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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返京

    让慕容英武咬牙切齿念念不忘的郭家小子,这时候正在永济渠的龙船上。

    离京已经有四个月了,虽然郭炜在行营一样处理政务,留守东京的官员也做得井井有条,但是皇帝和几个重臣远离京畿重地,终究是有诸多不便。等到幽州等地的防务安排初见眉目,天气又正好入秋转凉,郭炜总算是带着随行大臣和锦衣卫亲军、殿前军回返。

    枢密使同平章事王朴和宣徽南院使昝居润、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张美这三个重臣留守东京,东京和行营两边的公务往来有太多的不方便,所以郭炜也没有做出太多的人事调整――虽然他一直想这么做,而且现在他已经很有资本这么做。

    小的人事调整还是有的,毕竟已经光复了幽蓟地区,这些地方都需要安排守臣,禁军将领可以临时负责守御,却不可能一直这么安排下去。好在安排几个守臣也就是少数节度使、刺史的调整,并不涉及朝官的大变动,郭炜的行宫中自有随行宰相和枢密使,这点事还是办得妥当的。

    就在郭炜离开幽州之前,右羽林统军李继勋赶赴潞州就任新的昭义军节度使,原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奉调幽州,就任新设立的范阳军节度使,并且兼任北平府尹,节制幽州北平府和顺、檀、涿、蓟、景五州。

    幽蓟一下,沧州就不再是边境重镇而是转运中枢了,虽然涉及到横海军节度使魏仁浦的更大的人事调整还需要郭炜回到东京再去做,横海军节度观察留后王全斌却可以腾出身来,前去平州就任卢龙军节度使,节制平、滦、营三州,这也是郭炜对王全斌的酬功之举。

    有两个月时间的整训,范阳军和卢龙军的州郡兵终于完成了整编。就像当初淮南的州郡兵是由效顺军和原先南唐的州郡兵混编一样,范阳军和卢龙军的州郡兵则是由怀德军和一部分义武军与原契丹南京道的汉儿军混编而成。

    至于驻屯禁军如何安排,郭炜将这个问题完全交付给了侍卫亲军司。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率领的侍卫亲军还会在幽蓟地区留驻一段时间,等到长城防线完全整固下来,他才会从侍卫亲军中留下一部分驻屯禁军,之后再率大军返回东京。

    所以陪伴郭炜回京的是锦衣卫亲军和殿前军,不过锦衣卫亲军副都点检潘美和都指挥使曹彬、殿前都指挥使高怀德自然各自随部队行动,并没有待在龙船上或者其左右的船只上。在龙船前后随驾的,除了宰相、枢密使和翰林学士等朝官,还有静难军节度使刘重进、保信军节度使赵匡赞、武胜军节度使宋延渥和亳州防御使郭廷谓以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渔政水运司都点检张永德。

    当然,和郭炜同船的,还有几个特别的客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

    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

    笛在月明楼。”

    唐国告哀使吴王李从嘉的这一声漫吟,将郭炜的思绪从脑海中的那一幅中国地图拉回到了身边永济渠中的船队。暂别了宅男对着地图混一宇内的意境,看看周遭的实际景色,联系方才李从嘉吟唱的这一阕词句,郭炜脸上不禁冒出了黑线。

    此时正是白露已过未到秋分的时候,永济渠两边的田地当中,成熟的谷子和豆子正泛着金黄,一些沙性较重的滩涂地则是红红的高粱,郭炜甚至在红高粱丛中还看到了一两块棉花地,农夫们穿梭其中采摘得不亦乐乎。

    虽然早已是入秋的时节,离开中秋都已经不远了,但是日上三竿晒在人身上还是暖洋洋的,郭炜都可以想象得到在田间忙碌的那些农夫挥汗如雨的样子,这又哪里有一点“清秋”的意味?还没有到寒露霜降,那“寒色”就越的不必提了。而且瞧瞧永济渠当中舳舻相连的壮观景象,芦花固然是得见的,却又从哪里去寻“孤舟”的意境?

    终究是脱离了基层的贵胄公子哥啊……没有了做国主以后亲身体会到的沉重责任和国运艰难,没有了失国的沉痛,没有了违命侯的窘境,那些真正奠定他词坛地位的佳作看样子是出不来的了。

    自己掀起的这股蝴蝶风暴,对于李从嘉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重光果然是文采风流,这才一出舱就是文思泉涌,步曲填词更是脱出花间词人的窠臼,大气了许多啊。”

    虽然郭炜不太懂得诗词,想抄袭应和李从嘉都想不起来应该抄袭哪个,能够应景的就更是想都不要想,但是历代文评对李从嘉词作的评价,郭炜还是略知一二的。

    刨去对于他后来那些佳作的高评,李从嘉早期词作就已经越了花间派,把词的题材从闺楼歌馆的艳科拓展到了社会人生,文笔虽然没有花间派那么华丽,少了一些雕词琢句,却多了一股自然率真的气质,开创了新的词风。

    这时候郭炜按照这样的基本精神对李从嘉的新作进行点评,虽然有些流于空泛,却也不算离题,一句话居然说得李从嘉有了知音之感。

    “臣不敢当陛下夸赞,只是陛下不仅文治武功当世无匹,于诗词一道居然也有所涉猎,果真是能者无所不能,臣等拜服。”

    郭炜微微一笑,这人一旦掌握大权,那是什么人什么马屁都会拍上来啊:“重光谬许了,朕固然是收取了幽蓟,其实不过是承先帝余绪,却哪里敢说‘文治武功当世无匹’。至于诗词一道,朕更是只知道欣赏而不懂得作的,重光在这方面完全不必过谦了。”

    “世宗皇帝宏规大度,对敝国推诚尽言,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敝国上下自然是感怀至深的。不过陛下亲冒矢石攻克幽州,一改唐末以来中国之颓势,河北黎庶皆仰赖陛下护佑,如此功勋实不下于太宗,文治武功都是当得起的。”

    龙船的甲板前端,南唐进奏使陆匡符紧跟在李从嘉身后,那个幽州的倔翁范含也在一旁,此时一起面向郭炜躬身为礼,李从嘉更是迅接口道:“陛下身当牧民之任,诗词只是小道,陛下无有空闲去作也是正常。不过陛下方才的辨析评点切中肯綮,显见得只是不曾用心于这种小道而已。”

    “呵呵……”郭炜摆摆手,这**屁拍起来还没完了,偏偏自己又不能严厉申斥,也就只能由他去了,好在自己心里面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光的词作,文思和遣词布局都是一流的,题材也比花间派广阔不少,朕相当喜欢,不知还有没有新作?”

    李从嘉又是一躬身:“承蒙陛下青眼,此次出使行在,北国风光与江南有许多不同,倒是让臣有些感触,只是涂鸦之作不敢有辱圣听。”

    “朕已经说了重光不必过谦,你的词作多是好的,朕很喜欢。”

    “陛下既然这么说,前几日离开幽州的时候,臣倒是作过一阕《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

    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

    一帘风月闲。”

    看着李从嘉在自己面前恭敬地吟出新词,郭炜的嘴角就是一抽。好嘛,“菊花开”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什么“菊花残”,这也就是如今文坛还没受到污染,要是落到后世可就惨了……已经被后世的熏陶过的郭炜,现在碰上“还来就菊花”之类的句子就不由自主的会想歪了。

    不过……

    “重光的新词甚是清丽可人,只是朕听了总感觉其中思乡之情颇重,是不是离开江南久了,又是见到北国的肃杀,重光想回江南了?”

第十七章 升平中秋

    东京内城南部的州桥,又被称为汴桥,以南北走向横跨于汴河之上,乃是大唐建中年间的汴州节度使李勉所建,以其正当节度使府衙的南门而得名。大唐的最后一任汴州节度使朱全忠篡唐建立后梁,以汴州大梁城为东京,将节度使府衙作为皇宫大内,从皇宫南门(元化门,现在的宣德门)到东京城南门尉氏门(现在的东京内城薰风门)的中轴大道也就成为了御街,而州桥就因此成了御桥。

    不过在东京百姓的嘴里,州桥始终还是叫做州桥。

    不同于汴河东角门子等处为了行船方便而建起来的虹桥,还有西角门子那边以船只搭建而成的浮桥,州桥因为正当御街的要冲,其中车马行人往来非常频繁,桥梁就只能选取石材建成低平的形状,桥下密布着石质桥墩,以此来保证御驾和军旅的通行安全。

    只是车马行人固然是方便了,穿梭于汴河之上的漕船却都是苦了。

    因为州桥过于低平而且桥下密布着桥墩,自东南而来的大型漕船就难以通过桥下继续向西航行,而州桥以西尚有许多的军料库和官仓需要漕船接济,所以开封府不得不在州桥的东面不远处建起了转运码头,并且将汴河上的船只分作了东河船与西河船这样两种船型。

    所谓的东河船,也就是畅行于漕路上的大型漕船,其载重量大而吃水较深,是长途漕运的专用船只。从州桥以东的汴河出城,经汴水于泗州进入淮水,再于楚州进入新近疏浚的漕渠,东京漕路可以直达扬州,吴越、南唐的贡奉和淮南的赋税从这条漕路就能够直抵京师。

    西河船则是平船,船身小巧而吃水较浅,可以通过低矮的州桥由东河进入西河,州桥西边汴河两岸的仓储补充就靠它们了。东河船自淮南运来的各种物资,除了补充州桥以东汴河沿岸的仓储以外,就需要在转运码头换装上西河船方能继续西运。

    州桥附近如此独特的交通条件,使得东京以南水陆两途进京的行旅几乎全部汇集于此,造就了州桥周边出类拔萃的商业环境。

    从陆路过来的荆襄陈蔡等地的士子商旅,还有南平、楚地过来的使者商旅,在通过薰风门进入东京内城之后,都会到州桥附近歇一歇脚;从水路过来的淮南徐宋等地的士子商旅,还有吴越、南唐过来的使者商旅,也会在转运码头那里下船歇息;再加上日日忙碌在转运码头的那些力役,州桥周边是三教九流人员辐辏,勾栏瓦舍、馆驿旅店、茶楼酒肆在州桥附近是特别的拥挤。

    周家酒楼就位于州桥边的汴河北岸,正处在州桥和转运码头之间的这一段河岸上,位置极为便利,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占据着商业黄金地段。

    酒楼的门面非常宽敞,楼宇更是高达三层,酒旗从楼顶伸出去挑得高高的,无论是通过州桥往返的客人还是汴河漕船上的行旅,一打眼就看得到,所以除了冬季汴河封冻漕运暂停的那一段时间以外,酒楼就没有过冷清的时候。

    在这一段的河岸上,像周家酒楼这样的高楼还有十一间,正好把州桥到转运码头这一段距离给塞得满满的。只是这些楼宇分别设有旅馆、茶楼和南北百货买卖等诸多营生,唯独再没有第二间酒楼了,就连其他的营生也基本上是不重样的,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每一家楼店都是顾客盈门。

    这一日正值中秋,虽然这个节日主要是一个民俗节庆,皇帝和官府并没有特别的过节仪式,不过为了官民同庆,这个节照常是有三天假期的。有假期的节日,东京士民就会去自找乐子,中秋又不是一个出城赏景的好时机,于是城里面的瓦舍酒楼就分外地热闹起来。

    更何况,今年的节日有着特殊的意义。

    年初官家率禁军亲征北疆,不过数月即取得大捷,从天福元年起就丧失了的幽州要地转眼重归中国,实在是自唐末丧乱以来数得着的武勋。虽然官家在凯旋的那天并没有搞什么盛大的入城式和庆祝仪式,但是趁着这个中秋,官家还是颁布了大赦天下的诏令,另外朝廷上下各有封赏不说,就是东京的百姓也能分得天子恩泽――每户人家都可以得到一些钱帛赏赐,东京城内的七旬老人还获得邀请,前往宣德门去赴皇帝的晚宴。

    因此,宣德门前的御街早早地就布置停当,宣德楼前也竖起了盖天旗,无数城中闲汉和外地爱赶热闹的人都跑去了宣德门,只为了围观皇帝和大赦仪式。

    这一天东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注定是宣德门前的御街,不过周家酒楼附近的人潮却也没有稍减。寻常百姓平日里可是很少能够见到皇帝的,今天却可以站着去围观皇帝――虽然皇帝是在宣德楼上面,他们当然都是兴高采烈地跑去围观了,不过东京城自然也有平常见多了皇帝的达官贵人,现在难得有了公休假,他们显然是更愿意与家人或者二三好友觥筹交错的,除开家中,周家酒楼这种华贵气派的地方肯定是选。

    只是在满楼的私宴之中,二楼的两个房间却是稍有不同。

    这两个房间恰好位于酒楼二层南面的东西两端,房内的客人既能够凭窗观赏汴河水景,又可以避免互相之间的打扰。在东端那个房间里面坐着的,正是左补阙代居方和两浙进奏使钱弘信,而在西端那个房间里面坐着的,却正是引进副使郭承迁和江南进奏使陆匡符、唐国告哀使李从嘉,称得上累世为敌的吴越和唐国的使者自然是以不直接碰面为好――虽然他们互相都知道对方在东京,甚至知道对方就在这个酒楼当中,但是只要没有直接碰面,那就可以故作不知。

    代居方和郭承迁两人在公休假日里面还在从事公务,却看不出有丝毫的不快,两个人正与各自的客人喝得酒酣耳热的,一则是因为朝官中的值班制度正好轮到他们,二则这一回上酒楼来,他们其实是公款吃喝。

    这各自一桌的酒席,代居方和郭承迁从郭炜的内帑中各领了十万钱出来作为预算,只要在席上点菜不是太过奢侈,即使是在周家酒楼这样的豪华场所消遣,十万钱也是尽够了的,两个人最后恐怕都还能有不少钱财可以落袋。

    这点子事情,郭炜心中自然是门清的,只不过要差人办事,算计得太精明是不行的,既然遍赏东京百姓和宣德门前与民同乐已经要花上不少钱,倒也不会再缺了这两百贯。

    其实真的论起来,这些开支应该说都是出自北伐的预算。因为整个战争过程非常的顺利,作战时间比预期的要短上许多,最后不光是河北诸州积攒的粮秣军资节省了很多,征调的民夫日役也有所削减,另外由于军队、民夫的伤亡都比较小,在赏赐抚恤方面也省了很多钱帛。

    省了这么多钱,要是换个抠门一点的皇帝,那可能就要把这些钱放进仓库里去,一直等到串钱的绳子烂掉,以此来显示国家的富裕,给史书留下盛世的证据。不过郭炜肯定是不会这样做的,钱,只有花出去才有价值,是治国明君还是奢侈昏君,并不是看怎么省钱,端的是看把钱花在哪里了。

    不能把钱遍洒天下,仅仅是东京一城却还是可以顾及到的,花上一点钱显示天子恩泽,顺便还能刺激一下消费,郭炜觉得很值。至于让天下人都能够体会到天子的仁德,那就只好用大赦天下这一招了。

    至于宴请两浙和江南的进奏使,那其实是郭炜对李从嘉的一点补偿。

    在回京的路上,郭炜不经意的问话吓坏了这个江南亲王,当时李从嘉就没口子地澄清自己毫无离开中朝返乡之意,让郭炜再一次感慨操着生杀大权的人真不能够随意说话。

    本来要是想安李从嘉的心,直接放他回金陵就是了,可是郭炜回京之后需要处理的政务太多,暂时腾不出手派人去江南吊祭李景,李从嘉的归期也就定不下来。

    退而求其次,遣人陪伴李从嘉他们宴饮也是安抚之策,而江南进奏使的待遇当然也是两浙进奏使应该享有的,于是两百贯的公款吃喝项目就出台了。当然,这是郭炜个人的恩典,那就是郭炜自己出血而不应该是国家财政开支,这账就必须走内帑而不是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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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仁德之政

