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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五代当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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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东京的上巳节

    春风拂面,暖意融融,河水早已化冻,堤上的柳树也冒出了新绿,人们也纷纷换上了春装出城。

    河边踏青的人群五色杂处各得其乐,其间却有悠扬的笛声引得几群人驻足聆听,若是有读者在此,当然听得出是竹笛吹出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那活泼欢快的旋律,周围听众目光聚焦之处却是一个坐于堤上的总角童子,这孩儿生得面白唇红额角峥嵘,斜飞入鬓的剑眉已经初具雏形,眉间微皱越发衬得那隆准挺直,大大的双眼正专注地虚视堤下流水,这种认真吹奏的神情竟使得他稚嫩的面庞显出几分成熟老道。

    坐在吹笛童子旁边的同样是个总角,两人看上去年龄相仿,而且后面这位竟然更加秀气,可惜背部微驼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俩童子身后杌子上坐着位双十妇人,一身素服映衬下显得是端庄秀丽,翦水双瞳温柔地注视着吹笛童子,右手还不时轻抚他的头顶双髻。虽然模样上妇人比俩童子大不过十岁,让人不好猜三人关系,三人间那种温馨和谐的气氛仍然让人不忍惊扰。

    …………

    这日,恰是汉乾祐①三年的三月初三,西元950年……

    好吧,郭炜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西元950年的几月几日,这无关自己记忆力强弱的问题,也不是某些人宣称的夏历不准的问题(譬如有人宣称孔子的生日按照“公历”计算有可能在不同口径差上一年,要么就是夏历不准,要么就是中国史书不准)。

    夏历加上中国史书记载的传统可是能够精确到日的,问题是西历经过了多次变乱,凯撒改革历法导致的“乱年”和奥古斯都改革历法导致的“罗马失闰”都是相当的著名,更不要提儒略历改成格里高利历导致当年那个“失去的十天”,那么由夏历倒推西历应该怎么推?用儒略历连春分秋分都定不准,用格里高利历倒是可以定准春分秋分,可是和西方纪年就没法接轨了呀~

    于是,郭炜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已经决定要入乡随俗,重点应该遵循时历,和西历的换算精确到年就可以了,年头年尾糊涂处理就算。

    按照这种历法的基本原则,那么现在就是相当于西元950年的汉乾祐三年三月初三,庚子日,上巳节,春分已过,当朝皇帝刘承祐(当然,郭炜不能这么称呼他)的诞辰嘉庆节将临,而且本月内皇帝即将出孝,从此又可以娱乐宴饮。

    这时候,距离郭炜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近四年,郭炜现在也不叫郭炜,大家伙都是叫他宜哥(幸好还是姓郭)、枢密使郭威家的小郎君,今年虚岁有十。

    将近四年的时间里,郭炜经历了穿越的心理冲击,经历了和宜哥融合的精神痛苦,恍惚间在军旅的护送下与这一世的家人从晋阳②奔波到了东京,见过沿途百姓在兵燹余烬之下的离乱凄惨,却终于在东京③安享了三年的平安生活——虽然西边不远处持续经年的叛乱结束还不到半年,而且就是自己这一世的阿翁郭威去平叛的;虽然北边的契丹刚刚还在寇边,自然又是阿翁去驱逐的,而且就是在上个月凯旋。

    这个时候的宜哥在众人眼里是春风得意的儿郎,几乎已经升无可升的阿翁因为平叛之功由枢密使加检校太尉进步为枢密使加检校太师、兼侍中,阿爹郭荣也得授左监门卫将军,阿母刘氏诰封彭城县君,而且朝廷内外因为平叛成功授勋升爵者不知凡几,追根溯源都得归功于宜哥的阿翁。

    于是可怜的郭炜心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却是无人可以诉说。

    初春的微风,明媚的阳光,青青的麦苗,如茵的草地,吐蕊的花朵……这些才是今日东京士民关心的事情。

    今年三月更加不一样的是,因为皇帝即将出孝,全国终于要过嘉庆节了。

    东京的官民更是在上巳节假日之后没几天又有了三天的假期,再加上各重镇的节度使、留后举族来朝,东京郊外踏青处人头如织。

    虽然阿翁阿爹都有官场应酬,家人仍然不会让郭炜缩在后花园伤春悲秋,阿母刘氏作为长媳带着一家子女眷孩童也是加入了游人的行列,看着众人言笑晏晏,心中有事的郭炜却携自己硬拉来的韩家小郎君跑到河边堤上吹笛子去了,一直非常关心爱护郭炜的三姑郭华不放心,拿了个杌子跟了来。

    一曲牧童短笛余音飘远,心中沉重稍为纾解,郭炜转头寻韩小厮说话。

    这韩小厮幼时生病伤了脊背,眼看着年龄渐长,这背也逐渐驼起来,平日里颇受同龄孩童歧视嘲笑,偏生他又是个极聪明的人,既受不得冷眼又瞧不上诸儿愚顽,性子便孤僻沉闷起来。

    好在郭炜两世为人,前世的长袖善舞虽然不好立刻搬到黄口小儿身上,倒是找准了突破口——因为韩小厮的父亲韩通当年在惊马蹄前救下宜哥(宜哥也就是那时候吓昏过去,才让郭炜附身成功),郭炜便经常登门拜谢恩公,多年世交下来终于化开了韩小厮的戒备,郭炜这才成了韩小厮唯一的总角之交。

    两个童子间的说话也没有多少油盐,这类交情能否成为布局深远的棋子也在未定之天,暂时的郭炜也只能靠着小儿无聊对话排忧解闷,可是历史的齿轮已经吱吱嘎嘎转了将近四年,仍然没有丝毫偏转的迹象,自己那水萝卜般嫩的手指实在是没有力量干扰,眼看着再有七八个月历史的齿轮就该携带一座足以灭顶的小山砸下来了,这烦闷又如何能解?

    郭华温柔的小手抚过头顶,让郭炜的思绪又飘到了她的身上。

    三姑向来很宠溺他,所以平日里郭华对他的抚爱即便因为成年人心理有些抵触也只好受着,三年前郭华出嫁,郭炜本以为再不会天天上演御姐蹂躏小正太,却不成想三姑父李审也就是阿翁的帐前亲将跟随阿翁去平三镇之乱④,结果在军中犯了酒禁,被阿翁立斩以徇。

    正了军纪却牺牲了女婿的阿翁对三姑心怀歉疚,平叛回京后就把郭华接回了家,于是郭炜继续扮演小正太玩具,更因为对三姑的同情怜悯,比之前还要乖顺。

    既然生活中的事情都无法反抗,那就只好继续享受,郭炜又一次拿起竹笛,吹出《我们的田野》,优美的旋律让周围的气氛更加安宁,也让郭炜能够保持对前世鲜活的记忆,不至于因为要锻炼少年的体魄和学习这个时代的规矩而遗忘了穿越者的最大优势。

    又是一曲结束,郭炜收起竹笛,挺胸抬头吐出一口浊气,微微闭上双眼,感受着水边草地的清新气息。正入神时,忽然听得身后一个女声问道:“这就是养父常常提到的那个精通音律的小宜哥?”

    得,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姑姑。

    ①乾祐:后汉高祖刘知远使用的第二个年号,刘知远在改元当年死去,其子刘承祐继位,未改元。

    ②晋阳:太原郡、并州治所,今山西太原附近。

    ③东京:后晋天福三年自东都河南府迁都汴州,以汴州为东京开封府,改东都河南府为西京。今河南开封。

    ④三镇之乱:后汉刘承祐即位之后,李守贞伙同赵思绾、王景崇发起叛乱,李守贞在河中(今山西永济蒲州),赵思绾在永兴军(治所今陕西西安),王景崇在凤翔(今陕西宝鸡、凤翔一带),史称三镇之乱。

第二章 群贤毕至

    郭炜心中念叨着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姑姑,睁开双眼缓缓转头,却见身后已是站了一堆人,几个丫鬟仆役站得稍远,近处忙着和三姑见礼的则是大小四个姑娘,大的那个二十出头,妇人装扮,其他三个都是梳着双丫髻,看着年纪倒是差不了多少,也就是约莫十岁上下的样子。

    原本旁边坐着的韩小厮早已经慌忙站起,却又拘谨地躲开了些,郭炜也就不等三姑来拉,自行起来凑了过去。

    一番礼数之后互相知道了身份,原来过来的四个姑娘除了一个九岁的小丫头是保大节度留后①王饶的小女儿,其他三个都是泰宁军节度使②、魏国公符彦卿的女儿——二十一岁的符大娘也就是方才问话的那位,十一岁的符四娘和九岁的符六娘。

    这可让郭炜狠狠地震撼了一把,虽然四个姑娘都说不上如何天香国色,尤其是其中三个还是小丫头片子,但是在自己所知的历史上,这四位可都是皇后啊。

    虽然真的要凑一起其实也不难,但是想想演义里面才有的“五龙困死王彦章”,两朝三个皇帝的四个皇后能一齐出现在自己面前,也算是一段传奇佳话了。

    不过震撼也就仅此而已,剩下更多的是尴尬。

    虽然“精通音律”的属性似乎让两个年纪最小的丫头有点眼睛冒小星星,但是符大娘拜了郭炜的阿翁为养父,这关系就不好办了。

    王小娘子还好说,那符家的三个姑娘可都得算长辈了,这大十岁的姑姑犹自可,差不多大的姑姑就太可怕了。

    再者说了,从五线谱和简谱到工尺谱的接轨,就费了自己老鼻子劲,又岂是一句话两句话说的清楚的?更不要提十二平均律能有几个人听得懂。

    这些都完全不适合卖弄,况且自己钻研这些包括自制乐器都是为了自我调适,给自己这一世的长辈献艺还说得过去,却哪里能真的变成卖艺的小厮?说不得,郭炜以童子应有的粗疏略微谦逊一句,便当机立断拉着韩小厮迅速撤退。

    …………

    转眼之间,嘉庆节就过去了,然后是清明,接着就是三月二十一当今皇帝出孝,当日皇帝便在永福殿大宴群臣,够级别的朝官和自镇上朝的各重镇节度使、留后几乎全部出席,随后就是大移镇。

    在朝野的一片忙碌声中,郭府也完成了一次嫁女,郭炜的四姑郭芝嫁入世交张家。

    郭府很热闹。

    郭、张两家是贫贱之交,虽然张家没有发达起来,张颖现在也只不过是挂着类似郭荣左监门卫将军这样的虚衔,郭威却从来没有嫌弃过。倒是看张颖的儿子张永德侍奉继母也十分孝谨,早就将四女儿下定给他,这次趁着朝廷热闹宾客易请,张永德也因为郭威的推荐补为供奉官押班,两家就把婚事办了。

    不过张颖职低位卑,除了亲旧,宾客们多半是冲着郭威的面子,所以多跑到郭府恭贺。

    郭炜却很烦恼。

    已知的历史大事陆续发生,看样子郭威出镇的日子也不远了,那个灭顶之灾同样也不远了,郭炜对此却仍然毫无办法。

    随军出征完全不可能,就连外藩为了取信朝廷都要举族入朝,重臣出镇更是不能合族离开京城的,通常也就是携一侍妾及若干家人,另有成年世子任衙内都指挥使统帅亲军。

    托庇他人同样不可能,自己再怎么显示聪慧也终究只是个黄口小儿,没法结交官宦,而且只要是在京城里恐怕也没人敢保——亲厚如张家这样的或许敢,可是记忆中张家自己好像也差点自身难保。

    想在京城找到亲厚而又有力的臂助,又要恰好不属于灾难来临那时候的被打击对象,以郭炜的记忆几乎是没有,靠自己去结交则更加是笑谈。

    整个郭府忙乱而有序,郭威和夫人张氏一直在前厅接待宾客,郭荣也要在一旁作陪,刘氏更是忙着操持内外,包括郭炜在内的一堆半大孩子就由郭威的侍妾董氏和郭华一起照看着待在后院。

    郭威的孩子有十一岁的青哥、九岁的意哥和五岁的小囡,郭荣的孩子则是十岁的宜哥(郭炜)和一对未满周岁尚未取名的双胞男婴,另外还有郭威的三个侄儿——已经束发的郭守筠、郭奉超和尚且年少的定哥。

    两个男婴尚在牙牙学语,须臾离不得乳母,小囡则在丫鬟关注下围着董氏和郭华打转,倒是青哥、意哥和定哥年岁相仿精力过剩,在郭守筠郭奉超的撺掇下时不时地跑前院去窥伺一番,冲进冲出的闹得沸反盈天。郭炜却只是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和董氏、郭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郭华注意到郭炜今天的特别沉闷,松开拽着小囡的手,转过头来查看郭炜的脸色,一边那手背贴着郭炜的额头试体温一边说道:“宜哥儿今日怎么这般闷,不是头疼脑热吧?额头不烧啊……”

    董氏却在一旁接口:“许是舍不得四娘咧。那年三娘你出嫁,宜哥儿也是这般子闷闷的。”

    “真是这个样子?”郭华右手抚上郭炜的头顶,盯着郭炜的双眸柔柔地说:“宜哥儿那时候就晓得舍不得姑姑了?这可比姑姑那两个没心没肺的阿弟强多了。”

    说到这话,郭华还不经意地瞟了在门洞窜进窜出的三个小霸王一眼。

    “才不是这样的,你出嫁那次我郁闷的可是记忆中的历史书没有这段记载,当时还以为历史的车轮已经发生重大转折呢,能不心中忐忑嘛……到了李审被杀的消息传来,才确认历史的车轮行进得无比坚定,只不过真实的历史比史书更全面具体合乎逻辑,当初看史书可是怎么也不明白郭四娘出嫁逃过一劫,郭三娘却还留在郭府共赴黄泉。现在的郁闷也不是什么舍不得,我和小四之间还能比和你更亲近?我现在郁闷的是历史的车轮太可怕了,我都穿越四年了,至今也不能让车轮晃悠一下。”

