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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4章 长房

    次日一早,谢姝宁便被桂妈妈跟蔷薇伺候着梳洗妥当,来不及用早点便被父母带着跟哥哥一道赶去先给三老太太请了安,而后才又匆匆往长房赶去。

    原本昨日三老太太曾发话让宋氏跟一双孩子免了晨昏定省,可这话谁也没当真了听,因而今日该如何还是如何。

    不过因着今日的重头戏在长房,所以三老太太也不过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便让人散了。

    谢姝宁跟哥哥穿着同色的鹤氅,被父母一人一边牵着往前走。

    进了长房的地界,一行人脚步匆匆地前行。过了会,穿过高大的琉璃随墙门,一大片梅树便映入了眼帘。

    长房的伯祖父自认风雅,喜琴棋书画,又爱侍弄花草,从朝堂下退下来后便愈加如此。所以,长房的两位长者居住的地方便也被他取了名做梅花坞。如今梅花坞里腊梅尽开,香雪遍布,倒也着实别有一番滋味。

    谢元茂一边走着,一边轻声同宋氏介绍起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梅花坞的花厅前。

    不过才卯正一刻左右,梅花坞的花厅里便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见他们走过来,急忙迎上前来,行礼道:“奴婢给六爷、六太太请安。”微微侧个身,穿着身靛青色冬服的清秀丫鬟便又向谢姝宁跟谢翊行了礼。

    谢姝宁便多看了她一眼。

    面貌有些陌生,一时间想不起是谁身边的人,不过靛青色的冬服,她若是没有记错,该是府里的大丫鬟才能穿的。

    “老太太念着您,早早地便起身等着,又特地吩咐了奴婢在这候着。”

    谢元茂点点头,牵着谢姝宁穿堂而过。

    到了梅花坞的正房前庭,一水的青石地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昨儿一场大雪,到了夜里的时候才总算是停了,今日积雪自然是化不掉的。北地的雪下得密,积雪也特别得厚,可这会前庭却连一点雪星也没有,干干净净似是未曾落过雪一般。

    方才候在那迎他们的丫鬟便道:“老太太想着五少爷跟八小姐都是南边长大的,见了雪想必愈加怕冷,天蒙蒙亮便吩咐了人将雪都给铲了。”

    谢元茂闻言不由微讶。

    说起来,这还是他回谢家后,长房老太太第二次见他。

    生恩、养恩都是恩,却终归是有亲疏的。可今日这般,却叫他忍不住觉得长房老太太心底里还是拿自个儿当儿子对待的,若不然今日也就不会巴巴地早起等着他们来请安才是。这般想着,他心里就微松了一口气。

    宋氏跟陈氏两人,在他心里就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糊涂账,赖了谁的帐都不像样子,可是却又不能不算,所以他才想着好歹将这年给过了再提。然而眼下看去,如果长房老太太能插手管一管,也许便能早些理清楚了也说不准。

    脚步轻缓地上了正房前头的台阶,一群人站在帘子外等候通传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女童有些不情愿的嘀咕声。

    谢姝宁迈开的脚一僵,下意识又收了回来。

    “三夫人,六小姐。”守门的婆子急忙躬身问安,领着谢姝宁一行人过来的大丫鬟也行过礼后,便打起帘子进去禀报了,没一会帘子便被重新掀开。

    一行人鱼贯而入。

    谢元茂便同后来的妇人问好,“三嫂。”

    走得近了,谢姝宁才瞧清了来人。

    鹅蛋脸的妇人,年约二十许,穿一件绛紫色绣蝶纹妆花缎面的貂皮袄子,杏色的挑线裙,头上松松挽了个堕马髻,华胜叮咚,的确是她的三伯母蒋氏没错。

    长房的老太太是三夫人蒋氏的亲姨母。

    而此刻被蒋氏牵着手的女童,瞧上去约莫五六岁的模样,正瘪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蒋氏却只是面色郁郁,冲着谢元茂扯了扯嘴角,低低道了声“六弟”便带着自家闺女越过他们先进了里头。

    谢姝宁的眉便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

    谢家长房的三爷谢元明是承乾十三年的进士,如今任扬州巡盐御史。古来富庶之地属两淮,两淮之地又推扬州,所以这些年来三夫人蒋氏也都是带着女儿随三爷住在任上的。毕竟,扬州瘦马名扬天下,她若是不去亲自管着,怎能安心?可饶是如此,三爷后宅里的女人也还是越来越多了。风流但不下流,这可是如今爷们做人的准则,谁若是不这般,岂不是不合群?

    蒋氏忍气吞声,可憋得久了,便也挨不住了,索性眼不见为净,借着上京来看自家次女的名头赶在腊月前便入了京。

    算算时间,蒋氏只不过比她们早入京几天而已。

    屋子里暖风迎面,几人渐次入内,见月洞门左右延伸出去的廊房,飞檐彩绘,古朴雅致。右次间雕花的月洞门前,侍着的两个丫鬟见他们过来,忙屈膝行礼将帘子撩起。

    里头的声响便传了出来。

    有个女声讥讽地说着,“是妻还是妾都未定,这会便巴巴地来请什么安?没得惹了那边的不快!”

    宋氏跟谢元茂在外头听着,均是脸色一变。便是少不知事的谢翊也隐约觉得那话是不好的,可唯有谢姝宁却差点笑了出来。这声音她可实实在在是太熟悉不过了!整个长房,敢当着老爷子跟老太太这般说话的,定然只有二夫人梁氏一个。

    梁氏毒舌是出了名的,又是将门出身,为人桀骜,在谢家的人缘却不坏。

    单凭着她是梁家的嫡女,又被皇上赐了郡主之号,谢家便没有人敢轻易得罪她,一众人巴结都还来不及呢!

    论起来,她嫁给谢二爷,那可是低嫁了的。

    所以她方才那般说话,长房老太太也只是压着声嗔了句:“好了,瞧你这嘴皮子,上下一碰便能叫人三魂去了俩魂。过会老六来了,你可不能叫他难堪。”

    话音落,谢姝宁几个已经进到了里头。

    气氛霎时有些古怪起来。

    还是如今掌家的大太太王氏打起了圆场,“老六来了,外头冷,快进来暖和暖和。听说八丫头来京的路上病了一场,如今可好全了?”

第015章 惊人

    有人开口,气氛便重新热络了起来。

    大太太便领着谢元茂几人给长房老太爷跟老太太见礼。

    谢姝宁被父亲带着,给两人磕头。

    不同于外头的冰天雪地,屋子里并不冷。可长房的人,是早就知道他们要过来的,却未曾准备蒲团容他们跪拜之用。所以谢姝宁在入门的那一刻,便明白了过来。长房老太太虽一早便等着了,等着见的却并不是他们,单单只是个父亲罢了。

    父亲跟七叔谢元庭是长房老太太的一双老来子,两人足足比谢家大爷小上了近二十岁,倒是同谢姝宁的大堂兄年纪相仿。

    长房老太太生两人时年纪已然不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好容易才活了下来。所以就算谢元茂如今是三房的儿子,在她心中却只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跟谢姝宁几个从未见过的孙辈是截然不同的。如此,宋氏在她眼中也就愈加什么都不是了。

    谢姝宁恭敬地俯首,垂眸屏息,听到自己口中喊出“孙女给伯祖父、伯祖母请安”时,有种游离在外之感。

    坐在上首的长房老太太笑着让人去搀谢元茂,却并不曾让宋氏跟两个孩子起身。

    她今年已经五十八岁,看上去却似乎只有五十出头,笑得时候犹如孩童,眉目弯弯,平白叫人多了几分亲切慈和。可哪怕谢姝宁不看,也知道那笑并不是露给母亲跟他们兄妹看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谢姝宁听到父亲有些尴尬地喊了声:“母亲……”

    他原是该唤长房老太太大伯母的,可这会却喊出了母亲来。

    长房老太太听了微微一怔,旋即眼角一红,却并没有言语。室内一片静谧,而后谢姝宁便听到长房老太爷依旧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道:都起来吧。”

    谢姝宁一边抬头起身,将肉肉的小身板挺直,一边幽幽想起了那时的事。

    长房老太爷是个不管事的,平日里不管大事小事统统都丢给谢家大爷去管,可当众人定了她顶替六堂姐嫁入林家的时候,他头一回亲自寻了她去。那是她在长房住了这许多年,第一次进长房老太爷的书房。也正是在那个书房里,她听到了谁也不曾说与她听过的话。他当着她的面将《女诫》丢在火盆里,掷地有声地告诉她,“你虽是三房的人,可骨子里流着的却是老夫的血。今日这事乃是你三伯父跟六堂姐对你不住,所以今日祖父便告诉你一句,来日你在林家但凡受了什么委屈都不必忍着,谢家自会为你做主。这是你六堂姐欠你的,你记住了!”

    后头的话,谢姝宁便有些记不清了。

    但是却始终记得他最初说的那几句。

    即便她心底里明白,这些话终究只能是说说而已,可是她却在那个刹那泣不成声。

    到底,不是人人都忘了她。

    也许,当时他若是能阻一阻三伯父,没有让她顶替便好。可谢姝宁不蠢,她是个聪明人,她自然知道自己不值得长房舍她不用另谋出路。所以哪怕只是这般的几句话,她对长房老太爷仍是满心感激。

    坐在炕头的长房老太爷身材并不高大,却精神矍铄,面色康健。大冷的天身上穿的却并不多,手中捧着一卷书,此刻正低头看着,似乎方才那句话也并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

    长房老太太则用含笑的目光依次从宋氏几人身上扫过,而后才道:“听说是商家女?”

    话音落,众人的视线便都状若不经意地从宋氏身上掠过。

    宋氏面皮薄,不由泛红。

    士农工商,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哪怕今时改了革,商户人家也是能科考入仕的,可是到底似乎低人一等。这也正是谢家人对宋氏看不上眼的缘故。谢姝宁清楚这一点,视线便不由往远远站着的桂妈妈望去。桂妈妈手中的那个红木匣子,她并没有多少印象。前世似乎并没有这一出……这般一想,时间便似乎也对不上了。

    前世她第一次来长房,应是入了腊月的,可如今还不到呢!

    震惊间,她便听到谢元茂道:“舅爷在课业上极有天赋,只是为人不喜拘束,所以才没有入仕。”

    此言一出,二夫人梁氏率先嗤笑道:“若是真如六弟所说,这宋家舅爷可还真是个人物了!”

    “兄长的确只是不喜仕途而已。”话音落,原本还有些惭愧含羞的宋氏蓦地正色起来,毫不犹豫地道。可说完这句话,她眉宇间却不由飞快地闪过一丝懊恼。她什么都能忍,却见不得旁人说她的孩子跟哥哥不好,结果便这般脱口而出了。

    好在二夫人只一愣,皱皱眉,却没有继续说话了。

    长房老太太便看了宋氏一眼,和蔼笑着道:“好了好了,让孩子们也出来见个礼。老大媳妇且让人去摆饭吧。”

    大太太便领着人下去布置起了晨食。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便去传长房的小辈们进来同谢元茂跟宋氏见礼。

    虽说长房老太太也看不上宋氏,但比起宋氏,她更加厌烦三房的陈氏。谁让陈氏也姓陈?她见不得三老太太那狐媚样子,便也厌恶陈氏。所以这会让晚辈同宋氏见礼,少说也能恶心三老太太跟陈氏几天,她何乐而不为?

