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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全文阅读

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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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表

    有亲说人物太多,已经晕了╭(╯^╰)╮所以整理下了手头的人设表……

    以下是已经出场了的人物,后续的会随文更新。

    【谢家】

    祖籍汴京,由高祖一辈迁居京都。

    曾祖:谢玄

    妻:温氏【英国公温家嫡长女】

    =====================

    长房——

    (第一代)

    大老太爷;大老太太【居梅花坞】

    (第二代)

    大爷:谢元堂【未入仕,管理庶务】,妻大太太王氏【掌家】

    二爷:谢元修【内阁首辅,正一品太师兼太傅】,妻二夫人梁氏

    三爷:谢元明【扬州巡盐御史】,妻三夫人蒋氏【大老太太的外甥女】

    五爷:早夭【庶出】

    七爷:谢元庭【六爷谢元茂的双生弟弟】,妻七太太张氏【燕夫人万氏的表妹,燕淮的表姨母】

    (第三代)

    大少爷:谢弘【大爷嫡子,年20】,妻大少奶奶朱氏

    六少爷:谢旻【七爷嫡子】

    ==========

    元娘:谢云若【大爷嫡女,年15】

    六娘:谢芷若【三爷嫡次女,自小养在大老太太身边】

    (第四代)

    小哥儿:谢子昭【大少爷嫡长子】

    ========================

    二房——

    (第一代)

    全军覆没ing~

    (第二代)

    四爷:谢元清【庶出,言官】,妻四太太容氏【皇商之女,淑妃(五皇子跟十五皇子的生母)之姐】

    (第三代)

    =========================

    三房——

    (第一代)

    三老太太【继室,居寿安堂】

    四丫鬟:春平、夏安、秋喜、冬乐

    (第二代)

    六爷:谢元茂【嗣子,长房嫡出,年25】

    宋氏:【延陵人士,年22】

    陈氏:【三老太太的侄女】

    妾:林姨娘

    (第三代)

    四少爷:谢琛【谢家旁支所出,陈氏嗣子】

    五少爷:谢翊【宋氏所出,女主的双生哥哥】

    =========

    八娘:谢姝宁【宋氏所出,女主】

写在四月末的上架感言

    奋战两个月,终于要在五一上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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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白敬上

第001章 身故

    阳春三月,桃花挂满枝头。京都上方的天被染成深深浅浅的红,似火,艳丽得不像样子。而风则从火似的天边缓缓聚拢,不停地穿过窗棂,向屋子里的人身上笼去。

    谢姝宁无力地倚在窗边,远目望着天,被这早春的风吹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蓦地重重咳嗽起来。云锦帕子掩住了嘴,却一点也掩不住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几乎要耗尽她的气力。

    “娘亲——娘亲——”

    突然间,紧闭着的门大开。穿着宝蓝色缂丝夹袄的小童踉踉跄跄地冲进来,睁着双圆而明亮的眼睛,手脚齐用想要扑进她的怀里。

    是箴哥儿!

    谢姝宁一边咳嗽,一边急急让人拦住了儿子。

    她病得厉害,病气重,生怕过给了箴哥儿,所以平日里并不叫他近身。于是大丫鬟月白跟绿浓便飞快上前,一人一边拦住了他。

    “娘亲,你不喜欢箴儿了吗?你为什么都不抱箴儿了?”小小的孩童瘪着嘴,眼中泛着泪光,挣扎着喊道。

    谢姝宁听得心都要碎了,可是喉间的痒意却丝毫没有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咳嗽而退去,反而越来越是叫人忍耐不得。她咳得弯下了腰去,眼角噙着泪,口中难以吐字。

    她听到月白带着哭腔对箴哥儿道:“世子爷,夫人还病着呢,您听话些吧。”

    可箴哥儿已经许久不曾见她,这会哪里肯听月白的劝。

    “箴儿……”她无法,只得挣扎着直起腰来,努力将喉间的痒意止住,哑着嗓子劝道,“你乖乖的……等、等娘的病……好了,便……”

