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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醉枕江山txt下载     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四面风

    马桥旁边的一个“坊丁”应声跨出来,肩不摇,身不动,一副标准的军姿,只是现在谁也没有太注意。

    “吴备身,是我们先赶到的。”

    “你说,看到了什么!”

    “这……,当时我们刚从花丛后面转出来,马桥是走在我的前面的,所以……”

    那个“坊丁”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卑职看到的,就是……您所看到的。”

    吴少东又看向马桥,目光如箭。

    马桥脸色苍白如纸,像风中的落叶一般瑟瑟发抖,似乎现场的血腥已经把他吓坏了,以至于他还没有从惊憾中清醒过来,他看着吴少东,眼中焦距却一片茫然,似乎根本视而不见。

    吴少东斥道:“胆小如鼠的东西,说!”

    “啊!”

    马桥惊得一颤,语无伦次地道:“我不知道,小的什么都没看到,不是,小的看到了,其实没有看到……”

    吴少东大怒,一个箭步蹿到他面前,伸手揪住他衣领,把他提得双脚脚尖都踮了起来,厉声咆哮道:“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马桥彻底清醒过来,他缩着脖子,眼神游移飘忽着,瑟瑟缩缩,像一只鹌鹑似的颤声道:“小的……好像看到……看到一个黑影向那边树丛里一闪就不见了,然后就看见亭子里的人全都死了,小的……小的也不知自己是花了眼,还是真的有看到……”

    吴少东盯了他半晌,恨恨地放开手,这时有人上前探了探地上昏迷的两个人,大声叫道:“吴备身,他们两个还活着,只是晕迷了。”

    吴少东把手一挥,沉声喝道:“救醒他们!”

    ……

    堂上明亮如昼,蒙着一脸白布的杨明笙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左右坐着蔡东成和吴少东,杨帆和段未峰站在他们面前。

    蔡东成和颜悦色地道:“不要怕,你们说一说当时的情形。”

    杨帆似乎从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所以显得有些惶恐,他紧张地扣着指甲,道:“将军,小的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当时就觉得脑后生风,接着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等我再醒过来时……就……就在这儿了。”

    蔡东成没有说话,目光又转向段未峰,段未峰脸上一红,颇为尴尬地道:“标下也是一样,当时只听到他一声惊呼,身子就向前栽来,然后我的后脑也挨了一下狠的,就……昏倒了,等标下醒来时……”

    段未峰面孔涨红,蔡东成的脸色却黑下来,他缓缓地站起来,负着手在堂上沉重地踱着步子,踱了好久,才烦躁地摆了摆手,便有人把段未峰和杨帆带了下去。

    “少东!”

    吴少东应声而起,抱拳道:“卑职在!”

    蔡东成沉吟道:“从现在起,你片刻不要离开我的左右。”

    吴少东知道郎将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心中一暖,立即应道:“卑职遵命!”

    蔡东成霍地看向杨明笙,目中隐藏着熊熊怒火,恨声道:“杨郎中,为了你,某可是已经折了三员大将!”

    杨明笙怪异的一笑,阴恻恻地道:“这与我有何相干?蔡郎将,当年的事,你我都有份的。”

    蔡东成拂袖而去,咒骂声远远传来:“这种废物,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杨明笙听见了,他慢慢仰起脸,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好象在空中嗅着什么似的,沙哑地道:“谁说我活着没有乐趣?我想知道他是谁!我想知道,到底是你们能杀得了他,还是他能杀得了你,我一定会知道的,一定会知道……”

    ※※※※※※※※※※※※※※※※※※※※※※

    蔡成东出了杨明笙的卧房,对吴少东道:“咱们被人这般牵着鼻子走,终非良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明日一早,就把咱们的人全都撤回去。”

    吴少东道:“郎将,兄弟们的仇,不报了?”

    蔡东成道:“当然要报,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咱们的地盘。”

    他冷冷地瞟了一眼杨明笙的卧房,冷笑道:“那刺客既已知道我也是他的仇人,他会放过我么?是我大意了,小瞧了他,才中了魔障一般,只想着以杨明笙为饵,孰不知,我也是那刺客必欲得之的目标,如此一来,我何必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军营重地,他还敢不敢来!”

    杨郎中府上的气氛空前紧张起来,四面风声,八方鹤唳。

    前两次,刺客只杀重要人物,普通的武侯坊丁们虽然忐忑却还不是特别的害怕,但是这一次刺客大开杀戒了,死的不只是军中将领,还有刑部的公人、杨家的护院,一时间人人自危。

    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不知道身份、不知道来历,不知道动机,来无踪去无影,于戒备森严的杨府中如入无人之地,这份本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了。于是,大家看向吴少东的眼神就有些不太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过,至少今晚大家能踏实一些,因为今晚已经死过人,那刺客就像一口不见血不回鞘的神剑,今夜已经饱饮了鲜血,想必也该归鞘歇息了。

    但是,剑并未归鞘!

    杨帆和段未峰被人一击致昏,虽不致死,却也头痛欲裂,今夜的巡弋任务只能交由另两人负责,他们回去歇息了。

    段未峰等一批新来的所谓坊丁因为晚到,另行安置了住处。马桥陪着杨帆回到柴房,给他喝了些水,看着他歇下,便继续巡逻去了。

    四更天,杨帆的酣声忽然停止,悄悄地坐起来。

    他一直以来的习惯,的确是得手即走,另寻良机。但是这一回,他必须得提前了。

    杨明笙已经怀疑到内部可能有人与那刺客有勾结,他的处境日益艰难,同时,一再刺杀成功,使得防范更加严密,再想偷袭得手已然不易,对方如果再变更住处,将更加困难,此时动手,一则是打个出其不意,二来也是为形势所迫。

    门口有树,树上有巢,巢中有衣。青衣短打、青色头套,短刀短剑,抓地虎靴,都用油布包得好好的,当杨帆把它们一一换好,再把那张驱傩鬼面戴到脸上,整个人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一回,他要正面作战!

    杨帆伏在斗角飞檐上,就像雕塑在那儿的一只辟邪脊兽。

    他在飞檐上伏了已将近一个时辰。

    点点灯光,幢幢人影,虽然今夜刺客已经来过,依照常理,今夜已然平安无事,可是在诱敌无效,收缩防御之后,防卫还是明显变的更严格了。

    这本就在杨帆意料之中,他原也没打算依旧能出其不意地斩杀敌人,今夜他本就要大开杀戒。杨帆缓缓抽出短剑,星光满天,倒映在剑刃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杨帆作势欲扑,两个举着火把的巡弋坊丁突然从墙角转了出来,杨帆又伏下了,因为那两人当中有一个是马桥。

    幸好他们没在原地多逗留,很快就走开了,杨帆知道马桥还有一个时辰才会交班休息,而他转悠一圈,至少也要三柱香时间。

    杨帆静静地等候着,当他估摸着马桥已经走远的时候,又有两个巡逻的人从壁角转出来,杨帆双腿一弹,飘然落地。

    流哨是两个人,原地还有两个固定哨,草丛中有两个弓箭手,弓箭手固然潜藏隐蔽,可是杨帆在檐上已潜伏了一个时辰,他们怎么可能做到始终一动不动。所以每一个人的方位杨帆都已了然于胸。

    杨帆要对付的首先是弓箭手,对他威胁最大的无疑是这两个人,箭矢之快,又是在夜间,他并没有把握能避得开。

    两个巡弋的人堪堪走来,杨帆倏然落地,从两个巡弋坊丁中间一掠而过,仿佛一道黑色的阴影,径直扑向一名隐在草木丛中的弓手。

    弓箭手被刺客贴近,就只能任人宰割,杨帆一刻不停,利剑一挥,随即一脚,将那弓箭手的身体狠狠砸向另一处藏有弓箭手的角落,然后和身扑去,此时,他掠身而过的两名巡夜人才抚着咽喉颓然倒地。

    “刺客来了!”

    两个站在门口的明哨大叫,拔刀出鞘的刹那,杨帆已结果了第二个弓箭手,向他们纵身扑去。

    “好贼,还敢再来,看你今遭往哪儿跑!”

    吴少东本是和衣睡下的,闻声立即出现在门口,一见一身青衣短打、面蒙青色头套的杨帆,不由双目赤红,拔刀就冲了上来。

    刀风呼啸,吴少东声到人到,掌中一口刀刹那间一连劈出十几刀,杨帆身遭周围好象旋起了一道道光晕,吴少东的攻势可谓悍猛异常。

    杨帆在两名侍卫和一个千牛备身的联手合击之下仍然游刃有余,短剑如电,一名侍卫打着旋儿狂叫着摔跌出去。杨帆纵身扑近,短剑在另一名侍卫刀上一点,身形一矮一弹,靴筒中的刀已握在掌中,自下斜上,刺向吴少东的咽喉。

    “杀!”

    斜刺里突然亮起一片刀光,杨帆这一剑虽能要了吴少东的命,自己的手臂势必也要被斩下来,杨帆及时收刀,旋身避让,身形倒纵间,反握剑柄一刺,另一个侍卫哀嚎一声,仰面摔出,气绝身亡。

    杨帆双足刚一落地,两口刀便罡风呼啸、同时劈来。

    中郎将蔡东成到了,与千牛备身吴少东,合战杨帆。P:各位英雄,杨帆单挑蔡吴二将,求推荐票支援!!!

第七十六章 以血还血

    梆子声、锣鼓声响作一片,隐藏在杨府各处的游哨暗哨们纷纷向这里聚集过来,弓箭手张弓搭箭,紧紧地瞄着走马灯般战作一团的三个人,却不敢发射。

    三个人走形换位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们的眼力根本跟不上,这一箭射出去,指不定会射到谁的身上。

    蔡东成和吴少东和杨帆甫一交手,就发觉这个人的武功很高明。

    一寸短,一寸险,杨帆手中都是短刀短剑,紧紧缠住他们,招呼的尽是身上要害,他们也想退开,让弓箭手把杨帆射成刺猬,然而杨帆缠斗极紧,他们根本脱不了身,现在只要一退,就会被杨帆趁隙刺中,他们只能不断地变换身形,不断地挥刀猛击。

    表面上看来,两口横刀呼啸纵横,似乎已经把刺客完全笼罩在他们的攻击之下,而实际上他们却是有苦自家知,有心脱困,无力脱身罢了。

    而围上来的侍卫们却看不出此中的门道,他们都以为两位将军已经占了上风,是以只是紧紧地把住四下的门户,防止这刺客逃走。

    杨帆与两人越缠越紧,身形在霍霍的刀光下渐渐萎缩,似乎马上就要被两口锋利的千牛刀切得粉碎,突然杨帆一声长笑,矮下去的身形乍然暴起,手中的短剑突然爆出比蔡东成手中的千牛刀更加灿烂绚丽的光芒。

    他一刀紧似一刀,每进一步,根本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刺了多少刀,而蔡东成则在疾退,每退一步,手中刀都舞如光轮,拼命抵挡着杨帆的疯狂反扑,在他们后面,吴少东摇晃了一下身子,猛地插刀于地,这才撑住了身子。

    一口短剑正插在他心口位置,直没至柄,杨帆在关键时刻脱手将手中的短剑飞了出去,直接贯进了他的心脏,切断了他的心脉。短兵器的防不胜防就在此处,杨帆很清楚,吴少东已命不久矣,所以才放胆集中全力,要拿下蔡东成。

    四下里虎视眈眈,箭锋所向,他也不敢稍有怠慢,只要蔡东成脱离战团,他就危险了。情势急转直下,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所有的弓手都拉开了弓弦,箭簇前指,随着二人急转的身形移动,却迟迟不敢射出这一箭。

    “韶州血案,一百四十七条人命!狗贼,纳命来!”

    激斗中,杨帆突然舌绽春雷,厉声吼出了这句话!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来意,所有人都在猜测刺客的目的,今日,他公开一战,也公开了自己出现于此的原因,他是为桃源小村所有父老,为他的爹娘、为他的阿姊,讨还一个公道!

    “来”字出口,杨帆突然倒纵出去,人影乍分,蔡东成依旧挥刀、疾退,一连退了三步,方才喘息站定,灯笼火把照耀下,传出一片片惊呼声,蔡东成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汩汩鲜血殷殷流出,瞬间就把他的袍子染成了一件血袍,也不知道他在这刹那间已被杨帆刺了多少剑。

    杨帆的身影却在滚身疾退,一直退到了挺刀僵立的吴少东身边,吴少东已气绝身亡,但是僵硬的身躯依旧拄着钢刀不倒,杨帆兔起鹘落地闪到他身边,一把抢过了他的千牛刀,吴少东的尸身失去支撑,向前仆倒。

    杨帆掌中刀白光一闪,一颗人头便被斩落在地。

    不远处,蔡东成两眼无神地看着这一切,无力地举了举刀,便松开了手掌,掌中刀应声落地,他的身体也慢慢地向后仰去。

    杨帆手一扬,掌中幻化出一道光轮,呼啸着卷向蔡东成,与此同时,他的身影疾退,退向蔡东成和吴少东闪身出来的那间房子。

    只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掠过台阶、掠过门扉,倏然闪到了房中去。人影进屋,两扇门扉立即砰然合拢,几枝适时射到的利箭笃笃地钉在门板上,上好的楠木大门被射穿。

    “呼!”

    旋转如轮的刀轮从将倾未倒的蔡东成颈间掠过,将他的头斩了下来。这刺客杀了人还不算,竟然还冒着被利箭射中的危险,执意要斩下对方的人头,哪怕对方已死,也定要残戮其尸,这是怎样的忿念?

    仔细想来,似乎奉宸卫的一位郎将、四位千牛备身,竟然没有一个不是身首异处,五个人,五颗头,奉宸卫的这几位将军只是来为他们郎中助拳擒贼的,怎么竟招来这刺客如此之大的冤恨?

    所有的人都拿着兵器,举着火把站在那儿,望着地上的两具无头尸体,心头一阵阵的发寒。

    他们正惊慌失措的当口,滚滚浓烟伴着火光从房中冒了出来,刺客纵火烧屋了。紧接着,一处处火头起来,到处都是火光冲天,整个杨府在这一天的晚上,灿烂了洛阳城的夜空。

    整个杨府乱成了一锅粥,救人的、逃命的、抢救财物的……

    哭嚎声、咆哮声、叫骂声……

    坊丁、武侯、官兵、刑部公差、洛阳府公人、杨家的家将奴仆,这些人各有统领,互不相属,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顿时没头苍蝇般乱作一团,在各自上官的指挥下胡乱地应付着眼前的局面。

    刺客居然还没有走,他左一闪,右一闪,不停地纵火,把整个杨府闹得天翻地覆。官兵在他背后穷追不舍,可他时隐时现,在杨家这样的环境里如鱼得水,弓箭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完全失去了作用。

    似乎在斩杀了要杀的人之后,那刺客大愿得偿,只想捣乱,虽在追兵逼迫之下,不能对杨家造成比较大的损害,他也不走,而是到处放火、伤人,被他刺伤的公人坊丁和官兵不下数十人,以至于到最后除了那些红了眼的官兵,其他人只要一看见那刺客出现,就会一哄而散,根本不敢应战。

    “救命啊……”

    “救火啊……”

    “快把里面值钱的东西抢出来……”

    “抓刺客!”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杨帆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他的肩头受了伤,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肩头,身上只穿一身小衣,披头散发,无比狼狈。

    因为执意要斩下吴少东和蔡东成的人头,杨帆的动作还是慢了那么一刹,在他闪身避进房间的刹那,一枝利箭穿过将掩的门缝,射中了他的肩头。为了避免被人看出箭伤,他干脆往自己的伤口上又刺了一刀,此前持刀伤人,正是为了这一目的。

    前边一处房舍火势汹汹,刘管事抓着一个人,就吼叫着赶紧救火,刚找人帮他裹好伤口的杨帆也被抓了壮丁,不知他从哪儿折了一段树枝来,拼命地扑打了几下,便趁人不备绕到火头的另一边,趁人不注意,闪进了一处尚未起火的房舍。

    片刻功夫,杨帆穿后窗而出,房中火苗已起。没多久,杨帆又出现在另一处火场,一盆水泼向熊熊燃烧的数丈高火炬,然后拎着木盆再往回跑,在往水池去的路上杀死了两个落单的士兵。

    一会儿,偏院的厨房也起了火,紧接着,杨明笙的寝居前一桶菜油摔在地上,变成了熊熊烈火。

    “哎哟,怎么了,怎么了?”

