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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华芩     天师正位txt下载     天师正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校园女生失踪事件1

    “这个到时候放在台角,头上戴个花环,下面再摆几盆花,效果应该不错。”吴老师扭头吩咐欧小弟:“这个也要。”

    这么搬搬抬抬、跑东跑西地卖力一上午,总算捱到午饭时段了。

    “吃饭喽,吃饭喽!”

    多亏牛子儒的落力帮忙争取,女校长同意了欧小弟中午可以与其他校工一样,在学校饭堂里免费搭伙吃员工餐。

    等他吃完下去操场边的洗手池子洗饭盒时,学生们早已用餐完毕,开始进入午休时间了。可是篮球场的树阴下,还传出男女生的窃窃私语声。

    “科代表,这个月音乐二室的钥匙到你管是吧?”

    声音听着有点耳熟,欧小弟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朱蒂丝嘛!

    “是啊,干吗?”男生迟疑地反问道。

    “借我今天放学后进去练下歌呗。”

    “不行啊,吴老师说过……”

    男生还没说完就被朱蒂丝打断了:“借一下又不会死!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呀?”

    接着她又放软了语气:“你不是在玩那个网游吗?我有朋友发来个竞技场的外挂,专门用来赚点数的。”

    “真的?”男生似乎心动了。

    “拿来。”

    就听着一串钥匙响,女生又开口了:“明天还你,顺便给你那个外挂包。”

    不一会就见朱蒂丝飞快跑出了树阴下,手把钥匙往口袋里揣。

    一个男生在后头直着脖子喊:“明天记得还啊!”转头瞅见欧小弟,又装成没事儿人样走了。

    “这群毛孩子。”欧小弟窃笑着洗他的饭盒去了,压根没把这事情放心上。

    可到第二天一早,校园里迅速传开一条惊人的消息:朱蒂丝失踪了?

    校长室里。

    朱蒂丝的母亲,省合唱团著名女高音,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花红柳绿,化妆给泪水冲洗得一塌糊涂,身上起皱的长裙可见彻夜未眠的痕迹。

    “昨天晚上一直等到快九点,还没见丝丝回来,以前再晚都是八点前就回来的了。我们打去她平日里要好的同学家,都说不知道。我急了想要报警,她爸爸却说再等等,就等到了天亮。”

    女高音怨怒地瞥了身旁的丈夫一眼,这位省院校的音乐教授不自然地说:“我也是想先看看情况,万一报警后孩子又自己跑回家来,那不是丢人吗?”

    “丢人丢人,孩子要在外头出了啥事情,我看你才是真丢人!”女高音将手里湿嗒嗒的纸巾团一扔,声音陡然拔高了起来。

    “你这不是咒孩子吗?”

    “两位家长先喝口水。”校长不得不出来给这对气呼呼的夫妻打圆场了,两位可都是这次艺术节的特邀嘉宾呐。

    “老师们也在班级里帮忙调查,应该很快就有线索的了。”

    调查在音乐科代表身上出现了突破口。那个男生一大早兴冲冲地回来,还满心等着外挂包呢,听见校园里的传闻才吓得面如土色。及至班主任一开查,男生很快就不打自招了。

    接着陆续又有几个同学提供情况,亲眼目睹朱蒂丝放学后一个人在教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背着书包走向艺术楼。有个练球的男生甚至还说,亲眼看见她上了楼梯。

    校长听闻后不敢怠慢,立刻带上朱蒂丝父母和一干人等直扑艺术楼。要是能在音乐二室里找着朱蒂丝便属万幸,否则一旦惊动到警方,对于学校声誉的影响将会不言而喻。

    校长心中默默祈祷着,等吴老师拿来备用钥匙开了门,大家迫不及待地一涌而入——

    镜子,鞋子,讲台,钢琴。

    迎接他们的,只有一室空寂。

    没有人影,一个都没有,半个都没有。

    “那个小房间呢?”朱蒂丝的母亲还不死心,指着杂物室问道。

    “这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平日里都不开门的。”吴老师回答着,也打开小门放他们进去转了一圈。

    朱蒂丝的父母惟有失望地拖着脚步离开。女高音出门时一个趔趄,丈夫赶忙上前一把扶住,俩人就这么搀扶着出门了。

    校长再度环顾室内,视线停留在讲台角落里,安静伫立着的那尊青铜人鱼雕像上:“谁拿出来的?”

    听到校长口气似乎不悦,在旁边看热闹的欧小弟迟疑地回答了一句:“吴老师说搬出来做舞台布景……”

    “乱来!”校长喝止了欧小弟的嗫嚅:“这可是前任校长的艺术收藏品,怎么能拿去做道具呢!”

    “我、我也是来这没多久,没人跟我说过,我不知道哇。”吴老师红着脸,连忙抱歉地解释道。

    校长摆摆手:“赶紧搬回去!”她吩咐完就匆匆出门,往前追赶朱蒂丝的父母去了。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又到吃饭,又到吃饭——”

    干完体力活的欧小弟胃口大开,敲打着饭盒一路直奔饭堂。

    走着走着,听见前方也是赶往饭堂的几个女生谈话中似乎提到朱蒂丝的名字,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跟在后头,想听听她们究竟在聊些什么。

    “你们说朱蒂丝会在哪儿?”

    “我哪知道呀!不过有件事情倒是肯定的。”

    “什么事情?”女生的好奇心向来旺盛,当即好几把嘴同时发问。

    “朱蒂丝这一失踪呀,领唱的人选就不用选啦,是吧?”

    沉静片刻后,有人开口了:“要说领唱呢,朱蒂丝唱功好家里又是搞音乐的,还是我们级里的,她不上谁上呀?倒是那个秦明月,才高一的新生,凭什么爬过我们二年纪的头去领唱?”

    “听说她是音乐特长生,学校才异地录取的。”

    “那又怎么样?合唱队里论唱功论资历,哪儿就轮到她了?”

    “就是!”女生又是一通鼓噪。

    欧小弟听着实在有点烦了,刚待加快脚步超越这群小八婆,眼角忽然瞥见树阴下有张心型小脸一晃而没。尽管闪得飞快,还是给欧小弟依稀瞄见微蹙的秀眉,和眼中泛起的水光。

    欧小弟脑海里陡然浮现出另一张青铜面庞,与眼前这张小脸重叠——好像!

校园女生失踪事件2

    朱蒂丝的父母最终还是选择报了警。目送着鸣笛声闪灯的警车驶出校门,校长当即召开全体员工大会,严令所有人要三缄其口,不得讨论和泄露校园内的任何情况,对外间的好奇查探更是必须保持“一问三不知”的传统美德。

    校园内的保安和巡逻都同时加强了,尤其是把守好几道门关。一时间校园里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对于欧小弟这种临时工而言,无论是性格或身份,他从来都不在状况内。

    就在欧小弟乐呵呵地吃了学校五顿免费午餐的第六天清早,一通电话吵醒了他的周末美梦:“请问马大师在吗?”

    尽管欧小弟的手机一如既往地响着沙沙杂音,可对方那非同凡响的高音声线还是强烈刺激着这位临时工的脑部记忆。

    “这儿就是丝丝的房间。”

    眼睛快肿成红桃子的女高音,没精打采地开了门,将马廉贞和欧小弟引入女儿的卧室。

    欧小弟经过身边时她瞟了一眼,但是显然没啥印象——当然喽,那天她在学校里净顾着哭泣了,到现在脸和眼皮都还是浮肿的,看来这整整一个礼拜都没休息好,哪儿还顾得上认人呢。

    展现在马廉贞和欧小弟面前的,是一间家居装修杂志上典型的少女寝室:印有小朵碎花图案的高级墙纸,雪白柔软的绒毛地毯,中世纪造型雕花铁枝镂刻鸽子嘴衔橄榄绿叶的公主床上,连高悬的宫廷式圆顶通花纱帐都是粉红的。

    靠墙书架一排玻璃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音乐类比赛的奖杯、奖座和镶嵌金属托架的获奖证书。公主床正对的那面墙壁上没贴墙纸,上面黏贴的是大大小小的纸质奖状。欧小弟凑上前仔细察看了下,几乎全都是音乐类比赛的成绩,反倒普通平常小孩子最常拿到的红花少年啊、文明学生啊、优秀少先队员啊,乃至三好学生或优秀班干部之类的奖状,却是半张都没有见到。

    书架旁边摆的是套原木桌椅,一台配真皮转椅的学生电脑,椅子上铺着碎花薄棉小靠垫。再就是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封顶一体式贴面防潮大衣橱,衣橱里满满的少女风格衣饰琳琅满目,光腰带都十几条,丝巾更是单独辟开了格空间悬挂。衣架的木通架子上还吊着小小的玫瑰干花香包,拉开橱门便溢出扑鼻的芳香。

    “这个房间警察也进来调查过,还特意叮嘱我们要保持原样的。”女高音有气无力地抬起手,虚虚指了指房间摆设:“所以都还是丝丝失踪那天的样子。”

    “你女儿失踪前可有透露过什么心事?或者有没有什么写下来的东西呢?”

    “这话警方也问过。”女高音摊开手无奈地回答:“丝丝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也极少和我们谈心事,再说我和她爸爸都忙,在家的时间也不太多……”

    女高音说到这里微微有些犯窘,忙又自我辩护似地补充道:“可是你们也都看见的,我们给女儿提供的生活环境和学习条件都是最好的。警方实地调查过后也说,初步来看基本排除了丝丝离家出走的可能性。”

    “那么你们找我来是想……?”马廉贞询问地望向女高音。

    “我、我就怕孩子出事……万一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地……”女高音掩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滑滴落。

    一直站立在房间门口没进来的音乐教授,这会子走了过来,拍拍妻子的肩膀,递上一方男用手帕。

    “看完那个失踪女生的房间,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马廉贞望着围聚在餐桌边的八卦房客们说:“无论是书桌、书架,还是兼做梳妆台的那对床头柜上,都没有那个失踪女生朱蒂丝的照片。”

    欧小弟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他也觉得很蹊跷:女生不都是爱臭美的吗?

    “朱蒂丝出身音乐世家,从小接受专业训练,父母是典型地望女成凤。”

    牛子儒也把这几天办公室里听来的情况整理了一下,缓缓说道。

    “她是本校初中部直升上来的,文化课成绩很一般,还三天两头地请假出去比赛。上学期的期末考都没参加,是后来补考的。但是校方看在朱蒂丝频频为学校拿奖争光的份上,都是尽量给她开绿灯。”

    跟尖子生一样,学校对于特长生们,采取的往往是另外一套标准。

    “嘿嘿,我想起来了。”听了大半天没吱声的戴晖朗仿佛才刚睡醒似地,揉了揉脸,冷不丁爆出一句。

    “有个酒吧里认识的心理医生闲聊时曾经跟我说过,相片代表的是自我形象。拒绝展示照片的行为背后,其实隐藏着一种对于自我形象认同的潜在心理障碍。”

    戴晖朗这话,除了牛子儒似乎没啥人听得懂,连马廉贞都是一脸的问号。

    欧小弟与无量道长大眼瞪小眼地愣怔了半天,突然想起件事儿:“老道,青铜雕像很值钱么?”

    “嗨你个臭小子!青铜是什么价钱,废铁又是什么价钱?连城市下水道的沙井盖都有人撬去砸碎了卖,何况是青铜哩!”无量道长睃了眼欧小弟:“怎么,发财了?”