    话说到这,语声停顿,她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了。

    年仅四岁的孩子苦着脸,好不容易才将眼中的泪忍住,扬声道:“好,箴儿乖乖的,娘亲也要快些好起来!娘亲要乖乖地吃药,等病好了,便带箴儿放风筝去。”

    谢姝宁别过头去,眼泪簌簌而下,止也止不住。

    “世子爷,奴婢领着您回去好不好?”绿浓弯腰,轻声问道。

    箴哥儿应了,一步三回头的被绿浓领着出了门。

    等到那小小的人影从面前消失,谢姝宁才松了紧咬的牙关,放声痛哭起来。

    除了她可怜的儿子,如今这府里还有谁不知道,她已命不久矣?

    她恨自己无用,恨毒了自己。若非她无用,一场小小的风寒又怎会演变成如今这般地步?

    时年成国公燕淮正得势,权倾朝野。

    谢家因先前得罪了他,如今只能苟且偷安,在众人眼中早已形如垂死挣扎。林远致生怕被她牵累,亲自与她喂“药”——一碗要她命的药!

    但她明白,如今这时节,谁不怕燕淮?

    先帝驾崩后,便由成国公燕淮扶年仅七岁的十五皇子即位,改元承兴,是为嘉明帝。帝幼无助,故由其摄政。

    燕淮今时亦不过二十有五,可其人手段毒辣,狠戾过人。兼又喜怒无常,众人见之无不避退。

    其不过十三之时,前任成国公燕景病重,身为世子的他自外归京。三日后父死,他软禁继母,将同父异母的幼弟送往漠北。直至十六岁,继母万氏偷寻其弟回京,被燕淮发觉,丢下三尺白绫命其弟吊死万氏。十七岁诛其弟,升锦衣卫指挥使。次年,升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主管京师驻军。二十二岁,以雷霆之势吞并东西两厂。

    此后短短几年间,朝中众人皆闻燕淮之名便两股战战。

    所以,如今这天下虽还姓纪,却早已是燕氏的囊中物。甚至于便连宫闱之内,他亦犹入无人之境,毫无避忌。

    这样一个人,谢家得罪不起,林家不过一个破落的小侯,更是躲也躲不及。更何况,林家如今还有个温姨娘……

    谢姝宁闭上了眼睛,不忍再去想。

    她知道林远致不过是做个正确的选择,哪怕换了她易地而处,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动手。可若是她死了,她的箴哥儿会怎样?喉间一阵腥甜,雪白的帕子便染上斑斑红痕。她虚弱地丢开帕子,闭着眼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她从睡梦中陡然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抓住身上盖着的锦被嘶声大喊:“绿浓,世子爷呢?”

    绿浓正往鎏金掐丝珐琅的香炉里添粉料,闻声微怔,迟疑地道:“世子爷不愿意回房,带着人往园子里去了。”

    园子?

    谢姝宁身子颤栗不休,勉强支撑住,口中厉声道:“去找!好好地将世子爷送回屋子里去!”

    绿浓拿着银勺的手一抖。

    “夫人——不好了夫人——”忽然,外边响起了箴哥儿乳母周氏的声音。

    谢姝宁心中一惊,想起自己方才的梦来,登时心乱如麻,急急唤人进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氏满脸骇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重重磕着头道:“世子爷溺水了……”

    惶恐的话语像是一道惊雷落在耳畔,谢姝宁霍然掀开锦被,吃力地起身,便要往外走去。月白闻言亦是心神俱裂,又知自己此刻是决计拦不住她的,索性便取了厚厚的斗篷来为她披上。绿浓却急急要拦,被谢姝宁冷冷扫了一眼,心虚地松了手。

    周氏从地上爬起来,跟了上去哭着喊道:“奴婢罪该万死,夫人……”

    “住嘴!”谢姝宁浑身发软,腿脚无力,哪里还有力气同周氏纠缠,咬着牙斥得她闭了嘴才算安生。

    路上,她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月白身上,被月白搀扶着艰难前行,心中默念着箴哥儿可万万不能出事。可是堪堪靠近箴哥儿的屋子,她便听到一阵嚎哭声。

    心里“咯噔”一下,谢姝宁煞白着脸,推开月白踉跄地往里头冲去,却不防一头栽进了个冰冷的怀里。

    “箴儿,去了。”

    头顶上的声音极冷,抓着自己肩膀的双手亦是极冷。

    谢姝宁“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想要推开林远致,却被他给制住,只能硬生生听着他用痛恼的语气道:“你知不知道,雪萝为了救他落了水,失了孩子!”

