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混在五代当皇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混在五代当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清源军新帅

    时近仲夏,泉州城内空气高热,几乎有盛暑时候的感觉了。

    前不久泉州发生的地动屋摇,虽然没有对城市造成什么大的破坏,却已经使得城中人心惶惶了,之后节度留后张汉思父子与节度副使陈洪进父子之间的剑拔弩张,就更是让城中的将吏百姓感觉到朝不保夕。

    来也是奇怪,对这场在两家之间好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大战,众人是既充满了担忧恐惧,又不免有一些急切期盼。

    他们担忧的是,就在城内发生这样的一场空前大战,天知道会不会把阖城的军队都给牵连进去;恐惧的是,城内大战必有乱兵,而这乱兵一起,自己的身家性命可就难保了。

    然而面对这类可怖的前景,他们却仍然有些急切期盼着大战快些爆发,只是因为目前这种双方紧张对峙的日子同样难熬,光是看看街市上骤然减少的商户和客流,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就连那些昼夜轮岗守在节度使府衙的牙兵们,在这种紧张气氛中度日,几天时间下来,也都被弄得神经兮兮的。

    “啊~啊~啊!真是受不了了!”

    几个节度使府的牙兵正在节度使府衙的门口值守,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满面虬髯的军汉双手抱头,嘶哑着嗓门发出一阵极其压抑的叫喊,一时将其他人的目光全都拉到了他的身上。

    “朱二郎,鬼叫个什么!没得咱轮不到被陈副帅手下的兵杀死,倒是今日就被你给吓死了。”

    “林小三,你别说便宜话。杀死?早晚是个死,要是在死之前可以大杀一场还算是好的呢,就怕像现在这样生生的给憋闷死了。陈副帅那边一直都没有动静,两个陈指挥使手下的兵丁也是整天关在军营里面操练,都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做。他们那边一直不杀过来,咱这边又没有能力杀过去,就只能天天这样紧张兮兮地守着,精神头一刻都不敢放松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有瘦小枯干的林小三接嘴,这个长相粗豪的朱二郎得空就把这几天以来的苦闷全都给喷了出来。

    确实,别看朱二郎现在正在抱怨叫喊,却仍是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似乎唯恐引起府内的一场虚惊,可见陈洪进那边给他们的压力究竟有多大,这些值守的牙兵有多紧张——就连他自己,现在还在双手抱头唠叨个不休,可是那杆大枪仍是牢牢地抱定在了怀中,须臾都不敢离身。

    真要是陈家父子带兵杀来,这朱二郎嘴上说死,实际上还不是会操起枪来搏命?

    “唉……谁说不是呢?这样的日子可真是难捱……两边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倒是给个痛快啊!不过朱二郎你也别再鬼叫鬼叫的了,林小三说得没错,大家伙本来已经是怪紧张的,被你这么一叫,早晚都得吓死。”

    朱二郎的抱怨显然是获得了众人的共鸣,门口这些值哨的牙兵们顿时七嘴八舌的,一时间倒是把周遭的那股紧张气氛给忽视了。

    “嘘……噤声!来了!”

    牙兵们还在这聒噪着,那个林小三却突然不合时宜地低呼了一声,而且话音中甚至都可以听得出颤抖来。

    “什么来了……”

    朱二郎两眼朝林小三的方向一瞪,正要训斥对方的莫名其妙打岔呢,话到了嘴边,却又戛然而止,就好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而且双目也是越瞪越大。

    “呃……真的来了……”

    其他牙兵也都发觉了二人的异样,连忙转过头来,顺着二人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一个个就像是傻了一样,只知道嘟囔着“真的来了”……

    在一众牙兵的注目之下,陈洪进带着他那两个儿子自街口翩然而至,当然,他们的身后还有护卫,不过也仅仅只有七八个护卫而已,只是三个人寻常出门的护卫级别,瞧着并不像是要来干仗的。

    更为诡异离谱的就是,陈洪进和陈文显、陈文颢这三个人都是身着常服,压根就不是预备着厮杀的时候必定换上的戎装甲胄。

    三个人,隐然已经是节度使府敌对势力头目的这三个人,在极其寻常的护卫规模下,只是穿着常服,就这么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的的的……”

    朱二郎就看着陈洪进一行慢慢走近,然后在距离府门十几步远的地方稍微停了一下,陈洪进挥手止住了那些护卫,接着就只带着陈文显与陈文颢两人继续向节度使府走来。朱二郎脑袋里面一时间还没有琢磨得过来,这到底应该怎么应付眼前的状况,却蓦然发现自己的牙关在打战,上下两排牙齿在不受控制地互相敲击。

    真是丢人丢大了,朱二郎活了将近三十年,就没有这么怕过,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他偷眼朝两边一看,还好!既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窘态,而且其他人的表现比他还要不堪,看他们脸上那肉哆嗦得……

    重新恢复了自信的朱二郎把心一狠,牙根一咬,双臂一振,就待要排众而出,然后意气风发地领着一众牙兵堵住了府门。

    想着自己就此率众堵住了陈副帅,那可就是在众人面前摆脸了,不光是可以借此在牙兵里面获得某种领袖地位,还能在大帅那里立下大功,今后说不得就是前程似锦。想到妙处,朱二郎不禁被自己的勇气给感动了,这就要泪流满面。

    可惜马上就是陈洪进的一声断喝传来,直接把朱二郎正在酝酿的热泪给憋了回去,将他的幻梦顷刻间打成了泡影。

    “放肆!吾自进府与大帅说话,尔等退下了!”

    呃……是太放肆了,陈副帅是何等样的人物,岂是自己这种小小牙兵有资格挡路的?自己怎么就敢挑头去堵住他的去路?他在喝令大家退下?好吧,那就退下来……

    府门处畅通无阻,在门口一众牙兵的两股战战之中,陈洪进三人目不斜视地跨过了门槛,直直的往大堂走去。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宿卫大堂的牙兵们还缺乏朱二郎那种切身体会,发现陈洪进三人闯进府来,而且直奔着大堂就过来了,连忙三五成群地凑了过来。

    “哼!”陈洪进扫了一眼对面凌乱的行列,声色俱厉地喝道:“吾寻大帅议事,尔等狗胆!与我退下了!”

    哗啦一声,刚刚随众一起簇拥过来的牙兵,又如潮水一般退去。

    陈洪进三人毫无阻碍地迈步进入大堂,一看没人。环视一遍,还是没人。

    陈洪进回头,抬手指向门外的一个牙兵:“你!且与吾说,大帅现在何处?”

    “啊?!大帅还在后堂……”那个被点住的牙兵几乎是条件发生般地回话。

    陈洪进也不多废话,抬脚就折往后堂方向走去,牙兵们只能站在原地目送,既不敢妄动,也不敢乱喊。

    幸好张汉思还有三个儿子是牙将,轮班值哨至少也有一个守在大堂,此时得知陈洪进闯进府来,早就奔往后堂报信去了。

    张汉思年老啊,这时候正在后堂用膳呢,见儿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报信,慌忙停箸起身,急匆匆地披衣出门。刚刚走出内阁,迎面就看到陈洪进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了……

    张汉思眼看着对面三个人龙精虎猛的,再一想身边就只有一个草包儿子,当时就是一窒,脚步缓了一缓。陈洪进却适时地抢前一步,咣当一声把外门给拉上了,然后从常服的大袖口里面掏出来……一把大锁,喀喇一下把外门锁上了。

    “郡中军吏都认为张公年迈,以致郡政荒疏,恳请洪进知留后事。洪进本有心推辞,然而众情不可违,只能勉力承担,如此,尚望张公将节度使印玺交与我。”

    门外陈洪进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房内,言辞恳切,声音洪亮,显得是那样的坦坦荡荡。

    张汉思正被一连串的变故吓得惊怔不已,乍一遇见陈洪进,连临难的心都有了,却见陈洪进并不冲进房内与他为难,而是这么和他说话,倒是一下子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了。

    “阿爹……”

    身边传来一声轻唤,弱弱的,用的还是家中的平常称呼,既不是“父亲大人”,更不是“大帅”、“节帅”。

    “唉……也罢!”

    儿子这是以为自己在发呆,没有听见陈洪进说话呢,这才要叫醒自己来,却又不敢大声呼唤,结果轻声叫唤的效果显得如此可怜。

    想一想自己的这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张汉思仅有的那一点死志彻底烟消云散,当下抖抖索索地从官服中取出大印,打外门门扇的缝隙之间把大印递了出去。

    …………

    显德十年的四月二十二,那是一个夏天,陈洪进遽召泉州将校吏士至节度使府,向众人宣布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张汉思昏耄不能为政,故此授吾以帅印,请吾莅临郡事。”

    不出意外,闻言,将吏皆贺。

    陈洪进于即日迁张汉思居泉州城外别墅,以兵卫送其出城。并且立即遣使赴唐都金陵,请命于李弘冀,另遣牙将魏仁济间道奉表赶赴东京。

第三章 喜忧参半

    又是一个盛暑,今年虽然不像去年旱得那么厉害,但在夏至前后却是热得出奇,大概应该是郭炜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热的一年了。

    芒种过后,各地的夏收差不多就开始了,到了现在,各地的收成结果也都大略报了上来,虽然夏税的收取还要等到六月份,不过朝堂上下对此多少都有了个数。

    总的来说,喜忧参半。

    去年的下半年,气候在总体上是风调雨顺的,给冬小麦的生长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而去年冬天的严寒和大雪更是预兆了新年的丰收,所以即便是在今年春后仍然发生了一些小旱情,夏粮无疑还是获得了大丰收。

    也幸好今年夏收的情况十分可喜,否则的话河北、京东的某些地方就会彻底糜烂了。

    去年的雨水来得太晚了一些,京东、河北许多州县的春种和夏种都没有能够赶得上趟,到了最后就只能依靠补种荞麦来勉强度荒,而且在连旱之后还有蝗灾给脆弱的农业雪上加霜,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很多州县必须得靠官府开仓赈济,而且是从去年的年初赈济到今年的夏收。

    譬如一般到了二三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即便是在平年里面,有些农户都有可能会陷入“陈谷将尽,新谷未至”的窘境,很多贫户这时候就要考虑挖野菜拌粮食充饥了。

    更何况是碰上了去年的那种旱情,在一年之中,只有最后的几个月勉强收获了一点荞麦呢?在许多州县,青黄不接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贫户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连野菜都会没得挖的。

    因此在二月份的时候,郭炜就曾经遣使往澶、滑、卫、魏、晋、绛、蒲、孟等八州开仓赈贷。

    像这样连续一年半的时间都要用开仓放粮来维持,如果今年的夏收还是不理想,那么有些州县的官仓就得彻底的空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官仓无粮可赈,一旦发生赈济不力的事情,流民必起,那是再怎么修仁德都不会有用的。

    幸好夏粮是大丰收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话,秋粮也会有一个不差的收成,官仓总算是可以装个半满的了。更何况新占领的荆湖地区也是可以收秋税的,郭炜在那里实行的免税,只是当年的夏税减半和蠲免其他苛捐杂税嘛,今后的两税还是要正常收取的,今年的秋税就应该是全额缴纳了——比起以前南平和武平军的课税来,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仁政了。

    只有全境的仓储都充足了,不会骤然出现粮食缺口,才能真正后顾无忧,郭炜才可以甩开了膀子大干嘛,才不至于像今年这样满足于荆湖地区的小打小闹——就这,他还特意去讹了南唐上百船的大米呢,再说荆湖本身也算是小粮仓了,顺利地打下来就有得赚的。

    可是最近从湖南那边过来的奏章,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大概意味着,郭炜甩开了膀子大干的想法估计今年是不成的了。

    武平军的编遣工作倒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可是以前马楚用铜柱盟誓安定住的蛮人却有不稳的迹象,潭州防御使何继筠和朗州团练使王继勋已经在准备剿抚并举了。然而更为糟糕的是,南汉果然有蠢动,其目标就是衡州和道州。

    南汉的上一次蠢动也是趁着湖南的乱局,那一次是马楚内乱和南唐伐楚接踵而至,让南汉从中捡了一个大便宜,把郴州、桂阳监、连州、贺州、昭州、桂州及其以南的宜州、柳州、严州、象州、梧州、龚州、富州全都给抢去了,还把前来争夺的南唐军都给击败了。

    大约正是因为那一次南汉趁火打劫的成果颇丰,而且能够击败完成了灭楚任务的南唐军,所以这一次他们也就没有把吞并了武平军的周军放在眼里,一心只想要复制上一次的成功,再从岭北挖一块肉走。

    南边有南汉蠢蠢欲动,东边有态度相当不明朗的南唐,面临如此局面,荆湖地区无需从东京再增兵就已经是不错了,想要抽回兵力暂时是不可能的。

    这样看来,单纯从防御效能上来说,取荆湖是比不上取幽蓟的——取得了幽蓟地区之后,郭炜只需要把原先驻扎在河北地区用于防御契丹的兵力往北一推,就可以将之放到燕山防线上,在此完成对契丹的防御任务,西边对北汉的防御也不需要特别加强,因此总兵力并不需要显著增加。

    取得荆湖地区之后的防御态势可就不一样了。

    在攻取荆湖地区之前,大周的西南边境是山南东道一带,只需要防御军力不强而且夹在诸国中间的南平,所以部署的兵力无需太多。可是要有效地防御荆湖地区这个突出部,即便西面对后蜀可以依靠少量兵力封住三峡,南面对南汉和东面对南唐却都需要实实在在的兵力,原先部署在山南东道的那些兵力,就是全堆到现在的新占领区也是不够的。

    要想保证荆湖地区的安全态势,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灭了南汉和南唐。

    这就像前世的郭炜所知俄国的某种边疆战略——为了保证某段边疆的安全,就必须占领与其相邻的地区;然后为了新边疆的安全,又需要继续去占领相邻的地区,如此反复以至无穷。

    所以很明显的,攻取荆湖地区本来就是一种进攻性战略,而不是像攻取幽蓟地区那样攻守兼备。一旦决定攻取荆湖地区,也就意味着开启了统一南方的战争进程。

    郭炜在做出相关决策的时候,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然而他总是以为,只要自己在打南平和武平军的时候,动作可以迅猛一点,手法能够干脆利落一点,结果尽量震撼一点,就足以震慑住南汉和南唐的野心,让他可以在随后就腾出手来灭蜀。

    但是根据衡州刺史张勋、道州刺史田守奇和潭州防御使何继筠最新的奏章,郭炜这种单方面的打算应该是落空了,南唐怎么样还不清楚,和南汉不打一仗看来是不行的了。

    既然间接的展示武力并没有能够实现威慑的目的,那就只好直接使用武力了,只要可以把南汉彻底打痛,它应该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也好,灭蜀绝对会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持续的时间不会太短,使用的禁军主力不会太少,需要准备的物资更会是惊人的数目,只用半年的时间,可未必能够准备充分,不如就干脆延后一年算了。今年就用来打南汉好了,反正是控制在边界冲突的规模,而不是再搞一场灭国之战,就用半年的时间打出几年的和平来吧。”

    事已至此,郭炜也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至于那些蛮人么……

    “溪峒蛮獠世居五溪地区,即沅水支流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周边,西接郁林郡,南抵桂林象郡,东北控澧、朗,方圆数千里。其地山水险恶,舟车不能通;其俗无文法,约束系于酋长,春夏则营种,秋冬则暴掠。唐季之乱,蛮酋分据其地,自署为刺史。晋天福中,马希范承袭父业,据有湖南,时蛮徭保聚,依山阻江,殆十余万。至周行逢时,数出寇边,逼辰、永二州,杀掠民畜无宁岁。”

    讲这段古的是枢密使王朴,很显然,不管他以前是不是了解,至少在接获潭州和朗州的奏章之后,他对那里的了解已经是相当的不错了。

    而且王朴了解的也不光是古,对蛮人的现状他也尽量地去调查了:“周行逢镇朗州,颇得蛮兵之力,境内以此稍安。此次我军定荆湖,澧水一战即有许多蛮兵助武平军,周氏束手,蛮人多有不服,而因为我军火铳犀利,其人多误认为是我军召来雷公杀人,蛮人以此对我既怨且畏。”

    只是仅限于了解是不行的,现在得知道应该怎么对付才是。

    “诚如卿所言,溪峒蛮獠所居之地山水险恶,舟车不能通,蛮人颇以此自矜。据朕所知,蛮人或以仇隙相寻,或以饥馑所逼,每每趁官军无备,长啸而起,冲突州县;一旦官军进剿又往往放弃州府,退保险隘,结寨凭高唯有鸟飞,谓无人到,如此进剿往往无功。若只是饥馑所逼,朕尚可以财帛羁縻之,然则蛮人既已结怨于我,若是时时以仇隙相寻,湖湘之地焉有宁日?”