    须臾,一行人便入了内。

    谢姝宁悄悄看看母亲的面色,发现她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柔顺模样,心里微松。

    宋家虽不是官宦人家,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可身有万贯家财,富贵过来的人又岂会跟个乡下女子一般?所以今日,她是放心母亲的。

    果然,宋氏温婉笑着,让桂妈妈捧了那只红木匣子过来,打开。

    竟是个百宝箱。

    一层一箱,绝妙精致。

    一旁的谢元茂见了,不由微惊。

    宋氏不明所以,低声解释:“来得匆忙,手边散碎银子少,况且都是你的侄儿侄女,这些个物件素日里也常见,拿来当见面礼应当过得去。”

    谢姝宁同哥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闻言不由汗颜。

    母亲果真是被舅舅给宠得不知人间疾苦了……

    当着众人的面,宋氏素手纤纤,抽出第一层来,只见里头盈把夜明珠,祖母绿,猫儿眼……几乎晃花了人眼……

第016章 眼红

    不及众人反应,宋氏再抽一箱,翠羽明珰,好不夺目。紧接着又是一层,瑶簪宝珥,叫人目不暇接。

    可这些对宋氏而言,不过是司空见惯之物。在延陵时,她为了给谢姝宁做衫,珍珠便能一斛斛流水般地往外倒。于她,金银财帛不过是过眼云烟,根本不足挂齿。

    然宋家虽富裕,却向来谨慎低调,自家吃穿用度都拣了上等绝不薄待自己。可在外头,却一直都是极不显眼的。

    所以哪怕延陵宋家富贵滔天,远在京都的谢家也是从未听说过的。也因此,当众人瞧见宋氏的这一匣子贵重之物时,皆瞠目结舌,便连几乎将眼珠子贴在书卷上的长房老太爷也忍不住吃惊地望向了宋氏。

    二夫人梁氏更是直接道:“这许多,莫不是上哪儿拿了假的来妄图糊弄人吧?”

    “二嫂说笑了,这些不过都是些普通物件,本不是多少稀罕的,又怎会是假的。”宋氏随手拣起一颗硕大的明珠来,似乎并没有听出其话中讥诮之意,只朝着她语气谦恭地道。

    二夫人听了却愈加不信,指着那匣子里的一物道:“这对耳坠子,我倒也有一副相似的,只这对上头镂的花样不同罢了。可你知,这耳坠子全天下也不过五副而已,乃是前朝国手何思昝亲手所制!单这,便值百金!”

    话说到后头,二夫人许是自己都觉得这耳坠子出现在宋氏的手里,显得极其不可思议,声音里便不由带上了几分激动。

    “这耳坠子,除却我手中的,皇后娘娘手中有一副,婉贵妃亦有一副,而剩下的那两副一直都未曾现世。你手里的这对又岂会是真的?依我看,不过是赝品而已。”

    话音落,宋氏浑然不觉地又从一层里翻拣出又一对花样不同,材质却一模一样的耳坠子来,有些为难地道:“其实……我手中应当有两副在……”

    二夫人似是不敢置信,起身凑近了去瞧,只一眼便看到了耳坠子上镂刻着的一个何字,再一看材质,也果真同她所拥有的那副一般无二,她下意识诧异脱口道:“竟都真的!”

    连皇后娘娘跟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婉贵妃都不过一人一副的东西,宋氏却有两副,还是这般漫不经心地随意安置着!

    一屋子的人都被震住。

    原本一群人也不过只觉得宋氏拿的东西多是贵重物品,却不曾想,竟是这般值钱!

    因着方才二夫人的话,再加上国手的名字,便是一贯瞧上去端庄雍容的大夫人也忍不住仔细打量起了宋氏的那一堆物件。

    谢姝宁打量着众人神色,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母亲自小便不曾过过清贫的日子,一直被舅舅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外祖母去的又早,母亲便缺了生母教养,对内宅之事并不通透。可这回,却误打误撞的将自己身板给挺直了。

    有权便有钱,有钱的却不一定有权。

    这话原是这样没错,可当有钱到了某种境地之后,事情便又开始不同了。

    母亲一上场,便展露出了财大气粗的一面来,倒叫长房的众人一时间都没了对策。

    这看上去似是好事,可落在谢姝宁眼中,却是警告。

    谢家人舍不得母亲的银子,前世今生都不会改变。所以母亲这般张扬的做派利弊对半,稍一差池可能便会万劫不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谢家人同前世一样,谋走母亲的财物。不过……思及此,谢姝宁却打住了心中所想,今日便先让谢家人好好看一看,他们眼中鄙陋的商家女究竟过着怎样的富贵日子!

    “老六出手好阔绰!”僵局仍是由大太太打起了圆场,只是话里却不提宋氏,只说是谢元茂出手大方,“这是我的长子弘哥儿,弘哥儿媳妇。”随即,她便指了一对站在最前头的年轻男女给宋氏看,依次介绍起来,说完又指着被谢弘媳妇朱氏抱在怀中的小童道,“这是我的长孙子昭。”

    许是被说话声给扰着了,原本安安静静趴在大少奶奶朱氏怀中的小童突然抬起头来,瘪着才刚长牙的小嘴大哭了起来。

    屋子里弥漫着的古怪气氛登时烟消云散。

    气氛缓和,见礼一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安然过去了。

    一时间,长房的晚辈都个个喜笑颜开。

    倒不是他们不曾见过好东西,实在是平日里谁家也不会轻易就拿了这些个东西来做打赏之用。几个小的不知事的,这会便都已经迎着宋氏唤起了六婶婶。

    唯有轮到谢三爷家的六姑娘谢芷若时,事情略僵了下。

    谢芷若便是先前被三夫人蒋氏牵着手入内的小姑娘。谢三爷一家常年住在任上,可是他的次女,也就是府上的六姑娘谢芷若却是一直都是住在京都的。因生得据说同长房老太太小的时候模样十分相似,所以极得老太太青眼,三岁上下便带到了身边亲自教养。平日里便住在梅花坞的西稍间里,只有三夫人回京的时候,才搬回去住些日子。

    这会,她也不知因了何事显得极不高兴,方才进门的时候便瘪着嘴,到了这会也还是一脸郁郁。

    宋氏挑了只羊脂白玉镯子递给她,她却不接。

    蒋氏生怕她这模样惹了老太太不喜,便强笑着替她接了过来,却不妨谢芷若猛地一下将镯子从蒋氏手中夺过,往地上重重一掷,霎时碎成了几段。

    谢姝宁跟哥哥就跟在宋氏身旁,方才镯子落地的刹那,碎裂的小块冲着谢翊飞溅而起,她下意识便将他推开自己却未能完全躲开。好在险险一侧身,只叫碎片划破了额角一丝。

    可只这一丝,也足够吓到众人了。蒋氏顿时脸色发白,瞪了谢芷若一眼。

    大太太则惊得“啊”了一声,慌忙过来俯身查看,连声询问:“伤得厉害不厉害?”

    一直坐观的长房老太太这会也忍不住阴沉下了脸,又似是觉得谢芷若在这当口丢了自己的脸面,便迁怒起了蒋氏,声音沉沉地道:“你是如何管教的孩子?”

第017章 怒气

    不知何时,原本已经停了的雪又重新下了起来。

    大雪来势汹汹,梅花坞前庭的青石地面上不多时便又重新积起了白茫茫的雪。只看着,也叫人觉得冷得很。屋内的气氛亦如是,冷得叫人想要打哆嗦。一阵鸦雀无声,寂静地几乎听得见外头簌簌的落雪声。丫鬟婆子立在门口檐下,一个个的连大气也不敢出。这接二连三地冷了场,换了谁也没法次次都将其给暖起来。

    长房老太太的性子算是和善的,素日里鲜少动怒,可方才那一句脱口便砸在了蒋氏面上。

    长房的众人闻言,皆唬了一跳,只觉得不明所以。

    可谢姝宁却是隐约知道的。

    长房老太太骤然发怒,不单单是因为谢芷若伤到了她,又如此无教丢了做祖母的脸面。她呵斥蒋氏管教无方,话里的意思可不仅仅是管教女儿一事。

    蒋氏是长房老太太的外甥女,原是儿媳妇中最得她喜爱的。然而这一回,蒋氏带着长女匆匆上京,如同避难,叫她如何还能喜欢得起来?

    不过是谢三爷的上峰塞了个美人给他,那美人转眼便怀了身孕而已。一个妾,便是生下了儿子又怎样?左不过是个庶子,还能抢了嫡子的身份地位去不成?可蒋氏自个儿诞不下儿子,不想方设法拉拢夫君的心,却反而一走了之回了京都。

    长房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又为自己儿子抱不平。长房孙辈里头,男丁不多,开枝散叶乃是大事。儿子纳几房美妾生子,能是什么要命的大事!蒋氏简直越活越回去了!

    “都愣着做什么?”长房老太太呵斥完了,喘一口气,面色好看了些,“还不快使人请大夫去!”

    女儿家的脸总是重要的。

    就算他们对宋氏看不上眼,连带着也轻看谢姝宁兄妹,可既是谢家的孩子便不能随意苛待了去,更何况这会还当着谢元茂的面。大太太便飞快地使人下去请大夫来。

    谢家这样的人家,虽比不得京里的老牌世家,勋贵宗亲,但也汲汲经营了几代人,该摆的排场都不缺了。

    因而长房的宅子里是供着一位从太医院退下来的杭姓老太医的。

    杭太医住在外院,跟着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紫苏匆匆赶来的时候,谢芷若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所以杭太医一入门,便胡子颤颤地飞快走向谢芷若道:“六小姐伤在了何处?”

    紫苏讪讪,急忙解释:“杭太医,不是六小姐伤着了,是八小姐。”

    “八小姐?”杭太医除了平日里给谢家几位主子诊脉,便不轻易在外走动,此刻并不知道宋氏几人入府的事,听到紫苏的话,不由愣了愣,“八小姐是……”

    “杭太医这边请。”大太太见眼下的情况不像样子,她又是做惯了和事佬,就主动打发了紫苏,亲自领着人往谢姝宁跟前走,一边道,“是三房六弟的长女,方才不慎划破了额。孩子年幼,怕留了疤,所以还得请您多费心了。”

    杭太医点点头,走到了谢姝宁跟前。

    一旁早早候着的丫鬟便递了个手炉上前给杭太医捂着,等手上的寒气散了,他才仔细查看起谢姝宁的伤势来。

    “娘亲……”

    老者温热的指头贴在了她的额上,谢姝宁记得这位杭太医当初就是为母亲看病的人。医术虽不错,可为人却有些捧高踩低,当初为母亲看病之时并不用心,不由觉得心中不耐,不由轻声唤起了宋氏来。

    宋氏满面担忧,闻声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一旁的谢翊更是紧张地道:“阿蛮莫哭,莫哭……”

    “口子不深,敷几日药,等到时候痂落了再抹几次玉容膏,不会留下疤痕的。”杭太医细细看了,才直起腰面向长房老太爷跟老太太笑地道。

    见他语气镇静,众人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蒋氏,原本无措的神情登时消失,只余了淡淡尴尬,耐下性子哄起了谢芷若:“好了好了,你八妹妹都没哭,你倒是哭什么?擦了泪,去给你六叔跟八妹妹道个歉。”

    谢芷若却不理,只兀自哭个不休。

    趁着杭太医为谢姝宁敷药的工夫,大太太走近了谢芷若,笑着道:“咱们家六姑娘平日里最是乖巧听话不过,今日怎哭得这般伤心?你也是不小心罢了,你六叔不会怪你的,快止了泪吧。”说完,她忽然又面向了蒋氏,叹口气道,“三弟妹,我知你这些日子心中不好受,可……”

    话说一半,并不说完,显得尤为意味深长。

    谢姝宁仰着头,耳中却一点没有漏掉这些动静。

    她的大伯母王氏,从来都不是个真好人。

    正想着,她便听到原本已经平息了怒气的长房老太太蓦地又呵斥了蒋氏一句,“这都哭成什么模样了,还不快带下去净面!”

    随即,屋子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听着响动,谢姝宁嘴角不由微微一勾,笑意极快地又隐没。

    她是故意的。

    方才那一下她并不是真的躲不开,只是在看到蒋氏母女俩的那一瞬间,她就起了心思。

    一个人的心就只有那么大,她若是想要获得长房老太太的喜欢,就只有先将原本占据位子的六小姐谢芷若给挤走。可蒋氏是长房老太太的外甥女,谢芷若又是从小便在这梅花坞里长大的,她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蚕食掉长房老太太对她们的喜爱。

    正巧,若是她没有算错日子,如今正是长房老太太对蒋氏心怀不满的时候。

    而谢芷若因为蒋氏要将她带去扬州,养在身边的事,正闹脾气。

    她这一出“雪中送炭”,可不正好?