    “发财是没有,我就是觉着很纳闷。”欧小弟把校长当日在音乐二室训斥吴老师和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既然青铜不便宜,又是前任校长的收藏品,按理说应该老值钱了,校长怎么又会搁在不见天日的杂物室里,任由它封尘呢?”

    况且校长那天的态度虽说表面上没什么,可欧小弟不知咋地,总觉得她底下隐约流露出一丝紧张。不就是尊青铜雕像么,既然与其他杂物一道丢进杂物室里,分明是没真将它当“前任校长的收藏品”看待,那摆出舞台充充道具有啥大不了的,犯得着这么给人脸色看么?真是越想越不对劲。

    “哦?”无量道长和马廉贞对视一眼。

    小萝莉挑了挑眉:“这个,得去瞧瞧。”

欧小弟挨骂记1

    说干就干,趁着门卫大爷埋头苦干分拣报纸杂志,还不忘顺便浏览两眼的空档,欧小弟将马廉贞和无量道长给偷偷夹带进了市立中学的高中部校园。

    眼下正是上课时间,校园内只听见鸟儿间或在枝头啾鸣两声,和饭堂里远远传出的炊具叮当声。女校长立在茶色玻璃窗前,手指蘸了清凉油正揉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望见校门口溜进来两条陌生的身影就是一怔。

    “这里就是音乐二室了。这间杂物室平日里都上着锁,钥匙只那个女校长有。”

    无量道长猫下腰,正尝试推开一线窄门缝,冲杂物室里头瞄上两眼时,背后陡地响起一声断喝:“你们想干什么?”

    好家伙,这声大喝气势丝毫不亚于张翼德在板桥上那一嗓子,把个老道当时就唬得腿一软,结结实实坐了个屁股墩儿。

    欧小弟一扭头,正对上女校长怒焰腾腾的双眼,心里登时止不住地叫苦:这下惨,给抓现行了!

    “欧小弟?好呀你,员工大会上我的话你都当做耳边风了?大白天的还敢带个道士溜进学校,明目张胆想搞封建迷信哪你?你还嫌学校现在不够乱是不是?”这些天里三番五次地配合警方调查,女校长正是满肚皮的气找不着地儿撒,面前这个倒霉的临时工算是撞她枪眼儿上了。

    “哎哟我说你这女同志呀,啥叫搞封建迷信呀?老美他们中情局还养了帮通灵术士二十年咧,还有前苏联也是,没用人家能白养活他们吗?”

    无量道长凭借多年跑江湖的经验,瞅出眼前这戴眼镜的瘦高竹竿女人属于典型的知识分子。对付知识分子老道可有心得:这些家伙你不一上来就侃晕他们,回头可就轮到他们侃晕你喽。

    “不信你只管去问问市刑警队的副队长武正龙,前阵子本市有好几个案子都是我们帮他破的哩。”无量道长这话还算实情,可配上老道那身儿形象,却令效果大打折扣。

    校长将信将疑地打量了这夸夸其谈的邋遢老道两眼,心里头还在捉摸着是不要给市刑警队去个电话。可又怕被对方笑话堂堂中学校长竟然会相信个江湖术士的鬼话,那也忒丢她教育专家的脸了。

    正在校长心里七上八下费尽思量时,边上一直静静旁观的小女孩开了腔:“校长,学生失踪的事情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

    校长怔了怔,视线转移到马廉贞身上。也许这个素白小脸的秀气女孩与身边老道视觉反差太大,校长对于马廉贞有点儿好感,倒是没呵斥她。

    欧小弟见状赶忙打蛇随棍上:“校长,他们俩真的跟武队长很熟,所以一说帮忙调查,我才带进来的。”

    校长瞋了临时工一眼:就你事儿多!接着面皮一松:“来校长室里说吧。”

    “那会子前任校长还在,我也是师范毕业新进来的,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吧。”校长望望欧小弟:“有次校长室翻新装修,把原先里头的摆设暂时挪出来,分几个室先存放着。那尊青铜人鱼雕像,当时就放在这个音乐室内。可是没多久校园里就流传开来,说有人大半夜地听见音乐室里有怪声,像是弹拨乐器声。等开了门进去一看,里头啥都没有。越传越人心惶惶地,前任校长便将当时的布置全收拾起来,锁进了杂物室里,怪谈后来就慢慢平息了。”

    “到我接班做了校长,筹集资金另外盖了栋教学大楼,原先这座就改成了艺术楼。本来也想清理杂物室的,可一来有前任校长的收藏品,二来看着那雕像好像也挺贵重的,就一直搁置在那儿没动它了。”

    校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真要说失踪案件,别说以前了,自从建校以来就从未发生过。偏偏就在我手里出了事,唉!”

    “校长,今天晚上我们也想留在音乐二室里看看。”马廉贞盯着校长的眼睛道,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要求。

    “什么?那怎么能行!”

    校长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拒绝。马廉贞和无量道长软磨硬磨地说了大半天,直到这一老一少再三保证一切后果自负,并且绝对事后守口如瓶,校长才勉强交出了钥匙。反正病急乱投医,警察来了几趟都没线索,就看他们俩怎么折腾,没准还真能派上用场?

    不过递交钥匙时,校长还不忘狠狠瞪了欧小弟两眼,对这个新来的临时工印象已经是大打了折扣。

    可怜欧小弟给校长瞪得背后冒汗心里发虚,苦笑着拉开杂物室里那块天鹅绒幕布:“贞贞,拿这个凑合一晚上吧。”

    还没等马廉贞自手上数着的灵符里抬起头来,无量道长已经四肢摊开,直挺挺地大字形躺了上去:“啊,还不错,真舒服。”

    欧小弟无言地望着闭上眼假装打鼾的无量道长,这邋遢老道身边哪还有人敢睡呀?无奈之下只好又溜进美术二室,偷偷揭了几块盖画板的布,折叠成两张简易小铺,招呼小萝莉:“边睡边等吧。”

    “怎么样……你们,这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一大早,女校长赶在学生上学前匆匆推开音乐二室的门,见到的却是相对苦笑的欧小弟和马廉贞,以及整个晚上张手叉脚呼呼大睡,鼾声带臭气熏得满室“芬芳”的无量道长。托这老道的福,他俩足足清醒了一夜,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一只。

    “你们,现在立刻离开学校,别等我报警!”校长这趟是真发怒了:“还有你,欧小弟,给我把这些布全部洗干净!”末尾还冷冷加了一句:“洗完再来我办公室。”

    欧小弟耷拉着脑袋,抱着堆布头走在前面。中间是脸上新添了俩黑眼圈的马廉贞。最后是揉着眼睛,张嘴大打哈欠的无量道长。三人就这么夹着尾巴,溜溜地下了楼梯。

    “没理由啊。”马廉贞边走还边小声嘀咕:“难道之前猜错了?”

欧小弟挨骂记2

    “猜什么错啊,”无量道长打断了马廉贞的思量:“那女的死都不肯把人鱼雕像搬出来,一间空屋子也只好拿来睡大觉。”

    老道说的轻巧,欧小弟听得却是满心纠结:你可睡舒服了,难为我还得洗这堆臭布!

    “对了,没有搬出人鱼雕像!”马廉贞欢呼一声,可随即又皱眉了:“问题是,现在要怎么说服校长呢?”

    “报告!”

    校长抬头望了望笔直站立在门口,前襟湿了一大片的欧小弟,待理不理地随便指了下对面比办公桌矮了一个头的木沙发,又埋首沙沙地继续写起她准备投稿给省刊的教育论文来。

    好一会儿,等她觉得已经把这个临时工晾得差不多了,应该收到足够的震慑效果,才再次抬头瞟了对面一眼。这一瞟之下,可把校长给气坏了!

    欧小弟软瘫在木沙发上,头低垂在胸前,已经盹着了。瞧这小子鼻息微微,睡得那叫一个甜呐。

    “欧小弟!”校长气得大力猛拍实木办公桌,笔筒前的茶杯震得一跳,手掌也拍得是又红又痛。

    看见欧小弟蹦起身茫然四顾的无辜蠢相,校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一个临时工,来到我这儿又有工资拿,又有免费午餐,还不给我好好夹着尾巴作做人,搞那么多事干吗?”

    ——当然这些都是她心里的话,嘴头上可不能这么骂。

    校长理了理思绪,张嘴刚要开始滔滔不绝,本来就敞开的门给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朱蒂丝的父母走了进来。校长连忙起身迎上,还未来得及讲欢迎呢,他们背后又闪出两条人影。

    “怎么是你们?”校长瞠目结舌地望着这闪出来的一老一少,今天早上我不才把你们给赶出去了吗?

    “这两位是我们请来帮忙的。”音乐教授见校长面色不对,连忙出声解释道。

    放学后的校园静悄悄呀静悄悄。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可音乐二室里依然亮着灯光。除了马廉贞他们三人和朱蒂丝的父母,校长也坚持要陪同在场,理由是“防止校产和艺术收藏品发生意外损坏”。

    “接下来要怎么做?”女高音望向马廉贞。

    按照这位“马大师”的要求,他们留在放学后的音乐二室里,又把青铜人鱼雕像摆放在之前的位置上,然后就眼巴巴地呆这儿傻等了。

    “现在还是酉时,等到戌初时分,才是黄昏日月交更。”马廉贞不慌不忙地说。

    “你女儿的同学说,朱蒂丝放学后在教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上的艺术楼。学校规定是下午五点半放学,老师当日拖堂到六点,她再逗留了一会儿,大概就是六点半过后。假使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应该是六点半后到七点钟之间的事情。”

    “叮铃铃铃”,最后一次离校铃声响起,学校门口的自动电闸门轧轧作响地开始拉上,七点钟了。

    马廉贞问校长:“学校里只有这一个门口吗?”

    校长勉强提起精神回答她:“还有一个在后头,学生单车棚旁边的小铁门。那是方便教职员工上下班用的,一过六点半就锁上了。”劳累了一整天还要陪这伙人在这疑神疑鬼,真是无聊透顶!

    校长心中暗自叫苦,忍不住又瞪了一直躲藏在马廉贞背后的欧小弟一眼:都是这个临时工招惹来的,等他们走了再好好跟你算帐!

    “开始吧,我们现在模拟朱蒂丝从门口走进来。”马廉贞示意女高音扮演她女儿的角色:“来到这个讲台上,开始练习学校合唱队指定的曲目。”

    “春天来了,

    大地在欢笑,

    蜜蜂嗡嗡叫,

    风儿吹动树梢。”

    女高音将当日欧小弟听过的,朱蒂丝负责领唱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第一段又再演唱了一遍。欧小弟边听边发现了件事:朱蒂丝的声乐技巧明显是师承自她母亲。

    然而,没有反应。

    青铜人鱼雕像静默地立在角落里,音乐二室中沉寂了片刻,静谧中却并未孕育出人们期望的石破天惊。连校长带朱蒂丝父母屏息等上半天,结果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音乐教授想了想,自己拉开琴凳坐上去,修长十指在黑白琴键上娴熟地飞舞,美妙的旋律立即充盈了空旷的室内。他朝身后点点头,示意妻子再来一遍。

    “春天美女郎,

    花冠戴头上,

    美丽的紫罗兰是她的眼睛,

    春天来了,来了,

    啊多美妙。”

    还是没有反应。

    空旷的音乐二室里,讲台依旧是那个讲台,镜子依旧是那面镜子,空气中漂浮着阴阴的鞋臭味。角落里默默俯首的那尊青铜人鱼雕像,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凉的金属暗泽,仿佛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这伙徒劳无功的人类。

    咔嗒,音乐二室的门锁上了。

    校长扫了眼朱蒂丝父母失望而归的背影,回过头简洁地吩咐欧小弟:“明天一早来我办公室。”

    今天晚上这番折腾下来,校长整个人已经是精疲力竭,实在没心情更没力气对这个临时工浪费口水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地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看我明天怎么狠狠炮制你!