    实话,像唐朝那样用羁縻之策,郭炜是打心眼里不愿意的,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经久之策。他最想做的还是改土归流,最好是让这些五溪蛮全部变成和汉人一样的编户齐民,不过他也知道以目前的生产力水平来说,这很难做到,因为按照目前的普遍看法,那些蛮人都是化外之民,他们所居之地也是不毛之地,取之无益,而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却很高。

    所以为了暂时的安宁起见,为了可以使自己腾出手来搞定更有价值的目标,不情愿的羁縻政策郭炜也是可以用一用的。但是现在的情况恶劣就恶劣在,因为双方已经结怨了,就算是羁縻政策都未必好用。

第四章 平蛮策

    这是在滋德殿举行的政务讨论,两府大臣齐聚一堂,与皇帝共商国家大事。此时的天气虽然是非常的炎热,但是需要处理的事情可并没有因此而有所减少,郭炜已经是在尽量地精简日程了,这一场合议选择了把那些比较重要的议题全部凑在一起。

    几个大臣里面,年龄最大的范质都还好,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也没有个怕寒怕热的,这几年操持政务一直都很勤勉积极,精神也始终都很旺盛。倒是比范质小了五岁的王朴,大概是因为他那个心疾的原因,郭炜看他脸色发白额头见汗的样子,明显是受不住当前的热浪逼人。

    在这座滋德殿里面,郭炜可是命人摆放了不少冰块的,而且还有宫女驱动木制扇叶吹拂冰块制造凉爽,可王朴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喘。他那个心疾,用郭炜搞出来的神药固然可以救回性命来,却是断不了根,在冬天里还算好,一到了夏天他就难熬。

    郭炜也想过尽量减轻王朴的工作量,事实上王朴现在确实也只负责枢密院了,而且枢密院里面另外还有吴廷祚来分担他的工作,但是枢密院的事务仍然比较繁重,如果给他减工作减得就像是致仕了,之前那么努力地去救他又是为了什么呢?能者多劳,像王朴这么精明强干的人,就算是不去主动揽权,那事情也会找上他的。

    这不,现在和郭炜对答最快捷的就是王朴:“陛下,蛮人经过了澧水一战,对我军是既怨且畏……其中的怨,自然是因为武平军周氏而来,若是其人时时以仇隙相寻,那的确是非常令人头痛的。不过蛮人素信鬼神,如今其以为我军可以召唤雷公助阵,对我自然是极为畏惧,若是潭州、朗州的守将能够对这一点善加利用,未始不能镇抚之。”

    “哦?不是说溪峒蛮獠所居之地山水险恶,舟车不能通么,若是其畏惧我军过甚,除了偶尔出山袭扰,多数时候都放弃州府躲进那唯有鸟飞的山寨之中,却要如之奈何?那时候岂不是要空耗军力物力在湖湘之地与其僵持?”

    郭炜可是深深地知道,这湘西的山地可没有那么好治理管辖的,即使是在他曾经的那个世界,真正解决了湘西匪患的,也就只有那个时代那支军队。在现在的大周,即使郭炜是拚了命地推进科技树的成长,但是那样的工业时代和高度信仰的时代目前依然是完全不可复制,那支军队就更是无从复制了。

    既没有精干能战的小分队和巩固的基层政权,可以让他们以散对散,以山地游击对山地游击,用同样却又更高超的战略战术硬吃;又没有工业社会的交通、通讯支持后勤与作战,可以让他们自如地抓住敌人行踪,想要对付活跃在这茫茫大山里面的地头蛇,谈何容易

    “这个却可以落实在王枢使说的‘其俗无文法,约束系于酋长’上面。”

    吴廷祚在枢密院也不是摆设,见王朴现在热得有些不好受,说话反应也都慢了半拍,赶紧出言为他补充。

    看了一眼王朴,吴廷祚继续说道:“我军要深入不毛进剿每一个夷落,那的确是做不到的,不过蛮人之中自有大小酋长相制,而且内中还分了生番熟番,也并非所有的蛮人都在与我为敌。只要在结好于我的蛮酋之中择一二通蛮情、习险厄、勇智可任者,树其威信,使自镇抚;对桀骜不驯者,择一二巨魁,穷其巢穴,多所杀获,余加慰抚,夷落自定。”

    “马楚之时,溪州彭士然屡率蛮兵深入郊圻,剽掠耕桑,马希范以衡山兵五千人讨之,连败彭士然,蛮军多死,彭士然只得遣其子彭师暠率溪州、锦州、奖州诸蛮及三州印请降。嗣后马希范仍命彭士然为溪州刺史,并效其先祖马援平征侧故事,铸溪州铜柱,勒誓状于其上,五溪蛮从此归服马楚,至周行逢时仍然未变。”

    果然是有学问的人就喜欢讲古,范质居然也是在表态之前先来上这么一段,然后才是表态:“当时在铜柱之上勒名的蛮酋,计有彭、田、覃、龚、向、朱六姓十九人,如今五溪蛮人的酋长仍不外乎这些人的子侄。陛下只需要以不测天威召其归明即可,蛮人若有违命,陛下天威岂是马希范之辈可以相提并论的,我军又岂是马楚军队可以比的,届时麾兵重创其魁首,余者定当慑服。”

    马希范居然还是马援的后代?别又是攀附的吧……不过溪州的铜柱盟誓真的是效法马援平征侧故事?马援立的那根铜柱可是在象浦哦,是在现在的交趾哦,这马革裹尸的后代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作为效仿的铜柱居然立到了湖南。

    唉……只是这么干的话,听着就好像是用大周的军力扶植一个湘西山区可能的努尔哈赤嘛,一不留神说不得就要被反噬的。

    也罢,大明会被李成梁的干儿子反噬,关键还是自己没有做好,内部完全坏掉了。自己如果不行的话,即使不是被自己培植起来的蛮夷反噬,也会被其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蛮夷捡了便宜。

    再者说了,这南方的地理、气候和地缘也与辽东截然不同,并不能就这样简单地进行类比的。在自己所知的历史上,并没有听说南方出过太大的乱子,说明用这个办法在南方山区还是挺有效的。明朝的时候固然是闹出过奢安之乱,那也没有真正伤筋动骨,而且团结在中央政府周围的土司还是占据绝对多数的嘛。

    另外,就是看一看前面的马楚在处理蛮人的问题上的做法,基本上还算是成功的,那个什么铜柱盟誓也的确是管用的。马楚末年蛮兵洗劫潭州,本质上来说还是马楚内部矛盾激化,那些个蛮兵严格说起来只能算马氏兄弟其中一派的雇佣军,并不是违反盟誓叛乱。

    如果羁縻之策可以见到速效的话,那就先这么羁縻着吧……让自己有精力尽速兼并诸国,从而集中起整个汉地农耕社会的资源、力量,然后再削夺定难军的事实独立,将夏州那一块牧场收回来给禁军牧马。

    有了这些条件之后,出燕山北伐契丹就应该是可行的吧?不说将契丹彻底灭亡这种大话,至少也要将其重创,将其驱逐到极北冰原上去养驯鹿,这才对得起契丹历年来在中原汉地的杀戮抢劫。

    等到做好了这些大事,中国实现了四境安定河海晏然,如果自己还有寿命还有精力,那时候就可以回过头来处理五溪蛮的问题,再好好地想一想,应该怎么教化这些蛮人,过程才不会太血腥,才不会严重损耗国力,才能将这块所谓的不毛之地完全化作中华热土。

    “既然枢密院都是这个意思,范司徒也持此议,那就对五溪蛮初定用羁縻策略吧。即刻着潭州防御使何继筠、朗州团练使王继勋对五溪蛮施以镇抚之策,对冥顽不化者加之以兵,务必戮其魁首,夺反贼心志;对诚心向化者宣之以礼,可以仍依马氏所立溪州铜柱,令其归顺。权知潭州高防与权知朗州薛居正要密切配合两位将军,务求早日安定湖湘。”

    最好就是在这几个月里面把事情搞定,南汉那边可还等着我军去教训呢。只是郭炜不能在下命令的时候表现得过于急切,否则的话底下的人因为奉承上意而不顾客观规律地去蛮干,那可就欲速则不达了。

    “对了,清源军节度副使陈洪进遣使奉表京师,言为众所推,因而总领州事,以诚控告,听命于朝。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湖湘安定这桩当前的头等大事暂时告一段落,只等着拟制颁行,兼着礼部尚书的王溥随后就提及了自己的分管工作。

    “陈洪进?上次清源军的军变,也是他陈洪进吧?清源军不是一直向江南称藩的么,那就去问一问唐国主弘冀的意思吧……”

    泉州那种地方,一则鞭长莫及,二则到了统一的最后阶段怎么都跑不掉,根本就不值得为此操太多的心思,直接打发李弘冀去应付得了。

    “陛下,夏税即将开征,鉴于去岁的大旱和蝗灾几乎让河北、京东州县的府库为之一空,臣以为可令州县复置义仓,今后官所收二税,每石即别输一斗贮于义仓,以备凶俭。”

    兼着兵部尚书的王著说的却不是兵事,也难怪,兵事基本上都被枢密院给垄断了,他这个兵部尚书更多的只是一个品秩,而不是分管实事。

    郭炜闻言却是一愣,这想法不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丰年要为可能的歉收做准备,以前把两税全部交到官仓,经常在调发军资的时候一点不留地运空,在制度上就不好控制风险。

    义仓,那是把粮食存进去就非大灾之年不能轻动的,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这算是存款准备金,还是战略石油储备,或者是农业自然灾害保险?

第五章 荆湖事件的回响

    “岭南刘氏僭越,自建尊号,妄称天子。昔年趁马楚内乱而越岭据有桂阳监、郴州,如今又欲图我衡州、道州。湖湘方定,我军初至南岳,旬月之内,岭南兵多有越境窥探者,刺史张勋、田守奇均有表章来报。收取荆湖之后,陛下原本意在西蜀,不意岭南如此寻衅,蛮兵尚未绥靖,岭南刘氏又来跳梁,暂驻湖湘的禁军难以抽调,不知陛下有何意旨?”

    炎炎夏日,正襟危坐是相当难受的一件事,君臣因此效率颇高地处理完了几桩政务,之后,王朴终于提起了放在最后的这件大事。

    距离接获衡州那边的奏章已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了,经过这段时间的消化之后,郭炜此时心中早有定计。只不过,既然是和大臣们一起计议朝政,那还是不要一言而决的比较好,先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看互相之间都会有哪些不同,这些不同又都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其中反映了什么问题,那也是很有趣味的一件事。

    至于最后的决断,即使群臣的意见惊人的一致,而且偏偏还与自己的意见不同,郭炜也确信最终贯彻下去的方案仍然会是自己的主张,更何况这些大臣们之间就难得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郭炜如今是越来越有自信了。

    所以他马上就淡淡地问了一句:“众卿都是怎么看的?”

    “既然此前的朝廷定策,荆湖之后是以西蜀为目标,方面守臣的安排、粮草的转运筹措和禁军的操练都是围绕着此一目标而行,臣以为就不可擅改。岭南意态猖狂,战力却很是有限,朝廷只需令南面守臣谨守边备,再遣一使臣据理斥责,衡山必无大忧。倒是镇抚蛮人之策还要加紧着手,等到五溪蛮纷纷归附,潭、朗均可运兵于外之时,衡山就更是无忧了。”

    范质一向都是这么保守,做起计划来一丝不苟,凡是定下来的计划,那就指望着按部就班地执行完,对工作规程掐得很严,对战略态势的变化却是极不敏感。

    这也难怪,他是进士出身,在朝中累迁直史馆、翰林学士、知制诰和中书舍人,文章好,辞理明晰;他又是从基层升上来的,文官的实务也都拿得住,依照常规处断政务均合机宜。他唯独就是没有真正地处置过军事机变,地方主官只做过开封东北的封丘令,缺乏封疆大吏的经验,其实就是个英明皇帝手下太平宰相的料子。

    “岭南刘氏莫名嚣张,湖湘又是初定,朝廷若只是镇之以静,不足以平息岭南之气焰,不足以震慑各方觊觎。依臣之见,潭、朗应该速速镇抚诸蛮,待西南一得安靖,立即着手予岭南挑衅以强硬回击,定要让刘氏波斯胡不敢再窥探岭北。”

    王著不愧是最年轻的宰相,主张十分明朗,意气风发的,在一番义正词严之后还有补充加强:“岭南刘氏当年趁着马楚内乱,越岭袭取了桂阳监、郴州等郡,我军此次若是回击,当以取回马氏故地为要。”

    嗯,轻锐进取,不过也是停留在理论上的泛泛而谈,毕竟经历地方太少了,尤其是没有地方主官的履历,主要就是在朝中位居清要了。

    这是一个普遍的缺陷,“宰相必起于州郡,大将必发于行伍”,这才是正道,今后要慢慢地改过来。当然,发于行伍的大将苗子不能就这么纯靠战功升上去,中间应该进武学培训一番;直接从少年武学出身的则不能浮在衙门里升迁,必须下部队,从都头、指挥使做起;相应的,科举出身的官员不经历州县不能拜相。

    “桂阳监与郴州既是马氏故地,又在岭北,岭南刘氏在窃据二州之后,常以此窥视湖湘,确实不能再容他。朝廷要想全取马氏故地,虽然是名正言顺,但是非经大战仍是不能达成,不过如果仅仅定位于夺回桂阳监与郴州两地,将岭南刘氏彻底驱出岭北,这却是不难做到的。一旦收回了此二州,朝廷与岭南刘氏隔着南岭对峙,湖湘的安危就不是太怕的了。”

    吴廷祚这种军校、干吏出身的就是不一样,说的都是一些实在话。

    “很好!那就先让潭、朗尽速绥靖诸蛮,衡州与道州暂时严兵为备,着几位守臣便宜行事。等到潭、朗都可以腾出手来,再发兵一举收回岭北马氏故土。”

    这本来就是郭炜想好了的方案,不过现在有了集思广益的由头,说出来就更为铿锵有力。

    …………

    东京城滋德殿中的君臣在谋算刘鋹,兴王府的禹余宫中,就着宫中山水避暑的刘鋹却也在谋算湖湘。

    “陛下让郴州刺史陆光图与招讨使暨彦赟图衡州、道州,臣以为失于莽撞了……”

    敢这么和刘鋹说话的,是禹余宫使、内常侍邵廷琄,总领禁卫。此人虽然是个中宫内侍,却不是因为趋炎附势而主动自我阉割的,更不是科举应试之后被有独特爱好的南汉皇帝阉割的,他自幼就是禁中黄门,做内侍实在并非他的自由意志。

    这个内侍很特别,性好文雅,重儒士,好延揽后进,知兵,关心武备,却不擅长谄媚君王,因此对刘鋹居然可以这样说话。

    南汉还有一个知兵的内侍,就是邵廷琄的前辈潘崇彻,郴州就是他带兵打下来的,还在郴州争夺战中击败了南唐伐楚的主将边镐和潭州的王逵,不过潘崇彻也是做不到邵廷琄如此直言的。

    刘鋹正为自己即将建立的武勋得意呢,听了这话不由得大为不快,即使邵廷琄怎么也是他的身边人,是真正的亲信,这时候心里面也是烦恶得很。

    “邵卿这是说的什么话?!往昔马楚纷乱,先帝遣潘崇彻取桂管诸州,辟地千里。如今楚地又逢乱局,朕自当再取数州。”

    “唉……”邵廷琄倒是知道不应该再说下去了,但是他忍不住啊,于是长叹一声,直言继续:“臣受命典卫兵,曾偶入武库,验试库中各种军器,竟然发觉多数劣不堪用。先朝只不过是趁着唐末丧乱,这才据有南越之地五十余年。幸而中原一直多事,所以干戈始终不及于我国,而我朝上下愈益骄狂于四境无事,如今早已经是兵不识旗鼓,人主不知存亡啊……”

    刘鋹登时脸色涨得跟猪肝似的,拉下脸和邵廷琄争辩:“若是我朝的兵不识旗鼓,却又怎能将灭楚的唐军击败?朕又如何不知存亡?你的意思不过是周军不可轻视,中朝不可轻侮,然则周行逢不及马氏远甚,灭周氏的周军比之灭楚的唐军又如何?”

    “天下乱久必治,这是自然之势,而自晚唐以来,天下乱得已经够久了!依臣看来,天下真主已出,必将尽有海内,臣观其势,非一统天下而不能止。”

    邵廷琄抬头看向北方的天际,倏忽之间竟然露出一脸的郑重虔诚,还有一丝悲天悯人的神情,把怒瞪着他的刘鋹弄得一愣一愣的。

    “乱久必治?真主?一统天下?”

    听到刘鋹的自言自语,邵廷琄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刘鋹:“陛下!如果陛下有意逐鹿,为何却疏于武备,竟然连武库都蒙尘朽坏,士卒不辨旗鼓?如果陛下无意于天下,为何却要去招惹大敌?臣听说唐、吴越、闽等诸国均竭本国珠宝以奉中朝,而陛下未曾向中朝派出一个使节,珠宝玉贝、犀角象牙、玳瑁翠羽都连年藏于内府,不曾用以修聘。一旦中国兵至,既无修好又无武备,何以御敌?”