    只是,到底想的不够周到,惹了母亲跟哥哥担忧。

    敷完了药,大太太便让人赶紧将炕桌布置妥当。

    因着这突来的一出,晨食都被耽误了,所以下人们皆动作迅速,飞快地便摆上了花样繁多的吃食。大太太则亲自接过丫鬟提着的一只食盒,打开来,端出两只青花盏来分别送到长房老太爷跟老太太面前。

第018章 撒娇

    因了先前的事,一群人默不作声地用完早膳后,长房老太太也就没有继续留谢元茂说话,只叮咛了几句隔些日子再过来请安之类的,便放他们回三房去了。大太太会做人,又喜摆掌家宗妇的姿态,就主动请缨要送他们一家人出门。

    老太太听了,自是对大太太高看一分,觉得她会做人,懂事。

    于是大太太便一直将他们送至垂花门外,才边笑着边亲手帮谢姝宁拢了拢风帽,又怜悯地看一眼她额上还红肿着的痕迹,道:“可怜见的,回去可切莫沾了水。”

    “多谢大伯母关切,阿蛮记着了。”谢姝宁恭敬行礼。她如今过了年才五岁,可这一刻,前世身为侯夫人多年养成的矜贵之气,却让眼下的她举手投足间皆笼上了一层说不清的得体恭肃。

    大太太微微吃惊,谢家这一辈的姑娘里,光看这行礼时所显现出的富贵之气跟姿态,竟似是没有人能跟眼前这个年幼的小丫头比较!正是爱闹不知事的年纪,怎会被教得这般好?吃惊之余,她又想起方才在宋氏的红木匣子中见到的那些琳琅满目之物,不由暗暗艳羡。

    他们都以为宋氏只是个不入流的商贾之女,平日里过的日子想必就算富贵,也决计不能同京都的世家女子相比较,就是当丫鬟陪衬在旁,大抵都是不够看的。可谁知道,等真的见到了宋氏,对方却是这样一个人。

    一举一动叫人暂且寻不出纰漏来不提,单单那一匣子的东西,便足够叫人惊诧的了。然而在场的人谁看不明白,在宋氏眼中,那些叫他们惊讶的东西根本不足为道。

    既这般,那延陵宋家得富贵到何等地步?

    大太太笑中含涩,转而想起了长房的中馈来。

    她这个掌家大太太当得着实不易!

    府中的银子若非她事事都锱铢必较,早就入不敷出,丢人丢到金銮殿上去了!可这偌大的府里,谁又曾想过她的不易。几个妯娌又都是不知节俭的性子,两个长辈就愈加不必说起了。长房老太爷前些日子刚入手的那一本古籍,便不知花费了多少。甚至便是每日里的朝食,都势必花样繁多才能入得了老太太的眼。

    大太太心中愈想便愈觉得苦涩,索性撇开了不去理会,冲着谢元茂跟宋氏慈和笑着送了他们出门。

    等出了长房,谢元茂才一把将谢姝宁抱起,捧着穿成球状的她担忧地问道:“可还疼?”

    谢姝宁脱口便差点说出了“不疼”二字,幸好反应机敏临时转换成了该说的话,“疼极了,爹爹。”

    “爹爹给呼呼,阿蛮不疼。”谢元茂轻声哄着小女。

    谢姝宁嫌他肉麻又不自在,可一想到还有陈氏跟三老太太在一旁虎视眈眈,便真的将自己当做了小儿状,强行忍住了。她将脑袋侧歪在了谢元茂肩上,一边在他耳畔不停地嘟哝:“爹爹,阿蛮今夜睡在你们的暖阁中好不好?”

    走在宋氏身侧的谢翊闻言,便也急急忙忙地道:“我要同妹妹一道睡!”

    古来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两人虽还小,可换了那些个规矩严厉的人家,男孩六岁便搬去外院的也多得是。谢家虽不曾如此,可这会兄妹两人还要睡在一张床上,却是不好。

    宋氏便捏了捏谢翊的手,柔声道:“翊儿休闹,等到白日里再同妹妹一道玩耍便是。”

    “哥哥……”谢姝宁受不住自家哥哥那苦着的小脸,不由道,“哥哥等明日天亮了再来寻阿蛮。”

    谢翊点点头,转而又问起谢元茂来,“爹爹,翊儿的先生还在延陵,那课业怎么办?”

    他自小喜学,三岁便开了蒙,如今一日不念几行书,识几个新字便浑身不自在,故而才来京都第二日便问起了这事。

    好在谢家里非但供着老太医,也供了位姓吴的夫子。

    “府里有位吴先生,学识人品都是上佳的,明日爹爹便去寻了吴先生让你早日入学可好?”谢元茂想也未想,脱口便道。

    谢翊听了倒也满意,便也不说话,只迈开步子往前走。

    这位吴先生,谢姝宁前世里虽不熟悉却也知道。听说是个大儒,学识是极好的。可依谢姝宁看来,却是稍嫌呆板了些,为人也不够豁达。所以将来,哥哥定然是不能一直跟着这位吴先生念书的。不过眼下,也只好先将就了。

    雪天里,一会便冻得人瑟瑟发抖,可雪地湿滑,一行人却又不敢走得太快,等回到三房的芝兰斋时,宋氏的脸都冻得有些青白起来。幸而屋子里烧着地龙,炭火也旺盛,一会的工夫便能重新暖过来。桂妈妈吩咐人沏了一直备着的热茶过来,一人一盏分了,才领着人退了出去,只将他们一家人留在了室内。

    可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谢姝宁便听到外头似有人走了过来。

    而后便响起了桂妈妈的声音,“春平姑娘。”

    是三老太太身边的人来了。

    不一会,厚厚的帘子被打起,桂妈妈领着春平进来。

    春平便微笑着同他们见礼。

    谢姝宁坐在炕上,这才发现春平今日似是比昨日他们来时要显得恭敬多了。看来他们今早在长房发生的事,都已经在三房传播开了。不过这也是必然的事,谢家人迁来京都已经过了几代,当初买下的丫鬟仆役如今也都枝繁叶茂,现下各房里用着的人几乎都是家生子。

    一个又一个,像是葱茏大树下的根须,盘旋交错。

    所以,明明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三房的人大多便都已经听说了。

    她想着,便别过了头去,缠着一旁的谢翊翻起了花绳。

    “六爷,老太太吩咐奴婢来请示您,晚间这洗尘宴上的菜色是做咱北边的菜色,还是多做些南边的菜?”春平语气恭敬,解释起来,“府上新来的厨子,手艺不错,原是南边的人,不过在北地住了也有十几年,所以这两地的菜都做得极好。老太太想着五少爷跟八小姐,所以特地嘱了奴婢来问过您。”

    谢元茂听了点点头,扭头问宋氏道:“尝尝北地的菜如何?”

    将来还有几十年要过,如今便先熟悉一番也是好的。

    宋氏自不会驳他的意思,便点头应好。谢姝宁却装作不经意,声音软软地央道:“娘亲,阿蛮想喝糖粥。”

第019章 机会

    她自小脾胃不佳,大夫说喝粥养胃,所以宋氏便让人变着花样为她做粥。

    素粥,肉粥,但凡她觉得好的,宋氏便不会吝惜银钱,天南地北的为她寻好吃的食材。论起来,她小时一直都是被母亲娇宠着长大的,便是宫里的公主,怕也就是这般了。

    这般想着,谢姝宁不由有些怅然。

    不过那些粥食中,她最爱的却是糖粥。

    用糯米熬制,到粒粒开花,香气弥漫,软糯黏稠之际,再淋上细细磨成的赤豆沙当浇头。若是秋日里,定要再往上头加点桂花甜蜜。那香甜的滋味,即便过了这许多年,依旧在谢姝宁心头萦绕不去。

    “阿蛮,糖粥费时,等改日娘亲再让人给你熬了可好?”宋氏略迟疑了下,终是询问起来。

    谢姝宁又岂会不知道糖粥看似简单,可熬制起来却是极其费时费心力,她这会提起,本就是故意为之。所以她抬起头,用水灵的一双眼可怜兮兮地望向谢元茂,唤道:“爹爹,阿蛮可以晚些再用饭的。”

    谢元茂闻言哈哈一笑,伸手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应道:“好好,阿蛮想吃的,爹爹一定让阿蛮吃到嘴里才行。”说完,他便转而吩咐春平道,“菜便做北地的吧,只另外再让厨子加一道糖粥。选上好的珍珠米,仔细熬了。”

    “是,奴婢记着了。”春平神色微异,笑着应下了便告退出去。

    桂妈妈便也悄然退下,重新守在了外头,顺道将从延陵带来的人都重新分配一番。人不多,又都是在宋家那样的宽厚人家处久了的,到这会却是都要好好敲打一番才好。

    屋子里就又静谧了下来。

    谢姝宁觑觑父母的神色,丢开了手中的红绳,窝进宋氏怀中,又悄悄指使着哥哥有样学样靠在了父亲怀里。

    而后她才咯咯笑了两声,玩着宋氏白皙细滑的手指,一边头也不抬地问谢元茂:“爹爹,昨儿阿蛮睡得早了,你都没告诉阿蛮,怎么过了这般久才来接我们。”

    有些话,她肯定母亲也是想问的,可是母亲从来都是将父亲的脸面摆在第一位的,想必不会直接就这般问,所以就由她代劳了吧!

    同样,也如她所料的一般,父亲当着孩子的面根本说不清楚。

    她于是就又道:“爹爹,你可是因为我们昨日见过的那位姨娘,才这般久不曾来接阿蛮?”话音落,她估计用众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嘟哝起来,“阿蛮知道,那人不喜欢阿蛮。”

    谢翊也跟着道:“翊儿也知道!”

    “怎会!”谢元茂面色有些尴尬,转而小心觑了眼宋氏的神色,解释道,“她……也不是姨娘,往后可莫要这般喊了。”

    谢姝宁瞪大了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紧他,“若不是姨娘,那她是谁?”

    谢元茂被自家小女问得说不出话来。

    “娘亲说府上只有爹爹的表妹,可是那人却让哥哥唤她母亲。”谢姝宁困惑地皱起眉,“那她若是母亲,娘亲又是谁?我跟哥哥怎么会有两个母亲?”

    “胡说些什么,母亲自然是只有一个的!”谢元茂尴尬中带上了几分恼火,几乎下意识落荒而逃。可说完这样的话,他却又蓦地想起,自己不也有两位母亲吗?真真是一潭浑水,越淌越浑!

    好在宋氏倒是并不在意他这会的模样,反而劝解道:“如今临近年关,本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左右先等过了年吧。”

    谢元茂微微松了一口气,强笑了笑,过了会听说谢家七爷谢元庭回来了,便急忙出去见人。

    外头的雪下着下着,间隙地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散发着冷意。谢翊缠着谢姝宁玩了会,又给宋氏背了几句诗,被热炕的温度熏得有些昏昏欲睡,没多会便将头埋在宋氏怀里睡了过去。宋氏便唤人进来。

    谢姝宁则趴在炕头,小手撑着自己的下颌,细细打量着谢翊。

    这般岁月静好的时光,她已经许久未曾享受过了。真真是叫人贪恋,连一刻也不愿意错失。

    正感慨着,谢翊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白芍便缩着单薄的肩头跟桂妈妈一前一后地进来。

    宋氏瞅见了便笑,“怎地冷成这模样?”

