帝兑现了自己在雁‘门’战场、在白狼塞决战战场上向帝国将士们做出的承诺。凡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将士,依据其参战时间、次数以及战功的大小。授予散官职位。

    凡旅帅及旅帅以下级军官、士卒,散官职位最低者为从九品的立信尉,最高者为正六品的奋武尉。

    凡校尉及校尉以上级军官,亦依据参战时间、次数以及战功的大小,其散官职位最低为从五品的朝散大夫,最高为正二品的左光禄大夫。

    凡阵亡将士,优厚抚恤。荫泽其后人。

    凡参加南北决战的民夫,均免征三年的赋税和徭役,伤残者,奖赏加倍。凡在决战中阵亡的民夫,优厚抚恤,并惠及后人。

    依照皇帝的这道诏令。只要你参加了这场南北决战,普通士卒最少也能获得从九品的散官职位,而当官的,品秩至少能升一级。这是实实在在的实惠,虽然散官有官名而无职事,但它是用来表明官员品秩等级的,而品秩等级决定了你在官场上的地位、身份和待遇。决定你一辈子的成就。相比起来,职事官,也就是负责具体事物的官僚,你在位的时候可以享受它带来的权力和财富,但一旦你不在位了,那就啥也不是。

    皇帝的赏赐,赢得了所有参战军民的欢呼,他的权威在南北决战之后。达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峰。

    九月二十八日凌晨,伽蓝在白狼隘口接到了皇帝的密诏。

    皇帝在诏书中难掩胜利之后的喜悦心情,对伽蓝大加褒赏,同时也隐晦的对伽蓝独自承担未能全歼北虏之责表达了谢意。

    他必须感谢伽蓝,决战最后时期,如果再打下去就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之局,而这一结果必将给南北局势带来灾难‘性’的打击。但皇帝为了帝国的尊严,为了自己和中央的权威,为了迎合帝国军民血腥杀虏报仇雪恨的心理,他不能议和。更不能拱手放走北虏。在这种不利局面下,伽蓝的“疏忽”给了北虏一条逃生之路,同时也拯救了帝国皇帝,拯救了帝国军队,拯救了南北局势,顺利完成了皇帝和中枢所制定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

    只是,伽蓝的这一“疏忽”,不论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将给对手以攻击的借口,而皇帝和中枢又不能以此为由来惩罚伽蓝,来伤害帝国将士们的心,所以这必将给皇帝和中枢带来一些麻烦。好在伽蓝深明大义,政治智慧也很高,毅然独自承担了责任。

    既然承担了责任,就要受到惩罚,虽然伽蓝是赢得这场南北决战的第一功臣,但皇帝和中枢必须奖惩分明,以维护中央的权威,所以,伽蓝只能功过相抵,只能离开北疆。

    皇帝在诏书中给了伽蓝三个选择:首选是离开军队,到中央府署任职,暂隐锋芒,只待时机成熟,再到卫府出任统帅;其次是留在军队,在京畿的某个卫府中担任虎贲郎将,暂为蛰伏,只待时机成熟,便再度出任统帅,率军戡‘乱’平叛;其三亦是留在军队,但既然不能留在北疆,便去西疆,重回西土镇戍。

    皇帝给伽蓝的三个选择,内中大有深意,远非诏书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薛世雄、杨恭仁在看完这份密诏后,亦是相视无语。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像伽蓝这种骄悍跋扈却又无法无天、偏偏又才智超绝的年轻将领,在南北决战中一战成名后,必将万众瞩目,同时亦会遭到朝堂各方势力的忌惮,而皇帝尤感不安。皇帝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担心无法如臂指使地指挥这把锋利的刀,刀能伤人,亦能伤己,尤其像伽蓝这种桀骜不驯的嗜杀之刀,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皇帝的大计是深化改革,是加快中央集权的步伐,为此他需要进一步遏制和打击朝堂上的保守派,但一味的遏制和打击必将‘激’化双方之间的矛盾,会引发更大更‘激’烈的冲突,所以,皇帝还需要想方设法进行妥协和忍让,以求缓和矛盾、缓解冲突,确保政局的稳定。若想保证改革的推进,必须要一个稳定的政局。

    伽蓝是皇帝的战刀,是皇帝武力慑服对手的利器。但利器拿在手上太危险,可能会杀戮过度,也可能会伤害自己,所以必须深藏于刀匣里,这样才能真正起到威慑作用。

    不能说皇帝是卸磨杀驴,更不能说皇帝是狡兔死走狗烹,这是一种必要的政治手段。无可指责。

    薛世雄和杨恭仁不敢胡‘乱’给伽蓝出主意,因为他们也‘摸’不清皇帝的真实意图,不知道皇帝把伽蓝赶出军队,是想雪藏伽蓝,还是想向朝堂上的反对派们放出妥协信号。

    伽蓝很平静,似乎已经做出决策。

    杨恭仁问。“伽蓝,你如何抉择?”

    “回西土,回某的家。”

    伽蓝的口气很坚决,隐约还有一种从噩梦中解脱出来的轻松感,“某曾与阿史那泥孰约定,十年再见,但命运无常。某回到中土不足四年,便就踏上了回家之路。感谢皇帝!感谢帝国的将士!感谢赐予某生命的亲人!正是因为你们的存在,某才读懂了这个世界,某的生命才在涅磐中重生,某才有信心和勇气踏上回家之路,为守护中土、守护帝国、守护皇帝、守护某的亲人而奋战至最后一息!”

    伽蓝‘激’动了,嘶哑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泪水盈满了眼眶。

    他在突伦川戍守烽燧时。在且末水畔留恋秋天的胡杨时,在楼兰古城慷慨岁月流逝时,他曾信誓旦旦、天真而理想的认为,自己到了中土后,应该有能力改变历史,可以拯救大隋帝国,可以挽狂澜于即倒。然而,现实粉碎了他的梦想,真相摧毁了他的理想。今天,他战功赫赫。他身居高位,再回头,蓦然发现自己已深陷囚笼,五‘花’大绑,没有自由,没有自主,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帝国走向崩溃,空悲切。

    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就如东都到突伦川,有数万里之遥,而梦想就如井中月水中‘花’,永无实现之可能。

    伽蓝想哭,为中土而哭,为帝国而哭,为千千万万无辜生灵而哭。我努力了,我竭尽全力了,但我依旧不能拯救你。

    伽蓝的泪水滚了下来。

    杨恭仁凝视着伽蓝,心中莫名酸楚,黯然叹息。

    薛世雄亦是百感‘交’集,抚髯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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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放在何处,才能将其威慑之力发挥到极致?