    刘鋹看着邵廷琄在那里侃侃而谈,心中越来越怒,不光是愤怒于对方的猖狂大胆,更是愤怒于自己竟然无从辩驳。

    刘鋹手指颤抖地指着邵廷琄,一些言词在喉咙间滚了几滚,却就是组不成句,最终只能愤然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不过你,朕走好吧……你是亲信,朕不便杀你,不理你总可以吧……

    …………

    周军取荆湖的消息也早就传到了成都,而且孟昶知道的还不仅是这个消息。

    “周人的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出任雄武军节度使兼西面缘边都部署,侍卫亲军马步都虞候韩令坤出任凤翔节度使兼西面缘边副都部署,两个人已经到了秦州和凤翔?还有华州团练使张晖到凤州做团练使兼缘边巡检壕砦桥道使?”

    皇宫之中,孟昶喃喃地重复着宰相李昊的汇报,脸色有些发白。张晖是谁,他之前并不知道;韩令坤是谁,他多少听说过淮南和幽州的战事;而韩通是谁,那可是刻骨铭心,当年秦凤等地从自己手中丢掉,仇敌行列中可不就有韩通的一份么?

    而且也不需要细究张晖是谁了,听听这官职——缘边巡检壕砦桥道使,这简直就是明火执仗地冲着自己来的啊!韩通和韩令坤接替王景和王彦超的西面缘边正副都部署,还可以说是防御,这张晖的职务可是把进攻的意图都写到脸上了。

    李昊看着这个四十多岁却保养得极好的皇帝,恳切地说道:“臣观周朝启运与前几朝大不相同,三任君主都是奋发有为,中原气象已经是大有不同。上天已经厌恶这个乱世很久了,一统海内,莫非就是在当前?大势所趋难以阻挡,如果陛下主动修贡于周朝,也算是保全三蜀的长策。”

第六章 孟昶和李弘冀的对策

    就此主动向中朝修贡?不再自命为天子,而是降格以求安稳,从而得以继续在西南一隅自保富贵么?

    孟昶并不甘心。

    想当年中朝这个小皇帝的父亲郭荣总是凶悍吧,派王景、向训、韩通他们为将,率领大军夺了秦凤,一时之间,周军兵威之盛直越秦岭。当时自己致书于郭荣,虽然信中的言辞极尽恳切,以双方同样籍贯邢州的乡里之情为词,意图拉近两边的关系,可也没有卑躬屈膝地自降为臣属啊……那可是国书,落款是大蜀皇帝。

    那个郭荣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一点,而且从郭威与刘知远、石敬瑭他们的关系来论,都要算比自己晚一辈的人物了,出身比起自己来更是要差得远了。

    自己一度沦落到需要腆颜和那个贩茶小子称兄道弟,这就已经够屈辱的了,难道现在还要对郭宗谊这样一个小儿辈的孺子自居臣属?孟昶想到这些就觉得有些憋闷。

    只是再想一下周军这几年以来干的事情——征唐国取淮南,伐契丹收幽蓟,以偏师平荆湖……自郭荣从自己手里夺走了秦凤之后,中朝又开拓了多少疆土!而且除了第一件事是在郭荣的手里做完的,后面的事情不都是现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做到的么?

    大蜀的军队能不能抗衡这样的虎狼之师?孟昶根本就是心中无底。

    真的要听这个李昊的话?孟昶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年已七十的老宰相,大蜀司空、弘文馆大学士、修奉太庙礼仪使、判度支使,虽然须发皆白,却保养有道,并无老迈昏聩的样子,先前说出来的那番话明辨得很,也是出于至诚。

    他在这里说天命,莫非天命真的有人看得出来?现在主动归顺中朝真的是大势所趋?照他自己的宦途来看,硬是要说他知天命也未必不成啊。

    只是上一次李昊看到的天命并不算太准,前蜀王衍的确是亡了,可是派出大军伐蜀的唐庄宗也并没有长久啊,李昊现在就吹中朝的那个郭宗谊一统海内云云,未必不是言过其实危言耸听。

    不过……前蜀王衍降于唐庄宗,那降表就是时任翰林学士的李昊草就的吧,不管是在前蜀,还是降于唐,又或者在自己朝中,这李昊的功名富贵都不曾差过呢,想必再降一次也是无所谓的吧……

    或许是老宰相看出来以现在大蜀的军力,确实难以硬抗中朝的军队,只要那个郭宗谊寻机伐蜀,大蜀就是覆亡无日?而他自己降了总是没有坏处的,所以才极力主张主动归顺?

    也罢……主动修贡总是好过了王衍那样的阶下囚命运,只要可以不招惹中朝来伐,屈辱一点就屈辱一点算了。古语有言,刚不可久,眼下看郭宗谊的声势烜赫一时,连自己的老宰相都认为是承天景命,孰知就不是第二个李存勖?

    前蜀王衍错就错在了硬抗唐军,如果稍微放低一些身段,对唐廷修贡盟好,熬过了最危险的那一两年,等到李存勖自取灭亡,唐明宗无力西顾,蜀国的皇帝还不是关起剑门任做?

    那就派贡使去东京吧……忍得一时之气……

    “果如老司空所言,为了两川的安宁,为了百姓的性命福祉,朕就忍辱又如何。就依老司空之议,朕这就遣使修贡于周朝。”

    这句话一说出来,孟昶居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陛下万万不可自弃!”

    碰上君主和重臣都打算屈膝投降这种事情,往往也会有忠臣出来极言直谏,此刻后蜀的朝堂之上就出现了这一幕。

    话的人是领山南西道节度、同平章事、知枢密院事王昭远,自小就是孟昶的书童,聪慧好学,好读兵书,颇以方略自许。孟昶继位以后,王昭远就从小使臣做起,二十多年的迁转下来,已经是为孟昶执掌机务的重臣了,而且一向以忠勇与智略兼备自任。

    这样的人物,自然应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力阻奸佞魅惑君主。

    “哦,王卿有何良策?”

    孟昶也知道向周朝修贡称臣是自弃,只不过他感觉压根就打不过周军啊,如果等周军打过来再乞降,那可就什么都晚了,还不如依李昊之言主动去修贡,以此打消郭宗谊对蜀地的觊觎。

    不过自己最亲厚的臣子,执掌军务的要员出言反对,想必他在军事上是有什么把握的吧。如果他能够有良策御敌,自己从而不必折腰以事中朝,还可以关起门来做皇帝,那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蜀道自古称难,中原进兵不外乎峡路与剑门这水陆两路,以剑门的险要,我军可以一当十;峡路更须逆江而上,江流险滩历来是中原进军的大敌,更何况如今还有夔门锁江铁链和浮桥,断没有守不住的道理。陛下只需派精兵强将扼守住剑门与峡路,自可高枕无忧。”

    这样就可以了?孟昶原本以为王昭远有什么独出的妙计呢,却不想只是一些老生常谈。蜀道难孟昶当然是知道的,李太白赋诗说过的嘛,但是历史上剑门又不是没有被攻破过,最近的一次就在不到三十年前,走水路成功的还有光武帝的大将岑彭与吴汉。

    当然,夔峡的锁江铁链和浮桥曾经帮助前蜀王建挫败了唐忠义军节度使赵匡凝和荆南节度使高季兴的两次进攻,可靠性应该比剑门还要高吧。

    不过光靠着地利就可以阻挡周军了么?看着王昭远很有自信的样子,孟昶却是自信不起来。

    “臣受陛下厚恩,知枢密院事多年,对我军防务知之甚详,剑门与峡路的守备臣可以担保!陛下只需再给峡路增派水军,若是周军来攻,臣当自将赴剑门迎敌,定然让周军寸步难进。”

    王昭远伏地拜首,几乎是在用身家性命担保。

    好吧,在场的大臣之中,王昭远这个知枢密院事应该算是最知兵的了,既然他说可以守得住,那就一定是守得住了。如果可以守住蜀地,孟昶傻了才会向郭宗谊这个孺子称臣修贡呢。

    “既然如此,那就依卿的忠言,不修贡,增兵剑门与峡路。”

    嗯,一刻之内三变其志,似乎不合乎君言无儿戏的要求,不过这才是善于纳谏的明君嘛。

    不日,孟昶乃以文思使景处瑭等率兵屯峡路,又遣使往涪、泸、戎等州阅棹手,增置水军赴夔门。

    …………

    金陵皇宫的澄心堂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武昌节度使来报,周师于旬月之内即平荆湖,朕因此派德昌宫使刘承勋押粮前去岳州犒师,一来是东京诏旨难违,二来也是要他窥探周军之虚实,不想刘承勋归来之后,只是极言周军兵威之盛,对于具体情状却是浮光掠影,说不明白。”

    李弘冀坐在御座上,脸色铁青。虽然自从在淮南战败之后,从李景开始就对大周称臣纳贡了,唐国已经去了尊号,奉大周为正朔,但是李弘冀可不愿意称孤,只要不是周朝的使臣在场,李弘冀就还是一副皇帝的架势。

    刘承勋这厮担任德昌宫使多年,贪渎了不知道有多少,自己顾念他的三朝老臣,一时没有去追究,可是现在让他办一办这种小事他都办不好,想到这些,李弘冀就不禁怒气上冲。

    可恨自己身患心疾,太医百般叮嘱,从东京买来的神药只能用来救急续命,却是难以使心疾痊愈,所以平日里还需要制怒,搞得现在自己想要发怒都不能畅意。

    神药可以救急续命,但是也不能担保每一次病发都能救得回来,这也是太医反复强调过的,李弘冀身负宏愿,自然是不肯就这么撒手西去的。

    再者说来,就算神药每一次都能够灵验,自己也不能因为压不住怒气而糟蹋了——一小瓶的神药可就要花一万钱去买呢,虽然东京从来没有禁过神药外卖。

    现在国家疆域萎缩赋税锐减,还要承担对东京每年数十上百万的土贡,林仁肇那边正在搞的新兵器事关复兴大业,还要不断地大额投入,又不能随意加税激起民怨,李弘冀已经是一枚铜钱掰作两瓣花了——哦,现在国内还是用的铁钱,铜钱都得留作进贡之用,剩下的铜料还要为新兵器着想——可不能在自己身上这么糟蹋掉。

    “倒是武昌节度使麾下颇有干才,在德昌宫使船队前往岳州的途中搭船同往,在岳州那里尽得周军虚实。

    湖湘的周军总数并不甚多,湖湘与镇南军节度使、永新制置使之间又有大山阻隔,虽然有如芒刺在背,陆路却也不是太令人忧虑。唯有水路可虑,周人一占荆湖,我国上游尽为其所有,岳州濒临大湖,正可操演水战,又可以在湖中打造大船,一旦周军从荆湖骤然东下,武昌节度使治下作坊将难以措置。

    先帝之前以林仁肇为武昌节度使,乃是为迁都南昌计,以武昌节度使为南都屏障,而今朕仍以金陵为都,武昌节度使不足以为都城屏障,一旦周军发动,且有措手不及之弊。为今之计,其所营军器作坊和新军,还须迁往南都方才安稳。”

第七章 南唐的动作

    “周军占据荆湖之后,若是在那大兴水军,并且有意从此处攻我,鄂州即当其冲,确实甚为可虑。武昌军所属军器作坊攸关我军力复振,着实不宜处于危地,不如分散迁至金陵与南都。武昌军节度使及其麾下熟习军器打造与新军操练,可以将武昌军节度使移镇南都,其麾下干才分出一部至金陵。”

    知枢密院事殷崇义相当领会李弘冀的意思。

    以前李景迁都南昌,自然是要以武昌军节度使作为上游的屏障,所以就给那里配了重兵,又派去了虎将林仁肇坐镇。而且那时候鄂州的上游是南平和武平军,战力薄弱,武昌军真正需要防备的是江北和汉水方向,那就明显不易成为周军的第一个攻击目标,反而是南昌下游的江州很可能当其冲,这样武昌军的重兵就正好顺江而下回援。

    现在的形势就有所不同了,因为群臣都不愿意迁都,其实李景临终前也为迁都而后悔,李弘冀本人也不愿意像其父那样一味地逃避北方的压力,所以现在仍然是以金陵为都城。

    以金陵为都城的话,单论防御态势肯定是不如南昌的,金陵与周境就只有一江之隔,而南昌和江北除了隔着一条大江之外,还隔着整个彭蠡湖与一段赣水呢。只不过金陵既靠近江北,也靠近与吴越之间的平原边界,卫跸都城的大军在进取的时候会更方便一些。

    李弘冀想着的是恢复而不是苟延残喘,那自然是选择了进取,这样都城选择金陵也就是很正常的了。

    当然,选择进取并不等于鲁莽地不要防御,而防御先就是江防。

    本来守江必守淮,不过淮南都已经丢了,暂时又没有力量夺回来,这一点无法后悔,就只能是无可奈何了。没有了淮南的屏障,唐、周双方因此而共有大江天堑,这大江虽说是天堑,其实也不过就是一衣带水,即便是以往唐国水军占优的时候,李弘冀也不敢说本方可以守得住整段江防,更何况是在周朝水军屡胜唐国水军之后的当下?这江防当然就是围绕着金陵的重点防御。

    既然是重点防御,水军兵力自然就要集中在金陵的周边,基本上就是以重建的水军防御从润州到采石的这一段江面,而大江沿岸的其他地方就只能顾及一些要点。

    同样是重点防御,以南昌为都城和以金陵为都城的选点可差得太多了。

    以南昌为都城的话,江防的重点肯定就是在江州一带了,那么除了都城的卫跸兵力之外,在武昌军囤积一部分重兵就是很恰当的,因为鄂州距离江州很近,可以迅回援。

    以金陵为都城的话,重兵却是应该放在东面的润州和西面的池州才好,可惜池州城池狭小港区逼仄,容纳不了重兵,所以重兵需要放在稍远一些的江州和南昌,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放在遥远的鄂州。

    而且南昌也一向是驻扎着重兵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战略方向,在成为南都之前就已经是如此了。倒是鄂州,因为距离金陵过于遥远,而且在荆湖地区全归周朝之后,鄂州就已经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反而是无足轻重了。

    所以李弘冀想将原先武昌军的那些军器作坊迁移到南昌,而殷崇义也赞成让林仁肇移镇镇南军,都是基于这些理由。

    当然,殷崇义主张让林仁肇移镇,还建议拆分其部属和军器作坊,自然还有其他的原因,不过这一点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只需要君臣之间心照而已。

    很显然的是,对于这一点,不光是李弘冀,能够和殷崇义心照不宣的还包括司空、平章事严续和吏部尚书、知尚书省事游简言,与会的吏部侍郎、监修国史韩熙载和中书侍郎冯延鲁也都不是什么不晓事的书生,于是众人纷纷颔,齐齐称是。

    “如此迁移也是不错,一则军器作坊从鄂州等地移至南都,离得供应铜料的饶州永平监、池州永宁监、建州永丰监都更近了;二则金陵之外的重兵集中于南都,武昌军削减军额,却也能减少许多用度。”

    倒是琼林光庆使、检校太保判三司廖居素的死脑筋是一门心思地想着纯粹的正道,更多的是从他自己分管的财计方面考虑问题了。

    “确实如此,我国财计疲弊,是要多方设法缩减开支,今日之收缩,却是为了来日之复兴。”

    李弘冀当然不会和廖居素详细分说其中的奥妙了,反正这个判三司说的话本身也没有什么错,就这么想也够了。

    或许是因为周朝给南唐君臣的压力太大了,也或许是李弘冀的作风与李景截然不同,又或许是因为李景在最后一两年里面对朝廷进行了一番大清洗,以宋齐丘为的江南土著势力固然是受到了重创,而侨寓人士如常梦锡、孙晟又交替亡故,朝廷中的朋党基本上已经不成气候,在李弘冀继位之后,南唐朝廷的决策明快了许多,这一次也不例外。

    朝廷在决策的时候没有生什么异议争执,李弘冀又一向是雷厉风行,南唐诸多的人事变更很快就颁布了。

    吴王李从嘉进中书令,表面上看当然是加官,实际上却连那个遥领的南都留守都没有了,虽然看起来只是空出南都留守之职给李从善,但是有心人自然是明白,终究还是“重瞳子”惹的祸。

    原镇海军节度使、韩王李从善转任南都留守、南昌尹,仍为韩王,自润州赴南都南昌府就任。

    原镇南军节度使朱令赟转任奉化军节度使,从南都南昌府移镇至江州。

    而原武昌军节度使林仁肇则出任镇南军节度使,从鄂州移镇至南都南昌府。

    原奉化军节度使柴克贞转任镇海军节度使,从江州移镇至润州。

    原镇海军节度副使郑彦华升任武昌军节度使,自润州前往鄂州就任。

    原和州刺史陈德诚升任镇海军节度副使,自采石驻地前往润州就任。

    接替陈德诚指挥采石水军的,却是一个名叫卢绛的讼江巡检。

    伴随着这次移镇,武昌军的大批军器作坊和试练新军被分拆移往金陵和南昌,在迁往金陵的人员中间,就有原鄂州牢城都指挥使慕容英武,这一回他可是混上了南唐的作坊副使、枢密承旨这种中级武官位置。