    杨帆正仓惶乱窜,迎面跟一个人撞做一堆,一起摔倒在地。那人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正是杨明笙的小书僮木钉儿。

    杨明笙现在读不得书,也办理不了公事,连茶都喝不得了,脾气变得越来越怪异,所以木钉儿这几天不用侍候他,他的宿处也借给了一位刑部巡检,自己搬到前宅去住了,这时刚刚跑到后宅。

    木钉儿带着哭音儿道:“刺客放火啦!杀了好多人,快救火,快救阿郎!阿郎的住处起火了”

    “快啊,快救阿郎出来!”

    刘管事一脸烟熏火燎地出现在杨明笙的寝室门口,带着哭音儿喊道:“快着些,救阿郎出来啊!”

    这时的房舍多是木制,本来就容易起火,杨帆又在地上泼了一桶菜油,那火就更猛了,大火熊熊,封住了门窗,隔着三四丈远,就得远热浪扑面,炙得面皮生疼,谁敢上前?

    刘管事举手向天,大吼道:“快救阿郎出来!十万钱,赏十万钱呐!”

    钱这东西,有命挣也得有命花才成,那刺客到处杀人,现在就连杨府许多下人都东躲西藏,自寻生路去了,身边几个家人假惺惺地泼一盆水,扑两下火还成,叫他们冲进火宅救人,谁肯?大家只当没听到。

    “一百万钱!谁救阿郎出来,赏一百万钱!”

    刘管事急疯了心,混乱中也找不到夫人,干脆就当了这个家,拿出了一百万钱的重赏。

    火光熊熊中,杨帆挺身而出:“我去!”

    四下的家丁仆役侍婢们一起看向他,只“见”他站在钱眼里,头顶着“开”,脚踏着“元”,左手撑着“通”,右手扶着“宝”,一向腼腆、羞涩的少年形象,突然变得异常高大起来。

    刘管事激动地道:“好好好,你快救阿郎出来,我绝不食言!”

    杨帆抢过一床棉被,旁边几个家仆马上抬来几桶水泼在棉被上,杨帆把浸了水的棉被一裹,飞奔几步,一头扑进火堆……P:求推荐票!

第七十七章 火中祭

    房间里的火其实不是太大,外间房里绢制的坐屏已经被高温气浪燎着了,但是家具器物依旧无恙,此刻的房间,就像花果山的水帘洞,外边一片水幕,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杨明笙摸索着走到房间门口,尽管他的脸裹在厚厚的绷带里面,但是手脚受到的烘烤、呼吸吞入的热浪,依旧使他清楚地意识到,房子里起了大火,杨明笙忍不住大叫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

    他曾经觉得已生无可恋,可是当死神真的走到他面前时,他还是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郎中大人不必着急,火要烧过来,还要一阵子呢。”

    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苍老中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这个声音杨明笙实在是太熟悉了,他这些日子也不知做过多少噩梦,梦里都有这个声音。杨明笙惊得一跳,差点儿一跤摔倒,但是被一双手臂稳稳地扶住了。

    房间里热浪滚滚,杨明笙却彻骨生寒,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人,就是这个人,用沸水残忍地烫瞎了他的双眼,烫坏了他面容,毁去了他的前程和希望,现在,他又听到了这个声音,杨明笙的身子剧烈地发着抖,突然嘶声问道:“蔡东成呢?”

    “死了。”

    “吴少东呢?”

    “也死了。”

    那人轻轻地笑:“此外,还死了一些人,现在,你这幢宅子正在着火,等到天亮的时候,你的府邸就会变成一片白地。”

    杨明笙嘶声大叫起来:“恶魔,你这个恶魔!”

    “稍安勿躁,杨郎中,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耳畔的声音很温柔:“这场火其实一点都不大,烧掉的也不过就是你杨家的一幢宅子,对整个洛阳城来说,甚至对整个修文坊来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不会影响到别人家,甚至对你自己的亲人和家人,都没有多少影响。”

    外堂已经开始燃烧起来,门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就象过年的爆竹一样。

    杨帆道:“你们夫妻两个并不和睦,我听说,连你的女儿都不是你亲生的。”

    杨帆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那个小丫头,我见过她,长得很漂亮。那眉眼五官,跟你确实一点都不像,郎中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她的确不是你的女儿,难怪你这么不喜欢她。”

    杨明笙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眼眶处一处处的痛楚,应该是伤口绷裂了:“你给我滚开,滚开!”

    杨帆悠然道:“你死了,你的娘子可以改嫁,说不定就可以嫁给她真正喜欢的意中人,而你替人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好女儿,也会找到她的亲生父亲,她们都可以生活的更好,至少比在你身边时快活。你的家人奴仆,也可以收拾收拾,另投他人了。

    还有你这个宅院,等它烧成一片白地以后,你的娘子或许会把这块地卖给他人,搬去与她的情人双宿双栖,又或者她会在这里重新盖一幢豪宅,毕竟,她的娘家虽然无权,却很有钱的。他们可以在这里盖一处寝居,在你的尸骨上面,架起她的婚床。”

    杨明笙的身体在发抖,杨帆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深深地刺在他的心里,杨帆所说的每一句话,无疑都有很大的可能会变为现实,正因如此,那种愤怒和悲伤,远比他肉体上的痛苦更叫他难以忍受。

    可他现在已不是威权极重,手掌生杀大权的刑部司刑郎中,熊熊大火中,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刺客随时可以把他像一只蚂蚁般辗死。

    他在发抖,抖得像风中的一片落叶,杨帆的声音渐渐冷下来,就像一阵萧瑟的秋风,从他身上刮过:“而我呢?杨郎中,您放的那一把火,烧的却是我的天,烧掉了我所拥有的一切!

    那天,是我从树上摔下来,在家养了三个月后第一次出门。那天,我娘正在家里给我熬骨头汤,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得继续补养,我爹正在削一根戒尺,因为我不肯好好读书,上一根教训我的时候把戒尺打折了……

    那天,秀秀姊正在阳光下绣嫁衣,裘伯伯和方伯伯正在树荫里下着棋,那是一棵槐树还是榆树我已经不记得了,实在是太久了……,那一天,邻居家的三喜子正在野地里放羊,我被一只大白鹅追着,姐姐背着我逃上山……”

    杨帆眼里渐渐蓄满了晶莹的泪水,他看着已站立不稳的杨明笙,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却像映着一块冰似的寒冷:“你一声令下,我的亲人全都死了,我的朋友、邻居也都死了,那座村庄被冠以瘟疫之名,从此成为弃地,现在成了一片荒地。你害死了我全家人,我却只找你一人寻仇,祸不及你妻女,你比我要幸运多了,你说是不是,杨郎中!

    “你……你不是一个老人!”

    杨明笙听着他的话,突然回过神来。

    杨帆静静地道:“对,我不老,那年我才九岁,拜你所赐,从那一年起,我就成了一个孤儿!”

    他的声音不再苍老,恢复了清朗的少年人嗓音。

    杨明笙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绝无生路,对方不会放过他,又何必再害怕?他毕竟不是一个普通人,这时灵识渐渐清明起来,回想着当初的一切,他已谈不上再恨,毕竟对方有足够的理由来找他复仇。

    虽然如果他有一线可能,他依旧不会放过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但这本身与仇恨无关,可他也知道,这种机会也是绝不可能的了,他现在只剩下一个疑惑:这个人为什么还要冒险闯进房来见他?

    “杨郎中,你的性命,就到今天为止了,我来见你,是想问清楚,到底是谁,让你们千里迢迢赶到韶州杀人,幕后主使是谁,目的是什么?”

    杨明笙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嘲弄地反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杨帆道:“因为,蔡东成几个人都死了,你马上也要死。如果你不告诉我,很可能我就永远都查不出韶州血案的真相。”

    杨明笙冷笑道:“那又怎么样?难道韶州血案不能平冤昭雪,我就死不瞑目?”

    杨帆冷静地道:“那样一来,我就找不到真凶,我找不到真凶,就无法继续查下去,我无法继续查下去,那么……对我而言,固然是一个遗憾,但是我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可以买房置业、娶妻生子,好好地生活一辈子,而你背后的真正主使,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活下去,直到寿终正寝,我想,这些,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这些话听着有些饶嘴,但是杨明笙听懂了,所以他沉默起来。

    杨明笙沉默了很久,火已越烧越近,连杨帆都有了窒息感和灼痛感。时不时的,会有一块燃料的木料从房上砸下来,火星子就扑到他们面前,这幢房子已经快塌了。

    杨帆裹起了被子,说道:“本来我想给你一个痛快,现在,你在火中慢慢地燃烧吧,火焰吞噬你的肉体时,记得好好想一想,曾经有过多少无辜的人,就是这样死在你的手下。”

    杨帆想要纵身奔出屋子,杨明笙突然叫道:“等一等!”

    杨帆站住脚步,杨明笙尖声道:“苗神客、丘神绩!”

    杨帆闪到他身边,抬脚一踢,用一张方几,撞飞了掉下来的一根木梁,漫天火星中,追问道:“苗神客、丘神绩?他们为什么要屠灭那个山庄?”

    丘神绩的名字他是听说过的,但是苗神客却不曾耳闻。

    杨明笙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听着有些像是在哭:“我怎么知道!哈哈哈,权贵眼中,我杨某人也不过就是个鞍前马后的无名小卒,叫我做事,就得做事,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哈哈哈哈,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杨帆从火堆里冲出去的时候,身后的房子摇晃了几下,轰然塌了下去,火焰随即大炽,烘得人一连退出十多步去,才能站得稳脚根。

    杨帆身上的衣服燎坏了多处,头发眉毛都烧焦了,刘管事一把扶住他,急问道:“我们阿郎呢?”

    杨帆摇摇头,道:“火太大了,小的……没有摸到郎中,后来实在是捱不住,就跑出来了。”

    天边一抹鱼肚白,漫天飞舞的火焰当中,则天门上的钟声敲响了。

    满城钟声,掩住了杨明笙府上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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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姜神医驾到!

    “你呀,杨郎中府上有那么多的军士和公差,什么时候轮到你去逞能了,偏偏你要冲进去救人,瞧你伤的,这要是落个残疾可怎么是好……”

    江旭宁坐在榻边,一劲儿地埋怨,她娘和马桥站在一旁,话都让江旭宁一个人说尽了,连他们都插不上嘴。

    面片儿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而杨帆是个单身的小伙子,所以江旭宁平时不到杨帆家里来,这一次听说杨帆在郎中府上受了伤,情急之下,才拖了老娘赶来探望。

    杨帆腼腆地道:“宁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伤是闯进杨郎中卧房救人之前就已经伤了的,那刺客在府中到处乱窜,放火行凶,我正在屋里睡觉,听到府中吵嚷,迷迷糊糊跑出去,迎头就挨了一刀,亏我跑得快。只是可恨,那刘管事一开始明明喊给一百万钱的,要不我哪能冲进火场玩命……”

    刘管事当时情急之下,喊的是赏一百万钱,不过人既然没救出来,这悬赏自然就理由很充份地缩水了,最后只给了他一万钱。

    江旭宁在他额头点了一指,娇嗔道:“你呀,要是你冲进去,把脸烧伤了怎么办?烧得跟个丑八怪似的,那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了,真是要钱不要命!气得我真想不管你来着,这是我娘一早就给你熬上的鸡汤,快趁热喝了吧。”

    她扶着杨帆坐起来,江母从瓦罐里倒了一碗鸡汤,杨帆接过来刚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抬头问道:“宁姐,这鸡汤哪来的?你……把家里那只老母鸡杀了?”

    江旭宁点了点头,杨帆惋惜道:“唉!那只老母鸡很能下蛋的,怎么就杀了,怪可惜的!”

    江旭宁白了他一眼道:“不然你哪有鸡汤喝?一只老母鸡比你的性命还金贵么?”

    江母在一旁道:“是啊!小帆,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虽然你跟我们家非亲非故的,可就跟一家人一样亲,上一次,宁儿那婚事,亏得你帮忙,要不然,她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了。大娘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死了都闭不上眼。”

    她抚摸着杨帆的头发,和蔼地道:“大娘没有儿子,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看的。还有马桥……”

    江母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马桥,马桥自打进屋就没怎么说话,偶尔偷偷看向杨帆的目光里,会隐隐带着一丝怪异的味道,只是因为面片儿一进屋就对杨帆数落个没完,杨帆无暇他顾,也没看出他的怪异来。

    江母道:“马桥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跟宁儿也是极要好的朋友。大娘岁数大了,以后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街坊邻居的住着,彼此要相互照应呀。”

    杨帆道:“大娘放心,我跟宁姐还有桥哥儿,虽非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可这份情意却不是假的,我们会相互扶持、相互照应的。以后,我们不管谁富贵发达、不管谁穷困潦倒,这份情意都永远不会变。宁姐,桥哥儿,你们说是不是?”

    马桥听到杨帆这番话,眼中埋藏的一层疑虑像清晨的雾霾一样被驱散了,他重重地点一头,道:“对!不管咱们今后变成什么样儿,始终是好朋友、好兄弟!”

    说着,就涎起脸,对江母道:“小帆喝汤,我来吃肉吧,反正这肉味儿都炖出去了,柴得很,不吃可惜了的。”

    江母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呀,就知道吃!喏,拿去,把肉捞出来。唉,瞧这屋子里乱的,大娘和宁儿帮着拾掇一下。这男人呐,家里头要是没个女人照应着……”

    说到这儿,江母忽地想起杨帆的准新娘子刚跟人跑了,不由自悔失言,赶紧闷头干活,不再言语。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里是杨帆的家么?”

    话音未落,门就已经被推开了,一个女人迈步走了进来。

    马桥抬头一看,不悦地道:“哎!这位大娘好没道理,怎么不经主人允许就撞进来了。”

    那女人一听,脸顿时就拉长了,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大娘,谁是大娘?老娘还是位姑娘!”

    这位还是姑娘的大娘大概有三十三四岁年纪,身材有些丰腴,模样还挺耐看的,细皮嫩肉,只是薄唇微勾,杏眼微挑,怎么看都有一种跋扈之气。她穿着一身青衣,从发式上看,也确实是未婚的姑娘打扮。

    这位青衣姑娘看看一旁的江母和江旭宁,瞪起眼道:“不是说杨帆独身一人,没有亲人家眷吗?你们是谁?”

    江母不知这女人是何来路,便解释道:“哦,我们是小帆的邻居,小帆受了伤,我们过来帮忙照顾一下,这位姑娘是?”

    这时杨帆也把汤碗放到了一边,看着这位自称姑娘的大婶,有些疑惑地问道:“我就是杨帆,姑娘是哪位?”

    那位青衣姑娘绕过江母,看见杨帆坐在榻上,登时唇角一抿,眉梢一顺,换了一副开心的模样,那声音都透着一股子腻人的甜:“这位就是杨家二郎了吧?啊!还好还好,虽然头发燎坏了,可是却没灼伤了皮肤。哎哟,这是伤着哪儿了?不要紧吧……”

    姑娘一面说,居然就动手动脚地想要替他检查起来。杨帆莫名其妙,连忙躲开这位自来熟的大婶,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青衣姑娘笑道:“奴家名叫彩云,我家主人听说二郎受了伤,特意让奴家带了医士来给二郎瞧瞧。”

    唐朝时候,做医生的被称为大夫、医师,到了五代末,北方仍称大夫、医师,南方则开始称为郎中,到了宋代就被称为医生了。这个时代,做医生的称为大夫、医师就没有错,但是能被称为医士的,则必定是在医道上有所建树的人,不说是杏林国手吧,也得是响当当的一方人物,对方竟然请了一位医士来,足见对他的重视。

    杨帆一愣,讶然道:“不知姑娘的主人是哪一位,素昧平生的,何以延请名医,为在下疗伤呢?”

    彩云双眸一飞,笑靥如花地道:“我家主人是杨郎中家族里的一位远房长辈,二郎冒险入火救人,虽然不曾救得郎中出来,可是此等行为我杨家还是感念在心的,那刘管事只以一万钱相酬,家主人听说之后很是不悦。

    杨郎中虽然不在了,可杨家还在,如此薄情寡义之举岂能出自我杨家之手?因此上,我家主人才延请名医,叫奴家领来,先为二郎诊治一番,家主人正忙于为郎中处理后事呢,等丧事办妥还会亲自登门致谢的。”

    彩云说罢,就像一只喜鹊似的飞出去,站在门口喜孜孜地叫:“姜医士,快请进来。”

    杨帆和马桥面面相觑,江旭宁在一旁欢喜地道:“难得,这杨家的远房长辈倒是个明事理懂人情的,要是他们杨家对小帆不闻不问的,还真要叫人戳脊梁骨,以后怎么在修文坊里住下去?”