    温雪萝会救箴儿?

    天大的笑话!

    说到底,不过是她错,是她不该以为林远致对自己有真心,不该将温雪萝当做闺中密友……

    谢姝宁瞪着眼睛仰头去看林远致那张清隽的脸,哭着哭着却笑出了声,“虎毒不食子,侯爷您可真是纳了个好妾啊!”说完,她眼神渐冷,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微微开合,“你生怕谢家的事牵累你,却怎的不怕温雪萝连累?”

    温家辉煌之时,林远致的姨娘温氏年不过两岁,便跟同样年幼的成国公世子燕淮定了亲。以如今燕淮的性子,便是他不要了的东西那也只有丢弃的份,林远致敢捡,就已是触了逆鳞!

    她头一次,似个市井泼妇,狠狠一口咬在林远致手上,趁着他呼痛松开手的时候冲进了屋子里。

    静寂的室内,她的箴儿,瘦瘦小小一团蜷在锦被里,像是锦被上头绣着的一朵花,苍白的没有一丝颜色……

    “箴儿,娘来了……你同娘说说话吧箴儿?”她看着箴儿苍白泛青的脸庞,看着他纤长的羽睫像是没有生气的蝶一动也不动地停在那,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林远致冲进屋子里,伸手要来拉她。

    她睁着无神的眼睛盯住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要杀我也就罢了,为何连箴儿也不放过?”

    “你疯了不成?箴儿也是我的儿子!我难道便不心痛了吗?”林远致闻言,抓在她手臂上的手霍地收紧,脸上露出沉痛的神情来。

    谢姝宁无力地垂下了头。他心痛?他若是心痛,箴儿才去,他心心念念的为何只有温雪萝腹中的孩子?他究竟是如何心狠,才能在这个时候还要喝问她知不知道温雪萝失了孩子?

    “温姨娘,您不能进去!”门外忽然喧闹了起来。

    话音落,温雪萝却已经由人扶着,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一把在谢姝宁面前跪倒,哭着道:“夫人,都是我的错,没能拉住世子爷……”

    “这怎么能怪你,你快起来。”林远致心疼她才失了孩子,急忙要去扶她。

    温雪萝却只是执拗地跪在那,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好不心疼。她身下茄花色的裙摆上渐渐泅出了一团暗红,看得林远致心疼不已,转头怒视谢姝宁,“你还要她跪多久才肯罢休?”

    谢姝宁权当没有听见,只贴着箴儿冰冷彻骨的额喃喃唤他的名字。

    “谢姝宁,你不要欺人太甚!”林远致横眉冷目,厉声喝道,“我知箴儿出了事你心中不好受,可是雪萝也才落了胎,你何必如此欺人?”

    温雪萝声泪俱下,膝行着走至她脚边,纤弱的手抓着她的裙摆,“夫人,您杀了我吧……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声音虚弱,神态可怜,可是她抓着谢姝宁的那只手,在无人瞧见的角落却悄然收紧,留得水葱似的长指甲狠狠扎进谢姝宁肉中,“夫人……”

    “来人,快来人将温姨娘送出去!”林远致紧紧皱着眉头,转身冲着门外大喝起来。

    电光火石之际,温雪萝猛地抬起一张布满泪水的俏脸,眼神如剧毒的蛇牢牢锁定住她,樱唇轻启,用极低的声音道:“我早知腹中孩子难保,如今用来换你儿子的命,太值!”

    谢姝宁如遭雷击,又是一口血呕出来,直直吐在了温雪萝的衣衫上。

    “是吗?”谢姝宁嘴角带血,凄凄笑了起来,而后眼神一凛,“既如此,那便用你的命来偿我儿子的命如何?”