    …………

    给南方各国造成巨大冲击的荆湖易主的消息,在北方两国却是波澜不惊,北汉主或许还会说句“哦,朕知道了”,契丹主则干脆就是不知道这个在遥远南方生的小事,耶律述律仍然是一如既往地按照四季捺钵游牧射猎、醉酒杀人。

    倒是北汉经历了一次未遂的谋叛,叛军的口供牵连到了北汉的高官,官场因此而生了一场小地震,原枢密使段恒先是被出为汾州刺史,随后即被缢杀,继任枢密使的赵弘又被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郭无为逐出至岚州任刺史,郭无为最终身兼枢密使之职,将军国机务完全集于一人。

    而郭炜则总算是等来了潭州和朗州方面的汇报,郭炜前段时间的决策稍显成效。

    预料之中,南汉的趁火打劫终于从侦谍窥探展到了实质性的兴兵进犯,其郴州刺史6光图与招讨使暨彦赟多次派兵袭扰桂阳县和江华县(都是今湖南省的同名县)。不过同样在预料之中的是,这种进犯根本就惊动不到潭州,均被衡州刺史张勋和道州刺史田守奇击退,南汉的领土野心暂时还未得逞。

    潭州防御使何继筠和朗州团练使王继勋两人则遵照郭炜的旨意,暂时不理会南汉的挑衅,而是致力于镇抚境内诸蛮,也暂时收获了一些成果。

    根据郭炜的诏旨,两人针对蛮部对待官军态度的不同,采取了不同的对策,对于亲附者善加延揽,对于不逊者,两人分别率军深入山林,穷其巢穴,斩百余级,并迫使余党溃散。

    之后,两人再通过亲附者传话,明确宣示朝廷招抚的基本方针,表示了只要其臣服即可赦免前罪,召得蛮酋赴潭州宴席会盟,然后赐金帛抚慰之,总算得到了一个初步的结果。

    知溪州彭允林、前溪州刺史田洪赟等列状求內属,辰、锦、溪、叙等州(辰州在今湖南省沅陵县,叙州在今湖南省怀化市)土官也都各奉牌印请命。

    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原先的武平军中找到了几个比较合适的代理人,譬如定江都指挥使田汉琼和辰州徭人秦再雄,尤其是秦再雄,被两人评价为武健多谋,据悉在周行逢主政武平军的时候,就屡以战斗立功,那些蛮兵素来服他。

    “很好,就以彭允林继续执掌溪州,可以正授刺史,田洪赟领万州刺史,其他土官也各有封赠,暂安其心。着田汉琼、秦再雄举族赴阙,朕要量才授官。”

    以前的那些土官既往不咎留用下来,那真是权宜之计的权宜之计,这些人不可能任他们原封不动的,只是现在郭炜手头缺人,只好暂且搁置了。还是像田汉琼、秦再雄这种已经是熟番却又为蛮人信服的人,才是代理人的好选择,先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举族赴阙吧。

第八章 秦再雄

    事实证明,愿意举族赴阙的人还是不少的,并不是人人都有割据一方的野心,并不是人人都打算不服王命。举族赴阙,在某些人眼中是畏途,证明了皇帝已经对自己产生了疑虑,再要乖乖地照做那就是凶多吉少;但是在另外一些人的眼里,这却是一个重大的机会,可以由此向皇帝证明自己的忠心坦荡,从此前途将会更加远大。

    田汉琼和秦再雄是不是在武平军中待得久了,已经懂得了官场中的这许多门道,郭炜不太清楚,不过他们确实来得很快,仲秋时节,两家人就已经在东京了。

    “两位将军果然勇猛,状貌煞是英伟,确实是一方豪酋,两个小郎君也是颇有乃父之风,朕看了着实欢喜。”

    郭炜接见两家人的地方,却不是在皇宫大内,也不是在城南宴客之所玉津园,而是在东京西边的金明池。

    此时的金明池是不对东京士民开放的,因此在偌大的一个池沼园林中,除了偶尔过来赏玩的郭炜一行之外,就只有在此进行秋操的禁军了。

    自从去年开始搞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之后,禁军四季恒常的操练已经开始成为常态,有充足的饮食打底,有严厉的军纪管束,有丰厚的赏赐提神,有军功升赏的前景,众军对此倒是少有怨言。

    与在其他地方各军大多单独操练不同,像是在金明池这里,其他禁军与定远军合练的情况比较频繁,有各军登船转运的练习,也有各军在船上辅助水战的操演。考虑到最近几年在南国水乡作战的时候会越来越多,郭炜相当重视这些合练,尤其是船运马军的演练,毕竟南方很大,而伏波旅规模较小,远不能满足南征的需要。

    内班都知赵璲领着秦、田两家人在金明池内好好地转了一圈,就近观赏了禁军的操演之后,这才把一行人领到了金明池中间人工岛上的水心殿中。

    刚刚见过了礼,郭炜马上就开口夸赞了起来,夸赞的话语倒不是虚言,田汉琼还只能说是一般英伟,那秦再雄的个头却是让郭炜吃了一惊——真是想象不到,在这样的年月,在湖南这种南方的山区丛林里面,居然也能够养育出如后世篮球运动员一般的壮汉,看他这身量没有七尺也差不太多了,而且很壮实,可不是竹竿样的。

    两个小郎君虽然才只有十多岁,却也已经长得初具规模了。当然郭炜不是因为他们长得英伟而高兴,秦再雄和田汉琼这两个通过了潭、朗地方官员初步考核的人能够举族赴阙,无疑也已经通过了郭炜的初步考核,这才是令人鼓舞的状况。

    “官家过奖了,我们都是些山野蛮人,粗生粗长的,当不得官家的夸赞,倒是进京面圣的仪节生怕的还没有学好,尚祈官家不要见怪。”

    田汉琼有些讷讷的,也不知道是汉话尚不够精熟,还是生性如此,倒是样貌更为威猛的秦再雄言辞便给,虽然在整体礼数和说话间的瑕疵仍然有不少,却也是极为难得的了。这哪里是什么熟番啊?很多初次见到皇帝的州县官吏与军士的表现都还远不如他呢,在郭荣面前无比紧张局促的官吏军士,郭炜当初可是见过了太多,而在自己面前表现紧张局促的同样也有不少。

    “呵呵,不怪不怪,你们能够有心自南荒举族赴阙,朕自然是不会怪的。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妥之处,那也应当怪礼部没有教好,却是怪不着你们。”

    郭炜这说的确实是实话,像他们这种初次面圣的人,礼部是要派专人进行一段时间的礼仪辅导的,如果到正式见面的时候还是做得不好,不管是礼部官员没有教到位还是教了没有被觐见人很好地掌握,那都要算作是礼部官员没有教好。

    不过客套话用于过一下场就好了,谈话还是应该迅地进入实际吧:“将军应当知道朕为何召你们举族赴阙吧?对此有什么成算么?”

    “官家的厚爱,秦再雄已经知道了。在臣看来,五溪蛮人其实并不难治,只要因其俗抚之,以力镇之就可以了。溪峒诸蛮都是盘瓠种,各个头人家算起来都有一些沾亲带故的,为臣的家系也是一样。头人自有传承,而头人之上就是以强为尊,溪州彭家原本是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人,到了溪州以后能够成为都誓主,就是因为最早来到溪州的彭玕、彭瑊兄弟得马氏之助,收服了诸家。”

    嗯,果然是内部人才更明白其中关窍啊,听了秦再雄的这一段话,郭炜心中不禁有所感叹,不过……

    郭炜听出了一点异样,连忙疑惑地追问:“既然彭氏兄弟是得了马氏之助,然后才能收服诸家,成为溪州的都誓主,那为何后来又会率蛮众滋扰朗、澧,以致与马氏兵戎相见呢?”

    “这却是因为时移势易。彭氏兄弟在时,马希范娶彭玕之女为妻,两军数年相安无事,彭士然继位溪州刺史以后,兄弟之间抱团强力,彭氏所理州府山寨多积聚,故而能够诱胁诸蛮皆归之。彭士然势大之后,不甘屈身事马氏,此时彭夫人又卒了,因此彭氏无所顾忌,驱蛮兵剽掠潭、朗、辰、澧,意欲自营盐铁,且可以趁此机会招致更多部众。”

    和亲也是不管用的啊……不管是男向性的和亲还是女向性的和亲,而且果然是养出来一个努尔哈赤来了吧?这种委托代理式的羁縻政策,扶持喂肥的恰恰就是成长起来天然就会有分裂倾向的部落贵族,那些普通部民只是他们实现个人野心、满足个人贪欲的炮灰而已。

    羁縻政策终归是不如编户齐民来得一劳永逸啊,编户齐民才是把部民与国家结合起来的好办法,既有利于国家,也有利于部民,唯独不利于中间的部落贵族。可惜要把部落改造成编户齐民,其中的阻力太大了,眼下可没有资源和人力来做这件事。

    归根到底还是生产力展不到位,社会展水平有较大差距,本来从人身依附性极强的部落头人的部民变成国家的编户齐民,对那些部民是有好处的,反抗编户齐民改革的只应该是那些头人们,但是那些部民们的思想很难解放,力量根本就动不起来,他们就是会听自己家主的。理应受益的大部分人一定会跟着头人反抗,难以措手啊……

    马希范以衡山兵五千人讨之,连败彭士然,蛮军多死,彭士然只得遣其子彭师暠率溪州、锦州、奖州诸蛮及三州印请降。嗣后马希范仍命彭士然为溪州刺史,并效其先祖马援平征侧故事,铸溪州铜柱,勒誓状于其上,五溪蛮从此归服马楚。

    后来就是这个故事了吧?郭炜听范质讲过的,现在来看,这就是一个野心受挫爪子被砍的努尔哈赤的故事,不过范质当时讲到彭士然的时候没有说到前因,郭炜还以为他只是一般的那种不服王化的蛮酋呢。

    “马希范因此派刘勍、廖匡齐率兵讨伐,彭士然连战连败,只好请降,此后马氏就在溪州与彭士然立下铜柱,勒誓状于其上,五溪蛮从此即以铜柱誓状为约,归服马氏。”

    秦再雄接着说的故事果然和范质讲的大同小异,铜柱盟誓的基本条款郭炜也派人查到了,看上去实在不能说是一个全面胜利的条约,简略地归纳起来就这么几条:

    一、彭士然代表五溪蛮表示归顺马氏,承认附属关系;马氏仍授彭士然为溪州刺史,认可彭氏的世袭地位。

    二、溪州税课自收自支,马氏不对溪州收税,也不抽差;溪州依旧以土贡表示顺服。

    三、溪州管好自家人不去滋扰马氏辖境;马氏到溪州买卖要公平交易。

    四、溪州本管州县各姓脑有罪,由溪州自行申请处罪,官军不要来攻讨。

    这基本上就是一个平等条约嘛,马氏只不过免除了五溪蛮的剽掠,再加上获得五溪蛮体例上的归顺而已,溪州俨然就是一个无需纳税无需服役还不准驻军的特别行政区。至于那些土贡么……马氏回赐的珍货价值只会更高。

    那铜柱立誓还是战争获胜的结果呢,如果没有获胜那该会怎样展?实在是五溪山区地势险恶啊,而且以目前的生产力水平强攻就是得不偿失的,所以马楚做到这个地步就已经满意了。

    用这种条件,那五溪蛮当然好治了,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损失嘛,只要官军够强的话,他们的剽掠也是得不偿失的,双方都得不偿失的事情,停下了不做那肯定是双赢啊。

    只是郭炜好像也只能先按照这个铜柱誓约的基本原则来对待五溪蛮呢,他其实和当时的马楚一样,也腾不出特别的资源、力量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先就这么着了吧……只是决不能由官府完全为彭家的世袭地位背书,必须掺沙子,沙子就从眼前的这两家开始,而且再不能重蹈马氏扶持彭家的覆辙了。

    “两位将军的儿郎出落得十分英武聪慧,朕甚爱之,两位将军自去辰州、锦州任职,忠勤王事,这两个小郎君就留在朕身边做个殿直吧。正好前不久湖南死事靳彦朗男承勋以下三十人补为殿直,就让这批小郎君同去武学讲武习文,方才你们也看了禁军的操演,他们到武学去就是学这些。”

第九章 挖坑埋坑

    秋分一过,昼短夜长,寒露风吹过,燕山上遍地衰草。

    燕山正式成为周、辽两国的分界线,距今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距离上一次生在燕山中的大战,时间也快要过去两年的时间了。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面,契丹军就很少渗透到山中的小径上来,至于翻山而入那就是越的不可能了。

    不过守卫关隘的周军却从未放松过警惕。

    “队长!这里的陷坑被破了……”

    这里是潮河边上的一条驿道,也就是古北口北面的那条驿道,说话人此刻正站在距离北面山谷峡口只有百来步的地方,右手方向是潮河岸边,左手方向是驿道,这时候正一边低着头仔细地端详着位于驿道右侧的大坑,一边低声地向身后赶过来的队长汇报着。

    “哦,仔细地看一看,看看是用手来破的,还是用命来破的。”

    回话的队长二十出头年岁,一身的甲胄装具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脸上也是透着股一丝不苟的神情,却正是守备古北口的那个指挥下面的一个十将赵曼雄。

    十将,那是上司和同僚与他说话的时候称呼的官衔,至于他带的这一个队,兵丁们自然是称他为队长了。

    今天是赵曼雄带队出来巡路,因为古北口的兵力薄弱,派出来的就只能是像他们这样的一支支十人队,所以他们通常是巡到了前面的那个峡口就会返回,决不会贸然深入燕北的草原去做契丹人的猎物。

    今天还没有到峡口呢,前面的尖兵斥候就有所现了,无论这个现是不是涉及到了契丹军,那都是他们小队今年的第一次,也是整个古北口今年的第一次,很值得他们重视一番。这年头,也不知道是人类之间残酷的相杀吓坏了山中的走兽,还是他们这样频繁的巡路吓跑了路边的走兽,总之今年以来他们在路上挖了陷坑无数,却是毛都没有套到过一根,就更别提契丹人或者熊瞎子了。

    “小的可看不出来,这事还是队长最拿手了。队长的两眼打陷坑底下那么一扫,立马就可以知道是哪样禽兽搞坏的陷坑了。”

    尖兵看不出来,那就说明陷坑里面是没有套着东西了,估计连血迹都不是很明显,甚至干脆就是没有血迹。那么到底是敌军现陷坑以后破坏掉了,还是什么东西掉进陷坑以后又跳出去跑了?这可就不简单了,赵曼雄当下就是兴致大增,连忙加快了脚步赶了上来。

    几步赶到敞开的坑口粗粗一看,赵曼雄就知道绝对不是陷坑被提前现以后破坏掉的——原先安在底下的支架和浮土全都落在了坑底,包括覆盖在浮土上面的一层枯草,在坑底散了个乱七八糟的,再加上坑边随机散落的浮土和枯草,在在都说明了这是某个重家伙一头栽进陷坑里面去以后才造成的效果。

    不过从坑口确实看不到明显的血迹,也没有特别明显的足迹特征表明曾经有哪种禽兽掉进去过,坑底的痕迹乱得很,非近前去仔细观察不能现端倪。

    “牵根麻绳把俺放下去,让俺仔细打量打量。”

    赵曼雄把手一伸,旁边自然就有人飞快地递上来一根粗麻绳,让他卸了甲胄绑着腰下到了陷坑里。

    “木签子上面还有半干的血迹……没有毛……嗯?有两块破布……”

    赵曼雄一边在坑底细细地搜寻着,一边随口点算着自己的现,等到半晌以后再无新现,于是开始下结论:“坑到了一个人,应该是契丹兵,着皮甲的,时间就在还不到两个时辰以前,正是天色最暗的时候啊,这契丹兵也够作死的。人最后死没死看不出来,应该是被同伙拉上去以后一起跑了。这么大的陷坑只坑到了一个人,这伙契丹的斥候也真是够小心的,摸过来的时候散得很开。”

    “队长,那伙契丹兵的人数一定也很少,所以折了一个以后就不敢再往里面走了,左边隔了不到几步远的陷坑一点都没事。”

    其他几个士兵在周围搜索了一遍,也赶紧凑过来表着自己的见解。

    “好了,都不要聒噪,准备开始干活了!”