    杨帆暗暗一蹙眉,心中总觉得那个叫彩云的婢子所言有些不尽不实,杨家的一位远房长辈,如此爱惜杨家名声,为了不致叫人说他杨家寡情薄义,就主动延请名医上门为他诊治?他这么做就不怕杨家不痛快?”

    “难道有人对我起了疑心,寻个借口查我的伤口?”杨帆暗暗戒备起来。

    院门儿外面停着一辆马车,随着彩云姑娘的一声喊,从车上走下一个圆领大袖的青袍老者,头戴湖丝幞头,颌下一缕长髯,风度翩翩,仪度不凡,紧接着又从车中走下一个小厮,挎着一口药匣,在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陪伴下走进来。

    那老医士乃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医生,姓姜名业淳,在杏林中很有些名望,绰号就叫“妙手回春”。只是这位郎中唯利是图,如果你没有钱,就算你马上要暴死在他家门口,而他只要伸一根小指就能救你的命,他也是绝不出手的,因此医德有亏,所以声誉一向不大好。

    不过,这位姜医士一身医术确实极高明,平素一向出入的都是豪门大宅,如今钻进这么低矮的小屋,姜大医士很是有些不情愿,他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用手帕掩了口,睥睨着房中众人。

    杨帆暗暗提着小心,说道:“有劳先生了,在下只是中了一刀,受了些小小的外伤,如今已经敷了药,无需再诊治的。彩云姑娘,还请回复贵主人,就说足下好意,杨某心领了。”

    杨帆话音刚落,姜大医士便拈着手帕向他一指,叱喝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小小外伤?无知!无知之极!磕碰扭挫、跌仆撞击、乃至虫蚁咬伤,烫伤、烧伤、冻伤等,无分大小,皆可致命,岂可等闲视之?”

    杨帆被骂的一愣,忍不住说道:“姜医士,在下只是中了刀伤,不是跌打扭伤,也不是虫蚁咬伤,更不是烫伤冻伤啊。”

    姜医士吹胡子瞪眼,又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老夫这么说,是告诉你,一个不慎,小恙便成大疾,轻则瘀血肿痛、筋伤骨折,出血化脓,重则损伤内脏,昏迷抽搐、经久不愈,甚而变成痉症(破伤风)不治而亡!况利器创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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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妙手回春强探春

    屋里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江母,平素磕了碰了刮道口子从来都不当一回事的,如今被姜医师这么一说,好象杨帆得了绝症马上就死似的,一个个都骇得变了脸色。

    姜大医师滔滔不绝地道:“再说烧烫伤,火毒入体,轻者损伤肌肤,创面红肿热痛,炙起火泡,重者肌肤烧成……”

    杨帆赶紧打断他的话道:“姜医士,在下没有烫伤,只是被火燎了一下,眉毛头发烧得卷曲了而已。”

    姜医师眼睛一瞪,又大喝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这烧烫伤有明有暗,明伤烧在表面,热毒外泄,肌肤溃烂,若是暗伤,热毒内侵,中伤脏腑,轻者火热内攻,体液渗出,烦躁不安、发热口干、尿少尿闭,重者亡阴亡阳,而致死亡。”

    江母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赶紧对杨帆道:“小帆,你可不要执拗,姜医士可是咱洛阳城里的七大名医之一,姜大医士的话总归是不会错的,你快叫姜医士给你好好看看吧。”说完她又小声道:“反正不是咱花钱。”

    姜医士把大袖一抖,露出两只手来,朝身后一背,朗声说道:“扬戈,准备诊治!”

    他那小徒弟答应一声,放下药匣便往外赶人:“出去,都出去,我师傅要准备诊治了。”

    江旭宁诧异地道:“我们只在一旁看着,并不说话,就不用出去了吧。”

    扬戈如他师傅一般,把眼一瞪,老气横秋地道:“糊涂!病患乃是男子,身上有伤,若要诊治,难免宽衣解带,你一个女子,如何方便待在房中?”

    江旭宁一听也是道理,便与母亲退了出去。

    马桥说道:“我是男人,不用出去了吧?”

    扬戈又把眼睛一瞪,斥道:“糊涂!家师医术,一向秘不外传,我们怎知你懂不懂医术,会不会偷学?难道不该避一避嫌疑么?”

    马桥听了,狼狈而出。

    那彩云姑娘也退出去,把房门一关,屋里便只剩下杨帆、姜医士师徒和那两个青衣小帽的豪门家奴了。

    杨帆冷眼旁观,隐隐觉得,这位姜医士此来目的绝非如他所说,心中暗暗起了戒备,面上却仍是一副任由摆布的模样,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姜医士走到杨帆身边,俯身看了看他,点头道:“嗯!头发燎掉了几绺,眉毛也有些烤糊了,不过这没有关系,将养些时日,也就长出来了。实在不济,老夫还可以调治几服药物,内服外敷,保证毛发浓亮如初。”

    杨帆干笑道:“姜医士,头发就算燎光了,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吧?您是不是……应该先给我看看伤势?”

    “哦!对,对!你伤在哪里?”

    杨帆指了指左肩道:“在下左肩中了一刀,好在不是要害,我感觉,活动起来并不太受影响,想是不曾伤了筋骨。”

    姜医士松了口气道:“只是伤在肩上?那就好,那就好!解开来瞧瞧。”

    那小徒弟上前给杨帆解开肩头缠绑的绷带,杨帆也不言语,只是任由他们摆布,待伤口露出,姜医士俯身仔细看了半晌,点头道:“嗯!不错,虽然伤口较大,却不曾伤筋动骨,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他又嗅了嗅杨帆肩头所敷的药物味道,一脸不屑地道:“这也叫金疮药么?至少缺了四种关键的药物,伤口痊愈的必然较慢,如果换药不及时,难免还会化脓腐烂,及便痊愈,也要留下一个大大的疤痕,不美、不美,殊为不美。”

    姜医士仰起头来,鼻孔朝天地道:“徒儿,刮去他伤口所敷药物,给他换上为师自配的上等金疮药。”

    扬戈答应一声,便打开了药匣,取出一盒如玉白瓷的药膏,打开盖,一股浓郁的药香顿时扑面而来。杨帆任他刮药敷药,并不拒绝。虽然他怀疑对方为他诊病的用心,却不怀疑对方药物的真假。

    如果对方在伤处看出什么破绽,大可敷衍一番,转身便走,调来大批官兵包围这里,不可能事先准备做了手脚的药物拿他,官府毕竟是官府,不是下五门的飞贼。再说,如果真是官府要拿他,直接把他抓进大狱再查他是否冤枉才是最可能的手段。

    药物敷好,患处顿时传来阵阵清凉,痛楚感觉顿时大减,看来这姜医士虽然医德不好,为人狷狂傲慢,但是确实有傲的本钱。待药物敷好,换了上好的白叠布细细包扎完毕,姜医士又道:“来,解去他的衣衫,老夫再细细检查一下别处。”

    扬戈答应一声,便给杨帆宽了上衣,姜医士眼睛一亮,打量着杨帆两块结实的胸肌,和腹部垒垒板块似的腹肌,啧啧赞道:“好!看不出,你相貌清秀,外表清瘦,身子竟是这般结实,嗯,不错,相当不错!”

    看他那副别具意味的笑容,就像一个老鸨子突然低价买入了一个自卖自身的绝代佳人,看得杨帆有种毛骨怵然的感觉。姜医士笑吟吟地又道:“来来来,你们两个也上去帮忙,解开他的下衣,让老夫检查一下。”

    杨帆大惊失色道:“姜医士,我的下体并没有受伤啊。”

    姜医士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这就是老夫方才所说的火毒的问题了。若是火毒内侵,不能外解,则损伤经脉,致经络淤闭。女子属阴,火毒攻心,则反映在脸面上,红肿热痛或有瘀斑。男子属阳,火毒攻心,则现其表象于**,是故,要查下体。”

    杨帆可不是个没读过书的普通百姓,会被他这套玄之又玄的医病理论轻易唬住。他不但读过书,而且所习的功夫也不是普通的拳脚,而是极上乘的武功,上乘武功与经络筋脉等医学知识有相通之处,一个高明的武术高手,至少是半个郎中。

    可是杨帆不好反抗,只好拿出他最拿手的扮相来,一脸腼腆,拉紧腰带执意不从,姜医士不耐烦了,把眼一瞪,怒道:“病不讳医,有病不要紧,讳疾忌医才是大错,你是男子,老夫也是男子,怕甚么!给我摁住他,好好地查!”

    肃立一旁的两个家丁一听,一拥而上,将杨帆摁在榻上,扬戈扑上去,“唰”地一下掀开被子,又“唰”地一下,麻利地扯下了杨帆的犊鼻裤,“妙手回春”姜老爷子便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

    ※※※※※※※※※※※※※※※※※※※※※※※※※※

    房间里的诊治似乎时间并不太长,但是诊治过程似乎挺复杂,江旭宁和马桥候在门口,只听见一会儿姜医士大呼:“病不讳医,你挣扎甚么?”

    一会听见扬戈大喊:“你不要乱动,小心碰裂伤口,刚敷了药的。”

    “按住,按住,把他按住!”

    “不错,哈哈,不错!”

    江旭宁和马桥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其妙。江旭宁不知就里,也想不到别处,只以为杨帆的伤势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心下很是担忧。

    马桥却不免想得多了:“病不讳医。他肩头中了一刀,有什么需要避讳医师的?莫非是……,哎呀!那天爱奴居然跟人跑了,不会就是因为……”

    马桥正越想越歪,房门突然大开,姜大医士拍着手,从房间里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江旭宁赶紧问道:“不知小帆伤情如何?”

    姜大医士傲然自得地道:“他的伤固然不轻,不过有老夫的回春妙手,再重的伤也不要紧,老夫已给他留下了伤药,白匣外敷,黑匣内服,每日服用一次、换敷一次,好好静养,十天半月的功夫,就会生肌痊愈了。”

    姜大医士捻着胡须想了想,又道:“嗯,回头老夫再着小徒把调理头发的首乌膏也送来,每日一服,叫他按时吃下。”

    “首乌膏?”

    江旭宁一愣,实在是想不出这位神医圣手怎么会从那么严重的伤势问题上突然转移到头发眉毛的问题上来,杨帆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女孩子,用得着这么在乎头发眉毛么……

    姜医士也不等她再问,便大摇大摆地往院门外走去,他的徒弟紧随其后,两个家丁扎撒着手最后出来,彩云姑娘站在门口冲里面说了一句改日再来探望的话,便急急跟在姜医士后面走了出去。

    上了车,彩云迫不及待地问道:“姜医士,怎么样?”

    姜业淳摇头晃脑地道:“其形也,如杵。其色也,嫣红。头大如菇,茎干挺拔,观其形,察其色,隐如龟伏,勃如怒蛙,体魄健壮,肾水充足,实乃大妙之物也。”

    彩云姑娘听得云山雾罩,瞪着眼睛问道:“那到底好还是不好?”

    姜业淳道:“形态雄伟,本钱十足,于妇人而言,自然是一件绝佳的器物!”

    彩云姑娘这回听懂了,笑遂颜开地道:“这就成了,公主一定甚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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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先取苗神客!

    姜医士一行人离开之后,刘大娘母女和马桥回到房中,免不了很紧张地探问一番,杨帆胡乱应付过去,几人帮着清扫了房间,又给他做好了明天早上的饭菜,这才纷纷离去。

    以往这时候,旁人可以走,依着马桥的性子,却总会赖下来与他多聊一阵,不过今天马桥居然也走的甚是干脆,说是老娘又研究了一样赚钱的小玩意儿,要回家帮着干活。

    杨帆心中有事,也未察觉马桥的反常和眼神中时而露出的一抹怪异。等到几人走后,杨帆静下来,才思索起彩云和姜医士这些人的来意。他们所说的理由,杨帆是有些不太相信的,他们的诊病过程,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那位不着调的姜神医,似乎对他的伤势并不是太在意,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他医术高明,这些伤势确实不放在他的眼里,可是他居然会在乎眉毛头发是否能尽快长好,尤其是以荒诞的火毒理由,强行检查他的下.体……

    杨帆一开始甚至怀疑这些不速之客是天爱奴派来的,那位神秘的女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形象深入杨帆心中,可是因为这位姜神医古怪的行为,却又使他放弃了这一想法,天爱奴这样一位年轻少女,岂会授意姜医士干出这等荒唐行为?

    这件事的来由毫无头绪可循,杨帆自然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便把此事抛在了一边,这些只是小事,只要能确定对方对他没有恶意,事情就总有揭开的一天,倒不必刻意去探问究竟,他现在所要考虑的,还是屠村血案凶手的问题。

    杨明笙临死前说出了两个名字:丘神绩、苗神客。

    他在洛阳磋砣了近一年的时光,眼下距真相终于踏出了重要的一步,他相信丘神绩和苗神客即便不是真正的幕后元凶,亦已相差不远了。

    丘神绩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市井间关于丘家父子的的传说很多。

    丘神绩乃大唐开国功臣丘行恭之子。丘行恭于隋末天下大乱时聚众起兵,后来依附了李世民,频立战功。在与王世充一战时,李世民的坐骑“飒露紫”中箭,丘行恭把自己的座骑让与李世民,手执大刀马前开路,杀出重围,从此成为李世民宠信的大将。

    贞观十七年的时候,代州都督刘兰成被告发谋反,判以腰斩,丘行恭负责监刑,竟然一时兴起,当众挖出了刘兰成的心肝烹食下酒,引得世人一片惊骇,为此受到李世民的责备,此后便稍有疏远。

    丘行恭生有四子,丘神智、丘神绩、丘神福、丘神鼎。其中以第二子丘神绩最具乃父之风,丘行恭的四个儿子里面也只有他继承了乃父的一身武功,如今依旧担任武职,现任左金吾卫大将军。

    这丘神绩比起其父更加骁勇,也更加残忍,他任左金吾大将军时,曾奉命前往巴州监视废太子李贤,丘神绩赶到巴州,便立即勒逼废太子李贤自尽,回京后却说是因为误解了太后的旨意。

    百官哗然,纷纷弹劾,武后见众怒难犯,便把他贬为叠州刺史,但是没多久,就又让他官复原职了,人们这才知道,所谓丘神绩逼死太子,实为武后懿旨。人常说虎毒不食子,武后连软禁之中的亲生儿子都舍得杀,实是亘古少有。

    去年,李唐宗室王爷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等反武后,丘神绩奉诏平叛,等他率兵赶到时李冲已死,无叛可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向朝廷投降,丘神绩便下令把乞降的官员全部杀光,又抄灭其家,受害者逾千余家,其酷厉可想知。

    故而,丘神绩虽是武将,却与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人并列,排为四大酷吏之首,名声噪于京城。这样一个人,要说是他干出屠村血案,实在是寻常的很,然而杨帆却不能确定杨明笙临终所言是否属实。

    还有,那个苗神客,到底是什么人?

    杨明笙绝望地说出的那两个名字的时候,苗神客的名字是排在丘神绩前面的,那种时候,生死存亡、烈火焚身,一个人是无暇多加思考的,他说出的话就会最直接。这时被他排在前边,第一个说出来的人名,必然是在他心中看来,比接下来的人更加重要的人物。

    比丘神绩更加重要的人物,自己却根本不曾听说过,这个人能是什么人?

    杨帆轻轻抚着受伤的肩头,暗暗思忖道:“看来,得好好打听打听这个人的身份。一切,待我伤愈后再说。”

    杨帆正想着,房门忽然又叩响了,有人问道:“杨二,可在房中?”

    杨帆听那声音,似乎是苏坊正的声音,不觉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杨帆坐起来,扬声道:“可是苏坊正吗?请进来。”

    门儿吱呀一声,苏坊正走了进来,转到里屋,见杨帆正要坐起来,连忙上前道:“唉,你身上有伤,不要动了,躺着,躺着,老夫就是来看看你。”

    苏坊正坐在榻边,询问了一番伤情,便从怀里掏出几吊钱来,对杨帆道:“杨二,你是为咱坊里出公差受的伤,坊里头自然不能不闻不问,叫人家背后里戳脊梁骨,说我姓苏的不地道。

    这些钱,是街坊邻居们凑了一些,老夫自己也拿了一些,你且拿去安心养伤,再买些吃食补补身子。坊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老夫已找了人来顶你的差使。”

    杨帆道:“多谢坊正,我这伤养上个把月时间也就好了,到时再为坊里做事,这些时日,确实不宜劳动,只好麻烦坊正安排他人了。”

    苏坊正打个哈哈道:“不不不,等你伤好了,也不由在坊里做事了。咱们这小庙,哈哈哈……”

    杨帆微微变色道:“坊正这是要辞了某的差使么?”