    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了,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的孔雀蓝色背景,如今成了深海蓝色丝绒帷幕,远处最早露面的那颗长庚星益发显得煌煌耀目。高高低低的楼宇闪烁着点点灿若繁星的灯火,街道上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如同只只睒着的媚眼,不下雨眼波也能水淋淋地泼湿了一地。

    音乐二室紧锁的门前,如今只留下了苦着脸悬着心,还不晓得明天会挨人家如何煎炒焖炖炸的欧小弟。身旁是皱起眉头努力思索,杏仁眼中布满疑惑不解的小萝莉马廉贞。

    边上还有个同样努力扒着花坛栏杆,悬空探出半边身子,一双老鼠眼贼溜溜地直朝学校饭堂方向瞄伐,琢磨着里头会不会藏有今天中午吃剩的残羹冷菜——这家伙是谁?全市人民都知道哇!

欧小弟挨骂记3

    欧小弟拖拉着脚步,以踩死蚂蚁的速度慢吞吞地捱下楼梯,衣服在扶手上蹭了一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量拖延走进校长办公室那恐怖时刻的到来。

    清晨的校园里宁静安谧,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来,只有几个当天的值日生站在门口。有一个还边立定位置,边往手臂上别袖章扣针。

    “吴老师,我……我想退出合唱队。”

    音乐二室的门已经早早打开了,传出一把女生低低的轻语声。

    “怎么回事?”吃惊的回应声,是那个音乐科的吴老师。

    “明月你可想清楚了?你是音乐特长生,学校才破例异地录取的。要是你退出合唱队,别的不说,这个学期的助学金可就没了。”

    吴老师的话后是一阵沉默,秦明月似乎也在踌躇着。

    “好吧,我就告诉你个事情。”吴老师见秦明月也有意思打退堂鼓,打算给这女孩子一点鼓励,毕竟这么文静乖巧又听话的学生,是老师都喜欢的。“你知道吗,每次合唱队里排练,朱蒂丝都私下里录下你的声音,回去对比着练习。”

    驻足门外好奇偷听的欧小弟倏然抬头,他想起了帮忙搬东西那天,朱蒂丝边走边掏出的那支录音笔。

    “朱蒂丝都那么重视你,说明了什么?你不要妄自菲薄。艺术节马上就要到了,朱蒂丝又出了这事,你更应该争取好好表现,把咱们合唱队的节目搞好。知道了吗?”

    音乐二室里匆匆步出的秦明月,看见呆立门外的欧小弟,略感诧异地瞟了他一眼就低头走了。

    随后出门的吴老师也发现了欧小弟,奇怪地问:“校长刚才进门时还问起你来了没,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赶快去见她?”

    “欧小弟!”校长把手里端着的茶杯重重往桌面上一坐。今天早晨的她显然是睡足了,看上去与昨天傍晚的憔悴萎顿简直判若两人:“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历来……”

    青铜人鱼雕像、音乐二室、没有反应……

    “身为这个校园里的一分子,你瞧瞧大家都是怎么样……”

    录音笔、失踪、练歌……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吧,你看你这么个临时工……”

    对面校长的嘴巴一张一合,像煞半山腰港督礼宾府的葫芦池里,不时浮上水面咂喋杜鹃花瓣的胖头锦鲤,嘴角周围要添上几粒水泡就更加神似了。

    欧小弟两眼无神地盯着校长不停翕张的嘴,耳朵却自动屏蔽了有如高山流水滔滔不绝,又似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的说教。脑子里各种线索缠绕成了小猫拖去边走边玩的毛线球,绕来绕去半天没抽出个线头来。

    “还有啊,”校长喷了那么长时间口水,掀开茶杯盖呷了口茶润润喉咙,接着还待要往下说:“你说你……”

    “我想到啦!”欧小弟呼拉一下站起身来,两眼发亮:“我想到了,哈哈,我想到了!”他喜不自胜地拍着手,就在校长面前原地转起圈子来。

    校长目瞪口呆地静默三秒钟,然后——

    “欧、小、弟!”

    扑棱棱,校长室外的树梢上,小麻雀们纷纷惊得展翅飞起。

    “这玩意还真好吃,底下**地,表面那层却软乎乎地。有菜又有肉,一次吃个够。大灰狼,这玩意叫个啥呀?”

    戴晖朗斜睨着赞不绝口的无量道长,心下不禁暗笑:有够土老冒地,连披萨饼都没见过?他眼珠子一转,奸笑着回答:“这个呀,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兰州烧饼’呀!”

    “哦,兰州烧饼好,兰州烧饼好哇!”无量道长嘴巴忙活,手上也没闲着,正打算再抓一块时,砰,大门被推开了。

    老道望向门外一怔:“还没放学呢,你回来干嘛?”

    一路小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欧小弟手撑膝盖,喘着粗气咕哝了句:“是歌声。”

    “什么?”老道没听清楚。

    “我说是歌声!”欧小弟抬起脸,双眼闪动着兴奋的神采:“是秦明月的歌声!”

    “叮铃铃铃”,踏着黄昏的第一次离校钟声,学生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人结伴地嬉笑打闹着出了校门。

    “秦明月!”

    女生循声望去,路边站着今天早上在音乐二室门外见过的那个人。奇怪,听说他上午就被校长解雇了呀?

    “秦明月同学吗?”那人身边古铜肤色的魁梧男子走上前来,亮了下手里的证件。“警方有些事情,需要你的配合调查。”

    看见秦明月瞬间煞白的小脸,男子忙宽慰道:“你别紧张,只是需要你帮个忙。”

    叩叩叩,敞开的校长室门再次被象征性地敲响了。

    “武队长?”

    正在收拾桌面杂物准备下班的校长,讶然望向秦明月背后的魁梧男子:“秦明月她怎么了?”打从朱蒂丝失踪的事情发生后,校长一见到警方的人,就有变成惊弓之鸟的趋势。

    “没什么,只是需要她配合一下案件调查而已。进来吧。”武正龙扭头冲门外喊道。一条人影应声出现,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欧小弟!”校长是又惊又怒,可还没等她发作呢——

    “还有我们!”校长再度有惊无喜:又是那阴魂不散的一老一小!

    “武队长,这样不合适。你们警方办案也得讲证据的不是?怎么会相信青铜人鱼雕像跟朱蒂丝失踪有关系,这种荒谬的无稽之谈呢?再说还要扯上我们的学生,她要真有个什么事情,我们校方怎么跟秦明月的家长交代?”校长连连摇头兼摆手,反正你说啥就是不同意。

    “既然校长认为青铜人鱼雕像没有问题,秦明月又会有什么事呢?何况既有警方陪同,她本人也自愿协助调查,校方又何须担心没法交代呢?”

    校长似是没料到马廉贞这个小萝莉竟有张利口,明显地愣了几秒钟,但还是坚决不肯松口。

    “事关校产,又是前任校长的艺术收藏品。校方在没专人陪同的情况下,不能让外人随便使用。”

圆月人鱼1

    这上下天都快黑齐了,学校里的教职员工全走了个干净。校长拎起挎包,那意思很明显了:我也够钟要下班了,就不奉陪各位喽,你们请便吧。刑警队这位副队长今天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又没有经过事前预约,校长料定他不会硬拦住自己。

    果然,武正龙一脸无奈地站了起身。

    “校长,我来陪他们吧。”

    门外蓦然响起的声音,令众人齐刷刷回头——啊哈,天降救兵牛子儒到了!

    “牛老师!”校长拧着眉毛,大伤脑筋地望着牛子儒。

    牛子儒歉意地笑笑:“欧小弟是我推荐进来的,给校长添麻烦了,这事情我也有点责任。”

    他眼角扫过秦明月,后者正手足无措地呆立一侧:“何况秦明月也是我的学生。让我留下来陪同,无论是校产还是学生,我都会尽力保护好的。”

    校长无奈地望着牛子儒,却无法像拒绝武正龙那般铁齿回绝:一来牛子儒的父亲是她多年老同学,二来新盖的教学大楼根本就是他牛家捐赠的。

    “这枚是音乐二室的钥匙,这枚是杂物室的。牛老师你可要小心一点。”

    校长这话里有话,不是叫牛子儒小心看好东西和人,而是叫他自己当心别发生意外,不然她怎么和牛子儒他父亲交代啊?

    “现在是黄昏将交一更时分,虽然迟了点儿,但是也还不算太迟。”马廉贞望了望窗外,树影摇曳中隐约透出天边一片薄得近乎透明的白,是楼缝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月亮。

    月球本来就与地球上的潮汐存在着密切关联,今儿又是十五之月,虽然还未到达阴气最盛的子时,马廉贞却已经感受到周围空气中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了。这种变化通常野生动物比人类敏感,生活在现代化都市里的人与自然界长期隔离又更加迟钝。但是像马廉贞这样从小接受玄门正宗道术修炼的人,在长期持之以恒的冥想打坐中逐步磨砺着全身六感,所以对此往往能够及时察觉。

    今夜有月,月圆。

    传说在苍茫无垠的大海深处,居住着美丽的人鱼。每到月圆之夜,她们就会浮上水面,唱起幽远哀伤的人鱼之歌。有人说,她们的歌声是专门诱惑水手投入死亡怀抱的诱惑陷阱;可也有人说,是年轻的水手追逐着歌声,从此陪伴着人鱼长居海底,乐不思蜀遗忘了回到陆地的归途。

    人类世界里关于人鱼的传说很多,有的神秘,有的浪漫。按照传统说法,美人鱼以腰部为界,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披着鳞片的漂亮的鱼尾,整个躯体既富有诱惑力,又便于在水中迅速逃遁。她们没有灵魂,像海水一样无情;声音通常像她们那美丽的外表一样具有欺骗性;一身兼有诱惑、虚荣、美丽、残忍和绝望的爱情等多种特性。

    在某些近海地域流传的民间传说中,这些人鱼成为了出海人的噩梦。她们上半身美得让人窒息,下半身却是长满鳞片的冰冷鱼尾。尾巴有时是一条,有时则也会和某间西雅图咖啡店标志上的那样呈现为分裂的两条。再加上魅惑人心的歌声,无数的年轻水手们就这样被引向不归路。人鱼们虽然很长寿,却仍然会面临死亡,而且据说人鱼没有灵魂。

    很多民间传说中都提到美人鱼与人类结婚的故事。大多数情况下,男子偷走了人鱼的帽子或腰带,或是梳子和镜子。这样东西被妥善藏好的时候,人鱼会跟他一起生活,一旦被她找到自己的失物,她就会回到海里。