    爬出了陷坑的赵曼雄拍了拍手,向一个背着镐头的兵丁一招手。

    “啥?!队长,这个坑还能用啊?契丹人没有那么笨吧……”

    “嘁~笨的是你!俺咋个会想这样馊的主意呢……这个坑就留在这,俺在大坑前面再挖出一个小坑来,你们在做遮掩的时候弄得精细一点!俺们给后面再来的契丹兵放个炮。”

    …………

    深夜,燕山深处凉风习习,秋虫在叫了半晚以后也开始懒了起来,一轮弯月也转下了山峦,在闪烁的星光照耀下,燕山的这条峡谷黑黢黢的。

    从峡口往里面看,右半边还能勉强看得出是一条路,左半边却是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爽,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在寂静的夜色中证明着这里是一条河道。

    山谷峡口外面,赫然排着一队人马,影影绰绰地看起来总有一两千人,而在入口处却是堵着十几号人。

    “周军就是靠着在山路上挖坑来防备咱?”

    问话的似乎就是这队人马的头目,问得似乎还算慎重,不过语气中怎么也难掩讥诮之意。

    “萧舍里,周人的陷坑挖得精妙,掩藏得也好,坑虽然很大,但是很难看得出来。其实别说是这样的夜晚了,我觉着在白晃晃的日头下面也很难看出来,它上面的那层枯草垫得忒贼了。”

    回话的似乎是斥候的统领,这时候一边说话一边摇头以示敌军狡猾:“昨天幸好大伙走得很散,就只掉下去耶律猪儿一个,又幸好燕山没有竹子,周人一时又削不出那么多木签子来,更不舍得在陷坑里面用上铁矛头,猪儿才只是伤了大腿,性命好赖是保住了。”

    所谓“舍里”,就是契丹语里面“郎君”、“勇士”的意思了,是契丹贵族中无职事而勇武者的称号。这个萧舍里也就是曾经在两年前率军攻打古北口的萧抱鲁了,而斥候统领提到的耶律猪儿则是萧抱鲁的女婿,契丹遥辇部子弟,一天之前的斥候统领。

    “任他把陷坑挖得如何精妙,掩藏得怎么隐蔽,既然咱都已经知道了,那也就作不得怪。”萧抱鲁的话语间还是饱含讥诮:“就照着白天在营帐中演练的那样,你们十来个人用长斧大棒开路,一路给我砸过去,前头的人累了就赶紧换人。”

    “你们趟出来的路,就算是窄一点,大队因而走得慢一点,那也尽来得及在天亮以前赶到古北口城下,咱一样可以奇袭古北口。”

    萧抱鲁目光冷然地转向南方,信心满满地如此宣布。

    笃笃笃、咚咚咚、嗑嗑嗑……斧头和大棒敲在地面上的声音轻轻响起,因为砸中的土质沙石不同而出不同的声音,尽管开路的人尽量控制了自己的力度,这些声音在寂静的秋夜里还是吓了众人一跳。

    幸好现在距离古北口还有很远,这么一点声音传不到那么远去。斥候们定了定神,再一次精心地控制着力度砸向路面,反复尝试了几次,总算是找准了敲击的力度和节奏,出来的声音不再是那么让人惊心动魄了。

    重器轻轻地敲击路面的声音渐渐地向南延伸,萧抱鲁转身向前一挥手,然后跟在十几个斥候的后面往前慢慢挪去,身后的队伍步步紧随着他依次进入了山谷峡口。

    前面走得很顺畅,斥候们大约记得他们在这条路上碰到的第一个陷坑的位置,所以前面的一百多步走得并不算慢。

    啪的一声,与之前略显不同的低沉响声又把萧抱鲁吓了一跳:“什么声音?”

    “好像是到了昨天碰到的那个陷坑边上了,不知道是不是砸到了一块碎石。那陷坑在左手边靠着河岸的方向,队伍最好是往右边缩一缩,靠拢右边的山壁。”

    开路的斥候提醒得倒也算及时。

    噗的又是一声,然后就是一个斥候的小声惊呼:“哎哟!不行,右边靠近山壁的地方也有一个陷坑,只有中间还剩下来挤着通过两个人的路。”

    后队又赶紧向中间靠拢,人群正在艰难挪动挤成一团的时候,猛然就见这支队伍右边的石壁方向火光一闪,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山壁都晃动起来,碎石烟尘在这一闪亮之间腾空而起,自山壁脚下往潮河的方向横扫而过。

    “炸了!”

    古北口的城头,裹着棉被睡得正香的赵曼雄一骨碌就坐了起来,满眼欣喜地隔着眼屎看向北方。

    “响了!队长挖的坑可真是狠啊……”

    “是队长挖的坑真准,算得真狠。”

    …………

    显德十年秋,曾经遭受重创的契丹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元气,虽然契丹主耶律述律依然耽于逸乐,游猎射鹿,终夜酣饮,无心南略,但是契丹西南各部对周军把守的燕山各口均进行了一些试探性攻击,只是全部遭到挫败。

    最惨重的挫败就生在古北口,契丹六院部郎君萧抱鲁阵亡,部众折损上百,狼狈而归。

第十章 南国秋山

    九月的衡州,虽然也是深秋,其间的景象与燕山却是大为不同。衡山上的林木依然苍翠,山野之中的荒草也丝毫不见枯黄,只是雨水比起夏季来已经稀疏了许多,由此还可以看到一点秋高气爽的感觉。

    田汉琼和秦再雄已经奉旨回到了湖湘,一个去了锦州,一个去了辰州,他们的这种刺史与内地那是迥然不同,可以自辟吏属,自练士卒,当然,一州的租赋也都归他们自己留用。

    也正是因为这样,田汉琼和秦再雄把当初随他们一起投武平军的族人全都带到了锦州、辰州去上任,只有两个人的儿子留在了东京,在郭炜的身边做一个殿直。当然,这样的待遇还是相当优厚的,尤其是与靳承勋这些禁军的遗孤一起进入武学,无疑说明了郭炜对二人的器重。

    有了田汉琼和秦再雄的任命,再加上彭允林、田洪赟等人的归顺,五溪蛮至少在短时间内可以和湖湘的汉人州县相安无事,潭州防御使何继筠得以腾出手来,开始具体落实郭炜关于“收回岭北马氏故土”的交代了。

    所谓的“岭北马氏故土”,也就是指的桂阳监和郴州了,这两州地处五岭以北,与南汉隔着五岭,交通、增援都多有不便,正可以择机攻取而不致引起与南汉的生死大战。不过这两个地方身处万山之内,湘楚上游,这样的地势,周军临时部署在湖湘的水军和马军都是暂时用不上的了。

    正好荆湖后方也还没有完全安定,仍然需要有精干的快部署部队保持震慑,故而以侍卫亲军龙捷左厢第四军为基干的马军就留在了朗州,由朗州团练使王继勋和新任军都指挥使史延德共同指挥,负责谭、朗的防御;而水军和侍卫亲军虎捷右厢第五军则留在了岳州,由岳州刺史赵延勋和新任军都指挥使张万友共同指挥,维护这一地区水路的安全。

    而带着诏旨赶赴潭州的引进使丁德裕,则作为新成立的南面行营的兵马都监,督促着南面行营都部署何继筠大举抽调、集结各州的兵力,配合侍卫亲军虎捷右厢第四军,分道前往衡州会齐,之后再会合南面行营都虞候、衡州刺史张勋的部队,一起向南攻击郴州。

    进攻郴州和桂阳监,不外乎通过与这两个地方紧邻的道州和衡州,不过道州远在潭州的西南、桂阳监的西面,大军选择走道州明显是绕路迂远;而衡州则是在潭州的南面、郴州的北面,驻扎在潭州的大军前去攻打郴州和桂阳监,选择衡州这条路乃是当然之举。

    不管是先进攻郴州还是先进攻桂阳监,相信南汉守军都会往一处集中;而不管是先打下来郴州还是先打下来桂阳监,都是必须先击垮南汉守军的主力,那么另一处也是唾手可得。

    到了九月二十日,攻击部队终于齐集衡州,有新任军都指挥使李汉指挥的侍卫亲军虎捷右厢第四军,再加上从潭、朗、澧、岳、衡、永等州抽调过来的州郡兵,兵马合计共有万余,又从潭州、衡州等地征丁夫数万随军转运,随后,周军就携带着大量的攻城器具,浩浩荡荡地开赴郴州。

    衡州到郴州的官道距离三百里,旁边的耒水可通小船,有耒水的船运辅助,虽然攻击部队辎重甚多,一路上的行程却委实是不慢的。

    只是大军的行军度再怎么样迅,那也还是比不过当地的斥候,哪怕这些斥候都是徒步,而且还需要避开官道翻山越岭。

    “报!大帅,两天前,数万周军自衡州出,沿着耒水直扑郴州而来,依其行军情势来看,在三天内必到。据属下远远地看过去,周军行列中的攻城车、云梯这些东西都很齐全。”

    在郴州的刺史府衙,南汉军的斥候正在向刺史6光图汇报军情。

    南汉郴州刺史6光图,出身于南汉的将门世家,其祖父6东升是后梁静海军节度使、南海王刘隐的裨将,刘隐死后,刘隐之弟刘称帝建立南汉,6东升为兵部侍郎;在6东升之后,6光图的父亲6昂官至桂州刺史、领静江军节度使。

    6光图以显贵之后入仕,一直做到了阁门副使。后来因为刘鋹宠任宦官,其他官员都求着入知内侍省,而6光图却以此为辱,所以屡次请求外任,终于惹恼了刘鋹。

    刘鋹恼火归恼火,但是又不好拿这种显贵之后怎么样,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要把6光图派到极边穷荒之地去,如此方能解恨。而南汉的疆土嘛,当时的极北之地就是郴州了,在刘鋹的心里面,这郴州肯定就是最边远蛮荒的地方啊,那就好,于是6光图就到了郴州做刺史。

    当然,郴州位于山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四面环山,确实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整座城池,城墙的周长才不过五里,只有四个城门,全城总共才不过万余人,真是一个小地方。但是郴州怎么也算不上极北蛮荒之地啊,这是好在从潘崇彻到暨彦赟都一直没有打下潭州来,不然的话刘鋹岂不是要把6光图“远斥”到潭州了。

    虽然算是被贬斥到郴州的,但是6光图并没有因此而消沉自弃,他依然尽忠职守,既没有显贵子弟的纨绔气,也没有对刘鋹怀恨在心。在郴州的这几年,他自己拿出俸禄来周济穷困,招辑流亡,并且对郴州的士卒日加训练,把个郴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四境安宁盗匪不侵。

    不过这一次的楚地大乱,张文表自衡州起兵以后,衡州那边就66续续又有流民逃入郴州,让6光图再一次忙碌起来。

    然后就是周军南下,随着潭州、朗州的依次平定,局势平稳下来,北面的流民就渐渐的少了,6光图本以为生活就要开始常态化了,不想统军使暨彦赟奉了刘鋹的旨意,意图趁火打劫,率军经略衡州、道州,在最近的几个月里面,不断地和西面、北面的周人管辖的州县生摩擦。

    南汉军的数次北进、西略都劳而无功,初来乍到的周军居然很轻松地就击退了暨彦赟精心准备的进攻,6光图从中就现事情有点不妙了。

    虽然周军只是严守本境,从未追着南汉的败兵杀过来报复,但是6光图可不认为周人就是这么好说话的。在6光图想来,周军没有打过来报复,多半还是因为他们在湖湘还没有站稳脚跟,一旦等到周人在湖湘站住了脚,郴州怕是就要面临一场兵祸了。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6光图早早地就派兵在郴州西南的骑田岭上立寨守御,并且往衡州方向广布侦谍,时刻戒备着周军的反攻。

    这骑田岭是属于五岭的一部分,在郴州的西南面,位于郴州与桂阳监之间,岭高千余丈,站在骑田岭的绝顶处向下一望,郴州、桂阳监都是历历在目,是两地联系南汉本土的重要通道。只有守住了这里,郴州和桂阳监才不会被割裂,南汉的援军与军输才可以顺畅地到达郴州,郴州才能够在周军的大举进攻之下真正守住。

    而且郴州的城池狭小,也容不下太多的军队驻守,分出一部分兵力占据骑田岭的山寨,与城池形成掎角之势,实现互相之间的呼应,可以威胁围城军队的侧翼,也是守城战中的一种基本布置。

    在周军的来路上广布侦谍,自然也是为了可以及时获知周军进攻的时机,以便及时进行针对性的布置,最低限度的坚壁清野,并且动员城内百姓参加守城。

    自己这边从四月间开始就不断地试探着北进,与周军磕磕碰碰了这么久,周人却一直都在隐忍。将近半年时间过去,现在周人的报复终于来了……是了,周军多半都是北人,走惯了平地,也不习惯南方的多雨天气,而到了现在,则已经进入了深秋,山林之中都是雨水渐稀,山路都不再泥泞,这时候才适合这些北人行动啊。

    衡州到郴州的官道三百里,一路都是穿山越岭,虽然旁边就是耒水,可以靠耒水来辅助运输,可那还是相当的难走。周军带着那么多攻城器具,居然走得如此之快,居然可以在五天之内就到达郴州,真的是一支强军啊……要好生准备守城事宜,也要尽通知驻守在骑田岭上的暨彦赟,提醒他认真戒备。

    显德十年的九月二十三,郴州城进入全面戒严,刺史6光图召集将吏布置各项守城事务,并且向地方分派民夫、征集砖瓦石料,城外近郊开始拆屋、伐树,近郊居民被迁入郴州城。

    骑田岭上,统军使暨彦赟抓紧时间督促士卒加固山寨,整理战具,随时准备配合刺史6光图作战。

    显德十年的九月二十五日黄昏,周军在何继筠的率领下抵达郴州城的北郊,当夜大军并未展开围城,只是在城北十里处的郴水边上安营下寨。

第十一章 夜袭骑田岭

    九月二十六日一早,在郴州城的北门值守了一夜的6光图蓦然现,周军从昨天下寨的地方早早地拔寨而起,迅地向郴州城逼近,然后却并不展开攻城,而是在离城池约有一里地远的北湖边上再次扎下营来。

    就在郴州守军的紧张注视下,周军在北湖边上喧喧嚷嚷地立营寨、埋锅造饭,一通忙乱下来就是半天的时间,等到南汉守军看着周军开始用饭,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边过于紧张了,从一大早起来都还没有吃呢。结果就是周军在城外吃得是热火朝天,南汉军在城头吃得却是食不甘味,6光图倒是想出城去破坏一下周军的食欲,只是城内两千多的守军实在是拿不出手。

    守御这样的一座小城,人数多了也摆不上用场,一般的城头防御用用民夫也就足够了,骑田岭的山寨才应该集中更多的兵力,以便可以选择有利的时机冲下山来,从侧翼攻击正在围城的周军。

    等到郴州城内外都用过了饭,喧闹了半天的北郊终于安静了下来,就在6光图以为第一天就会这么过去,城头的士卒也快要松懈下来的时候,周军营寨中却是鼓声四起。

    鼓声当中,早已经吃好歇好的军士们顶盔贯甲从营寨中鱼贯而出,然后就在距离郴州城三百多步远的营寨前整队。

    “大帅,不等围定了四门以后再攻城么?”

    虽然一直延误到了午后才开始整队,在这时候起攻城未免有些嫌晚了,南面行营兵马都监丁德裕却并不是对这个进攻起的时间有所疑虑,而是对都部署何继筠根本就没有下围城的命令感到奇怪。

    全军整队自有都虞候张勋在操持,何继筠正眯着眼睛打量着南面的郴州城北城墙,听了丁德裕的问话,回过头来微微一笑:“监军也是听了斥候报告的,城中守军只有不过两千余人,那些临时募集的丁夫在城头垛口扔一扔滚木擂石尚可,想要出城袭我却是不能,何需围住了四门?况且此城的城周不过五里,却有两千多正兵与数千丁夫守御,分守四门与专守北门的差别也不大,而我军一共也只有万余人,若是要围住四门猛攻,每一面就只能有两三千人而已,骑田岭上的敌军突然下山的话,我军会吃亏不小。”

    丁德裕若有所悟:“大帅这是无惧于敌军出城逆袭,却担心分兵而为敌军所乘,所以才打算集中全力攻击北城,意图纯以强力击破北门这一点,从而实现破城?”

    “敌军若是敢于出城逆袭,我倒是要求之不得了。虎捷右厢第四军并不会参与攻城,有斥候骑马巡弋其余三门,敌军只要敢于出城,第四军随时都可以恭候。就以城中的那么一点兵力,第四军反掌之间即可将其歼灭,那时候郴州城自然是唾手可得。如果可以这样攻下郴州城,比起蚁附攻城或者炸开城墙来,那可是要省事得多了!”

    哈哈一笑,何继筠右手马鞭向着郴州的北门城楼方向一指,继续说道:“不过我料定这个伪命6刺史会坚守不出,如果我军围城,那驻扎在骑田岭山寨中的五千余人却是会下山来袭击我军侧后。现在我军齐集郴州城北,骑田岭上的敌军想要袭击我军,下得山来还要绕城半周,那时第四军早就严阵以待了。”

    “大帅高见!”