    苏坊正赶紧摆摆手道:“嗳,你可千万不要误会,老夫是那种人么?你放心,只要你还愿意做这个坊丁,你自然可以随时回来,老夫欢迎之到。只不过……”

    苏坊正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你呀,否极泰来,攀上了贵人,这等差使,我怕你是再也不会干喽。”

    杨帆心中一动,忽地想起了下午突然出现的彩云姑娘和那位姜医士,连忙忙道:“苏坊正,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什么时候攀上了贵人,我怎么不知道?”

    苏坊正打个哈哈道:“有些事,来日你自然明白,老夫现在却不好说的太多。总之呢,你到咱修文坊时日虽短,可街坊邻居的住着,大家都很和睦,像是一家人一样,不管你将来如何发达,可不要忘了咱们呐,哈哈!”

    苏坊正说着,便站起身道:“好啦,我就不多坐了,你歇息吧,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随时跟我说,老夫帮你安排。”

    苏坊正说完就笑眯眯地离开了,丢下杨帆一个人更是纳罕:“贵人?我几时接触过什么贵人,苏坊正何至于对我如此眷顾?”

    杨帆思来想去,不觉又想到了天爱奴身上。

    本来,因为姜医士诡异的举动,他已经否定了这个想法,可是与他有过交集,又能请得到见钱眼开的姜医士登门,貌似只有这位身份神秘、神通广大的女子了。至于说姜医士检查他的身体……

    杨帆突然想起了西域平民女子选婿时会试婚,而豪门女子选婿时会先遣女奴与意中人同房,以确定其没有隐疾再缔结良缘的事情,难道天爱奴是要……

    这样一想,杨帆心中怦然一动,不觉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和天爱奴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虽然他一直装傻充愣的,可是那无疑是一段很有趣、很值得回味的生活。那个身份成谜,无所不能的小丫头,已然悄悄走到了他的心里。

    杨帆此时当然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当务之急是找到仇人报仇雪恨,再找到阿妹妞妞,至于其它的,他还年轻,大可一步步地来,现在的他即便有条件,也不会让家室羁绊自己的身子。

    可是陡然想到有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姑娘,有意委身于他,那种感觉还是说不出的……舒服。杨帆正舒服着,房门又叩响了,一个细声细气儿的声音道:“二郎在家吧,奴家进房来了。”

    “小东姑娘?”

    杨帆大吃一惊,赶紧钻回被窝,闭上眼睛,变成一副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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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落花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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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东姑娘对他的情意,杨帆心里很清楚。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别人喜欢他,他自然也喜欢人家,可是喜欢与爱是两回事,不可能别人只要爱他,他就要爱上对方,他对小东姑娘,着实没有感觉。

    然而小东姑娘一往情深的,又让他觉得欠了对方的情,难免有些心虚情怯,听说她来,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选择逃避了。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委婉的方法。

    门轻轻地打开了,小东姑娘迈着猫一样的步伐,轻轻地走进来,即便以杨帆的耳力,不仔细听都听不到,她走路永远都是这样,轻轻的,象是担心会踩死蚂蚁似的。

    “二郎?二郎……”

    小东明明是想唤醒他,却又像是生怕唤醒了他,所以声音小小的,杨帆闭着眼假寐,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稳,以免被她看出端倪。

    榻边微微地一沉,小东在榻边坐下了,杨帆依旧“昏迷不醒”。

    过了一会儿,小东姑娘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你呀,好好做你的差使就成了,逞什么英雄,你说你要是真有个好歹,人家官府能管你一辈子么?年轻气盛的,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顿了顿,细细的声音又起:“你没醒着也好,要不奴家还真羞于和你说话。唉!人家知道,自己生得模样儿一般,阿娘又是特别的厉害,我家只能招上门女婿的,二郎这么出色的男子,怎么可能……”

    “奴家知道,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有那个福气,与二郎你做对夫妻的。但是……心里一旦喜欢了一个人,那就是喜欢了,人家实在想不出要有什么样的道理才可以去喜欢,或者不喜欢……”

    两行清泪轻轻地挂在她的眼睫毛上,她哭泣的时候,声音也是细细的。小东轻轻用掌背抹去颊上那无声的泪,低低地道:“二郎好生歇着吧,改日若得了空儿,奴家再来瞧你。”

    榻边一轻,小东姑娘轻轻地向外走去,杨帆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过了许久,他悄悄张开眼睛,就见房门已经关上,关得极静、极轻。

    杨帆的目光又看向榻前,榻前放着一只竹筐,上边放着一套簇新的衣裳,针脚细密,平平整整,轻轻拿起来,触手却有些温热,往筐中一看,原来下面却是一筐红皮的鸡蛋,都煮熟了的,犹带着一股暖意。

    杨帆拿着衣裳,看着鸡蛋,一时有些痴了……

    ※※※※※※※※※※※※※※※※※※※※※※※※

    此后这些天,杨帆一直在家安心养伤,马桥娘和面片儿娘每天轮流上门帮他做饭,马桥和江旭宁则帮他换药,陪他聊天,街坊邻居也时常来帮着挑一缸水、劈一堆柴。

    这些普通的坊间百姓彼此交流感情的方式不是风花雪月、醉酒笙歌,他们的方式很朴实,虽然都是一些小小不言的举动,却很暖人心。

    在此期间,那位彩云姑娘又来过几次,每次都会带来些坊间百姓平时听都没听说过的高级补品,只是马桥娘和面片儿娘根本不会做这些山珍海味,统统按着坊间普通菜肴的烹制方式做了铁锅炖菜,着实糟蹋了材料。

    眼见杨帆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彩云姑娘甚是高兴。

    虽说这位彩云姑娘有些势利,对来杨家走动的坊间百姓一概用白眼仁看人,不过对杨帆毕竟态度不错,杨帆对她不好露出厌烦的神色,知道她不愿被称呼老了,就一直称呼这位三十多岁的大姐为姑娘,听得彩云姑娘欢喜不已。

    只是杨帆每次旁敲侧击地向她问起她家主人的情况时,都会被她顾左右而言它。能在豪门成为主人身边得力使唤人的,个个都是人精,惯会察颜观色,听音辨意,虽然他们都是一些小人物,你想把他们当呆子耍,那是根本不可能。

    直到后来,彩云姑娘想到自家主人对这位俊俏小郎君极为看重,来日他一旦飞黄腾达,那就贵不可言,若能与他结下交情,将来总少不了自己的好处,这才违背了主人的吩咐,稍稍向他透露了一点口风。

    彩云姑娘说:“我家主人吩咐在先,婢子现在不好透露什么,只等小郎君养好了身子,我家主人自会邀你一会。小郎君且安心养伤,我家主人,那是高高在上,贵不可言,你若能得她青睐,前程不可限量,那时还望郎君多多提携。”

    杨帆欲待再问,彩云只是笑而不语。杨帆也曾想过跟踪她的车子,查看她的去处,只是青天白日的,跟踪不太方便,这人既下了大力气与自己结交,早晚必会现身,倒不必急于一时。

    十多天后,杨帆的伤口已然结痂,虽还使不得大力,但是行走坐卧和一般的举动,已经全无问题,杨帆便开始着手打听苗神客的消息。

    他以久卧病榻,气血虚弱,要出去散散步活动身子为由,离开修文坊,去了定鼎大街。定鼎大街两侧加起来长达十六里、高达一丈半的“广告长廊”可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其中自然“耳目人”的小招贴。

    “耳目人”就是依仗人脉广泛、耳目众多,专门帮人打听消息、寻亲觅友的人。这些人的主要生意是帮着外地来洛阳投亲访友的人打听亲友下落,还包括协助寻找被拐卖的孩子和妇女。

    杨帆从众多的小招贴中找到一个“耳目人”的联系方式,找到那个人,付了定钱之后,便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过了两天,杨帆又离开修文坊,赶到了两人的约定地点,一家小酒馆。

    这个耳目人叫赵逾,三十七八岁年纪,微微有些发福,一张看起来很平庸也很和善的脸,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征。

    杨帆随便点了几样酒菜,二人便在角落里选了一张几案坐下,杨帆道:“赵兄,不知小弟托付你的事情,可已有了着落?”

    赵逾微微蹙起了眉头,说道:“老弟,你这差使,不好办呐!旁人要寻亲访友,总有个名姓、职业和原来的居处等等消息,我们访其邻居,查其旧籍,只要这人还活着,总能寻得到他,可你给我的消息实在太少了,只有一个人名。”

    杨帆笑道:“不错,正因为难找,才麻烦赵兄么。”

    赵逾摇摇头道:“麻烦倒不算什么,只是接了你这差使,我着实费了很大的力气,托付了许多相熟的衙门胥吏。好在你要找的这个人名字较奇,不易与人重名,饶是如此,也费了我极大功夫,上下打点,托了很多人,这一遭我是赚不到你什么钱了。”

    杨帆会意地道:“哦,若是赵兄查到确切消息,在下可以加付些酬劳。”

    赵逾苦笑道:“加是不必再加了,我还要退还老弟一半酬劳才成。因为……惭愧的很,赵某虽然打听到了那个人的一些消息,却也只是一些消息,至于他现在的下落,赵某无能,没有打听到。”

    杨帆怔了怔,略一沉吟道:“无妨!赵兄打听到多少消息,便说多少消息。原有的酬劳不必退还。我不能让赵兄白忙一场,你上下打点,都有哪些花销,但请明言,也由在下支付。”

    赵逾听了颇为意外,没想到这个雇主竟是这般豪爽,当下又羞又愧,连忙起身道谢,杨帆按他坐下,道:“赵兄不必客气,请坐下说话,你打听到些什么,还请详细告知于我。”

    赵逾道了谢,坐定身子道:“要查这苗神客,其实也容易,因为他这名字好记,而且在官场上也有些名气,那些官场胥吏大多知道此人,我说做了许多无用功,花销了许多上下打点的钱,是指想要查他下落,结果费尽心机,毫无结果。”

    杨帆点点头,道:“嗯,这苗神客,究系何人?”

    赵逾道:“这苗神客,是高宗乾封元年的进士,中了进士之后,就被任命为周王府户曹参军事。这位周王,就是当今天后第三子李显,如今正发配房州。”

    赵逾显然是真下了一番功夫调查的,说起来十分流利:“后来,苗神客迁升为门下省起居郎,再之后,又升至著作郎兼宏文馆学士,仕途还算顺利,却也不算极重的权位。可是三年前……”

    赵逾脸上慢慢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气,缓缓地道:“三年前,突然就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某托请了很多在衙门里当差的朋友,竟然没有一个知道。更好笑的是,某向一些朋友问起时,他们居然先是一愣,然后才恍然大悟,看来若不是某问起来,这个人居然就这么被他们给遗忘了……”

    杨帆微微蹙起眉头,问道:“这意味着什么?”

    赵逾道:“这就意味着,他是一点一点,渐渐消失于官场的。”

第八十二章 逝者已矣

    杨帆听了不觉恍然,不错,以苗神客的官职地位,如果是不幸病逝或者暴卒,朝野间一定会有些传闻,如果是病逝,朝廷会有相应的抚恤,同样不该默默无闻。

    如果这个人被贬谪、流放、致仕还乡,或者升迁,或者依旧活跃于官场,总会有人记得他的。只有他既平安无事,又在官场中渐渐无所作为,大家才会习惯于他的不存在,以至于把他忘到了脑后。

    也就是说,这个人从三年前受封男爵之后,就开始淡出官场,用了三年的时间,直到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消失,彻底把他遗忘。

    赵逾道:“就是这样,某问过许多人,他们依稀还能记起苗神客受封开国男爵之后,曾经出席过几次其他官员的宴会,露出几次面,之后就慢慢消失了,以至于现在问起来,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正在干什么。”

    “只有这些了!”

    赵逾愧然道:“某费尽心机,都再也打听不到关于此人的任何消息。某甚至问到了他家的住址,特意去看过,那幢宅子空着,宅中蛛网高悬,野草丛生,竟是久不住人了,甚至都没留个家仆打理。”

    赵逾对杨帆道:“这样一个人物,本不会无声无息就消失的,可是某找过许多人,确实没有一个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某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是:他没有死,他还在神都,至于他的下落,某实在是打听不出,惭愧之至。”

    杨帆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他拍拍赵逾的手臂,温和地道:“赵兄不必羞愧,你打听来的消息非常重要。仅是这些,就有很大的用处了,如果让我自己去求证,这些消息也是不可能打听到的,谢谢你!”

    杨帆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吊钱,轻轻推过去,说道:“这是剩下的雇金,请收下。”

    赵逾面红耳赤地道:“不不不,这可不行!老弟这是臊我赵某人的脸了。虽然我是一个跑腿问路的江湖人,可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规矩,我没完成你的托付,这钱就不能收。做生意嘛,本来就是有赔有赚的。”

    杨帆呵呵一笑,道:“赵兄不必客气,你所做的,在下已诚感盛情!这些钱,请收下!”

    杨帆说罢,起身说道:“店家,算帐!”

    赵逾见状不再客气,说道:“那……,好吧,今天这顿酒菜,我请。”

    杨帆道:“成,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逾会了帐,与杨帆一起离开酒馆,杨帆抱拳道:“赵兄,小弟告辞。你是个实诚人,以后兄弟若有用得到赵兄的时候,还会来打扰你的。”

    赵逾拱手道:“惭愧,惭愧。”

    看着杨帆走远,赵逾站在原地思量片刻,突然拔步追了上去,扬声喊道:“老弟,请留步。”

    杨帆回过头来,讶然道:“赵兄还有什么事?”

    赵逾道:“老弟,在下手底下几十口子人跟着混饭吃,要说摞下一切,专门帮老弟查这个人,确实办不到,不过,我会嘱咐手下的兄弟们,不管办什么差使,都会捎带着打听这件事,一旦打听到什么消息……”

    杨帆长揖道:“赵兄有心了!”

    赵逾道:“老弟再说这个谢字,某这张老脸可就没处搁了。只是,一旦有了消息,却不知该往何处通知你呢?”

    杨帆心中一动,他做的事情,还真需要常常用到一些耳目,于其每次都要寻找不同的耳目人,不如与这赵逾结交一番。看其品性为人,倒是一条可交的汉子。

    想到此处,杨帆便道:“每隔一些时日,在下就会去赵兄那儿一趟,就算是不做生意,做为朋友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赵逾大喜道:“使得,老弟是个爽快人,赵某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既如此,那赵某就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有劳赵兄!”

    杨帆拱一拱手,看着赵逾大步远去,亦转身离开。

    杨帆穿过福善坊,经由南门进入思顺坊,再往大街上一拐,就可以沿着建春大街赶回修文坊。他一路慢慢走着,慢慢踱入思顺坊,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马桥,杨帆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马桥正从一家饭馆里鬼鬼祟祟地溜出来,手还下意识地按在腰间,不用问,他定是来销赃的,自己这些时日在家养伤,马桥便又做了独行贼。

    想到这里,杨帆突然想到,这些日子虽说彩云姑娘经常带来一些补品,但是马大娘也时常炖些鸡肉鸭汤给他滋补身子,马家的境况并不太好,只怕这买肉的钱都是马桥偷偷摸摸弄回来的了。

    杨帆见马桥已然走开,连忙跟了上去,杨帆快步追上马桥,突然一拍他的肩膀。马桥刚刚销了赃出来,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身子一个机灵,几乎怪叫出声,陡然扭头一看,见是杨帆,不禁气道:“你要吓死人呐,你怎么晃到这儿来了?”

    杨帆道:“哦,我一个人闷着难受,胡乱出来走走。”说完又明知故问地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马桥干笑道:“哦,这儿有几家贩卖家畜的,我来买只鸡。”

    杨帆道:“又是炖给我吃的吧,桥哥儿,你看我这身子,虽然不及你粗壮,可也结实的很,伤口已经养好了,我都感觉长了好几斤肉,这些日子,为了照顾我,你跟大娘操心费力,我已很是过意不去了,你的家境并不好,不要继续买这些东西了。”

    马桥道:“这是甚么话,自己兄弟受了伤,急着将养身子,我还只顾攒钱干什么?”