    对着一桌子的美酒佳肴,李从嘉却是兴致缺缺,虽然郭承迁在席间屡屡殷勤相劝,李从嘉也只是点到即止,最后还是陆匡符在一旁凑趣,与郭承迁就着酒菜天南海北地海聊起来。

    微微的秋风透过身边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将屋内炙肉鱼脍的浓烈气息稍微吹散了一些,炙肉用的炭火也不是那么热气蒸腾了,倒是酒气随着郭陆二人的对拼而丝毫不减。

    李从嘉就侧靠在窗边凭栏眺望,耳边是郭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市井琐事官场趣闻,目中所见则是熙熙攘攘的汴河船队。

    东京城内的汴河两岸都被修葺得整整齐齐的,尤其是靠近州桥的这一段,石质台阶、巨木栈桥和碎石河堤非常规整。河岸边上,榆树和柳树交错着种植了两排,这些树木大概生长了有五六年时间,一株株长得是相当的高大挺拔,树冠都伸过了酒楼的二层窗口,在这样的仲秋时节,树叶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繁茂的枝杈在阳光照射下散着清冷的光芒。

    汴河之中大小船只密集往返,东面不远的那个转运码头更是人声鼎沸,从东、南各地通过漕路运来的各色货物在那里卸下漕船,再用车马运到附近的公私库房,或者就在码头上转运到等候在那里的西河船上,再由西河船运过州桥去充实东京西面的仓储。

    确实是上国景象,本国的金陵和南都也是素称繁华,可是秦淮河与赣水的船运怎么也比不上汴河的热闹。李从嘉凭窗看着汴河水景在心中默默地评论着,再转头看看酒席上的南北珍馐――北地常见的羊肉炙,从西域传过来的驼峰炙,产自东海的炭炙乌贼,当年吴郡贡与隋炀帝的金齑玉脍,寻常的鹿脯、蚌肉脯、红虬脯,还有醒酒的驼蹄羹和以菘菜等时蔬做的羹汤菹齑――真正可以称得上是荟萃了四方精华。

    民丰物阜,君明臣贤,有十余万可以轻松击败契丹强寇的禁军,现在又重占幽州夺回了燕山长城防线,再无后顾之忧的周军下一步的目标会对准哪国?这个国家面对如此强敌又能有何抗手?

    经过郭炜这一段时间的安抚,李从嘉已经不担心自己会被羁留中原了,可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在周境的所见所闻,却让他不能不开始为了唐国的前途而忧心忡忡。

    李从嘉早岁不知道世事艰难,自幼习惯了金陵的安逸和宫中的奢靡,以前可是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对家国前途的沉重感受。

    在他少年的时候,李景才刚刚主政,经过李?呕心沥血辛苦经营的南唐,内则休兵息民,外则修睦邻邦,四境晏然而颇有太平盛世之象,李从嘉那时候只是一个生活无忧无虑的神童。

    即使到了淮南之战的时候,李从嘉以安定郡公的身份沿江巡抚,却也从未出过金陵,根本没有见过战场是什么样子,更无从体会南唐由盛转衰的气运变迁,压在李景和李弘冀头上的阴云对他的生活却是毫无影响。

    交泰元年皇太弟李景遂归藩,长兄李弘冀正位东宫,李从嘉这才头一次感受到生活的艰难。李弘冀为人猜忌严刻,好不容易才登上太子之位,鉴于李景兄弟曾经出现过的储位之争,还有李景遂长期占据东宫的历史,李弘冀对诸弟十分戒备,尤其是对生具重瞳异表的李从嘉更是始终心怀芥蒂。

    李景遂在南都的暴卒,让李从嘉彻底学会了韬晦避嫌,可是就这样也没让李弘冀完全放心。直到李弘冀顺利继位以后,李从嘉知道自己还是皇兄的一块心病,这次作为告哀使出使上国,李弘冀未始没有借刀杀人的用心,好在天子心胸开阔,对重瞳子的传说只有一丝好奇,却根本没有猜忌防范的心理。

    不过这一切还只是李从嘉对自身前途命运的担忧,与家国之忧无涉。还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积淀之后,尤其是中秋之日在州桥左近看到东京的繁华市况,幽州之行的诸般感受才蓦然浮上心头,直至此刻李从嘉才深深地体会到了李景晚年的心境,还有皇兄现在那个位置的沉重。

    “这周家酒楼坐落于转运码头和州桥之间,真是得京南的地利,更妙的是此地还有同样高大、建得一般模样的高楼十一间,却再没有开第二家酒楼,这才让周家酒楼独享地利,也不知道其余十一间高楼的主人是怎么想的……”

    心思纷纭当中,陆匡符的话语不经意地传入了李从嘉的耳中,这话却不是问李从嘉的,旁边的两个人一早就看出来李从嘉早已神游天外了,二人抛开他已经热火朝天地聊了许久。

    “陆使者有所不知,这里的十二间高楼其实全属于同一家主人,他自然不会开设两家相同的营生来分薄了利润。”

    酒水虽然并不浓郁,郭承迁却是已经喝得舌头有些大了,不过头脑还颇为清醒,听得明白陆匡符的问话,也说得清楚自己知道的八卦,只是嘴上缺了个把门的而已。

    “哦!占据了这样的地段建起十二间如此高楼,却是东京城的哪家巨富?”

    难怪说钱帛动人心,虽然是看得到摸不着,陆匡符却还是动了好奇心,不禁连声追问起来。

    “哪里是什么巨富……只是右领军卫上将军周景罢了,其人历事唐、汉、周三朝,钱财原本是有一些的,却也称不上什么巨富。不过自从建起了这十二间高楼以后,周家就是岁入巨万了,再过几年那可真是要算京师数得着的巨富人家。”

    酒气上头,很多平日里极力隐藏的情绪都忍不住翻了上来,郭承迁这段回答的口气就难掩羡慕嫉妒恨。

    “若是原先并非巨富人家,却又如何能够有钱在此建楼,还是一建就十二间这样的高楼?”

    “当年世宗皇帝遣周景大浚汴口,疏通各地漕运,周景即乞世宗许京城百姓环汴河广栽榆柳、起台榭,以为都会之壮。结果世宗下诏之后,周景就率先应诏,在此购地建楼,那时候还是漕运不通,汴河沿岸的地价并不贵,周家所费不过楼宇造价而已。可叹周家建楼之时,世宗辇辂过此,还以其应诏积极而赐酒犒工,却不知其单为规利而已。”

    这个时代既没有禁止官员经商,对于这种利用城建规划的内幕消息牟利也没有相关法律禁止,郭承迁等普通官员也就只能是眼红一下,再对周景巧言掩蔽圣聪的行为暗讽一番,却也没有更多的指控。就连感叹一下郭荣不能识破周景的用心,也还需要借着酒胆才说得出口。

    李从嘉听到这里,心中却另有一番感想。

    引进副使这种小官就是眼界不够,无论是从淮南之战来看,还是从上国朝堂的大臣素质来看,或者从当今天子的水平来推测,世宗都应该是非常精明强干的,却又哪里会被周景的这点手段给蒙蔽了?

    周景不因此见责,那是因为朝廷规章从未禁止他这么做,在天子看来无论是周景还是他人,都属于诏令中的东京百姓之列。又没有花费国帑,只要能够把汴河两岸建得繁华起来,只要能够热闹市况充实朝廷的市税收入,谁建都还不是一样?给周家赐酒犒工,不过是做给大家看的,表现的是对率先应诏者的优宠。

    上国天子的宏规大度确实不凡,当今天子的气度多半也是来自于此。

    …………

    李从嘉感叹的当今天子,此刻却正在宣德楼上摆足了造型供楼下臣民观瞻。

    宣德楼前竖起盖天旗,因为郭炜驾临而竖起的黄龙旗,击柝立金鸡竿,四个红巾之士攀爬彩索去抢金鸡口中的上书“皇帝万岁”红幡,城楼上金凤口衔“大赦诏书”沿红绵索而下,通事舍人宣读圣上旨意……

    京师的罪囚身着红缝囚衣、身被枷锁排列楼前,等到圣旨宣毕,宣德楼前四下里随即鼓声大作,狱卒皂隶立刻打开囚犯?枷,一时楼下围观众齐齐随着囚犯们山呼谢恩,欢声雷动。

    这时候站在宣德楼上摆造型的郭炜还不能离开,楼下围观众们已经开始载歌载舞歌颂皇上恩德无边了,被歌颂的对象当然得待在那里与民同乐。好在郭炜正当年富力强,又是自幼努力锻炼过的身体,半天下来尽撑得住。

    直到日落整个大赦仪式方才宣告结束,围观皇帝长达一整天的东京市民们终于满意而归,郭炜却还要留在宣德楼上开宴席款待慰劳东京城内的七旬老人,从幽州过来的范含、韩德枢和显德八年春闱的进士甲科张去华奉命陪侍一旁。

    在这些东京老翁们的眼中,才过五旬的幽州平民范含和投诚的契丹辽兴军节度使韩德枢显得是算不得什么人物的,就连新科状元也只是让他们稍微注目了一瞬,整个席间老翁们都是频频偷瞧着郭炜,一时感恩戴德,一时诚惶诚恐。倒是席间偶然出场的皇后和不到半岁的小皇子比郭炜还受欢迎,老翁们看着健壮的小皇子,不由得在心中想着,这样的太平岁月自己真的还有可能享受很久。

    …………

    皇帝大赦天下的恩典,当然没有局限于东京一城。尽管七旬老人受皇帝赐宴只可能是在东京,随着驿马带着诏令遍驰天下,各地的囚犯和流犯,除了十恶之罪以外都获得了赦免,其中也包括谪戍阶州充任教练使的赵匡义。

    显德八年中秋的这一次大赦,仅有少数几个囚犯和流犯悲剧地错过了,流放在沙门岛的赵普就是其中的一个――没有等到大赦天下的诏书传到沙门岛,在修造接收存储吴越贡奉的码头和仓库的劳作中,有几个流犯不幸坠海身亡,当然,他们仅仅只会作为几个数字和简单的呈文留在档案中。

第十九章 机构调整

    “北疆征伐之事方了,将士酬功之策未定,安**节度使又突然病故,真是多事之秋……朕委枢密院拟定的禁军将士叙迁草案和几个方镇移镇的布置,又要做些变动了。正好唐国告哀使尚在京师待命,赴江南吊祭的使者和宣谕吴越的使者也该定下来,朕已经着翰林学士承旨李昉草拟了几份名单,众卿拿回中书和枢密院好生商议吧。”

    滋德殿中,郭炜面对阶下几位辅政大臣曼声说道,中秋假期才刚刚结束,他就开始了酝酿已久的大动作。

    对于禁军的几个军司,郭炜还不想怎么变动。自从把赵匡胤从殿前司换到新成立的渔政水运司,然后又落去其军职放到地方节度使任上,郭炜就已经去了一块心病。再加上赵匡胤在殿前司的一些亲信和在郭炜的记忆当中很令他反感的几个中级军官都被调去了渔政水运司,另外还从侍卫亲军司往那里掺了一些沙子,慕容延钊也被不经意地落去军职,整个禁军的结构在郭炜看来已经是比较稳固可靠的了。

    位高权重的殿前司都点检和副都点检,郭炜已经不打算常设了,反正高怀德也才担任殿前司都指挥使还没有多久,并不急着给他升职,为了酬功稍微迁转一下他的勋阶也就是了。

    锦衣卫亲军司的都点检是郭炜做皇子时候的职务,那就更不能轻易授人。好在副都点检潘美和都指挥使曹彬的资历非常浅,锦衣卫亲军司又是郭炜的嫡系,早期的升迁也足够快的了,如今升迁的度稍微降一点并不打紧。

    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李重进和渔政水运司都点检张永德还没有什么理由去动,再说这种国戚多少也是个依靠,先让他们待在那个职位上给自己打好基础也不错。更何况,侍卫亲军司的日常工作实际上已经是副都指挥使韩通在做,而渔政水运司毕竟是水军,部队基本上驻扎在登莱海域和长江一线,对内政的影响极小。

    禁军终究是用来打仗的,要想混一宇内,最近这些年的战争根本就不会少,所以禁军的指挥体系还是尽量稳定几年比较好。随着郭炜亲征的战绩显现和对朝廷掌控的加强,他相信妄想妄动的人会越来越少的,再加上几个军司之间的制衡和各个军司内部中级军官的相互牵制,还有锦衣卫巡检司与枢密院的监控,实在是不必过于忧虑禁军作乱。

    倒是地方上的那些节度使,除了缘边重镇需要保持一定的稳定性和宿将在任以外,两三年动一动的频率还是比较恰当的。而且随着统一进程的推进,内地那些安全形势不是那么严峻的藩镇都可以逐步裁撤,统筹军政民政的节度使完全可以换成管理民政的知州和负责军事的兵马钤辖。郭炜本来就拟定了最近需要移镇的名单,安**节度使王仁镐的病故只是加了这个过程而已。

    当然更关键的地方还是朝堂,仗着北伐的武功,郭炜准备在隐忍两年以后好好地动一动了。

    …………

    宣德门外,两个大型府衙隔着御街相对,御街东边的是中书省所在,御街西边则是枢密院。早间退朝以后,两府门前很是热闹了一阵,许多朝臣从崇元殿出来,出了宣德门就赶回这两个府衙办公。到了临近午时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从宣德门走了出来,正好可以赶上两府的会食,虽然他们的人数比早间少得多了,那排场气氛却还要强上许多。

    政事堂内,会食已毕的守司徒、同平章事、弘文馆大学士、参知枢密院事范质看着放在案上的表章,眉头拧得紧紧的,直感到一阵阵的头疼。

    官家终于开始收权了……

    禁军的将士怎么叙迁、各个藩镇怎么移镇,甚至枢密院新设什么机构,范质都是不太在意的,因为那毕竟是枢密院和藩镇们自己的事情,范质对自己挂着的参知枢密院事头衔到底有多重也是心中有数的——当然,如今皇帝要拿掉他这个挂职,还是让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郭炜拟定的草案当中,枢密院将会新设军咨部、度支部和将作部。

    顾名思义,军咨部显然是要将以前郭炜组织的枢密院、三司联合办公制定作战方略给常态化,由军咨部下属的运筹司全权负责,这完全就是军政,和范质的权力范围是无干的;军咨部下属还有一个侦谍司,多少算是分薄了兵部职方司的权力,不过以前就已经有了锦衣卫巡检司和枢密院北面房,现在再进行一些统合或者分割其实已经无伤大雅了。

    将作部无疑是要整合工部和军器监与禁军的直接联系,因为军器监早已存在,这个举措同样对政事堂影响不大。

    度支部则很明显地要夺三司的一部分权,将来的军事行动,禁军后勤供应恐怕就是度支部负责了,三司只能起到一个配合的作用。不过政事堂原本就管不了三司使,户部在三司使设立之后于国家财政事务上几乎就是形同虚设,现在枢密院出来一个度支部分三司的权,范质反而是乐见其成。

    真正让范质心中不快的是,他和王溥这两个宰相身兼的参知枢密院事将被拿掉,而枢密使王朴也不再兼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这其实意味着先帝顾命的阶段宣告结束,郭炜明确表达了自己全面亲政的意图。