    外间也是烧着火盆的,原不该冻成这模样才是。

    白芍却憨憨一笑,并不言语。

    桂妈妈个是忍不住的,便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原不想提,可咱们手边的人都是打南边来的,受不住这冻,所以便想多要些炭火。这炭能值几个银子?便是那上好的银丝炭,也费不了多少,可这府里的管事妈妈却说这炭各房都是有定数的,一厘也不曾短了咱们的,没有多余的了。”说完,她似还有些气恼,“奴婢想着,大抵是那位有心作践咱们。可您说,这般行事便是那小门小户的也做不出才是。那话说了何人信,哪户买过冬的炭,不多备些?便是没有,派人出去再购一些也就是了。”

    “莫胡说。”宋氏却想的多些,“她若是连这点事物也要斤斤计较,便不足为惧了。想必不是那位的意思。”

    谢姝宁在一旁听着,想想也不该是陈氏的意思才是。陈氏再怎么不喜他们,也断不会在用度上苛待他们,这般做,没脸面的只会是她。这事大抵是下头的那些管事妈妈自作主张,想借着踩他们的机会在陈氏面前出出风头。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机会。

    ——是机会她便不会放过。

    谢姝宁便坐起身来,故作担忧地道:“娘亲,你看白芍姐姐都冻成这样了。不若咱们自己使人出去买些炭吧,要不然,冻病了可怎么办?苦苦的药,阿蛮不爱喝,白芍姐姐肯定也不爱喝。”

    桂妈妈见她小大人似的说着话,又说的如此合心意,当即赞同:“太太,奴婢觉得小姐这话有道理,咱们自个买了备着总好过求人看脸色。”

    “这事……会不会不妥当?”宋氏有些担心。

    桂妈妈心里也清楚这般做大抵会愈加惹了老太太不快,但是又生怕连这点小事都要服软,将来延陵来的一群人在这府里便愈加没有脸面了。做下人的没脸,主子又哪里还能有脸?

    “娘亲,这事阿蛮都明白。”谢姝宁伸手拄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道,“若咱们没去寻府里的人要过炭,便自个出去买,那是咱们的错。可乳娘不是说,已经使人去问过了吗?”

第020章 晚宴

    小小的女童笑语晏晏,同母亲分析着其中关系利害,“娘亲,祖母不喜我们,你就算事事都为他们考虑又能如何?不喜便是不喜了,难道咱们让白芍姐姐几个都冻着,他们便能喜欢我们了?这也好让他们知道,我们并不是软柿子。”

    宋氏跟桂妈妈听得皆微微一怔,不由用疑惑地眼神打量起谢姝宁,略带几分担忧地道:“阿蛮,你这都是上哪听来的话?”

    来时的路上亦是,那些话岂是一个孩子能说明白说清楚的?看来他们身边一直都有那嘴里没干没净,爱嚼舌根的人。她不禁害怕起来,旁的事也就罢了,千里迢迢背井离乡这些都不是大事,可若是她的孩子被人给教坏了,被带着走上了歧途,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宋氏便握住了谢姝宁白胖的小手,正色道:“阿蛮告诉娘亲,这些话都是哪个教你说的?”

    “娘亲……”谢姝宁看她神色,才惶惶然惊觉自己似有些得意忘形,叫母亲起了疑心,她慌忙装作不曾听明白的模样,“没有人教我,我自个儿想到的。”

    这话,宋氏自是不信的,可见谢姝宁一副不管问什么都不会说的模样,她也就只好先将这事搁下了,旋即便悄悄吩咐了桂妈妈去将谢姝宁身边伺候的人,都好好敲打查探了一番。如今身在异乡,本就孤立无援,因而最怕手底下的人不安分。所以不论如何,两个孩子身边的人万不能出问题。

    宋氏想着,微微敛目。

    谢姝宁则强自镇定,扯了扯宋氏的衣袖,道:“娘亲,舅舅过去不也夸阿蛮是早慧的孩子?阿蛮识字比哥哥还快还多,念书也是,书上的那些道理,阿蛮可都看明白了的。”

    她这般一说,宋氏倒是想起来了,问道:“你可是又看什么话本子了?”

    谢姝宁虽则还不满五岁,可浅薄些的字都是能读的,所以时常便不知从舅舅宋延昭的旧书房中扒拉些陈旧的话本子出来。一知半解的也不知看了多少东西,实在是叫人头疼。宋氏见自己问完,她便点头,登时明白过来,觉得她方才那些话都是从哪些市井话本里头学来的,心里微微一松。

    “你可真是!”宋氏伸指一点她的额,嗔道,“赶明儿便让蔷薇将你偷藏了的那些东西都给烧了取暖,看你还胡说不胡说!”

    谢姝宁哂笑着。

    宋氏说着,也下了决心,打发桂妈妈去取了钱使人出去买炭,又叮嘱了句,“还是先打发个人去同老爷说一声吧。”

    “是,奴婢知道了。”桂妈妈应了。

    谢姝宁闻言,却急忙道:“娘亲,不可!爹爹若是知道了,岂不是会直接去寻了祖母?祖母岂非觉得是你在背地里挑拨?”

    宋氏一愣,旋即眼睛一瞪,不悦地道:“你这是都看了什么?”

    “好了好了,阿蛮错了,娘亲莫生气……”谢姝宁心中苦笑,面上急忙露出惶恐之色,扑进宋氏怀中,撒起了娇来。

    宋氏这才面色好看了些,喃喃自语:“哥哥书房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真该都封起来才是。”

    谢姝宁装作听不见,悄悄将脑袋搁在宋氏肩上,冲着桂妈妈眨眨眼,示意她快去买炭。

    桂妈妈倒也知趣,瞧她模样又可人,抿嘴一笑便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谢姝宁装着小孩模样,只当自己是彩衣娱亲,逗着宋氏笑了好一会,才被哄着小憩。醒来后,看着宋氏做针线,她同谢翊一道在旁玩着,倒也无事。许是外头大雪纷纷,一时间三老太太跟陈氏也没有心思立刻对他们下手。可谢姝宁提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前世陈氏的女儿谢姝敏,可一直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哪怕长大后,谢姝敏从未在她手里讨着什么便宜,可到底想起来便觉得头疼。

    陈氏应是年后才怀上的谢姝敏,眼下倒是不该着急才是。

    可她们去长房拜见的时间已然比她记忆中的提前,谁又能肯定陈氏怀上谢姝敏的日子不会提前?

    她只能步步小心才行。

    等到华灯初上,一行人便往三老太太的寿安堂赶去。

    三老太太不喜他们,可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的。毕竟,若是连这点脸面也不给他们,那也就是不给自己脸面。一贯好面子的三老太太又焉会这般做。所以今日的洗尘宴上,定然不会太难堪。

    路上,谢姝宁照例扯着谢元茂问东问西。顶着天真小儿的模样,有时倒也着实方便。

    宋氏原还想打断她的话,可不知为何,后头也就权当不曾看见了。

    谢元茂没了法子,只得耐着性子同谢姝宁闲扯。

    好在一到寿安堂,话痨似的谢姝宁便噤了声。

    本是谢家三房的家宴,可谢元茂失踪多年,又原是长房的儿子。如今三老太太有心同长房老太太修好,便特地也使了人去请长房的几位来一道用饭。可长房老太太岂会轻轻松松便答应,只推说身子不适,让大太太王氏代她赴宴。

    是以,今夜长房大爷夫妇俩、二爷、七爷夫妇俩,以及顺道请了一番的二房四爷夫妇俩亦来了。

    这是给长辈面子,便是心里不愿也是该来的。

    不过二夫人梁氏脾性大,三爷远在扬州,三夫人今日才在谢元茂几人面前丢了脸自是不敢出席,这几人便都没有出现。另各户又带上了嫡出的几位少爷跟小姐。

    一时间,浩浩荡荡一群人瞧上去倒是极热闹。

    男宾女宾分别入了席,全是一家人,便也没取了屏风隔了。

    不多时,丫鬟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将热气腾腾的菜摆上,又提了温好的酒上来。三老太太便让开了席。

    男人们开始吃酒说话。

    陈氏喜装谦恭,侍立在三老太太身旁,为她布菜。

    谢姝宁冷眼瞧着,倒是习惯了这一出不觉得如何,倒是宋氏看着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发现了母亲的异状,却没动,只等着原先定下的糖粥上来。

    因是谢元茂亲自发了话,又是春平亲自来问过的,所以熬好的糖粥很快便上来了。

    可谢姝宁却没有碰,只两手搭着碗壁,等了等便笑着扬声道:“爹爹教阿蛮,做子女的应孝顺长辈。孔融让梨的道理爹爹也曾说过,所以今日阿蛮要将这碗最喜欢的粥孝敬给祖母!”

第021章 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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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落,不仅女眷这边都望向了谢姝宁,谢家男丁那边也被惊动了,一群人的目光都不由聚焦在了她身上。

    宋氏坐在她身侧,不知她要做什么,不由慌了神,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令谢家人不快的举动来。又想着打从进京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有些古怪,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难保这会会做出什么来!宋氏想着,便悄悄地想要去阻她。

    可谢姝宁早料到宋氏会来这一出,小身子一扭便躲开了她的手。

    别看她生得白胖浑圆,可动作却是极灵敏。趁着宋氏被她躲开而下意识错愕之时,她飞快地便下了椅子,捧着哥窑铁胎的饭碗便颤颤巍巍地奔跑起来,趁众人不备,动作迅速地靠近了三老太太。

    可人多,席面也就开得大。

    她人小腿短,沿着桌脚跑了一圈才走近。

    可等到三老太太的身影以几步之遥出现在面前之时,她却慢下了脚步,仪态十足地小心迈开腿,模样肃然倒叫一屋子的人都愣了。

    大太太就坐在三老太太下首,见状一笑,急忙起身去接她手中的粥碗,一边道:“我们家小八可真真是乖巧又孝顺,眼瞧着自己最爱吃的东西,也只想着要孝敬祖母呢。”

    谢姝宁便也跟着笑。

    “果真是六弟最会教孩子。”大太太端着碗说笑打趣着谢元茂,同时悄悄扭头朝着宋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心。

    提着的一颗心的宋氏看清楚了,这才略微放心了些,原准备离席去追的动作也顿了下来,重新在椅上坐定。她初来乍到,在妯娌间也是得倒着数的,这会的确不好贸贸然离席去追。好在,还有个大太太。

    众人便又说笑起来。

    谢家大爷便也跟着大太太夸起了谢元茂,而后笑着举起手中酒盏,招呼起来:“六弟吃酒,有这般乖巧的孩子,今儿可不得多吃几杯酒?”

    一群人便都笑哈哈地劝酒,并不将方才的那一幕当回事,只当是谢元茂夫妇早就知道的。谁都听得出大太太方才那话并不是真的夸谢姝宁懂事乖巧,不过是暗指谢元茂有城府,想出了这么一招让自己的幼女来讨好三老太太罢了。

    女眷们更是个个在暗地里觉得这事是宋氏指使的谢姝宁。

    若不然,才这般大的孩子,哪里就真的会这般懂事了?要知道,谢家几房人之间隔的不过几堵墙,先前谢姝宁在正门口大闹的事,他们可都是听说了的。这样一个孩子,难道只在谢家过了一夜,便开窍了不成?但凭谁都不会信的!

    可就在大太太将粥碗送到三老太太面前,转而准备喊丫鬟将谢姝宁送回座位去的时候,谢姝宁蓦地在大太太脚边跪下了。

    低着头,小小的身子几乎伏到了地面上。

    众人只能瞧见一头黑亮柔软的乌发梳成圆圆的两个小髻盘在头顶两侧,像桌上摆着的两颗喜气的丸子。

    “孙女请祖母用粥。”小小的女童俯首道。

    声音里带着天然的软糯,又带着南边人特有的轻柔语调,叫人听着有些失了神。

    大太太看着自己眼前那头乌黑的发,忽然间觉得有种诡秘之意席卷而来。此等古怪的感觉,来得叫人措手不及,又莫名其妙。她强自镇静,急急说着“八姑娘的孝心,祖母已知道了,快些起来吧”,一边俯身要将她亲自扶起。

    谢姝宁也不拖延,就着她的手便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她又暗自懊恼了起来。

    这是三房,可不是长房!