    一般情况下,人鱼对人类而言是很危险的。他们赠与的礼物会带来不幸,比如引发洪水之类的灾难。在旅途中看到人鱼是沉船的恶兆。他们有时渴望看到凡人被淹死,举一个有名的例子:莱茵河的罗蕾莱。有的时候,他们引诱年轻人跟他们一同到水下生活,在康沃尔和英格兰的一些教堂的长椅上就雕刻着这样的故事。

    西南太平洋群岛上的美拉尼西亚人也有类似的神话传说,他们的美人鱼名为“阿达拉”,上半身为人形,下半身为鱼形,居住在太阳里,经由彩虹来到地球,平时隐匿于海上的龙卷风之中。不同于其它美人鱼的是,阿达拉在美拉尼西亚人眼里是一种危险的生物,他们会用飞鱼袭击人类,使他们昏迷不醒甚至死亡。

    事实上在原始宗教信仰中,人鱼本是海洋女神的化身之一,人们相信向她许的愿会得以实现。在男权渐盛之后,却变成了抓住人鱼,或以她的梳子为要胁,才能使自己的愿望成真。海神也由身着蓝色袍子、颈戴珍珠项链的曼妙女神,变成了手执三叉戟、呼风唤雨、让船只在风暴与黑夜中沉没的男神。但即便是这些男海神:特里同、涅普顿、波赛冬,乃至于我国神话传说中黄河水域之神冯夷,他们仍是以半人半鱼的美男鱼形象出现。

    古希腊神话里最早记载的人鱼被称作塞壬,海王波塞冬与海仙女安菲特里特的儿子特里同因为形象就是条男性人鱼,以致他的名字成为了人鱼的总称。海仙女捏瑞伊德斯也被描绘为带有鱼尾和鳍的美女形象。我国古代还有“鲛人泣泪成珠”的故事,传说美人鱼从水中浮出,在一户人家住了几日,离开时泣泪成为满盘珍珠答谢主人。

    在吸引无数代儿童的神话已被冷酷冰凉的科学证据粉碎殆尽的今天,我们被告知人鱼的形象全是因为水手们将浮出海面为幼仔哺乳的海牛误看成女子。但时至今日,从安徒生优美哀伤的《海的女儿》,到迪斯尼天真烂漫的《小美人鱼》,再到高桥留美子道尽人世沧桑的《人鱼之伤》,乃至于岩井俊二的《华莱士人鱼》,不难窥见古老的人鱼传说仍有其神秘迷人的魅力。

    那么,这尊青铜人鱼呢?

圆月人鱼2

    此时此刻,一轮玉盘似地月亮尚未完全升上枝头,但清冷的银晖已经透过窗隙,给音乐二室讲台角落默立无语的青铜人鱼雕像披上一袭朦胧的纱衣。

    牛子儒凝视着青铜人鱼那哀婉清丽的面容,双手在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连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也恍若未觉。

    “明月姐姐,唱吧。”

    马廉贞让秦明月站在青铜人鱼雕像的侧对面,小萝莉自己则立于雕像正前方,手挟灵符警惕地观望着,不放过这尊青铜人鱼雕像的每一个变化。

    欧小弟和牛子儒都站立于讲台对面,拦着练功横杆的镜子前方。武正龙站在秦明月背后兼作贴身保镖,无量道长一如既往地站在马廉贞身后,保持半米左右的距离,滴溜溜四下乱转的老鼠眼“时刻准备着”。

    “双唇好象玫瑰,正向着我们微笑。美丽的春天女郎,披上彩色外套真漂亮。”

    秦明月的歌声再度流淌于空寂的音乐二室,众人正陶醉于月光下天籁般美妙的少女歌声中,马廉贞突然发现了异状——

    回荡在这间音乐二室里的美妙旋律,并不仅只是秦明月的声音!

    “美丽的春天女郎——”

    秦明月刚唱到个“郎”字的时候,另外一把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歌声正好衔接上来。时间节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两把歌声又音质音域都相近,弥合得是天衣无缝,倒让人错觉是排练好的二重唱一般。

    “美丽的春天女郎——”

    仔细聆听下来,就会发现叠声其实依然是秦明月的声音,只是发音时间比本人唱得略微迟些。听久了仿佛是她在一个大而空旷,回音效果超强的地方演唱,给听众有种耳目一新的奇异感觉。

    “彩色外套真漂亮——”

    秦明月负责领唱的第二部分已经到了尾声。欧小弟和牛子儒面露讶然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出那把奇怪叠声的来源。武正龙不愧是市刑警队出来的,迅速扫视室内一圈后,和马廉贞一样,将目光聚焦于面前的青铜人鱼雕像。

    “彩色外套真漂亮——”

    空气中泛漾着奇妙的涟漪,明明无形无相,偏偏却能让站立面前的人们感应得到。随着少女的歌声渐趋停止,青铜人鱼雕像发出的颤动也逐步微弱了下来。当秦明月口中的最后一个音符消失于空气中,铜像重又恢复了原先的寂然沉静姿态。

    马廉贞想了想,偏着头问道:“明月姐姐,能不能把声音再唱得高一点儿?”

    “你是说高一个八度?我试试。”

    秦明月略为休整了一下,调匀呼吸后再度发声:“双唇好象玫瑰,正向着我们微笑——”

    “双唇好象玫瑰,正向着我们微笑——”

    青铜人鱼雕像再次发生振动。站在铜像前的几个人都能感觉得到,这回的振动幅度似乎比之前那次更强了些。

    “美丽的春天女郎——”

    两把女高音前后交叠着发声,欧小弟和牛子儒背后那一整面墙的大镜子开始微微震荡了。

    “美丽的春天女郎——”

    青铜人鱼雕像的声波振动,令到站在附近的武正龙有种恍惚之间立足不稳的晕眩感,像北方人初次乘坐海浪摇晃的小舢板,晃了两下总算没栽到地上去。

    “彩色外套真漂亮——”

    牛子儒的脸色有点发白,欧小弟担心地扯扯他衣角:“没事吧你?”

    牛子儒勉强一笑,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珠子依然一瞬不瞬地直视前方讲台角落处。

    “彩色外套真漂亮——”

    振动的声波眼看着又要微弱下来渐趋于无,秦明月脑子里蓦然掠过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她深深吸了口气,嗓音陡地拔高,气息沉入腹部,如同平时发音训练般地放声高歌: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

    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连

    呀啦索

    那可是青藏高原?

    是谁日夜遥望着蓝天

    是谁渴望永久的梦幻

    难道说还有赞美的歌

    还是那仿佛不能改变的庄严

    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连

    呀啦索

    那就是青藏高原”

    ——这首歌曲按说本该是不应轻易挑战的高难度曲目,可奇怪的是,每逢单位组织啥文娱活动时,老领导们从来不忘记要点它,还专门爱挑年轻漂亮又新进单位的小姑娘上台献唱。

    训练校合唱队的吴老师估计当年也没少身受其害,所以特别挑选了这首歌作为合唱队训练曲目之一。当时她语重心长地说:“等你们将来毕业了,出去社会上工作了,就知道老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好哇。”

    不过看样子不用等毕业那么天长地久了,眼下秦明月不就活学活用上了嘛。那位吴老师要是此刻也在现场,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喀喇——室内响起一声轻微如春晓破冰般的脆裂声。

    欧小弟尽管隔得远,可是听得真真儿地,怀疑的视线立马锁定小萝莉背后那条猥琐的瘦削身影。可不是么,算算时间,也正好到花园小洋房里某只大老鼠出洞觅食宵夜的时辰了。

    有这种想法的显然还不止欧小弟一个,瞧瞧马廉贞扭过脖子打量的神情就知道,对于他们小区花园左一号屋子里的鼠患问题,大家都是“茶壶里头煮饺子——心里有数”呢。

    无量道长给马廉贞这么扭头一瞄伐,老脸上是挂不住了,张开嘴巴刚想辩解两句,又听见那声响了:喀喇,喀喇。

    这下子就连站得远地欧小弟和牛子儒,都看分明了,刚才那喀喇响不可能是老道的饥饿磨牙声。人家嘴巴明明张得跟个无底洞似的,还怎么磨牙呀?

    喀喇、喀喇、喀喇。

    花园小洋房里的住户在打眉眼官司,局外人秦明月可没他们这份儿闲暇,歌声一直没停止。她一边注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边两手叉腰按着腹部,感受着来自腹腔的振动,已经唱到“呀啦索”的第二遍重复部分了。

    喀喇、喀喇、喀喇……

青铜女尸1

    连续不断的破冰声响中,青铜人鱼雕像表面的裂纹恍若煦暖春风徐徐吹开的薄冰湖面,纵横交错密如蛛网。

    武正龙与马廉贞早在第二次喀喇声响起时,就已经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于面前的青铜人鱼雕像上。

    在他们共同注视下,铜像的左边眼角下方首先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随后以这道裂缝为中心,无数细细密密的裂纹向周围扩散开来。

    裂纹越来越多,裂缝越来越大,最终导致了第一片青灰色薄铜片的剥落。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第四五六七八片……鳞片状的青铜薄片纷纷剥落,在雕像前方的地面铺盖了一层凌乱的金属霜花。

    青铜都会裂?无量道长用力瞪起本来就不大的老鼠眼:这也太夸张了吧?

    马廉贞听到身边武正龙嘴里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侧耳仔细一听是:“青铜是红铜加入锡或铅的合金,也是金属冶铸史上最早的合金。因为颜色青灰,所以被称为青铜。与红铜相比,青铜强度高且熔点低,百分之二十五的锡冶炼青铜,熔点就会降低到八百度,纯铜也就是红铜的熔点却为上千度。青铜的铸造性好,耐磨且化学性质稳定,但是青铜器遇冷会反常地膨胀。有许多名称中有青铜,但不含锡的铜合金,如铝青铜、铍青铜、锰青铜、硅青铜。在铜合金的分类中,黄铜和白铜也即铜镍合金以外的都称为青铜。”

    ——这位市刑警队的副队长,敢情正搜肠刮肚地把高中化学课堂上听回来那点子东西都兜底儿翻腾出来呢。

    遗憾的是武正龙再怎么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来老师有教过青铜会裂,还是这么个诡异裂法的相关知识。眼下这景象,他也惟有望向身畔的马廉贞,期盼这位来自“南毛北马”的马家小萝莉能给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依据。

    马廉贞绞着两道秀眉,她也是满心地诧异而且见所未见:青铜她见过,人鱼的图像她也在家藏古籍中见过。可是这么一尊会被歌声震裂的青铜人鱼雕像,别说她个十来岁的小女娃娃了,只怕是奶奶都没见识过呢!

    青铜人鱼雕像可不管面前的人心里各自都在琢磨些啥,它只管落它的青铜飞雪。不一会儿雕像表面的青铜薄片便给剥落得七七八八,露出底下近乎肉色的原型倒模来。

    滴答——

    一滴液体自表层青铜覆盖已经脱落的人鱼目中缓缓滑落。随着液体流淌的所经过之处,看似厚重坚固的青铜却意想不到地发出哧哧作响,犹如遇到了滚烫的熔浆一般,所剩无几的表层覆盖益发加快了剥离的速度。

    而那滴液体,竟然是鲜红色的!