    让范质头疼烦恼的就是,对于郭炜的这个意图,他已经完全无力阻止,甚至单纯的拖延都做不到了。挟北伐胜利之势,御驾亲征的皇帝在朝堂上无疑是威势大盛,再加上皇帝回京以后的一连串惠民政策和大赦天下的恩典,现在几个顾命大臣想要联合抵抗就已经很难了,更何况王朴很可能附从皇帝而不在意自己的进退,而王溥则未必敢和范质联手。

    最可恼的是,郭荣的最后遗言中要求让翰林学士、户部金部郎中、知制诰王著为相,前两年被顾命大臣们给堵了回去,而今郭炜不再征求他们的意见就决定执行了。

    本来门下侍郎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参知枢密院事王溥作为次相,多数时候却没有什么自己的独立主张,而王朴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枢密使一职上,政事堂几乎就成了范质一个人说了算的地方,除开重大事务需要皇帝点头,很多政务其实都是范质一手操办完了。如今皇帝要把王朴兼任的这个次相职位交给王著,范质可不会认为那个很有主见的人会在政事堂始终附和自己,将来在政事堂内处理起政务来可有得烦恼了。

    和王著拜相这样重大的人事变更相比起来,皇帝另外提出的三司使等职位更换都已经是小事了,但是范质真的是没有什么手段来阻止皇帝的意志。

    一如范质所料,在政事堂随后的讨论当中,王溥就是温吞水一般毫无主张,而王朴则很坚定地支持了皇帝的意见,独木难支的范质只能宣告认输。至于枢密院,两个枢密使王朴和吴廷祚更是对枢密院的机构调整不设障碍。

    …………

    显德八年的八月二十一,随着几道正式诏书的颁布,大周的朝堂和地方官职生了一系列重大变动,与之相比,仅仅是升赏了勋阶的禁军反而成了最稳定的团体。

    守司徒、同平章事、弘文馆大学士、参知枢密院事范质和门下侍郎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参知枢密院事王溥均去参知枢密院事,仍然分任相和次相。翰林学士、户部金部郎中、知制诰王著升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成为第二个次相,三个宰相都不必分心于枢密院的事务而可以专注于政事堂。

    检校太保、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枢密使王朴心疾不堪劳累,着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只专任枢密使一职。枢密院新设军咨部、度支部和将作部,河中节度使张铎奉命赴阙就任军咨部尚书,河阳节度使陈思让赴阙就任军咨部侍郎,锦衣卫巡检司都巡检曹翰就任军咨部运筹司郎中,锦衣卫巡检司知巡检司事韩微迁军咨部侦谍司郎中,作坊使判四方馆事李崇矩迁度支部尚书,兼任将作部,充宣徽南院使。

    三司副使张崇训拜左监门卫上将军,充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内客省使、北面诸州水陆转运使王赞出知沧州,负责河北诸州转运;以鸿胪少卿卢浚为京畿东路运使;右领军卫上将军陈承昭赴沧州,负责永济渠在漳水以北往幽州方向和漳水通海河道的疏浚。

    静难军节度使刘重进赴阙,授右羽林统军,进枢密院军咨部协助尚书、侍郎;保大军节度使武行德转任静难军节度使,从鄜州移镇邠州;彰义军节度使白重赞转任保大军节度使,从泾州移镇鄜州;武宁军节度使郭从义转任彰义军节度使,从徐州移镇泾州;保信军节度使赵匡赞转任武宁军节度使,从庐州移镇徐州;原契丹辽兴军节度使韩德枢赴庐州就任保信军节度使;忠正军节度使杨承信转任河中节度使,从寿州移镇河中府;横海军节度使魏仁浦转任忠正军节度使,从荒凉肃杀的北疆沧州移镇到淮水边上的寿州;左监门卫上将军、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张美出为河阳节度使;左领军上将军、宣徽南院使昝居润出知邢州,加左领军卫上将军,邢州安**的军额取消,以洺州防御使郭进为西山巡检,负责邢、洺对河东的军事;升棣州为团练州,以棣州刺史何继筠为团练使。

    因为王著拜相,翰林学士和知制诰出缺,左拾遗、集贤殿修撰卢多逊以本官知制诰,进翰林学士。

第二十章 运筹司一日

    显德八年九月初七,霜降。

    清晨的寒露终于化作了严霜,冻掉了树上的最后一批枯叶。随着日出霜化,秋风扫过树梢,完全失去生机的枯叶飘落满地,让阳光下的东京城也显得一片肃杀。

    这天不是内殿起居日,朝野内外也并无大事生,群臣草草地在崇元殿的常朝上过了一下场,然后早早地从宣德门两边的左右掖门蜂拥而出,奔赴各自的办公场所准备就此混完一天。

    宣德门前,朝官们出宫的喧闹才沉寂下去不过半个时辰,宣德门的正门忽然大开,一队人马自宫中缓缓而出,十几骑殿前亲卫护着天子辂车踏上了御街。

    车队在御街上并没有走多远,只是南行不过两百步就到了中书省和枢密院的所在,辂车随即右拐靠到了枢密院的府衙门前。

    信步下车的郭炜抬手阻止了门房入内通报的举动,只是让随行内侍在前面引路,一行人便依次鱼贯入内。按照仪轨,天子驾幸枢府,枢密院的在值臣僚必须到府前迎谒,不过那未免太耽误事了,郭炜只不过是打算到运筹司去看一看新设机构的运转情况,他可不想过于兴师动众的。

    殿前东西班都虞侯楚白紧紧跟随着郭炜,一行人陆续绕过了照壁,穿过前院进入中门。一直到进入了中庭,枢密院里面才看得到一点人气,几个匆匆路过的小吏骤然路遇天子行从,慌得一个个拜伏于地。

    郭炜也没有空闲和这些小吏们慢慢答礼,只是随意地摆摆手让他们各忙各事,自己还是吩咐着带路的内侍引着一行人斜穿过中庭,没有去打扰在正厅办公的两个枢密使,而是直奔左厢军咨部后进的运筹司所在。

    …………

    “不管是河北、河东还是江南和西南方向,用三年丰收的府库积谷,才能支撑十余万禁军的一年作战所需,虽然可以在应急的时候将其他方向的军资储备集中到一个方向,但是这并非持久之道。此次御驾亲征幽蓟,军资储备仅用一年即筹备完善,一则是前北面诸州水陆转运使王赞干才敏捷,二则是先帝北伐时准备的军资储备尚有剩余,三则是吴越贡奉的军粮在沙门岛上支应了定远军和伏波旅所需,而江南贡奉的军粮在漕运至京师以后也尽数从永济渠运到了北境。”

    运筹司的办公场所位于枢密院正厅左厢的后进,那里的布置是一排隔间围着一个大厢房,隔间都是运筹司一些具体的职事房间和档案间,厢房则是运筹司集合属下官吏集体讨论军略的地方,在厢房的正中摆放着好几个沙盘,从整个中国的地势图到四境各个要点的形势图一应俱全。

    此刻聚集在厢房中的,不光是有以郎中曹翰为的运筹司官员,还有侦谍司郎中韩微、军咨部尚书张铎、军咨部侍郎陈思让和右羽林统军刘重进,甚至连度支部尚书李崇矩都在场。

    这么多枢密院各个新成立部门的官员齐聚一堂,原因十分简单——军咨部运筹司本来就是要将以前郭炜组织的枢密院、三司联合办公制定作战方略的工作方式给常态化了,而从当初禁军大整训时期拟定针对四境的战略预案算起,已经是过去了整整一年,随着幽蓟地区的内属和南唐国主的易人,周边的环境都生了重大的变化,运筹司成立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新制定统一方略的各种预案。

    这也是在为枢密院新设部门的时候郭炜亲自交代下来的任务,所以难怪除了运筹司以外,其他各个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也很配合地出现在这里了。

    正在沙盘旁边指点江山的却是度支部的度支员外郎边珝,面对着顶头上司和其他各个上官,他是一点都不怯场。

    边珝,后晋天福六年的进士,四十出头的年纪,二十年间历三朝沉浮,中间还有三年的丁外艰,从秘书省校书郎到拾遗补阙,巡视地方民田稼穑,掌京仓,出知地方,边珝几乎样样都干过,几乎在每一个职位上都是强干胜任。这样的干才自然是事务繁多的新设部门官员的选。

    听到负责后勤的官员这样说,曹翰不由得皱了下眉头:“这么说除了幽蓟地区以外,其他方向的军资积储还是不足,短时间内是难以用兵的了?”

    “东南方向肯定是不足的。先帝平淮南前后经历两年多的时间,淮南地方凋敝府库空虚,显德六年又有旱情,早期的储运都要用来赈济,真正积存下来可以备用军需的才不过两年收成,难以支持在东南方向一年的作战。唐国是李家三代长期经营的大国,之前还有杨吴的数十年积累,虽然经过了淮南的丧师失地,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军力财力仍然可观,要想征伐江南,不作十万禁军围攻金陵一年以上的计划,就不能侥幸从事。”

    边珝对自己管内的事务显然是摸得一清二楚了,此时面对曹翰的提问,那是信口道来毫无滞涩。

    “西南方向的军资积储应该够了吧?”右羽林统军刘重进进京之前是静难军节度使,邠州靠近秦陇和凤翔府,他对那边的备战工作有一点数。

    前河阳节度使、军咨部侍郎陈思让同样有数:“河阳的军资积储也足够支持太原长围两年的了。”

    “若是进攻河东,不光有河阳的仓储,镇州和邢、洺、磁方向也可以支持粮草和军力,单论军资积储确实无忧,那里需要烦恼的是太行山陉逼仄难行,物资转运非常困难,组织稍有不当,能够从后方运抵前线的就不过是十之三四。这样算来,足够供应太原长围两年的军资积储,恐怕真用起来还不够一年所需。”

    边珝的功课确实做得相当的扎实,面对连续两个人的问题仍然是侃侃而谈。不过看样子他比较喜欢先报忧,于是抢先回答了陈思让,然后才转向更早说话的刘重进:“西南方向的军资储备确实充足,自从先帝收取秦、凤、阶、成诸州以后,西南面水陆转运制置使高防用数年的时间在凤州积攒了大批的军储,山南东道在水路方面的准备也是非常充分的。那边在度支方面完全没有问题,就是北路翻越秦岭作战有些困难,可能无法支持过五万的大军行动,出兵与否只看陛下和两府的决策,还有运筹司做出的预案了。”

    “待价,照你这么说,东南方向与河东方向的军资储备差得也不太多,从其他方向补充一点是不是就够了?”见其他人都在纷纷问,军咨部尚书张铎也不好继续沉默了,低头沉思了好一会,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要点:“在幽蓟方向,我军的防御已经扩展到了燕山长城一线,那边短期内应无大战,军资储备的消耗不会很大。而且陛下亲征一战耗时甚短,河北诸州积攒的仓储仍有剩余,原先契丹在幽蓟的仓储也有剩余,是不是可以把河北的这些剩余军资转用到河东与东南?”

    “幽蓟方向我军暂时转入防御,军资储备的消耗自然是减少了,但是契丹是否甘心失败却并非我方能够决定。一旦契丹选择秋高马肥之时出兵南来报复,我军虽然有燕山长城为依托,却仍然需要面临苦战,幽蓟地区和靠近幽蓟地区的河北诸州剩余仓储恐怕也只够当地军食,真正能够转用于其他方向的,只能是年底吴越和江南的贡奉。”

    张铎的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军略,曹翰不得不赶快插上一嘴。

    在听了曹翰的说明之后,边珝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张尚书,仅仅是补充吴越和江南贡奉的那么一点量,无论是在东南方向还是河东方向,军资储备肯定还是不够的。这两个方向要想准备充分,至少还需要两年的时间。”

第二十一章 运筹司一日(二)

    “如此说来,除了在西南方向对西川、荆南的军资仓储尚算齐备,最近两年在其余边镇都只能固境自守的了?”

    “陛下!”

    “陛下……”

    “陛下亲临运筹司,臣等未及远迎,不胜惶恐之至。”

    郭炜一行人来到厢房外的时候,正碰上里面众人的讨论气氛热烈,郭炜也就制止了内侍进去喝道的意图,只是站在门外静静地聆听了一会。等到边?将四境的军资储备、转运等资料一一分说明白,郭炜默默地点了点头,现在进去的时机就差不多了。

    随着郭炜的一句问话,皇帝和他的仪从闪进了厢房,让房中众人在一时间都慌了手脚。

    皇帝骤然驾幸枢密院,门房居然都没有向内通传,张铎等人一边腹诽着门吏,一边纷纷匆忙地离开座位上前见礼,厢房里登时拜伏一片。也亏得他们都是任官多年的老臣宿将,虽然急促间还有些失措,总体上却算得上是应对得体,一群人拜倒时略微有些参差不齐,倒也不是特别的杂乱。

    “众卿不必慌乱,朕不让门吏通传,就是因为不想打扰了枢府的正常公干。运筹司沙盘前乃商议军政的要地,众卿方才也正是在商讨军略大计,此时此地也就等同于军旅当中,什么大礼参拜这样的繁文缛节能免则免,诸位还是坐下来继续商议吧。”

    郭炜一边招呼着众人免礼起身,一边却自顾着直奔上坐了下来,楚白等亲卫自然是守在了厢房外面,随行的起居郎吕龟图则是赶忙在角落上找了个座位,匆忙取出纸笔来补录皇帝的言行。

    看着众人各自归位,边?又回到了沙盘边上静静地等候吩咐问询,郭炜清了清嗓子:“度支员外郎,听你方才的意思,除了在西南方向对西川、荆南的军资仓储尚算齐备,最近两年在其余边镇都只能固境自守的了?”

    “是的,陛下。自从先帝收取秦、凤、阶、成诸州,西南面水陆转运制置使和几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就在凤州和襄州充实仓储,两地的府库经过了五六年时间的经营,百姓也有多年休养生息,支持西南方向的一场大战毫无困难。朝廷若是打算在西南方向用兵,三司和枢密院度支部可以担保前线的军需供给,是否开战、何时开战、怎么开战只需要陛下和两府的决断,运筹司规划作战预案的时候也不必担忧军资储备和转运的问题。至于其他方向,固境自守当然是无虞的,但若是要出动禁军征伐,那至少还要用两年时间来增加积储,到时候征当地民夫才不会伤了地方上的元气。”

    在郭炜面前边?同样是言辞便给,而且站在那里相当坦然,既然是皇帝自己吩咐的不必多礼等若军中,那就谨遵圣意好了。

    郭炜仔细地听完边?的解说,坐在那里拧着眉毛思忖着,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前的案几:“这么说,朕就是想要动一动江南,在当下也是无能无力的了?”