    这些话却只能在心中想想,是万万不可宣之于口的,回答的语句还要再组织组织。

    幸好今天沉闷已经成了郭炜的特征,小囡这时候也跑过来凑趣,一手扯着他的衣襟,口中喃喃有词:“宜哥……宜哥……”,学了两声,又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

    郭炜左手轻轻握住小囡扯衣服的小拳头,右手伸出去刮了她两下鼻子,逗得她缩回手护住鼻子咯咯笑着逃开,方才缓缓开口:“上次侄儿年纪还小不懂事,只顾着舍不得三姑了,这次却不是呢。姑姑们嫁得好郎君,侄儿该为你们高兴,而且四姑父就在朝廷任职,侄儿要是想四姑了可以自己找去,不会特别舍不得。侄儿今天是看着四姑出嫁想到了三姑……”

    只这一句话,却说得郭华的眼圈登时就红了,一把搂过郭炜轻轻哽咽着:“宜哥儿真是个小人精,就懂得心疼三姑了,不枉三姑打小疼你。”

    董氏在一旁看着,默默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郭华的肩背:“苦命的孩子……今天是四娘的喜庆日子,不好哭的啊,三娘你想开点……宜哥儿也不要勾起你姑的伤心事了。”

    “姨婆责备得是,侄儿思虑不周,让三姑伤心了……”郭炜乖觉地退离郭华的怀抱,从怀中掏出竹笛:“侄儿这里吹首曲子赔罪。”

    《童年》的旋律响起,三个大人或者小大人的心绪逐渐宁定,连郭守筠和郭奉超都安静下来,后院在笛声的笼罩下只剩了婴儿的牙牙学语、小女孩的咯咯笑声和三个小霸王的喧闹……

    ①保大节度留后:留后,唐五代节度使、观察使缺位时设置的代理职称,此即鄜坊节度留后,治所今陕西富县。

    ②泰宁军节度使:治所今山东兖州。

第三章 福至心灵

    乾佑三年四月十五,朝廷以契丹近入寇,横行河北,诸藩镇各自守,无扞御之者,制以威为邺都①留守、天雄军②节度使,枢密使如故。诏河北诸州,应兵甲、钱帛、粮草一禀郭威处分。

    四月二十五,以左监门卫将军郭荣为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领贵州③刺史、检校右仆射。

    五月初三,如郭炜预料中的“历史”一样,郭威向皇帝辞行,携侍妾董氏并世子郭荣领军北上,这一下几乎带走了侍卫司将近一半的部队。

    郭炜试图转动历史车轮的企图仍然不见成效,别说尚在总角之年的自己和青哥、意哥、定哥了,就是已经束发的郭守筠郭奉超都未能追随帐下。

    与阿翁阿爹告别的时候,郭炜甚至觉得这就是永别。

    随后的这一段时间,郭炜的日子过得和这个国家以及这个不满二十岁的皇帝一样昏暗。

    闰五月里,东京城风雨大作,其中应该还有龙卷风肆虐,不仅毁坏了营舍,而且吹郑门扉起,扔到了十几步之外,还连根拔起几十株大树,不小心连累震死了六七个人。一天的暴雨下来,平地涨水一尺多,东京城护城河与内池全线爆满。

    大约还是因为龙卷风不为古人所识的缘故,再加上年轻的皇帝被顾命大臣欺压,宫人们难免想多了些,于是宫中的些许怪事就上报成了“是月,宫中有怪物,投瓦石,击窗撼扉,人不能制。”

    六月,河决郑州④。到了七月的雨季,更有多处州县报水灾。

    …………

    年轻的皇帝就更是悲哀了。

    先帝定下的几位辅政大臣权力欲和执行力都过于强大,政权军权都把得牢牢的,枢密使、右仆射、同平章事杨邠总理机要,枢密使兼侍中郭威主征伐,归德节度使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史弘肇典宿卫,三司使、同平章事王章掌财赋,根本就没有皇帝置喙的余地。

    就算是小皇帝泛泛地插嘴说“做事稍微慎重些,别让人挑出毛病来”,都被杨邠一句话噎回去:“陛下只要闭嘴坐着就好,这里有我们这样久经考验的老干部在~”

    连这种程度的插话都能被压制,就更别提小皇帝想赏赐个伶人啊,或者是想走个后门提拔下舅家人或者身边的体己人什么的,那都是通通不能行。

    皇帝想把宠爱的夫人立为皇后,不准;这夫人不幸夭亡了,想用皇后礼来安葬,还是不准。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凑起来真可以算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然而皇帝还是没办法,他手里没权没兵,更重要的是,暂时没胆。

    不过,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当年轻人开始不满、试图反抗的时候,贴心人就一定会出现,他总是会适时地夸奖年轻人天生异禀能力不凡,并且指出老头子们对他的压制毫无道理,而且这些老干部们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专横不法行径肯定是为了更为险恶的野心。

    皇帝在强烈共鸣之后,更是很欣慰地发现,老干部们因为要保持权力,不愿意给人升官,甚至因为不愿让人升官而不去填补官职空缺,于是他们已经得罪了很多人,保皇派的统一战线大有可为。

    这个时候,潜藏的不满已经在迅速集聚,这一切的爆发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够给皇帝壮胆的契机,或者是让皇帝无路可退的契机。

    而被日益临近的灭顶之灾煎熬着的郭炜,同样也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名正言顺逃离东京的契机——如果可能,自然是带着所有的亲人,实在不行的话,那就自己一个人装作贪玩去南郊狩猎躲上十天半个月——不过这种可行性太低,东京周围都是平原沃野,连邙山这类稍微适合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一个朝廷高官家里的十岁小孩没什么可能躲过家人的搜寻,而把自己所知的“历史”告诉家人?谁会相信?

    就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与无助间,冬月也就到了——“离死亡也就更近了”,郭炜必须在心中补充这么一句,虽然这种补充让他内心更显焦灼。

    在郭府,心中好似滚油煎的只有郭炜一个人,这一天府中其乐融融,因为张颖去了外州做都校,张永德和郭四娘干脆就回门了。

    这一大家子只缺了驻军邺都的郭威董氏和郭荣三人,倒也能把正厅挤爆,几个女人和幼儿仆妇凑在一起议论些育儿经与东京城的八卦,男孩子们则围住了张永德,听着他吹嘘东西班和内殿直们的华丽人生,还有些古怪而无伤大雅的宫中传闻,再就是前几天陪同年轻皇帝狩猎近郊的张扬,郭守筠和郭奉超两个更是听得两眼直冒小星星,纷纷吵嚷着明年要让叔父举荐自家进东西班必不让张大郎专美。

    一直围聚在一起小声唧唧喳喳的女人们也不知道说起了什么话题,转眼间说话声就没了,而且一个个转头看向男孩帮,郭芝更是大气地发话:“守筠和奉超稍微停一停,青哥、意哥也不要闹了……阿郎,你且给阿母说说皇上指派的公干是怎么回事。”

    “啊?哦……青哥你们几个,侍卫的琐碎事以后再讲。”张永德及时终止故事大王的表演,以便应对岳母大人的正规提问:“下个月就是潞帅⑥生辰,朝廷故例须赐藩帅生辰礼,皇上知岳父大人与常帅有旧,已着小婿点选扈从出使潞州⑦,并特许可携四娘一起去。小婿是想嘉庆节常帅举族入朝时,曾经登门拜谒,岳父大人执礼甚恭,这次可要趁便随些寿礼么?”

    看样子张永德是早有准备,这次说是回门,多半也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毕竟这种河北、河东与河南军阀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总比没有好,顺手就能够维护的事情没有谁会傻得不去做。

    但是这些对郭炜一点都不重要,在听到张永德说这段话的一刹那,郭炜的脑袋就嗡的一声响,阿婆张氏和阿母她们是怎么回话的,还有张永德继续说的话,郭炜一概听不见了——因为他抓住了一个重要的环节,解开了她的一部分疑惑,又给了他一个希望。

    是的,因为前世的自己崇拜郭家唯一的皇帝郭威的缘故(不光是同姓,这基本可以算同名了),五代十国这一段的历史,郭炜知道得还是比较全面的。

    可是因为种种原因造成的史料缺失,还是让他没法把握很多重大历史事件的细节。

    譬如,郭炜以前就不明白为什么郭四娘嫁出去了,郭三娘还是小姑独处,现在当然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譬如,郭炜以前一直搞不清楚郭四娘是怎么嫁给张永德的,因为说法太乱——当然这并不重要。

    现在最关键的是,郭炜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不光是张永德没死,连张颖和郭四娘也能逃过大劫。

    这并不是因为年轻的皇帝和他干叔叔刘铢的仁慈,因为蒙难的各家,由刘铢负责的那些,无论家小还是亲族甚至亲信都被杀绝了,只有国舅中的李洪建因为同僚关系好、人不够毒辣,才放过了他负责的王殷一家。

    现在清楚了,张颖是去了外州,而且他不算是保皇党的眼中钉,张永德夫妇则是到了潞州都被皇帝的密旨追杀,能够活命全因为张永德的口才见识以及昭义节度使常思和郭威的那层关系,而若是郭四娘没有随行的话,同样难逃一死。

    现在机会摆到郭炜的面前了,在东京等到事发再躲入王殷家中,寄希望于刘铢的粗疏和李洪建的仁慈显然是没有丝毫主动性的,借着张永德出使潞州的机会逃离东京,才是稳妥的选择。

    问题只是在于,郭炜需要用什么理由来说服家人?而且跟着张永德夫妇去潞州就肯定能够逃过劫难吗?

    ①邺都:五代后唐以魏州为兴唐府,号即为邺都,今河北大名附近。

    ②天雄军:唐藩镇魏博节度使又号天雄军,驻魏州。

    ③贵州:今广西贵港,此贵州刺史为遥领。

    ④郑州:今河南郑州。

    ⑤归德节度使:治所今河南商丘。

    ⑥潞帅:即昭义节度使。

    ⑦潞州:今山西长治。

    ⑧昭义节度使:治所潞州,故可称潞帅。

第四章 定策

    当郭炜回过神来的时候,郭家的家庭扩大会议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议程,张永德这趟公差的时间、规模也就限制了所携私人物品的规模与隆重程度,只不过郭炜一点都没听到,当然他也不需要操心太多,现在的他首先要确定一点。

    “四姑父,皇上已经定了让使者何时动身么?”

    一个十岁的小娃娃操心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让张永德深感奇怪,虽然从老婆这里早就听说过这个宜哥早慧。

    不过他也没必要怠慢宜哥,长子长孙嘛,再加上早慧,受重视是理所应当的,虽然张永德知道郭荣只是郭威的养子,郭荣的姑姑、郭威的第一个妻子柴氏这个两人间唯一的亲缘纽带已经故去十来年了,可是看看郭威和郭荣的父子关系,以及朝廷封赏中确认的郭荣世子地位,养子还是亲子真的不重要。

    因此张永德回答郭炜的这个问题时显得很慎重,完全像是对待一个大人:“好教宜哥知道,此次我不仅是贺生辰使,还兼巡视泽潞①地面,却不必去得太早,只需贺寿之后公干,晚点子回来便是。等这边副使与随从装束停当,算算时间也要到十月二十五前后再动身。宜哥可是想给你太叔公送些寿礼?”

    “寿礼的事情自有阿婆阿母费心,侄男奉命唯谨就是。”装小孩真没劲,装早熟的小孩更没劲,虽然郭炜已经装了四年了都,可还是经常一边装得起劲一边腹诽个没完:“只是快到冬至了,想起来到东京这几年,每逢清明冬至,家中都只能野祭。四年前路过西京②,去给柴家阿婆上坟的时间也不对,侄男便总想着哪时候能有机缘在清明或者冬至的时候去看看太公。”

    “哦,宜哥竟是想回一趟晋阳?可是我身负公务,带你到潞州则可,却是无法送你到晋阳的。”

    “宜哥儿还有这份孝心?带上一两个家将,我倒是可以护你周全,阿郎在潞州也尽可以等得来。就怕阿母和嫂嫂放心不下。”郭芝颇感有趣地看着郭炜,说话间还随着话语扫了其他三人一眼。

    郭炜心说自己怎么会如此没志气,一个人逃跑那只是最低纲领,这次行动策划的最高纲领应该是唆使全家人出动:“全家人都去就好了嘛。”

    张氏微笑着摇摇头:“宜哥儿难得孩子气了,怎可能全家人都去,永德此番出使也是有定规的,哪里能够扶老携幼?更莫要说……”

    话至此处,张氏微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了刘氏一眼,继续说道:“宜哥儿有如此孝心,阿婆阿母都是本该成全的,不过只带家将,没有家中长辈照顾,莫说你阿母了,阿婆也是放心不下。可惜年尾家大事烦,家中主事之人离不得,四娘随永德去潞州,也不好扔下夫君陪你去晋阳,只不知守筠和奉超两个……”

    说着话,张氏犹疑不定地看向郭守筠和郭奉超,想着家中能够离开且算是年长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可是看着他们现在一脸畏难情绪、讷讷不言悄悄往后缩的样子,想想他们也未及冠,平日里既不及宜哥聪慧,甚至也不如宜哥老成,下面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最终只索罢了。

    郭威几个子女,郭荣是养子,郭华郭芝都是柴氏所出,青哥意哥则是杨氏生的,张氏只生了现下五岁的小囡。

    柴氏福薄,没有享一天的福就离世了,杨氏以寡妇之身做续弦,碰上郭家的前景刚有起色,结果却是在生下意哥的时候难产,郭府花团锦簇的岁月倒是都让张氏享受了。

    又因为郭荣自小为郭府生计奔波,出力甚大,而郭家几个儿子侄儿与张氏的亲缘关系本来就相差无几,张氏也已高龄,生儿多半无望,相形之下倒是将郭荣与宜哥几个看得甚重。

    郭炜眼看着最高纲领完全无望,现在连最低纲领都岌岌可危,而且这话题就要冷场,慌忙向张氏和刘氏撒娇:“阿婆,您不是常说宜哥年少有静气么,就让宜哥去嘛……从东京一直到潞州都有朝廷供奉官与殿直护卫,河东③地面又向来安靖,有两个家将陪护定不会有事的。阿母,宜哥求您帮说说话……要不,就让三姑领着宜哥去吧?”