    杨帆笑道:“攒钱等着娶新娘子呗,说实话,明年你就二十了,还没说一门亲,也难怪大娘着急,你还是多用用心,赶紧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吧,我可是迫不及待等着有人叫我叔父了。”

    杨帆说笑着,拉着马桥就往外走,马桥挣不过他,只好放弃原本的打算,两个人一同回到修文坊前,眼看快要走近大门口了,忽然有一支队伍从里边走出来,那是一支出殡的队伍,两个人不觉站住了脚步。

    出殡队伍最前边走着几个道士,摇着铃儿,念念有词,中间一个道士,身穿杏黄绛衣,头戴五老冠,脚踏一双芒鞋,手执铜钱七星剑,当空挥舞,念念有词。左右两个青袍小道,各戴一面浩然巾子,一个抱着云幡,一个捧着宝印,步步相随。

    后边跟着的就是几个执幡的小厮,再后面,棺椁之前,小小的雪莲姑娘一身麻布孝衣,头系孝巾,腰束孝带,手里捧着一面灵牌,在她旁边,是一身孝的杨夫人,这是为杨明笙出殡的队伍。

    因为杨家一案牵涉重大,所以直到今日,才得以操办后事,

    有人扛着招魂幡,大声地向亡灵报着地名:“郎中抬脚,出门喽,过门槛,咱上桥,大道平坦~~上道了!”引领亡灵,一路前行。

    两位杨家的晚辈向天空中奋力地抛洒着纸钱,纸钱飞落,就像在下雪,以一种超脱自由的飘荡,缓缓地飞落到地面,从容地被送葬的人群踩踏在脚下,就像生命的归宿一般,无论你愿不愿意,无论你想不想。

    小雪莲的脸上并没有悲戚之色,从小杨明笙就不疼爱她,小孩子对此再敏感不过。别看年龄小,可孩子凭的是直觉,任何的言语和虚伪的笑容都瞒不了他们心灵的眼睛。

    但是,杨明笙毕竟还是她的父亲,除了感情,还有责任。她不悲痛,却有仇恨。她捧着灵牌,小脸绷得紧紧的,或许在她心里,仇恨远远超过了父亲去世的悲伤。

    走在旁边的姚氏夫人已然三旬五六,然而一身孝衣之下,却透着别样的俏丽,看起来倒似一个未及三旬的年轻妇人,模样确实美丽。

    路边,有站在那儿观看的闲人议论:“喏,那位就是杨家大娘子!”

    “哎哟,这么年轻啊,生得好生俊俏。不过,瞧她那样子,夫君过世,好象并不悲伤呢。”

    “嗨,你不知道,他们两夫妻啊……”

    一番窃窃私语之后,那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今儿是出殡呐,人前装装样子总也应该吧。”

    杨帆对这妇人倒是微微生出佩服之意。有的人这一生,处处为了别人的眼色活着,这个女人或许背叛了丈夫,又或者从不曾喜欢过他,只是为了家族的发展放弃了自己的幸福,但是她能活得坦荡,活出自我,倒也是她的可爱之处。

    灵柩由十六个人用粗粗的木杠抬着,沿着青石条街缓缓而行,纸钱一把把地飞起,一片片地落下,一如两旁树上的落叶,深秋了。

    杨帆的目光淡淡地随着那飘洒的纸钱,看向那飘洒的落叶,轻轻地叹了口气,对马桥道:“桥哥儿,走吧,不要看了。”

    两个人刚要离开,忽然一阵马蹄急骤,隔得还远,那马蹄就踏着青石大街的地面“哗哗”作响,一阵喧哗笑语老远传过来,两人不由站住脚步,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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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佛道之争

    远处,足有三四十匹肥壮的骏马驰骋过来,马上清一色都是头顶光光的和尚,有的身穿灰色缁衣,有的身着大红僧衣,中间一匹雄骏异常的白马,马上一个大和尚,大红僧衣半袒,露出结实健美的胸膛。

    这大和尚一手持缰,一手托着酒囊,一边策马而行,一边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美酒,大红僧衣的两只衣袖像风中的两朵红云,托得漫天飘落的黄叶也随着他驰过的身影而飘舞起来。

    这三四十匹健马一下子就把宽敞的大街占去了八分,出殡的队伍停住了,等着那些放荡不羁的和尚们让路,虽然瞧这些和尚放马游街,纵情狂饮,不是什么好路数,可人死为大,他们怎么也不至于跟死人抢道吧?

    “坏了,这送葬的队伍还不让路,这下糟糕了。”

    “哈哈,你瞧,你瞧,那做法事的道士……”

    杨帆定睛一看,只见那位方才还仙风道骨、气定神闲,一副得道高人形象的黄衣道人面露惊慌之色,倒提了宝剑,一步步地向后退去,看那情形,似乎想要躲到棺材后面去……

    “且住!大和尚,死者为尊,你等出家人,怎么见了我家出殡也不知避让,还要硬闯上来?”

    一见那些纵马的僧人狂奔而来,到了面前虽然勒住缰绳,却依旧不给让路,大模大样地摆出一副等着出殡队伍给他们让路的架势,出殡的杨氏族人很是愤怒,立即跳出几个人来,大声呵斥。

    自古死者为大,就算是一支送葬队伍和一支成亲队伍路上相遇,那也是成亲的要给送葬的让路,眼前这些人还是些僧人,尤其不该如此不懂礼路。虽然瞧他们粗犷豪野的样儿,不似正经路数,不过杨家人一来是官宦人家,二来占了死者为大的理儿,心中却也不怕。

    那些僧人本待挥鞭呵斥,不想先被这些披麻带孝的人训斥了一通,不由怒极反笑。其中一人的马鞭本待抽下,这时反而收回,向那中间的红袍大和尚笑嘻嘻地道:“师傅,这户人家要咱们给他让道儿呢!”

    “呃~~~,嗯?”

    大红袈裟的和尚打了个酒嗝儿,醉眼朦胧地向前看来,一俟瞧见眼前的情形,顿时把眉头一皱,连声道:“晦气,晦气,怎么碰到送葬的了,出门见棺材,升官又发才,阿弥陀佛,百无禁忌!”

    这和尚一身大红袈裟,显见是个很有身份的大和尚,可他不但纵马饮酒,这一说出话来,更与市井无赖无异,听来令人发噱。

    红袍大和尚道:“赶紧叫他们过……,嗯?那个做法事的可是道士?”

    大和尚刚要挥手叫抬棺送葬的人过去,忽地一眼瞧见那两个捧印打幡的小道士,不禁把牛眼一瞪,大声问道。

    旁边一个和尚道:“师傅好眼力,那正是两个小道士。”

    红衣大和尚笑骂道:“好你老母!他们穿着道袍,佛爷眼又不瞎,如何看不出来?”说着一偏腿儿,腰杆一挺,也不扶鞍,就从那马上跳下来,动作竟是极为矫健利落。

    大和尚肆无忌惮地闯进人群,盯着那两个小道士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高声问道:“就你们两个小家伙,如何给人家做法事?你们师傅呢?”

    这时候,杨家一位长辈想要上前斥责,旁边却有个人突然拉住了他,对他低低耳语几句,这人脸色一变,竟然退了几步。杨帆和马桥在一旁看得分明,对这大和尚的身份不禁更加好奇。

    杨帆仔细打量这和尚,见他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魁梧,长相英俊,浓眉大眼,鼻挺嘴阔,襟怀散开,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胸腹间的肌肉线条异常健美,这样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仿佛哪座庙里的金刚武僧一般。

    “你们的师傅呢,叫他出来!”

    大和尚双手叉腰,大声喝道。

    片刻功夫,那个躲到棺材后面的老道就被几个灰袍和尚给揪了出来,仔细瞧这老道,倒是颇具卖相。杏黄的法服,头上一顶五老冠,脚下一双青布芒鞋,手执铜钱七星剑,颔下蓄须,相貌古拙,透着一股清逸飘然之气。

    马桥对杨帆小声道:“这大和尚是什么人,那个老道怎么这么怕他,莫非是欠了他钱么?”

    杨帆摇了摇头,心中却已隐隐猜到了几分,不禁轻笑道:“你仔细瞧着,怕是有热闹看了。”

    那老道一脸尴尬,见了散着衣襟的大和尚,上前嵇首一礼,口宣道号,说道:“无上太乙天尊,贫道弘首观观主一浊,见过怀义大师。”

    三清弟子施礼时,常随口唱“无上天尊”或“无上太乙天尊”,如遇众善信有不幸遭遇,则唱“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或“无上太乙救苦天尊”,这种唱礼,一直沿用到清末民国。之后,由于评书的功劳,被讹传为“无量天尊”,其实无量这个词来自佛教,并非道教用词,道家常用的是“太上”、“至上”、“无上”,表达道的至高至尊。

    大和尚哈哈大笑道:“你认得我么?”

    老道说道:“薛师名满洛京,贫道怎么能不认得?”

    怀义和尚仰天打个哈哈,甚是得意地问道:“老道,这道士呢,会替人做法事超度亡灵,我们和尚呢,也会替人做法事超度亡灵,老道你说,是和尚做法事了得,还是道士做法事了得?”

    “这……这……”

    一浊道人听了甚是为难,他知道这和尚的真正身份,哪里敢得罪他,可是和尚这一问,就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而是关乎佛道之争。

    自大唐开国,唐高祖李渊便尊老子为自家始祖,自称老子后裔,崇奉道教。奉道教为“本朝家教”,下了圣旨,三教之中,以道教为尊,儒教次之,佛教最后。乾封元年,唐高宗李治更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

    结果高宗病逝,武后当朝,因为道教与李唐一体,为了建立自己的力量,武后便大力拉拢佛教,信佛崇佛,佛教的地位日益高涨,目前已经冲击到了道教的国教地位,此时这个大和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老道虽然惧怕他,却也不敢让步。

    一浊道长想了想,便硬着头皮道:“这个么,似乎没什么好比的,佛道两家,应该是各有所长吧。”

    “哦?”怀义和尚挑了挑眉,邪笑道:“我佛教超度亡灵,多是礼佛念经,替亡灵消除罪业、依靠佛力救度亡者往生佛国净土,出离三界六道生死轮回苦海,往生西天极乐世界,不知你道家如何超度亡灵?”

    一浊道长说道:“我道家超度亡灵,多以道术建开路道场、莲灯道场、拔伤道场、填库道场、功德道场,颂念太乙救苦天尊,超度亡灵往升东方长乐世界。”

    怀义和尚道:“我西方极乐世界,是我西方世界佛阿弥陀佛所建之庄严、清净、平等之世界。西天极乐世界,高二十八层,有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大势至菩萨超渡往生之人。往生之人的魂魄,皆附七宝池中莲花,化为阿罗汉。你东方长乐世界如何?”

    一浊道长情知与这蛮不讲理的大和尚继续讲下去,绝对没有好结果,奈何到了这一步,却是不得不辩,只好愁眉苦脸地道:“我道家有长生极乐净土,高三十六层,专司度生度死之救度,乃灵魂往生最佳之法门。”

    “哦?”

    怀义和尚抓了抓光头,嘀咕道:“怎么比我西天极乐世界还多了八层?唔……,我西方无量世界,一佛土便是三千大千世界,所以,我这二十八层,要比你那三十六层装的人还多。”

    一浊道长听他越辨越不像话,唯有苦笑:“长乐世界,贫道不曾去过,怀义大师所言,实在无从印证。”

    怀义和尚见他不敢再辩,洋洋得意,道:“我佛家诸佛菩萨神通光大,不堕六道轮回,你道家最高果位也不过是仙,本领自然不及我佛菩萨!”

    一浊道人鼓足勇气道:“我道家之仙,并非佛家天人道之仙。道家仙人,不论先天后天,成仙便达逍遥游之境地,不受外物限制,更不用说业力了,早已不堕轮回。反倒是佛教,据贫道所知,佛教古典之中,并无六道之说,这是佛教传至东土之后,呵呵……”

    怀义和尚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衣领道:“岂有此理!你是说我佛教窃你道教教义,扩五道为六道,自抬身价了?”

    一浊道长见他大怒,暗自一惊,只好忍气吞声地道:“薛师误会了,或者……或者是贫道见解有误,也不无可能。

第八十四章 洒家薛怀义!

    怀义大和尚与一浊道人作佛道之争的时候,整个出殡队伍都停在那里。棺椁还没抬到地方,不能落地,抬棺材的壮汉初时还好,到后来一个个累得苦不堪言,可是这时众人窃窃私语间,早就透露了这位怀义大师的身份,他们哪敢上前理论。

    这位怀义和尚本是半道出家,不学无术,只是做久了和尚,耳濡目染之下,多少知道一些佛教教义,可是要让他真与这一浊道人理论,仔细辩论起来,自然不是人家对手,此刻一浊道人示弱,他也知道是怕了他身份,便不再与对方讲经辩义,而是蛮横地道:“老道,那你说,如来爷爷和老君爷爷,哪个更厉害些?”

    这和尚说话不伦不类,连如来都被尊称为爷爷了,好在他虽然贬低道教,可是对道教至尊老聃还是不敢太过无礼,所以也冠以爷爷的尊称。

    一浊道人听得啼笑皆非,那时佛教和道教的神仙还没有被那么多话本小说混淆到一块儿,在道教神话中,根本没有诸佛菩萨,在佛经中同样没有三清至尊这些神仙,你叫他如何比较。

    一浊道人吱吱唔唔回答不出,怀义和尚得意洋洋道:“看你模样,是承认如来爷爷比老君爷爷厉害了?”

    这时街上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一浊道人情知争执下去,最后还是自己丢人,实在不想再与这等浑人计较,服个软,让他走人也就是了,于是把牙一咬,道:“想来,如大师所说,如来是比老君的法力更厉害些吧。”

    怀义和尚哈哈大笑,说道:“既然如来爷爷比老君爷爷厉害,你还拜什么天尊,不如就入我佛家,礼拜佛祖吧。”

    “啊?”

    一浊道人大惊道:“这如何使得?佛是佛,道是道,贫道是道家弟子,怎能皈依佛门?”

    怀义和尚把大手一摆,说道:“什么佛家道家,既然老君爷爷不及如来爷爷,那就请如来爷爷坐第一把金交椅,老君爷爷坐第二把金交椅,佛道一家,皆大欢喜!本大师今儿就收你做个弟子,来人,给我的徒弟剃度!”

    当下就抢出几个和尚来,架住一浊道人,抢了他的七星宝剑,摘了他的五岳道冠,扒了他的绛黄法袍,当街摁在地上,他们居然连剃度的家活什儿都带得齐全,当下就有人拿过剃刀,怀义大和尚亲手执刀,当街为一浊道长剃度起来。

    不一会儿,一派仙风道骨的一浊道人就变成了一个头顶光光的老……沙弥。因为他刚刚入门,头上连戒疤都没烧,自然只是个沙弥。

    这一幕,不只把路旁行人看个目瞪口呆,便是那出殡的队伍也看得张口结舌。雪莲姑娘到底还小,眼看着方才脚踏七星步,手舞七星剑的一浊道人,片刻功夫就成了一个光头和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道路两旁,早已不知有多少人在窃笑,怀义和尚又叫人取来僧袍一件,给一浊道人换上,一个和尚便新鲜出笼了。这时一浊道人那两个小徒弟也被人摁倒在地,七手八脚地剃光了头发,成了两个货真价实的小沙弥。

    怀义和尚看看他们,满意地道:“嗯,这样看着就顺眼多了。你们继续做法事吧,莫耽搁了亡者入土的时间,弘一、弘六,你们两个跟着他们,等他们办完了法事,就领他们回白马寺见我,从此他们就是咱白马寺的人啦。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怀义和尚飞身跃上骏马,一打马鞭,就从那送葬的队伍中间招摇而过。

    弘一弘六两个青袍和尚抱着双臂往一浊道……一浊和尚面前一站,歪眉吊眼地道:“走啊,你倒是接着走啊,收了人家的钱,怎么也得给人家把丧事办好才是,半道摞挑子,那不是损了咱白马寺的名声么?”

    一浊道长欲哭无泪,他自幼出家,做了一辈子道士,如今莫名其妙变了和尚,只好羞愧地挥起七星宝剑,继续做法事。

    弘一和尚道:“嗳我说,你怎么还鼓捣七星剑呐,你现在是个和尚。”

    一浊以袖掩面,悄悄对他说道:“惭愧,贫道……”

    弘一打断他的话道:“师弟!咱们师兄弟,现在共有十五人,你刚入门,就排十六,咱们都是弘字辈的,你是弘十六,得叫我们师兄。”

    一浊道长垂下头,眼含热泪,抽抽答答地道:“师兄,贫……僧,不会念佛家的往生咒啊!”

    弘一揉了揉鼻子,问旁边那和尚:“弘六,你会么?”