    曹翰闻言猛地抬了一下头:“陛下,东南方向不仅是像边员外郎说的那样军资储备不足,就是运兵的船只也差了不少,仅靠目前驻泊扬州等地的定远军,不光是运送不了足够的兵员到江南作战,之后的军资补给更是大麻烦。虽然说江南新丧人心浮动,确实是攻取江南的良机,但是我军实在是准备不足啊。”

    “谁说朕是想着趁火打劫了?朕的确是想攻伐江南,却并不是看中了他们新主嗣位人心不稳。”

    郭炜心中是万分诧异,自己攻伐南唐的打算怎么就会被曹翰认为是趁火打劫呢?自己有那么坏么?再说自己才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抱着侥幸心理,试图趁人国丧的时候浑水摸鱼一把,那种人要么是军事政治方面的天才,要么是纸上谈兵的蠢材,自己当然两种人都不是。

    “江南前国主李景侍奉我朝极为恭顺,若是其新主不改乃父之志,朕兼爱大江南北士民尚且不及,又怎么会去想着攻伐这样孝谨的藩国呢?实在是江南新主李弘冀当年以武功标显而为太子,朕听闻其为人刚断忌刻,颇不肖其父。如今李弘冀只是刚刚继位,当然不能骤然改变李景的国策,故此他的恩遇其群臣、恭谨奉事我朝不过都是一些固位缓图之策而已。假以时日,朕料其在权位稳固之后将会构衅我朝,所以朕不过是打算先制人罢了。”

    曹翰他们是不明白,在他们看来,既然郭荣已经把拥有江北的南唐都打服了,不光是夺取了淮南之地,摧破其精兵强将,还迫使南唐称臣纳贡,那么已经失去淮南和那些精兵的南唐就更加不在话下了。李景、李弘冀在他们眼中估计是没有多大区别的,曾经强大过的李景都顺服了,说不定以卑弱之姿继位的李弘冀只会更老实。

    但是郭炜却不能不担心,因为李弘冀的继位本身就是出了他的预算,这是一件真正脱离他掌控的大事,要是有机会趁着李弘冀羽翼未丰的时候将其击灭,郭炜当然是很乐意的。

    可惜了……机会来临的时候,自身的准备却是不足,那就只能坐视李弘冀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了,这样的南唐会比原先历史上李煜的那个南唐难啃得多,可是郭炜也只能受着。

    边?所说的军资储备不足,还有曹翰说的运输船队不够,自然是根据针对南唐的基本军事预案而作出的判断。在那样的预案当中,显然是不会把什么南唐新丧新君嗣位这种随机事件当作影响因素的,郭炜作为军事方面的本格派也不会去贸然增加这么个影响因素,一个从未进过军校的人,一个并非身经百战的人,一个始终把打仗变成工程来做的人,的确是不适合玩奇谋妙计的。

    看着曹翰那露出恍然之色的脸,郭炜继续补充道:“既然还没有做好攻伐江南的准备,先制人的打算也就不必提了,只要朝政顺畅百姓安乐,朕等得起,却也不怕李弘冀能有什么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只是曹郎中刚才为何说定远军的船只不够,若是在江南作战,兵员和军资的补给都会十分困难?朕记得定远军驻泊扬州等地的船只不少啊。”

    “陛下,扬州等地驻泊的定远军大小船舰是有数千艘,不过除去船上的水手和战兵之外,一次仅能运送兵马三四万而已。可是大江茫茫,定远军还要在江中防范唐军船队的偷袭,不可能全数用来运兵,这样一次运送过江的兵马就多不过两万,加上粮草辎重也是全靠这些船只运送,渡江之初的小仗尚能支持,一旦需要对金陵用大军长期围困,定远军的船队就难以支应了。”

    虽然这个运筹司的郎中才当了半个月,曹翰也已经是充分地进入角色了,对南线的布置是如数家珍,在汇报中对几个预案的资料取舍也是信手拈来。

    “不是可以架设浮桥么?朕记得先帝亲征淮南,就是在淮水之上架设了多座浮桥,那并不需要太多的船只啊。”

    曹翰有点无力,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陛下……自古以来大江之上就没有架设过桥梁,无论是干跨桥还是浮桥。大江水流湍急江面浩淼,绝非区区淮水所能比,在大江之上架桥那是旷古未闻,古书只记有拦江铁索之事,就是那种铁索在上游漂下的木筏冲撞下也会迅断裂,更何况是用舟船连接起来的浮桥,只怕单单是江心的水流就可以把桥冲垮。”

    “这样啊……如果不能架设浮桥的话,渡江作战可就要难得多了。”

    曹翰的这一段“自古以来”,郭炜实在是不好驳斥,可是又忍不住想要驳斥。在曹翰的“自古以来”或者“有载籍以来”,那长江确实是没用过桥梁,可是在郭炜的历史印象当中,长江大桥都不知道有多少座了。

    更何况,郭炜明明就记得,第一座长江浮桥的建成只是在距今不到二十年之后!在采石矶那里,长江的枯水季节,用这个时代的技术就完全可以建起浮桥来的。

    那个长江水文勘测大师好像是叫做樊若水吧……就是不清楚现在的他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开始漫长的勘测工作了。或者,可以用兵部职方司和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去抄袭一下他的创举?

    “对了,朕可以不先制人攻伐江南,可是却难保李弘冀不会对淮南心存妄想。如果李弘冀兵袭扰江北,淮南、保信军诸镇是否保得淮南一方的平安?”

    既然短时间内打不成南唐了,那么军事重点肯定是要放到其他地方去的,没有了禁军的强力威慑,李弘冀会不会行险呢?这是要研究清楚的,李弘冀的意图自己无法控制,淮南等地的防御能力却是自己完全可以掌控的。在曾经的历史上,即使碰上了李煜这种君主,林仁肇也提议过攻取淮南,这可不得不防。

    “陛下但管放宽心,唐国的水军早已被我军击破,即使能够重建起来,也是无法和大江上的定远军抗衡的。前面说的我军渡江有种种困难,唐国试图北渡大江,面临的困难只会更多,有定远军助阵,淮南、保信军诸镇足以使唐国不能越过江心。”

第二十二章 平边策进度一

    其实对于这个时代最基本的战略格局,郭炜早在皇子时期审阅王朴《平边策》的时候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随着秦凤、淮南、幽蓟等地的相继取得,整个战略态势比起当初来确实有了不少的变化,不过继续推演下去也并不是很难。

    当然,在这样的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上面,多请教一下专家总是不会错的,好在运筹司给出的答案很让郭炜满意。

    在东南方向上,吴越的现实主义策略让它始终奉中朝为正朔,一直在常州附近与南唐对峙,周、唐但有兵戈,吴越肯定是会站在大周一边出力的。原先南唐据有淮南的时候,中朝和吴越的交通还需要取得海上,从登莱泛海前往杭州,自从淮南北属以后,中朝和吴越在大江的入海口连成一片,通州与苏州隔江相望,南唐都已经无法由江入海了。

    具体到周、唐两军的对峙局面,长江天堑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公平的,周军要南渡伐唐固然面临着种种困难,南唐军想北上收复淮南那只会更加艰难。虽然说起来两国隔着的也不过就是一衣带水,但是这条窄窄的衣带真的横亘在两国两军之间,却也使得双方都处于一种易守难攻的境地。

    更何况,在淮南一战之中,两军从淮水一直战到长江口的东布洲,南唐的水军早就被欺凌摧残得七零八落的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就连巡徼江面以自保都根本办不到。确切地说,南唐水军的战力此刻甚至还比不上吴越的水军,也就是双方有太湖和天目山相隔,真正可以交兵的地方只有长江以南苏州到常州这样窄窄的一段,而李弘冀、柴克宏当年打出来的常州大捷让吴越的陆军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而在周军方面,郭荣几乎是从无到有地建立起了一支水军,一直到后来成立专门的渔政水运司,再经过郭炜这两年的苦心经营,现在仅仅是定远军驻扎在扬州的船队就已经强过了南唐,更不要说舒州防御使何手下还有一支巡江船队,黄州也正在建造整备一支船队。

    拥有这样的制江权作为依托,即便是因为后勤的关系而暂时无力大举进攻南唐,江北诸州要想自保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河东方向的形势显然比东南方向还要更好一些。

    在国朝初年的时候,刘崇称帝于晋阳,依靠着刘知远在河东的多年经营和刘崇向契丹称臣称侄换来的援兵,北汉虽然无力越过太行山去袭扰周朝内地,却还是能频频地骚扰潞州、晋州、隰州等缘边诸州。

    自从高平一战刘崇仅以身免,刘知远留在晋阳的河东军就此几乎丧失殆尽,北汉从此再无强军可用。随后的晋阳围城之战,虽然郭荣最终没有能够做到破城灭国,却也让北汉的元气大伤,军力民气几近枯竭。加之北汉辖境不过河东节度使的三分之二,治下仅有数万民户,却要承担起数万军队和一个小朝廷的供养,还要给契丹缴纳岁币,河东的北汉辖境之内可以说是给搜刮得天高三尺了,无论是在民心还是军力上面,北汉都已经无法再对中原真正构成威胁。

    因此,到了显德六年那次的郭荣亲征幽州之战,北汉主刘承钧虽然接到了契丹主耶律述律令其出兵策应幽州的旨意,却也是根本派不出兵马来威胁周军的侧翼。甚至北汉连自保都有一些困难,周军的一支偏师为了掩护北伐大军的侧翼而兵出土门,棣州刺史何继筠很轻松地就率军打到了晋阳东郊的百井。

    这一次郭炜率军亲征幽蓟,刘承钧同样接获了耶律述律的旨意,结果还是同样的无所作为,周军北上他干看着,契丹军集结南下他还是干看着。一直等到幽州等地都易主了,北汉出兵骚扰周军右翼所必经的要道镇州土门和定州西山路都是安然无恙,北汉军甚至连大举进犯的样子都没有做,从河东进袭京洛所必经的晋州和潞州同样是安静得很。

    简而言之,因为河东地形的限制和晋阳坚城的防御力,再加上北面契丹军随时可以出动的援军,对北汉要想彻底灭之确实有一定的困难,必须使用强大禁军断绝契丹的增援,再经过长期的围城方才有可能实现。但是如果只想有效防御住北汉的袭扰,使之无法阻扰周军在其他方向的军事行动,那则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这都完全不需要用到出动禁军的地步,仅仅是围绕着北汉边境的建雄军、昭义军、成德军、义武军等藩镇能够各守其境的话,就可以将北汉给彻底封杀住了。

    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昭义军节度使李继勋、成德军节度使郭崇、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和西山巡检、?州防御使郭进对上北汉军还是相当有优势的,依靠当地的州郡兵和少量的驻防禁军,郭炜完全不担心来自北汉的威胁。

    其实就算是位于北汉西北方向的府州和麟州,虽然被定难军的辖地截断了和大周内地的联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块飞地,当地驻军基本上是孤立作战的,可是永安军节度使折德?和麟州防御使杨重训在面对北汉军的时候也都是稳占上风。

    唯一有些不确定的就是在幽州方向了。在面临契丹有可能起的疯狂反扑的时候,范阳军和卢龙军到底能不能够守得住燕山长城防线,这不光关系到北疆的安危,也关系到整个统一战略的全局。

    幽州等地毕竟是与中原隔离了这么多年――不仅是最近被契丹统治了二十几年,而且从唐朝的安史之乱以后就长期处于半独立状态――后唐时期那短暂的统一期间对幽州当地的民风民心有多大影响还不好说。虽然幽州的汉人总体上应该算是民心思汉的,和被契丹占领相比起来,他们当然是更加亲近中原,可是真的等到归属中原的时候,幽州和中原的磨合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那却是谁都说不好的。

    地方初定,民心未稳,燕山长城防线在契丹的手里又是被废弃了二十多年,收复以后仅仅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进行紧急修葺,根本就不敢说整备完善了,可以说幽州这个方向的防御还存在着大量的隐患。

    此时刚刚进入九月,正是秋高马肥的时候,契丹军一向是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出兵南下的。若是契丹军能够克服主力新败于高粱河的挫折,选择北疆新土最脆弱的时刻兴兵前来报复,郭炜可不敢贸然撤回那里的禁军,甚至为了以防万一,就连已经回到了东京的殿前军和锦衣卫亲军都要随时待命赴援。

    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唯一能够用兵的西南方向都只能暂时搁置了。世事如棋局,主角或许就是穿越者郭炜一个,棋手可不见得只有他一个,有其他的棋手不断搅局,郭炜不可能安然地去下一盘很大的棋,统一时间表终究难以做到步步精打细算。

    当然,现在禁军也是刚刚在幽州打完了一仗,回到东京以后肯定需要好好地休整一段时间,就算是计划攻伐蜀国也不会在这几个月内。可是要没有幽州局势的牵绊,最迟在明年年初禁军就可以准备好,这要是被幽州的局势一拖延,等到南国进入了雨季的话,那伐蜀的计划就必须再多等上大半年的了。

    短期内没得仗打了,郭炜也只能承认自己这个主角做不到一切尽在掌握,自己的强项不在于得天命,也不在于叫喊着与什么“贼老天”作对,自己的长处还是在工程方法上――不管是处理朝政还是军略,都用最本分的工程方法去拟定方案、积累资源、完成目标。

    交代了运筹司依据最新军情详细拟定每一个战略方向上的多种作战预案以后,郭炜就摆驾回宫了,作为皇帝,做出合适的人事安排,给他们定出合理的工作目标,朝政也就差不多了,更详细具体的事务自有专业的文武官僚来完成。

    除了制定统一战略和亲征以外,郭炜要亲自去做的事情还是不少的,比如推进整个国家的工业化――嗯,这个目标过于豪迈了,前优秀工程师、成功的企业家很清楚以一己之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是根本达不成的,即使自己能够掌握整个东方世界的资源调配。不过创造和维护一个适合工业化的基本社会环境,郭炜自认为作为皇帝还是办得到的,这个只需要自己真正完成国家统一并且维持尽可能长期的国内和平――也就是郭荣的那个三十年理想真正实现。

    当然,为国家的工业化打下基础,利用自己的知识尽可能快的土法上马一些工业技术和增强农业生产力,这也是郭炜给自己设定的使命。

    在农业方面,小技术郭炜基本不懂,大规模农田水利建设需要一定的社会基础,工业的反哺更是还早得很,就连增加人口扩大垦殖面积都有赖于统一战略的顺利实施和社会政策的制定,总之,不是现在的郭炜可以完成的。倒是在工业方面郭炜还可以抢救一下前世记忆,既然暂时没有仗打了,军器监开署那边可以多放点心思上去。

    另外,也是要去关心关心的,虽然因为三年丧期未满,群臣也就没有多嘴纳妃的事情,但是郭炜已经可以提前打算了。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

第二十三章 防秋与北方战略

    “契丹突举部石烈解里只身来投,备言虏酋朝中之事,并报契丹北院大王兴数路兵马大举南犯。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北面房主事田重霸已经将此通报与范阳、卢龙两节度使,并且增派吏员前往燕山以北侦候,解里其人已经遣人紧急部送京师,以供陛下亲自讯问。”

    广政殿上,侦谍司郎中韩微正在拿一桩紧急公文烦扰郭炜。

    枢密院在郭炜手上经过了好几次机构的微调,一直到他北伐回来以后的那次机构大调整以后,才算是基本固定了下来。如今的枢密院各部门当中,军咨部、度支部和将作部各司其职,就是宣徽院的职责还有些庞杂,除了总领内诸司及三班内侍的兵籍和郊祀、朝会、宴飨供帐之仪以外,处理内外进奉、派员宣慰四方也归宣徽院管。

    以前直属枢密院的各房都根据职责不同划归了各个部门,在这些部门的管辖之下负责着一大摊子事。这样的机构调整看似让各房的层级都不等地降低了,不过各房主事原先的位份并不高,权责也不重,很多时候就是给枢密使跑腿整理材料的吏员,所以这样的调整实际上还加强了各房的地位。

    像在京房、北面房、河西房、南面房、西南房这些负责各个战略方向军事情报工作的,如今全都归属于军咨部侦谍司,支差房、教阅房、民兵房则直属军咨部,知杂房、兵籍房、吏防直属宣徽院,户房、仓案和支马房归了度支部,工房、胄案则归属了将作部。