    刘氏挨不过长子的纠缠,而且自从四年前那次惊马事故以后,这宜哥行事稳重思虑周密,几乎从不顽皮弄险,一直是“让家长放心”的代名词,这回虽然事情是偶然提起,总也不应该会是心血来潮吧?

    想必宜哥琢磨回晋阳祭扫已经很有些时日,之前并不曾说过,多半也是审慎思虑之后觉得不可行,今日恰逢其会,张永德出使潞州估摸着让宜哥觉得这份孝心可成?

    虽然宜哥一直没有离开过左右,真要远行刘氏还是多有不舍,但是出于对长子性情能力的信任与对他这份孝心的喜爱勉励,刘氏也在旁边为宜哥帮腔:“阿姑,媳妇以为宜哥此议可行,向来阿公与杨使相、史令公交好,或者可以去向他们求得递马头子④,过潞州之后沿途仍是行官道宿馆驿的话,路上应无大碍。三娘也曾独掌一家,处事甚为稳妥,又最是喜爱宜哥,若有三娘同伴,媳妇大是放心。”

    “阿母,女儿愿意陪宜哥去,路上不妨事的。”郭华自然是向着郭炜的,而且她真不觉得路上会有什么危险,想当初契丹入寇中原大乱的时候,河东地面上不也是安靖如恒么?宜哥处事本就稳重,即便因为年少有些不懂之处,有自己照看着也不会出什么状况。

    “照此说来倒是可行……不如这样,三娘你带同宜哥去晋阳祭扫之后,不必回潞州了,可以转往邢州⑤老家,虽然安史之乱以来河北离乱,你阿爹又自幼失怙离乡,郭家祖墓早已找不见,祖居却总还是在的。你们都已经长大,回去看看也好,何况你舅家还在那,也该去看看。”张氏原本就没有强硬反对宜哥愿望的意思,这时候听媳妇女儿帮腔,说得也是道理,于是便自己把宜哥的临时计划完善了一下,郭华郭芝都是郭威原配柴氏生的,宜哥的父亲郭荣其实是柴氏的侄子,邢州尧山县同为郭威和柴氏的家乡,既然三娘和宜哥要出门远赴晋阳,已经是远行了,那还不如再回邢州看看:“这边还要劳烦永德去与杨使相、史令公讨来三娘和宜哥的递马头子,我要修书一封与邺都,让他们派人往邢州、土门⑥一带接一接,这样心中总要踏实一些的。”

    张永德自然在旁恭敬接口称是,只道离成行尚有十余日,交代的事情尽可以办得来。

    终于得偿所愿,又想到如果自己得以逃出生天,再回来的时候和眼前多人都要天人永隔了,郭炜不禁心中恻然。这时候前世记忆导致自己端着的架子就有些没有意味了,而且思念相处下来亲情多少培养了些,于是郭炜纵体入怀,想着再争取几个:“阿婆真好~阿婆把行程安排得这么妥当,不如让青哥几个也去吧。”

    “算了,看他们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上不得台面,要是他们能有你爹和你这般出息就好了。”本来被宜哥的孝心和恭谨可爱逗得满心欢喜的张氏,看着青哥意哥的表现登时又有些扫兴,然而他们又不是自己亲生,也不好说得太重。

    ①泽潞:即泽州和潞州,泽州在今山西晋城,潞州在今山西长治。

    ②西京:后晋天福三年自东都河南府迁都汴州,以汴州为东京开封府,改东都河南府为西京,以后沿袭。今河南洛阳。

    ③河东:因黄河流经山西省的西南境,则山西在黄河以东,故这块地方古称河东。

    ④递马头子:乘驿皆凭驿券传牒,驿券由枢密院发给,称“走马头子”或“递马头子”。

    ⑤邢州:今河北邢台。

    ⑥土门:河北井陉的古称,土门关就是井陉口的东口。

第五章 河东行(一)

    辰时初刻,一队人马迎着朝阳出了泽州城。

    从东京出发已经是第四天了。一如张永德所料,虽然给郭炜等二人签发驿券并不合规矩,但是规矩立出来本就是为了打破的,凭着郭家和杨邠、史弘肇的良好关系,这件事获得了特事特办的待遇,也没有惊动朝廷或者枢密院其他官员,赶在张永德一行出发前,郭炜等人的驿券已经办妥,从东京到潞州的一段路还可以同行,并且无论人员还是随身物品都不占用张永德他们的私人名额。

    郭炜在知道事情经过之后,曾经恶意地想到,难怪杨邠他们喜欢专权,而且朝堂与枢密院的许多职位缺额宁肯空着也不放补,这专权的好处大了去了,一般的皇帝都不见得有这么自在。

    若是年轻的皇帝肯一直接受这种安排,双方相安无事的话,杨邠他们吃饱了撑的才去造反,皇帝身边那些近侍亲戚的危言耸听毫无道理——目前的权力安排是先帝刘知远定下来的,大家各安其位并不需要特别的努力,而要是造反的话,几位重臣谁服谁呢?造反的前景远不如维持现状,那些向皇帝进谗言的近侍亲戚不过是为了自身权位升迁,利用了皇帝急于抓权的心理而已。

    总之,郭华和郭炜带着两个年轻精干的家将,混进张永德出使潞州的队伍,于乾祐三年十月二十五离开了东京。

    一行人首先乘驿船经汴河、沁水到达河内①,在此转行陆路,经羊肠坂道②和天井关③于十月二十七日落时分进入泽州。

    经历连年征战,中原各地馆驿早已不复大唐盛况,一路行来乘船乘马和驿夫尚能勉强凑足,这拉车的却是驴子。十月二十八这天他们计划的行程较长,于是赶在卯时即起,洗漱进食一番已经到了辰时,众人在当地驿夫的服务下换了乘马,套上新驴,喧喧嚷嚷地出发了。

    郭炜和郭华、郭芝挤在一辆驴车之中,与两位姑姑说着话,时不时又和赶车的驿夫拉上两句,张永德则骑马护持左右。

    乘船的那段时间郭炜却是一直缩在船舱中写写画画,浑不似一般孩童那样会冲上甲板玩闹,倒是让张永德省心了许多。

    不过自从转上陆路,尤其是到了羊肠坂道之后,郭炜便活跃起来,经常拉住张永德问东问西,得不到答案时便找当地的驿夫说话。这些驿夫却也见过些世面,得官府贵人问话也不惶恐,兼且驿路往返,这一路上的风土地理多是了然,因此也是有问必答。

    泽州往北却是道路平阔,与南面的山路险关全然不同,路边也尽是平坦田地,偶尔有丘陵土包与黄土塬点缀其间,这少数坡地既不高也不大,上面多生荒草,孟冬将尽草叶枯黄,与休耕田地中的枯草浑然一体,倒显得少数地块上低矮的冬麦苗分外孤单。

    千篇一律的景色几乎就要成为郭炜的催眠物,不过谈兴已经起来的泽州驿夫张大牛那粗豪的嗓门足以驱赶瞌睡虫。

    “这里都是黄土坷垃,看不到甚光景,丹河还在西边十多里。读书人都叫丹河是泫水,俺们乡里人只管叫丹河,每到涨水时节,丹河的水可红着呢,不然为咋叫丹河乜?有识见的老人们都讲那是当年白起在长平杀死的四十万冤魂出来索命咧。”张大牛的大嗓门嚷得路边的野菊花都在颤抖。

    讲起古来憨厚的农民也能口若悬河,郭炜不知道是不是中国人都这样,反正张大牛是其中的典型。

    这不,泽州潞州本来就是天然战场,论起来可以让人滔滔不绝,更何况其中的长平之战,更何况其中涉及到的杀神白起,张大牛是唾沫横飞:“就从这里往东十几里是丹河,丹河东面有上城公村跟下城公村两个村子,当年老将廉颇就是在那里抵挡秦军的,现在村边固山上还有廉颇庙。从村子沿丹河往北二十多里就是大粮山,又叫米山,就是当年廉颇给大军存放粮草的地方。”

    “哇!这里就是长平啊?那为啥现在不叫长平叫泽州了?”郭炜听得一惊一乍的。

    还真别说,虽然是军史爱好者,但是郭炜更熟悉的是技术,历史也就知道一些大略,除了自己崇拜的郭威,其他历史的细节所知有限,这又是第一次到长平古战场附近,难免大惊小怪。

    “长平不在这里咧,廉颇庙那地方是赵国造营垒防备秦军的顶南头,已经是晋城地界了,是归泽州管呢。从这再往北走就是高平县,长平村就在高平县地界。”要不怎么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呢,这个小郎君看着就是高门大宦家的子侄,肯一路上陪着自己唠嗑,时不时还礼貌地问几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张大牛已经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在高平县北面,现在还有秦赵两边军队修的长垒,丹河东边的大粮山、营房岭、廉颇屯还有金门山、韩王山都是赵军的营房和壁垒、粮仓,秦军的营垒就在丹河西边,最北面从长平关、丹朱岭一直往东还有赵国修的百里石长城,这中间就全是当时的战场,现在还到处挖得到骸骨、刀矛箭头和赵国的刀钱。”

    张大牛说到此处,扬鞭驾驴继续北向驰骋,双目悠远地看着前方,眼中俨然透着一股慈悲:“就在高平县西面的省冤谷中,尸骸是最多的,有说是白起在省冤谷内坑尽赵国四十万降军,也有说是历代乡人把四处的遗骸收捡到了谷中。唐明皇在这里做潞王的时候,还专门去祭拜过,打那时起才改名省冤谷的,从前就是叫杀谷。不管白起是不是在省冤谷一地坑杀的赵军,还是分在四处散杀,杀死的赵军都被割下了头颅,堆作一处山上用土筑成了京观,那山现下就叫头颅山,那京观变成了白起台。这头颅山在高平县西边五里的地方。”

    “这些地方等会都看得到不?”郭炜倒是没有那么多慈悲情怀,凭吊古战场的事情让文人去做就好了,他只是想看看实际的战场地形,以便对真实历史的战争有个更充分的了解。

    “照现在的脚程,等日头偏西的时候就可以到高平县了,头颅山远远的望得到。从高平县再紧着脚赶赶路,今晚宿在长平关,出高平县不远,在左手边就可以看到省冤谷的入口谷口村了,谷口村有唐明皇修的骷髅庙,里面供奉着骷髅王,贵官们若是不赶路倒是可以去拜拜。”张大牛的大嗓门继续响着,看得出来,他确实对这里很熟悉,换个时代会是个好导游。

    ①河内:怀州治所,今河南沁阳。

    ②羊肠坂道:古坂道名,因其在山间崎岖缠绕、曲曲弯弯、形似羊肠,故名。羊肠坂南起沁阳市常平村,北抵山西泽州县碗城村,全长约4公里。这里是太行陉的最险要路段,辖古京洛要道之咽喉,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

    ③天井关:关南有天井泉三所,其深不测,因名。现名太行关,在山西省晋城南四十五里太行山上,故名。

第六章 河东行(二)

    听张大牛说长平古战场主体还在高平县的北边,而车队还得日头偏西时才能到高平县,郭炜就知道届时听不到这位名牌导游的讲解了——按照昨日从怀州到泽州的驿路经验,这中间至少也有一座驿馆,一行人都会在馆内稍微歇息,并且换马换驴换驿夫,更何况到了高平县也必定要歇息换人。

    趁着导游还在的时候,郭炜可着劲地就当地的地理民情刨根问底,几乎把张大牛积累了一辈子(其实这时候张大牛的一辈子也不到三十年)的见闻挖了个干净。

    说话间已经是日上三竿,一直保持北偏东走向的驿路依着左边的黄土塬折而向西北,因为正北方是一片黄土垄,驿路的前方则有一座馆驿遥遥在望。

    张大牛的大嗓门又亮起来了,这次似乎是告别兼总结陈词:“小郎君,前边就是巴公驿了,巴公驿过去折向正北,翻过界牌岭就是高平县地界,贵官们且在馆舍歇息会,俺就要与这里的驿夫换勤,不得再与小郎君说话。”

    “巴公驿?”听到这个名字,郭炜不由得心中一动,连忙追问:“大牛叔,哪里是巴公原?”