    丁德裕是代表郭炜来南面行营负责监军的,并不属于何继筠的属下,所以并没有对行营都部署逢迎拍马的必要,相反,双方之间最好是表面和谐而内心互相戒备,因此现在丁德裕的这句话确实是自于内心的。

    作为一个武臣,仅仅是代表皇帝去各处监军,或者出使各国、巡检藩镇地方,那都不是他的真正追求。丁德裕其实也想和张勋、赵延勋这些人一样,从一个使臣变成镇守一方的大将,从而以真正的战功升迁。

    这样的一个目标,说高却也不算高,说远那也是不算远,只不过光靠做监军却是达不到的,需要时刻从久经沙场的大将那里学习征战之术,而长期镇守河北前线的何继筠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学习对象。

    何继筠倒是不怕被丁德裕把自己打仗的本事学了去,还在那里轻声地解说着:“况且郴州城的城池卑小,城墙高不过两丈,且纯为夯土所筑,连垛口都没有砖石砌造;城壕宽不足两丈,壕深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料想也就是一丈上下,填壕破城均不甚难。”

    “那么大帅是打算自今日开始就猛攻北城,从而尽快使得这边的城墙出现险情,以此迫使骑田岭上的敌军自弃险地而求战,然后在城下以堂堂之阵将其歼灭?”

    丁德裕从何继筠的话里面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只感觉略有所得。

    何继筠又是微微一笑:“这却又不尽然……骑田岭上的敌军,他愿意下山来与我决战自然很好,就是因为害怕与我决战而龟缩在山寨中亦可,只要其不能真正地干扰到我军的攻城就可以了。至于我军何时击灭这支敌军,却要完全操在我手,不容敌将有选择时机的余裕。”

    “完全操在我手……”

    丁德裕捎带困惑的喃喃自语一直到了傍晚收兵以后才得到解答,给他答案的并不是何继筠的细心解说,而是他的军令。

    这个下午,何继筠并没有命令周军扑城,整队集结起来的部队只是轮番上前试演了一遍攻城动作,而且在距离城头一百多步的时候就会停步回转。

    周军的这一番做作,一开始还能赚得城头上那些高度紧张的守军出石弹箭矢,不过在这些投射兵器纷纷落空之后,再多来那么几次,郴州守军也终于学会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到了后来,周军还在那里交替着演练攻击动作,而郴州守军却很少盲目射击了,城池内外的两支军队中间隔着一百多步的空隙,就此进入了一场奇怪的表演与观摩表演的对峙。

    这场隔空演练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西沉,在收兵回到大帐之后,何继筠立即找来了行营都虞候张勋、侍卫亲军虎捷右厢第四军都指挥使李汉和负责民夫转运的衡州录事参军朱昂。

    “今日我军在城北操演攻城之术,声势浩大敌军震恐,相信敌将会防着我军今夜偷城,会精心准备应对我军明日的猛攻,却多半不会戒备我军夜袭骑田岭。”

    众人刚一落座,何继筠就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作战意图说了出来。

    “夜袭骑田岭?”

    此刻的丁德裕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何继筠说的“完全操在我手”是什么意思了,意外之余却又是豁然开朗。

    如果敌军是像白天那样的严加防备,敌军骑田岭山寨的易守难攻程度不会次于郴州城,但是周军攻打郴州,骑田岭的敌军随时都可以间道下山增援,虽然不见得可以成功地袭击周军,自身却也有足够的主动权;而如果周军攻击骑田岭的敌军山寨,郴州城内的守军却是很难出城呼应山寨的,如果不是骑田岭上的敌军有五千多,先打骑田岭几乎就是必然。

    不过到了夜晚,敌军疏于防备,而且己方的斥候能够找到比较有利的山路小道摸上去,这样的话,打骑田岭当然是最佳的选择。

    看来大帅是掌握了合适的路线与时机的。

    李汉看看在场诸人,却是有些明白过来,这个夜袭的重担多半是落到自己的肩上了,当下也没有丝毫的迟疑,慨然说道:“大帅有何布置尽管吩咐下来,末将一定尽心竭力。”

    张勋在一旁同样是跃跃欲试,只是还没有把请命的话说出来而已。

    唯一心中感觉奇怪的,就是衡州录事参军朱昂了。

    朱昂,字举之,祖籍京兆府渼陂,在唐朝的天复末年,为了躲避关中地区频繁的战乱,被迫迁徙到南阳。后梁太祖朱全忠篡唐,朱昂的父亲朱葆光与唐朝旧臣颜荛、李涛为了表示不事逆贼,相约挈家南渡,寓居于潭州。后来李存勖名义上复兴大唐了,李涛也就随之北归,而朱葆光则乐衡山形胜,举家定居到了衡山脚下。

    说起来,朱昂其实是衡州的半个土著,不过朱昂可不是在周行逢手下做官升到录事参军的。

    当年郭荣南征江淮,朱昂正好就在那里游历,碰上韩令坤统兵至扬州,朱昂登门谒见,向韩令坤面陈治乱方略。大概是因为朱昂的相貌精奇谈吐不凡吧,又正值周军全面占领淮南治政人才短缺的用人之际,韩令坤即署朱昂为权知扬州扬子县。结果朱昂迅在代理知县的岗位上展现出能力来,追回逃避兵灾的亡者七千余家,恢复了扬子县的一丝生气,于是就被韩令坤表奏上去,正授为扬子县令。

    这样的战时地方民政干才,自然是会被派到湖湘来做救火队员的了。

    只不过朱昂负责的是衡州的民夫转运,大军的后勤辅助工作而已,重要归重要,像眼下这样的军机决策,却也不必找上自己来吧?朱昂心中有些疑惑,也就没有藏着掖着的。

    “大帅欲夜袭骑田岭,却是要衡州的丁夫们办些什么事?”

第十二章 火烧连营

    骑田岭上林木森森,秋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虽然已经到了深秋,林间的枯枝落叶却还是不多,山中竹木仍是绿意盎然,唯有山径边上的蕨类植物会在这个季节里面逐渐枯死,最终化为山民们的柴草。

    只是岭上的居民原本就不多,自从郴州统军使率军驻扎以来,抓了一些山民来给军士砍柴烧饭,又跑了一些山民,所以此刻还散处在山中的山民已经是不多了,这些枯死的蕨类植物也就没有人来收捡。倒是山寨中的驻军几乎日日要派人伐取柴薪,只不过军队可不比山民,他们都图省事,才没有耐性用柴耙子扒拉这种柴草,都是直接砍伐小树。

    骑田岭面向郴州的山坡上,南汉军的营寨依山连片,背后是挺拔的主峰,前面是险峻的万花岩,万花岩旁边却是一条清澈的山涧,也就是最终流入了郴水的黄溪。营寨就建在黄溪的边上,一方面可以靠黄溪为数千大军供应饮水,一方面也是为了在紧急时刻能够满足灭火取水之需。

    不考虑防火不行。

    骑田岭上山石嶙峋,土层根本就不厚,南汉军在此立寨又是比较仓促的,建夯土墙什么的肯定是来不及,因此暨彦赟只好命令部下编竹木为栅栏,竹桩、木桩在土层中浅浅地埋着,再用麻绳、草绳和藤条编织起来,外面拍上一点土,在短时间内凑合着也就筑起了一片山寨。

    这样的山寨,防火当然是第一位的。山寨旁边的树木杂草已经被尽量地清理了,往竹木桩外面拍上去的湿土也可以起到一点作用,就在山寨旁边流过的黄溪更是暨彦赟的一颗定心丸。

    此刻已经是三更了,刁斗声中,夜色正浓,那一丝残月带不来多少光亮,漫天的星辰也只能照映得山寨与其周围的林木草莽黑黢黢的,主将暨彦赟最后一次巡夜归来,步入了自己的寝帐。

    日间周军来到郴州北郊的时候,暨彦赟就在山寨中看着,随时准备着率军冲下山去砍杀一番。可惜周军在北郊那边列队演练了许久,却是既没有起攻城,又没有分兵围城,让暨彦赟无从下手,寻不到合适的出击时机,直到黄昏时分周军收兵回营,暨彦赟也没敢下出击的命令。

    不过周军来这里就是为了攻取郴州城的,要说他们会一直待在城外干吃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既然他们今天只是演练却没有实战,那就说明第二天的扑城会无比猛烈。考虑到这一点,暨彦赟赶紧吩咐全军早早地用饭歇息,就等着晚上养足了精神,好在明天全力支持6光图守城。

    巡完夜,安排好了值更,暨彦赟也要就寝了,他可以比一般的士卒睡得少,但是大战在即,却也不能就这么不睡了。

    可惜今夜就难以如他所愿。

    …………

    山林中一直在沙沙作响,如果不是秋风微凉的话,在山寨门口的望楼上值守的军士都会被这种声音给催眠了。

    夜里的风就一直没有停,草木被风吹得摇晃不定,声音响个不停,就是山林中有什么人或者走兽穿过,他们也很难听得出来,好在寨门前面还算空旷,又是正对着山下,在夜色中盯着那个方向,也就勉强可以对敌军可能的偷袭进行预警了。

    不过周军并没有从山寨的正门方向出现,他们是突然出现在山寨的侧后方的,那边的小路就连一般的山民都不知道,更别提这些以前驻守在郴州城与桂阳监的南汉军了。

    “敌袭!”

    当哨兵扯着嗓子出警报的时候,已经有无数火把被人从侧面抛进了山寨之中;而当哨兵敲打着铜锣和刁斗将睡梦中的同袍惊醒的时候,山寨的左侧已经是红彤彤的一片,睡在那边营地里的士卒早就哭喊成一团了。

    暨彦赟睡得很浅,听到外面的混乱,连忙披衣而起,出门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

    大火是在营寨的左侧后方烧起来的,也就是山寨的西北角最先起火,趁着风势,大火在迅地向山寨内部蔓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很快就卷过了一座座营帐,眼看着就要朝中军大帐卷来。

    “不要惊慌!全军集结!随我出寨反击!”

    暨彦赟也来不及披甲了,只是疾步冲回帐中抓起佩刀,然后又马上出帐喊来几名亲兵,一面命人四处通知手下将领各自集结部队,一面取出中军大纛插在了帐前。

    火光掩映中,迎风飘扬的中军大纛和旗下的主将那笔直矗立的身影终于让军心安定了不少,原本四散奔逃的景象渐渐止息。暨彦赟领兵还算是训练有素,被大火吓得昏乱一时的散兵游勇逐渐汇聚在中军大纛四周,其他被暨彦赟亲兵找到了的将领也各自收拢了兵力,然后向中军靠拢。

    火势还在迅地向山寨中间蔓延,原本可以用于灭火的黄溪的水却正是位于山寨左侧,此时自然是难以企及,山寨里面又根本没有存得足够的灭火用水,暨彦赟只能看着大火一直向南延烧,焦急地等待着军队的集结。

    大火越烧越近,火光中,被大火包围的那些营寨里面一片狼奔豕突的景象,无数士卒冲突不出火圈,只能在大火中哭号。

    中军大纛还在高高飘扬,麇集其下的军士越来越多,不过一个个看着那片火场中的景象,都是满脸惊惧。

    火头距离中军大帐越来越近,站在这里已经可以充分地感觉到火势的酷烈,就在这样深秋的子夜,只穿了夹衣的躯体也开始出汗,左边脸上只觉得一阵烫热,不能再等了。

    暨彦赟看了看身边麇集的一两千人,又看了看就要燎入中军大营的火舌,狠了狠心,断然下令:“开寨门,随我出寨,杀贼!”

    随着暨彦赟举刀向前一挥,寨门吱呀一声打开,在他身边草草列阵的将近两千南汉军呼啸一声,就往寨门口冲了出去。

    那些还在往中军大纛下集结的零星队伍看到主阵出击,也急忙加快了脚步,追赶者主阵的后尘往外冲。

    就在这时,寨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轰鸣声,砰砰砰的就像是一连串的响雷,追着主阵出来的军士们就看见前面黑压压的人群霎那间扑通扑通地倒下来一片。

    …………

    守在南汉军山寨正门外的,正是侍卫亲军虎捷右厢第四军都指挥使李汉及其部下,只不过他们到了距离寨门一百多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暗夜之中,南汉军的哨兵根本就没有能够觉他们的行踪。

    都部署何继筠命令都虞候张勋和衡州录事参军朱昂带着数千丁夫去放火,可是把周军的众将都吓了一跳,即使何继筠的宿将声威在起作用,即使何继筠已经说明了有向导带他们走小路,即使何继筠保证了那个方向上南汉军警备不严,即使监军丁德裕也坚决地支持了何继筠,李汉还是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倒是受命的张勋和朱昂信心满怀,他们带着数千丁夫,每个人手持两支火把,早早地就绕道出,结果等李汉率领第四军赶到南汉军的正门外面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肃静。

    李汉虽然心里面犯着嘀咕,却还是谨守军令,在南汉军山寨的正门外面散开了布阵,在相距一百多步的位置上牢牢地封住了山寨正门的各个方向。

    一直等到过了子时,第四军布完阵势都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李汉还以为那些丁夫在山林中迷了路。没有这数千丁夫的火攻配合,用第四军两千来人强攻,就算他们全都是装备的火铳,山寨里面可有五千人呢,没有大药包来炸开寨墙,即使是夜袭那也是很难成功的,这夜袭骑田岭的仗就算是要无疾而终了,结果南汉军山寨的北边就在这时候烧了起来。

    火势一起,虎捷右厢第四军的将士们就开始兴奋起来了,大帅既然已经算准到了这个地步,下面肯定就是敌军从寨门口冲出来给他们打靶而已,敌军出来的方向是漫天的火光,而自己这边还是黑黢黢的,这样的打靶很轻松。

    战局的展一如众人所料,不甘心局促于山寨中坐以待毙的暨彦赟率军反击,又没有留意到列阵设伏的第四军,最终一头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

    一阵排铳过去,冲出来的将近两千南汉军扑倒了近两成,其他人则一时间懵然不知所措——因为他们的主帅暨彦赟和帅旗也在那一刻倒下了。

    又是一阵排铳声响起,南汉军的行列中再次扑通扑通倒下来一片,此刻他们才算是如梦方醒,当下就是心肝打颤,也顾不得主帅与帅旗都躺在敌军阵前了,也不敢再冲对面这支古怪的敌军了,全都十分默契地扭头就冲回了山寨,然后哄然四散。

    李汉一声令下,身边号手吹响了号令,第四军的阵势随之交替上前,就这么轮射着逼了上去,最终将山寨的寨门堵得死死的。

    没有人回头反抗,也没有人再组织向什么方向突击,数千南汉军在火光中尽量逃离这支周军和北面烧过来的大火,终于从西、南两面散入了山林之中。

第十三章 全取湖南

    “……着岭南伪命郴州刺史6光图即日归明,无使玉石俱焚……”

    面对周人派过来的劝降使者,6光图一直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毕竟两军交战是一回事,对使者保持一定的礼节又是一回事。不过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6光图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从录事参军手中夺过周军主帅何继筠写给他的劝降信,向周军的使者劈头盖脸地掷了过去。

    “北朝已经夺占了荆、湖两地,居然还嫌不足,如今又来觊觎我朝土地么?我朝向来与楚国各守疆界各安其土,至马楚更作周氏而始终未改,北朝若是就此退兵,你我两家自然也可以如之前一般地相安无事,北朝若定要进兵,我朝自有兵戈相迎!”

    凌晨时分骑田岭山寨方向生的那场大火,郴州值夜的军士自然是看到了的,被这个消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6光图当然也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当时他根本就无法前去救援——郴州的守军比骑田岭山寨中的驻军还要少,要顾及守城的时候需要保持兵力轮换,城中待命的军队数量就很少了,那基本上就无力分兵,而且就驻扎在北湖旁边的周军又正在一旁虎视眈眈的,6光图完全就没有派兵出城的余裕。

    眼睁睁地看着骑田岭上友军的溃散,而自己却是无能无力,6光图自然是愤郁难言,而且也预感到郴州的失守已经是难以避免的了,但是他身为一方刺史,守土有责,要他临阵逃跑是不可能的,投降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如今面对周军的劝降使者,6光图即便知道大势已经难以挽回,但是在口头上也是坚决不能服软的。当初与马楚“各守疆界”的南汉,在马楚灭亡的纷乱中却借机北进,趁火打劫地袭取了十几个州的土地,6光图当然是知道的,也是当然不会提的。

    目前的状态就是本该双方各守疆界,而周军却得陇望蜀;之前南汉军对衡州、道州的试探性进攻当然也是不存在的,现在的周军就是无故犯境。6光图不光是要自己相信这一点,还要努力使其他人都相信,包括眼前这个周军派来的使者,还有他所代表的周军主帅。

    使者笑了:“岭南刘氏妄称天子,朝廷以其边鄙,无暇兵褫夺刘氏僭号,这也就罢了。这郴州与桂阳监地处岭北,原本就是马氏故土,6刺史却是不该妄言啊……周行逢虽然理民有方,却是不擅兵戎,未能收回此马氏故土,朝廷以禁军代藩镇出战,名正而言顺!兼且朝廷派员总理衡州、道州军府事以来,6刺史和那已死的暨统军使无日不入境窜扰,都部署应承诏旨讨伐不臣,正是顺天景命,诸邪辟易,小小的一个郴州负隅顽抗,却又抵得几何?”