    契丹那边有事,正是北面房的主管范围,而在北面房的工作流程中,第一步就是和当地的节度使通气,然后是向东京方面汇报,这汇报当然是呈送侦谍司。

    还真是不让人清闲啊……原本郭炜决定搁置各个方向上的军事行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结果真是担心什么什么就来,所谓的和议连半年时间都管不了。契丹果然是不甘心失败,这高粱河惨败的伤口还没有舔上几个月呢,到了九月里适合其用兵的时节就卷土重来了。

    这个只身南投前来报信的解里,听介绍是什么突举部石烈,好像还够不上节度使的级别,不过好赖是一部之长,了解一些契丹的中枢内情也正常。至于他为什么投奔过来,暂时却也不必去关心,想来左右不过是他参与了皇室内斗,结果不幸站队站到了失败者的那一边,按说契丹用间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是拿这种情报来用间可看不出好处来。

    契丹数路兵马大举南犯,总领大军的还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质,看样子救援幽州的失利并没有让他失宠,在军国大事上虏酋还是信任他的,耶律述律虽然史称“睡王”,从这件事情上看却也不算太昏暴嘛。

    契丹能够在主力新败不过数月以后就再次纠集大军南犯,一方面说明经过唐末以来吮吸中原百姓血汗,契丹的国力已经颇为雄厚,另一方面也说明游牧军队的季节性很强。上一次契丹出动的兵马恐怕只是常备军,现在这秋高马肥以后,怕是整个燕山以北草原上的牧奴全都出动了,前面常备军的兵力损失显然已经被补上了,或许如今南犯的契丹军平均战力是比不上高粱河一战的那些精锐,但是其人马总数估计还要更多一些,虽然在野战能力上肯定会差一点,但是用于蚁附攻城和打草谷却是差不了。

    在这个年代里,防秋,真的是中国北部工作的重中之重啊。

    既然主力新败的契丹都有能力组织起南侵的军队,那么恐怕以后燕山长城方向每年都要面对契丹军的侵扰了,如果不想被这种侵扰拖后腿影响了统一进程,要么就继续北进对契丹军的进攻策源地犁庭扫穴,要么就只依靠范阳军和卢龙军自身的力量守住燕山。

    犁庭扫穴,郭炜倒是很想,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几乎是每个热爱军事历史的中国少年曾经的梦幻,可惜现在真的是国力未逮。

    北伐幽蓟之前,郭炜对己方和契丹的军力对比是没有数的――纸面上的知己知彼,郭炜通过细致的情报调查和周详的计划拟定,应该说是做到了,但是纸面上的东西毕竟是纸面上的,古语就有“纸上谈兵”之讥,郭炜前世的工作经历也让他深知图纸、计划和实际情况并不是一回事,即使那些图纸和计划有先进的工程技术和管理科学背书。

    正因为对两军的实际作战能力难以把握,所以在给北伐幽蓟做预案的时候,郭炜是用尽了一切可能去堆砌本方的优势,为的就是能够营造出泰山压顶的局面,确保两军在野战时本方万无一失。

    周军的新装备禁军和契丹军从未交战过,以步军和水军为主的南唐军是不能和契丹军相提并论的,因此淮南之战的参考价值并不大。不管在战前营造再多的优势,结果还是要靠两军的实际交战来决定,虽然郭炜对长枪火铳军队对抗骑兵有足够的信心,但是真正到了两军主力即将会战的时候,他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幸好郭炜战前的周密部署都挥了作用,参加会战的禁军将士也都不辱使命,契丹的十万骑兵在高粱河一战而崩,不光是使得幽州城的投降成为顺理成章之事,也让周军的沙盘推演和预案制定有了契丹军的基准战力指标。

    在两军交战的前期,契丹军的冒死突击给殿前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那远胜过南唐军的凶悍冲击力让殿前军收起了常胜带来的傲气。不过契丹军的作用也就止于此了,配属殿前军的火炮和殿前司控鹤军的火铳在一路上给契丹军造成的巨大伤亡,让殿前军的中高级军官对两军的战力对比有了充分具体的概念,也让他们对野战击败契丹骑兵有了足够的信心。

    一线部队的认识反映到郭炜和枢密院这一层,再经过他们的仔细分析探讨,得出的结论就是――禁军在面对契丹最强的皮室军和宫卫骑军时,正面交战能够战而胜之,斥候对契丹的远拦子也有一定的优势,只是马军的马匹不足,因此追击的效果不彰,契丹军如果避开正面作战而采取分散游奕的方式,禁军虽然不怕其突袭骚扰,却也难以将其聚歼。

    看着这样的两军对比,郭炜就已经知道灭亡契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高粱河会战之所以能够实现,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耶律屋质轻视了周军的战斗力,更重要的因素则是幽州属于其不得不救的目标。被限定了作战目标的契丹军,也就只能舍弃自己聚散无常来去无风的优势,被牵着鼻子走上了和周军正面会战的战场,从而遭致一场惨败。

    那么郭炜如果组织大军继续北进又会怎样呢?是不是可以克黄龙府而犁庭扫穴?

    在军队战力方面,郭炜已经很有自信了,只要肯打,禁军是一定可以打到契丹的上京临潢府的,沿途的契丹军阻挡不住禁军,过了燕山以后基本上是一派平原,沿途的那些小小城池关隘更不会是障碍。

    但是禁军不是光有大炮、火铳和长枪就能作战的。

    先,储备在霸州等地的后勤物资肯定就不够了,那只是郭炜准备幽州围城一年左右的用量,幽州胜,军资储备确实剩余不少,可是要支撑禁军再北伐数千里,那就是昏话。

    其次,就算再花上几年的时间转运物资,最终将足够的军资储备运到山南的出阵地,让整个后勤可以越过燕山和山北的数千里草原支持禁军一直打到临潢府,那也还是不成,因为契丹从来就不是一个建立在农耕和城市上的国家。

    后世有些人看到契丹的上京、西京、东京、南京、中京这类城市,就望文生义地以为契丹建立的辽国和中原是一样的国家,那只要占领这些京城尤其是上京,契丹也就算灭国了,这就完全想错了。

    真正了解契丹国制的,还要算它曾经的仆从后来的宿敌完颜阿骨打。

    契丹末年,女真起兵反辽,契丹天祚帝丧师失地,以斡鲁朵避于沙漠,阿骨打只认准了天祚帝的斡鲁朵连续攻击,对辽国的几大城市却是不太以为意,即使已经攻下了五京以后还是对天祚帝穷追不舍。后世的某些人按照自己对中原政治的理解,想当然地以为这是因为阿骨打对天祚帝怀恨在心,必欲得之而后快,殊不知纯粹是他们自己陷入了一知半解的误区。

    契丹实质上是一个游牧国家,其政权赖以存在的根基是草原,它侵夺的汉地只是其掠夺和奴役的目标而已,始终都不是其立国的根本,不仅其主要部族依然保持着游牧生活,就连整个皇帝行宫都是一个大型的游牧部落。

    契丹诸帝的斡鲁朵和最亲信的四部族共同构成的行宫部落一直在草原上迁徙,平常主要往返于四季捺钵,战时也依战况逐水草而居,整个行宫部落的迁徙流动和一般的游牧部落非常类似,而契丹的中央政府也是设在这个行宫部落当中,谓之行朝。

    所以完颜阿骨打认准了天祚帝穷追猛打,其实是因为他很清楚五京并不是契丹统治的象征,要彻底摧毁契丹政权只有灭掉契丹的行朝。

    很幸运的是,郭炜恰恰也了解这一点。

    这种情报,周朝的大臣或者侦谍司没有水平获得,萧思温等人也不可能主动告诉他,韩德枢倒是会说,不过要是郭炜不问起来的话,韩德枢却也是无从说起。这个就要感谢郭炜前世的历史爱好了,崇拜郭威的历史爱好者,当然会去了解一下契丹的政治,于是他幸运地看到过相关的论述,在脑海中留下来一丝印象,凭着这一丝印象再找来韩德枢详细咨询了一番,郭炜终于笃定了契丹的这个政治特色。

    攻下上京临潢府也不足以灭亡契丹,攻敌之必救以迫使契丹主力接受会战就成为不可能实现的战术,那么要想灭亡契丹只能追着耶律述律的斡鲁朵打了,这可是周军的后勤在今后几年之内都支持不了的重任。

    所以,北面短时间内是做不到一劳永逸了,幽蓟等地转入常年的防秋已是必然。好在有燕山长城防线为依托的防秋,其局面无论如何都强过了依托河北的平原沟汊来防秋,攻取幽蓟毕竟不是无意义的。

第二十四章 北口守捉

    两山夹峙的一段城墙内外杀声震天,劲弩震弦的声音、刀枪相交的声音和锐器破甲入体的声音混杂在喊杀声中,加上巨木断裂的咯吱声和人体坠地的闷响、人类受创的惨叫和濒死的呻吟,给秋日的山林抹上了一层血色,浓重得就连城下接连出的雷鸣声都冲不破。

    城外,契丹军中的奚人、渤海人和汉儿家丁不要命地从北面营中直扑城下,将在营寨中临时造好的钩梯搭上城头,然后在营头铺长的驱策下蚁附而上。众军在冲击的途中不断地被城头的箭矢射倒,搭上城头的钩梯不断地被推倒,爬梯子的兵卒随着翻倒的钩梯砸落地面,却依然阻止不了他们飞蛾扑火的行为,只因为后面督战的契丹贵人那血淋淋的刀口。

    城头,戍卒们拚命地向城下涌来的契丹兵投射着箭矢,力图截断其后继兵力;壮丁们则用绞车反复操作着狼牙拍和擂木,不断地打击着附在城墙上的钩梯和登梯的契丹兵;有些戍卒则手持着长枪、推杆在城头巡视,一面督促着壮丁们不得后退,又不时地冲到垛口边上,将从那里冒出头来的契丹兵扎下城去,或者把伸到垛口外面的钩梯推倒。

    城内,值过夜的兵丁和已经苦战了半天的戍卒壮丁在都头、十将们的呼喝下就着墙脚屋檐抽空休憩,城头上震天的杀声都无法阻止他们进入睡眠;另有一批杂兵和壮丁忙着给城头补充各色兵器和守城器械的消耗,再从城头运下伤亡,其中的阵亡和重伤不治者都被堆到了城南,其他伤者则集中到了守捉府等着检校病儿官救治。

    守捉府的检校病儿官已经是忙得四脚朝天了,却还是难以照应越来越多的伤员,总有赶不及救治的伤者就这么躺在地上咽了气,然后被抬出去扔到了城南。

    只是北口守捉刘福本人却看不到府中的惨象,自打契丹军进攻古北口以来,刘福安排妥了守关兵力的调配,将关城内的事情全都丢给了都监田仁遇以后,自己就一头冲上了城头再没有下来过。

    北口守捉刘福,在郭荣亲征淮南时于寿州投军效用,积功升至怀德军指挥使。郭炜取得幽蓟之地以后,将以原南唐军降卒为主的怀德军留在当地,和幽州等地的原契丹汉儿军混编作为州郡兵,刘福就被任命为北口守捉,负责古北口的边防。

    斜倚着女墙稍微喘了一口气,刘福又点燃了手中新型霹雳弹的引线,然后顺着悬眼就将霹雳弹放了下去。听到城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然后就是一片惊呼惨叫,还有木梯折断的咯吱声和连续不断的人体坠地声,刘福自顾着地呵呵傻笑了一下,顺手就将右手握着的火把插在了墙上,然后伸出双手整了整头盔,心中默念了一声:“今天的第七颗了……”

    背靠着女墙,脚边堆着好几颗霹雳弹,刘福按着腰间的刀鞘,眯着双眼打量了一下战场。

    又是鏖战了将近一天,日头已经开始西沉,晚霞把卧虎山和蟠龙山茂密的落叶林映得通红。古北口关城就堵在卧虎山和蟠龙山之间,北面是一条细长的峡谷,潮河从北面山谷峡口流入,穿过古北口以后继续往南流向檀州。峡谷的两边山势险峻崖壁陡立,两山紧锁潮河,河宽不过十几步,右边河岸紧靠着蟠龙山,左边河岸的驿道也只能通行一辆车,愈凸显出古北口关隘的雄峻。

    这一段的潮河并不甚宽,但是水流湍急河床颇深,契丹军根本就无法假道河流来攻城,所以古北口的水门那边一直都安静得很,只是此刻潮河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河,城下堆积的尸也有不少落入了河中,再被水流冲着堵在了水门边上。

    城下都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契丹兵,可是北面那条驿道还是被不断涌来的契丹兵给堵满了,连续七八天这样扑城,刘福也不得不佩服契丹人真是舍得死人。一天苦战下来,城头的守军几乎是人人身上带血,神色间也是十分疲惫,不过还留在城上的却没有一个重伤者。再看看城内待命的那三倍于城头的士卒壮丁,刘福心中越的笃定,得益于古北口的优越地势,契丹军无法调用抛石机、云梯、轒辒车等重型工程装备,山石地形也难以穴地攻城,虽然古北口城外并没有壕沟,这个关隘看样子继续守几个月都不成问题。

    …………

    凄切的号角声在契丹兵的后方呜呜地叫着,这些被驱赶着赴死的牧奴终于随着落日退回了他们的营寨,城头的守军压力一卸,登时就挺不住了,一个个扔下兵器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又是一天的战斗结束了。

    刘福看着城头上这些疲累欲死的兵丁们,忍了忍没有说话,等了半晌,看他们却是没有起身下城的意思,终于硬起心肠带着亲兵将他们轰了起来,命令他们和预定值夜的那个都进行换防。

    至于刘福自己,自然还是留宿在城头,都这样七八天了,负责值夜的都头早就不再试图劝阻了。

    秋后的燕山夜凉如水,不过及时从后方运上来的棉毯棉被足以抵御秋寒,尽管古北口的守军为了应战及时都是露宿街头,却也没有什么冻馁之苦。倒是城外的契丹军就露宿在河边驿道上,虽然都有毡帐御风,却也比不上城中周军的舒适,还有时刻防着周军出城夜袭,这七八天的人员折损可不光是生在城下。

    万籁俱寂之中,值夜的军士偶尔的细语显得分外清晰。

    “满熊,俺知道你在夜里的眼力甚好,不过也不用这样时时盯着外边,胡虏要想偷袭可没有那么容易,你这样瞅得久了眼睛也累,你又不是没有在晚上打过猎。从北面营寨偷跑过来有好几里地呢,还要扛着梯子,到了这里还要小心别被城下的尸绊倒了出声响,最后还要偷偷攀城,可不容易,俺们隔段时间窥一眼就可以了。”

    说话的应该是个老兵,对夜袭偷城的门道倒是很清楚,这时候正在训导自己带的新兵。夜间本来是人嗜睡的当口,值夜的时候不说几句话可不成,在闲聊的时候还顺便教导提携一下新兵,这老兵倒是不错。

    “嘿嘿,常都头教训得是。俺就是还有点慌张,这当兵总比不得在家里打猎,俺在燕山打猎就像捡柴一样轻松,可是这当兵打仗是要死人的,七八天下来都已经死伤好几百了,所以俺心里这一紧张就忘记咧。”

    答话的“满熊”,正是当日给伏波旅带路的猎户赵曼雄。当初经过赵曼卿的介绍,赵家的部曲赵曼雄给伏波旅在燕山带路,伏波旅从渝关出,仅用十余日就飞夺卢龙塞和古北口,实在是有赖于赵曼雄。随着从渝关一直走到了古北口,双方的关系亲近了,赵曼雄对周军也是相当的羡慕,于是经过赵曼卿和张思钧的保举,赵曼雄就入了新成立的范阳军,最后分到古北口做了一个十将。