    她是长房的掌家太太,可不是三房的!这丫头要孝敬的也不是她的婆婆,而是三老太太。她这急巴巴地扶人起来,指不定三老太太怎么看她呢!大太太想着,便愈加懊悔起来。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她强笑着,朝着后面伺候着的丫鬟喊道:“菜都该凉了,快送八小姐回去。”

    话音落地,谢姝宁却笑着扬起头,道:“祖母为何不用阿蛮的粥?”

    大太太有些无措,觉得自己一不留神接了个烫手山芋,正愁着便听到自方才伊始便一直没有出声的三老太太声音平缓地道,“祖母不爱吃甜。”

    那糖粥的确是甜腻,不爱吃也是常有的事,众人便也不曾觉得有什么古怪的。

    可是在听到谢姝宁的话时,一群人的面色便都不由变得怪异了起来。

    当着谢家众人的面,年幼的女童立在大太太身边,仰着头也不知在问谁,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神情道:“祖母可是不喜阿蛮,所以才不愿吃阿蛮孝敬的粥?”

    这话便像是一颗突来的石子,在各人心湖漾起了圈圈涟漪。

    是啊,便是不喜食甜,可毕竟是这般小的孙女孝敬的,不论如何也该尝一口意思意思才是。可三老太太却连碰也没碰便扬言自己不爱吃甜。

    宋氏母女三人在谢家的身份又本就尴尬,陈氏又是三老太太嫡亲的侄女,孰轻孰重,哪里还需要另外再分辩?

    “祖母尝尝吧,这粥可好吃了。”谢姝宁垂下头,揪着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地说道。

    三老太太面色不变,嘴角甚至还含着抹浅浅的微笑,可眼神却倏忽锋利起来,悄无声息地扫过坐得远远的宋氏。

    众人未曾看到,站在三老太太身侧的陈氏却是知道的,她亦以为这事是宋氏的讨好之计,便想要落宋氏的脸,想了想便道:“阿蛮的孝心祖母已经尝到了,可祖母这几日牙疼,却是不能再吃甜的了。”

    谢姝宁闻言,低垂着的脸上霎时绽出一个笑,可等到抬起头来之时,那抹笑又早就消失不见,被换上了一副紧张之色。

    陈氏见状,心道果真是孩子,便笑着将粥碗捧起来递给身后伺候着的丫鬟,吩咐人端还回去给谢姝宁。

    一时间,众人皆无言以对。

    三老太太更是拼命忍耐,若不然她只怕会立即起身甩上陈氏一巴掌!

    她方才已说了自己是不喜甜故而不用这粥,可陈氏却好端端地又编造出什么牙疼的事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明明白白地告诉在场众人,她就是因为不喜欢宋氏跟她的一双儿女,所以才翻来覆去寻了借口好不用这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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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醉酒

    三老太太气急之际,谢姝宁一颗心却几乎乐开了花。

    旁人知不知且不论,她却是明明白白知道的——三老太太的确是不喜甜食,甚至于但凡饭菜中添了一丝糖,她都是厌弃不碰的。

    所以这碗糖粥,对于三老太太来说,根本便同毒药无异!

    谢姝宁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才敢肯定三老太太就算明知道不碰这粥有损她慈爱的模样,也断然不会去吃它。

    眼前的这一幕幕,同她所记得的那些往事已经开始不同了。打从她在马车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这世道便俨然改变。她跟谢家诸人之间,如同一场豪赌,对方心中所想所爱所恶却皆被她洞悉。兵不厌诈,谋算人心乃是最危险却也是最容易制胜的法子。因而,她毫不犹豫地便布下了这个局,逼迫三老太太不得不入。再加上她清楚陈氏的性子,这会更是如虎添翼。

    陈氏尚以为自己做的对,温婉笑着便又让人将谢姝宁给送回了座位上。

    不过这一回,谢姝宁倒是乖乖被人领着回去了。

    落了座,她看也不看那碗重新被陈氏送回来的糖粥,只让身后侍立着的蔷薇帮她布菜。

    府里的厨子手艺的确不错,她前世又是吃惯了北菜的,便畅快地用了不少。倒是宋氏跟谢翊,均不习惯北边饭菜的口味,只略略用了些便不用了。二房的四太太容氏瞧见了,便带着几分讶然地道:“都说江南的姑娘精细柔弱,果真这连饭也用得比我等少上许多呀!”

    容氏娘家是皇商,虽富裕却无地位,在京里的世家面前是说不响话的。谢家诸位妯娌之中,原属她娘家身份最低,素日里也最不起眼。可她亲妹入了宫,如今一朝诞下龙子,晋为淑妃,颇得皇帝喜爱。霎时,整个容家都似乎有了鸡犬升天之兆。容氏便也跟着得意了起来。如今好不容易府里多了个比她身份还低的宋氏,她怎会放过不提?

    “四伯母这话说得不对,原不是我娘亲用得少,是四伯母用得多了些。”谢姝宁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食物,而后抬起头来望向容氏,用天真无邪地语气说道。

    容氏被一噎,涨红了脸。

    可对方只是个无知小儿,她若是较真还嘴,反倒是失了自己的脸面,只好强忍下了,抓起手边的白瓷小盏凑近嘴来吃茶,掩了神色。

    谢姝宁兀自又低下头去,吃着饭的同时悄悄冲着宋氏讨好一笑。

    娘亲能忍,她可忍不住。可娘亲定然是不希望她得罪人的,她只好先装小儿讨好讨好娘亲才行。

    不过,府里这许多人,她最瞧不起的也正是容氏。

    二房的四伯父是庶出,容氏是皇商之女。可二房没了长辈,也只有他们一户人家,若是低调谨慎,这日子岂不是同神仙一般逍遥。可偏生容氏是个缺心眼的,平素不少惹人厌烦。

    再加上因了小淑妃的关系,容氏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谢姝宁想着,便暗自推算了下。

    淑妃她倒是记得的。

    这会生下的皇子应是五皇子。

    彼时皇上的子嗣并不繁茂,皇后更是一无所处,前头的几个除了婉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更是病的病,死的死。所以淑妃诞下的这位皇子将来也是有可能争夺皇权的。因而容氏得意也是难免的。

    不过谢姝宁却知道。

    淑妃的五皇子没能活过三岁。

    然而,这并不是她记得淑妃的真正缘由。

    她牢牢记得淑妃,是因为淑妃不仅是五皇子的生母,更是十五皇子的生母!

    而十五皇子,便是多年后被成国公燕淮扶上皇位的那个孩子!

    那之后,成国公出入宫闱毫不避忌,众人皆传其跟已经成为太后的淑妃有染。十五皇子登基之时,淑妃已经徐娘半老,比燕淮大了近十岁。可其姿容绝色倾城,也难怪众人会那般怀疑。

    若不然,为何成国公不择其他皇子,单单便选了十五皇子?

    哪怕是傀儡皇帝,怎么着也是帝王不是?

    谢姝宁不紧不慢地吃尽了碗中饭菜,耳中听着容氏掩不住得意的说话声,不由哂笑。食不言寝不语,乃是规矩,可在容氏这,这规矩却似并不存在一般。

    只听得她说,“淑妃娘娘原在家时,那普济寺的戒嗔大师便为她算过命数,说是贵不可言,可见戒嗔大师的名号不是假的,算得真真的准。”

    一众人都瞧不上她的浮夸模样,便都只笑笑并不搭话。

    可容氏说着说着,说得忘了本分,竟口出狂言道:“皇后娘娘的命虽也清贵,可到底未能给皇上诞下个一儿……”

    “放肆!”

    她声音大了些,引得男丁那桌也听见了。

    谢四爷慌忙喝叱,“妇人无知,这等话也是你好拿来说嘴的?”

    “你——”容氏面皮虽厚,可被谢四爷当着众人的面这般一喝,登时眼眶一红,几乎落下泪来,语不成调。

    这席,自然也就没有人吃得下去了。

    容氏方才那几句话,若是不经意传了出去,整个谢家恐都要被她给拖累了。这会自是没有一人愿帮她说话,愿出面调和。沉默了会,谢四爷便气急败坏地扯着容氏先行告辞,剩下的人也就接二连三地散了,只剩下谢元茂一家跟长房的七爷谢元庭一家。

    谢翊跟谢七家的嫡子谢旻一道下去玩耍,谢姝宁则跟在宋氏身侧不肯离去。

    爹爹还在,陈氏也在,她可不放心就这么走了。

    果真,没一会谢元茂喝高了,面色发红,扯着正要告辞的谢七爷不肯松手,只说还要再喝。

    三老太太这会已经推说倦了回去歇着了,只留下陈氏还在边上,见状便急忙让人来扶谢元茂,口中道:“六爷这是喝多了,七弟不必在意,快些回去吧,旻哥儿想必也困了。”

    说完,陈氏便让人扶着已经喝得发懵的谢元茂要走。谢姝宁耳朵尖,听到玉茗院几个字,当即明白过来,急忙推了宋氏一把,扬声道:“娘亲娘亲,爹爹醉了,快些让人将爹爹扶回芝兰斋去!桂妈妈把解酒汤都煮好了!”

    谢七爷几个闻声,便都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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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阻拦

    扶着谢元茂的两人也都愣了一愣,用探寻的目光望向了陈氏。

    陈氏脸上笑容微僵,当着谢七爷夫妇俩的面,那句将人送到玉茗院去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了。她也是要脸面的,若是真那般行事,该叫谢家的几位主子怎么看她?可就这样将大好机会丢开,她却又舍不得!

    “还不快扶着六爷回芝兰斋去,好吃了解酒汤歇下。”她笼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笑着吩咐起来,眼睛却一丝笑意也无冷冷盯着他们,下颌微微一点。

    两人便明白过来,陈氏口中虽说着将人送回芝兰斋去,可其实却是要他们把谢元茂直接带回玉茗院去,两人应了声“是”,搀着谢元茂便要退下。

    可谢姝宁又岂会单凭陈氏一句话便安下心来?谢姝敏是她心中一根刺,也是前世母亲心中的毒刺,她不能眼睁睁由着陈氏行动!

    这般想着,她飞快地松了宋氏的手,大步跑到谢元茂身侧,扬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谢元茂醉了,此刻面上神情迷茫,眼神也失去了清明。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若是无人搀扶,这会想必是已经摔在地上了。

    谢姝宁紧紧拽着他的衣摆,用的几乎是要将其扯裂的姿态。小脚迈着,努力想要跟上谢元茂的脚步。

    身后宋氏呼唤起来,“阿蛮快回来,小心摔了。”

    陈氏亦紧张地指派起几个伺候着的丫鬟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过会将八小姐给摔着了,快去将人领回来。”

    “娘亲莫急。”就在这时,谢姝宁却踉踉跄跄地偏过头来,嚷着道,“爹爹醉了,他过会才该摔了,阿蛮跟着爹爹,不让爹爹跌倒!”

    说着话,她的视线对上了陈氏的。

    对方眼中的失望跟厌烦已经来不及掩盖,被她生生给瞧了个正着。

    她咧开嘴,面向陈氏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似在无声地宣告,这是我的爹爹,你休想!

    不等陈氏反应过来,她已转过头去,大声吩咐起扶着谢元茂的两人来:“芝兰斋门口的路湿滑,你们可扶住了爹爹!”

    宋氏连忙让蔷薇追了上去。

    脚步渐行渐远,声音亦渐行渐远。

    宋氏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小女有些古怪,但又想着有她跟着,谢元茂定然不会被带偏了地方,莫名便多了几分欣慰。

    “六哥的这孩子,倒生得可人。”谢七爷笑声朗朗地说道,“瞧那模样,竟是像我比像六哥还要多些了。”

    他跟谢元茂是长房老太太老来得的双生子,生得却同谢元茂不大相似。谢元茂生得更好一些,谢七爷则模样较为憨厚些。又许是因了一人高瘦,一人胖些,瞧上去便愈加不像了。

    比起来,这时同样肉嘟嘟的谢姝宁看着倒是颇有几分像他的女儿。

    本是打趣的话,陈氏跟宋氏却都没什么心思接话。谢七爷讨了个没趣,伸手揉揉鼻子,便告辞走人。

    走出了三房的门,府中这一辈里年纪最轻的七太太张氏便同谢七爷说起了宋氏来:“今早你不在所以未曾瞧见,那宋氏轻轻松松便取了一红木匣子的翡翠明珠出来,只瞧着都觉得要晃花了眼。”

    谢七爷闻言就皱起了眉,反问道:“那些个物件都是拿出来作礼的?”