    “小郎君怎的也知道巴公原?北边紧挨着界牌岭的那一大片土台子不就是巴公原么,这巴公驿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张大牛右手挥鞭指向正北方的那一片黄土垄说道。

    郭炜顺着驴鞭的指向仔细看去,原来更远处那名谓界牌岭的土山本就不高,目测过去与自己所处之地的高差不超过两百米(虽然“米”这个单位无人使用,郭炜的穿越方式也不支持拿自己的体态特征做长度参照物,但是前世练就的对比目测能力并未丢失,有房屋建筑和树木为参照,郭炜自信还是估得准的),而且大落差的地方就集中在远方高地,到了近前与平地相接的一段则是坡度极缓,落差也就在五十米左右,坡上的野草也是生长甚密,想来是草根盘结水土保持良好,土坡也就没有被冲刷成沟壑纵横的黄土塬,因此算得上平整开阔且有一定的居高临下之势,确实是预设阵地的良好选择。

    再转头看看面前的平地,两边更加开阔平整,大多已经开辟成旱田水浇地,驿馆就坐落在中间,若是在此排兵布阵也尽摆得开,作为出发阵地虽然有仰攻之弊,却也不能算死地,客军的话也不能有更好的选择。

    “果然是双方都很有道理的战场选择啊!”随着驴车的前行审视了一番整个巴公原周边的地形地貌,郭炜不得不在心中暗叹,诚然,在现在所处的时空,这场关键性战役尚未发生。

    在巴公驿稍事休息,与张大牛热情告别之后,车队迎来了养精蓄锐的另外一批马、驴……和人,这回郭炜摊上的却是锯嘴葫芦,三十多岁的憨厚汉子,从不主动说话,答话有时候也要憋半天,于是问了半天才知道他姓李,名叫富贵。没奈何,郭炜只能勤观察勤咨询,好导游带来的好福利没有了。

    一如张大牛所说,出巴公驿不远,驿路又从东南—西北走向转回南北向,翻上界牌岭之后却没有上坡时那么陡的下坡路,前方整体地势上了一个台阶。

    前行不远,就见左边两山夹峙,南山较高大,山前的村子人烟颇盛,一条山涧自山谷中冲出,水流湍急,到村北因地势渐缓而变缓且开阔,贴着村庄逶迤向东南方向流去。

    “这莫不就是刘崇最后被打崩的地方?”郭炜心中暗暗思忖,随之缠着李富贵追问。

    结果这李车夫吭哧了半天才说明白,村子叫做许庄,此涧也因此名为许河,许河由山谷中多股水流汇集,并东南向流入丹河。夹峙许河的两座山,北边较矮且坡缓的是皇王山余脉,南边坡陡且高的是北岭山,在两山之间的山谷深处,许河的两个源头汇流的地方还有一个村子,叫做秦赵村,又叫康营村,故老相传是赵国的光狼城。

    而李富贵之所以这次回答得如此全面具体,那是因为“鹅就是秦赵村的人”。

    终于看到了长平秦赵古战场的第一个遗迹,郭炜很满意,而且这个地方很可能还是刘崇南寇大军灰飞烟灭的最终战场,郭炜更加满意。

    一路话少也有个好处,车夫专心致志赶驴驾车,日头刚刚偏西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高平县城。众人随意用了些干粮食水,又焕然一新精神百倍地赶当日最后一段路,离日落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样子,从高平县到长平关四十五里路程,不会太紧张。

    经过纵贯南北长仅一里地的主街道出高平县城北门,驿路再次折向西北,地势也渐趋险峻,两边山势往中间逼来,将原本一路上都看不到的丹河也挤得靠在驿路右手边,随着太阳逐渐西沉,道路两边越发显得黑黢黢的,饶是张永德等人也有些紧张,只催着速速赶路。虽然车夫又换了人,不再是那个木讷的李富贵,却再也无人与郭炜闲话。

    谨慎终究是有报偿的,一行人等在晚霞照映下进入长平关的时候,晡时刚过,他们勉强算是踩到了饭点。

    张永德打发随行副使、供奉官康延泽去处理车辆等事体的交接,其他人全都扑到桌边狼吞虎咽起来。

    说起来也可怜,这年月虽然没有哪国元首或者首脑认为中国人吃饭多了,大家还是一天只吃两顿饭,跟阿三差不多的生活,就连不怎么活动的人都能饿得前心贴后背,更别说这样日行百多里的长途跋涉,即便都是乘马坐车,而且途中还用自带干粮补充了点体力,却仍然都是顶不住。

    郭华郭芝等女眷当然是另有小间单独进食,郭炜却是和这帮膀大腰圆的军汉挤在一起热闹,因为与军汉们消灭食物的能力比起来,这个小吃货也就算不得吃货了。若是在两位姑姑身边,一手抓着一个蒸饼大嚼,同时还能低头用嘴就着热汤的郭炜,铁定要被温柔地训斥,而这类情状在军汉们中间是再寻常不过。

    郭炜这时刻还有心思关心军事地理问题,刚闷下去一口汤,嘴里还嚼着蒸饼,就含含糊糊地说道:“这长平关真是险峻,南面一条狭长的山谷,谷中还有丹河流过,两边山高怕不有六七十丈,长平关正好控扼在两山之间最狭处,南口看山下也有四五十丈吧,北口往西北行又是一片坦途,真有一夫当关之势啊……不过姑父可知**岭却在什么地方?还有雕窠岭呢?前番张大牛所说丹朱岭和南公山,小侄可以对得上,就是忘记问**岭和雕窠岭了。”

    张永德被问得怔了一下,嘴里含糊地应着:“这个……吾确实不知,虽然来过此地,吾却不曾问过。”然后扫了一眼郭炜,总觉得这个内侄古里古怪,才十岁的孩童关心的居然是这些。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俗话说的‘将家子’就是这样出来的?”张永德没再说话,只是心中忽然泛起这种念头,然后摇摇头扫清思绪,又专心对付食物去了。

    张永德都不再接话,其他军汉更是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想和郭侍中的长孙拉关系也无从入手,于是一个个埋头吃饭,室内除了郭炜还在念念叨叨,就只有一片唏呖呼噜之声。

    郭炜郁闷了半晌,正奋力把最后一块蒸饼吞下,却听门帘一响,一人朗声说道:“郭小郎可是在问**岭与雕窠岭?”

第七章 河东行(三)

    郭炜听得有人进门说话,而且说话的对象似乎就是自己,连忙抬头看去,却见来人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军官,身材孔武有力,样貌周正甚至有些俊秀,或许正是因此,他还蓄了络腮胡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魁伟些,这军官却正是被张永德支去做事还来不及吃饭的康延泽。

    “对,我就是问**岭与雕窠岭是在何处,世叔可是知道?”虽然河东之行以前郭炜并不认识康延泽,但是与张永德随行的几个供奉官和内殿直知晓了郭炜的身份,多有攀附,这康延泽是后晋的河中节度使、兼侍中康福的第二子,其长兄康延沼又自领一军在郭威麾下北征,郭炜叫康延泽世叔根本没有心理障碍。

    看康延泽不待坐下就要说话,郭炜又连忙摆摆手说道:“世叔莫急,此事可以慢慢说,奔波一日还未进食,世叔还是先用膳吧。”

    康延泽原本就是做做样子,现在有郭炜这句话,当然不会委屈了自己,忙找个位置坐下来对着食物风卷残云。

    吃过一段,肚子里得了些油水,精神也上来了,康延泽便继续刚才的话题:“嗯,我原先也是不知道的,方才在外间听郭小郎说起,便找此地驿长问了问。这**岭就在脚下,主峰在西边,长平关就是在**岭上依山而建,长平关东面也叫南公山,西面还叫**岭,有时候长平关也可以叫**岭。那雕窠岭则在长子县西边数十里,又叫雕黄岭,与发鸠山相连。”

    “这里不是丹朱岭么,怎么是**岭?那雕窠岭从这里去又要怎么走,雕窠岭可由山路通向何处?”郭炜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再也想不到答案是如此的简单,难怪以前看谭其骧的《中国历史地图集》怎么也找不到这两个地方。不过这个事情很重要,还要确定一下,不要搞错了。

    康延泽不由拍拍自己的后脑勺:“这个却不曾问得,郭小郎既然有这许多问题,不如找来驿长细细问。”说完立刻出门,没一会儿就抓了个中年汉子进来。

    这个中年驿长倒是伶俐,尽管发现提问的只是个总角童子,惊讶却也只是在眼中闪烁了下,脸上一丝异色都不曾有。

    想来康延泽有过吩咐,大略知道了这个童子身份尊贵,驿长便肃立一旁恭敬地解答问题:“此关确实叫**岭,关名是因山而起,而因地名、掌故则叫长平关。此山就是**岭,这是山的本名,因为岭上有大石似豕形,名叫**石,又因为此石皆赤色,故而又名丹猪,山岭的名字就是因山石而来。后来有些不知就里的文人附会,把‘丹猪’误作‘丹朱’,还造出许多传说,或曰此地乃丹朱封地,或曰此山是丹朱陵。”

    “原来都是文人附会啊……”郭炜不由得心中大为惊叹。

    有些文人还真是酸得可以,就像这康延泽的父亲康福吧,原本是沙陀人,出身小校,听不懂文人话的,任职天水的时候有次生病,某个文人来探视看到康福拥被而坐,出来就和人拽文说啥“锦衾烂兮”。

    真是的,兮什么兮,这又不是楚辞表演赛,好好说话不会啊?兮来兮去的人康福大老粗听得懂么?

    结果康福一边听不懂一边心思还挺多,这一想就想太多了,马上招来此人怒斥:“俺虽然生于塞下,那也是实打实的唐人!怎么可以说俺是烂奚呢?”(这种在世界第一大国混到点身份便以此国公民自居,同时蔑视曾经的同类之心态,所在多有。)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对酸文人的清算不是啥要事,郭炜可还要有不少问题咨询驿长:“那么老丈可知那雕窠岭从这里去要怎么走,雕窠岭可由山路通向何处?而且那块**石多大,可是通体红色?”

    驿长依然是恭恭敬敬地知无不言:“此地在长子县南面四十里,顺着西北向的山谷行数里地,出谷往北就是长子县;而雕窠岭又在长子县西面四十里。若是不进长子县,则出谷口后一直向西北行,见到那山便是雕窠岭了。雕窠岭确有山径可通晋州①与沁州②,不过山路险仄难行,只有当地猎户及采药人熟悉怎么走。那**石大如巨屋,白天在这里便能看见,确实是通体赤色。其实,**岭上很多石块都是通体赤色的,暴雨时山洪冲沙石入丹水,浮沙赤赭,水流如丹,丹水便是因此得名,乡人无知,便说是白起杀降血流成河。”

    “老丈真是渊博,多谢啦。”郭炜习惯性地躬身送走驿长,实际上却走神了:“很多山石都是红色的?会是什么呢?”

    郭炜的走神模样众军汉这几天倒是常见了,郭家小郎君早慧是众所周知的,非常人必有非常之处,众人却是不以为意,于是各自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车队又是卯时即起,于辰时初刻迎着朝阳出发,这边的山谷比起来时的那段险路,里程既短而又更为平缓,不过数里地即已出谷,潞州地面比起泽州更显开阔,剩下的路十分顺畅,经过长子县一次换马换驴……换人,晡时未到,车队已经开进了潞州城。

    这潞州城不愧是昭义节度使的驻所,比泽州城可大得多了,城墙高峻女墙射孔齐备,四门敌楼瓮城一应俱全,车队看到的南面城墙总有四五里长,确实是河东的太行锁匙。

    不过城内的热闹就吸引不住车队人马了,毕竟都是混在东京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热闹得过东京呢?

    驿馆交代的事情自有到城外亲迎的节度府属吏打理,一行人在其他陪护人员的引导下便直奔节度府,而郭华姑侄两个自然是带着家将与张永德等人分途,他们会以亲属见礼另行安排。

    当晚,昭义节度使常思在府中宴请朝廷的贺生辰使,宴会是隆重的(据操办人员私下说,其隆重程度是空前的——因为节度使就从未宴请过别人),会见气氛是热烈的(同样是空前的,因为从前的访客都是在门房用一杯酒打发掉),一时间宾主尽欢。

    宴会之后的家庭聚会倒是别有一番温情,毕竟郭威幼年失怙,有一段时间是由娘家在壶关的从母常氏抚养,自小对常思就是以叔父相称,郭炜等人自然是礼数周到;而郭威也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已经是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枢密使兼侍中,权柄一时无两,常思对待郭威的家人当然也是一派宽厚长者之风,六十多岁的老人与十岁童子中间隔着两代,却也有些相得。

    在稍微努力地解释了一番此次出行目的及为此而从朝廷获取的便利之后,老少双方达成了谅解,郭炜将按照原定计划明日出发去晋阳,当晚就留宿在常家。

    乾祐三年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①晋州:今山西临汾。

    ②沁州:今山西沁源。

第八章 车匪路霸

    当天的日食让众人深感不安,别说是张永德了,就连常思也劝郭炜一行取消往晋阳的行程,更不要去邢州了,干脆就在潞州等着张永德巡检泽潞结束,再一起返回东京。

    这郭炜如何肯答应,虽然曾经的历史中张永德在潞州是安全的,但是天知道当时他是如何得知小皇帝刘承祐给常思下了杀他的密旨,又是如何安全地面见常思将其说服的,这些都不知道,怎么敢保证自己留下来以后历史会照着原样走一遍?

    很显然,前世所知的历史里面,宜哥是待在郭府没动的,而现在自己跑潞州来了,用历史穿越界的俗话来说就是自己已经“撬动了历史的车轮”,既然不能保证车轮沿着原先的车辙,那么就该万分小心才是,不然要是车轮碾自己身上了咋办?