    弘六道:“屁,我哪会呀。”

    统一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会啥就做啥,继续,赶紧做完法事,跟着我们去见师傅。”

    一浊道人无奈,只得继续做起了法事。

    只见一个光头和尚,穿着一袭灰色的僧袍,脚踏七星步,手舞七星剑,口中念念有词:“三清三境慈悲主,道经师宝大天尊,祥光初照下罗丰,接引亡者登道岸。云驭已降,鹤驾来临,法会大开,八卦高悬呐……”

    在路人一片惊愕的目光中,几个和尚念着道家的度亡经咒,引着出殡队伍沿着建春大街向建春门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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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边有些百姓还不知道那大和尚身份,免不了啧啧称奇,探问究竟。有人就道:“那大和尚是谁?怎地这般霸道!看他徒弟众多,个个都不似好路数,那老道怕吃亏,忍也就忍了,可这出殡的人家可是杨郎中家啊,怎么也忍气吞声了?”

    “嘿!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呐!你没听见那老道称呼那大和尚为怀义大师?你没听那大和尚说他来自白马寺?你说他是什么来头,嘿嘿!”

    “啊呀!莫非……那和尚就是薛怀义?”

    “嘘!人家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那是何等人物,就连天后的侄儿武承嗣、武三思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尊一声薛师,不要说杨郎中已经死了,就算杨郎中还活着,也不敢在这位爷面前指手划脚啊。”

    众人言语之间,便把这位的白马寺主持的事迹透露了出来。

    原来,这位俗家姓薛,法号怀义的大和尚本名叫冯小宝,原是洛阳街头一个耍枪棒卖药的江湖汉,因为体魄强健,容貌英俊,后来因缘际会,成了武则天的面首。

    武则天得了冯小宝这样年轻强壮的男人,心中大为可意,可他一个壮年男子,出入宫闱必然惹人非议,李唐宗室不是好道就是好佛,佛道两家的高僧真人出入宫闱乃是寻常事,武则天就灵机一动,让他剃发出家了。

    武则天一道旨意,就让洛阳白马寺主持把位子让给了冯小宝。武则天本人是极重视门第的,她武家本就是关陇贵族,因为爱极了冯小宝,又怕他出身卑贱,叫人鄙视,所以又想了个法儿,给他改名薛怀义,让他七拐八绕地和女儿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绍挂上钩,成了薛家的人,薛绍也要尊称他一声叔父。

    这薛怀义给武后效力,可不仅仅是在床榻之上,他还当真是做过几件大事的。其中一件就是修“明堂”。

    “明堂”是儒家经典所记载的天子布正之所,修建明堂对武则天来说,不仅仅是一座建筑那么简单,其中有着深刻的政治意义,而这件庞大的工程,就是由薛怀义设计、监造的。当然,具体的设计自然有专门的匠人,可是薛怀义虽不学无术,腹中却有许多奇思妙想。

    这座“明堂”被他建造的恢宏壮丽、气势不凡,足足有三十层楼高,成为中原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一组宫殿建筑。这么庞大的建筑,薛怀义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建成了,这还不算,他还在明堂后面,建了一座更高的“天堂”。

    这“天堂”有多大、多高呢?“天堂”共五层,建到第三层时,就已凌驾于“明堂”之上,“天堂”中有一尊大佛,是依照武则天的容貌建造的,这尊大佛一个小手指上就能站好几十个人。

    许多读者或许在《狄仁杰之通天帝国》这部电影中已经见识过这尊大佛的神采。而这尊大佛,就放在“天堂”之中,“天堂”到底有多大,可想而知。

    近来,薛怀义更是威风,因为年初的时候,武则天任命他为新平道行军大总管讨伐突厥。薛怀义只是个卖药的,他手下那些将领可不是吃素的,突厥人听说唐军来势汹汹,便避而不战。

    薛怀义是真想跟突厥人打一场,结果在草原上晃悠了几个月,也没找着敌人的踪影,只好“凯旋”而归。武则天因为这桩功劳,又给他加封了一个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他的气焰便更加嚣张。

    只是或许是因为武后近来国务繁忙,很长时间没有召他进宫侍寝了,冯小宝别的事都敢做,唯独不敢给武则天“戴绿帽子”,他一个精壮男人,无所事事,还能做什么?只好把自己旧日相熟的一班泼皮都召到白马寺削发为僧,每日里酒肉不断。

    他自己做了和尚,就看不得别人长头发,平常人他也没办法,总不能把洛阳百万民众都剃成秃子吧,所以就拿道人出气。

    当然,薛怀义此举也另有深意,他看似粗鲁,其实也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道家与李唐宗室密切相关,是保李唐的,而武后想革李唐之命,因此需要扬佛抑道,他这么做,也是用他的法子给武则天造势。

    因此上,自打他回了洛阳,每日里鲜衣怒马,驰骋街头,只要看见道士,一定抓来剃度做和尚,这个消息已经渐渐传开,那弘首观观主一浊道人业已有所耳闻,所以方才一看见他,就下意识地想躲起来,想不到还是遭了他的毒手。

    杨帆和马桥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往坊里走,一路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有关薛怀义的奇闻佚事,杨帆可从没想过自己以后能跟这个大和尚有所交集,所以也没往心里去。他现在一心想要查的,只有那个苗神客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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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憔悴青袍人

    秋雨绵绵。

    常言道,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

    秋天的雨,总会给人一种凄苦的感觉。

    这场秋雨从早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到了午后仍不见停歇,秋意因此弥漫开来,天地间一片萧索。

    归德坊内,一条泥泞的小道上,一个穿着淡青袍服,撑一把油纸伞的人,正在巷中踽踽独行。

    归德坊位于洛阳城南,长夏门边。洛阳东南角及长夏门定鼎门等郭城地区的居民是比较少的,因为这里距离繁华的市中心太远,所以这里有大片空旷的树木丛林,虽然圈在城中,却从未经开发过,野趣盎然。

    因之,这里也成为东都一道风景甚美的所在,一些喜静的文人墨客和部分仕途失意贪图房租便宜者,都会选择这一地区作为居住地。

    撑伞人出了小巷,面前赫然出现一片静静的树林,树叶儿被雨浇得油亮油亮的,整片林子都充满了幽静的气氛,细雨仍在飘摇,林中隐隐现出一角红色的飞檐,踏着深青色的草地走过去,当露水完全打湿了脚面的时候,便会看到一座小楼。

    小楼倚坡而建,林木环绕,十分幽雅。楼前没立“旗望”,只是挑着一只酒幡,在风雨中轻轻地飘摇着,此处竟是一处酒家。

    撑着油纸伞的人没有停,径直向那酒家走去。

    滴水檐下,他收了伞,现出容貌来。这人已经有五十出头了,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生出密密的皱纹,前浓而后淡的一双眉毛,略显瘦削的脸颊,微微带着些凄苦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受了这秋雨秋风的影响。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便甩一甩伞上的雨水,推开竹篾编制的小门儿走进去。酒楼里很静,这时候连市中心闹市区走动的人都少了,更何况是这等幽静的所在。

    雨中酒客几如断魂,那酒博士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剩下一个老掌柜,坐在酒柜后面托着下巴打盹儿,客人推门进来,随之刮进一阵秋风,轻轻拂动了柜台上方悬着的一串酒牌菜牌。

    酒牌菜牌都是竹制的,被风一吹,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那老掌柜想是睡得熟了,竟然没有醒来。

    客人也不叫他,只是四下一扫,就见酒店一角,临窗坐着一个人,那人见他进来,便向他招了招手。这位年逾五旬的客人便举步走了过去。

    屋角那副座位窗外,就是一片旺盛的野草,虽是深秋,依旧长得茂盛茁壮。窗子支着,雨水浇在上面,发出“淋淋”的响声,然后再流到野草的茎叶上,偶尔有风吹进来,拂动着那位酒客的衣袂。

    那位酒客头发上束着丝制的巾子,穿着一袭葛黄色的团领袍衫,颌下有一部稀疏的胡须,脸色微微有些发黄,但是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葛黄袍子的年轻人起身向他见礼,笑问道:“可是尤兄?”

    五旬老者微微颔首:“某正是尤浩洋!”

    黄袍年轻人微微一笑,肃手道:“尤兄请上座。”

    尤浩洋犹疑地瞟了他一眼,脱靴登榻,在案几后面跪坐下来,黄袍年轻人也撩袍坐好,抄起酒杯,右手举杯,左手托底,向他行了一个很客气的敬酒礼:“秋雨苦寒,尤兄请先饮一杯,祛一祛身上的寒气,咱们再慢慢谈。”

    尤浩洋是被那个耳目人赵逾邀请来的,赵逾下了一番大力气,终于找到一个有可能知道苗神客下落的人,但是要想从这人口中问出苗神客下落却并不容易,尤浩洋只稍稍露了一点口风,索酬极高,赵逾便安排他与杨帆直接见面。

    杨帆乔装改扮了一番,便与他约定了在此处会面。

    尤浩洋其实官职不高,他只是一个邸吏,进奏院里的一个邸吏。

    进奏院就相当于后世各省设置的驻京办事处,负责为省中大员做些上传下达的事情。能在京里设邸吏的,都是一方诸侯,他们设邸吏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上报辖内情况,而是为了方便他们随时了解京里的情形。

    那时代交通不便,讯息不灵,地方大员们岂能坐等只与自己有关的消息经由朝廷方面传达过来,他们自然要安排一些情报人员在京里随时打听朝堂上的一举一动,这些人不但负责替地方大员打探朝中消息,也负责替他们联络京中权贵,交通感情。

    因此,邸吏是个很肥的差使,地方大员们在别的地方都能省,却绝对不会在邸吏的资金方面小里小气,所以邸吏都是肥得流油,可是凡事皆有例外,尤浩洋这个邸吏,现在过的日子就比黄莲还苦。

    因为尤浩洋好死不死的,乃是于阗都督府设立在京的进奏院邸吏。

    于阗本是安西都护府下辖的一个军镇。

    贞观二十年的时候,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向大唐请求和亲,李世民提出让他割让龟兹﹑于阗﹑疏勒﹑朱俱婆﹑葱岭五国为聘礼。乙毗射匮可汗阳奉阴违,表面答应,和亲后却不肯割让,大唐便动用军队强行接管了这些地方。

    于阗都督府就是在那时设立的,贞观之后,因为政局动荡,安西四镇时置时罢,军镇也有所变动。永徽元年,唐高宗李治罢四镇,安西都护府迁回西州。显庆二年,大唐平定西突厥阿史那贺鲁叛乱。次年,四镇又恢复。

    咸亨元年,吐蕃攻陷龟兹拨换城,四镇再罢。调露元年,大唐安抚使裴行俭平定匐延都督阿史那都支等人反叛,又重置四镇。三年前,唐军被吐蕃打败,四镇再次失守。所以,于阗都督府设立在京的这些邸吏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他们是都督府设立在京的人员,不是朝廷直属的官员,俸禄的发放不在朝廷,可现在问题是,那些都督府也不知道是否有机会重设,谁还理会他们呢?这些邸吏就处于一个极尴尬的境地了。

    一些家境还可以的小吏,暂时可以靠家里帮衬,像尤浩洋这种靠他养家的男人,经济来源失去,就有些苦不堪言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赴今日之约。尤邸吏饮一杯酒,将杯轻轻放下,直视杨帆道:“老弟,闲话少叙,你想知道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苗神客!”

    杨帆微微倾身,双眉扬起,直视尤邸吏道:“我只要知道苗神客的下落!”

    尤邸吏脸色微微一变,抱拳道:“你要知道他的消息?失礼!在下告辞!”

    尤邸吏起身便走,杨帆从桌下拿出一个青布包袱,往桌上一放,包袱里面“哗”地一声响,尤邸吏正要把脚探入榻下的靴子里面,听到这声响,身形不由一顿,他扭头看了眼那个包袱,着实不小,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杨帆道:“尤兄怕什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

    尤邸吏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来。杨帆又是微微一笑,说道:“出了这间酒楼,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谁若说你曾向我透露过什么消息,可有什么凭据么?难道你肯承认?呵呵,尤兄,还是坐下的好!”

    尤邸吏的脚尖慢慢转了方向,好半晌,才艰难地回到案几旁坐下,闭目长叹道:“唉!人穷志短!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杨帆沉声道:“我只想知道苗神客现在哪里,下落如何!”

    尤邸吏霍地张开眼睛,定定地瞧他半晌,缓缓垂下眼帘,说道:“你查问苗神客下落,是为恩?是为仇?”

    杨帆道:“无论恩仇,离了这家酒店,一概与尤兄没有关系,尤兄觉得,你是知道好呢,还是不知道好呢?”

    尤邸吏吁了口气,脸上的愁苦之色更浓了:“某……并不知道苗神客的下落。”

    杨帆缓缓直起腰来,伸手抓起那个包袱,说道:“倚窗听雨,雨打芭蕉,别有一番意境。这桌酒菜,就算小弟奉赠于尤兄的,尤兄请慢慢享用,在下告辞!”

    尤邸吏脱口道:“不过,我知道谁知道他的下落!现如今,大概也只有这一个人,知道他在哪里?你若问起旁人,旁人未必晓得,我能知道此事,也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

    杨帆手上动作一停,问道:“这人是谁?”

    尤邸吏慢吞吞地道:“我若说出来的话……”

    杨帆二话不说,便把手中的包袱往前一推。

    尤邸吏伸手按住包袱,徐徐说道:“上官待诏!”

    杨帆吃了一惊,失声道:“上官婉儿?”

    尤邸吏脸上慢慢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问道:“足下还要继续问下去么?”

    杨帆沉吟半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说道:“尤兄,你这是故意说出一个高居九重宫阙之上的人物来搪塞于我么?”

    尤邸吏道:“尤某所言,句句属实!”

    杨帆冷笑道:“苗神客不过是个编修国史的著作郎,掌文学著作之学士,算是甚么了不起的重要人物,他的下落居然只有天后面前第一人上官待诏知道?”

    尤鸱吏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气,说道:“苗神客只是个编修国使的著作郎,掌文学著作之学士?呵呵,你可知道,这苗神客编撰的都是些什么书?”

第八十六章 共一帘秋雨

    “什么书?”

    “昔日,天后尚是宫中一昭仪时,为了夺皇后之位,编撰了《列女传》、《臣轨》、《百僚新戒》、《乐书》等书发行天下,为其造势,这些书都是天后身边一班文人代著的,苗神客就是其中之一。”

    杨帆怔了一怔,问道:“那又怎样?”

    尤邸吏道:“二十年前,天子视事,天后垂帘,政无大小,皆与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中外谓之二圣。你道天后是如何处理如此繁重的国家大事的?”

    杨帆有些明白了,微微动容道:“你是说……”

    尤邸吏道:“二十年前,天后亲自挑选了一些学识渊博、文思敏捷的文人学士,充入中书、门下以及翰林院等中枢衙门与编修衙门,他们担任的都是最高不过五六品的官职,却可以不必经过南衙,直接从皇宫北门玄武门入禁宫办差,随时面见天后。他们虽然不是宰相,宰相权利却一步步被他们剥夺,转移到他们手上,这些人,当时被称为‘北门学士’。”

    杨帆呆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最容易下手的这个苗神客,竟然是个比丘神绩更有来头的大人物,大唐官场上虽然没有过这么一个宰相,而他实实在在是扶保武则天一步步登上帝位的股肱之臣。

    人常说上官婉儿是大唐内相,这苗神客分明就是大唐隐相了,如此说来,这两人的地位倒是相当。可是,既然他极得武则天信任,拥有极大的权力,又何以销声匿迹,又何以他的下落只有上官婉儿一人知道呢?

    当杨帆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尤鸱吏脸上便露出一副奸商般的笑容:“小兄弟所问的问题,干系实在是太大了,我说的已经够多了。所以,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那么,还要再付一份酬劳!”

    说着,他就抓起那个包袱,使劲塞进了自己的怀抱。

    ……

    杨帆撑着伞,在细雨斜风中缓缓而行,细雨打湿了他的前襟下摆,他也没有注意,他的思绪已完全沉浸到尤浩洋告诉他的有关苗神客的点点滴滴中去了。

    武则天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固然是她雄才大略,但是她深居内宫,在攫取权力的过程中,需要在宫外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为她所用,这股强大的力量是她自己一手渐渐组建而成的。这股力量正如阴阳两道,分为文武二途。

    武者自然就是梅花内卫,而这文,就是北门学士。

    北门学士的核心成员共有六人,当初被武则天所用时,官职都不高,他们分别是著作郎元万顷、左史范履冰、苗神客、刘祎之、右史周思茂、胡楚宾。苗神客就是其中的一员,是武后代替高宗统治大唐时期真正的六隐相之一。

    如今,六隐相安在呢?