    刀不能放在身边人人都能看到的地方,因为久而久之,不论是佩刀的人,还是畏惧于这把刀的人,都渐渐对其熟视无睹,甚至某一天便遗忘了。

    所以,刀必须放在人的心里,如梦魇一般挥散不去,久而久之,它便成了噩梦,让人惶恐不安。

    如何才能把刀放进人的心里?

    如何才能把伽蓝这个阿修罗的威慑力发挥到极致?

    皇帝的办法是,把伽蓝放在西土,放在距离东都上万里远的地方,招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则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十月初六,皇帝抵达太原。

    皇帝诏令,免去伽蓝东北道副大使之职,撤消燕北行辕,以虎贲郎将职领原龙卫军旧部驻守太原。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须拔、魏刀儿等燕赵义军首领率军撤回了太行山。

    十月二十二日,皇帝返回东都。

    东都举行盛大典礼,迎接皇帝凯旋而归。

    十一月中,皇帝诏令,以伽蓝为右候卫将军,统率西北三大军团之一的河西军,镇戍河西及西域诸郡。

    伽蓝接旨,即日率龙卫旧部起程。

    西北狼兄弟并西北籍将士欢呼雀跃。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伽蓝急书河东温城,向高老夫人拜别,并书告苏合香:阿苏,我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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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们长久以来的支持,感‘激’不尽,祝书友们身体好,事业有成,心想事成。

    再一次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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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金狼头抢了皇帝的女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金狼头抢了皇帝的女人

    皇帝派遣的巡察团队坐乘五艘大船沿平虏渠而下。

    水面上有游元等大小官僚们的私人亲卫仆役扈从左右,岸上有皇帝特遣的禁军骁果龙卫统警戒四周,防卫严密。

    自巡察团队进入平虏渠之后,陆续有沿河县镇的官员、豪望前来拜见游元和崔逊。这些人都带有私人卫队或乡团、宗团武装,虽然人数不多,多者四五十,少者不过十几人,但贵在络绎不绝,两三天后竟也聚集了三四百人左右。

    这些人也来拜访伽蓝,都是礼节性拜访。因为游元和崔逊的暗示,伽蓝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非常神秘的印象,个个言行谨慎。

    依照游元和崔逊的介绍,伽蓝起自西北,年少时便追随裴世矩和薛世雄经略西土建下显赫功勋,赢得金狼头美誉,威震西土;皇帝钦点,命其率军从西北赶来加入禁军骁果,并亲授龙卫建制和番号,一日连升两级,恩宠至极。有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这三座“大山”罩着伽蓝,其份量的轻重一目了然。

    一般而言,禁兵和禁军军官都是贵族官僚子弟,这是常识。虽然年初皇帝下旨扩建禁军,组建骁果,但征募对象都是军中精锐,都是军户子弟,都是职业军人,所谓募民为骁果,那个“民”可不是指普通平民,而是特指军户,因为先帝改革军制,军户入民籍,所以才称之为“募民”,而职业军人的精锐都在各地鹰扬府,因此“募民”实际上就是从各地鹰扬府抽调精锐悍卒,所以此事只限于军中高中层军官知道,地方郡县官员却不甚了了,比如河北这些地方官员豪望,只能从旗幡器仗上辨认出龙卫统是禁军军队,于是也就下意识地认为这些禁兵都是贵族官僚子弟,对他们自是高看一等。

    伽蓝和龙卫统的事,知情人不会透漏其中的秘密,只会推波助澜,让伽蓝和龙卫统更为神秘,更具威慑力,以有利于知情者从中借力,而那些不知情者懵懵懂懂,不知不觉就“上当中计”了。任何决策都离不开相关讯息,而讯息的不对称获取,从一开始便决定了胜负。

    伽蓝命令龙卫统将士保持最高警戒,时刻处于备战状态,即便是深夜,也是三个旅轮流作息。

    龙卫统将士在军官们的宣讲下,已经了解了河北形势,知道河北叛军活跃在运河一带,随着东征战斗即将打响,运河上粮草辎重的运输也将进入一个**,而这时正是叛军最佳攻击之刻,所以形势对龙卫统十分不利,南下是步步危机,步步惊心,随时都有可能把性命丢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江成之的第一旅久经锤炼,对此习以为常。布衣的第二旅和卢龙的第三旅大部分都是沙盗马贼,虽然习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活,但到了中土后,从邪恶的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贼”,摇身一变,成了禁兵,做了官军,变成了正义使者,要抡起大刀去杀中土的“贼”,杀他们的同行,这种颠覆性的变化让他们一时间很难适应,再加上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对未知事务的本能恐惧,使得他们的心理蒙上了一层阴霾,这层阴霾让他们胆怯,压制了他们内心里的暴戾,言行举止变得谨小慎微,不要说大白天里纵马飞驰了,就连夜晚都恨不得睁着眼睛睡觉。

    士气不旺,军心不稳,原因很多,伽蓝也解决不了,只能三令五申,要求西北人齐心协力抱成一团,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的兄弟,任何时候都不要背弃自己的袍泽,只有生死与共才能攻无不克。

    毋须伽蓝协调,西北人之间的矛盾就大为减少,无论是西北军将士还是沙盗马贼,都主动放低姿态互帮互助,彼此间的关系大为改善,更令伽蓝高兴的是,西北人抓紧一切时间演练攻防战术,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形成最好的默契。

    那些来自河西的马夫杂役们也在楚岳、魏飞、阳虎和沈仕鹏等西北狼的引导下,主动练习骑射。实际上骑射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关键还是让他们把自己的个人技能融入到战阵中并形成默契,这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个人技能,在战场上保住自己的性命。

    龙卫统自成一体,上下齐心,军纪严明,军容整肃,一直在战乱和杀戮中成长起来的西北人所具备的诸多优点在这一刻全部展露出来,其武力之强悍,气势之彪悍,让河北人惊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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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芦位于永济渠和漳水河的交汇处,在河间郡境内,隔运河与渤海郡相望,是河北水路运输的重镇。

    巡察使团到了长芦城。河间郡的郡府与河间郡南部诸县府的主要官员,还有渤海郡、平原郡北部县镇的主要官员,已经先期赶到长芦城,向游元和崔逊呈述地方行政和治安事务。同期赶到此地的还有一些地方豪望,各率几十人不等的乡团和宗团,名义上是配合地方县镇护卫渠道安全,实际上都是应大权贵大官僚的要求而来,至于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大家都明白,心照不宣而已。