    君子不立危墙,潞州肯定是不能待的,其危险程度仅略逊于东京,而且今后进驿馆也不能声张自己的身份,只用驿券含糊过去——至少在出河东之前是这样,这河东节度使可是小皇帝刘承祐的亲叔叔刘崇。

    不过这些心思显然是无法对人言的,用后世的唯物主义哲学对付日食恐慌也是笑话,好在郭炜的急智不错,古人的日食示警迷信也不会说适用于芸芸众生,郭炜当然是宣称自己一行根本就没资格上史书,这日食很显然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或许是这个说法让张永德等人稍稍安了些心,也或许是郭炜的坚决态度让他们不能强硬阻止,总之,乾祐三年十一月初一的日食并未终止郭炜的晋阳之行,它只不过拖延了半日行程,当天午后郭华郭炜共乘一车,在两名家将的护卫下出发了。

    一如郭炜预料,日食果然没有那么可怕,他们这一路上相当顺利,潞州到晋阳只用了四天,沿途还走马观花地注意过太平驿①、梁侯驿②、昂车关③、石会关④、团柏谷⑤、晋安寨⑥等重要战场,十一月初四晚赶到晋阳的时候,离冬至还有两天,于紧凑的行程当中得到了一整天的休息时间。

    十一月初六,己巳,日南至,帝御崇元殿受朝贺,仗卫如式。

    这一天,郭华郭炜则在晋阳西郊郭简的衣冠冢前凭吊。

    郭威的父亲郭简出任顺州刺史未几,便被幽州刘仁恭破城,落得个尸骨无存,这时候郭威才三岁,其母王氏只得在晋阳郊外立了个衣冠冢。才没过几年,郭威尚不满五岁,王氏又因为哀伤过度去世,就于郭简的衣冠冢旁合葬,可怜唐末以来河北军阀混战不休,郭氏家乡邢州尧山的祖坟已经无处可找,这时候才勉强有个慎终追远之处。

    次日,一行人早起继续赶路,这回则是一路向东,途经鸦鸣谷⑦之后便遇上了绵蔓水⑧,然后就一直顺着绵蔓水的流向向前,在通过承天军⑨以后进入了太行山八大陉中最出名的井陉,这井陉的出名,便是因为其属于无数兵家进出争夺的战略要隘,更有许多脍炙人口的著名战役发生于此,其中最出名的估计就是井陉东口发生的背水之战。

    因为自然条件的限制,井陉驿道险仄难行,太行山裂谷两边的石壁峭狭,道左则是湍急的绵蔓水,驿道最窄处甚至车不能方轨、骑不能并行。幸好这时候驿路上人烟稀少,而且多半都是普通商旅行脚,远远地见到了郭炜等人的车马,识得是官府的驿马,便早早地就避让两旁,总算是没有耽搁他们的行程。

    到了十一月十一这天,日过中天的时候,郭炜一行人挥别相伴多日的绵蔓水,经过当年韩信背水一战的主战场,前方道路两旁已经渐形宽敞,两边从高耸的石壁变成了起伏的山坡,山坡上生长着低矮的松树。

    当路边一片密密的野生枣树林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驿夫告诉郭炜,顶多再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土门,而土门往东十里就是获鹿县,半个时辰就可以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麻烦来了。

    前头开路的家将王春正骑马慢步经过野生枣树林,五个人毫无预兆地从林子里面窜了出来堵在道路中间,把那匹可怜的驿马吓得连退好几步,差点没把王春给掀下马背来。

    “响马?绿林好汉?这一点都不专业啊,既没有响箭射住阵脚,也没有锣鼓梆子一声响,怎么就窜出来劫道了?而且就算不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那你们做强盗也多少职业点吧,像什么双刀双锤峨眉刺啦,板斧禅杖杀威棒啦,这些亮出来也能证明你们的专业精神嘛……现在这一个个都提着什么东西,都是一副什么形象?”郭炜还在这胡思乱想一点都没进入状况,也难怪,他两世为人都没有见过一个强盗,前世见过的全是影视剧里面的表演专业户。

    幸好其他人都相当正常。那个赶驴的驿夫虽然怕得腿肚子都有点转筋,却仍然尽职地努力把驴车停到了路左,掏出黑布袋把驴眼一蒙,然后自己就钻车底去了。

    王春迅速退回车前,从行囊中取出小圆盾套到左小臂上,然后抽出腰刀;另一名殿后的家将章瑜则驱马超过驴车,同样装备好刀盾护在车厢旁;郭华更是无愧于将家子的名号,先打行囊里面取出样东西塞到郭炜手中,然后又取了把雕弓擎在左手,一副箭袋已经挂在了腰间,人也闪出车厢护在厢门处。

    郭炜看看手中的东西,却是一把短弩和一袋子弩箭,短弩与弩箭的大小正合适,十岁的孩童用起来相当方便——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威力不足。

    不过瞧瞧劫道那五人的装备,郭炜摇摇头,这弩箭的威力足够了,对面都是布甲职业,三个拿法杖的——呃……不是,是木棍;一个拿着把柴刀,柴刀虽然锈迹斑斑,还豁了两个口子,铁器的分量总还是在的,这个倒是可能算缺装备的战士;最后一个拿着的是个奇形兵刃,一人高的木棍头上套了个横刃铁器,看着像戈,又像是锄头……其实就是锄头,这个是农民职业?

    “五个对五个……嗯,这边虽然有一个钻车底了,还算势均力敌吧。由谁来开怪呢?”郭炜转动着手中的短弩,眯着双眼望向前方。

    ①太平驿:潞州西北八十里处的驿馆。

    ②梁侯驿:潞州西边一百一十里处的驿馆。

    ③昂车关:在今山西武乡县。

    ④石会关:在今山西榆社县西北,与昂车关扼山谷两端,出即团柏谷。

    ⑤团柏谷:在今山西祁县,晋阳出兵向东南及南方的重要通道。

    ⑥晋安寨:在晋阳城南,后唐张敬达讨伐石敬瑭,曾驻兵于此。

    ⑦鸦鸣谷:在今山西寿阳县东南,是与平定县连通的重要管道,谷径幽邃,昔有迷谷中者,见鸦飞鸣得路,因名。

    ⑧绵蔓水:滹沱河的支流绵河(又称桃河),从山西横穿太行山的断裂谷入河北汇进滹沱河,沿河的隘道就是井陉。

    ⑨承天军:即今娘子关。

第九章 骑马砍杀?武侠?仙侠?

    郭炜手持短弩打量着面前的局面,心中竟无有丝毫的慌张,有的只是对自己第一场战斗的跃跃欲试。

    其他人却都不是这样的欣然。

    那个驴车夫就不去说他了,现在正缩在车底下两股战战呢,那有节律的振动连车厢里面的郭炜都感觉得到,不过也难怪,只是个普通驿夫而已,完全是为了应付官府派差,这时候没有吓得屁滚尿流就不错了,更别说前边还记得没让驴子瞎跑,还让车子停在道路左边有利于防守。

    郭华的神情虽然看不出紧张,却是很严肃,在她看来己方有战力的三个人,那两个马冲不起来,又没有长兵刃,多半要依靠驿马组成防线了,而自己更是只有弓箭,双方靠这么近,其实并不好射,她也只有背靠车厢静静地寻找等待着射击的机会。

    王春章瑜两个更是心中忐忑了,虽然自己并不害怕战斗,而且对方看起来就非常不专业,但是后面车厢里坐着的郭府女郎君和小郎君都金贵着呢,那五个贼盗既有长兵刃又有重兵器,一个不小心让那两位伤着碰着可就万死莫辞了。

    想到这些,两个不约而同地下马,让两匹马和驴子组成一边障碍,自己则牢牢地堵在前面。

    那五个兼职劫道的就更是麻了爪。

    本来拦路五人组的主职业都是农民,一般情况下还真不敢犯法。

    但是这些年河北就没少过兵灾,那大晋朝的时候和契丹连年在河北拉锯不提,就这大汉建立的几年,契丹还不是经常性地过来打草谷。

    虽然来打草谷的契丹军都是以抢劫为生为乐,并不愿意和朝廷大军厮杀,但是朝廷大军都远在东京呢,等朝廷发兵过来征讨,契丹军早就跑得没影了,再等朝廷大军一班师,那契丹强盗又来了。

    朝廷在地方本来也有州兵,节度使还会招募些乡兵,但是这些兵卒平日间鱼肉乡里倒是把好手,碰上契丹军那就根本不敢出城,于是州城县城都没事,巨族坞堡多半也能保平安,一般的散居村落就倒了大霉,经常是契丹军洗过之后连种子都剩不下。

    最近听说朝廷派了一员大将率大军驻扎在邺都,前锋军甚至驻到了贝州①、镇州②等地,或许今年可以免了被打草谷,但是往年的积粟早就没了,今年又碰上水患歉收,日子难捱呀。

    无奈何,五人组只有操起棍棒锄头柴刀,到这片野生枣树林打些野枣、弄些柴禾,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好的副业。

    这不,本来看着过来的两骑一车气派挺大,来人更是衣着光鲜,瞅着就是富贵人家,五个人还琢磨着是天随人愿,一锤子买卖做下来可以管好几年。

    结果跳出来一劫道,话还没说呢,对方就亮刀子结阵了,看模样还都是训练有素的兵丁,行事也沉稳,肯定是硬茬子了,估计咬不动。这时候要说退回去吧,一则有些不甘心,二来也不好和对方商量啊——哦,一开始悄没声的窜出来摆明了要劫道,现在说自己只是在树林里待累了,于是跑出来在驿道上表演武术器械?这也得有人信啊。至于玩敌前撤退嘛,五个人更是一点信心都没有,没看那两个精干兵丁都是有马的么。

    五人组一时间就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于是乎两队人马就这么僵持在距离土门要隘仅仅一个时辰路途的驿道上,一方面谁都不方便转身跑路,另一方面却是谁也不敢首先开衅。

    郭炜在一旁看着八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摆造型,心里着急啊。我说你们五个人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至于自己这边,郭炜看看马,再看看车套上的驴……没办法,两个家将带自己两个骑马跑路,一不见得跑得过,失了锐气说不定更糟;二来其中一人带着三姑也不方便。让三姑带自己骑驴跑路,两个家将骑马断后,这个方案倒是可以考虑,但是这时候怎么解套?

    既然富有经验的家将都没有动,郭炜就更不敢主动用弩箭开怪了,这时候任谁都看出来五人组的骑虎难下,还去主动招惹他们岂不是帮他们做出选择么?

    像现在这样,静待其心理动摇回身转进确实是正途,但是这没有把握啊,现在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了,要是等到黄昏对方还不跑,自己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晚上不是送菜么?

    都怪时局板荡,让井陉这么重要的交通要道变得如此荒凉啊,如果道路繁忙一些,虽然一般的商旅行脚看见这里的武装对峙必定早就躲起来的,可是指不定有什么神经粗大的车队直接闯过来,那不就成为压垮骆驼的稻草了么,这劫道五人组肯定会落荒而逃了。

    郭炜就这么观察啊,欣赏啊,思考啊,盼望啊……终于,在郭炜心头的千呼万唤中,一辆大车自西边疾奔过来,一路带起漫天烟尘,尘土中远远传来一声断喝:“这是哪里来的毛贼,竟敢在土门口剪径!”声音洪亮,侵彻力满点,其中透露出声音主人的中气之十足。

    随着这声断喝传来,劫道五人组与家将二人组同时虎躯一震。

    家将二人组背对来人,倒是没空转头去看,只是把右手腰刀又紧了紧,稍稍舒展了下猿臂,双目如电般射向劫道五人组。

    劫道五人组就有些不堪了。

    听到声音的时刻,他们虎躯第一震;转头看向西边,烟尘滚滚的也看不清楚来人,但是车前那老驴放开四蹄,却也威势十足,隐然有森森甲兵之气,于是五人组虎躯第二震;再被家将二人组双目一电,看这二人精神焕发的样子,五人组不待虎躯第三震,便步调一致地迅速扔器械、转身、低头、抬腿……跑了。

    劫道五人组刹那间步调一致地变成了短跑五人组,步调不够一致的地方却是五人组变成了三个组——钻树林的一边一个组和沿驿道向东跑的昏头一人组。

    僵持得有些令人窒息的形势瞬间崩塌,家将二人组并没有乘胜追穷寇,反而稍稍转身面向道路护住了车厢,郭炜却得空欣赏了下短跑五人组那破纪录的英姿,然后回头打量西边来人。

    西边过来的大车逐渐奔近,烟尘中隐隐看得见驾驴赶车的却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道童,旁边那个候补车夫也是同样年纪的道童,都不像是能够吼出那声男中音的豪杰英雄,很显然,英雄还坐在车中间,隐没于烟尘里。

    只是看他能驱使两个道童做车夫,想必是武当或者全真的某位高人?呃,现在有武当和全真么,郭炜还真是不太清楚,又或许是蜀山的?

    ①贝州:今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

    ②镇州:今河北省正定。

第十章 老神仙你好

    从西边来路疾奔而至的驴车随着靠近逐渐减速,在郭炜所乘大车边上缓缓地停了下来,烟尘散尽,两个驾车的道童身后露出一个老道来。

    严格说来,这人不敢说就是老道。

    首先,此人的年龄就看不大出来,粗看其须发斑白却又并不枯槁,一副美髯那是打理得相当整洁雅致,怎么也该有六十开外;细看其面容,则是珠圆玉润有若少年,只不过是脸上那种自然的成熟说明其应该不低于四十岁,这年龄就实在不好估计了。

    其次,长得这个样子的老道看着比较稀罕,不像是郭炜知道的那种宗教界人士,因为大略看他道冠儒服就有些奇怪了,再看其身材长大膀阔腰圆更是俨然武夫一个,这职业还真是不好凭外观立刻断定。

    另外,这人长得也是有些古怪……

    郭炜还在这边打量呢,长得有些胖大的章瑜却比短小精干的王春更早迎了上去。

    章瑜与那老道见礼致谢的时候,郭炜才猛然发觉为啥看老道长得古怪了——因为他和那胖胖的章瑜一样长了个圆圆的脑袋和一张圆圆的脸,但是感觉上却又完全不同。

    章瑜长得这个样子,那是显得富态可喜,一张包子样的圆脸总让人有想捏一捏的冲动,这种长相可以迅速降低对方的警惕性;而这老道的圆脑袋圆脸却是一点憨态也无,配上他的那副美髯,倒显得威仪十足宝相庄严。

    不过看这两人道貌岸然的礼节毕至,郭炜倒是理解了为啥迎上去的不是向来行动敏捷的王春——虽然章瑜和这老道精神修为气质完全不同,但是长得像就是原罪啊,南海鳄神还能珍惜段誉呢,这两个长得像老顽童的家伙不会也是一见倾情、惺惺相惜吧?