    滴答,滴答,滴答。

    一滴滴红雪似地液体如同断线珍珠,接二连三地从青铜人鱼雕像半瞑的双目中不断滚落。铜像表面的金属有如碰到烈焰的蜡烛悄无声息地渐渐熔化,裸露出大片大片的肉色肌肤。

    “啊!”

    夜晚的音乐二室里,陡然传出一声惊呼。

    发出惊呼声的是站立于铜像侧对面的秦明月,但是无论站在铜像正前方的马廉贞,抑或站在秦明月身后的武正龙,乃至于马廉贞背后半米左右的无量道长,以及更远处镜子前的欧小弟和牛子儒,谁都没有责怪她的一惊一乍。因为他们也惊呆了!

    ——谁能料想得到,这尊青铜人鱼雕像看似厚实的表面金属覆盖之下,竟然隐藏着一具女尸呢?

    女尸的姿态与之前覆盖表层的青铜外壳一般无二,双手交握垂放于身前脐下,乌黑顺坠的长发分披在胸前,如同一方丝滑的佩巾遮挡住了曲线起伏的峰峦。头部向右边肩膀微微倾侧,像是正在凝神聆听着什么,又仿似默默地思念着远方牵挂的人儿。

    最引人注意的是这条女尸的双腿部分,本该是一双丰泽修长的**,却自从大腿内侧起被不知道用什么古怪方法粘合了起来。明明从外形上看得出来是人腿,在膝盖以下的小腿部分被人为地套上鱼尾巴再密密缝合,成为一具人造的美人鱼标本。

    女尸看起来面目体态都相当年轻,正当妙龄的花季年华。简直无法想象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冷酷残忍到下此毒手,将如斯美丽的青春少女禁锢在暗无天日的青铜外壳之中?

    这还不算。更令音乐二室里众人骇然的是,面前这具正在不断滴落血泪的人造美人鱼女尸,面相五官竟与秦明月非常相似,骤眼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对孪生姐妹。

    “真的好像……”欧小弟不禁小声嘀咕道。

    当初在音乐二室帮着吴老师搬运舞台道具时,他就觉得这尊青铜人鱼雕像眉目看着忒眼熟。及至后来去饭堂打饭的路上,无意间瞥见含泪匆匆离去的秦明月,发现她的长相跟铜像简直一个模子倒出来似地。现在瞧见青铜剥落后底下的女尸,感觉更加强烈了。

    秦明月自己也注意到了这点,只觉得背后发冷,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猛地撞在一个身子上。她慌乱回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牛子儒已经来到了身后。

    只见牛子儒两眼紧盯着人鱼女尸,奶油白色的面上毫无表情,眼镜片遮挡不住的眸中跃动的光芒却炽热如火!

    秦明月吃了一惊,一时间不敢惊动到他,只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后背抵上了实垛垛的墙壁,她才感觉稍微安心了些。

    马廉贞不动声色地拿眼角瞟了瞟窗外,一轮光洁圆满的明月已经升至树梢。阴气随着淡淡雾霭在广袤的天地间弥漫浮泛,渐渐聚集。

    ——现在,正是时机!

    “符出聚魂,念动招灵,叱!”

    一张招魂灵符准确无误地正落在人鱼女尸眉心。女尸的躯体随即有股淡如轻烟的雾气,丝丝缕缕自皮肤表面毛孔中溢出,在离女尸头顶上方三尺处逐渐凝聚,形成淡薄但面目依稀可以辨识的少女形体。

青铜女尸2

    “啊!”

    别误会,这次发出惊呼声的可不是女生秦明月,而是站在她背后的牛子儒。

    不过几乎同时发出呼声的还有武正龙和欧小弟,这俩人还是首次亲眼目睹小萝莉使用灵符从尸体上招出魂魄,上次大佬的回魂夜也只是驱动了那条尸体而已。

    牛子儒的呼声混在他们俩人之间,没人会特别察觉。只有靠他最近的秦明月心里犯起了小嘀咕:今天晚上的牛老师,似乎有点儿怪里怪气的?

    “你是何人?”马廉贞语气淡漠地低声问道,素白的小小脸儿无喜亦无嗔,仿似对于面前的诡异女尸和被自己招魂灵符召唤出来的少女灵体一概熟视无睹。

    之所以会摆出这副姿态,并非马廉贞故意耍酷爱扮演冰山小萝莉,而是与亡灵沟通必须如此。亡灵乃是人死亡后思维情绪体的实相化表现,其存在本身便与物质界运作的基本形式相背离。所以通灵者与它们沟通时,也需要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反应,语调保持低沉平稳古井无波,才能达到与亡灵的同一频率波段。如果这一同频现象振动和谐,可以达成最大同步率的话,即可实施波段性叠合,也就是俗称的降灵术。反之,如果通灵者不能把握好自身波段,造成信号过强而干扰到沟通对象的话,本来存在于物质界已经颇为勉强的亡灵现相就会无法支撑,轻则沟通中断,重则发生激变,甚至给通灵者本身带来终生伤害。

    “神龙天师”马家历代以除灵为业,自然熟知这点。马家巫女们在授予通灵术前,必须得先经过长期而苛刻的各种自制力训练,目的就是要学会控制自身的情绪反应,更好地适应通灵术的要求。正所谓“居移体养移气”,久而久之,表情神态和言行举止都因为所接受的训练而习以为常,以致被外人目为“马家的女人没有感情”。但是性情高傲如她们,例来是懒得分辨,更加不屑于分辨的。

    “我是……”

    女尸头顶上漂浮的虚幻少女灵体,仿佛给人自悠长的睡梦中唤起,有着霎那的迷惘。她搜寻的视线满室顾盼,当终于碰触到秦明月时,恍若突然被惊醒了。

    “我是,南海‘海人族’的明珠。”

    牛子儒身躯猛地一震,呼吸几乎瞬间停顿,感觉整个世界也为之停顿了!

    然而,无论是站立在他附近的武正龙马廉贞他们也好,从镜子前往这边挪移了几步的欧小弟也罢,注意力全部都倾注在开始集中精神回忆自己生前故事的那个自称“明珠”的少女灵体身上。

    只有距离最近的秦明月略感诧异地偷偷瞟来一眼,心里情不自禁地再次嘀咕:今天晚上的牛老师,可真的有点儿不同往常呢。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人族历代居住于海滨地区,惯于在大海里讨生活。自幼便在水中成长的他们,自然是水性娴熟。要说他们能够不假舟楫渡过苍茫大海,这种说法当然是人为地夸张,可要说在水中如履平地,却是货真价实无花无假地大实话。

    与所有的原始氏族一样,海人族也由若干个大大小小的部落联合组成,依据各个部落主要的生产经济来源而各立图腾。有的部落从事渔业,便以海鱼为图腾。有的部落从事珠业,便以珍珠为图腾,明珠就是这个部落的首领之女。但是这些大大小小所有部落都统称为海人族,也共同祀奉大海中力量的最高象征物——龙图腾。

    对于龙的祭祀,由海人族所有的联合部落中,几个大部落首领共同推举出其中一个人负责。这个人既是宗教领袖,也是海人族的行政领袖,称为海龙王。民间广泛流传的“四海龙王”的传说,追溯起根源来其实就是四个不同海域里各自的海人族领袖。而后世的东南沿海一带地区,包括“百越”里断发纹身、以鱼龙为图腾的部落,以及珠江流域的蛋户、合浦的珠娘,乃至东海的赶海人等等,都是这个海人族直接或是间接的支系后人。

    “那天早晨天气很好,太阳照射得水面明晃晃地,水温不凉也不热。”

    叫做明珠的少女灵体缓缓地回忆道:“我刚游出去没多远,就听到了传来的歌声。”

    由于海域辽阔,目视可见的信号往往难以准确传送。出海时的海人族都是以歌声来彼此传递信息的,也因此几乎人人都拥有一副好歌喉。而那天早上,明珠所听到的,是海人们通知伙伴留神戒备,有暴风雨即将到来的警示信号。

    刚才还风平浪静、万里无波的海天一色,几乎就在转眼之间,黑压压的乌云便像一座座山峰压在了海平线上,并且还一路迅猛地扩散了过来。瞬间就像传说中那只贪吃的天狗般,把整个天空连同白炽的日头,都裹挟进了它们不知餍足的胃袋里。

    天一下子阴了下来,然后是变黑。那种黑是黑夜来临的黑,暗得直叫人心头打颤、心里发慌。海面上开始刮起了大风,呼啸的海风中还夹带着雨丝,抽打在人脸上鞭子似地生疼。

    这种天气下和所有动物一样,人类的本能反应就是找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躲起来。在大自然展示的威力面前,人类才会真正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蚂蚁其实没什么两样。

    明珠躲在近海一处内凹岩礁形成的天然避风港里,这是他们部落采珠女们熟知的几处临时藏身所之一,不仅地理环境好,足以挡风避雨之余视野也开阔,隔老远就能眺望到海面的情况,自己藏在岩礁后头却不会被来人发现。部落里甚至有的女人和家里拌了嘴跑出来,也会跑上这儿呆几天,等老公着急悔过了才施施然回去。反正环形礁石这带水湾里有的是可供食用的藻类和小鱼虾,还有一种他们称为海牛奶的牡蛎,再躲藏几天也不愁会挨饿。

不死药1

    “船?”

    当明珠远远望见天边一艘颠簸驶来的大木船,她还不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么恶劣的天气下,怎么还有船只出海航行,不要命了么?

    不过看现在这样子,就算船上的人还想要命,这会子也轮不到他们自个儿说了算了。在漫天的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之中,大木船成了淘气小男孩手中的玩具,不断地被粗暴地抛高掷低,仍然坚持着挣扎前行。

    明珠看的出来,这艘大木船的目的地也是这个天然避风港,只要他们能坚持到驶进来就——

    “糟了!”

    明珠倏然一惊:就在大木船背后,翻滚的海浪悄无声息地拉起一道阴险的波峰,像海底怪兽贪馋大张的巨嘴,訇然吞下了整艘大船!

    阴沉沉的天空中,乌云成群结队地簇拥着,彼此推挤碰撞着,也不知是急着要赶赴何处去。煮开了锅的海面上,暴风雨中的海浪就像险峻的高峰峭壁,跃然其间的明珠看着跟大江里蠕动的昆虫一样,就是个不起眼的小黑点儿。她在吃力地攀爬着面前的险峰,还得分神留心闪避被浪花迎面抛打过来的木船碎片和各种船上零碎物件。饶是她水性再好,没几下子的工夫也已经是浑身带伤血迹斑斑。

    “不能再游下去了。”明珠不无遗憾地想,这样下去,水中的血腥气味会引来那些狡猾又性情凶狠的黑色“大鱼”的。况且自己都游了老半天,还没见着个人影,估计船上的人应该都在大木船翻侧时,就直接被卷进漆黑冰冷的海水里去了吧。

    明珠刚要放弃继续与风浪搏击前进的企图,打算转身游回安全的避风港时,一掠而过的目光忽然瞥见了什么?

    那是海面不远处漂浮着的一块碎木板,边缘呈现锯齿状断裂,整块木板大半都浸泡在黑漆漆的海水里,可是趴伏在木板上的人依然死死地抓着这根暴风雨中其实不堪一击的救命稻草不肯放手。

    “有人?”