    病弱的身子猛然爆出惊人的力量来,她一把从发上拔下簪子,狠狠扎进温雪萝的喉咙,“扑哧”一声,热血溅了她一脸。

    闻声回过头来的林远致龇目欲裂,大步上前将她推到地上,抱住温雪萝急声呼唤起来。

    谢姝宁倒在冰冷的地上,无声地笑。身子紧紧蜷成一团,她呜咽着:“箴儿,你等等娘箴儿……”

    ……

    西越嘉明帝二年,春。

    长平侯之子林箴,妻谢氏,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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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归途

    “哒——哒哒——”

    耳边不知哪来的一阵马蹄声,吵得人头疼欲裂。

    谢姝宁紧皱着眉,下意识伸手去揉自己的额角,却被谁猛地抓住了手。她心中一惊,霍地睁开眼。入目的却是张小小的脸,上头嵌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张扬,眼仁却漆黑如点墨,明亮纯澈,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

    这张脸……

    谢姝宁看得怔住,痴痴地喊:“箴儿!”出口的却是软软糯糯,近乎嘤咛的童声。

    “娘亲,妹妹醒了!”

    忽的,那张小脸贴近,额头一下子便贴在了她的额上,小小的嘴里大声喊了起来。谢姝宁闻声,将将要探出去的手又垂了下来。她大睁着眼睛朝紧贴自己的小童看了又看,呆愣愣地忘了要去推开他。不是箴儿,眼前的人不是她的箴儿!

    愣神间,有只白净纤细的手却倏忽探了过来,拨开了紧贴她不放的小童。紧接着便有道女声温声细语地道:“阿蛮还病着,你莫要扰她。”

    阿蛮……

    谢姝宁浑身一颤,阿蛮是她的乳名,是她的舅舅宋延昭亲自为她取的乳名!她出生后,父亲为其取名姝宁,愿她性子柔顺平和。可舅舅却嫌弃这名字不好,又不好拗过父亲去,只能抢了母亲为她取乳名的机会。说起来,她的性子虽并不如父母所期盼的那般柔顺宁静,却到底也辜负了舅舅想她活泼可人的愿望。不过更为可惜的是,母亲去世后,她被接去了长房伯祖母的膝下教养,从此便再没有听到过“阿蛮”这个名字。

    “娘亲,我们往后当真要住在京都了吗?”粉雕玉琢的小童撇撇嘴,皱起浅浅的两道眉,嘟哝道,“翊儿喜欢延陵府,不喜欢京都,阿蛮也不喜欢!若不然,阿蛮此番也就不会生病了。”

    “尽会胡说八道,阿蛮病了还不是因为你夜里偷偷钻到她的被窝里去,结果阿蛮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了被子外头,这才着了凉,同京都有何关系。”年轻的女声嗔道。

    ——京都!

    原本迷迷糊糊听着两人说话的谢姝宁霎时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背上汗湿一片,手心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来。

    她记起来了,眼前的人分明就是早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宋氏跟双生哥哥呀!

    挣扎着坐起身来,谢姝宁死死地盯住那张小小的脸,只觉心痛如绞。

    箴儿生得不像她也不似林远致,倒是有七八分像是她早逝的哥哥谢翊。

    她的哥哥,还来不及长大,便已经去了黄泉,同她的箴儿一样……还没有来得及给她看一眼他们舒展的眉眼,便彻彻底底地从她身边消失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谢姝宁哭得喘不上气。

    “阿蛮,这好端端的,你怎么哭了?”身着大红妆花宝瓶纹通袖袄的年轻妇人见状急忙俯身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问道。

    谢姝宁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肤白胜雪,人比花娇的年轻女子,有些恍惚地想起幼年时发生的事情来。母亲死后,她曾无数次怨恨母亲。若不是母亲的性子太过软弱,陈氏又怎么可能抢走她的正室之位,她跟哥哥又怎么会被记在陈氏名下,喊贼人做母?哥哥又怎么会死?

    明明原本一切都不该是那样的!

    “阿蛮,阿蛮?”

    谢姝宁扯着宋氏的衣襟哇哇大哭,不愿理会她一声声的呼唤。

    她要哭,她要拼命地哭!