    6光图难得地面孔红了一红,马上就黑下脸来怒喝道:“我也不与你这个书生来比口舌之利,6某为吾主守土,自当尽心竭力,也不管你来的是什么部署、大帅,要想取郴州,总是要领兵来战,只依靠书生口舌,却是杀不死一人,取不到寸土。”

    使者摇了摇头,叹道:“骑田岭山寨一夜之间即告破,贵军数千精锐于旦夕间宣告覆灭,暨统军使当场阵亡,如今6刺史仅仅以两千羸卒困守孤城,又岂能当我军之雷霆一击?都部署是怜惜郴州百姓无辜,6刺史忠勇可嘉,不欲大军压城之际玉石俱焚,这才特遣去华登府好言相劝,6刺史不可自误,更不可误了阖城的百姓!”

    “我家三代奉事我朝,从来就不知道‘降’字怎么写,今日守郴州,守住了城池,驱逐了北寇,那是尽忠;如果守不住城池,有死而已,那也是尽忠。郴州百姓在我朝治下安居乐业,又向来以恩义为重,自然也是与我一样的。”

    听说这个使者是前几年北朝的进士甲科,最近才被派来通判道州,那学识、才智自然是不消说得,这才刚刚开始言辞较量,6光图就已经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了。

    于是6光图也就不再纠缠于大义名分之类的话题上多扯,趁着对方夸了自己一句“忠勇可嘉”,赶快咬死了自己只以尽忠为念,既是彻底回绝了对方的劝降,也是在进一步为自己鼓气,坚定自己誓死坚守的决心。

    …………

    “……到了最后,那6光图就只剩下口口声声的‘有死而已’,分明也是心知郴州城难以坚守,自己此战必死,却还是坚不松口归顺。属下有辱使命,实在是无颜覆命,请大帅责罚!”

    郴州城北湖边上的周军帅帐中,张去华向何继筠汇报完毕,心中颇有些遗憾地说道。

    “张通判无需自责。6光图顽固不识时务,本来就在意料之中,通判此去是主动请缨,也是为了郴州城内的百姓尽一尽人事,如果事情办得成,那当然是意外之喜;像现在这样没有办成,那也是6光图和郴州城的百姓天命就该如此,通判却是何罪之有?”

    何继筠倒是不怎么在乎劝降的结果,当时张去华主动向他提出来进城去劝降,何继筠之所以同意,却并非想要取巧,而是一方面照顾张去华的积极性,另一方面就是抱着“如果能够劝降成功固然很好,不成却也无妨”的态度。其实他那时候更担心的是张去华的人身安全,如果不是考虑到迄今为止各方都极少为难使者,何继筠都不会同意张去华走这一趟。

    当然,何继筠之所以抱着这种态度,显然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对自己依靠这万余军队就可以及早破城有所凭恃。

    “郴州城的城防薄弱,连羊马城都不曾修,城壕与城墙不要说和寿州城相比了,比中原、淮南与幽州河东等地的一个县城或者军府都不如,即使我军以传统战法攻城,仅用丁夫填壕、大军蚁附攻城也不难克之,更不消说我军尚有摧破城墙的利器。郴州守军更是十余年未经战事,虽然6光图尚算勤于练兵,比起我军来也是差得甚远,两千正兵根本就不足以守城,郴州城的丁夫更是难堪重任。”

    以上就是何继筠分析的敌我力量对比,在他看来,在这样力量悬殊的状况下,郴州城攻不下来才奇怪。

    “既然6光图顽固不化,郴州城必须一战,那么今日各部休整准备,明日一早开始攻城!”

    …………

    显德十年的九月二十八日,在消灭了骑田岭上的南汉军之后,经过一天休整的周军正式向郴州城起了进攻。

    整个攻城战的经过平平无奇,侍卫亲军虎捷右厢第四军负责全军的警戒工作和对城头的火力压制,衡州录事参军朱昂负责分派丁夫去阻断郴水进城壕的水口、背沙袋填壕,南面行营都虞候、衡州刺史张勋则指挥数州的州郡兵破城。

    破城也没有采取攻守双方都伤亡极大的蚁附攻城方式,在第四军的火铳掩护下,张勋指挥州郡兵们在郴州城的夯土城墙的脚下掏了几个大洞,按照军器监多次演练试验出来的安放方式塞进去几个大木箱,然后牵着引线退回来……点燃……最后轰的一声……

    在郴州守军的震惊麻木中,周军自破口处一拥而入,清醒过来的6光图率领亲兵进行了绝望的反冲击,然后迅地被入城的第四军击碎,随着6光图阵亡,郴州城的抵抗冰消瓦解。

    “可惜炸坏了好好的一段城墙,还得再征召丁夫来修。幸好马上就是冬天了,农闲时节好征夫,岭南刘氏越过五岭前来骚扰的可能性也不大,这个冬天里可以好好地修一修郴州城,这就是朱参军的事了……”

    何继筠的战后感言,不过如此而已。

    …………

    捷报传回东京,也没有引起什么轰动,比起之前的巧取荆南和豪夺武平军,从南汉的手中收回五岭以北的马氏故土完全就算是例行公事了,打下来那是应当应分的,再说郭炜随后的布置又是命令周军沿着五岭各州县进入防御态势,而并不是越过五岭尽复马氏故土,那就更加不值得夸耀。

    唯一可以让东京市民谈论的,只不过是涉及到开封府的一点人事变动而已。

    王师取郴州即桂阳监之后,因为衡州刺史张勋被任命为郴州刺史兼桂阳监使,兵部职方郎中、中书舍人郑玘被派到衡州权知州事,太常丞、知浚仪县吕端迁兵部职方员外郎,开封府浚仪县几年来要换一个父母官了。

    郴州失陷的消息几乎是和周军进攻的消息前后脚到达南汉兴王府的,这时候的刘鋹方才知道什么叫恐惧,惊恐于周军的攻势神,忐忑于不知道周主郭宗谊的最终意图,更惊惧于本方战力的疲弱,刘鋹终于想起来当初谁曾经向他进过忠言。

    邵廷琄,这个亲信宦官虽然说话直接,从而都学不会说使自己顺耳的话,不过那天在禹余宫中对自己说的那些煞风景的话,居然是句句都成为了现实。

    这才过去多久?!

    那天他让自己尽起宫中珠玉修贡中朝,其实是激将吧?其实他是想要自己振作起来加强武备吧?

    南汉大宝六年冬十月,刘鋹加内常侍邵廷琄开府仪同三司、东西面招讨使,使率舟师吞洸口以御北军。

第十四章 南郊大礼

    显德十年的冬天和往常一样萧索,但是进入十一月之后的东京城却是热闹非凡,各个藩镇或者节度使亲至,或者派来了庞大的使节团,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各色人员、物产齐聚,把个东京城给塞得满满的。

    自从年轻天子继位以来,他亲征北伐攻取了幽蓟,又派大将领兵收取了南平和武平军,朝廷直辖的地域扩大了,完全听从朝廷调遣的藩镇增多了。之前隶属敌国的藩镇,还有半独立的藩镇,只要是在朝廷禁军的兵锋之内,顺服者或者保留原职,或者得到升迁,不过都各有赏赐不等;违命者则要么殒命沙场,要么被递解进京授以闲职,其实等同于幽囚。

    有了这些活生生的示范,天底下的人还会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天子即将在冬至日亲祀南郊,并且早在**月份就已经传诏天下了,哪个接到诏旨的藩镇、属国敢于等闲视之?有谁不是或者遣使入贡以助南郊,或者奉表赴阙陪祀的?

    南唐国主李弘冀的使者来了,唐国吏部侍郎韩熙载、太府卿田霖携来贡银二万两、金银龙凤茶酒器数百事,唐国中书令、吴王李从嘉又一次赴阙,预备陪祀南郊。

    吴越国王钱弘俶的使者来了,其长子检校太保、领建武军节度使钱惟濬入贡白金万两、犀角、象牙各十株、香药一十五万斤、金银真珠玳瑁器数百事,并陪祀南郊。

    自称为清源军节度副使,并且权知泉、南等州的陈洪进,他的使者魏仁济又来了,还是为了原先的那件事——求着朝廷认可清源军对陈洪进的推举。与上一次稍有不同的则是,这一次陈洪进的准备十分充分,在魏仁济上一次无功而返之后,陈洪进就在泉州民间百般搜求,令家财百万以上者捐钱换协律、奉礼郎等官职,并蠲免其丁役,总算是凑齐了丰厚的贡礼,装船从泉州经过海路长途抵达登州(今山东省蓬莱市),然后再辗转来到东京,正好赶上了南郊大礼,为此奉上白金万两,**、茶、香药万斤。

    检校太保、江陵尹、荆南军节度使高继冲更是来了,他本人在获知天子即将亲祀南郊的消息以后,早早地就表求入朝觐见,在得到允可之后即马不停蹄地举族赴阙,就等着在天子身边陪祀。

    除此以外,各地举族赴阙的节度使还有很多,除了刚刚打下来的荆、湖等地守臣不能轻动,范阳军、卢龙军两大节镇需要备御契丹,雄武军节度使和凤翔节度使是刚刚就任半年的,其他各大节度使正在络绎不绝地赶赴京师。

    这些情况,通过各种表章和锦衣卫巡检司和密报汇总到了郭炜这里,让他大感欣慰——继位四年多以后,现在终于是一切尽在掌握了。历朝以来的传统汉地,除了依然以天子自居的后蜀与南汉,其他地方要么已经完全直属,要么已经纳头便拜,当然,对南唐的那个李弘冀还得防着一手。至于那鼠两端的定难军和雄踞塞外的契丹,就只能等整合好中原的人力物力之后再去对付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坏消息的。

    从秦州离镇赴阙,准备在东京致仕的前雄武军节度使兼西面缘边都部署王景,因为确实是老病交加,在从秦州返回东京的一路上行道迟迟,最终还是因病留驻西京洛阳,于前不久薨逝。

    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湖南道行营都部署慕容延钊卒于镇。

    守太保、太原郡王王景薨了倒是没有什么,反正他已经离镇了,郭炜让他归朝,本来就是打算让他回家颐养天年的,虽然现在并没有能够达成这个愿望,不过以王景薨逝时的七十五岁年纪,怎么也算是高龄了,薨了也没有太多的遗憾。

    秦州那边自有韩通在镇守,对后蜀的备战工作不会因为王景的薨逝而受到丝毫的影响,真正会受到影响的是王廷义、王廷睿、王廷训兄弟三人,丁外艰那是要罢职守制的。

    当然,有郭炜在,这种事情就只能算是无足轻重了,作为皇帝,他手里面自然有对付这种儒家礼制的权宜工具。郭炜可没有打算在这时候再对禁军将领进行一次调整,于是西头供奉官王廷睿仍然依制罢职回家守丧,而殿前司都虞候王廷义和锦衣卫亲军金枪右厢第五军都指挥使王廷训则马上就都被夺情起复了。

    夺情起复这个工具么,相对于丧期守制的这个“经”,那就是儒家“经权”之中的“权”了,现在则已经成为了郭炜手中的一张牌,虽然这张牌并不是完全可以由他来控制的——至少在启动时间上不是郭炜可以把握的——但是他可以借机好好地运用一番。

    譬如现在王景薨逝,郭炜夺情起复王廷义和王廷训,只是让位置相对来说不算太关键的王廷睿依制守丧,聊以对付物议。而在赵家兄弟身上,这个工具郭炜压根就没有使用,显德八年年中南阳郡太夫人杜氏病故,当时的彰武军节度使赵匡胤和渝关都监赵匡义就必须踏踏实实地依制罢职,然后在家里面坐满了二十七个月。

    现在倒是赵氏兄弟重新出仕的时间了,不过两年多时间的冷宅子坐下来,他们还能够有什么能为的?不敢说其基本势力被连根拔起吧,起码要谋划什么大事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了,赵匡胤手底下可能还会有几个忠心家臣肯一直跟着,级别低基础薄弱的赵匡义那就完全是光杆一个了吧。

    慕容延钊卒于镇所,这个事情就稍微有些头疼了。

    当初郭炜命令慕容延钊带病出征,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对于他这种单纯的军史爱好者、前企业家,带兵打了几年仗还是对战争艺术缺乏灵感的人来说,杀鸡用牛刀当然是最稳妥的,因为他对指挥艺术缺乏自信,对制造牛刀却是信心十足。

    收取荆、湖这一战,牛刀是造得不错,宿将慕容延钊受命肩舆赴戎事,还有另外两员宿将何继筠、王继勋为辅佐,加上以部分侍卫亲军为核心的武装力量,整个战争过程轻松异常,缺乏艺术美感,缺乏文学悬念,只有强横的暴力美学。

    可惜也加重了慕容延钊的生命损耗。

    到了战争后期,虽然慕容延钊基本上卸下了指挥重担,回到了襄州养病,而且在夏天的时候似乎还恢复得不错,但是积劳的恶果终于在秋冬之交的时候爆了出来。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慕容延钊身患重病的消息才传到东京不久,郭炜准备派过去的太医还没有启程,慕容延钊病故的讣告就接踵而至。

    因为郭炜要亲祀南郊,权知襄州的太常卿边光范这才刚刚被从襄州召回来,要参与相关的典章仪注讨论呢,这下子襄州一时就没了主官了。好在南平已经内属了,襄州不再是西南边境,主官耽搁一两个月上任也不会有大麻烦。

    还是先走完亲祀南郊这个程序吧,之后再趁着大批节度使归朝的机会,一方面补缺,一方面移镇。要做一个有作为、可以上史书的好皇帝,这类麻烦事总是会不断地来,根本就摆脱不了的。

    就算是亲祀南郊这么一桩子事,都能被那些大臣们搞出来不少曲折呢。

    郭炜之所以要亲祀南郊,自然是为了宣示皇权,在北伐南征的武功背景下,再用这种文教的手段来显示自己的大义名分。

    早在**月间的时候,郭炜就已经吩咐礼部、太常寺和司天监准备冬至日南郊的典仪了,结果有关部门当时就整出来一条争议——显德十年的冬至日是十一月二十九,正是十一月晦前的那一天,皇帝亲郊不应近晦,建议亲祀日改用十六日甲子。

    哦,因为要避开月晦的时间,连冬至日的仪式都得改到满月里来做,这不是封建迷信么?好吧……冬至日亲祀南郊其实也是封建迷信活动,这种约定俗成的东西威力还是蛮大的,光是用刀枪可没有办法消灭,既然在整体上都采用了这种礼制,那么细节上显然也不好违反。

    再者说了,即使在科学昌明的后世,选日子选时间讲究口彩不也是大行其道么?就连某个举世大典还不是因为莫名的原因,非得选在八月八日的八点零八分?