    明珠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愣,本来已经打算放弃营救行动的她,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海浪却把这个看起来似乎是唯一生还的幸存者推送到她面前。或者该说是这个人命不该绝吧,既然明珠发现了他,那就没有理由坐视不理,放任这个幸存者在惊涛骇浪之中白白送命了。

    明珠给自己鼓了鼓劲,挥动手臂再次投入冰凉而汹涌的墨色海水中。随着逐渐游近,幸存者目前的处境也就给她看得更加清楚了。断裂的木板上是个男人,头朝下趴着一动不动,胸部以下的大半个身体都浸在水下,只有双臂笔直向前伸出,即使昏迷中也死扳着木板不放。

    一个浪头打来,男人连同木板淹没在看不见的水雾中。还未等明珠惊呼出声,下一秒钟,男人的头颅又重新出现在离她大约十几米远的地方。被海浪这么拍击法,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头随着海水的起伏在木板上间或滚动两下。

    “该不会死了吧?”明珠担心地想,加紧速度朝已经相隔不远的生还者开始冲刺。

    木板上那人似乎被无休止的海浪折腾得精疲力竭了,就在明珠快要游到他身边的时候,男人体力不支地双手一松,木板被海浪毫不费力地席卷而去。再次出现时,已经远在目力几乎看不清楚的遥远水面上,载浮载沉了片刻,便与其他的海难漂浮物一同彻底消失于明珠的视野范围内。

    失去了救命稻草的男人像石头一样直接往下沉落,明珠见状也慌忙随之下潜,终于赶在那人被卷入一道水底暗流之前,及时接住了他丧失意识的身体。

    问题是明珠虽然及时接住了他,却不够力气抬起那被海水浸泡得湿重的身体。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丧失意识的人身体会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重。所以醉酒佬通常一个人扶他还扶不起来,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搞不好把个扶的人都带进阴沟里去。

    明珠只好尽量放松自己全身肌肉,等待下一股水流将他们缓缓上抬。快来到水面时她小腿猛地一蹬,两人的脸部才总算回到了空气中。

    明珠贪婪地大吸了几口饱含着浓重海腥味儿的新鲜空气,感受着从上方毫不留情抽打下来的雨水拍着脸颊的微微痛楚,体味着生命本身因为存在而产生的喜悦,慢慢地踩着水凫向天然避风港离他们最近的那块岩礁。

    等到她手脚并用地终于爬上了那块灰黑色岩礁,又把男人几乎没有生命反应的身体也拉扯了上去,才沮丧地发现,这个幸存者的情况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还要糟糕。胸前被海水浸湿的衣服依然不断地渗出血来,洇成了黑糊糊的一大块,乍眼看也分不清究竟是血迹还是水渍,或者两者兼有吧。年轻俊秀的面庞因为体内失血过多,变得苍白如纸,四肢也乏力地软瘫在岩礁上,手指僵硬冰冷得如同底下的石头。除了鼻翼尚且还在极轻微地翕动,整个人看上去跟具尸体也没啥区别。

    “哇,伤口好深!”

    明珠解开那人湿冷沉重的衣襟,才发现他胸前被类似桅杆前端之类尖利硬物刺穿的伤口,鲜血还在汩汩地自伤口中流淌个不停。照这么个流淌法,明珠知道再不及时给他止血,男人根本活不到这场暴风雨平息的时候。可是在这光秃秃的岩礁上,她要到哪儿去找医生和止血药呢?

    海藻?不行。

    贝壳磨粉?也不行。

    鱼鳃骨?更不行。

    海鸟粪?不确定。

    礁石上巴着的苔藓?未必能对他的伤势有用。

    悬崖上生长的草药?别说这样的恶劣天气下爬不上去,就算真给她爬上去采着了,也保不住男人还能活到等她带着草药回来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明珠对着岩礁上死尸般摊开的重伤男人,六神无主地急得团团转,无意中一低头,她看见了自己胸前的吊坠。

不死药2

    对呀,怎么把它给忘了?

    明珠一把攥住胸前晃晃悠悠的吊坠,脸上显出了笑容。

    那是支成人手指长度的小小细长犀牛角,来自于他们这片海域特产的水中异兽“海犀牛”。据说这种海犀牛的角能自动避水,磨成粉末还能有止血回生的神奇疗效。明珠的父亲将它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妻子,在明珠长大成人初次独自出海时,母亲担心女儿的安危,又将它亲手挂在了明珠的胸前。

    明珠毫不犹豫地摘下犀牛角,举起块小岩石,几下子就将它砸碎,又仔细地碾成粉末敷在了男人心口的伤处,却忘记了自己身上适才与风浪一番搏击下来也是伤痕累累。

    就在她帮男人敷药时,对方身上落下一块精心镂刻成展翅飞鸟形状的五彩玉佩。佩饰雕工细致,玉石本身蕴含的五彩斑斓纹路被精巧设计成飞鸟身上的翚羽,摸上去表面细腻触手温润,明珠不懂玉石也晓得这块是好货色。但是她更晓得,这只飞鸟纹样乃是与海人族历来有间隙,近几年来更是摩擦不断的高山部落“山人族”的彩凤图腾。

    “莫非他……”明珠心里暗暗思疑着,手底下研磨犀牛角粉末往男人心口上敷的动作可是丝毫未停。

    明珠没有看错,被她顶风冒雨救下的重伤男子,正是山人族部落首领的儿子蓝玉。由于这场暴风雨持续了好几天,在岩礁上朝夕相对的年轻男女很快相恋了。尤其是男方蓝玉,对于明珠既有爱慕之意,更有救命之恩的深深感激。

    临别时候,蓝玉摘下自幼随身佩带的五彩飞凤玉佩,作为定情信物送给明珠,并且与她郑重相约,以此玉佩为凭,回去禀报了父亲就会来迎娶她。

    明珠清楚知道山海二族争斗不休,近年来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所以将五彩飞凤玉佩仔细地贴身藏好,才回到了自己的部落。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一回去就听见晴天霹雳:海龙王已经向她父亲开了口,打算要纳她为第十三房妾侍!

    “我才不做南海十三姨!”

    海龙王的女儿都跟明珠年纪差不多大了,嫁个能当自己父亲的老头子,那该多别扭呀。明珠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何况眼下她心里已经有了蓝玉。只是她与身为山人族的蓝玉私下订立婚约的事情,目前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公开,于是她也只有绞尽脑汁另找各种借口,搪塞海龙王的三番四次催逼。

    但是垂涎明珠姿色已久的海龙王频频向她父亲施压,非要把这颗早就看中的明珠摘取到手不可。见到明珠父亲迟迟不肯答应,海龙王索性指使手下趁着部落大小首领们召开会议的当儿,用诡计半路掳掠了明珠回去,意图来个既成事实。

    海龙王样样都算计到了,惟独没有算计到的是,他未曾料到这个表面看似柔顺的明珠,到了紧要关头竟然表现得如此烈性。在明珠的抵死反抗过程中,贴肉揣着的五彩飞凤玉佩滚落了出来。海龙王随手拾起来一瞧,登时大发雷霆,抬脚把五彩飞凤玉佩踢出老远,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数日后的部落首领大会上,海龙王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为了祈祷即将到来的海人族与山人族之间的战斗能够大获全胜,今年的海龙祭上,要奉献与以往不同的高级祭品——活人。而献祭的活人已经有了指定人选,就是明珠!

    明珠的父亲当场老泪纵横,苦苦哀求海龙王改变决定。但是海龙王身为祭司,他绝对有权力指定祭祀仪式上奉献给海龙神的祭品。何况与山人族的大战又迫在眉睫,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们纷纷都明哲保身地选择了沉默,竟无一人出来阻止这场残忍的祭祀。

    祭祀仪式正式开始之前,递到明珠面前的托盘里,是一颗淡红色的药丸。按照海龙王的说法,这颗乃是剧毒无比、穿肠腐肚的毒药。除非明珠现在肯改变主意,自愿投入海龙王的怀抱,那么他还可以利用祭司的权限来个李代桃僵,为她找个替死鬼。

    明珠怀着与蓝玉再见无期的绝望,毅然决然地咽下了药丸,然后静静地闭目等死。亲眼看着她将药丸咽了下肚,海龙王才面带诡异笑容地告诉她:其实,那颗药丸并非什么毒药,而是一颗“不死药”。

    “不死药?”

    音乐二室里异口同声地再次爆发出惊呼声。

    距今两千多年以前,秦始皇取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永久享有这样的权力,他妄想得到长生不老之术,好再活个五百年。于是皇帝不断派人去寻求长生不老的仙药,一次在到泰山封禅完毕后,东巡路过龙口,当时还叫作黄县。在当地一把手的安排下,方士徐福以地方名流的身份晋见了皇上,并随团继续考察。

    到了琅琊的时候,徐福正式上书说渤海中有三座神山,里面住着神仙,吃了山里的仙药,个个长生不老。他愿意赴汤蹈火,为皇上求取仙药。秦始皇很高兴,拨下很多金银财宝,命他入海求仙。但没过多久徐福就回来了,还说他见到了神仙,可神仙嫌礼薄,需要童男童女和各种工匠用具作为献礼,才能得到仙药。秦始皇遂派挑选出来的五百名童男童女,随着徐福再次出海。

    第二年,泰始皇再次东巡,顺便来找徐福,虽然路上遇到了刺客张良的大铁锤袭击,但躲过一劫后仍按原计划到达琅琊,可惜没见着徐福。等再见到徐福已是十年后的第三次东巡,这趟徐福依然没带来仙药,解释是这样的:本来就要拿到仙药了,不料海上有大鱼护卫仙山,导致他们功败垂成。这还了得?秦始皇当即亲自率领弓箭手到海上与大蛟鱼搏斗,还真给他宰杀了条倒霉的大鲨鱼。皇帝老倌想这下子可好,仙药终于可以到手咯,便兴冲冲回去了。

还君明珠1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秦始皇他老人家到头来还是没有等到仙药,在返回咸阳的路上就一病呜呼翘辫子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太监赵高和宰相李斯这两枚不良分子,为了帮着公子胡亥篡位,居然有胆子密不发丧,搞得这事儿全国人民都不知道。

    没有了借口的徐福一时间也骑虎难下,于是在公元前二一零年,他带着浩浩荡荡的求仙团队漂洋过海,继续寻找虚无缥缈的三神山和灵丹妙药,从此再未回到中原。

    这桩故事大伙基本上都耳熟能详了,却没有人知道,给徐福这厮吹嘘得天花乱坠所谓的“不死药”,其实就是海人族用于特殊用途的一种秘药,配方历来只由祭司掌握。

    徐福出海就是去找东海那片海域的海龙王,人家却死活不肯给他,怎么说都没有用。眼见完不成任务,忙活大半天药丸没到手,明知秦始皇那家伙焚书坑儒,杀人成性的暴虐脾气整个一条人形霸王龙,徐福也只有落跑一条路喽。

    “不死药乃是用于保存每一任海龙王死后尸身不会腐朽的灵药。”

    明珠一句话就揭开了这种传说中给吹嘘得无比神奇的不死药,背后的真实面目。

    所以无怪乎东海领域的海龙王坚决不肯给徐福,因为明知道给了他也是白给。那玩意儿,得等人死了才用得上呀!

    “而我,却是在还活着的时候服下了它!”明珠的声音开始出现了颤抖,形体也随之发生轻微晃动,边缘似乎有些变淡。

    马廉贞及时扬手打出一道聚灵符,帮助明珠平复情绪,重新稳定住形体。

    “然后呢?”