    活着的时候,她不敢哭也不能哭,难道死了也还不让她好好哭个痛快吗?

    “太太,进城门了。”突然,外头传来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

    谢姝宁哭声渐止,隐约间想起这个声音是母亲身边的陪房妈妈桂氏,也就是绿浓的娘,她的乳母!

    她嫁入林家的时候,身边只有桂妈妈陪着。只可惜,桂妈妈身子不好,没过几年便去了。谢姝宁思及此,不由愈发痛上心头。她知道自己死了,所以才能见着这些早就都已经不在人世的故人。可是……她的箴儿去了哪里?她的身子又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疑惑间,她听到宋氏轻轻叹了口气道:“阿蛮定然是想爹爹了。已经入了城,只消一会便能见着爹爹,可阿蛮再这般哭下去,想必爹爹便该不喜了。”

    谢姝宁闻言,瞠目结舌。痛哭了一场,她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马车……京都……看上去还只有四五岁的哥哥……年轻的母亲……

    她瞪着眼睛,紧紧抓住宋氏的手,不顾一切地大喊道:“娘亲,不能去谢家娘亲!我们回去,回延陵去!”

    宋氏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响才安抚地亲了亲她布满惊慌之色的小脸,笑着道:“阿蛮这到底是怎么了?延陵虽好,可到底比不得京都繁华,赶明儿等你爹爹带你出去转悠一圈,你便该把延陵给忘了。”

    “娘亲,不能回去!陈氏会害得你郁郁而终,害得哥哥丧……”

    “阿蛮!”谢姝宁急声呼喊着的话语被厉声打断,宋氏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郁郁地道,“你这孩子,上哪儿听来的这话?陈氏……只是你爹的表妹。”

    谢姝宁怒其不争,握着拳头想要从她怀里钻出来,好叫马车立刻便调头回延陵去。可是她小小的身子却被宋氏紧紧抱住了。

    “阿蛮,等到了谢家,这些话可万万不能再提了。”宋氏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惆怅地叮咛起来。一边说着,她心中一边思量起来,不过四岁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谁在背后嚼舌根?

    而谢姝宁则是满腔的话都被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不能回去!

    怎么可以回谢家去!

    那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家啊!

    这一去,爹爹也成了别人的爹爹,母亲成了妾,她跟哥哥成了没娘又没爹的可怜孩子。紧接着便是母亲郁郁而终,年幼的哥哥命丧歹人之手。陈氏的女儿姝敏出世之后,父亲官运通达,眼里哪里还有她这个女儿?祖母更是不必说,在祖母眼中,她或许还不如祖母身边那几个丫鬟来得重要。

    丫鬟学狗摇尾,尚且能乞怜。她呢?便是百般讨好,也无用。

    “不能回去——”谢姝宁一颗心几乎吊在了喉咙口,生怕那些刻入骨髓的噩梦再来一次,困在宋氏怀中拼命喊得软糯的声音都变了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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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父亲(一)

    她记得,她全部都记得!

    陈氏同祖母性子阴狠,她后来被伯祖母接去了长房,才算是平安长大。

    她十五岁那一年,长房的六堂姐无意中被三皇子相中要聘为正妃。以六堂姐的身份做皇子正妃乃是莫大的殊荣,再加上彼时三皇子是极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谢家人自是动了心思,不愿拒绝他。可六堂姐早已同长平侯世子定亲,这也不是门说毁便能毁的亲事。所以最后三伯父想出了李代桃僵的法子,将她嫁给了林远致。

    她不能拒绝……

    因为吃了长房十几年的饭,住了长房十几年的屋子,所以她无法拒绝!甚至于若是她不答应这门亲事便要被陈氏嫁去同人做继室。相较之下,林远致已是她所能做出的选择中最好的那一个。因此她欢欢喜喜地嫁了。

    然而最后,她却连箴儿都未能保住。

    所以这样的日子,她明知道接下去的便是这样的日子,怎么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卷土重来,再一次将他们一家人伤得体无完肤?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她尖着嗓子喊叫起来。

    一旁尚且年幼的哥哥谢翊被吓了一跳,旋即便将她抱住,笨拙地安慰道:“阿蛮别怕、别怕。”

    可是任凭她怎么哭怎么闹,身下的马车依旧还是沿着车道扬长而去。谢姝宁知道,这一去,那个她好不容易才逃离了的谢家就会又出现在眼前。哪怕最后死在了林家,她也依旧不喜谢家。相较之下,她宁愿回林家去!