    伽蓝没有进城,带着龙卫统驻扎于运河大堤上。此处是河北腹地,虽然放眼看去一片祥和,但渤海郡、平原郡都是盗贼横行之地,危险就在眼前,不敢有丝毫懈怠。

    黄昏时分,崔逊突然出现了。他奉游元之命,请伽蓝去城中赴宴。

    崔氏的身份过于尊贵,以他的尊贵身份,亲自赶到军营请伽蓝去城中赴宴,那伽蓝又是何等身份?崔逊此举,当即在长芦城中引起震动,河北人纷纷打听伽蓝的身份。不须游元和崔逊出面,两人的僚属侍从,还有那些一路跟来的河间郡北部县镇的豪望,就成了宣传伽蓝神秘身份的代言人。

    傅端毅当然陪同前往,西行肯定要留守营寨,而薛德音根本不能在这种场合露面。

    伽蓝与崔逊并辔而行。这再次引起了旁观者的震惊。这位禁军校尉竟然与崔逊并辔而行,而崔逊也没有不满之举,一路上竟与伽蓝言谈甚欢。太不可思议了,这人到底出自何家?能与崔氏并辔而行的,当今中土除了皇族,也只有王卢李郑等寥寥数家,难道这位禁军军官出自与崔氏并列的一流世家?

    当今中土,以郡望堂号做为贵族的尊卑秩序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即便是皇帝、皇亲国戚和位于权力核心的中枢大臣,也必须遵守这个法则。以游元和崔逊来说,崔氏为尊,游氏为卑,虽然游元位至公爵,官至台阁大臣,年龄官阶声望都是崔逊所不能比拟,但就是这一个郡望的差距,游元在公开场合就不得不对崔逊恭敬有加,在座次上更是居其之后,如果并辔而行,理所当然要落后一个马头。同姓之间,则以堂号来分尊卑,本堂是尊,分堂就要看资历功绩了。这不是主动谦让的事,这代表了贵族间的尊卑,代表了权势,尊卑是不能乱的,权势是有大小的,所以崔逊不能让,游元也不敢争,否则就是离经叛道,就会损害到家族利益,也会触及到整个贵族阶层的底线,必然遭到贵族们的一致谴责。

    伽蓝不是不懂,但西土是个特殊的地方,在那个汉虏共处的民风彪悍之地,强者为尊,一切靠实力说话,你没有实力,哪怕你以前是突厥人的可汗,现在你也只能任人宰割,而中土的贵族一批批流配西陲,西土人对他们的印象就是懦弱和落魄,所以根本谈不上尊敬,只有鄙视。伽蓝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强者为尊的观念已经烙印在他的血脉里,他不会屈从于权势,更不会遵从什么尊卑法则,在他的心里,实力决定一切。中土的贵族为什么一批批流配西陲?还不是因为实力不济。而现在,他拥有足以自保的“假”实力,但若想在最短时间内把这种“假”实力转化为“真”实力,那就必须利用眼前的局势迅速壮大自己。

    当然,他没有称霸中土的梦想,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与兄弟们一起回家,所以,他只想拥有自保的实力,只想尽快回家。既然他只想自保,只想回家,他也就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向中土的贵族强权低头。

    =

    “伽蓝,你对裴氏了解多少?”

    崔逊自从见到薛德音,知道伽蓝的一部分底细后,便改了口,一直亲热地呼他为“伽蓝”。

    贵族官僚之间的称呼是很有讲究的,如何称呼,尤其私下场合之间,称呼上的亲疏,实际上就代表了彼此间的关系。以崔逊的身份地位,呼其为“伽蓝”,是一种很私人的称呼,代表了关系上的亲近。

    崔逊初期呼“伽蓝”,是因为薛德音的关系,是一种示好的试探,后期因为伽蓝主动示好,透漏了重大机密,尤其是向崔氏的承诺,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裴世矩通过伽蓝这个“信使”向崔氏做出了合作的意向。只要崔氏愿意合作,伽蓝可以继续做为“信使”,到东都寻到裴弘策和樊子盖,传递裴世矩的合作意向和崔氏的合作条件,接下来,就是裴氏和崔氏之间的交易,与伽蓝无关了。

    崔逊已经密书东都越王府长史崔赜和东都留守军虎贲郎将崔宝德,征询他们的意见,能否与裴氏合作,他也不知道。

    世家权贵之间的“厮杀”向来血腥,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现如今裴氏“蒸蒸日上”,大有后来居上之势,而崔氏急骤衰落,正是最危急时刻,假如裴氏在此刻“落井下石”,设下陷阱给崔氏以致命一击,那崔氏必定大伤元气。

    很显然,崔逊在试探伽蓝,试图从伽蓝的只言片语中寻到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只不过,崔逊这句话问得很不礼貌,不知用意何在。

    伽蓝略略思索了片刻,不动声色地说道,“某一直在西北征战,从未离开过西土。”

    伽蓝这句话说得很含蓄,我确实不了解裴氏,你若想试探我,白费劲,不过你若想告诉我什么,我倒是颇有兴趣。

    崔逊看了他一眼,有些踌躇,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良久,他开口说道,“裴氏的崛起,就在中土统一之后。”

    裴氏这些年之所以迅速崛起,尤其在中土统一后扶摇直上,与其特殊的地域位置有关系。

    河东位置特殊,尤其拓跋氏魏国分裂为东西后,河东正好处在关中和山东的交界之处,成为东西魏国和其后代替它们的宇文氏北周和高氏齐国的必争之地。

    东西两地几十年的战争,主要就在河东和河洛,不是在河东打,就是在河洛一带打,(河洛就是现在的河南西部地区,以洛阳为中心,东至郑州、中牟一线,西抵潼关、华阴,南以汝河、颍河上游的伏牛山脉,北跨黄河的河内地区即济源、焦作、沁阳一线为界。)所以河东和河洛世家,理所当然成为两地争相拉拢的对象,比如河东世家就有裴氏、柳氏、薛氏、张氏,河洛世家更多,有弘农杨氏、汝南袁氏、荥阳郑氏、河南元氏和韩氏,颍川陈氏、钟氏和庾氏,陈郡谢氏和殷氏等等。

    所谓关陇贵族,是自拓跋氏魏国分裂为东西之后方才出现,其中包括关中和陇西的本土世家,河东世家,河洛世家,代北武川虏姓贵族,还有一部分是当年入关的山东世家。北周灭齐后,黄河流域统一,当年入关的山东世家当然回归本堂,比如博陵崔氏、赵郡李氏、涿郡卢氏和太原王氏这四大中土一流世家,另外司马氏也是一样。