    服下不死药的明珠,先是一阵穿肠裂肚的剧烈痛苦,疼到她在地上翻滚挣扎。之后随着药物中的毒素开始发作,明珠的四肢躯体开始逐份逐寸地麻痹,生理机能渐渐减弱,最后呼吸停止。

    直到了这一刻,明珠才终于明白了,之前海龙王面上那诡异笑容的原因——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一切生理反应。可是她,竟然还保留有知觉!

    一个活生生的植物人,还比植物人多出了知觉和感受能力,却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无法自主,想想看,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众人心中掠过一阵颤栗,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词:活死人!

    “这样地活着,比他真杀死我还更痛苦!”明珠泣不成声地诉说着,女尸的面上又再度淌下了鲜红的血泪。

    当日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推上石台,海龙王亲手将滚烫的溶蜡浇入她大腿内侧,蜡液顺着腿缝一路流淌下来,生生粘合了她的双腿皮肤。然后套上鱼尾紧密缝合,再在外表封上青铜,为她打造了一个暗无天日,生生世世都休想逃脱的金属棺柩。

    而所有的这一切,从腿部内侧皮肤被热蜡侵蚀的痛楚,到缝合鱼尾时双纤遭受压迫的紧窒,以及青铜外壳封闭时的冰凉恐怖,她都能清晰感知。却连一根头发丝、一寸肌肤的战栗都作不到,更谈不上试图反抗了。

    海人族对于自己图腾海龙神的盛大祭祀仪式过后,明珠被放置在“无底船”上,在海龙王的亲自监督下被推进深深的海峡。说是无底船,其实是以容易腐朽的海草编织成船底,被海水浸泡腐烂后海草散开,船身解体,船舱内所盛放的祭祀物品也就随之沉落深海。现在东南沿海一带保留的传统水上祭祀方式“放纸船”,追溯其本源就是来自于这个古老的海人族祭祀仪式。

    “我静静地躺在幽深寂寞的海底,知道身边发生着什么,却不能说也不能动。这样浑浑噩噩地捱过了不知多久,才被打捞上来。又过了很久很久,转过不知道多少趟手,才辗转来到了这里。本来以为从此都会是这样下去了,可是有一天,我被搬到了音乐室里。”

    少女灵体猛然抬头,声音中又开始出现变化:“我发现青铜外壳在美妙的音乐声中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振荡,就是这种振荡,又把我给叫醒了。”

    正是多亏了金属与歌声频率达到某一个特定点时产生共鸣的特性,因此而唤醒了明珠的灵魂。她想过尝试利用这一点,看能否震开封闭的青铜外壳,这就是前任校长时期,校园里“夜半乐声”怪谈的真实原因。可惜她只能机械重复自己听过的乐声,而且灵能不足以支撑太久,徒劳无功之余还因此被搁置进了杂物室内。

    “直到那一天,一个女孩子用根奇怪的小棍子,放出了好听的歌声。”

    明珠回忆到这里,欧小弟立刻听明白了,她指的是朱蒂丝用录音笔放出的秦明月的歌声。

    “我一下子想起了好多事情,仿佛又重新变回自己了。我想跟那个女孩子打个招呼,就努力地跟随着歌声振荡,终于借助对面的镜子显出了形。”明珠难过地说:“可是没想到,我的出现反倒把那个女孩子给吓跑了。”

    “吓跑了?”

    武正龙、秦明月和欧小弟几乎同时嚷嚷出声,不禁彼此面面相觑:朱蒂丝是自己吓跑的?

    “现在已经没有了外壳,你会怎么样?”

    问出这话的不是马廉贞,而是牛子儒。这下子就连马廉贞都觉得牛子儒对于这个叫明珠的少女灵体有点过度关心,瞟了他一眼却没作声。

    “我……听海龙王提过一点点。”明珠迟疑地回答道。

    当时海龙王一边在石台上熔化蜡液,一边阴笑着告诉已经无法动弹的明珠,想要让被封闭的灵魂获得解脱,需要有一个能与她进行灵魂同频率振动的通灵者,用歌声协助她将灵魂提升出体外。

    可是具体要怎么做,海龙王却只字不提,反倒假惺惺地又提醒明珠,亡灵是无法歌唱的。显然海龙王之所以说这些,只是为了让石台上“虽死犹生”的可怜少女陷入更深的彻底绝望。

还君明珠2

    “通灵者?提升出体外?”

    大伙的目光一致转向马廉贞,意外地看见冰山小萝莉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为难的神情。这些人是不知道,马家自幼开展的各种训练项目里头,可从来没包括过声乐训练这一项啊?

    “我……试试吧。”马廉贞终于忍受不住大家的炯炯有神集体视线大攻势,勉为其难地开了口。

    “小宝宝,快睡觉,明天给你吃白糖糕。”

    这、这是谁家的摇篮曲呀!

    马廉贞瞧见众人脸上无比纠结的复杂表情——憋笑憋的,立刻嘎嘣一声住了嘴,泄气地垂下肩膀,小声咕哝:“都说了不行的嘛。”她还挺委屈咧。

    众人又一致将视线转移回他们之中公认最靠谱的秦明月身上。有了马廉贞的前车之鉴,秦明月给他们劝说了老半天,才犹犹疑疑地开了腔:“春天来了,大地在欢笑……”

    秦明月把之前试过,明珠似乎颇有反应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第一段到第三段从头到尾唱完一遍,明珠也很认真地回应着叠唱了一遍。令人失望的是,这一回却对明珠没有任何效用,也没见到灵体有发生什么变化。

    怎么会这样呢?秦明月尝试着再把之前练习的曲子重新翻出来演唱一遍:“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最后校合唱队的曲目几乎全给唱了个遍,秦明月累得靠着墙根直喘气。明珠抱歉地望着这个与自己面目相似的少女,却无能为力,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可就是没有反应。

    “明珠,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听的曲子?”

    率先开口的又是牛子儒,这下就连迟钝如欧小弟都察觉到了,牛子儒对于眼前这个叫明珠的少女灵体实在是有够热心。

    “有……一首。”明珠努力回忆着说:“是我自己编的,在岩礁上曾经唱给蓝玉听过,可是我现在唱不出来!”

    明珠着急得都快要哭了,女尸半闭的眼内也似乎有红泪盈盈欲坠。

    “你能不能把歌曲教给我来唱?”秦明月看见牛子儒面上焦急又无措的神色,不知道怎么地感觉有点不忍,于是试探着询问明珠。

    “教给你?……那,你过来我这里。”

    秦明月见马廉贞点了点头,料想应无大碍,就小心翼翼地踏上一步,来到明珠灵体之前。跟一具远古女尸靠得那么近,说实话她心里还真有点儿发怵。

    明珠伸出一只虚幻的手指,轻飘飘地点到秦明月的眉心正中。秦明月先是感觉额头上一凉,紧接着就有些什么通过眉心上那根虚幻的手指头传递了过来。

    秦明月闭上眼睛,仔细地揣摩着接收到的新鲜讯息,不由自主地轻声哼唱了出来。

    “日月昭昭,海风扬波。

    凤翔龙矫,珠玉铭要。

    今夕何夕兮,与子成悦。”

    歌曲旋律并不复杂,但由少女清丽婉转的歌喉曼声哼唱,词中的浓情蜜意却足以令到每一个现场听众为之动容。

    “日月昭昭——”熟悉了整首歌曲的基本旋律后,秦明月开始放声歌唱。

    “日月昭昭——”只比秦明月的略慢半拍,明珠的回声随之响起了。

    “海风扬波——”

    “海风扬波——”

    重复叠合的女声二重奏在音乐二室内回荡,窗外圆月高挂中天,子时了。

    “今夕何夕兮,与子成悦——”

    “今夕何夕兮,与子成悦——”

    砰!

    当重复秦明月歌声最末句的“悦”字甫一吐出,明珠的尸身陡然自行爆开。头顶漂浮着的少女灵体倏地一下消失,连同肉身碎裂成为无数纤细微小的光点,在音乐二室内纷纷扬扬。就像夏夜的旷野中,成群结队的萤火虫自水湄惊飞掠起;又像那秋季的狮子座漫天流星雨,煌煌烨烨自苍穹呼啸陨落。

    距离近的秦明月和马廉贞发梢和衣角无风自动,尸身爆开时秦明月还微微闭了下眼。武正龙一见光点迸发,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可瞧瞧连无量道长都既没挡更没躲,他也就站定下来静观其变了。

    距离远的欧小弟似乎被满目流光所眩惑,举手试图从虚空中捕捉点点光华,却只能徒劳地眼看它们飘然透过指尖缝隙,捉不到也留不住。

    牛子儒站立原地没有动弹,只是缓缓合上双眼,感受着光点如同微雨落花,扑簌簌地迎头盖脸而来,又缱绻不舍地依依而去。

    霎时间音乐二室里如梦如幻,众人恍惚踏入了一个绚烂迷离的梦境,浑然忘却了今夕何夕,此身又在何处。流丽缥缈的光点侵染眉睫,扑入襟怀,落上双肩。像冬季告别前挥送的最后一场薄雪,像早春降临时吹扬起的最初一阵柳绵,像情人午夜离去时最缠绵的一次轻吻,像不能宣诸于口却铭刻五内从来未曾遗失的一个名字……

    今夕何夕兮,与子成悦。

    轻歌三叠兮,斯人已没。

    室内,光点烂漫。镜里,流萤飞舞。

    众人情不自禁地沉醉于这奇异而美丽的幻境之中,无人注意到漫天飞扬的流光里,有一点悄然融入了秦明月的眉心,正是方才明珠手指捺下之处。甚至就连秦明月自己都毫无察觉,眼见明珠连灵体带实体全部消散化为乌有,她心里只感到一股奇怪的失落之情,却似乎没有理由。

    光点有如春阳化雪般,渐渐淡薄成为烟雾状,最终消失于空气中。音乐二室内大家还停留在对于刚才奇幻美景的无限回味里,武正龙的手机偏偏赶着这时候大煞风景地叫起魂来。

    武正龙见怪不怪地掏出手机,抱歉兼无奈地冲众人笑笑。干他们这行的,深更半夜地给叫起身来是常事。像上回“黑~道小魔女”祖丽莎为了花七大发雌威,闹腾得满城上到银行下到小学午餐,连人带狗统统不得安生。武正龙就是凌晨从暖呼呼地热被窝里被拽出来,赶去通宵营业的桌球室执行任务的。

    “什么?朱蒂丝找到了,明天就给送回来?”