    郭炜正思忖间,那个神情庄严的老顽童就在憨态可掬的少年老顽童引领下向他走来。

    郭炜早已下车,这时候慌忙躬身行礼,脸上也摆出十分的感激与恭敬:“郭宜哥多谢老……老丈救命之恩,敢问老丈仙乡何处,去往何方?”

    “小郎君不必多礼,驱此贼寇不过举手之劳,老道不敢居功。”这老道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脸上则是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的样子:“听贵属所言,小郎君要去邢州尧山县?老道云游四方,行无定处,今欲往观尧山上古帝王之迹,与小郎君同路相伴,不知是否叨扰?”

    “不敢说叨扰,小子求之不得。”郭炜心中大喜,这可真是瞌睡碰上了枕头,本来就是想着拉他一起走的,至少得到了获鹿县才稍稍安心,现在居然可以一起去尧山,而到了尧山之后既有舅爷家的照应,邺都阿翁派来接应的人也该到了吧,那就彻底安全了。

    本来在河东走了这么多天从未遇上危险,郭炜还以为古代出门其实也很安全呢,结果刚到河北就碰到个下马威,这时候当然是随行之人多多益善。虽然看这老道主动要求同行,不知道是善意地主动相助,还是有所图谋,但是郭炜抓稻草都有些饥不择食了,而且看此人仙风道骨的样子,应该不会危害自己吧?不过这老道一直不报名字仙号,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待会私下问问章瑜这胖墩,他们开始都聊了些啥。

    两辆驴车合并上路,之前郭炜还恭请老道坐自己的车,毕竟官车比较好嘛,起码有车厢遮挡风尘啊,不过这老道倒也知趣,以郭三娘这个女眷不适合坐敞篷车给推辞了。

    驿道还是比较窄,为了让开来路的车马,两车并不能并行,郭炜便在前车开路,这边招手就把章瑜叫过去了:“章肥猫(郭炜取外号的能力还是挺强的,‘章胖子’太通俗没有特色,这胖子平日里爱吃鱼,爱睡懒觉,可不是肥猫么),刚开始你和那老道都说什么了?报了咱的家门?问了他的姓名来历没?”

    “好叫小郎君知道,俺前面就是谢过了陈抟道长的救命之恩,也说了阿郎的身份和小郎君与阿郎的关系。陈抟道长自己说是在华山修道,此次出来云游采风,确是随处游历并无定处,所以在俺说了小郎君要去邢州家乡以后,道长愿意同行。”章瑜早就对郭府小主人给自己取的别致外号无可奈何了,反正也拒绝不了,反对不得,那就受着吧。不过他也知道郭炜并无恶意,这样给家将取外号反而显得亲近,所以也不会暗中气恼。

    “哦……你都说了咱的家门啊,难怪老道都知道我要去邢州尧山了。”郭炜随口应了一声,头缩回去靠着坐垫休息,心说也不知道这老道知晓自家身份以后,这么热情的结伴同行是什么特别的目的,这心思刚想到半截,忽然愣住了。

    郭炜又坐直了把头伸出车厢,冲还没走开的章瑜急切地问道:“等等,章肥猫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那老道啥名字?”

    章瑜被郭炜这样的一惊一乍搞糊涂了,眨巴眨巴两眼,有些无奈地小声回道:“陈抟道长啊,俺前边都说两遍了。”

    原来是他!居然是他!

    难怪看不清楚年龄了,后世传说中活了一百多岁的老神仙嘛,内丹方药功夫都是出类拔萃的修仙之人嘛,还是太极思想的开创者呢,养生有道那是再正常不过的。记得他在唐末生人,唐僖宗的时候就召过他,后唐长兴年间他还曾经交游洛阳,试图应考进士的,那时候据说就有五十多岁,到现在这不得有七八十岁了?真是看不出来。

    不过既然是陈抟,那么道冠儒服就很平常了,他早年就是个纯粹的儒生,热衷仕途,非常关心时政的,修道那都是因为唐末军阀混战破坏基本社会秩序,以致其仕进无望以后的退而求其次。

    不过陈抟这人很自恋的,而且始终也没有绝了政治抱负,连表字都是“图南”,还曾经揽镜自照,顾影自怜地说:“非仙而即帝”,如此自恋,那髯口当然要好好修饰,才对得起这张脸了。正因为陈抟的政治野心不息,所以在那个时空的历史中,周世宗驾崩的消息传到华山,这老儿都**十岁了,还乘着白骡,由数百个市井恶少簇拥着,欲入汴州图谋一番大业。

    不过陈抟出身不高,又没有任何军队基础,光靠着见识实现不了什么政治野心。倒是他这么混来混去始终不离政治漩涡,而又假模假式地修道炼仙,活得又够长,却也博得了偌大名声,这名声也就被赵匡胤赵光义他们利用了去,造出许多政治谣言,其中最可笑的就是《神仙传》里面说:“初兵纷时,太祖之母,挑太祖、太宗放篮以避乱。陈传遇之,即吟日:‘莫道当今无天子,都将天子上担挑。’”

    这不是瞎扯淡么,赵匡胤比赵光义大了有整整十二岁,赵匡胤上面还有一个早夭的哥哥,那杜氏老夫人三十多岁挑着一个婴儿和一个半大孩子躲兵灾?那十二三岁的赵匡胤这么懦弱无能啊。而且赵光义是后晋天福四年(西元939年)生的,那时候哪来的兵灾?更别说他们的爹赵弘殷还是禁军的小军官,他们都是在洛阳和汴梁军营里出生与生活的。更有人解读成当时是后唐末年,躲得是石敬瑭与契丹联军,这就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既然是陈抟,他游历天下倒是正常的,为了政治野心而了解天下局势以及民情嘛,不过接近我是不是也有深远目的呢?”郭炜仰靠着坐垫,右手托着下巴,嘴角勾出邪邪的笑,总结性地想着:“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反正这几天是要一起走的,那么我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呢?”

第十一章 两日忘年交

    接下来的路程,章瑜便在陈抟所乘驴车旁边绕来绕去,不断地旁敲侧击,打探着方方面面的信息。

    这,当然是郭炜的吩咐,因为从东京到河东的这一段走下来,郭炜已经发现了章瑜的一个优点,大概是因为长得比较有亲和力吧,与其交往的人通常戒备心会降低,于是经常给他弄到些别人得不到的小秘密,久而久之,章瑜自己也喜欢并且擅长去主动刺探情报、发掘真相了。

    由于路上遇匪耽搁了,当天到获鹿县已经是晡时,郭炜当然是大包大揽地应承了陈抟一行三人的食宿,而且吃饭的时候郭炜已经是围着陈抟转了。

    不过当晚并没有秉烛夜话促膝长谈的桥段,更不曾抵足而眠,一则是辈分不同,二则是交情不到,而且天天一日三四驿地跑下来,郭炜的精神虽然顶得住,宜哥这副小身板可是再怎么锻炼过也不成。

    好在到尧山少说还要两天,路上尽有时间。

    十一月十二从获鹿县出发,方向折往南偏东。一早郭炜便蹿上了陈抟那辆敞篷驴车,理由当然是小子好学,要抓紧时间当面向老神仙请益。

    陈抟自然是来者不辞,这么年幼的崇拜者还是第一次碰到,也是挺有面子的。而且一番交谈下来,则更是让陈抟大感惊奇,这郭宜哥的见闻和灵识不要说总角童子了,连修道多年的成年人都未必有,虽然因为稚气未脱而时出荒诞言论,可其中的真知灼见还是不免让陈抟生出“天纵奇才,今日始信人有生而知之者”的概叹。

    而且郭炜的话术相当精到,每当陈抟觉得这小孩的观点荒谬至极的时候,郭炜总是适时地表现出好奇宝宝的样子,让陈抟虽然吹胡子瞪眼睛,却并不曾真生气;而当陈抟被他的观点所吸引,或追问或沉思的时候,郭炜总能够继续阐发议论,甚至在讨论丹方的时候还能举一举实例,勾得陈抟是心痒难搔,恨不能当天就能在华山道观丹房一试究竟。

    赶驴的两个道童清风、明月(连神仙给徒弟取道号都不能免俗,这两个道号简直是俗不可耐)听得似懂非懂,心中也是对郭炜大为佩服,想不到对方比自己还要小上个五六岁的,又不曾经过陈抟的教导传授,怎么却能在天文、术数、方药和炼丹方面都能有这么多独到见解?虽然有些说法荒诞无稽,明显把陈抟都气歪了鼻子,但是另外一些说法可同样让陈抟就要手舞足蹈了,陈抟的这种兴奋劲,他们以前可没见过。

    郭华他们几个就完全是一头雾水了。

    郭华只听见侄儿顶着寒风在那老道的身旁滴滴呱呱地说个不停,看那老道则一会儿点头赞叹,一会儿吹胡子瞪眼睛,一会儿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真个是神情百变。虽然一直知道侄儿成熟聪慧,却也从未见过他如此话多,而且明显看样子与那老道谈得颇为投机,好奇之下八卦的心就飞扬起来,也是支使章瑜过去旁听。

    结果听了一段之后,章瑜完全苦了脸,这一老一少说的话,单独掰碎了一个个字或许听得懂,不少用词也能明白,都是天文地理阴阳八卦方药炼丹之类的词汇,可是一旦连成完整的话,那就彻底听不懂了。

    无奈之下,章瑜也只好依此回报给郭华,把郭华给整迷糊了,家中有这类藏书么?宜哥看过这类书拜过这类师傅么?从来不曾见过啊。

    老少两个越交流越热烈,迅速升格成忘年交,两个忘年交就这样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另外五人则关注并且无奈、佩服着,倏忽间走完了两天的路程。

    这两天里其他人能够插上话的时候就是过栾城和柏乡,在栾城自然有当地的驿夫口沫横飞地讲了契丹主如何暴毙杀胡林,又怎么被其下属制成了帝羓①;到柏乡则是家将二人组与陈抟共同交流拼接关于柏乡之战的见闻,却也是另有一番热闹。

    热闹充实的时间最易流逝,到了十一月十三这天午后,两批人在尧山县驿馆前告别,陈抟自与弟子驱车往尧山访胜,而郭炜一行交卸了驿券,另行雇车前往柴家庄。

    “今日与小友一别,不知何日再见,陈抟游过尧山当速返华山,定要将小友讲过的丹药炼出来,还要把小友出的术数题解算。今日丙子,小友归乡,我游尧山。”分别的时候,陈抟比郭炜还要依依惜别,因此如此这般的告别词脱口就来。

    “丙子?丙子!乾祐三年十一月丙子!”郭炜本没什么伤感,不过为了礼貌还是得表现一下惜别之情,结果却被陈抟说话中的一个关键词震了一下,以后几乎就是心神不属地完成了告别仪式,随后乘车去往柴家庄。

    众人只当是他与陈抟刚刚聊得投机,这却骤然分别,心中有些不豫,于是也不打扰他酝酿情绪,只是专心地赶路。却不曾想郭炜此时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

    丙子,诛枢密使杨邠、侍卫都指挥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夷其族。

    史书上具体的词句,郭炜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当时也不曾去推算这十一月丙子是哪天,因为郭炜的人生计划里面并没有重生穿越去后汉!

    郭炜只记得这事发生在乾祐三年的十一月,所以他千方百计地做这么多事出来,要的就是这个月一定要跑到东京以外,具体是哪天,郭府也没有印刷好的黄历,钦天监也不是可以随便找的,郭炜推算不好,更何况有了自己这个变数,难保事情会原样时间发生。

    目前看来,恐怕事情还是一如史书记载那样发生的,因为到现在也没有传骑飞报京师有啥变故,说明前段时间没有这样的事,而那个小皇帝刘承祐及其近侍也不像会打消计划息事宁人的主,那么就是在今天了,乾祐三年十一月十三,丙子。

    唯一的变化就是,郭炜自己和郭三娘跑了出来,嗯,还有郭府的家将二人组,若是没有自己的话,基本也就是与郭府共存亡了。

    就是在今天的早晨,应该是早朝前,杨邠、史弘肇和王章便毫无戒备地被杀死在宫中等候上朝的地方,随后三人的家属及部曲、傔从也会被杀得干干净净,小皇帝刘承祐还会派人送密旨去杀外面的几个重臣及其亲属(虽然都没有成功),包括邺都的阿翁和监军王峻,还有澶州②的王殷以及在潞州的张永德。

    最后,刘承祐他们并不会就此罢手,小皇帝会派干叔叔刘铢去灭郭家和王峻满门,派国舅李洪建去杀王殷满门。

    李洪建与王殷同属侍卫亲军司系统,一个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一个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往日交情不错,也或者李洪建试图骑下墙,王殷家虽然被包围看管起来,却没有被杀,连饮食都照常供给。

    刘铢则下手极其毒辣,郭府和王峻家无人幸免,连老弱妇孺都不能例外。

    或者,两个人的使命换一下会如何?那慈祥的阿婆张氏、阿母刘氏,还有虽然辈分隔阂却依然亲近的青哥、意哥、守筠、奉超、定哥、小囡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双胞胎弟弟,能够再见吗?