    仔细看看先帝开国后和帝国统一后朝堂上主要官员的出身,不难发现出自河东、河洛的世家望族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很简单,当年支持先帝夺取北周国祚的主要贵族力量就是来自河东和河洛世家,这很大程度上归于世家望族的地域情节。

    当年反对先帝篡夺国祚的是哪些人?尉迟迥是虏姓代北武川贵族,王谦出自太原王氏,司马消难出自河洛司马氏。司马氏虽然同出河洛,但河内一直在山东人的控制之下,司马氏一直都是山东方面的河洛世家。北周灭齐后,当年西逃入关的司马消难当然回归家族,回归山东,所以他有足够的理由与杨氏反目成仇。

    先帝开国,因为世家贵族的支持而成功,由此也证明世家权贵的力量足以更换王朝,颠覆皇权,所以先帝“卸磨杀驴”,转而向世家权贵“开刀”,试图削弱世家权贵的实力,永保杨氏江山。如此一来,山东和江左的权贵集团固然遭到遏制和打击,关陇贵族也是一样,于是关陇贵族旋即陷入分裂,一部分支持先帝的改革,支持中央集权,支持皇权至上,一部分则坚决反对,而反对者当然遭到了打击,只不过,反对的力量要远远大于支持者,所以先帝的改革遭遇了巨大阻力,步伐一直很缓慢,甚至在其晚年出现了倒退。先帝在皇统上的摇摆不定乃至最后废黜太子,与其在改革上所遭遇的阻力有直接关系。

    今上也是改革派,先帝最终选择今上继承皇统,与今上的治国理念与其一脉相承有着直接原因。山东和江左权贵们为了能东山再起,不得不改变生存方式,也就是改变治国理念,于是一部分锐意改革的山东和江左权贵赢得了今上的信任和器重。

    山东和江左的世家权贵逐渐复出,受到损害的自然是关陇贵族,受到打击的也是关陇贵族,而这一方法与先帝利用关陇人打击关陇人相比,引发的矛盾更激烈,造成的影响更巨大,对帝国造成的伤害也难以估量。

    关陇人本来正在不断分裂,权势不断削弱,而今上的策略却让关陇人不但停止了分裂,反而因为同仇敌忾之心,迅速联合结盟了。与此同时,山东和江左的世家权贵们看到了东山再起的希望,在大方向上也更趋团结一致了。于是三大权贵集团的斗争愈发血腥,其剧烈“碰撞”对帝国造成的危害更大。

    这时候,那些既得利益的世家权贵们,不得不正视现实,不得不想方设法化解这一危机,但不同的人对形势和危机有不同的解读,拿出的策略也是截然不同,有的要加大改革步伐,加大打击反对者的力度,有的则建议放缓改革步伐,向反对者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于是,直接掌控国策的既得利益权贵集团陷入了纷争。

    东征策略的出现,第一次东征的失败,乃至马不停蹄地开始第二次东征,就是源于既得利益集团在改革方向上的争论,以及他们与反对者“你死我活”的“厮杀”。

    在掌控国策的既得利益权贵集团中,河东裴氏显得异常“夺目”,在中枢核心和中央台阁都有重量级人物。

    裴世矩是山东高齐旧臣,但高齐灭亡后他就一直是先帝的股肱之臣,是帝国坚定的改革派,如今更深得今上的信任,是当朝“五贵”之一。

    裴蕴是江左南陈旧臣,因为当年有奉表“请为内应”之举,深得先帝赏识,屡有拔擢,出任多地刺史。今上继位后重用江左旧臣,裴蕴因此进入中枢。其在任职民部侍郎期间以“貌阅法”刮户刮田,增加了帝国财政,推进了改革,但得罪了世家豪望,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出任御史大夫一职,主掌御史台,可以毫无忌惮地打击对手,自此更是千夫所指,权贵官僚们对其恨之入骨。如此人物成为当朝“五贵”之一,直接参与中枢决策,其权势之大可想而知。

    裴弘策的先祖一直在关中为官,历任拓跋氏的西魏、宇文氏的北周,乃至今日帝国,他是根正苗红的关陇贵族,顺风顺水。当年裴弘策曾帮助裴世矩经略西土,主掌西域都尉府,后来回中枢出任将作监官长将作大监,又检校河南府赞务。将作大监就是过去的将作大匠,是中央台阁五省三台九寺五监的五监之一。河南尹与京兆尹并列,在帝国政治经济中枢已经转移到东都的情况下,河南尹实际上就是京畿重镇,今日河南尹由越王杨侗兼领,所以实际上主掌河南尹行政事务的就是裴弘策这个河南赞务,不但直接参与尚书都省的国策议事,还有权直接向皇帝奏报。

    裴南金,江左旧臣,现为礼部尚书膳部侍郎,是尚书台三十六侍郎之一。他的父亲叫裴政,也是江左旧臣,为先帝所欣赏,先出任东宫的太子率更令,这一职务相当于中央台阁的光禄、卫尉,主宫殿门户及赏罚事。后来出任东宫左庶子主掌东宫门下坊,东宫门下坊是太子的决策机构。裴政刚直,得罪了太子,被赶出了东宫,结果因祸得福,逃过了太子废黜一劫,其子孙理所当然得到今上的重用。

    裴虔通,监门直阁,监门府的副官长。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都属于禁军系统,备身府侍卫左右,监门府守卫门禁。备身府和监门府的正官长是郎将,副官长就是直阁。直阁,顾名思义,就是直达台阁,出入禁中,是皇帝的绝对亲信,不但日夜随侍在皇帝左右,还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就以裴氏这五个权贵来说,两个人直接参与中枢决策,还有三个人可以对中枢决策产生影响,但这五个人有一个是山东旧臣,两个是江左旧臣,两个是关陇官僚,各自与山东、江左和关陇权贵集团有着密切联系,其必然在利益诉求上有着不同主张,即便以裴氏利益至上,这五个人在帝国国策的走向上也会产生重大分歧。

    裴氏家族内部的矛盾实际上也就是今日帝国权贵集团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说,裴氏家族不是铁板一块,再换句话说,崔氏假若与裴氏结盟,到底与裴氏家中的哪一派结盟。再深入一点,就是裴氏家中的哪一派愿意支持越王杨侗,并与崔氏一起把杨侗推上储君的位置。唯有如此,崔氏才能拿出具体的计策,与裴氏进行政治上的合作。

    崔逊说得很慢,很含蓄,但伽蓝听懂了,他不禁想问一句,那崔氏家族内部又是几个派系?在支持越王杨侗这件事上是不是齐心协力?