    “阿蛮……”宋氏无奈地摸摸她的发,低声道,“不会有事的,娘亲跟爹爹都在,哥哥也在。就算往后我们住在这,也同在延陵时一样的。”

    谢姝宁红着眼睛,看看一脸期盼中隐隐带着拘谨的宋氏,再看看一直在安慰自己的哥哥,突然间哑了声。一样?怎么可能会一样!她攀着宋氏的胳膊,正要开口,动作却突然一滞。

    白胖的小手,肉嘟嘟的,小拳头一握,手背上便立刻现出几个小小的凹坑。

    她的手纤细白净,瞧着便是清瘦的人,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又短又肉,这怎么可能是她的手?惊惶之中,脑海里怔怔地冒出个念头来,她不敢置信地咬了自己一下,齿痕立现,疼得厉害。

    这并不是梦!

    “太太,姑爷来接您跟少爷小姐了!”

    桂妈妈雀跃的声音穿透马车帘子,钻入了谢姝宁的耳朵。

    不等她想起当初父亲是不是有来接他们,她便听到母亲轻声斥了桂妈妈一句:“都到京都地界了,怎么还好叫姑爷,往后得改口叫老爷了。”

    谢姝宁听到这话便想起,在父亲未恢复记忆回到谢家的时候,他是宋家的赘婿……若不是舅舅救了他的命,他早就成了白骨一具。甚至于,父亲一想起自己的姓氏,母亲便让她跟哥哥都改姓了谢。可是谢家人,却连一个活着的机会都并不想给他们母子三人!

    入京的这一年,她清楚记得自己才四岁。

    然而她早慧,记性又好,幼年时的事竟也都记了个差不离。如今只是稍回忆一番,便能记起大部分来。她记得母亲这一趟带着他们兄妹俩回谢家一事,便是一切不祥的开端。所以不论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都不愿再重蹈覆辙!

    小小白胖的圆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与她此时的年纪并不相称的严肃神情来。

    一旁的宋氏看得有趣,轻点着她的额道:“怎么了这是,听到爹爹来了,怎地倒好似不高兴了?”

    高兴?

    谢姝宁差点便用鄙夷的目光直接将母亲给扫视个遍。直到很多年以后她都在想,母亲当初千里迢迢带着她跟哥哥奔赴京都的时候,难道便一点也不曾想过,等待着她去应付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难道谢家还会有人对他们的到来觉得欢喜不成?

    “吁——”

    马车在道旁停下,车帘子被打起,彼时尚且还只有二十五岁的父亲谢元茂探头进来,看着她便笑道:“阿蛮可想爹爹了?”

    想?

    谢姝宁冷眼看着眼前身形颀长,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一身蟹壳青嘉禾纹杭绸直缀外罩着灰鼠皮的大氅,愈发衬得他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可是此刻她透过那副年轻俊朗的皮相所看到的,却是一个说话不作数,无能无用,薄情寡义的丑陋男人!

    心中暗自冷笑一声,她恨不得从未有过这么个爹,又怎么会想他?