    著作郎元万顷,起初任通事舍人,乾封年间,随大将李积征讨高丽,担任辽东总管记室。曾奉命作檄文声讨高丽,不料此公书呆子气发作,竟在檄文中讽刺高丽人不懂兵法,不知道固守鸭绿江之险要。

    结果高丽人见了檄文,马上派兵固守鸭绿江,大唐官军屡攻不得,伤亡惨重,元万顷因此流放岭外。后遇大赦还京,拜著作郎,被武则天选中,成为北门六学士之一,如今位居凤阁侍郎,乃是当朝宰相。

    左史范履冰,初为周王府户曹参军,后成北门学士,二十年间,历任鸾台、天官二侍郎。又迁升为春官尚书(礼部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大唐宰相,前不久被周兴举告与叛党勾结,今年年初刚刚处斩。

    左史刘祎之,官至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亦为大唐宰相,两年前被来俊臣告发他收受归州都督孙万荣的厚礼,又与反贼徐敬业的一个美妾有私情,被武后赐死。

    右史周思茂,受武后重用后,累迁麟台少监,崇文馆学士。去年被索元礼弹劾私通叛逆,下狱受刑而死。

    右史胡楚宾,去年,亦因与反逆有牵连这样的罪名,死于狱中。

    武则天一手扶植的六大心腹,如今除了位居宰相的元万顷,销声匿迹的苗神客,全都因为反叛或者私通反叛而被处死,武则天竟如此识人不明?她亲手扶植的这些人,在她不曾掌握天下间个个忠心,如今武后权倾天下,他们反而一个个起了反心?

    杨帆不用猜也知道,这是飞鸟尽,良弓藏。北门六学士早在武后刚刚成为皇后的时候便为其所用,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定掌握着许多武后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机密与秘密,最安全的保秘方式,当然是让他们永远闭嘴。

    于是,武后开始清扫称帝前的最后障碍。可是,为何元万顷还高高在上?武后还没来得及下手?苗神客又为何下落不明?武后如果已经下手,没必要隐瞒他的死讯呐,从前几个人的下场来看,是一定要安上一个合理罪名的。

    杨帆长长地吁了口气,就像置身于层层迷雾当中,这层层迷雾需要他一层层地去剥开,可是从桃源小村再到这洛阳城中,他每剥开一层迷雾,都似感觉到更浓重的迷雾,让他更加的看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真相大白?

    雨,下大了,秋雨连成了线。

    风也更急了,雨丝斜斜密密的往人身上扑,杨帆不得不停住脚步,在一家香料铺子的屋檐下避雨。

    楼上,谢小蛮正举杯独酌。

    这是她开的一家香料铺子,她为自己的阿兄开的。

    阿兄今后生活的一切,她都已经打点好了,就差连娘子都提前给阿兄找好,可她却一直找不到阿兄的人。阿兄未必就没有经不起乞讨生涯的辛苦,少年早夭的可能,但是小蛮拒绝去想这个问题,她坚信阿兄还活着。

    这份坚持,与其说是对阿兄的信任,不如说是来自于她心中的恐惧,她害怕自己唯一的亲人就此消失,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与这天、与这地,那她所有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她本来只是公孙兰芷的一个小侍女,她侍候小姐起居,也随小姐习武,她本来的打算只是想练得厉害一些,再不叫阿兄为了保护她被人打得吐血,被人欺负得头破血流。

    她很用功,比公孙兰芷还要用功,她很快就表现出了习武的天份,于是在一个炎炎夏日,被偶然来裴大娘府拜访的裴大娘师妹谢大娘看中了,那时,她正满头大汗地在阳光下练剑,汗水湿了头发,粘在她的额头。

    谢大娘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练功可能会更苦,但她可以不再做一个小侍女,她还可以拥有很大的权势和财富,这本不是女孩儿家最喜欢追求的东西,但是妞妞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她觉得,这是阿兄最需要的。

    于是,她成了梅花内卫的一员。于是,表现越来越出色的她,很快就得到了谢大娘更多的欢心,被她认为义女,并为她取了名字:谢沐雯。后来,当朝天后还为她取了一个小字:阿蛮。

    可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阿兄,想那与她牵着手,鱼儿一般奔跑在雨中的阿兄。

    小蛮坐在檐下看雨,雨丝如线,下得稠密,无聊的她想看清雨滴之间的间隙,却根本看不清,雨水落速太快,比她的剑还快,定睛看得久了,她有一种飞速上升的感觉,好象一直要升到那灰蒙蒙的天空里去。

    于是,她便低下头来看地上的涟漪,她看到一泓一泓的水泽,被雨滴打出点点涟漪,好象水面开出的昙花,方开便谢,方谢又开,她没有看到在檐下避雨的人,只听到檐上流下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看着这雨,听着这“噗噗”声,她便想起了蹲在芭蕉树下,与阿兄一人捧着一半泡烂了的馍,就着雨水吃馍的日子……

    杨帆持着伞站在屋檐下等着雨小下来,雨水“噗噗”地浇在伞面上,又流到地面上,打起一个个的水泡,水泡一个个泛起,又一个个打碎,不知从何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远处,高耸入云的“天堂”中的巨佛正俯瞰着整座城市。

    佛家说一沙一世界,不知这一个水泡是不是也是一个世界。如果它是一个世界,在人的眼中看来,它的生灭只是刹那之间,可是在这个世界里面,是否也是一个极漫长的时光?

    在永恒的佛的目光里,人的世界何尝不是一弹指。可它短也好,长也好,在这世界中,生而为人,就是他的世界。在这世界里,他一肩挑着恨,一肩挑着爱,无论恨与爱,都要有个结果,这就是他的使命,

    盯着那忽起忽灭的水泡,他仿佛又看到了山村的大火,看到了烧焦的尸体,看到了阿姊飞起的人头,看到了那个长着豁牙的丑丫头,看到了那个挟剑怒闯都督府的虬髯大汉……

    天空中突然咋起一声惊雷,杨帆吁了口气,扬起头,看向那灰蒙蒙的天空。

    “苗神客既不可得,只能从丘神绩处着手了!”

    杨帆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暗暗下了决定。

    雨渐渐小了,他紧了紧手中的伞,举步走出檐下。

    小蛮独坐楼中,看着风中的雨,也看到了雨中的人,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得很平稳、很宁静,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雨再大起来,风撩着他的袍裾,微微掀起复又落下,隐隐的透出一种孤寂,恰如小蛮此刻的心情。

    小蛮举手梳理了一下头发,黑亮的眉毛微微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第八十七章 黑山老妖

    杨帆回到修文坊时,因为下了一天的雨,坊里大街上没有几个人,连开小吃摊的几户人家门前也是冷冷清清,有些人家摊子虽然还没有收,也只是想候着雨停了再做点生意,此时都已回房歇息去了。

    可是杨帆到了自家门前的时候,却看到一辆轻车,车子就静静地停在雨水中,两匹骏马静静地站着,草料袋子系在它们的颈上,它们低着头,自顾吃着草料。车夫坐在车辕上,身上穿着一件蓑衣,蓑衣上凝了许多的水珠。

    杨帆认得,这是为彩云姑娘赶车的那个车把式,他向这人礼貌地点点头,那人坐在车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杨帆笑笑,他知道这人一向沉默寡言,或许还有些傲气。一个马夫,即便是一个豪门的马夫,其实也没有资格自傲,可偏偏许多有资格骄傲的人待人非常谦和,偏偏是有资格骄傲的人的手下人,喜欢替他骄傲。

    杨帆没有在意这人的态度,推开院门走进去,走到廊下,收了伞甩甩水,把伞竖着搁在门边,伸手拉门。一身青衣的彩云姑娘正在房间里坐着,听到声音从榻上起来,快步迎了出来。

    “二郎的身子当真见好了,这雨天还要出去?”

    彩云笑吟吟地道:“二郎去了哪里?可叫人家好等。”

    杨帆笑道:“小弟可不知姐姐要来,一个人在家闲闷,四下里胡乱走走,倒也没有一个确实的去处。倒是姐姐你,这样的大雨天,怎么还过来了,可是又给小弟带来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么?”

    彩云抿嘴一笑,道:“这一回呀,倒不用姐姐给你带好吃的了,很快,二郎就要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哪还看得上姐姐送来的那点东西?”

    杨帆讶然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小弟既不曾高官得做,又不曾掘了一座金山,哪来的锦衣玉食,海味山珍?”

    彩云神秘地一笑,道:“这些东西,旁人固然是求之不得,可是二郎你却不同,有位贵人正要送一场天大的富贵与你,今日姐姐就是奉命来接你的,二郎只管与姐姐去,只消你在那位贵人面前点一点头,这一辈子就发达了。只是到那时候,二郎富贵荣华,切莫忘了今日这个姐姐,若能提携一二,姐姐便心满意足了。”

    说话间,她那双水汪汪的媚眼,便有些幽怨地瞟着杨帆。杨帆被彩云这句话将压抑了许久的好奇心挑起来,以致忽略了彩云眼中的幽怨,他欣然道:“尊主人肯见我了?”

    彩云姑娘白了他一眼,叹道:“男人嘛,都是这般忘恩负义的汉子,刚刚听说有好处,便要把姐姐抛到墙外了。走吧,姐姐等了你这么久,怕是家主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

    那辆车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辆很普通的轻车,类似的车辆在洛阳街头随处可见,然而走进车子,里面却异常的华丽,这种华丽不是体现在表面上的,既没有用绫罗绸缎包裹座垫,也没有用华美的波斯挂毯装饰四壁,或者用金银作为器皿,而是体现在细微之处。

    车是油壁轻车,原木清漆,白铜包角,优雅的松竹纹饰,每一个榫卯拼接的部位都严密无隙,走起来平坦舒适,即便是跑长途也绝不会把车里的人颠得骨头散架。车子好,拉车的马驯练有素,车把式的手艺也好,车子走起来几乎没有一点颠簸。

    杨帆看得出,这部车子做过一些改装,应该是拿掉了许多华丽的装饰,以便让它显得平平无奇,因为一些地方露出的细微痕迹,显示那里曾经挂着或者放着什么器物,现在却空空如也。

    不过也正因如此,车内便显得宽敞许多,本来只应坐一个人的地方坐了他们两个人,也不显得十分拥挤。其实他们两个人本可以坐得更分开一些,但是彩云姑娘硬要跟杨帆挤在一起,他也只好佯做不知。

    好在,这位彩云姑娘虽然颇有向他投怀送抱的意思,却又似有什么顾忌,因此只敢借着坐姿挨挨擦擦地撩拨他,杨帆没有什么反应,她也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神色间便微微地有些不悦。

    车子垂着密密的帷幄,杨帆本嫌气闷,曾想把它拉起来,却被彩云姑娘阻止了。杨帆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这附近的道路他都是极熟的,他感觉着车子的每一次拐弯和前行,以他估计,车子应该是从修文坊出去,便拐进了前边的尚善坊。

    车子又走了一阵,忽然停下了,冷面大叔在外面跟人说了几句什么,又等片刻,车子重新启动,这回拐的更频繁了,杨帆只觉得这车子忽而向左、忽尔向右,不像是行走在坊间的大街上,倒像是已经进了什么府邸。

    如果是车子驶入一家府邸,还要东拐西拐的走这么长时间,可见这座府邸如何广大。又过片刻,车子停住了,车门打开,冷面大叔站在车前,脚踏已经放下,他却一言不发。彩云姑娘似乎是熟悉了他的这副模样,也不理会他,只向杨帆嫣然道:“二郎,请下车。”

    杨帆弯腰出了车厢,踩着脚踏走出去,发现车子正停在一个蝙蝠状的展翼长亭之下,长亭一直延伸出去,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是漆红的圆柱,中间挂着一排宫灯,只看这一条长廊就必是极富贵的人家了。

    外面还在下雨,因为车子直接停到了廊下,却无须撑伞,彩云姑娘也下了车,向杨帆道:“二郎,请随我来!”

    杨帆也不多问,只管跟着她漫步前行。

    一路行去,只见绿意隐映,庭院深深,曲桥回廊,流泉假山,凤阁鸾楼,雕栏画栋,无一处不见精巧华丽,想来是某位贵人家的后花院,往远处看,甍脊高起,飞檐翘角,黛瓦白墙,如层峦叠嶂。

    杨帆见了这般气象,不由暗自惊疑:“莫非这竟是某位王侯的家?”

    本来他料定这位主人不管怀有何种目的,但绝不是意欲对他不利,所以一直坦然自若,这时却不禁提了几分小心,对方纵然没有别样目的,可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却如此不遗余力地亲近他一个小小坊丁,岂不蹊跷?

    事出反常必为妖!

    ※※※※※※※※※※※※※※※※※※※※※※

    妖出现了,

    而且还是黑山老妖!

    杨帆跟着那位彩云姑娘一路行去,穿过一个个回廊,一个个天井,一个个院落,宛如走在迷宫当中,又转悠了半天,才来到一处精舍。

    走进房中,只见几、案、橱、柜、台架、屏风,用材莫不是檀、楠、沉香等上等木料,造型莫不精致典雅,显得华而不俗。紫檀的屏风和镂空的博古架将房间分成几个部分,颇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感觉。

    杨帆不曾到过这样的豪宅,他在南洋时,师傅虽也是一国之少主,可那等南洋小国,房舍布置随意的很,那里的权贵也没养成盖豪宅、穿华衣的奢侈生活,房屋建筑岂能与中土大唐相比。

    他是直接来到后宅廊下,让彩云引着穿房过室,绕进这间精舍里的,是以直到此时还未察觉此刻竟已进了此处主人的寝室。直到他绕过屏风,两株灯树赫然入目,才发觉有些不妥。

    这是两株半人高的青铜灯树,用青铜打造成各色花枝花叶,上边站着各色的鸟儿,鸟儿有的歪头剔羽,有的仰首叽鸣,有的俯首啄食,动态不一,栩栩如生,蜡烛就插在一只只青铜鸟儿的鸟翎上,照得一室通明,恍如白昼。

    斜斜一张屏风,隔成一个卧室,妆台一角,摆放着三层莲花妆的妆盒、几只储放珠宝的紫匣,一面一人多高的铜镜就矗在妆台旁边,此刻正倒映出他的身影,杨帆暗吃一惊,急忙回头一看,却发现彩云姑娘已悄然退下。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轻轻笑道:“小郎君,你慌张些甚么?”

    声音是从那点点梅花的坐屏后面传来的,那座屏掩住了大半个卧榻,从杨帆这个角度是看不到榻上情形的,杨帆犹豫了一下,到了这一步,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就见一个半老徐娘正斜卧榻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杨帆定睛再一看,这妇人哪里是什么半老徐娘,分明就是一个老妪,虽然她的头发黑如墨染,体态也保养得宜,可是那一脸的皱纹,却是岁月之神一刀一刀地雕刻出来的,又岂是脂粉能够掩盖的,只是借着屏风滤过的光线,产生了一阵朦胧的效果,所以乍一看去,似乎年轻了二十岁。

    老妇斜卧于榻上,做睡美人模样,身上只披了一件柔软的烟纱大袖罗衫,里面似乎什么都没穿,杨帆赶紧垂了视线不敢再看,只是微微一拱手道:“在下杨帆,见过老夫人,不知老夫人何故见召。”

    老妇人笑容一滞,似乎“老夫人”这个称呼听起来很是刺耳,可她上下打量杨帆几眼,看看他那俊俏清秀的模样儿,便又露出自以为非常妩媚的笑来,柔声道:“小郎君,身子已见大好了么?”

第八十八章 拉皮条的公主

    从一个老妇口中说出这般嗲嗲的声音来,只听得杨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欠了欠身子,不卑不亢地道:“想必就是老夫人您差遣彩云姑娘探望晚辈伤病,又延请名医为我诊治的了,晚辈与老夫人素昧平生,能得老夫人如此抬爱,实是感激不尽。”

    老妇人掩口轻笑道:“小郎君忒地客气,你且坐下说话吧。”

    这唐初时候,胡椅胡凳虽也有流入中原,但是还不盛行,尤其是在上流社会,更是受到抵触。虽然说此时胡风影响严重,饮食、服饰、文化各个方面,都大量吸收了胡人文化,可是做为起居之处,高门大户依旧严格地按照汉人习俗。

    他们也知道胡服和胡人家具更加适用,平时他们也喜穿胡服出门,但是正式场合,一般依旧是曲裾深衣,正装肃然。也就是说,他们认为胡服适用,但是格调上,依旧不是能与汉服相提并论的,重要场合,穿汉服才算是正装,就象我们现代人平时穿t恤牛仔,甚至背心短裤,那都没有关系,但是要出席重要会议和宴会,一般就得西装革履一个道理。

    家具方面也是一样,做为家具,他们比较排斥胡椅胡凳,依旧沿续汉人风格,因此这房中家具矮、床榻矮,都是不甚高的。

    因此杨旭身边是没有座椅的,倒是有个锦缎包裹着的蒲团,杨帆一撩袍摆,在蒲团上跪坐下来,恭声道:“老夫人也不要如此客气,请直呼晚辈名姓便是。晚辈在家中排行第二,老夫人称我杨二也可。”

    老妇呵呵一笑,说道:“那本……老身就称呼你二郎好了。二郎的事情,老身听说了,听说当时杨府管事许了一百万钱的重赏,所以二郎才冒险冲入火场救人,并因此受了伤。也不知如今恢复的怎么样了,快近前来,让老身瞧瞧。”

    她一边说,一边坐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帆。

    她那一身薄衣隐隐露肉,这一坐起,形体更加明显,还别说,这老妇年纪虽大,但是养尊处优,血肉充实,那体态全无一点干瘪,脸上皱纹虽然明显,身材倒真似四十许人。

    杨帆哪敢接近,只是顿首道:“老夫人,晚辈伤处已然痊愈。”

    老妇见他执礼甚恭,眉头微微一蹙,便又缓缓躺回榻上,以手托腮,神态慵懒地道:“二郎想必还不知道老身的身份,也不知道老身为何邀你上门,是么?”