    崔逊读懂了伽蓝的眼神,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很委婉地介绍了历史上因为皇统之争而祸及整个家族的例子。其实崔氏也是个鲜明的例子,博陵崔氏在朝堂上的几大权贵就随着秦王杨俊的倒塌而倾覆,这一沉重打击延续至今,压得崔氏难以喘息,只能任由对手一次次地挥拳相击,毫无还手之力。

    崔逊不惜放下中土第一高门的身段,不惜冒着极大风险接过了伽蓝这个陌生的来自西北蛮荒之地的戍卒伸出来的“橄榄枝”,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今日的崔氏已经无法挽救自己的衰落之势,不得不行险一搏。

    伽蓝长时间沉默。

    在西土,自己可以扯着裴世矩这块虎皮做大旗,肆无忌惮地蒙骗对手,让对手做出错误的判断,然而到了中土,到了河北,自己这个办法似乎行不通了。裴世矩这块虎皮虽然还是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但也充满了危险,试想裴氏家族内部都是矛盾重重,更不要说世家之间了,今日是盟友,明日可能就是敌人,自己周旋其中实际上就是如履薄冰,稍不留意就会掉进冰窟里永绝生机。

    崔逊很有耐心,默默等待着,也不打扰伽蓝的思考。其实,伽蓝越是这样慎言慎行,崔逊反而看重他,信任度也更高一点,假如伽蓝不假思索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崔逊反而疑心重重。

    “实力最重要。”

    伽蓝在崔逊的期待下,终于开口说话了。伽蓝说得很慢,似乎在一边思索一边说话,唯恐把自己的意思表达错误了或者让崔逊产生误会。

    “不论做甚事,都需要实力。”

    崔逊颔首。崔氏之所以认为自己面临危机,正是因为实力不够,以崔氏今日的实力,不要说把越王杨侗推上储君之位,就连从皇统之争中脱身而出都做不到。

    “黎阳的事情,是个机会。”伽蓝大有深意的看了崔逊一眼,“是个扭转困局的机会,或许就能增强实力。”

    崔逊面带浅笑,眼里露出思索之色。

    “黎阳的事情办好了,你有功,他也有功,坐在一起品茗浅酌,就方便多了。”

    崔逊明白了。现在皇统的事仅存在于设想之中,无论是当前局势还是彼此实力,都不够。裴氏需要的是二次东征的胜利,在这一点上河东裴氏应该决策一致。崔氏需要的守住东都,击败杨玄感,竭尽全力保持永济渠的畅通,先把眼前的危机度过去,说到底也是谋取二次东征的胜利。既然两家目标一致,那么合作就有基础,就能绕开裴氏家族内部的矛盾,各取其利。

    崔逊是当局者迷,陷进严峻形势,试图一次性解决所有难题,欲速则不达,结果无法寻到前进的方向。现在伽蓝一句话点明了他的方向,让他眼前顿时一亮,心神霍然轻松。只要把合作的对象放在黎阳,放在永济渠,那么裴氏和崔氏必能坐到一起相谈甚欢。有了这一次成功的合作,下一次合作还会远吗?

    崔逊就在马上躬身一礼,表示感谢。

    崔逊这一礼在宴席开始之前悄然传来,河北人对伽蓝的出身更是有了无数种猜测,而最具可信度的猜测就是伽蓝极有可能是皇族,是某个宗室王的子嗣。

    宴席开始后,崔逊当仁不让做了首席。崔逊要拉着伽蓝同席,这一举措让游元暗自吃惊,蓦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伽蓝,很多计策必须做出调整。

    伽蓝不会无知到给崔氏当“枪”使,不过既然崔氏“抬举”了他,他也不会落了崔氏的脸面,于是当众介绍了傅端毅。傅端毅是河北傅氏子弟,傅氏在河北属于三流世家,而今日宴会上一二流世家比较少,大多是不入流的地方豪望,所以伽蓝与傅端毅同席,座次也还不错。

    觥筹交错之际,河北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叛贼,说来说去一句话,叛贼势大,永济渠恐难保畅通。

    由长芦南下两百里就是平原郡的东光县,也是永济渠中段白沟的终点。东光县派出县尉出境远迎,此人出自虏姓第一家元氏,名叫元务本。元氏过去就是拓跋氏,鲜卑人,北魏皇族,现如今虽风光不在,但中土人还是给予了应有的尊重,将其视为一流世家,与崔氏并列。

    县尉在地方上主张治安,缉捕盗贼是其主要工作。如今大河南北盗贼横行,尤其平原郡更是“重灾区”,做为冲杀在缉捕盗贼第一线的郡尉、县尉,极具风险。不作为或者消极怠工,肯定会遭到弹劾,丢官事小,甚至有可能成为替罪羊丢掉性命。如果勇敢地冲杀在第一线,性命则是旦夕不保,稍不小心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元务本三十多岁,正当盛年,身高体壮,一张国字脸,大额头,高颧骨,浓眉大眼,眼窝深陷,神态冷峻,气质彪悍,典型的鲜卑大汉。这位大汉看似粗犷,眼神中却有一股阴戾之气,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戒备之心,拉开彼此距离。

    伽蓝注意到他,他也注意到伽蓝,两人彼此颔首,微笑示好。

    元务本因为郡望尊贵,与崔氏并列首席,但他的品秩与崔逊一样,也是很低。县和郡一样,分京畿和上中下三极,京畿县比如河南令是正五品,一般上等县令为从五品,平原郡是中等县,县令正六品,县尉是正八品,整整差了四级。不过看看御史台的副官长治书侍御史游元才正五品,而监察御史崔逊甚至只有正八品,元务本也就没有什么不平衡了。

    今上官制改革的重点就是削爵降品,而且力度非常大,很多官职品秩的设置给人一种荒谬的感觉,这的确遏制和打击了贵族官僚阶层对权力和财富的占有,但也激起了贵族官僚阶层对皇帝和中枢的愤怒,对改革的极度怨恨,加深了帝国内部的矛盾。