    ①帝羓:中国历史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帝羓”,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木乃伊皇帝”的意思,其实仅为契丹太宗耶律德光一人而设。

    ②澶州:今河南濮阳,澶渊之盟宋真宗亲征的地方,其实中原与契丹间的澶州之战有过多次,譬如后晋少帝亲征的那回。

第十二章 历史车轮四十八小时(一)

    时间回溯十个小时,东京。

    乾佑三年十一月十三,丙子,平旦。

    冬至前后是北半球白昼最短的时候,东京真正日出的时间会是在辰时初刻,现在还是寅时,早朝时间都没到,朝臣们已经陆陆续续地从家中赶过来,于广政殿东庑下、西庑下等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平静,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除了阎晋卿,他这天穿得特别多,很臃肿,并且眼圈略微红肿。

    因为阎晋卿对待执政非常明显的不满,让小皇帝的集团找上了他来共同谋划大事。阎晋卿慨然参与,但同时却又首鼠两端,他对大事能否成功全无把握,但是昨天向另一方通风报信却失败了——史弘肇根本就不见他。

    他很矛盾,很彷徨,骑墙的愿望没有达成,要步步紧跟小皇帝则又心中无底,偏偏对先帝还保持着一份忠诚——之所以投入小皇帝的阵营,除了对执政的怨恨之外,这份忠诚也在起作用吧。

    于是阎晋卿在家里的中堂一夜未睡,对着先帝的遗像又哭又说,凌晨终于下定了决心,朝服之下穿着软甲上朝,无论成败也就是奋力一搏而已。

    不过他完全错误估计了形势——他过高地估计了孤注一掷的难度,同时又过低地估计了对方的阵营深度。前面的错误对他来说是喜剧,后面的错误则是悲剧。喜剧即将发生,悲剧还需要时间发酵。

    与小皇帝阵营的杯弓蛇影式受迫害妄想不同,杨邠史弘肇等人从未想过造反,他们只是弄权而已。

    无非是杨邠他们弄权弄得非常没有艺术感,这只能归罪于唐末以来的军阀混战,让很多低层军官与小吏未经足够历练便暴得大位,他们都还没有学会这门政治艺术,甚至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连这门艺术的存在性都不知道。

    正是因为杨邠等人从未想过造反,而且居然一厢情愿地以为,先帝遗命自己辅政这种状态会是永恒的,小皇帝应该始终是俯首帖耳的。

    所以他们没有丝毫的戒备。

    于是,当小皇帝刘承佑的身边嬖幸,翰林茶酒使兼鞍辔库使郭允明全身铠甲,领着以散员都虞侯奔德为首的数十个殿前诸班甲士从广政殿中冲出来的时候,群臣都懵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东庑下阁下等着上朝的杨邠、史弘肇和王章完全没有想到今天等待他们的是这个,面对突变他们无所措手足,于顷刻间就被乱刃分尸。

    然后,杨邠他们的兄弟子侄、部曲甚至仅仅是亲信,都在下一刻被分兵捕杀,就连王章那已经嫁出去、而且缠绵病榻逾年的独女都不能幸免,当然还有王章的女婿户部员外郎张贻肃。

    将近午时,杨邠等一党全部伏诛,其中首要的十余人尸骸,被车载着运往南北市,在那里暴尸示众。

    东京城内大局初定。

    事情并没完,早朝前的血案,那是所有的朝官都目睹了的,而且清洗杨邠一党时,因为他们有许多子侄就在殿前诸班任职,军中互相杀戮,很多人都需要安抚。

    虽然中二,虽然鲁莽,这点政治智商小皇帝还是有的,即使他没有,阎晋卿和枢密承旨聂文进也会教给他知道。

    参与了大清洗行动的殿前军军士们把守住了所有的宫门,刘承佑则在嬖幸近臣飞龙使后匡赞、郭允明和小国舅武德使李业的陪护下,于崇元殿分三批接见了被迫滞留宫中的宰臣百僚、诸军将校和前任节度使、刺史、统军等人,由枢密承旨聂文进宣谕,或者皇帝直接面谕,对众人晓以利害,直到日暮时分,认清楚形势的朝臣们才得以离开皇宫。

    搞定群臣以及诸军将校,随后就是论功行赏兼填补政治空白,这本来就是除了刘承佑之外的几个人策划阴谋的最根本目的。

    枢密使杨邠死了,另一个枢密使郭威也在内定的诛杀名单中,枢密使当然出缺,于是以宰臣苏逢吉权知枢密院事。

    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史弘肇被清洗,他负责的开封府禁卫工作也出缺,于是以前平卢军节度使①刘铢权知开封府,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国舅李洪建权判侍卫司事,内客省使阎晋卿权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

    只有三司使因此比较专业,同时也不是夺权的急务,所以暂时空缺着。

    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王殷已经在前不久被调往澶州,而且同属于清洗名单之列,李业便权领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

    李业等人已经等不及诛杀驻外州的重臣之密旨尘埃落定,这边早早地就分派了刘铢去诛除郭威和王峻家,命李洪建去诛除王殷家。

    正如郭炜所知的历史一样,刘铢执行皇命不折不扣,甚至犹有过之,极其惨毒,郭威与王峻两家的婴孺都无免于难。李洪建对待王殷家则只是派人包围监视,仍然让他们正常获得饮食。

    也就在刘承佑晓谕群臣的同时,十余骑自宫中奔出,使者或持密诏,或持急诏,分赴外州传信,一时间马蹄声声,响彻了东京周围的驿道。

    是日,晴霁无云,而昏雾蒙蒙,有如微雨,人情惴恐。

    当郭炜于这天晡时进入柴家庄的时候,东京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宫中传骑有的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郑州防御使吴虔裕接获急诏,刘承佑诏令其领军入卫。

    另外一个重要使臣、身藏两道密旨的供奉官孟业,则已经无限接近澶州。

    …………

    在柴家庄等着郭炜一行的,不光是柴守礼这一个舅老爷。

    郭华和郭炜都没见过柴守礼,不过相当好认,因为他几乎就是郭荣将来老到五十多岁时候的那个样子,除了神情惫赖、目光游移这几点与郭荣不像以外,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柴守礼的气质不足影响不到郭华的激动,因为他是郭华的亲舅舅,郭华见到他就像见到了阿兄郭荣,又像是见到了停留在五岁记忆中的阿母。

    另外一个郭炜二人就太熟悉了,杨廷璋,郭威第二个妻子杨氏的弟弟,青哥和意哥的亲舅舅,年近四十的美髯公。

    郭威派来迎接他们去邺都的是杨廷璋,确实是情理之中。那时候郭威还想不到时局会有如此大变,因此并不过分担心安全问题。

    杨廷璋只带了一个十五岁的天雄军衙内兵,郭炜也认识,这人名叫郭守文,去年被郭威收至帐下任亲兵。郭守文的父亲郭晖是护圣军②的一个指挥使,跟随郭威征讨河中的时候阵殁。杨廷璋带这个孩子出来,应该是属于锻炼性质。

    两个名义上的舅老爷在见到郭炜的那一刻,齐齐地舒了口气。十岁孩童远行千里,听着就吓人,虽然是有成年人陪同的,现在小郎君安全到了尧山柴家庄,待在这里就足够安全了。而且从这里到邺都不过三天路程,邺都附近又因为备边而驻扎大军,足够让人安心。

    这个时候,他们自然是无法想象东京发生的一切,更不会知道危险正在向邺都的郭威逼近。

    是夜,郭炜一行宿于柴家庄;供奉官孟业悄悄进入澶州,连夜密访澶州节度使李洪威,又一个国舅;郑州防御使吴虔裕连夜准备出兵名册,以及一应留守事务。

    ①平卢军节度使:治所在今山东青州。

    ②护圣军:后汉侍卫亲军马军的军号。

第十三章 历史车轮四十八小时(二)

    澶州节度使府偏殿书房中一灯如豆,李洪威呆坐在案几旁,双目茫然毫无焦距,眼前案几上正摆放着一封密诏,正是这份密诏让他现在眉头拧得像条毛毛虫,一脸的纠结。

    可怜李洪威就没见过什么阵仗,早年借着姐姐被抢亲的光,做了那个身为河东节度使的姐夫刘知远的亲校,后汉一开国就空降到护圣军担任左厢都指挥使,俄而接长兄李洪信的班,升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等三镇叛乱要打仗了,就把军职交卸给了刘词,自己跑澶州当了节度使。

    现在那东京的皇帝外甥居然交给自己如此艰巨的一桩任务,去杀那个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王殷!那个身经百战亲冒矢石起于行伍的王殷!

    虽说王殷被派到澶州来,现在用事后诸葛亮的方式来分析,就是要把他调离要害,完全是皇帝外甥于京城进行大清洗的前期准备工作,所以王殷身边的部队并不多。但是李洪威身边的兵更少啊!而且王殷手下都是禁军,李洪威手下只有州兵,这怎么杀啊?

    火并肯定不行,部队素质对比不行,装备不行,指挥官更不行。

    要么就搞鸿门宴?

    不说是更不行吧,至少是同样不行。自己远不如项羽,王殷差汉高祖差得没那么多;自己手下几斤几两也很清楚,没有范增项庄和曹无伤,项伯倒是可能有一大把,对方虽然也没有什么张良陈平,可是樊哙不少。

    难!

    但是皇帝外甥的密诏还能拒不执行?

    李洪威纠结啊,痛苦啊,害怕啊……

    这个皇帝外甥为啥就要弄出这么多事来,由着杨邠他们耳提面命做个安乐皇帝有什么不好?就算是要夺权,杀了杨邠几个也就是杀了,为啥还要派人指使自己去杀王殷,王殷在澶州,也没有挂着同平章事或者枢密使的头衔啊,夺权杀他干什么,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这不是让自己去送死么?

    更可怕的是,这个使者还带来另外一份密诏,是给在邺都屯驻的护圣军左厢都指挥使郭崇威和奉**①左厢都指挥使曹威的,让他们去杀邺都留守、枢密使郭威!

    开玩笑,郭威是那么好杀的?这些护圣军奉**将校都是人郭威带出来的,郭威为人就一向谨慎,打仗更是一把好手,连自己都不敢去杀王殷,谁敢说他们敢去杀郭威?

    这要是让孟业带着皇帝外甥的密诏去了邺都,然后郭崇威、曹威直接把孟业给卖了,而自己这边拿着密诏又没动静……不寒而栗。

    去杀王殷,不敢;拖着不办让事情自然发展,更害怕;坚决抗旨,自己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真是左右为难,纠结难过得令人坐立不安。

    李洪威不得不感叹,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够承担责任做决定的人啊……

    算了,既然自己没有能力做选择,那么就把选择权交给有能力的人吧。李洪威折腾了半晚,终于做出了个不是决定的决定,抓起案几上的诏书塞进怀里,挺身出门向门房走去。

    这决心一下,李洪威整个人的状态全然变了,是眉头也不皱了,神情也不纠结了,双目也有神了,精神也焕发了,这英姿威武地一出门,似乎连黑沉沉的天都亮了一下。

    来到孟业暂歇的地方,门口的护卫正百无聊赖呢,见节度使漏夜前来,连忙打起精神:“节帅……”

    李洪威左手虚虚往下一压,仍然来不及止住部下的致礼,当下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消散殆尽,于是不再理会护卫们的杂乱无章,快步走到门口推门而入。

    这孟业正等得心焦,听到门口嘈杂的招呼声,连忙站起身迎到门口。行至半途,就见门扉猛然开启,一员大将阔步迈入,外面松明从其背后射来,映得他如金甲神也似。

    见到李洪威如此精神,脸上也是神情坚毅,孟业不由得松了口气:“节帅,发往邺都的密诏,是澶州另行派人急递,还是小使?皇命对于此地的处置,节帅让小使怎么回复?”

    “天使休要急躁,且随吾来。”李洪威也不多话,向孟业招呼一声后,便命令两个护卫在孟业身边保护着,跟随自己匆匆出了节度府,向奉**驻屯地行去。

    孟业一头雾水,看看周围就是李洪威和自己加上一人两个卫士,就六个人执行密诏?不走还不行,自己身旁的两个卫士几乎是挟着自己,跟随李洪威的步伐快步走着。

    “节帅,这是做什么?这是为何?”

    “天使稍安勿躁,且随吾前去执行皇命,吾自有道理。”

    在低低的交谈声中,一脸坚毅的李洪威和满腹狐疑的孟业匆匆赶往王殷在澶州的府衙。

    …………

    奉**驻澶州帅府,王殷被亲军唤醒,一脸的迷糊和疑惑:“李澶州漏夜来访?还带了一个东京来的供奉官?先让他们到后堂暂候。”

    王殷已经五十的人了,睡得浅,而且一辈子的老行伍,还是能一叫就醒的。饶是如此,这冬夜里爬出被窝,即便穿好了衣服仍然是凉飕飕的。不过才睡下没多久,刚进入深度睡眠就被吵醒,脑袋仍然有些不清晰,只好用冷水搓了把脸。

    一切装束停当,王殷也闹不清楚李洪威这么急着见自己要做什么,问了问对方一共来了六个人,四个卫士自然被安置到偏厅歇息,后堂就只有李洪威和那个供奉官,想来也无大碍,于是只带了亲军指挥使、自己的儿子王承诲一起过去。

    还未走近,王殷远远地就看见那李洪威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又掉头进去,后堂中烛影摇动,分明是李洪威不安于座,正在屋内转个不停。

    “这是什么状况?”王殷的眉头皱了一下,不管是在侍卫亲军司的时候,还是在澶州,他对这个李洪威还是有些了解的,此人一向怯懦怕事又胸无大志,地方节帅与当地驻屯禁军一般为了避嫌都要尽量少往来,所以向来李洪威是不上门的,更不要说漏夜造访了。

    今夜确实很蹊跷,李洪威突然来了个半夜拜门,还带来了一个东京的供奉官,难道是汴梁出了什么大事么?可是皇上春秋正盛啊……但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大事?

    王殷就这么心中犯着嘀咕走进了帅府后堂,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如同热窝上的蚂蚁一样的澶州节度使,还有一个满脸忐忑不安的年轻供奉官。

    ①奉**:后汉侍卫亲军步军的军号。

第十四章 历史车轮四十八小时(三)

    “兄长救我!”