第二十五章 古北口之夜

    赵曼雄对燕山的山势非常熟悉,对其中的山林植被、山路走向、山中泉水和鸟兽蛇虫都算得上是了如指掌,所以被分到范阳军也是合情合理的――虽然他本人其实更想去伏波旅,在给伏波旅当向导的那段时间里,这支部队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赵家是需要节度使好生笼络的当地大家族,赵曼雄的个人特长又是比较突出的,州郡兵也不能全是怀德军出身的军官,于是他一入行伍就做了个十将,管着一小队人。好在自小狩猎的赵曼雄有着一手好射术,刀枪厮杀也是一点都不弱,又挂着个赵姓,手下的那些个汉儿老军和怀德军兵卒倒也没有丝毫的不服。

    至于具体的卫所分配,考虑到赵曼雄的特长是对燕山的熟悉,那么他的驻地不外乎就是古北口和卢龙塞。为了他,从易州调任檀州的刺史孙方进和由怀德军都指挥使转任景州刺史的李韬还大小争夺了一番,最终因为林兰陉一向不是契丹南下的要道,卢龙塞的紧要比不上古北口,孙方进由此略胜一筹。

    在古北口,赵曼雄的直属上司就是现在正和他说话的这位常思德常都头,二十七岁的开封人,显德初年应募从军,几年之内中规中矩无惊无险地从一个小卒升到了都头,既谈不上有多快,比起那些当了十年大头兵的又幸运不少。

    “唉……这年头,人命就是不值钱……俺们还好些,站在城头有城垛护着,身上又披着铁甲皮甲的,契丹兵不冲上城头用刀砍枪戳通常就死不了人,从檀州征过来帮着守城的壮丁可就惨了。城下那些契丹的弱弓,射出来的箭矢都是软塌塌的,到了城头根本就射不穿甲胄,俺们是没事,顶多就是手脚挂彩,那些一身布衣的壮丁们这七八天里可死伤了不老少。”

    听赵曼雄提及古北口守卫战这一段时间的伤亡,常思德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虽然这几年里他见过的阵仗已经是很多的了,不过那都是用精兵强将打的进攻战,短时间内本军近在眼前的伤亡却是不多的,对他的冲击力还比不上最近的这几天。看着那些帮助守城的壮丁几乎毫无防护装备,仅仅是靠着城头张起的布幔阻挡箭矢,因此而大量地被城下契丹兵射上来的绵软无力的箭矢所伤,常思德不由得兴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不过他也很清楚,古北口的戍军就只有这一个指挥五百人,要想长期坚持就必须轮换着上城作战以保证体力,这样守城的人数肯定是不够的,使用壮丁实在是不得不然,而城中储备的甲胄是有限的,壮丁们披不上甲也是再正常不过。

    其实就算是用了壮丁,守城的兵力仍然不够,像是可以在守城战中挥重大威力的抛石机,其实古北口这里也配备了两座,但是操作的人数就是凑不出来――一座抛石机需要数十上百人操作,而且观测目标、指挥和瞄准都需要熟手,在契丹军的猛扑之下往城头堆人都还嫌不足,守捉刘福又哪里肯在这里浪费人手。

    好在契丹军也没有这类重型兵器用于攻城,山路崎岖狭窄,抛石机和云梯这种笨重的东西都运不上来,山路上的兵营也堆不了很多人,靠着到了城下以后再临时上山伐木组装抛石机更是不可能。

    两军因为各自的原因而不能在古北口使用重型器械,于是这一场攻防战就彻底退化成了弓弩对射和城头的人命相搏。

    “其实那些扑城的契丹兵死得更多。俺们的弓弩比他们的强劲,又是从上往下射,他们射箭拼不过俺们,一路过来就要躺下好多。就是拚死冲到了城下,爬城的那一下也要被壮丁们用狼牙拍和滚木擂石打杀,还有刘守捉和他的亲兵们扔下去的那啥霹雳弹,落到城下轰轰响的打雷也似,怕是在城下震死了不少契丹兵。”

    赵曼雄当初跟着伏波旅是没有见过霹雳弹这种东西的,伏波旅的敌后迂回行动讲究的是一个轻装突进,可没有带那种大铁疙瘩的余裕。

    在古北口守城战的头一天,契丹兵乘新锐之势猛扑城头,一度有十来个人占据了一段女墙,让整个防线岌岌可危,最后是刘福带着亲兵反击,用霹雳弹将契丹兵给炸了下去,然后就是十几颗霹雳弹扔下城去炸断了钩梯,也炸断了契丹兵的后续部队。那一刻霹雳弹的威力和声响深深地震撼了赵曼雄,他现周军除了远远强过弓弩的火铳以外,居然还有这等强得怕人的东西,从此对大周的敬畏和忠诚又高了一层。

    刘福也吸取了第一天战斗的教训,从此再没有下过城头,霹雳弹也不是放在仓库中留待最后应急,而是放在身边每隔一段时间就向城下投放一次,以此阻断契丹兵攻城的连续性。自此以后的这些天里,契丹兵就再也没有真正登上过城头,死在霹雳弹下的契丹兵说不清有多少,毁在霹雳弹下的钩梯则少说也有几十架,契丹军的随军工匠在后边伐木赶工制造的钩梯都要来不及补充损失了。

    赵曼雄一边说着话,一边转身趴到垛口处向北?望了一阵,秋夜里的峡谷黑黢黢的似乎看不出什么来,富有夜间狩猎经验的赵曼雄却心中安定――契丹军的来路上一片平静,今夜多半又是可以安稳地过去了。

    常思德见赵曼雄在观风,也就住口不去打扰他,只是在心里面默默地接口。霹雳弹这东西,自己这些怀德军出身的倒是见得多了,从濠州、楚州到幽州,从陶罐变成铁罐,个头变得小了一些,轻重大体上没有变,威力却是一次比一次更高。赵曼雄和那些原先的幽州汉儿军是初次见识到霹雳弹的威猛,一惊一乍真的是难免,那些契丹兵被炸晕吓懵更是正常,第一天古北口没有丢,还真是仰赖这霹雳弹了,后来刘守捉对霹雳弹的用法也很独到,这些天能够轻松守住关口而且伤亡还降低了,确实多亏了霹雳弹的这种用法。

    常思德不再说话,察看了一遍敌情的赵曼雄却又勾起了话题:“可惜俺们没有伏波旅的那种火铳,还要用弓弩与契丹军对射,不然就连壮丁也不会有多大损伤的。”

    “满熊你不是射术高吗?俺就没见到有契丹兵可以和你对射的,几天里上来几个都被你射倒了,怎么还是羡慕那火铳?”

    “那不一样……像俺这样隔着五六十步可以射中敌人面门的,军中还有几个?契丹军的弓手也是着甲的,不是正中面门就射不死他们,虽然俺们射得更远,他们只要不死不重伤,也还是可以顶着俺们的箭雨来跟俺们对射的,有他们不停地向城上射箭,壮丁们的伤亡就止不住。有火铳就不同了,俺看过伏波旅在这里打仗,百步以内契丹兵的那点甲胄压根就挡不住铳子,中了铳子不死也是重伤,当日在这里契丹军就没法和伏波旅对射,那样大家伙在城头就不用担心箭矢的伤害了。”

    “是啊……”听完赵曼雄的这段话,常思德微微一叹,还真是个好小子呢,他自己是甲胄齐全不惧箭矢,又是射术精妙无有敌手,契丹兵的对射伤不到他的,他这纯粹是在为同为乡亲的壮丁们忧心呢。

    对这样有善心的小子,常思德是很爱护的,当下免不得给他细细分说:“俺听说东京军器监一时还做不出这么多火铳,各地的州郡兵也就暂时换不了兵器,弓弩还是得用上一阵子。当然,范阳军和卢龙军正当契丹这种强敌,在州郡兵当中优先换装是极有可能的,只是换装也需要操练一段时间,契丹人这么快就南侵报仇,就算是陛下早想给范阳军和卢龙军换装,这时候也来不及了。但愿这一仗打完以后,两边可以消停个半年的吧,那样俺们就赶得及换装火铳了。”

    “对哦,这个秋天里守住了古北口,等明年俺们就可能换装火铳了……到时候就可以像当日伏波旅那样打契丹兵……”

    赵曼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再一次趴到垛口察看北面的状况,只是这一次他不是眯着双眼仔细扫视峡谷,而是双目灼灼地遥望远方,眼光中充满了希冀,这时候真要是北面有什么动静,赵曼雄却也未必能够现得了。

第二十六章 止不住的营啸

    晴朗的夏日,温热的南风,茂盛的草场,肥壮的牛羊,还有骑着骏马的弥里吉……

    这是北安州北面属于积庆宫提辖司的一个牧场,弥里吉是牧场中的一个快乐的牧奴。是的,虽然弥里吉只是一个牧奴,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这个牧场,婚配都是主家定好了的,平常的放牧生活稍有不慎就会被主家鞭打,弥里吉仍然是快乐的。

    这个牧场位于滦河与柳河之间,两条河流就在牧场南边不远处交汇,河流冲积到这里的泥土让牧场的土地变得极为肥沃,牧场的水草也是非常的繁茂,在弥里吉的记忆当中,这一片草场就从来没有遭过旱。

    阳光下,花斑徜徉在齐膝高的牧草丛中,这匹马从生下来起就跟着弥里吉,已经都跟了有六七年了,一人一马之间就像家人一样亲近和默契,弥里吉想去哪、要做什么,根本不需要有多余的动作,花斑就全都知道了。

    南风拂过草海,露出了成群的牛羊,这些牛羊都被丰茂的水草养育得肥肥壮壮的,而且只听弥里吉一个人的话。虽然说一到了秋天就会有半数以上的牛羊要被主家拿走宰杀贩卖,多少让弥里吉有那么一些伤感,但是想到主家满意的笑脸和赏赐给自己的那份羊肉和干酪,弥里吉的伤感也就迅地随风而逝。

    日子就是这么一年年的过下去,等再过上一两年,主家还会从邻近牧场找另一个牧奴家的姑娘配给弥里吉,然后这个牧场上就会有弥里吉夫妇和小弥里吉快乐的一家……

    可是一切都在秋天来临的时候变了……自从那个萧斡里到牧场来转了一圈,弥里吉,一个老实忠诚的牧奴,就变成了一个打草谷、守营铺的家丁。

    主家为什么要听萧斡里的,弥里吉并不太懂,只是懵懵懂懂地晓得萧斡里好像是积庆宫主人的女婿。不过既然主家已经把弥里吉送给了萧斡里,弥里吉就要像以前侍奉主家那样侍奉萧斡里,这一点弥里吉倒是懂的,因为他养的花斑让萧斡里眼热,弥里吉先做了马夫。

    萧斡里好像在南边被汉人的兵马打坏了屁股,听那个老是跟着萧斡里进进出出的汉人嘀咕,应该是烂尾了还是怎么的,反正是从此以后再也骑不得马了,行远路都只好坐驴车,花斑被主家献给了萧斡里,其实是给那个叫赵阔的汉人骑。

    不管是契丹男儿还是奚家男儿,这不能骑马也就算是废了大半,偏偏弥里吉因为做马夫的缘故和萧斡里的亲信们走得近了,结果听了一耳朵萧斡里的事,这就更让他可怜起这个新主家来――因为烂尾而不能骑马,还喜欢学汉人读书写字,还起了个汉人名字叫什么萧伯朗的,真是一点都没有契丹人的味道了。

    不过后来弥里吉又羡慕起不能骑马没有契丹人味道的烂尾萧伯朗来了。北院大王在山后各州大点兵马去南边汉地打草谷,烂尾萧伯朗却因为无法从征而留在了北安州,就连骑花斑跑马非常顺溜的汉人赵阔都留了下来,弥里吉却跟着萧斡里的亲兵家将来到了古北口。

    古北口的关城下,就是弥里吉噩梦生活的开始……

    ……七八个人抬着一架钩梯从营中出来,弥里吉混在他们中间,前边号角声喊杀声就没个止歇,直让弥里吉的心里面毛毛的。

    左边是哗哗流淌的潮河,右边是高耸的石壁,扛着钩梯的这群人就走在两道车辙中间,距离河岸与石壁都只不过是十几步,好在秋天的气候十分干爽,路面不算滑溜,小跑起来倒也不怕突然摔倒掉进河里面去。

    向前跑过一段路,前面是一群弓手在和城头的汉人对射。他们把路中间给空了出来,自己紧靠着山壁和河岸,奋力向城头抛射着箭矢,靠身上甲胄硬挺着城头上落下来的箭雨――箭雨密集,这些弓手也没有办法闪避;山路狭窄,他们也无处可避。

    好在契丹军还能够凑出几百个弓手的甲胄来,城头落下的多数箭枝都射到了石壁上、落入了河中,即使射中了这些弓手,那箭枝也顶多是钉在头盔和甲叶上,却是不大能穿透甲胄伤人。只有间或几箭奇准地命中一两个弓手的面门,让他们哼都不哼一声就栽倒在地,或者滚入了左边的潮河。

    钩梯队在通过了弓手线以后,就再一次加快了步伐,几乎是用搏命的度向城脚冲去,然而还是逃不过城上周军的眼睛。一轮箭雨从城头泼了过来,尽管有钩梯挡住了头顶,七八个人还是倒下了一小半,弥里吉忽然就成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幸好城上的弓手人数不多,又要和城下的弓手对射,钩梯队只挨了一轮箭就冲到了城墙脚下。弥里吉背靠着城墙滑坐到了地上,抬头大力地喘了一口气,刚刚在心里面庆幸了一下自己还活着,就看见从后面涌上来一大队步卒,当先那个铺长歪头避过一支箭冲近前,张口就对着躲在城下喘气的钩梯队呵斥起来。

    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铺长,那就已经是不低于弥里吉原先主家的人物了,由家丁组成的钩梯队哪里敢有所怠慢,一个个赶紧低头听命。在他的呵斥声中,弥里吉等人手脚麻利地爬起身,用力推着钩梯顺着城墙往上顶,一直到双手感觉梯子上端的铁钩一落空,连忙再用力把钩梯往下顺了顺,让铁钩在城头垛口挂实在了,然后压紧了钩梯招呼步卒上梯。

    也就是这么一段功夫,弥里吉这第一支钩梯队旁边又支起了两架钩梯,那个呵斥过他们的铺长口中叼着弯刀、左臂挺着圆盾就当先爬了上去,堵在城下的一干步卒随之一拥而上。

    弥里吉扶住梯子仰头向上望去,就看见铺长刚刚爬到垛口附近,硕大的一块狼牙拍从女墙内翻出来,直接就把头前的两三个步卒给拍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狼牙拍给当场拍晕了,那些步卒没有出一点声响,就这么从三四丈高的空中栽落,咚的一声砸到了城墙脚下,最英勇当先的那位铺长就砸在弥里吉面前,大头冲下,落地以后头盔都碎掉了,映入弥里吉眼中的是红白一片,当时就勾得他一口把早上的麦饼吐了出来。

    不过这丝毫都不能阻止下面的步卒继续攀爬。逼近城头的步卒被狼牙拍和擂木砸下来,从后面源源不断地涌上来的步卒则顶上去,双方就在钩梯的顶端僵持起来,阵地上只在号角声、喊杀声之外又多了重物砸中人体的噗噗声和人体坠地的咚咚声。

    终于,城头的守军顶不住了,攀爬弥里吉这架钩梯的步卒率先冲上了城头,随着城下步卒的齐声欢呼,弥里吉心情一松:“攻城就是这般容易?这就夺下了古北口?”