    军队也是一样,不但大量削减了军官的数量,品秩也大幅下降,正因为如此,像伽蓝这样起自西北边陲的军官,年纪轻轻就能官至从五品,实在是太过耀眼了。从五品的官阶,在军队主要是鹰扬府副官长,而帝国有七百多个鹰扬府,大部分鹰扬府的官长都在四十岁左右。世家权贵的子弟太多了,而军政两届的官位子实在有限,根本安置不过来。伽蓝现在是禁军骁果龙卫统的越骑校尉,禁兵本来比府兵高一头,所以他这个龙卫统的越骑校尉如果转到府兵系统,铁定就是鹰扬府的副官长鹰击郎将。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官员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出身高,最起码要出身地方豪望,否则跨不进五品这道“坎”。至于四品那道“坎”,地方豪望就直接被排除在外了,最起码要世家子弟,比如冯孝慈,王威,他们就是世家子弟,而王辩就不行,这次如果不是裴世矩和薛世雄有政治上的交易,王辩休想进入四品行列。

    伽蓝的出身高,这一点已经被河北人所认同,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蓄意隐瞒自己的姓氏,但也没有必要追究。大世家的秘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要探究的好。只是人的好奇心无限,伽蓝越是神秘,越是让人兴趣盎然,非要打探到一些什么。

    偏偏就有人满足了河北人的好奇心,而满足大家探奇**的正是元务本。

    元务本过去也是禁兵,曾扈从皇帝西征。像他这样的禁兵当然不会冲杀在第一线,纯粹就是去战场上捡功劳,不过禁兵因为追随皇帝左右,尤其是备身、监门两府的禁兵,出入禁中,常常能知道一些秘闻。西北狼是西北军的秘兵,而金狼头是西北狼里的传奇人物,有关金狼头的故事肯定会在西征战场上传开,其中最富传奇性的故事就是:

    “金狼头抢了皇帝的女人。”

    河北人震惊不已,就连崔逊和游元都惊讶地望着伽蓝,这个传闻是真是假?此子与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更重要的是,元务本为什么在这种场合下说出这种事?

    伽蓝抢了皇帝的女人,这肯定是个谣传,完全经不起推敲,但这个谣传一旦传开,在河北传开,然后再传到皇帝的耳中,皇帝的第一个念头肯定是荒谬,其次就是知道有人在背后借助此事损毁皇帝的威严,再其次就是伽蓝要受到无妄之灾,最好的结局就是被赶回西北,戍守烽燧。

    傅端毅的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冷森森地望着元务本。

    元务本视而不见,依旧滔滔不绝,讲述着大雪山神女的美丽,仿佛他曾亲眼看见一般。

    伽蓝笑了起来,眼里掠过一丝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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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尽管放马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尽管放马过来

    元务本讲故事的能力还是很强,引人入胜,尤其关于西北狼在千军万马之中杀进伏俟城,打开城门确定胜局一节尤为详细,于血腥和波澜之中既宣传了伽蓝的勇猛和骄人战绩,也突出了他的恃功而骄,恣意枉法,所以就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抢。

    伽蓝在河北人心目中的份量陡然加重。元务本是什么人?他敢当着两位御史台大臣的面,说伽蓝抢了皇帝的女人,必定不是无中生有、无的放矢,所以河北人对伽蓝的观感大变,一则认为此人骄悍跋扈,此番到了河北,必定有一番血腥杀戮,这对河北人来说无疑是个威胁,对局势的发展可能不利,其次认为此人与皇帝、与河东裴氏、薛氏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而皇帝和河东裴氏、薛氏都是山东权贵集团的对手,此刻他们把一个西北人调遣到河北,其用意很明显,就是威胁,威胁不成就杀戮,也就是说,此子是河北人的敌人。

    对于敌人,那就要采取强硬手段,给予疯狂打击。

    元务本为何要公开与崔逊、游元唱反调?为何要把伽蓝推到河北人的对立面?

    元务本是何方权贵?元氏现在是属于关陇权贵集团还是山东权贵集团?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伽蓝思索了半天没有想明白,无法估猜到元务本此举的真正目的?

    拓跋氏改为元氏,是胡人汉化的需要。元氏做为统治黄河流域、中土北方的皇族,一度很强大,甚至有摧毁南朝统一中土的希望,可惜成也“汉化”,败也“汉化”。六镇起义是摧毁拓跋氏王国的直接原因,而六镇起义的根源就是“汉化”。“汉化”导致山东汉族大世家掌控了国策,占据了大量权力和财富,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虏姓贵族在权力和财富上的巨大损失,于是矛盾深度激化之后轰然爆发。

    六镇起义之后,黄河流域出现了三个主宰中土命运的人,一个是虏姓权贵契胡人尔朱荣,一个是六镇武川的起义者鲜卑人宇文泰,一个是六镇怀朔的起义者汉人高欢。尔朱荣要篡国,他制造了河阴之变,把居住在洛阳的汉化鲜卑贵族和主持汉化的山东汉族世家权贵大约两千余人杀戮一尽,几乎摧毁了拓跋氏的魏国。尔朱荣被孝庄帝杀死之后,魏国分裂为东西两半,东魏的创建者就是高欢,而西魏的创建者就是宇文泰。他们的后人篡夺了元氏江山,东魏更替为北齐,西魏为北周所代。元氏先是在河阴之变中被尔朱荣杀了大半,接着又被高欢的后人杀了剩下的一半,最后就剩下存留在关中的一支。

    宇文泰的后人顾念旧情,给了元氏传承血脉的机会,而元氏也正视现实,毅然改变了生存策略,于是无论在宇文氏的北周,还是今日的帝国,元氏都是当朝重臣。当年八柱国十二大将军里就有柱国元欣和大将军元育、元赞、元廓,在二十个权臣席位中占据了四席,其次还有元胄、元旻、元景山、元谐、元孝矩、元雅、元褒、元亨、元岩、元寿等由魏到周再到隋的三朝元老,由此可见元氏势力之庞大,所以,今日的元氏,应该是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一员,是关陇虏姓贵族的第一家。

    如果这样推断的话,那么今日元务本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伽蓝发难,就是有预谋的“攻击”,换句话说,元务本与杨玄感是同党。伽蓝此次南下黎阳是冲着杨玄感去的,那么元务本在永济渠上“阻击”伽蓝,也就在情理之中。

    如果杨玄感的叛乱中有山东权贵集团的参与和支持,那么崔逊和游元的出现,会导致山东权贵集团在这件事情上因为策略不同而产生分裂,而这种分裂是杨玄感所乐意看到的,却是崔逊和游元不愿看到的。

    崔逊是山东大世家,游元是河北大世家,伽蓝是裴世矩的人,这三人联袂南下巡察永济渠,会让相当一部分有意参与杨玄感叛乱或者在杨玄感叛乱后积极响应的世家豪望不得不慎重,这一慎重,足以对杨玄感的谋划造成不利。