    这是李洪威见到王殷之后的第一句话,一句简单的话里面透着非常不简单的意思,再加上李洪威说这话时语气之丰富、表情之多样,其中包含的信息量让王殷登时就愣住了,大脑一时间处理不过来。

    王殷脑袋迅速运转,行动却没有丝毫阻滞,伸手招呼这李洪威:“节帅何出此言!且坐下说话。”

    一边说话一边走向主座的同时,王殷还得空打量了一下来人。

    李洪威是素识的,不过这时候脸上表情相当精彩,完全不同于往日一脸无害的路人形象,此时的李洪威脸上有急切,有惶恐,有希冀……种种莫名情绪同时堆积在脸上,偏偏还都传达到王殷的眼中了。

    另外那个东京来的供奉官年纪不大,相貌普普通通,本来是侧身坐在下首,脸上浮现着忐忑不安的样子,听到李洪威的这句话,登时转换成大惊失色,两股战战的似乎恐慌到了极点,又似乎是差点忍不住站了起来。

    事情十分古怪,王殷当下眼角觑着二人,转头注目随侍的儿子王承诲示意了一下,然后缓缓坐下,打了两声哈哈:“节帅且坐,且坐……节帅漏夜来访,见面即出此惊人之语,不知有何见教?另外这位面生得很,却是节帅的哪位子侄?”

    得了王殷的安抚,李洪威才稍稍平静地在主客位坐下,听王殷问询,张嘴欲答的时候,却发觉这事真的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到了嘴边的话一时间又咽了回去。

    可是这样不说话算什么?自己连夜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李洪威搓搓手,牙一咬心一横,也罢……回手从怀中掏出来那封密诏,双手奉上递给王殷,口中说道:“这是供奉官孟业自东京传给小弟的密诏,小弟接诏后一时彷徨无计,只有带人一起过来求教,还请兄长救我。”

    “哦?原来是天使。”王殷见李洪威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把密诏递了过来,而且这密诏据说也只是给李洪威的,心中虽然疑惑,却还是老大不客气地接过。只是眼角扫过那孟业已经是一脸惊恐万状,越发疑窦丛生。

    这把密诏接过来一看不打紧,饶是王殷的养气功夫有些段位,还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止不住的惊愕:“这……这……这却是怎么说的?皇上为何要杀我?”

    王殷这话一出口,还在犹豫挣扎的孟业立刻蹦了起来。

    不过闻言大惊的王承诲反应更是迅疾,快步上前护住王殷,一声呼喝,打门外冲进来四名亲兵,不等李洪威、孟业两人有更多动作,已经将他们控制住。

    经过这下扰攘,王殷已经是迅速冷静下来,向亲兵挥挥手:“你们先放开澶帅,他必无恶意。你们四人且将这位供奉送出去,好生照看。”

    “承诲你留下,一起听听澶帅解说。”王殷看着四个亲兵将孟业押了出去,向儿子招呼一声之后,转头盯着李洪威,徐徐问道:“节帅,东京出了什么大事?你这又是何意?”

    到了现在,李洪威算是彻底豁出去了,所以方才也没被亲兵的虎狼模样吓着,这时候已经在心里组织好了语言,当下一五一十地将从孟业那里听来的东京事变说与王殷父子听。

    整个事件听下来,把王殷父子是听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尤其是王殷,他怎么也想不到小皇帝刘承祐居然能下如此决断,而且行事如此操切,手段如此血腥,甚至连领兵在外的自己、郭威与王峻的家人他都敢杀要杀。

    待听到李洪威说起孟业随身携带的是两封密诏,自己给王殷看的那封,是刘承祐要自己杀王殷,而另一封则是要领兵驻扎邺都的郭崇威和曹威去杀郭威、王峻,王殷心中的震惊已经是难以言表了。

    想着在东京的家人多半已经和郭威、王峻等的家人一样不幸了,王殷父子是泪如雨下。

    感念李洪威不仅没有奉诏杀自己,还特意羁留传诏的使者,并且亲自登门向自己示好,王殷长身而起,面向李洪威大礼参拜:“若非兄之厚意,殷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洪威却是苦笑了一下,赶紧扶起王殷,口中逊谢:“小弟不敢居功,怎奈接诏后彷徨无计,欲求教于兄长,只是如今已经算是抗旨,还望兄长救我。”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我自己自戕来成全你吧。”王殷心中嘀咕着,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很明显自己要是昏了头真的这么干,李洪威一定是肯的。

    王殷心中叹息一声,一看李洪威还在巴巴地望着自己呢,心说这家伙怕自己、怕郭威,不敢奉旨动手;同时他又怕皇权,也不敢公然抗旨。现在这是自己不敢做任何选择,等着自己给他拿主意呢。

    “事已至此,你我已经无路可走,死当然不行,对抗皇命也不行。”王殷这话一出口,就看见李洪威的脸塌了下来,合着你和我一样没主意啊。

    不过王殷毕竟不同于李洪威,他还有后话:“李兄方才不是说那孟业身上还有一道密诏,是发给邺都的么?为今之计,只有请仅存的先帝托孤重臣,邺都留守、枢密使郭威来拿主意了。”

    “啊!?请郭威拿主意?”

    “对啊,郭威是先帝托孤的重臣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威望素著,而且向来多谋决断,由他来拿主意,朝廷上下都应该心服。”王殷越解释越兴奋也越相信自己的话:“如今你我都不能擅离职守,那孟业更是不能派去邺都,身份不够的人也不能取信于郭威,只有你我一起请节度副使陈光穗去往邺都报信。”

    李洪威本来就是个没主见的人,专程来见王殷就是要靠他拿主意的,这时候看王殷将希望完全寄托于郭威,也只能跟着办了。

    当下,王殷派王承诲马上去请节度副使陈光穗,这边则把孟业又押了过来,打他身上搜出发给邺都郭崇威、曹威的密诏。

    王殷对着那封密诏审视了一番,然后亲自书信一封给郭威,具体讲述了东京事変的原委和经过,以及刘承祐密诏杀郭威、王峻的事由,在信的最后恭请郭威定夺。最后王殷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切无误,书信的言辞也足够恳切可信,随后便将亲笔信与那封密诏封作一起。

    等陈光穗到了,王殷与李洪威又是一起出面对他一番解说,并且让孟业进行旁证,再加上密诏实证,把个陈光穗也是惊得魂不附体。等王、李二人共同敦请陈光穗快马往邺都报信的时候,他当然是没口子地答应。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五更天了,由于不知道还有没有另外的使者去邺都传诏,大家都不敢耽搁,招来两名护送随员,各自带上两匹备马,陈光穗怀揣王殷的亲笔信往邺都疾驰而去。

    这时候,距离杨邠等人命丧广政殿外,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这时候,郑州的州兵正在集合,郑州防御使吴虔裕在校场上按照名册点选赴京的将士。

    这时候,陈州①刺史李谷早已经接到了刘承祐召自己入朝的急诏。

    这时候,往郓州②召天平军节度使③高行周、往兖州④召泰宁军节度使⑤慕容彦超入朝的使者已经跑完了一半多的路。

    这时候,往青州⑥召平卢军节度使⑦符彦卿、往京兆府⑧召永兴军节度使⑨郭从义、往同州⑩召匡国节度使⑾薛怀让入朝的使者刚刚跑过四分之一的路途。

    ①陈州: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

    ②郓州:今山东省郓城县。

    ③天平军节度使:青密等地的藩镇之一,驻郓州。

    ④兖州:今山东省济宁市代管的兖州市。

    ⑤泰宁军节度使:驻兖州的藩镇。

    ⑥青州:今山东省潍坊市代管的青州市。

    ⑦平卢军节度使:又称淄青节度使,驻青州的藩镇。

    ⑧京兆府:今陕西省西安市。

    ⑨永兴军节度使:驻京兆府的藩镇。

    ⑩同州:今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

    ⑾匡国节度使:驻同州的藩镇。

第十五章 历史车轮四十八小时(四)

    十一月十四,清晨,初升的太阳洒在柴家庄门前的大槐树上,又透过大大的树冠射到地面,树影斑驳中,郭炜背倚树干面向北方正在发呆。

    北面远处是尧山那淡淡的黛青色影子,近处则是柴家庄略显破败的建筑,周围的田地一片萧疏,有些地块刚刚收获,留下的谷茬泛黄发枯,有些则是矮矮的麦苗,更有不少看上去抛荒多年,已经长满了蒿草,偶尔能看见野兔田鼠在其间窜进窜出。

    郭炜的心境一如周边的景色,以至于连笛子都不吹了,眼睛只是对着尧山的方向,却是似看非看,心中各种念头翻翻滚滚。

    如果事情像记载中的一样发生,那么虽然整件事还要折腾一两个月,其实今天就该定局了吧,剩下的只是余波而已,是历史的自然进程。

    只是不知道,阿婆阿母见到那些如狼似虎般闯进府来的兵卒,会是什么想法,为远在邺都的阿翁阿爹担忧?为自己和三姑不在家而庆幸?青哥他们会被吓得大哭吗?还是有着将家子的尊严,坦然面对自己还不懂的死亡?守筠、奉超会试图反抗么?

    更是不知道,当阿翁和阿爹得知这种消息,是如何承受住的,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断的。或许,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的自然选择场吧,凡是没有意志力去承受,没有能力做出决断的,都将被自然淘汰。

    “宜哥,食饭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声音洪亮,是那种在乡村旷野长大的人习惯的大嗓门:“听阿母说,当年三哥小的时候就喜欢坐在那株大槐树下面想心思、看风景。现在看宜哥你这个样子,还真是生下来就有种的啊。”

    这个青年当然是柴守礼的儿子,是最小的那个,名叫柴贵。他口中的“三哥”,当然就是指郭荣了,虽然说按照规矩,郭荣既然已经不再是柴荣了,“三哥”就应该是“三表兄”,但是童年形成的习惯加上寻求亲近的心理,让柴贵就是一直没改过口来。

    …………

    郑州防御使吴虔裕精心挑选的一指挥①州兵,正在他的亲自带领下向东急行军,为了及时出发,营中已经提前造饭,日出前他们就用过了饭,后边路上则需要啃些干粮。

    陈州刺史李谷依然照常去府衙办公,传送急诏的使者被他好好款待了一番,现在正睡得香呢。

    郓州的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在家中接完了诏书,吩咐属下好生款待天使,自己则出门去了。到底是去节度使府办公,还是去军营点兵准备出发勤王,他一句话都没交代。

    使者赶到兖州的时候,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正在用餐,听了诏书,慕容彦超二话没说,扔下手中的餐具,召来几名亲信及亲兵,随身带着诏书便向西出发了。

    史载:慕容彦超方食,得诏,舍匕箸入朝。

    他来不及点选军队,也等不得部队长途行军到东京,他只知道东京并不缺军队——虽然被郭威带走近半禁军北上,又被王殷带走一些步军,那里仍然有近半的禁军主力。

    慕容彦超知道,东京现在缺的是统兵大将,原先朝廷倚重的大将都是属于已经被清洗和即将被清洗的——史弘肇已经死了,郭威和王殷即将要死,而李洪建和阎晋卿根本就算不得将领。

    至于他随身携带已经完成使命的诏书,那是一路上要驿馆换马及各种供应的凭证。

    为什么慕容彦超表现如此迥然不同?那是因为他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也算是现任皇帝刘承祐的叔叔了,侄儿如今有难,叔叔不帮忙,谁帮?

    去往京兆府、同州和青州的使者则还在路上疾驰,所以郭从义、薛怀让和符彦卿还不知道东京发生的一切,也就不必马上做出选择。

    澶州节度副使陈光穗一行也仍然在向邺都飞奔,他们不能借助传驿系统,但是一人三马的配置跑一二百里,只要肯把马给跑死,也不输传驿系统多少。

    …………

    柴家庄因为杨廷璋和郭炜两批人的到来而热闹,他们一个是从邺都来,一个是从东京来,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是柴官人的贵亲啊。于是登门拜访的络绎不绝,也有关系好的去请客上门。

    不过杨廷璋一行两人陪着郭炜一行四人,六个人都去了河对面十里外的郭村,这条小河离柴家庄则有五里地。

    虽然郭村已经没有了亲人,虽然郭家祖居已经成为断壁残垣,虽然郭家祖坟连坟头都找不见了,郭炜他们仍然在那边盘桓许久……

    等他们回到柴家庄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众人都是兴致不高的样子,郭炜更是神情郁郁。当走过小桥,面对晚霞看到前面柴家庄那冉冉升起的炊烟,郭炜忽然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

    吴虔裕正在指挥士兵扎营,因为处在内地,警戒什么的都不甚讲究,只是草草地搭了些遮挡露水寒霜的帐篷,挖了些地灶埋锅造饭。

    李谷和高行周都回家了,继续热情地款待天使。

    慕容彦超一行则是马不停蹄,跑得满面尘土的,到了饭点也只是在驿馆随便吞了些食物。

    去往京兆府、同州和青州的使者则还在路上疾驰。

    陈光穗一行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邺都,不必因为城门已经关闭而多费周折,可是三个人一共九匹马却已经跑死了大半,座下这三匹也都是大汗淋漓的,眼见得是元气大伤,恐怕要退役去做拉车的驽马了。

    以紧急军情的名义和信物,换上邺都自己的马匹,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留守府衙署,陈光穗却听闻留守饭后在外边与监军议事。

    陈光穗再也跑不动了,可是王殷的信又必须亲手交给郭威本人,这是王殷的吩咐,也是陈光穗的常识判断,而且更多的细节并不在书信而在自己心里,需要自己当面向郭威陈说。好在李洪威曾经另外给郭威修书一封,信中没有细说其他的情况,只是大略介绍了下陈光穗的身份和任务,这个可以交给属吏,以便去请郭威速度返回衙署。

    郭威这时候谈兴正浓呢,和王峻拉扯着防备契丹的方略,备边巡边的安排,忽然听说澶州来了个节度副使,有紧急军情要转交,心中虽然疑惑不已,李洪威的亲笔信却是一点不假。当下连忙告别了王峻,匆匆赶回留守府。

    ①指挥:唐末五代军队的基本战术单位,又称“营”,标准配置为一个指挥五百人,长官称为指挥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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