    “可不是!”七太太道,“便是我姨母家的几位表姐,也断断没有这样的排场!”

    谢家七太太张氏只有一位嫡亲的姨母,嫁入了定国公万家。其嫡长女几年前嫁给了成国公燕景,头一年便诞下了嫡长子,取名淮。

    所以七太太此刻话中所说的表姐,其实多半指的便是自己这一位做了成国公夫人的大表姐。众多亲戚姐妹,提起万氏来,人人都只有艳羡的份。成其未嫁之时,成国公燕景乃是京中闺阁女子人人渴求的最佳夫婿人选。出身高贵,人才又是一等一的,谁不想要?便是七太太自己,当初也是暗暗想过的。

    不过她的那位大表姐也的确当得起国公夫人的身份。论人貌品行,她亦是极好的。

    七太太想着,莫名有些怅然起来,悄悄打量了一眼走在自己前头的谢七爷。若不是自己生得只有清秀而已,想必也能配个更好的才是。不过说来也怪,明明是一母同胞,怎的谢家六爷就生得好上那许多?

    谢七爷却浑然未觉,只道:“宋氏是商贾之女,江南又自古富庶,手头宽裕些也是有的。”

    “普通商贾能比得上四嫂娘家?”七太太摇摇头,不赞同地反问了一句。

    谢七爷霎时没了话。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回了长房。

    而谢姝宁则领着蔷薇,走到了玉茗院跟芝兰斋的分岔路口。扶着谢元茂的两人自是听从陈氏之言的,搀着人便要往正房去。谢姝宁心中冷笑,扯着谢元茂的衣摆死死不肯松开,沉着腰不肯挪脚,一边大声呼喊起谢元茂来:“爹爹——爹爹——”

    一声声几乎像是要将漆黑的夜空都给划破一般。

    大晚上的听起来,叫人寒毛直竖。

    谢元茂被惊醒,半眯着眼睛,酒意朦胧地嘟哝:“怎么了?”

    “走错路了!”谢姝宁气沉丹田,几乎吼了起来。

    谢元茂几人皆被唬了一跳,他更是酒意去了一半,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后,抬脚便踢了踢边上扶着自己的人一脚,道:“往哪里去呢这是!”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不由苦笑,竟是揽了坏差事。可谁都没有法子,最后只能将本该被送去正房的谢元茂弄回了芝兰斋去。

    等将谢元茂脱了鞋子扶着上了炕躺好,两人忙不迭地便跑了。谢姝宁倒也不恼。

    她人小手短,扯着谢元茂的衣摆半响,这会松开了只觉得胳膊都僵住了。蔷薇瞅见了她的动作,便嗔了句要来帮她揉揉,却被谢姝宁给推开了。她踹了鞋子爬上炕,端坐在谢元茂身边,头也不回地吩咐蔷薇:“去将醒酒汤端来。”

    “小姐……”

    “还不快去!”蔷薇似还有话要说,却冷不丁被谢姝宁喝了一声。

第024章 打脸

    蔷薇闻言,扭头去看她,只觉得眼前小小的女童面色奇冷无比,叫人口中想说的话再不能当着她的面吐露出来。

    “是,奴婢这便去。”蔷薇咬了咬唇瓣,躬身退了出去。

    宋氏跟桂妈妈还在回来的路上,等到蔷薇离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谢元茂跟谢姝宁父女俩。

    来时的路上被冬夜的冷风一激,谢元茂这会酒意愈发上涌,迷迷糊糊地睡在炕上,似是惊雷不醒。谢姝宁看他两眼,轻声叹口气。父亲对她而言,一直都是复杂又冷漠的。幼年时的疼宠早就在岁月的长河中一点点被磨灭了。回忆起往事,她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父亲对陈氏母女的偏爱,如今想来竟仿若隔世。

    想着,她神色萎顿下来,嘴角艰难扯开,露出个似嘲讽又似无奈的笑。

    “噼啪——”

    灯芯猛地炸了一下。

    响动惊醒了沉思中的谢姝宁,她张惶回头,偏巧便撞见李妈妈正撩帘入内。

    “八小姐,奴婢听说您回来了,怎地不回自己屋子去?”过了一夜,李妈妈面上的红痕早就消了,此刻她一如既往地笑着,“奴婢特地给您温了甜汤,回去了用些可好?”

    伴随着李妈妈的说话声,谢姝宁面上带着的张惶一点点隐去,转瞬便又成了一副粉嫩小儿模样。

    她端坐着,一手搭在谢元茂的袖上,一手指了指桌上搁着的油灯,道:“灯暗了。”

    李妈妈一怔,旋即便回过神来,也不在乎谢姝宁未曾接她的话,立即便应了声“嗳”,快步朝着桌子走了过去。走至桌前,她取了剪子来去理灯芯,一边轻声同谢姝宁道:“六爷睡了,八小姐不若也同奴婢回去歇着可好?明日一早奴婢再领着八小姐来寻六爷。”

    她以为谢姝宁小孩子家家,喜缠父母,所以这会才不肯离开,可哪里知道谢姝宁内里却根本便不是个孩子。

    “你回去吧。”谢姝宁半垂着眸,“我同爹爹说定了,今夜便睡在芝兰斋的上房里,等桂妈妈回来我便在暖阁里歇息。”

    李妈妈听了这话,顿觉头疼不已。

    先前送了谢元茂回来的两人走后便立刻去将事情禀了给陈氏,陈氏知道后就立刻派了李妈妈来。而她自己则拖着宋氏姐姐妹妹的说起了话,阻一阻宋氏的脚步。宋氏自是不愿意搭理她的,可陈氏惯会装柔弱,一番哭诉,登时便叫宋氏没了法子。

    宋氏是江南女子,说话轻声软语,可骨子里的性子却并没有面上那般软弱。

    反倒是她自小便被哥哥娇宠着长大,哥哥又是那样大喇喇的性子,以至于她甚少同陈氏这样的人打交道,这会遇见了,就像是百炼钢撞上绕指柔,全无逃脱之力。

    这可不是好事!

    一旁桂妈妈看得着急,可主子说话,哪里有做下人的插嘴的份。

    这时,若是江嬷嬷在,可就好了。

    她兀自感叹之际,李妈妈却已经到了想要强行将谢姝宁抱走的时候。

    真真是难缠的小东西!

    李妈妈赔着笑脸的时候,仍觉得面上火辣辣地叫她难堪,她远不愿意搭理谢姝宁,可却只能想尽法子留在其身边。一想起来,李妈妈便觉得像是吞了只苍蝇一般叫人恶心。

    “八小姐您听奴婢说……”

    “你还不走?”谢姝宁厌恶地打断她的话,“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李妈妈僵着脸皮,忍气吞声,“自然是八小姐您说了算。”

    就算面前坐着的还只是个小孩,可主仆有别,尊卑有序,岂是她能僭越的?李妈妈咬着牙,眼珠子滴溜溜转悠起来,略一想便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嗯。”谢姝宁摆摆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李妈妈便扭头快步出了门,可出了门她却站定不动了。等了一会,蔷薇端着醒酒汤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前。李妈妈轻哼了声,敢上前去一把抢了那碗醒酒汤,而后指使蔷薇道:“八小姐方才说困了,你快去将她安置下吧。”

    蔷薇心中不忿,想着凭什么这也叫我做那也叫我做?

    可是不做又怎么敢?她忍着脱口便要冲着李妈妈骂出去的老刁奴几字,木着脸打起帘子进去。

    “小姐,暖阁里的铺盖今儿桂妈妈都已经备好了的,奴婢这便领您过去吧?”

    谢姝宁微微抬头,只见蔷薇两手空空,登时明白过来。她在炕上站起身,展开双臂道:“你抱我过去。”

    蔷薇正要上前为她穿鞋的动作便一顿,仔细估量了下谢姝宁的身形,再看看自己细细的胳膊,差点便要骂娘。过去也就罢了,如今她哪里还敢抱这小祖宗?若是一不小心摔了,她这条命不也得搭进去?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外头守着的李妈妈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又冷又恼,不由也急了,索性直接便唤了人进去便想要将醉醺醺的谢元茂搬走。这回李妈妈也不将谢姝宁放在眼里了,左右将来也就是个庶出的,有什么大不了的!没得好声好气地将她给惯出了毛病,真将自己当什么老子了!这么点大的孩子,指不定将来能成什么模样呢!

    李妈妈便看也不看谢姝宁,只让人去扶谢元茂。

    谢姝宁见她竟敢这般肆意妄为,这下子也顾不得旁的了,一溜下炕捡起自己的小靴子便大力往李妈妈脸上砸。她人小,力气却不小。又在恼恨之中,一下子竟也打中了李妈妈的正脸,鼻子上霎时便现出了个黑乎乎的鞋底子印,上头还湿漉漉的,带着雪水。

    虽不怎么疼,可模样却狼狈之至,屋子里的一众人便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姝宁更是只着袜子站在地上,仰着头冷笑,“可恶的刁奴,你才说要走,这会怎的却又带着人回来了?我瞧你眼里根本便没有主子!”说完,她又面向被李妈妈唤进来的那两人,从牙缝中挤出话来,“都给我滚出去!”

    “八小姐你——”李妈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只奋力去擦面上脏污。

    谢姝宁往前迈一步,声音软糯,话语却冷厉:“你不过一个婆子,我若是不喜你,明日便能让人将你发卖了!你这把年纪虽说大了些,可若是不要银子把你丢出去,指不定还有人抢着要。你丈夫也容易,指个年轻丫鬟给他,他难道还能来为你求情不成?”

    李妈妈被唬了一跳,惊疑不定地退后一步,脱口尖叫:“你是什么妖怪?”

第025章 丢人(一)

    感谢liang310亲的香囊跟醉君凉亲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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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寒风骤然凛冽,吹得门口厚重的帘子都扬起了一角。刺骨的冷意自外钻了进来,冻得人一激灵。

    李妈妈心内愈加惶恐,一双眼又是想要盯紧了谢姝宁却又不敢同她对视。明明那人还是小小粉嫩的一团,可口中说的话哪一个字像是小儿说的?竟还说要将她发卖后,另要指个年轻丫鬟给她男人!这焉是四岁小儿能懂的事?

    “你不是……不是八小姐!”李妈妈平日里便迷信,这会面对谢姝宁便只觉得自己是撞上什么邪神了,惶惶然又往后退了一步。

    可她退,谢姝宁便近。

    白胖小脸上绽出一个笑,颊边便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瞧上去再天真无邪不过。

    可这模样映入李妈妈的眼帘中却恍若妖邪附身,叫她吓得连声都哆嗦了起来,“别……别……别过来……”说完,转身便似要落荒而逃。可脚步才堪堪迈出一步,她的动作便僵住了。

    只听得谢姝宁道:“你可是准备将我方才说的话禀给祖母听去?”