    如此一来,元务本的目的呼之欲出。元务本名义上是“打击”伽蓝,实际上是分化巡察团队。伽蓝、崔逊和游元肯定有不同的利益诉求,这个巡察团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但短期内杨玄感集团无从探查到三人的真实目的,唯有在巡察团队抵达黎阳之前,让三个人产生激烈冲突,矛盾公开化,如此方能摸清三个人的意图,然后展开针对性的反击。分化巡察团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杨玄感集团肯定还有更犀利更阴狠的手段。

    伽蓝没有想明白,傅端毅却是一眼看穿了。他担心伽蓝年少轻狂当场翻脸,上了元务本的当,于是靠近伽蓝,附耳低语。

    伽蓝当真是怒火中烧,管它元氏在中土有多大的权势,你既然对我“出手”,我必定以牙还牙。公开场合不好还手,我就暗地里来“阴”的,誓必打得你满脸开花。谁知正在想着如何报复,傅端毅就把心中的估猜全盘奉上。伽蓝霍然惊悟,直娘贼,差点上当了。好,由得你猖狂,待到事发之日,看我如何收拾你。

    偏偏这时候,元务本意犹未尽,打算“再烧一把火”。

    “今贼人猖獗,大河上下烽烟四起,白沟南北更是岌岌可危,以将军之武略,不知如何保证水道畅通,以完成陛下托付之使命?”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元务本这话是咄咄逼人,虽有赞美伽蓝之辞,实际上却是逼着伽蓝当堂表态,更有激怒伽蓝让其失控之下暴露此行真实目的的意图。元务本步步紧逼,借着伽蓝侧击游元和崔逊,无所顾忌,肆无忌惮,这令河北人羞恼之余更是深感不安。

    游元神色冷郁,对元务本此举大为不满,更隐约估猜到元务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矛头对准的是自己,是以关陇人的立场直接向自己发出警告。

    崔逊云淡风轻,但眼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元务本这是打他的“脸”,而且不留任何余地。今天长芦城上上下下都看到了他和伽蓝之间的亲密关系,而这种关系必定给河北人一种错觉,那就是崔氏与河东的裴氏、薛氏有合作的可能,换句话说,崔氏正在拉拢河东世家。这对山东人有利,对关陇人不利。现在元务本公开打他的“脸”,某种意义上就是对他的一种警告。

    伽蓝不得不正视元务本。此人官职不显,但出身虏姓第一家,身份地位很高,他能到平原郡东光县就任一个小小的县尉,显然别有图谋,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是杨玄感的同党,是杨玄感部署在大河南北的一个重要棋子,也是自己在河北遇到的第一个对手。

    伽蓝没有犹豫,微微一笑,“贼人猖獗?此言当真?烽烟四起?有何凭据?岌岌可危?元县尉,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可有惑乱人心之嫌。今游治书和崔监察奉旨南下巡察,听到元县尉这句话,不知作何感想?”

    游元的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笑纹。崔逊看了元务本一眼,露出轻蔑之色。河北人暗自松了口气,侥幸,这个西北人很有心机,没有上了元务本的当。

    “将军奉旨护卫西土诸国朝贡使节北上辽东。”元务本满面含笑,继续从容说道,“一旦这些朝贡使节陷落河北,不知将军可知它的严重后果。”

    这就是直接威胁了。西土诸国的朝贡使节一旦在河北出事,伽蓝和龙卫统固然要为他们陪葬,河北人也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你们不要招惹我,我也不会主动触犯你们的利益,大家你好我好。但知道黎阳内幕的几个人却知道,大家你好我好的结果,就是都得为杨玄感的叛乱付出惨重代价。

    游元更加坚定了摧毁杨玄感的决心,而崔逊却愈发担忧,杨玄感愈是疯狂,东都就越是危险,崔氏的处境也越是艰难,如此就催逼他不得不加快与裴氏联手的步伐。

    伽蓝意识到杨玄感已经从中枢获得了不利于他的消息。

    对于一个谋划叛乱的人来说,中枢的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大,太有针对性了,谋划者不能不考虑到自己的秘密可能已经泄露。可以想像,此刻杨玄感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此,他会疯狂,他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地摧毁可能阻碍他叛乱成功的所有因素。

    伽蓝不得不感叹,帝国的驿站系统太发达了。

    驿站是王国专门为传递公文和军情所设置的通信机构。春秋时边境内外传递文书的机构叫“邮”,五十里一“邮”。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改为“十里一亭”,这个亭又叫邮亭。汉初“改邮为置”,就是改人力步行传递为骑马快递,三十里一驿,职责也由单一置骑传送公文军情,增加为迎送过往官员和专使。到了本朝,因为东西两地交往频繁,各国使节和官员公差往来大为增加,朝廷干脆改驿为馆驿,以突出其迎来送往的“馆舍”功能。

    帝国有馆驿近两千个,设置在水陆交通干线上,而从事驿站工作的人员多达两万余人,其中绝大部分为服徭役的平民。由于馆驿的财政支出巨大,帝国不堪重负,为保证运转,遂指定馆驿由当地豪望主持,并任命其为驿将或捉驿(“捉”就是掌握、主持之意)。驿将除了负责维持馆驿的正常运转外,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出资弥补驿站的亏损。帝国为了补偿驿将的损失,允许他们在合法范围内,利用馆驿的便利条件从事商业活动,“以商补亏”,如此则有利可图。

    既然有利可图,帝国的世家豪望富贾们当然趋之若鹜,于是帝国的驿站系统在短短时间内便取得了迅猛发展,而由此给世家豪望们带来经济利益的同时,便是讯息上的快捷获取。遥远西陲发生的事情,通过四通八达的驿站系统,短短数天就能传递到京城。当然,日行八百里或许有些夸张,但通过驿站快马的接力传送,一天跑个四五百里绝对不成问题。

    驿站系统太发达了,各地官府使用它传递公文,世家豪望使用它传递书信,巨商富贾则使用它传递商机,即便是叛军盘驻之地,驿站也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原因无他,叛军同样需要驿站的传递系统。

    讯息的不对称获取决定了胜负,现在杨玄感集团对中枢的决策一清二楚,通过一系列的分析和判断,基本上可以推衍出游元、崔逊和伽蓝这个巡察使团南下黎阳的真实目的。利剑正在缓缓出鞘,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厮杀了。

    “大河的雨季就要到了。”伽蓝微笑着,缓慢说道,“雨太大,风太疾,大坝就会坍塌,洪水就会呼啸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一切。”

    大堂气氛骤然凝滞。

    游元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神情肃穆。崔逊的笑容渐渐敛去,目光深邃。元务本脸色沉郁,目光凌厉,狠狠盯着伽蓝。一众河北人面面相觑,各有思索。