    既然都已经入乡随俗地搞亲祀南郊等一系列活动了,也不在乎再多尊重一点时代风俗,反正大家都知道冬至日确实是在当年的十一月二十九,这就行了,十一月十六日举行的仅仅是一个仪式而已,改变不了冬至日的。

    显德十年的十一月十六日,东京城的朱明门外,有司早已作坛如唐之圜丘,设昊天上帝与皇地祇位,以宰相、台丞及学士、尚书为南郊大礼使、礼仪使、卤簿使、仪仗使、桥道顿遞使等职,郭炜亲至南郊祭祀。

第十五章 朔方节度使

    南郊大礼之后,显德十年的各项公事就差不多告一段落了,进入年底,四方都再次蛰伏起来,移镇补缺的事情终于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当然,还有对陈洪进贡使的处理意见,都得由郭炜和两府商议着来办。

    “故守太保、太原郡王王景薨于西京,有司拟赠其太傅,追封岐王,谥元靖。其三子皆有官职在身,就不必再额外荫补录用了,陛下已经对其二子王廷义、王廷训夺情起复,并着其次子王廷睿守制,岐王丧仪自有有司安排,中使护丧。”

    滋德殿中,右仆射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王溥正在向郭炜汇报王景和慕容延钊两家的吊唁和抚恤安排,其中琐碎的细节都是由有司的吏员依制进呈,而特别的恩典则是由郭炜交代下来的。

    “故检校太尉、山南东道节度使慕容延钊卒于镇所,有司拟赠其中书令,追封河南郡王。承陛下旨意,其子慕容德丰早岁已补山南东道衙内都指挥使,今拟授如京使;其弟慕容延卿在虎捷军中任职,今仍如旧职;另录其子弟四人授官,分别是其弟慕容延忠授内殿直,子慕容德业、慕容德钧授殿直,从子慕容德琛补供奉官。”

    郭炜点点头,这样就差不多了,王景是自不必说的,作为累朝的老臣,还有个儿子算是自己的亲信,死后备极哀荣那都是应该的;即使是慕容延钊,在郭炜的印象中和赵匡胤关系非常密切,也正是因此才被郭炜不经意地罢去军职出镇地方,但是他在襄州也算是做得不错,勤勤恳恳忠于王事,最后抱病出征鞠躬尽瘁,郭炜怎么也得照顾好他的后人,让其他人都要有个念想。

    不过……

    “那慕容延忠年纪已经不小,补了内殿直也就算了,今后值宿禁中、出使监军就是,德丰、德业、德钧、德琛四人尚幼,虽然是补了官职,却还是要去武学进修,然后才能真正授予实职。”

    自古以来穷文富武,即使是现在这样逐步使用火器了,学武与学文的成本还是相差甚大的。学武可不是背几本兵书就成的,而且高级一点的兵学都应该算国家机密,也不可能在民间广泛传播,所以武学根本就不可能像科举那样,可以依靠民间自己进行教育培养,然后再用科举考试的办法从民间读书人中间广泛地选拔人才,而只能依靠专门的学校逐步教育培养军事干部。

    既然是这种教育培养模式,那么一开始武学学员的来历就必然是优秀的军士和贵族子弟,这一点完全是难以避免的,郭炜也没有想着在这个时代来一个大跃进,直接跳过贵族士官生的阶段搞什么平民军事教育,因为那是相当不现实的。

    不过郭炜至少可以把这一点搞成惯例,那就是今后的禁军军官必须经过武学教育,不管是优秀的军士晋升,还是贵族子弟荫补,都不会直接授予军官实缺,只是给他们一个衔级,然后进入武学进修,最后依武学成绩分入禁军或者其他军政部门。

    看到郭炜和王溥这边差不多说完了话,司徒兼侍中、同平章事范质赶紧插话:“山南东道节度使出缺,权知襄州、太常卿边光范回朝,山南东道与襄州今后应该如何安排,还需陛下定夺;荆南军节度使高继冲赴阙,荆南都巡检使曹翰回京述职,两府以为高继冲宜移镇,荆南军与江陵府今后如何安排,也需要陛下定夺;另外,朔方节度使冯继业屡次请求移镇,并徙其孥于阙下,今冯继业既举族归朝,却是又一次重提此事,如此尚祈示下。”

    这些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啊。

    慕容延钊这里出缺那是意外,是自然规律的反应,而高继冲移镇则是潜规则的要求,是朝廷上下的共识,这种共识早在高继冲奉表纳土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只是在高继冲刚刚归附的时候,朝廷还不好做得太快,所以才会迁延至今。

    至于冯继业那个不争气的,郭炜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想当年他爹冯晖是何等的英雄,在后晋、后汉和本朝连续镇守灵州,那是士民拥戴羌夷归附,把个灵州经营成了他冯家的天下,也是朝廷从河西买马以及交通甘州和归义军的唯一孔道。

    结果这冯继业内斗的本领倒是很高,广顺初年的时候,趁着冯晖病重,当时还是朔方军衙内都虞候的冯继业就敢领亲兵袭杀了其兄衙内都指挥使冯继勋,在冯晖死后代父领镇,为朔方军节度留后,最后迁朔方节度使、灵环观察、处置、度支、盐池榷税等使,几乎把灵州、盐州的军权、政权和财权一把抓了。

    但是冯继业还真就是个二世祖,手里掌着这么重的权柄,却是抚士卒少恩,又时时出兵劫略羌夷,弄得羌夷不附。弄到了现在,冯继业居然要成天担心着底下会有兵变,又或者灵州会被蕃部寇略,自家的性命富贵难保,于是放着天高皇帝远的灵州独立王国不要,却天天哭着喊着要把家眷都搬到富裕安康的东京来,求着让自己移镇内地。

    这种要求,如果是换作了其他的藩镇,譬如说李彝殷的定难军,那郭炜真是求都求不来。不过灵州确实偏远了一些,郭炜手头暂时又没有太得力可靠而且愿意去的人选,冯继业好赖也能够继承一点冯晖的余荫,只要是不求开拓只求守成的话,他比其他人还是要来得合适一些,所以对冯继业的连番请求,郭炜都只好暂时搁置了。

    不过此时郭炜心中倒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就是需要其他人参详一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疏漏之处。

    “山南东道与荆南军正当夔门要冲,又是朝廷掌控荆湖的枢纽,上游的西蜀固然是心怀狼子野心的逆臣,下游的唐国虽然已经奉中国正朔,却也不是好相与的。这两个地方必须有重臣镇守之,能吏抚绥之。”

    作出总结性的陈述之后,郭炜先就襄州和江陵府的选官提出了意见:“高继冲纳土有功,朕拟授其徐州大都督府长史、武宁军节度使、徐宿观察使,原武宁军节度使赵匡赞转任荆南军节度使,翰林学士承旨李昉出知江陵府;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出镇襄州,任山南东道节度使,汝州刺史赵玭权知襄州。”

    郭炜早就想把李重进给搬开了。

    李重进的这个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那是从显德元年当起的,从高平之战后被郭荣从侍卫亲军马步都虞候提拔到都指挥使一职以后,李重进在这个侍卫亲军司的最高职务上待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而要是算上侍卫亲军司没有正副都指挥使的时日,那么李重进实际掌管侍卫亲军司的时间就还要多上那么几个月,算起来其实是从郭威临终的时候就开始当着侍卫亲军的家的。

    李重进当初就是郭荣继承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是郭威用亲情和自己的威严强令他受顾命拜于郭荣,从而定下两个人的君臣名分的。到了后来,则是郭荣以自身的表现让李重进踏踏实实地做着禁军统帅而不作他想的,甚至到了淮南之战的时候,张永德一度与李重进生矛盾,二人之间更为顾全大局的人是李重进而不是张永德。

    所以郭荣在临终之际调动了张永德的岗位,却很信任地让李重进保留原职,以便让他为郭炜保驾护航。当然,郭荣也不是没有防着李重进一手,所以侍卫亲军司里面真正受顾命的人却是副都指挥使韩通。

    郭炜正常继位,李重进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在那种时候,郭炜确实也需要有人站在身后帮他稳定住禁军。禁军的四个军司,新成立的渔政水运司不算,要稳定住禁军,光是依靠新建的锦衣卫亲军肯定是不成的,而殿前司里面是不是已经被渗透得千疮百孔了,郭炜心中没有一点把握,所以侍卫亲军司的李重进、韩通、柴贵、袁彦、高怀德都是他可以信重的人。

    因此,尽管在这几年来,侍卫亲军司和殿前司的将官都多有升迁调转,几乎轮替了一遍,李重进却是一直稳稳地做着他的都指挥使。

    不过禁军的四个军司经过了郭炜继位之初的大整训,又经过了几年的征战与升迁转任,郭炜感觉到潜藏的危险已经确确实实地远离了自己,现在不光是锦衣卫亲军可以如臂使指,侍卫亲军得到完全掌控,就是在殿前司里面,赵匡胤的影响也应该是洗得差不多了。

    所以,是时候让李重进在侍卫亲军司的影响淡下去了,而让他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却也不算是委屈了他。从郓州到襄州,从遥领天平军节度使到实际就镇山南东道节度使,地方是一点都没有变差,气候无疑是变得更好了,而位置则是同样的重要。

    当然,郭炜也还没有忘记那个二世祖冯继业:“朔方节度使冯继业移镇陕州,转任保义军节度使,家眷迁至京师,赐宅京城第一区;原保义军节度使李万全移镇定州,转任义武军节度使;原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累表乞解官归朝,今可允之,授右神武大将军;原彰武军节度使赵匡胤起复,即赴灵州就任朔方节度使。”

第十六章 授泉州旄钺

    范质微微一愣:“由李令公出镇襄州,确属稳妥;那赵玭也是干才,权知襄州应该能够胜任;只是李昉出知江陵府以后,谁当为翰林学士承旨?”

    李重进除了做着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实职之外,还领着天平军节度使一镇,并且在经过了历年的晋升之后,已经进位为中书令,并加开府仪同三司,年龄也不比范质小了太多,范质称他为令公倒是恰当。

    对于郭炜突然决定罢去李重进的军职,让他之镇,范质确实是感觉稍微有些意外的,不过郭炜这一连串的移镇迁转意见说得非常流畅连贯,显见得其中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范质只是在心里面略微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了。

    至于赵玭,当初西蜀的秦州观察判官,在王景、向训西征一役中举秦州投降,一开始郭荣就是准备授以藩镇作为奖赏的,当时还是范质在旁边一力谏阻,这才仅授了赵玭一个郢州刺史,然后又迁转到汝州(今河南省临汝市)。

    从赵玭的能力才干来看,他打理襄州的民事财政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而从他这些年的为官执政来看,也是可以信任重用的。所以这次郭炜有意调赵玭去襄州,范质对此再无异议,需要考虑的只是汝州应该派谁过去主理而已,而根据郭炜近年来的风格,多半会再派一个朝官出知汝州,这样的人却也是不难找的。

    郭炜拟议中的变动中真正关键的那部分,除了李重进的禁军统帅位置以外,也就是李昉的翰林学士承旨了。

    在李重进罢军职之后,应该由谁来做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那是枢密院和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范质倒是不便就此多问,而且看郭炜的意思,也未必会急着任命新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很可能就是让副都指挥使袁彦和都虞候柴贵共同掌管着侍卫亲军司吧。

    不过翰林学士承旨的位置却是至关重要,又几乎是一日不可或缺的,范质作为相也是不得不问。

    翰林学士院掌管制诰、诏、令撰述之事,凡宫禁所用文词皆掌之,而在皇帝出行的时候,翰林学士则侍从以行,以备皇帝随时顾问。总之,翰林学士院整个就是皇帝的机要秘书和顾问班子,而在翰林诸学士之中,一般会选择资高望重的那一人为承旨学士,参谋禁密,权任独重。

    在唐代的时候,因为翰林学士作为皇帝私人的重要性,就已经有了“内相”之名,这翰林学士承旨的职权实际上已经不只是起草文书诏制了,还直接出谋划策于内廷,分割外朝宰相议政之权,则可谓名副其实的“内相”了。唐代翰林学士入院后,必须见习一年,迁知制诰以后,才有握笔草诏的资格,若是被提拔为承旨学士,一般短期内便可正式拜中书舍人,然后入相。

    郭炜倒是没有让“翰林学士承旨→中书舍人→拜相”这种路径形成惯例的意思,恰恰相反,对于这些宰相的后备人员,郭炜很希望他们能够真正经历地方的历练,然后带着地方理政经验入朝为相。

    前面提拔王著稍显匆促了一些,少走了这么重要的一步,随着逐渐掌控了朝廷之后,有了缓颊,郭炜在今后当然就不必这么急切了。

    以李昉的水平、能力,将来成为宰相中的一员是完全可能的,所以郭炜才会适时地把他放下去,当然对继任翰林学士承旨的人选也早已经考虑好了。

    “嗯……翰林学士、知制诰卢多逊博涉经史,聪明强力,文辞敏给,朕每问以书中事,其均应答无滞,朕意以卢多逊为翰林学士承旨,司徒以为如何?”

    “就依陛下命……”

    范质还能以为如何?皇帝都已经考虑好了,人选上也没有什么大问题,那当然是皇帝怎么说就怎么办了。其他的几个移镇方案也都没有什么疑问,包括赐宅安顿冯继业的家眷,还有赵匡胤的起复,都说明了皇帝考虑问题是相当全面细致的。

    不过仍然有一个小问题得落实了,范质还是需要向皇帝说明白:“孙行友久镇定州,自孙方谏而孙行友,十数年间,孙家于定、易两州根基深厚,虽然其累表乞解官归朝,却也不可贸然更替。”

    “无妨,国初即有移孙方谏至华州之举,当时孙氏并不曾违命。如今义武军北境已经全归我所有,正是范阳军强镇,只有西山路还需备御河东贼军,此镇已经不似往日冲要,孙方进早已调任檀州刺史,孙全晖也已经调任得胜军使,有枢密院的周密部署,朕料想那孙行友会欣然赴阙。”

    郭炜知道范质在担心什么,不过这种情况他已经交代枢密院计划推演了多次,已经进行了针对性的部署,他确信义武军那边不会出什么意外。

    果然,枢密使王朴马上就出面来证明了:“义武军易帅,枢密院已经有了万全之策,范司徒不必担忧。”

    以前孙行友确实比较跋扈,那也是因为在后晋末年契丹大举入寇的时候,孙方谏、孙行友兄弟依靠地方力量独保一方,后来又是北疆的重镇,正与幽州相接,朝廷必须依靠他来捍卫一方平安的缘故。

    现在郭炜北伐打下了幽蓟,对契丹的防御压力就主要是由范阳军和卢龙军来承担,与易州相邻的契丹蔚州(今山西省蔚县)地狭兵少,仅够自保且不说,就算是蔚州的契丹军出动骚扰,易州刺史赵延进依托紫荆岭、飞狐口也足以抵御,可能通过西山路袭扰定州的北汉就更是不足挂齿了。

    在这样的战略态势下,义武军已经算不得太要害了,这时候换一换节度使应该不会生异变,不管怎么说,在郭荣和郭炜的两次北伐中,孙行友都是服从调遣的。

    更何况,现在的义武军北有范阳军南有成德军,都是一时强镇,军力只会比义武军更强,而不会更弱。两个节度使,一个是坐镇幽州北平府的李筠,郭威的嫡系,郭荣的兄弟之交,郭炜的岳丈;一个是虎踞镇州监视土门堵住井陉的郭崇,郭威的嫡系,认死理的代北酋长之后。

    面对这样两大强镇的夹击,手中又不掌握义武军的全部力量,还有家人在其他地方任职,想必孙行友也不会乱来。而且郭炜又不是要为难他,只是让他归朝罢了,孙行友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离镇致仕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他现在还能在东京做一阵子诸卫将军呢。

    “既是如此,臣就再无异议了。”

    范质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原先在郭荣手下办事时的状况,忝为相,在决策方面的影响力却是在逐日减小,除了处理事务性的工作和作出一些建议之外,存在感是越来越弱。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的这个小皇帝的个性和郭荣几乎就一样,都是主意很大的,以前刚登基的时候还会韬晦一下,在他亲征幽蓟武功尽显之后,那就和高平之战以后的郭荣差不多了,随着他的威势日重一日,这决策的权柄也是越拿越稳了。

    就像现在这样一大堆的移镇和官职迁转,其实都是皇帝一个人拿的主意,中书这边固然是只剩下被告知与届时签字的职权,枢密院那边又何尝不是只剩下被告知与做计划的功能呢?

    也就是皇帝一个人管不过来的中低级官员任命,中书与枢密院还有建议权,其实最后的拍板也完全是归于皇帝的,甚至偶尔还会更动一两个人名和职位。

    “清源军节度副使、权知泉南等州军府事陈洪进遣使魏仁济进贡,且言清源军节度留后张汉思老耄不能御众,请朝廷准其领州事。前一次陛下已经命其请命于唐国主即可,这次魏仁济又来,还带来了白金万两,**、茶、香药万斤,陛下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范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王溥却还有事情要请旨,那就是陈洪进的这桩子说不清的事——清源军一直是向南唐称藩的,而南唐现在怎么着也是名义上奉了朝廷的正朔,于情于理朝廷都不好越俎代庖,但是陈洪进一直这么有诚意,朝廷也不好冷了外藩的效顺之心。

    “唐国主怎么说?”

    “唐国主请朝廷寝洪进恩命,但言‘洪进多诈,鼠两端,诚不足听’。”

    “这样啊……”

    李弘冀说陈洪进鼠两端倒也没有说错,不过陈洪进的诚意真的很大啊……白金万两,**、茶、香药万斤诶……如果接纳了清源军的贡使,同意他们在东京设进奏院,这样的贡品怎么的也得一年来至少一次的吧?如果道貌岸然地一口回绝,那从手指缝里面溜走的可是亮晃晃的铜臭啊……

    虽然最近棉花的种植和加工已经开始赚钱了,虽然神药、镜子之类的奢侈品也开始赚钱了,但是花钱的地方更多啊……各种火器的生产和改进就不提了,单单是通过灵州买马,每年都是一笔大开销,搞得前不久女真那边进贡名马,郭炜都特意蠲免沙门岛居民的税赋,让他们跨海去接运马匹呢。

    陈洪进占着泉州这个国际海贸的好地方,肯定是财源滚滚,占着另一个海贸港口广州的南汉是肯定不会进贡的,那么陈洪进这边还是得抓住了。

    “虽然泉州变诈多端,屡移主帅,且其地里辽远,制御有所未遑,不过朕观其倾输,尤足嘉尚,以书轨大同,恩威远被,嘉其款附,还是降诏于泉州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485/ 第一时间欣赏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作者:康保裔所写的《混在五代当皇帝》为转载作品,混在五代当皇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混在五代当皇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混在五代当皇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混在五代当皇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混在五代当皇帝介绍:
混在五代当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五代当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