    李妈妈心一紧。

    “你若想去说,自管去便是了。”声音中冷意渐褪,变得懒洋洋的似犯困。

    可李妈妈却下意识便打了冷颤,重新转过身来。

    谢元茂还好端端地睡在炕头上,屋子里方才这般喧闹,他也只是翻了个身便没了动静。而被李妈妈叫进来的两人打量了番此刻身处的环境,心中一边想着留下看一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转念间却又觉得知道的越多,越不得安生,倒不如早早躲开了才好。两人便装模作样地冲着李妈妈撇撇嘴,飞快地出了门。

    李妈妈霎时变得孤立无援。

    谢姝宁却不搭理她了,只冲着蔷薇道:“给我穿鞋。”

    “是。”蔷薇强行将心中异样压制下去,低头应了声便快步去将那只小靴子捡了回来,又半跪在地上为她重新穿好。

    穿着鞋子,谢姝宁微微侧目,看着李妈妈笑了一笑,道:“你若是有本事便自管将方才的事给说出去便是了,且看看谁信你。”顿了顿,她又说起,“主子没有吩咐,你便敢自己领着人闯进来,这是谁教你的规矩?这事若是说出去,你讨得着好?便是有人信了你,我只说那些话是原是从你嘴里听来的,又如何?再不然,我便说是蔷薇姐姐教我的怎样?另外……”

    话音渐轻,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扯着嗓子喊道:“李妈妈坏——”

    蔷薇原本听到她忽然提到了自己,慌乱不已,然而马上便碰上了这一幕,不由跟着惊愕中的李妈妈一道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那没有动静的谢元茂猛地坐起了身来,似是头晕,一下子便又躺倒了下去,“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口中喑哑地急声道:“出了什么事?”

    紧接着,门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

    许是听见了里头的哭声,脚步声蓦地加快,一会石青色绣金玉满堂的门帘子便被打起,倏忽间便进来几个人。

    宋氏更是走在了最前头,一见谢姝宁哭成了泪人,急忙冲过去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一叠声问道:“怎么哭了?”

    “怎么回事?”桂妈妈更是直接劈头盖脸冲着一旁的蔷薇喝了声。

    蔷薇只觉得满心委屈,可方才的事她又怎么敢说?刚刚小姐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若是有人信了,便说是她教的!她何时教这小祖宗说过那样的话呀!真真是冤死个人!她便垂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桂妈妈见状不由气急,方要开口却见李妈妈正蹑手蹑脚地要往外头去,不由冷哼一声,“李妈妈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李妈妈面色略微发白,嘴角翕动。

    可才说出一个我字来,众人便听到谢姝宁尖着嗓子大哭不止,断断续续地道:“李妈妈……妈妈要带爹爹走……她、她还骂阿蛮……”

    李妈妈闻言腿都抖了!

    做下人的竟然敢骂主子,这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她还要不要活了?

    好奸猾的小东西,竟这般诬赖她!

    她瞪大了眼睛便要分辩:“奴婢怎敢以下犯上?方才奴婢也只是来请小姐回去歇着罢了,何曾有过一句不当的话?”说完,她眼珠子一转,伸指一点蔷薇,大声道,“太太若是不信,只管去问蔷薇姑娘便是!”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别的了,这声太太该喊不该喊都只有喊了再说。

    话毕,她又见谢元茂缓过劲来自炕上坐起,急忙往前走两步一把跪下,“还请六爷明鉴啊!奴婢岂敢做那混账事?”

    可哪怕就在她求饶分辩的当口,谢姝宁也没有止住哭声,反倒是有越哭越伤心的趋势。这么一来,谁还注意得着她,个个都只顾着去劝谢姝宁了。李妈妈便再次听到谢姝宁将“屎盆子”大力扣在了自己脑门上。

    ——“李妈妈说要将爹爹送、送到玉茗院去!”

    犹带着哭声的话语,听得李妈妈耳边“嗡”地一声,手脚发麻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谢姝宁声音又响,不多时屋子里乱糟糟的声音便都传了出去。外头的人虽听得不是太分明,可隐隐绰绰的也听了个大概,一会便听明白了这是陈氏想要趁着谢元茂醉酒行好事,所以才派了李妈妈来作祟,可不巧却被八小姐给撞见了。

    没多久,这样的消息便在府里各处四散开来,犄角旮旯都给传遍了。

    传到三老太太耳中的时候,她正捧着卷佛经看着。听完大丫鬟春平的话,气急败坏,一把将佛经掷了出去,沉声骂道:“蠢东西!真真是蠢东西!府里怎地尽养了这么些愚笨的东西!”骂了一通,心头的那口郁气总算是平缓了些,她才正色同春平吩咐起来,“下去都敲打敲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个个的也都该长些记性才是!”

    春平乖巧地应了,而后才似有些为难地道:“还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老太太熟知春平性子,见状便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快说!”

    “府里还有传言说八小姐有些古怪,说的话直叫人心里发寒呢。”

    三老太太略一思索,“依你看呢?”

第026章 丢人(二)

    春平摇摇头,试探着回答:“奴婢听着不像回事,不过……八小姐倒的确似比长房的几位姑娘都更聪慧些。”

    “哦?”三老太太意味不明地发出个音,而后一抬眼,笑了起来,“聪慧?她那娘便不像是个聪慧的,她又能聪慧到哪里去?几只蝼蚁,也敢上跳下窜。你且先去将那些嚼舌根的人整治一番,剩下的咱们来日方长。”

    春平应下了,先去捡了佛经整理妥帖在炕几上搁好,这才屈膝行礼撩开锦帘出去。

    等人走后,三老太太扫了眼被捡回来的佛经,手抄的簿子,字体清隽,纸张却已经有些泛黄了。她闭上眼,白皙的手握成一个紧紧的拳,口中呢喃道:“该是我的,这一切都该是我的……”

    她是家中嫡出的女儿,可父亲仕途不得力,直至她年长,已是家族衰败,式微了。

    母亲为她殚精竭虑,最终也不过是只能将她嫁进谢家三房来做继室。

    她明白,当年谢三的确是比她大上许多岁,可到底还处在身强力健的时候,身边姬妾虽多,然并无人诞下子嗣。她若是能一举得男,将来的日子还能不好过?可千算万算,谁也没能料到,她还未能怀上身子,那人便去了。从此,只留下这一宅子的妾室通房,同她这个年轻的孀妇罢了。本是酒色害人,可她的婆母却认定她是丧门星,就是因为娶了她,三房才彻底绝了脉。

    真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哼!”三老太太回过神来,冷哼了一声,重新睁开眼,唤了人进来服侍自己睡下。

    一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生。

    次日天边才刚刚冒出一丝亮光,她便已经醒了,却静静躺在那望着头顶帐子到辰时一刻才起身。

    梳着头,她轻咳了两声,问身后侍着的春平道:“如何了?”

    春平赔着笑脸,“奴婢都已经打点过了,那两个将话传出来的,也都已经给打发到平郊的庄子上去了。”

    “做得好。”三老太太赞了声,而后眉头一皱,“可是还有个李妈妈?”

    “是。只她是太太的人,奴婢暂时未动。且六爷也动了气,怕是不容易直接处置了。”

    “荒唐,越是如此,便该加紧处置了才是!等会便使人去将太太唤来,我亲自吩咐她!”三老太太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瞪大了眼睛,手往后一伸握住了春平的腕,急声道,“你快瞧瞧,这儿可是生了根白发?”

    春平一怔,仔细翻拣着三老太太鬓边的几缕长发,里头果真藏着根通体雪白的银发。她轻手捏住,将这根发丝牢牢卡在两指间,强笑着道:“只一根,不打紧的,奴婢给您藏起来,轻易是瞧不见的。”

    三老太太不语,只呆呆地望着镜子。

    良久,当春平觉得自己拿着白发的手都已经僵住了时,她才听到三老太太冷声道:“拔了吧。”

    春平下意识脱口而出:“老太太不可,这拔了一根可得再生七根回来呢!”

    三老太太神色不变,道:“我早已是老太太,生几根白发怕什么!”

    可她口中说着怕什么,那盯着镜面的眼神却似乎要射出针来,冷得春平手一抖,便连根将白发给扯了出来,吓得她连忙丢开了手告罪:“奴婢手笨,请老太太责罚。”

    “起来吧。”三老太太面无表情,“已经死了的发,拔了也不疼。继续梳。”

    春平这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握了梳子为她盘髻。

    另一边的夏安则取了衣饰过来给三老太太过目,一件比一件色沉花素,瞧着比长房老太太身上穿的大抵还要老气些。可三老太太却似极为满意,挑了件模样端肃的穿了,才刚刚系好扣,门口的福字纹帘子便被打起,秋喜跟冬乐一前一后地走进来。秋喜提着食盒去桌上安置,冬乐则快步走至屏风外,冲里头三老太太的身影道:“老太太,出事了。”

    话音落,屋子里静了一静。

    而后三老太太便揉着额角出来,蹙眉问道:“又出了何事?”

    冬乐苦着脸,“不知怎地,府里头都传开了,太太苛刻芝兰斋那边的炭火,惹得他们只能自己使银子出去买。”

    “什么?”三老太太饶是心里已有些准备,但听到这样的话,仍是懵了,“太太苛刻芝兰斋的炭?”

    冬乐点点头,斟酌着说道:“府里头还传芝兰斋那边怕过不好冬,所以一起子便买了大批银丝炭回来,堆得小山似的。个个都说那位好大的手笔,银子多得能当石子丢着玩呢。”

    三老太太气急反笑,道:“先前在长房晒了财,如今连炭也要摆出来晒晒?真当这天下便是她宋氏最有钱了不成!”话毕,她似想到什么,眉头蹙得愈紧,“芝兰斋那边的炭原本备得足不足?”

    这些事冬乐在来禀之前,自是都已经查过一番的,这会听到她问起,当即回道:“奴婢都打听过了,炭原也是照着之前的定数发的,是足的。只是芝兰斋那边的人都是南边来的,不禁冻。便有人去寻了炭房的婆子,要多取些来用,结果却被拒了。”

    如此一说,三老太太便听懂了,沉声怒道:“怎地左一个不成样的右一个也这般无用?瑾儿这些年都是如何管教下头的人的?”

    她骂陈氏,冬乐春平几个大丫鬟自是不好接话,只能等着她骂完才轻声劝慰道:“这事太太也是不知情的,原是那边的人太刁钻了。”

    三老太太听完却不理,只冷笑两声,走至桌边坐下,恼火地说:“刁钻?若不是自家敞开了大门让人进来使坏,他们能刁钻到哪儿去?不过一群蠢货!这宅子里的人,看样子都该好好整顿整顿才是了!”

    如今又临近年关,最是怕出事不吉。

    可照着眼下的情况看,又何止是不吉这般简单。再这么下去,谁知道还能出点什么事。

    三老太太越想便越是头疼,连带着倒了胃口,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

    可一大早的,谢姝宁却敞开肚皮用了许多,还强行让谢翊也多吃了半碗粥才肯放过他。前一世,她身娇力薄,一场风寒便能倒下,平日里吃的东西也极少,养成了弱不禁风的模样。所以为人性子再强硬又能如何,身子都吃不消,又怎撑得下去?

    她势必得趁着如今年纪尚小,先好好将身子养好才是。

    再加上今日,喜事一桩接一桩,她这胃口当然也就愈发的好了。

    只要一想到三老太太跟陈氏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就忍不住还想要多用一碗!这般想着,谢姝宁便抱起碗递给了桂妈妈,眯着眼睛笑道:“乳娘,我还要!”

第027章 挨骂

    见她胃口大好,宋氏便略放心下来。但只要一想到昨日夜里谢姝宁大哭不止的模样,她便又觉得心里似有猫爪挠个不停,疼且痒。她微微蹙眉,端起茶盏漱了口,同谢元茂道:“昨日那位李妈妈,继续留在阿蛮身边怕是不大合适。”

    她只说李妈妈不适合留在谢姝宁身边,却绝口不提李妈妈要将谢元茂带走的事。谢元茂听了,倒是长舒一口气,便道:“岂止不合适!虽说是府里经年的老人了,可胆敢辱骂小姐,便是直接打死了也是该的!不等午时,我便让人将她打发了。”

    “可……到底是她好心拨给阿蛮使唤的人,我们岂好就这般驳了……”宋氏欲言又止,索性拣了帕子为谢姝宁擦拭起嘴角来。

    谢元茂闻言只觉得宋氏话中带着心酸,又觉得陈氏怕是明知李妈妈的性子才故意将人拨到芝兰斋里来的,登时对陈氏多了几分不喜,对宋氏多了几分愧疚。

    与此同时,谢姝宁却也是头一次从自己母亲话中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意思。

    她吃着粥,开始心不在焉地思量着宋氏方才的那句话。

    若是不注意,她定然也只会觉得母亲是本性使然才会说宋氏好心这样的话。可如今她非幼童,所思所想自然也就多了几分。方才只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母亲就算真的不通内宅之事,缺的应当也只是实战而已。毕竟身边有个江嬷嬷服侍着长大,又岂会一点不教母亲?