    黄河的雨季就是夏天,又叫夏汛。这些年天气异常,前年大水灾,去年大旱,今年呢?现在是初夏,整个大河南北都在关注着天气变化,所有人都在盼望着风调雨顺,因为帝国正在远征,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距离辽东战场最近,所承担的徭役也是最重,一旦受灾,必定像前年、去年一样,因为严重缺少劳力,因为官府无心赈灾,最终由天灾酿成**。假如连续三年天灾**,大河南北必定会变成人间炼狱。

    伽蓝这是在警告河北人,看清方向,不要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寻死路。另一层意思则是警告黎阳,不要以为稳操胜券了,在绝对实力面前,黎阳不堪一击,而绝对实力就是皇帝和远征军。再者,大河雨季过后就是秋天,而辽东的冬天来得早,远征军假如在夏末秋初未能取得预期战果,必然急速撤离,也就是说,杨玄感若想造反成功,最迟要在夏末举旗,在皇帝和远征军杀回来之前拿下东都,否则必败无疑。

    不知情的人以为伽蓝这是在“反击”元务本的威胁,但知情者知道,伽蓝这句话等于在暗示元务本,未来对他们十分不利,至于原因是什么,为何不利,自己去猜吧,或许是叛乱的阴谋暴露了,或许是其他原因,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既然敢南下,我就不怕你,尽管放马过来。

    伽蓝这句话玄机太大,元务本似乎从这句话里引申出了无数含义,一时间锋芒尽敛,不再步步紧逼了。

    同样因为这句话,河北人也是各有猜测,各怀心思,不过对伽蓝的观感却是一变再变,虽然不知伽蓝的姓氏,不知他的派系,但仅从元务本说他抢了皇帝的女人,仅从他曾在西北征伐十年建下累累功勋,仅从他在元务本的步步紧逼下说出一句莫测高深隐含玄机的话,足见此子非同寻常,必须小心应对,以免大意,阴沟里翻了船。

    大堂上的气氛就此沉闷,谁也不愿多说话,以免不慎失言。游元和崔逊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领神会。游元随即站起来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结束了这场宴会。

    当天晚上,元务本就离开了长芦,飞驰而回。

    伽蓝回营后,急召西行、薛德音和布衣等人议事。

    “元务本与杨玄感可有关系?”

    伽蓝急切询问薛德音。

    “元务本?”薛德音惊讶地问道,“你遇到了元务本?”

    “他是你的好友?”

    薛德音点头,“他是浔阳公元孝矩之子,他的姐姐就是前太子杨勇之妃。”

    伽蓝明白了,这位元务本和薛德音一样,都是当年的太子党,但因为元妃早逝,元孝矩一家侥幸脱逃了太子废黜一劫,元务本得以相安无事。当年的太子党一直是今上打击的对象,假如杨玄感要叛乱,第一个盟友肯定就是这些屡遭打击的前太子党成员。

    想到太子党,伽蓝不禁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蒲山郡公李密。现在距离杨玄感叛乱的时间越来越近,这位李密也该出现了。

    “李密是不是太子一系?”

    薛德音颔首。

    “他会不会就在黎阳?”

    薛德音皱皱眉,犹豫了一下,说道,“杨玄感对李密并不是绝对信任。”言下之意,李密未必是杨玄感集团的核心成员。

    “因为他是太子一系?”

    薛德音摇摇头,然后说了一件事。

    李密的曾祖父是八柱国之一的李弼。李弼有六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李弼的长子叫李耀,李密就是李耀的孙子。李弼的第四子叫李纶,文武干用,可惜天妒英才,死得早。他的儿子叫李长雅,娶得是先帝的女儿襄国公主。这样算起来,今上就是李密的舅舅。

    今有谶言流传,“当有李氏应为天下”,中土的李氏世家权贵都成了遏制对象,但因为襄国公主的关系,李弼一门的李纶一支却未曾受到影响。

    今日京兆尹叫李丹,他是李长雅的弟弟,执掌京畿重地,而李长雅更是贵为帝国工部尚书。

    李丹学识渊博,为先帝所喜。昔年宇文氏周国最后一个皇帝静帝宇文衍的皇后是司马消难的女儿。先帝受禅之后,这位司马皇后被废。因为司马消难叛逃江左,司马氏家道中落,这位前皇后无家可归,只能去寺庙剃度出家了。这时候李丹毅然上奏,要迎娶这位前皇后为妻。娶一位前朝皇帝的皇后,而这位皇后又是叛臣之女,此人当真是疯狂到了极致。令人吃惊的是,先帝竟然答应了,下旨赐婚。从这件事就看出这位世家子弟的独立特行。

    今上得以继承皇统,杨素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杨素又是帮助今上铲除异己,甚至杀戮血脉至亲的急先锋,所以大多数皇亲国戚都怨恨杨素。李长雅、李丹兄弟也是一样,但这对兄弟非常喜欢才智超绝的李密,屡次告诫李密不要与杨素一系走得太近,由此直接影响到了李密和杨玄感之间的关系。

    杨玄感若想叛乱成功,第一步是攻克东都洛阳,第二步当然是拿下西京长安,而长安有李长雅、李丹兄弟,假若这对兄弟誓死捍卫杨氏的江山,那对杨玄感来说就是个噩耗了。

    伽蓝听到这里,不禁想问一句,李氏有这样的权势,李密还要造反?不过想想杨玄感一门显贵,与今上源出同宗,依旧还要造反,那么李密造反也就不以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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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介绍:
隋炀帝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全国有户约890万,口约4600万。唐武德八年(公元626年),全国户数不足300万,其中黄河下游地区直到贞观中期户数(以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郡县为准)还不到70万,约为隋大业初年此三地所统计户数470万的七分之一。自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山东人王薄聚众起义高举反隋大旗开始,到武德末年李唐大军平息中土战乱为止,十五年间,中土大约有600万户3000万人死于战乱,而人口密集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更是尸横遍野、人烟断绝。隋末唐初,群雄并起,锋镝呼啸虎鹰扬,气势恢宏。当无数人吟唱这段热血沸腾的历史,歌颂声名烜赫的英雄们的时候,可曾听到中土三千万无辜生灵的哭号?可曾看到大河南北三千万森森白骨?生于这个时代就如同走进地狱。他就这样走进了地狱,从敦煌到洛阳,从戍卒到统帅,满怀着希望和梦想投入到汹涌澎湃的历史洪流当中,试图去拯救那三千万无辜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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