    杨帆垂目看着面前光可鉴人的地板,说道:“是!彩云姑娘说,老夫人是杨家长辈,所以才对晚辈照顾有加。晚辈知道彩云姑娘此言多是托辞,正要请教老夫人,不知老夫人何以对晚辈如此照顾。”

    老妇呵呵一笑,道:“二郎,看来你已完全忘记老身了,你且抬头仔细瞧瞧,你我可是曾经见过面的。”

    杨帆听了这句话,这才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老妇一眼,摇了摇头,道:“晚辈,似乎从未见过老夫人。”

    老妇眼中倏地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却自嘲地笑了起来:“呵呵,是啊!当时你面前正有我大唐一双女儿花,一个艳如牡丹,一个皎似百合,哪里还能记得我这老婆子。二郎啊,洛水河畔,你我见过一面,还记得么?”

    “洛水河畔?”

    听她一说,杨帆倏地想了起来,只一想起,他脑海中立即跃出那如火的一条倩影,她一袭红裙,好象正在洛水河畔俏皮地拍打着河水的一尾红色美人鱼,又似出水的洛神宓妃,娇艳欲滴,不可方物。

    随后,另一个美丽的身影才渐渐浮现在心头,由绰约朦胧,渐至清晰,那风姿、那神韵,纤纤如月,清柔似水,好像是生长在美人鱼身畔的一支洁白优雅的百合花,迎风摇曳。

    少年慕艾,喜欢美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对于一个男性,尤其是一个少年来说,一个美丽的异性就更加难忘了,所以老妇一提起洛水河畔,他马上就想起了那日所见的一个能把人融化到火里的洛阳之花和那个如春水之柔秋水之澈的无名女子,然后才隐隐约约记起,在这一双美人旁边,确实有这么一个老妇人。

    杨帆轻轻啊了一声,恍然道:“不错,小子想起来了,当日在洛水河畔……,确曾见过老夫人的。”

    老妇微微一笑,道:“老夫人?你可知本宫到底是谁?”

    这老妇已然自称本宫了,身份还不明显?一个自称本宫的女人,又不是宫中人,那就只能是已经得了封号的公主。杨帆想到太平公主,这老妇既然与她同榻而坐,莫非也是一位公主?

    杨帆对皇家的事儿可记不清那么多,皇家的皇子皇女又多,除了像太平公主那样太出风头的,他哪记得多少。老妇似乎也知道他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语气只是稍稍一顿,便自顾接了下去:“本宫是大唐高祖皇帝第十八女,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既已说破自己身份,杨帆就不好再装傻了,于是深深一顿首,沉声道:“见过公主殿下!”

    千金公主轻轻一笑,摆手道:“私闱之中,何必拘礼。”

    这句话若是由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家说来,屏风似雾,明烛如日,锦幄兽香,玉体横陈,再有这般挑情的话儿,当真是好不旖旎,奈何由这位老人家嘴里说出来,杨帆心中却是一阵恶寒,只是顿首不语。

    千金公主道:“二郎,你可知本宫何故使人与你疗伤,又叫彩云常去探望照料?”

    杨帆道:“在下不知!”

    千金公主道:“你这少年,看着机灵,怎么这般没有眼力,当日太平想要你去她府上习练马球,如此机缘,你为何不肯答应?”

    杨帆道:“在下若是答应,虽为太平公主门下,也不过是个供人驱策的奴仆。打马球,受宠于公主,固可富贵于一时,又岂是长久之计?故而,在下宁为坊间自由自在一百姓,也不愿入豪门为仆。”

    千金公主道:“你怎知入了太平门下便是为奴为仆?你可知道,当今朝廷许多大员,甚至当朝的宰相,都是受太平举荐而被天后重用的?你若能入得太平法眼,怎知就没有闻达的机会?”

    杨帆淡然笑道:“那些官员,乃至做了相公的大臣,本身便有定国安邦的才学,公主举贤,只是让他们的才能为天后所知。在下不过坊间一个百姓,不学无术,纵然马球打得再好,能有什么出息?”

    千金公主眼见如此这般,两个人一直绕着圈子说话,这层窗户纸不捅破,终究无法再谈下去,只好开门见山,把她的本意说了出来。

    这位千金公主是李世民的同父异母妹妹,大唐开国皇帝李渊十九个女儿中的第十八个,是太平公主的姑祖母,比武则天还大一辈。

    武则天大肆屠戮李唐宗室的时候,公主们有的极力反抗,有的忍气吞声,却鲜有卑躬屈膝讨好武后的。唯有这位千金公主是个另类,她为了讨好武后,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前几日杨帆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个卖药的冯小宝,就是由千金公主献与武则天的。这冯小宝街头卖艺的时候,最初是与千金公主府上的一个侍婢眉来眼去,勾搭成奸,这个侍婢,就是彩云。

    两下里恋奸情热,彩云甚至把他悄悄带进公主府里恩爱缠绵,结果被人告发与千金公主,被千金公主捉个正着。千金公主本是想严惩二人,以正门风的,不想一见那冯小宝健壮英俊,不免也动了春心。

    结果,捉奸捉到后来,这位千金公主反把冯小宝变成了自己的入幕之宾。等到武则天对李唐宗室咄咄逼人的时候,千金公主担心自己也被武后清洗,便重金买通武后身边侍女,探听武后消息。

    她得知武后渐有孤衾思春之念,便把自己的面首冯小宝献给了武则天。因为这桩大功,武则天对千金公主宠爱有加,成了太后身边的红人。这几年来,李唐宗室的王爷公主们不断遭殃,千金公主却巍然不动。

    千金公主尝到了甜头,因见那太平公主似乎对杨帆颇有好感,这才狠下了一番心思,想要效仿为武则天进面首一事,再为太平公主进一面首,把这对母女都讨好了,她千金公主就稳如泰山了。

    要说这太平公主,同许多风流放荡,私闱不清的大唐公主相比,却是非常端庄的。太平公主16岁与薛绍成亲,两人做了7年夫妻,始终伉俪情深,不曾有过一点绯闻。然而去年,薛绍却以谋反罪被害死了。

    去年越王李贞反武时,驸马薛绍的两个哥哥也参与其中。李贞反武失败,薛绍的两个哥哥薛顗、薛绪都被砍了头,薛绍本来没有参与此事,却也连坐下了大狱,只因他是太平公主的丈夫,太后开恩,没砍他的头,吩咐留他一个全尸。结果,这位驸马爷就被活活饿死在狱里面了。

    太平公主如今正在守寡,心情非常苦闷,这位给太后拉皮条得了莫大实惠的千金公主食髓知味,便想为杨帆牵针引线,引荐他成为大唐帝国公主中的公主、洛阳之花李令月的男人。

    千金公主婉媚嫣然道:“本宫欲为你引介,做太平入幕之宾,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第八十九章 男儿当如松!

    杨帆呆住了,他一直想知道彩云姑娘的主人是谁,他如此照顾自己的目的何在。可是他的想像力再丰富,再如何的天马行空,也没想到竟然是引介他去做面首,做太平公主李令月的面首。

    李令月容颜如花,娇媚可人。与薛绍七年恩爱,从无淫浪之举,可见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一旦真心喜欢了一个男人,必定会对他付之感情,即便是不能给他一个驸马的身份。

    正如当今武后之对薛怀义,恩宠有加。即便是武则天渐渐进入了皇帝的角色,不再满足于专宠一人,对薛怀义的恩宠和优容也始终不曾稍减,更何况年少深情的太平公主,如果能被她喜爱,必然长情,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尤其是,太平公主不同于其母,太平公主如今芳龄刚刚24岁,就算没有紧随而至的权力和富贵,仅凭她那百媚千娇的容颜,也是无数男子渴慕的对象,再加上她那高不可攀的身份,更增添了她的魅力,试想有哪个男人能够抗拒这样的诱惑?

    所以,千金公主坦然说出,丝毫没有考虑杨帆会拒绝。

    金钱、美色、权柄,唾手可得。

    一个为了百万钱的赏赐,就闯进火场的亡命之徒,他会不答应么?

    看着杨帆怔怔的神色,千金公主只道他是欢喜的呆了,不禁微笑道:“二郎不必担心,当日太平对你就很是关注,本宫仔细瞧了瞧你,呵呵,这仔细一瞧,还真有几分薛驸马的神韵。容貌虽不相似,神韵倒有七八分相同,难怪令月那丫头一见了你就……”

    千金公主莞尔一笑,又道:“不过,你若到了太平面前,可就不能像坊间一般随意自在了,更不可以有些粗俗无礼的行为,本宫召你过来,是想先教你一些贵人府上的规矩。同时……”

    千金公主飞了杨帆一眼,眸中便漾起一抹春意:“你这小郎君虽然俊俏可人,终究年纪还小,瞧你未及弱冠,怕是还不曾经过男女**之事,若想就此讨得太平的喜欢,光是一副好相貌可是万万不够的。”

    千金公主说着,便往榻里挪了挪,含笑道:“二郎今晚就不要回去了,且在本宫府上小住些时日,等你诸般本领能够过得了本宫这一关,再送你去见太平。呵呵,太平除了自己丈夫,还不曾有过其他男人,这勾搭讨好女人的本事,你只要好好学上一学,必能讨她欢喜。”

    杨帆初时听她所言,想起那个美人鱼似的倩丽身影,确实生起一丝绮念,可这只是一个男子对美丽异性的自然反应,他压根就没想过做人面首,像那柳君璠一般,成为权贵女子膝下的一个玩物。

    此时再见了千金公主这般扭捏作态,以一个六旬老妪之身,居然要邀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登榻缠绵,心中不禁一阵恶心,杨帆直起腰来,肃然道:“公主固然是一番美意,然则杨帆做人,自有杨帆的规矩。杨帆堂堂须眉,大好男儿,从未想过承欢女人胯下,邀宠讨媚,以求富贵荣华!公主这番心意,请恕杨帆不敢领受。告辞!”

    杨帆说罢,起身便走,千金公主微带荡意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她根本不曾想过杨帆区区一个坊丁竟有这般志气,竟然拒绝这只要一点头,便可以得到一切的巨大诱惑,过于意外,使她怔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杨帆转过屏风,千金公主才清醒过来,怒声喝道:“站住!”

    杨帆微微止步,稍稍转了身子,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殿下还有什么指教?”

    千金公主又惊又怒地坐起来,心中急急思量,忽尔恍然大悟,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羞恼的感觉:这样的诱惑,本不该有人拒绝才是,不要说是他一个为了百万钱的赏赐就敢去拼命的小小坊丁,就是那些幼读诗书,以圣人门徒自居的官员,都不知有多少人巴望能得到武后的垂青,从而一步登天呢。这杨帆到底是少年气性,竟然嫌她年岁太大,不愿与之苟合。

    千金公主自觉想到了杨帆拒绝的理由,固然又羞又恼,可她虽瞧这杨帆年轻俊俏,很是可人,有心引他为榻上郎君,但主要目的毕竟还是为了交好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对这少年颇为欣赏,只要她穿针引线,再教这少年一些奉迎女人的本事,给他和太平多创造几次机会,必能促成好事,到时候不怕太平不承自己的人情。

    想到此处,千金公主便忍住羞忿,说道:“你这少年,当真不识好歹!本宫若是想要男人,还怕没有入幕之宾?本宫一番好意,想着调教你一番,免得太平不喜罢了,你却嫌本宫年老,既如此……,那就叫彩云服侍你吧,你跟她多学些床第间的本事,男人,可不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就能讨女人喜欢的。”

    彩云其实并未走远,就在几叠屏风后面候着,听见千金公主这番吩咐,不禁又惊又喜,对杨帆这样俊俏可人的少年,她可是垂涎已久。

    这彩云生性好淫,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勾搭上一个街头卖野药的冯小宝了,只是这杨帆乃是千金公主先看中的人,她可不敢偷吃主人中意的美食。想不到绕来绕去,最终这美差还是着落在自己身上。

    彩云正自心花怒放,就听杨帆冷笑一声,道:“公主殿下说的是,男人,可不是单凭一副好皮囊就能得到女儿家芳心的。男儿在世,皮相尚在其次,才干犹在其上,而这最最重要的,却是男儿大丈夫做人的品格。

    孟轲有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杨帆虽是一介市井匹夫,若是折腰摧眉,俯首就身以侍女子,纵然是美人在抱、权柄在手、富贵加身,那也毫不快活!某,不屑与人做一个药渣!”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出来,杨帆立即昂然而去,把个千金公主气得脸色煞白。

    说到这“药渣”,源自于坊间一个笑话,说的是古时候一位帝王,见众后妃愁容满面,肤色不佳,急召御医。御医便开了个处方:壮汉八条。几天后,皇帝出巡回宫,见众妃容光焕发,大喜。忽又见八名瘦汉鱼贯而出,惊问:“何人?”御医回答:“药渣!”

    这个笑话在民间流传很广,即便是上层社会的人也大多知道,千金公主当然听说过这个笑话,如今被杨帆借此嘲喻,把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彩云姑妨见此情景,不觉有些张惶,耳听得杨帆的脚步声越去越远,这才壮起胆子走入寝室,千金公主坐在榻上,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老脸已然胀得发紫,彩云姑娘怯怯地道:“公主?”

    千金公主身子微微动弹了一下,眸中倏然掠过一抹狠厉之色,沉声道:“去,给我打杀了他!”

    彩云一怔,迟疑道:“公主,无故打杀人命,只怕……”

    千金公主冷笑一声,道:“怎地算作无故?这小贼夜入本宫府邸窃取财物,被府上家丁当场打杀,有何不可?去!”

    彩云身子一颤,急忙答应一声,转身急奔出去,安排侍卫去了。

    ※※※※※※※※※※※※※※※※※※※※※杨帆从千金公主的寝居出来时,天色已经更暗了,各处殿室、廊下的宫灯已一一点燃。杨帆本想找个公主府上的奴仆下人带他离开,却见廊下冷清,并无一人。

    皇室公主们上行下效,蓄养面首的事情,虽然因为她们常常带着得宠的面首游玩射猎,以致传扬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不算什么隐秘,可是在家里毕竟还要顾些面子,比如这位千金公主,儿孙满堂,怎好公开放荡?所以许多侍候的下人都打发开了。

    杨帆见四下无人,天色又已晚了,若再迟去晚些,坊门就会关闭,便径自沿着来路向外走去。

    本就因为秋雨连绵而显得阴沉的天色,因为行将夜晚,显得更加阴沉了,云层四合,长廊两侧则雨帘如幕。

    在长廊一侧,有一方池水,池水上凌驾着一道九曲连桥,小桥直通池边一座精致典雅的三层小楼。从小楼中看过来,一泓池水,半池残荷,雨水打在荷叶上,落在池水里,浅得一朵朵雨花忽生忽灭,一支支残荷轻轻摇摆,嫣然生姿。

    小楼顶层,双推的雕花窗棂大开,一位白袍如雪的中年文士正对窗而坐,面前放着一具古琴。房中陈设非常简单,但是一几一案,一亭一柱俱有古意,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轴笔墨恣肆的写意山水。

    旁边不远,生着一只红泥火炉,炉中炭火正旺,一把粗犷古典的陶制提梁壶就架在小泥炉上,水已滚沸。炉旁摆着一张小方几,上边摆着茶具、茶叶、各色需要添加的佐料,一位身着素雅的淡青色荷叶衣的清丽少女,正在取水烹茶。

    这位少女,正是天爱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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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武曌日月凌空,上官婉儿称量天下,太平公主难太平,李家三郎真隆基,才子、佳人、屠狗辈!醉卧枕江山,谈笑望乾坤!醉枕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枕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枕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