    父亲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这种时候,母亲将自己放得越低,说的话越显然心酸无助,父亲便越会将心偏向他们这一边。

    她并不能肯定母亲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她只知道,母亲若是能一直如眼下这般行事说话,对他们只有益处。这样,便已足够。

    一边用调羹不紧不慢地吃着粥,她一边望向了不远处搁着的一只白地粉彩赏瓶,上头绘着折枝牡丹纹,其间西蕃莲跟莲花纹又紧紧交错蜿蜒。这些粉彩的花纹,便像是如今他们所处的环境一般。看似杂乱无章,可一旦找到了其中的关窍规律,剩下的就都迎刃而解了。花纹的排列走向,原就稳固有序,因而她一步步要走的路也绝非乱来。

    先是粥,让谢家的众人看清楚,三老太太跟陈氏是有多不喜他们。

    紧接着便是在阻了陈氏那点小手段的同时,将李妈妈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论如何,李妈妈都会被从她身边打发走。她的确想要好好折腾折腾李妈妈来消气,可那些事毕竟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而今更重要的事还摆在眼前,早些将李妈妈这样的人打发得远远的反而更好些。故而她毫不犹豫地便那般做了。

    可这还不算完——

    人舌是软骨,但它却能杀人。

    借用些流言蜚语做前行的兵器,再好用不过。

    炭火的事,并不大,可却能让陈氏的脸面尽失。知道的人都只会鄙夷三老太太跟陈氏刻薄,小妇做派叫人不齿。

    而这,也正是三老太太对陈氏恼恨的地方所在。若是她管家有方,将府里的下人嘴巴都“缝”得紧紧的,谁还敢私下里乱嚼舌头?因此,也就愈加显见得陈氏无用了。

    三老太太唤了陈氏进寿安堂后,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痛骂,“你但凡长些心眼,我也就不必日日睡不安生了!那宋氏是个什么货色?不过商贾之女,手中除了有几个臭钱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看的?可你倒好,人才进门没几日,你便落了下乘,真真是将我的老脸都给丢尽了!我可曾同你说过,有些事急不得?你都听到何处去了?”

    陈氏面含委屈,讷讷辩驳:“可这也是您说的,表哥回来半年了,我这不也是不愿错失机会嘛。”

    “机会?”三老太太先前倒也罢了,听到这话顿时怒不可遏,“这分明是个套,你却还当是个机会,愚不可及!”

    陈氏被骂得后退一步,小心翼翼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像是自己姐姐的妇人,带着几分无奈道:“只怪那小丫头脾性大,不然人早被带到玉茗院了,又岂会有后头的那些事。”

    三老太太挑眉,冷笑道:“你倒想得容易。听说你是当着老七夫妇的面将人送下去的?”

    陈氏不明所以,点点头。

    “你可知如今个个都如何说你?”三老太太面上笑意愈发冷锐,“说你不知廉耻,逮着机会便想要将男人拖回自己房中。”

    陈氏闻言急忙要说话,却被三老太太阻了,“你想说若是事成了便根本不会这样是不是?可我告诉你,哪怕事成了,你这不知廉耻的名号怕还是得传开了!你当你是正室,便拿出正室的风范模样来!若是没有手段,那便给我好好呆着!再这般不成样,我也就懒得管你了。”

    一通臭骂,听得陈氏心惊肉跳。

    从寿安堂出来便去传了李妈妈,痛斥一番恨不得将她立即打死谢罪了事。

    李妈妈便哭诉谢姝宁小小年纪如同妖邪,骇人得紧,该请大师来瞧瞧才好。

    陈氏只当她是推托之词,愈加恼恨,转眼便将人给打发到了另一个偏僻的田庄上去。没多久,便传来了李妈妈重病的消息,怕是不久于人世。三房的下人亦都被好生敲打了一番。在这样雷厉风行的动作下,此后多日,府中倒清净了不少。

    然而长房跟二房的那些下人,鞭长莫及,只能放任他们去。长房老太太似是故意要让陈氏难堪,竟也不阻一阻。这般过了几日,大太太才出面将流言压制了下去。

    不知不觉,时已入了腊月。

    天气比谢姝宁几人入京时显得更冷,雪也下得更加绵密。

    一大清早,谢翊便穿了簇新的袄子来寻谢姝宁一道出门玩耍。半月前,谢翊被谢元茂领着送到了谢家的吴先生面前正式入了学,所以平日里便轻易不得空来找谢姝宁玩闹。今日是腊八,吴先生特地放了众人的假,故而他才会一早便急巴巴地过来了。

第028章 腊八

    谢家孙辈中,属谢七爷的嫡子谢旻年纪最幼,除此之外便是谢翊了。谢旻还未开蒙,这么一来跟着吴先生的孩子中便只有个谢翊还是小童模样。吴先生便也不将他当回事,平时虽也带着他一道上课温书,可到底不曾放在心上。谢翊虽小,却也隐约察觉。有些话他不好直接跟父亲说,便偷偷都说给了谢姝宁听。

    谢姝宁便想着,前世他跟吴先生念书时便不得吴先生喜欢,如今年纪更小,吴先生只当他并非真心向学,想必就愈是满不在乎了。

    两人牵着手往铺着棉地衣的路上走,谢姝宁便压低了声音在谢翊耳边道:“哥哥若是不喜吴先生,便让父亲再请一位先生吧。”

    谢家虽是早在上一辈便分了家的,可许多事都还是混在一块儿不分你我。大夫是,府里的夫子亦是如此,吴先生居在长房,授课的地方自然也是在长房。所以平日里二房的几位少爷上课也都是往长房去的,而今谢翊要学,自然也是这般。

    想到这,谢姝宁不由有些失笑。

    其实她心底里觉得眼下哥哥能跟着吴先生念书并非全是坏事,毕竟能跟长房扯上些干系总是好的。可他要是真不喜,自然是该先换个先生才是。旁的事,都能另想法子。

    可听了她的话,谢翊却只是摇摇头道:“爹爹说过,吴先生是个有学识的。”

    谢姝宁闻言蹙眉,“爹爹的话也不全都是对的。”

    “咦?”谢翊不由吃了一惊,“爹爹的话难道还会有错?”

    谢姝宁瞪他一眼,“爹爹的话怎就不会错?”

    谢翊摇摇头,做茫然状,道:“我不知。”

    “爹爹亦是凡人,总也有说错话的时候,又怎会都是对的?”谢姝宁小声反问,“有些话,他说了,你听见耳朵里,也得自己思量思量才是。”

    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像是挑拨了,可谢翊听完却只是艳羡地道:“阿蛮你懂的可真多。舅舅虽也夸我,可我知道你一贯是比我聪明的。”

    谢姝宁脚步一顿,眉眼一弯,“哥哥可想舅舅了?”

    “自然是想的,可是娘亲说,舅舅得过好久才能来看我们。”

    “是啊……”谢姝宁怅然,喃喃道,“所以该想法子提前了才是。”前世,直到最后,她也未曾再见过舅舅。哪怕是母亲病逝,舅舅也未曾露面,再后头,便彻底断了联系,那些事想来便叫人心怀郁结。

    她说话时声音压得低,谢翊并没有听分明,此刻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松了她的手,口中道:“今日虽是腊八,可我也该先去习了大字再来玩才对!阿蛮你好好玩,我先回房习字去!”说完,便迈着脚飞快地跑开了。伺候他的白芍忙冲着谢姝宁行了个礼,急巴巴地跟了上去。

    蔷薇便凑到谢姝宁耳边道:“小姐,外头天冷,您也回吧?”

    “不,我要去寻娘亲。”谢姝宁说完也不理她,兀自便转身往宋氏那去。

    蔷薇见状心里头便有些不悦,却还是赶紧上前为她拢了拢身上穿着的厚厚狐皮袄子。可当寒风裹着片片鹅毛雪花席卷而来时,她却下意识躲开了,并没有自发地挡在谢姝宁前头,只任由风雪中夹杂的冰渣子打在谢姝宁的小脸上。等到这一阵大风过去,蔷薇才回过神来,又想起前段谢姝宁的异状,当下惶恐起来,生怕谢姝宁会在宋氏面前使什么幺蛾子,连忙装作担忧地道:“小姐可还好?”

    说着,一边用怀中捂得温温的帕子小心翼翼去擦拭她面上的水渍。

    谢姝宁自风帽下抬眼看她,在蔷薇眼中却只能瞧见一角圆乎乎的下颌,“我倒是无事,只不过我突然想起李妈妈来了,不知她如何……”

    风帽遮着大半张脸,谢姝宁轻声吐露的话叫蔷薇辨不清意思,但霎时仍觉得浑身一冰,直冷到脑壳子都生疼。可等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打颤的牙,谢姝宁已然头也不回地朝着正房去了。好在她人小腿短,走得也不快,蔷薇只几大步便重新追了上去。

    这一回,蔷薇却是不敢再继续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跟在谢姝宁身后,时不时还帮她挡挡雪粒冰渣子。

    三房空置的院子不少,陈氏也绝不会在这明面上苛待谁。所以除玉茗院外,芝兰斋所占的面积也是不小的。谢姝宁住在东厢,离宋氏所居的正房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

    谢姝宁却对这条不短的路了然于心,此刻走起来毫不犹豫,根本无需蔷薇带路。沿着游廊一往直前,穿堂而过。出了连接抄手游廊的雕花廊心墙,谢姝宁便大步甩开了蔷薇,小心翼翼避开廊檐下湿漉漉的雪水薄冰,站在了正房门口。

    当值的是桂妈妈的长女,也就是绿浓的姐姐绿珠,今年才十二。见了她,急忙墩身行礼。

    府里自也是拨了人来芝兰斋的,尤其是上一回炭火的事后,陈氏要做脸面,虽在年节上,也想法子挑了一批人先送过来。只推说等过了年,再另寻牙婆挑几个好的。所以如今,谢家三房中芝兰斋跟玉茗院对峙,双方僵持不下,一时间倒像是两方平起平坐之势。不过众人心知肚明,这安宁局面只是暂时的,待年后,一切便都风云骤变了。

    过年是大事,谁也不能扰了去,这是三老太太的原话。

    可是,有些事是拖不得的。

    这段时日由谁来掌管家中琐事,由谁来主持祭灶、扫年诸事,除夕那日又由谁来祭拜家庙、拜祖宗,坐在堂前接受阖府人员磕辞岁头?

    这一切可都是极有讲究的!

    看似是个普通的年,可其实呢?单凭这一个年,阖府上下便都能瞬间明白谁大谁小!

    有些权跟脸,该挣就得挣!

    所以陈氏送来的那些人,不能打发回去,却也不能留着肆意地用。桂妈妈便将这群人都敲打了一番,丢去做了洒扫、端茶送水之类的琐事。哪怕当值的,也宁愿留了自己的女儿受冻,也不愿意用谢家的人。这样做再好不过的,所以谢姝宁进了里头见着桂妈妈,便先笑着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乳娘。

    桂妈妈欢喜得不行,急忙将她送进了里面同宋氏赞了好几声。

    宋氏正歪在炕头做着针线活,闻声丢开了活计,笑着搂了谢姝宁,道:“今日腊八休沐,哥哥怎地没同你一道玩?”

    “哥哥要习字呢。”谢姝宁仰起头来,笑得露出两排米粒似的细白牙,“娘亲,江嬷嬷何时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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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