炒鱿鱼1

    警局里常年照耀的白色光管下,朱蒂丝的脸色一看就知道,这名少女最近都没吃好更没睡好。

    “我是从学校教职员工出入的小铁门边围墙爬出去的。那里有个豁口,我见过住校的男生从那儿爬出去,再绕过市医院旁边的街心小公园,去商业街的网吧上网打游戏。”

    朱蒂丝跑出音乐二室,在街上游荡了好一会,心情平复下来却不想回家,那个“没劲透了”的地方。她忽然想起在网络游戏里认识的那个老公“小纯纯”,对方曾经无意中提起自己家的住址,就在附近的城市。朱蒂丝摸摸口袋里,母亲三天前给的补课费,她根本就没打算去交。这个任性妄为的少女突然异想天开,去找“小纯纯”散个心吧!于是她直接上客运中心买了票,当晚就离开本市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女警拧着眉毛发问,她实在有点搞不懂,现在的小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

    “不为什么,闷得慌,想找个人陪陪。”少女满不在乎地回答。

    每天每天,除了训练就是比赛,初中是这样,高中还是这样。都读到高二下学期了,全班同学的名字她还叫不齐。朱蒂丝也知晓同学们私下指责自己“高傲”,可她压根就不懂该怎么和他们交流,加上平日里又经常请假拉课,班上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座位是空的。

    作为音乐特长生,朱蒂丝全校闻名。可是作为学生,她连个一块上饭堂的朋友都没有。于是她索性就不在学校搭午饭了,中午自己上街解决,然后在网吧里一直泡到午休完毕。——难怪在朱蒂丝的电脑里找不出任何线索,女警这才恍然大悟。

    “请问,小纯纯在吗?”朱蒂丝站在好不容易找着的住家地址门外,心情有点紧张。

    开门的少妇上下打量着这个还身穿高中制服的年轻女生,似乎一时间摸不准对方的来意,隔了会才诧异地回答:“在,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我……”朱蒂**语还休之际,房间里猛可蹦出来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手里握着只荧光无线鼠标:“妈妈,会发光的,真好看!”

    “别乱动你爸爸的东西,回头看又得挨揍了。”少妇低头呵斥着儿子:“门外这个姐姐找你,你是不是又弄坏了人家什么东西呀?”

    朱蒂丝一听愕然地瞪大双眼,望望少妇,又瞅瞅仰着脸冲自己扑闪清亮眼睛的小男孩:“你就是小纯纯?”

    “纯纯,你把爸爸的鼠标拖哪儿去了?快拿回来,待会我还要上竞技场呢!”房间里又走出来个男人,瞄见门外的少女,神情也是一愣。

    三口六面当场对质之下,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这男的用自己儿子的昵称开了个号,碰到游戏里有女的聊天就顺势卿卿我我一番。这种逢场作戏在网络游戏里太常见了,他可没想到人家真会找上门来。

    朱蒂丝胀红着脸,几乎是用逃跑的速度飞奔而去,身后是那对夫妻的争吵声和小男孩的哭声。她在陌生的城市里晃悠了大半天,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找了家网吧没日没夜地泡着。要不是该市警方突击检查黑网吧,发现她给送回本市,还不定这只“逃学威凤”要在外头打漂到什么时候。

    女警合上笔录本子,刚想教训朱蒂丝两句,就听着门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丝丝!”女高音人未到声先到,紧随其后的音乐教授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

    “你这个孩子呀,担心死妈妈了!”

    女高音激动得一把抱住女儿就哭,音乐教授在旁边劝慰着妻子,朱蒂丝的反应却是厌烦地别过了头。

    “丝丝你怎么能这样呢,你看你从小到大,我们都是尽量给你提供最好的……”女高音嚎啕完了就开始数落起女儿来。

    朱蒂丝小声嘀咕了句:“我又不想要。”

    “你说什么?”旁边音乐教授的耳朵似乎还满尖地,镜片后的眼光威严地一闪。

    “我说你们给的我都不想要!”几天几夜没吃好睡好,加上刚才给盘诘半天的不耐烦,朱蒂丝终于爆发了。“给我这个,给我那个,还不是为了好让我乖乖听话。我在你们眼里跟只宠物有什么区别?”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女高音也开始生气了:“知不知道你的成长环境有多少人羡慕啊?就说你们学校合唱队里那个秦明月吧,人家一个外地孩子,拿的还是助学金,可人家……”

    “又是人家人家人家!”朱蒂丝猛地立起身一跺脚:“真那么喜欢人家,你去认人家做女儿嘛!从小到大你们就爱拿我跟人家比,比完这家比那家。上小学就推我出去比赛,还非得拿奖不可,不然就是对不住你们辛苦栽培花费的心血。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比赛,我有多讨厌音乐!”

    “你再说一遍?”对于音乐教授而言,女儿最后这句话不啻于晴天霹雳。他指向朱蒂丝的手在微微颤抖:“你敢再说一遍!”

    “我就说!”朱蒂丝毫不示弱地反瞪着父亲:“我讨厌训练讨厌比赛,最讨厌音乐!我那么努力参加比赛,全都是为了讨好你们。你们就没发现我从中学开始,上台领奖时再也没笑过吗?我拿了奖笑的是你们,别人夸我出色时得意的也是你们。可是不是我不拿奖不出色,就不配再做你们的女儿,就不配再得到你们的爱了?”

    朱蒂丝越说越激动,索性趴在桌面上大声号哭起来。她的哭声像只受了伤的小动物,蕴含着发自内心的痛苦。

    女高音呆立了一会,走过去搂着女儿的肩膀,也哭了。

    音乐教授一屁股坐下,抖着手点上根烟,狠抽了两口,却剧烈地呛咳起来。

    女警默默退出房间,随手掩上了门。看来这家人在里头还有好一阵子耽搁的,她想,但有话说总好过没话说吧。

炒鱿鱼2

    哗——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前排贵宾席上的音乐教授还侧着身子,兴致勃勃地跟学校领导说着什么。

    秦明月率领校合唱队的队员们鱼贯而下,刚到后台卸完了妆,想换回自己的衣服时,音乐科组的吴老师匆匆步入:“明月,快出来见见领导!”

    吴老师兴奋地扯着秦明月的胳膊,边往外走边语调高昂地说:“他们都很赏识你,尤其是朱教授,还问你毕业后愿不愿意上他那儿接受专业训练。他可是全国有名的音乐教授啊!快走呀你?”

    秦明月不仅没有感染到吴老师的兴高采烈,双脚反而跟生了根似地呆立不动,还拽回了自己的手臂。

    “吴老师,我本来打算等你忙完艺术节再说的。我要退出学校合唱队。”

    与上次表现出的优柔寡断不同,这回的秦明月态度很坚决,说的没有半分犹豫。

    吴老师惊呆了:“你、你怎么能……这个时候?”

    朱蒂丝回校当天就退出了合唱队,父母还特意去找了校长,说明今后再也不让女儿参加比赛了。现在连秦明月也说要退出,这两个很有天赋的孩子,究竟都怎么了?

    “你的助学金……”

    “我知道。”秦明月黯然地咬了下嘴唇,依然抬起头说:“对不起,吴老师。”

    正在后台一侧指挥着男生们帮忙搬运舞台布景的牛子儒目睹了这一幕,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向秦明月的目光显得更加幽深。

    “欧小弟!”

    戴晖朗踢了踢椅子腿。欧小弟趴在餐桌上都快二十分钟了,戴晖朗倒是不怕他睡着,怕的是这小子睡着了流口水弄脏桌布。

    “被炒鱿鱼而已,都说你跟我去‘人狼之月’干喽,那家店生意不错的。”

    “为什么要叫炒鱿鱼呢?”欧小弟没接戴晖朗隔空摇晃的橄榄枝,反倒好奇地询问起来。

    戴晖朗笑而不答,食指勾着水杯晃荡了两下。欧小弟立即会意,接过水杯斟满送上。

    戴晖朗呷了一口,水温刚刚好,满意地开始诲人不倦:“以前的工人都要自己带铺盖,哪天给老板解雇了就卷起自己的铺盖走人。你想打好包的铺盖卷儿,像不像下了油锅给爆炒的鱿鱼啊?”

    “哦。”欧小弟点点头,明白了。

    “我也来讲个‘无情鸡’吧。”无量道长看着眼热,也把他那只积满茶垢的专用杯子,学着戴晖朗的样儿勾在食指上。可晃荡了半天愣是无人问津,欧小弟和戴晖朗都是一副“你爱说不说”的神气。

    老道扫兴地搁下杯子,还是止不住话瘾,也开始毁人不贱起来:“以前那时候啊,雇工都跟着老板住。每年的大年夜里,再苛刻吝啬的老板都会跟大伙聚在一起,吃上一顿‘尾牙宴’,答谢工人过去一年的辛苦劳作。宴席上面一定会有一只鸡,老板要是对谁不满意,就把鸡头对准他,那人就得在第二天鸡叫以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滚蛋。这个就是‘无情鸡’了。”

    “哦。”欧小弟再次点点头,忽然手机响了。

    “喂,我是欧小弟……你不是在卖软雪糕吗,怎么又跑去餐厅做了?什么,要我顶班?”欧小弟声调陡然拔高,两眼闪亮起来。

    欧小弟挂了电话就蹦达着往他那间杂物房里冲,没留神额头撞在门框上,还好似没觉着痛。等进了房门一关,就听见里头哼唧起那首杂物房主人但凡抒情时刻,必唱无疑的心水金曲来。

    “在那苍茫美丽的玛勒戈壁,

    有一群草泥马。

    他们活泼又聪明,

    他们活泼又灵敏。

    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草泥马戈壁,

    他们顽强克服艰苦环境。

    噢,卧槽的草泥马!

    噢,狂槽的草泥马!”

    戴晖朗与无量道长对视一眼,极其难得地异口同声:“小样儿!”

    “我们这里呢主要是做简餐,晚上还有音乐表演,偶尔还有包场开生日派对啥的。”店长一大老爷们,却围了个印有店名的红布围裙,那样子有点搞笑。

    “你上的是下午班,从三点钟上到晚上十一点,打烊收拾半个钟头。他都跟我说啦,你从今天开始代他的班,正好半个月,月底就发你半个月的薪水。”

    店长口中的“他”,就是以前在街心小公园里卖软雪糕的那人,欧小弟的旧相识。本来在这家餐厅做得好好儿地,突然接到家里一个电话,说老人入院了。这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啊。当下他就急着往家赶,又怕店长不肯轻易放人,想起欧小弟就拉过来顶他的半个月班了。

    有了在卡尔酒吧里混出来的工作经验,欧小弟对于端盘子倒是驾轻就熟,很快就上了手。一忙忙到晚上七点半,预约开生日派对的小孩子来了,邀请的小客人们也在各自家长的陪同下陆续到位了。

    “切蛋糕时间到!”奶油水果大蛋糕上插着的螺纹小蜡烛被一一点燃,孩子们聚拢了过来。欧小弟羡慕地远远观望着,他都忘记自己今年生日是怎么过的了。

    “生日歌呢?”小寿星的父母举目张望着,餐厅的生日套餐服务里明明写有唱生日歌这一项的。

    “祝你生日快乐,”餐厅角落的钢琴后头,有把柔和温婉的年轻女声低低唱起,到第二句时开始升调:“祝你生日快乐——”

    歌声和着琴音伴奏,孩子父母满意地笑了:这才像样嘛。

    生日歌曲唱完,孩子们闹哄哄地开始分蛋糕,拆礼物。钢琴后的女孩悄悄起身,走进厨房的员工区里,倒了杯开水小口啜着。

    “秦明月!”

    女孩蓦然回首,背后站了个人。“欧……”

    “欧小弟就是我。”对于秦明月不记得自己名字这事儿,欧小弟倒是不大介意。“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秦明月支吾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欧小弟见状也没打算要多问,起身就要出去继续端他的盘子。

    “欧小弟,等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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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614/ 第一时间欣赏天师正位最新章节! 作者:张华芩所写的《天师正位》为转载作品,天师正位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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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正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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