    事实证明,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城头的厮杀响动才坚持了不到半刻,从钩梯登上城头的步卒才不过十来人,那边城头上就传来一阵雷鸣,轰隆声中,无数残肢断臂伴着血水洒下了城墙。

    弥里吉抹了抹脸上的血水,刚刚反应过来自己摸到了什么,就看见几颗黑黝黝的铁疙瘩从上面砸了下来,然后就是轰隆一声……

    “啊!!!”

    古北口北面的契丹军营地,骤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巡夜的铺长拎着鞭子就冲进了出声响的那个毡帐,噼啪的鞭笞声随后响起,伴随着铺长的厉声呵斥:“狗奴!不许闹嚷。”

    然而已经晚了,这第一声嚎叫似乎是个信号,惨嚎声随之在许多毡帐中传出,几个巡夜的营头铺长根本就料理不及。

    中军毡帐中,萧抱鲁猛然掀开皮袄振衣而起,冲出帐门一看,四下里却是平静得很,除了此起彼伏的惨嚎声,营中并无其他异常。

    “这才打了不到十天,兵丁们就已经快要崩溃了,北院大王何时才让撤军啊……”萧抱鲁摇摇头,嘴角带着一丝苦笑退回帐中。

第二十七章 契丹北遁

    萧抱鲁,六院部敞使耶律何鲁不的女婿,国舅别部子弟,在这次北院大王耶律屋质统一调度指挥的攻击燕山诸口的军事行动中,他是负责攻略古北口的契丹主将。

    严格论起来,萧抱鲁和萧斡里还是同一个族帐的,相互之间的关系比和萧思温的关系还要近,这也就难怪萧斡里在不能随军出征的情况下,就会把自己的亲兵家将交给了萧抱鲁统领。

    在高粱河一战当中,契丹军的十万骑兵在和周军的正面对决中兵溃,参战各部都是损兵折将,奚部、六院部和南京统军司、左皮室军更是连主将都阵亡了。六院部因为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留在了云州大同府,在高粱河暂代统领的主将正是敞使耶律何鲁不,在周军的锦衣卫亲军自东增援而至、殿前军全线起反击的那一阵混乱中,率领部众冲阵的耶律何鲁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殁于阵中。

    所以萧抱鲁领军攻略古北口,可不光是奉了北院大王的军令,他这次出兵还有为岳父报仇的意思,家里那婆娘的哭泣吵闹也是很有些驱动力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对南侵抱着极大热忱的人,在古北口关城下连续七八天碰了一鼻子灰以后,都开始盼望着耶律屋质赶快下达撤兵的命令,实在是因为守军的强悍已经让他对获胜感到绝望了。

    不仅如此,战场的惨烈也是出乎他的意料,战场恐惧症已经在军中逐渐蔓延,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手下的这些兵丁,营啸愈演愈烈,从头两天的偶到最近的频且此伏彼起,睡前精心布置的巡夜官佐都已经要镇压不住了。

    在萧抱鲁想来,周军刚刚夺取南京道数月,野战精锐应该在幽州城左近,远在檀州西北古北口的守军不会有什么特殊。现在就连这里都是如此难啃,居庸关、卢龙塞和渝关等处也就好不到哪里去,自己都快要撑不住了,其他地方的主将就更难以坚持,也就是有北院大王亲自督战的居庸关方向可能会稍微强一点。

    …………

    燕山附近的战场局势一如萧抱鲁所料。

    契丹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在新败之余又纠集起近十万人马全线扑击燕山的几大关口,试图趁着周主撤兵回到东京的时机破口而入,甚至重新夺回南京道。结果却是令人丧气的,一方面因为各部精锐大丧之后加入了太多的牧奴,使得几支攻城部队的战斗力大减,另一方面燕山各个关隘前的山陉又普遍铺不开大军,几路进攻几乎都变成了添油战术下的攻城战,虽然攻防双方的兵力对比颇为悬殊,契丹军却还是难以撼动周军分毫。

    在契丹军起攻击的第一天,几处关口或多或少地出现过类似古北口那样的机会,但是无一例外地都被守军用霹雳弹给炸了下去。

    从那以后,契丹军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胜利的曙光,尽管每天组织起来的跳荡队都可以扑到城下、支起钩梯,尽管每天跳荡队都可以爬着钩梯接近城头,但是他们翻过垛口登上城头的事情就再也没有生过了,这些跳荡队多数都变作了城墙下的碎尸。

    一次次无视伤亡地扑城,一次次被强硬地砸回来,攻击全线上每天总计数千人的伤亡,换回来的不是希望而只有头破血流。每到夜间生的营啸,绝不是古北口的独家景象,而是整个燕山战线上契丹军营地的普遍状况,越来越频繁的营啸让契丹军的士气和战斗力直降谷底。

    在强忍着惊愕、恐惧坚持徒劳地攻击了十天之后,新征集来的那数万牧奴家丁几乎损耗殆尽,耶律屋质终于不得不承认失败。驿马带着耶律屋质的将令向东传布,燕山沿线正处于进退两难之下的契丹军依次和周军脱离接触,一个个匆忙回到自家牧场舔伤口去了。

    萧抱鲁在后面几天已经是应付差事一般的组织攻城,于是在接获撤退军令的第一刻,他就点齐了兵马,领着这些无心恋战的属下迅向东北转进——北安州的草场比古北口城下这个修罗场可爱多了。

    对于契丹军的北遁,北口守捉刘福虽然心中早已预料,却也是无能为力。

    城中的那些壮丁在依托城池的时候,也还是能够给契丹军造成相当杀伤的,可是他们一旦离开城池去追击敌军,那基本上就是羊入虎口了。

    真正有能力实行追击的军队,刘福手里就只有这一个指挥的古北口守军,这个指挥经过十多天的苦战下来,配合壮丁们的作战,杀伤了契丹军数千,自身却也是伤亡近半,现在要以三百多人去追击上万敌军,那可是连楚霸王都做不来的,刘福又哪里敢?

    耶律屋质组织的这一回契丹军大举反扑受到重挫,虽然其西南的主力精锐并没有伤筋动骨,可是西南诸部的人力损失却难以言喻。以残存的这等兵力人力,守境自固自然还是无忧的,再想组织起一次这样大规模的南征,一两年内却是根本做不到的了。不仅如此,因为牧奴的损失难以再从汉地掠夺补充,西南诸部的游牧生产无疑也将大受影响,在今后几年的时间里面,西南诸部恐怕都只能闷头休养生息。

    …………

    站在城头目送着契丹军北遁,一边双目冒火愤恨不已,一边无奈长叹的周军守将,却不光是古北口的守将刘福一个。

    卢龙塞上,林兰守捉王贵默默地注视着攻城十余日遗尸上千的契丹军沿着林兰陉缓缓退入山谷,极力按捺着心底涌动的出兵追击的情绪——这支敌军人数虽然不到一万,却也不是几百个守军可以挑战的,好在契丹军守备的松亭关离此不远,改日等卢龙塞的兵力充裕再报复回来就是。

    居庸关前,耶律屋质带着五院部、六院部数万大军缓缓北撤,耿崇美硬着头皮领着攻城十天疲敝不堪的武定军殿后。北院大王是可以把六院部人马打回云州,然后带着自己五院部的人马北返的,苦命的耿崇美却还要守住居庸关外的第一座雄城儒州,眼前的周军人数的确是不多,就连守御居庸关都有点紧张,更遑论出关追击了,但是谁知道幽州那边会不会马上增兵反击呢,儒州可是距离燕山周军防线最近的大城。

    幽州、顺州、涿州兵马钤辖贺惟忠和得胜军使孙全晖站在关城上,同样是忍住了率部追击的冲动。

    在全取契丹的南京道之后,沧州和定州、易州的外部威胁大减,定州、易州还需要警戒西山路方向上来自北汉的骚扰,沧州却已经成为彻底的后方了。

    于是,沧州的横海军军额被取消了,节度使魏仁浦转任河阳,节度观察留后王全斌转任卢龙军,熟稔转运理财的王赞成为知州,仪鸾副使、沧州兵马都监贺惟忠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枢密院给北伐之战论功行赏,贺惟忠升了一格,从仪鸾副使成为仪鸾使,并出任幽州、顺州、涿州兵马钤辖,正赶上耶律屋质又一次进犯,居庸关外的敌军势力最为壮大,范阳军节度使李筠为防万一,这才命贺惟忠率领四个指挥的驻屯禁军赴援。

    因为还有北汉的威胁,为了稳定起见,下辖定州和易州的义武军仍然是孙行友为节度使,不过其弟易州刺史孙方进却被调任檀州,如今的易州刺史是赵延进,保州(今河北省保定市)的保塞军因为失去边防重任也被取消,孙行友的侄儿保塞军使孙全晖被调到居庸关,做了新设立的得胜军的军使。

    而在渝关东门的城楼上站着的,则是平州、营州兵马钤辖武守琦和渝关巡检董遵诲,还有渝关的都监赵匡义。

第二十八章 渝关巡检

    在燕山长城防线的几大关口当中,渝关是位于最东边的一个,也是地势最为开阔的一个。燕山其他几个关口控扼的山陉,都只不过是横穿燕山的河谷形成,山路无不险峻狭窄,每个关口都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渝关这边就有所不同。

    渝关正当连通辽东与河北的山海走廊南端,燕山余脉在距离海岸百十里的地方山势渐尽,中间虽有临渝山突兀而起,却也无法和渤海一起挤压中间那一段走廊的平原宽度。因此,整个山海走廊虽然狭长,那几十上百里的宽度却也不是其他几处山陉能够相比的,渝关和临渝山、渝河的组合防线才将将可以扼住走廊的南口。

    不过这样的组合防线还是在伏波旅突袭渝关成功以后才开始赶建的,在此之前,燕山长城的东段早就残破了。

    契丹取得渝关的时间比石敬瑭割让幽云还要早得多。早在后唐中期的时候,驻防幽州的卢龙军节度使周德威自恃勇武,总以为自己野战无惧契丹军,因此忽视了日常的守口,把自刘仁恭以来形成的定时出塞烧荒防秋的优良传统给丢弃了,最终使得契丹渗透长城防线成功,不光是早早地丢掉了渝关,还将营、平两州失陷给契丹做了牧场。

    契丹在夺取渝关之后,虽然在这里保留了戍卫,以此为出阵地不断袭扰幽州,在河北掳掠人户,并且据关收取来往商旅的榷税,却把渝关以东一直到大海边上的城栅都给毁掉了。

    城栅是被毁掉了,渝河却还在,渡口也在渝关,连接辽东和幽州的官道也还是通过渝关,过往商旅倒是不会为了这点过关钱改走榛莽丛生的海滩荒草地,渝关的关卡职能大体上还是保留了下来。

    可是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尤其是对于一支以打草谷为生可以在短时间内忽略后勤的骑兵来说,渝关的重要性无疑是下降了。渝河的流量不大,河床宽而不深,多数时候都可以骑马涉河,渝河基本上限制不住骑兵的机动,如果这支骑兵无需顾虑后勤线,那就完全可以绕过渝关从东边的海滩地杀向营州。

    不过这一次攻击渝关的契丹军并未采取这个策略,因为他们不是此次南侵的主力,契丹诸部的牧场主要集中在燕山以北,要南侵也不外乎取道居庸关、古北口和松亭关,少有绕道山海走廊的,而且他们此行的任务是配合主力破口,然后再尝试夺回幽州,流寇式的不顾后勤绕城而走并不符合这一次的作战目的。另外,如果渝关一直控制在周军的手里,他们即使可以在营州打草谷掳掠人口,也要想一想还能不能顺利回家。

    更何况,伏波旅在袭取渝关以后,就在渝关的外围沿着临渝山和渝河构筑了面对东西两个方向的防线,契丹的南京道全部归属周境以后,这个防线向西的部分暂时失去了意义,可是向东的那部分工事却正好派上了用场。

    契丹突举部石烈解里南奔幽州,将契丹北院大王兴兵南侵的情报献给了还留守在幽州的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北面房主事田重霸,这个情报从田重霸手里传给了范阳军节度使李筠和卢龙军节度使王全斌,又从王全斌那里传达到了渝关巡检董遵诲。

    董遵诲,涿州范阳人,其父董宗本原本是契丹幽州帅赵延寿的亲信,其母则是高行周的长女、高怀德的阿姐,因为高怀德续弦莒国大长公主郭华,这董遵诲也就拐着弯地算得上皇亲了。

    后汉初年,耶律德光入侵中原,虽然灭了后晋,却被遍地反烟弄得手忙脚乱,最终不得不承认中国之人难以征服,因此从东京北返,途中死于杀胡林。耶律德光死后,赵延寿和耶律兀欲在恒州争位失败被执,董宗本不愿屈从契丹而匆忙举族南奔,被刘知远擢拜随州刺史,署董遵诲为随州牙校。

    显德初年北汉南侵,郭荣亲率禁军迎击,沿途招募豪杰,当时的殿前司铁骑第二军都指挥使、行军先锋都虞侯高怀德表奏外甥董遵诲从行,因此在高平一战中董遵诲颇立了一些功勋。

    兴许是这个少年的骠勇多智仿佛那黑夜中的萤火虫吧,显德二年王师讨秦、凤,曹州节度使韩通充西南面行营马步军都虞候,临行前韩通也表奏董遵诲随行。董遵诲也没有辜负韩通的信重,唐仓一战,他亲登陷阵生擒蜀招讨使王鸾,再一次让保荐人脸上生辉。

    当然,在后来的淮南之战和郭荣北伐取雄、霸二州的过程中,董遵诲仍然继续着立功的表现,所以枢密院这次任命他做渝关巡检,倒也没有人觉得是出于裙带关系。赵匡义遇赦回京复位供奉官,又被任命为渝关都监,众人也没有感觉奇怪,毕竟赵弘殷、赵匡胤父子也算是给朝廷累历功勋,现在赵弘殷卒了,赵匡胤在延州镇守一方,官家给赵匡义一个立功效命的机会也很正常。

    这里面的曲折,最清楚的自然是郭炜本人,董遵诲和赵匡义隐隐约约也有那么一点明白。

    其实董遵诲和赵家的因缘际会,可以追溯到后汉三镇之乱的时候。当时赵弘殷久不升职,一直做着马军的指挥使,俸禄相当有限,又在契丹入城的时候被搜刮了一通,又赶上赵家的长子成婚生女,次子三子渐次长大,家境一时十分窘迫,赵家大郎赵匡胤受不得旁人奚落,奋然出走四处谋出路,这第一站就到了随州。

    后面生的一切,也就是权二代和穷小子未来的凤凰男之间极其俗套却又不得不说的故事,最终穷小子落魄而走,一直到投了郭威以后才慢慢飞黄腾达,最后升官的步伐却过了稳扎稳打的权二代。

    两家人有这种渊源,郭炜放着他们一个做军事主官一个做都监,心中感觉特别踏实也别有趣味——董遵诲固然是值得培养的,也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也不能太放任,需要有人牵制,相信赵匡义会因为兄长过去的遭遇而尽心尽责地监控甚至刁难董遵诲;赵匡义嘛,为了物议,而且有赵匡胤在,直接整死是不行的,再说如今的郭炜也不怕他了,可以把他放出来用用,但是不能让他得战功升职太轻松,在这么个性的军事主官那里做个都监,估计难得有独当一面获取军功的机会了。

    董遵诲这个当朝曲里拐弯的戚里接获情报之后,迅疾作出了防御部署。只是摆在董遵诲面前的困难和其他关隘的守将一样——兵力不足,一个指挥的正兵和渝关的数千居民,也就仅够依城而守的,稍微顾及一下临渝山阵地或许尚有余力,要想在渝河防线上铺开兵力就是万万不能的了。

    好在王全斌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对渝关的重要性和当地戍兵的薄弱都很清楚,很快就指派平州、营州兵马钤辖武守琦带着从平州和营州抽调的五个指挥兵力驰援渝关,有装备火铳的驻屯禁军相助,董遵诲对完成阻挡契丹军南下的任务顿时信心满满。

    事情的展确实和董遵诲预期的一样,契丹润州、迁州、来州等地杂凑的万余人马在渝关碰了个头破血流。

    看着深秋水位不高的渝河,契丹军确实试探着进行了一次武装泅渡,不过齐马背深的河水让他们的渡河度极其缓慢,西南河岸上的周军躲在胸墙后面连续几轮射击,契丹军的前锋就统统喂了鱼。

    受此挫折,契丹军就此绝了潜越渝关的念头,开始一心一头去攻打渝关城,也就开始了持续流血的无望战斗,一直到耶律屋质撤退的命令传来,契丹军扔在渝关城下的尸怕不有数千。

第二十九章 天寿节

    显德八年的十一月十七,是郭炜继位以来的第三个天寿节,郭炜仍然一如既往地不受朝贺、不作乐,自世宗驾崩以来的连续三个生日、冬至日和两个正旦都是如此。

    皇帝的生辰,郭炜本人率先垂范,宫中和朝臣当然就更加不会去多事。这也不是什么传统节日,宫中和官府都不去闹腾,百姓们倒也不会胡凑热闹,只是个别有心人在这一天感叹了一下官家已经二十周岁十足,就连登基都有三个年头了。

    不过郭炜以尚在丧期为由不受朝贺、不作乐,却挡不住朝官奉表庆贺和诸道遣使进奉贡方物。

    在郭炜继位的头两年也就罢了,新君大体上还是遵循着旧规实行无为而治,除了几个僧徒的反逆大案起了一点波澜,朝政基本上还是由先帝的顾命大臣们处理。

    到了这第三个年头里,国家那可是喜讯不断。原先称藩于南唐的清源军节度使(以泉州为治所的藩镇,闽国被南唐所灭之后依靠吴越支持而半独立的一个小国,泉州即今福建省泉州市)留从效遣使假道吴越至东京奉表称藩,新君御驾亲征终于完成了先帝的遗愿,将契丹的南京道收归中国,并且在九、十月间以州郡兵和驻屯禁军顶住了契丹声势浩大的反扑,基本巩固了燕山长城一线的防御,确立了朝廷对幽州等地的掌控。

    刚刚继位三年就能取得这样的武功,而且境内河清海晏百姓安堵,新君在诞辰接受百官诸道的庆贺确实是顺理成章的。更何况,从幽州回到东京之后,郭炜很快就削减了几个顾命大臣的权柄,重新整理了政事堂和枢密院、三司,让群臣看到了他的仁惠后面不弱于先帝的刚毅决断,惕?之余,百官诸道选择在这个天寿节进奉庆贺也就很正常了。

    天寿节的前夕,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的使者辗转而来,吴越国王钱弘?更是派来了侄儿钱昱进贡,南唐新任国主李弘冀则派了中书侍郎冯延鲁前来进贡,荆南节度使高保勖、武平军节度使(朗州的藩镇,南唐灭亡楚国以后楚国部将叛乱所建,朗州治所武陵即今湖南省常德市)周行逢也各自派来了使者,朝廷实际管辖下的节度使、防御使、团练使和刺史也纷纷遣使进奉。

    其中最让郭炜欣喜的就是,朝廷暂时鞭长莫及的西域那边来了三批使者――归义军节度使(统领瓜州、沙州的藩镇,瓜州即今甘肃省瓜州县,沙州即今甘肃省敦煌市)、同平章事曹元忠及其子瓜州团练使曹延继的使者,河西回鹘可汗景琼的使者,于阗(唐安西四镇之一,今新疆和田周边)国王李圣天的使者。

    归义军,诚如其名,正是当地百姓失陷于吐蕃之后心向中原努力反正的写照。

    当年的张议潮以异域孤军驱逐吐蕃收复敦煌,将瓜?沙?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等十一州的地图?户籍奉献给大唐朝廷,使得整个河西走廊重归大唐,而大唐在其中是一点力都没有出的,最后也就是给了张议潮一个归义军的军号而已,收获的却是一次“中兴”。

    可惜张议潮起兵依靠的是当地的几家土豪大族,张家是依靠联姻拉拢了其他大族从而起兵驱逐吐蕃的,因此力量是比较的不稳固,而大唐又始终不能给归义军以实质性的支持和约束,终于归义军在张议潮入朝之后陷入了内乱,最后一度成为新兴起的甘肃回鹘的附庸。

    到了沙州的另一个大族曹家的曹议金恢复归义军的时候,归义军实际控制的地盘就仅剩下瓜州和沙州了,现在这个派遣使者的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就是曹议金的儿子。

    河西回鹘,也就是甘州回鹘,则是张议潮赴京以后移居甘州(今甘肃省张掖市)逐步壮大并且最终获取当地政权的一支回鹘,经过和归义军的数十年争竞,如今基本归于和平,两家现在都是联姻关系了。

    于阗国王李圣天,那更是郭炜来自的那个网络时代里鼎鼎有名的历史人物。

    李圣天,本名尉迟僧乌波。尉迟氏是自汉代以来就一直执政于阗的王族,可能是塞种人,自汉武帝开西域以来,于阗王室即以中国诏书符节世代传授,历代以来都是修贡不辍。

    安史之乱的爆,彻底打断了大唐在西域的经营,安西都护府的唐军被迫撤守安西回援两京,于阗国失去唐军的支持,因此一度沦为吐蕃附属,当地的尉迟氏国王也成为了吐蕃的傀儡。

    不过到了晚唐时期,吐蕃也陷入了内乱而逐渐势衰,归义军的反正更是极大地打击了吐蕃对河西地区和昆仑山北麓的统治,也疏通了西域与中原的交通,于阗国得以摆脱吐蕃的控制,于阗尉迟氏王族重掌实权,和归义军结盟共抗吐蕃。

    到了李圣天继承王位以后,他不仅自称唐之宗属,于阗国更是积极与中原联络,虽然在归义军衰落之后河西走廊并不安定,李圣天的努力却从未中止过,并且终于在后晋天福年间恢复了朝贡关系,石敬瑭派供奉官张匡邺持节册封李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

    郭炜还记得当年在网上看过的一个帖子,把李圣天的故事讲得极为煽情,其中于阗佛国与都城在疏勒的以伊斯兰教为国教的喀喇汗国的宗教战争更是被说得有声有色,彻底打翻了郭炜一向以来“中国无宗教战争”的刻板印象。

    不过通过和这个于阗使团的交流,郭炜已经知道了那个帖子说的东西有真有假。

    喀喇汗国信奉伊斯兰教为真,喀喇汗国以马刀传教也为真,喀喇汗国一直试图东进征服其他以佛教信众为主的小国也是真。

    于阗是佛国不假,不过于阗国并不排斥其他宗教,就连这个使团里面都还有摩尼僧呢,所以对于伊斯兰教的和平传播,于阗国原本是不会去抵制的。但是从怛罗斯之战到这个时候,大食及其附属政权就从未停止过马刀传教,被其征服的人民既要受到奴役,还必须改宗,这却不是于阗等传统佛教社会所能接受的,所以于阗国也就不得不被迫应战,李圣天的基本国策就是西拒疏勒、东联河西。

    虽然于阗国的使者并没有明说,不过郭炜心中有数,他们这样执着地联络中原王朝,除了历代延续下来的宗主意识之外,获得中原的册封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统合原安西都护府下各小国的势力,甚至直接取得中原朝廷的帮助以对抗疏勒的喀喇汗国东进,无疑是李圣天最实际的考虑。

    当然,现在疏勒对东方还没有起大规模进攻,双方依然停留在小摩擦的阶段,还远没有展到网帖中说的那种惨烈的宗教战争,而根据使者所言,李圣天继位国王都已经快五十年了,那么合理推测将来真正和喀喇汗国进行大规模战争的于阗国王大概不会是李圣天,网帖中的那个悲壮的李圣天只可能是虚构,或者是把他子孙的事迹附会到了这个名声最大的于阗国王身上。

    可惜,郭炜现在连华夏的基本盘都还没有统一,当前最大的威胁契丹也没有解除,这时候对西域真的是鞭长莫及,别说是于阗了,就是归义军、甘州回鹘和中原之间都隔着许多党项部落呢,离他们最近的州郡中,灵州(今宁夏灵武县西南)也是半独立状态的藩镇,秦州目前的精力还得放在蜀国那边。

    帮助西域人民抵抗马刀传教,现在还是有心无力啊……

第三十章 俯视九州

    广政殿上君臣济济一堂,在郭炜座下依次坐着的有三个宰相和两个枢密使,还有奉命赴阙的几个节度使、防御使、团练使与刺史,还有京师的各统军与在京禁军厢主、军都指挥使以上军官,另外还有南唐、吴越等诸道进奉使。

    丧期内不便宴饮作乐,但是国家新胜、诸道来朝,郭炜又不能不有所表示,选择的天寿节的时候节乐赐宴广政殿显然是一种折衷的办法。

    殿内的气氛热烈而又不喧闹,皇帝已经吩咐群臣自便了,他们早就依着席位和各自的小圈子在小声地攀谈着,南唐和吴越等地的使者来到东京都有一段时间了,也自有不同的交际,倒是归义军、河西回鹘和于阗国的使者初来乍到,一时还无法融入,只是坐在一处感叹着中朝的繁盛。

    这次西陲的三方派遣使节朝贡倒是赶巧了,他们可不知道郭炜的生日就是这几天,而且因为路途阻隔,几年都难得朝贡一次的,能够赶上天子寿诞,几位使者倒是颇感幸运。

    归义军与河西回鹘向郭炜贡奉的方物都是玉鞍勒马,因为路途坎坷而数量稀少,实在是只具有象征性意义。在河西走廊真正恢复和平以前,那里是无法为中原供应大量马匹的。

    于阗进贡的则是当地特产的玉石制品,如玉圭、玉匣、玉枕等物,虽然也不如南唐和吴越贡奉的漕粮和钱帛实在,却也足见诚意。尤其是随团的摩尼僧向郭炜献上的琉璃瓶和胡锦更是让他感慨――这要不是郭炜已经搞出来了初级的光学玻璃,也早就通过颉跌家从西域弄来了棉种,说不得还会努力从于阗国弄这些东西呢。

    虽然是赐宴群臣和诸道使者,郭炜本人却是滴酒不沾,且不说礼仪的禁制,这种寡淡如水的饮料也实在是激不起郭炜的兴致,连前世在南方旅游时喝到的谷酒都不如的东西,也能够叫做“酒”?

    现在学术意义上的蒸馏酒倒是有了,军器监那边每月都要出产不少,不过那都是按照提纯酒精的方式去做的,可比不上前世郭炜喝的那些白酒的味道。再说郭炜还真不舍得把那些蒸馏酒拿来喝掉,黑火药的造粒可全指着它们呢,另外开署的炼丹方术也需要大量的蒸馏酒,这种非常消耗粮食的产品可没有奢侈到给人喝的地步,再有多,医疗方面也有需求。

    郭炜浅尝了一口甘露羹,又转头看向那一群赴阙的藩镇和禁军军官,在这一群人当中,两个寂寂寡欢的中年人格外显眼。

    侍卫亲军都虞侯韩令坤,将近四十岁年纪,一直以来官运亨通,不过其妻太原郡夫人王氏新丧,如果不是这样的重大场合,他都会窝在家中不出来了。

    因为丁忧而卸职返京的原彰武军节度使赵匡胤,三十四五的样子,前段时间其母南阳郡太夫人杜氏病故,郭炜也就只好让他去职回京尽孝了,也就是现在这种场合才能让他露一露面。

    为了赵匡胤去职以后延州守将的问题,枢密院还很伤了一番脑筋,最后只好让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权知延州。当然,都监渝关的赵匡义同样丁忧去职了,不过他的继任者倒是好找。

    在御座上隔空远远地看着赵匡胤的脸,那张被黄土高坡上的朔风刻划了两年的紫膛脸,郭炜心中突然有些困惑――自己怎么动了恻隐之心了?赵弘殷和杜氏在这个时代应该算是寿终正寝的,赵匡胤比起大多数人来可要幸运得多,文武百官不能堂前尽孝的也所在多有,自己没理由去同情他。

    郭炜晃晃头,把心头浮现的那一丝软弱给赶了出去,眼角的余光却又正好瞥见呆坐在那的韩令坤。

    是了……韩令坤的亡妻太原郡夫人王氏和赵匡胤的续弦琅琊郡夫人王氏是亲姐妹来着,都是故彰德军节度使王饶的女儿,一个是长女一个是三女。长女前不久故去,三女按照历史记载也快了吧?果然王饶的遗传不怎么样,自己的寿数还是可以,几个女儿却都是早夭。

    这么说赵匡胤这几年就是连着亡父亡妻亡母啊……这接下来还要亡妻,果然是有那么一点可怜。

    嗯,既然是这样,那就让他暂时在京好好顾着家人吧……

    丧期内的赐宴是很简单的,众人只是在无乐的状态下宴饮一番,郭炜再赐与赴宴群臣锦袍一袭,并给予诸道使者各种回赐,广政殿上的宴席就早早地结束了。

    结束了宴会,当日已经没有什么朝会了,需要郭炜亲自处理的政务也不多,这时候其实已经可以回宫了。不过看看天色尚早,郭炜想了想又折进了广政殿的左庑,在那里,郭炜已经命人将枢密院军咨部运筹司厢房中的那些沙盘全部复制了一套。

    没有让人跟着,郭炜独自一人在几个沙盘之间徜徉,反复打量着沙盘中的九州地貌,《平边策》和历代达人对此的评述、郭荣的实际做法、郭炜自己的各种思路和枢密院的大量情报、方案……一时间走马灯似的在郭炜的脑海交替浮现。

    从于阗国这么着急派遣使者联络来看,西域的大规模宗教战争估计就快要爆了啊,这里再不尽快地底定中原,从汉武帝时期开始就奠定下来的汉土可就要被彻底绿化了,汉唐的千年经营怕是要就此毁于一旦。

    可是中原是那么容易底定的么?

    在南面,南唐国主的更迭已经是出了郭炜的预知,李弘冀的执政风格和水平跟李从嘉会有多少不同,现在各个情报部门都还是心中无数的。为了预防李弘冀可能带来的巨大变数,一反实际历史上的攻击顺序而选择南唐作为第一目标,这样是否恰当,郭炜也还是拿不定主意。

    在北面,契丹今年就因为不甘心失败而反扑了一次,已经严重耽误了禁军的休整,明年契丹还会不会继续反扑?如果继续的话,可以只依靠范阳军和卢龙军两镇的力量而不干扰南方可能的军事行动么?

    时间,不管是靠种田来集中资源准备战争,还是进行战争一统天下,一切都是时间问题,西域的危机时不我待,可是当下的实际状况又是统一需要时间。

    按照目前的资源储备,打任何一个方向,最乐观的估计也要一年时间的准备,而且大周也不是这一块土地上的唯一级大国,“同时打赢两个方向的大战”这种梦幻计划最好是不要做。

    这样算起来,时间真的是太紧张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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