    “福柔,一路可还好?”谢元茂见她不应声,也不恼,脸上带着笑便又去问起了宋氏来。

    “好,阿蛮跟翊哥儿也都好。”宋氏人如其名,说话时几乎永远都是柔声细语的,方才喝断她话的那一声“阿蛮”,想必是听到那样的话从年幼的她口中吐露出来,骇极而喊。

    谢元茂听了宋氏的话后,脸上的笑意便又加深了几分,索性直接便钻进了马车内,放下帘子朝外边喊:“跟着前头的人,往北城石井胡同走。”说完,他便挤到宋氏身边来坐下,伸手便要来抱谢姝宁。

    她同哥哥虽是双生子,生得却并不像。她幼时爱吃,吃的也多,是个十足的胖孩子,白白胖胖像是只刚出笼屉的馒头,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子,虽生得讨喜却离美人坯子四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怨不得当年几个堂姐总是爱嘲笑她。

    可是,比起哥哥来,生得白胖的她却更得父亲喜欢。所以哪怕她如今已近五岁,父亲还是习惯性地上了马车便要来抱她。而且宋家只有母亲跟舅舅两人,没有长辈,她出生的时候舅舅又去了关外,家中便只剩下了父母还有她跟哥哥,这规矩自然也就不大。记忆中,在她幼时,父亲对她还是极宠溺的。

    心下郁郁,谢姝宁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

    换了过去,她定然会欢喜地扑进父亲怀中。可是现在——

    她不喜欢他了。

    谢元茂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如此,只疑惑地扭头问宋氏道:“阿蛮这是怎么了?”

    “许是多日不曾见你,觉得有些眼生了。”宋氏担忧地看了看她,摇头道。

    “都是爹爹不好,爹爹该早些让人去接你们才是。”谢元茂闻言,清俊的面上隐隐露出几分讪讪来,口中说着这样的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谢姝宁却没有心思理会他,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谢家。

第004章 父亲(二)

    当时父亲独自先回了京都,此后又足足过了近半年才去接他们。她过去不懂其中的关窍,乃是因为年幼无知。可时年已二十有二的母亲,竟也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这期间,祖母跟陈氏难道会一点也不部署,任由他们入驻谢家?母亲这一去,本就如同闯进龙潭虎穴,九死一生,可母亲却像是满心期盼着谢家人会好好接纳他们三人,实在是叫她心烦意乱……

    她悄悄打量了眼正轻声细语同父亲说着话的母亲,心里忍不住暗暗庆幸,好在她并不像母亲。

    若是她的性子像母亲,不等林远致害她,她也早就已经死了。

    感慨中,她忽然听到哥哥谢翊轻声道,“阿蛮,箴儿是谁?”

    小小的女童怔住。

    因为父母说话插不上嘴的谢翊嘟着嘴凑到她身边来,一双眼亮如星子,看得她过了半响才声音艰涩地回道:“我梦见了一个同哥哥生得一模一样的孩子,他就叫箴儿。”

    谢翊眯起眼睛,同她靠着肩坐在一处,嘟哝道:“你定是睡迷糊了,哪里会有人同我生得一模一样呢。”

    谢姝宁茫然地点头。

    突然,在视线触及身上所着衣裳的时候,她再一次愣住了。沿着自己肉呼呼的手往上瞧,入目处是雪白细滑的皮毛,袖口缀着一整圈大小匀称、圆润的粉色珍珠……白狐狸皮的袄子,镶嵌着粉色的南珠……

    真真是奢侈!

    谢姝宁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那些即将发生的大事件她都记得,可这些细节她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让她穿着这身衣裳进谢家的门,是母亲刻意为之还是真的只是怕她受不住京都的严寒,所以才取了这样的皮袄予她穿?

    她咬着唇瓣,想着若母亲有这个心思,之后也就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败在陈氏手下,可见如今这桩事只是凑巧罢了。

    况且宋家旁的没有,可银子却是多的是!

    舅舅又只有母亲一个妹妹,自是舍得往她身上砸银子,爱屋及乌,她跟哥哥的吃穿用度都是上佳的。谢家自诩世家,可她伯父叔叔家的几个孩子身上穿戴的,素日里用的物件根本就比不得他们的。

    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谢家人明面上不愿意承认母亲这出身商贾的媳妇,怕折损了谢家的脸面,可心底里却又舍不得母亲丰厚的嫁妆。故母亲去世后,那些原本该留给哥哥跟她的嫁妆尽数都被谢家那张巨口给吞了,连一厘都不曾留给他们。

    贪了她生母的银子,等到她出嫁之时,却舍不得在她身上投一丁点。彼时谢家正昌盛,哪里会缺了那么点银子?可她的六十四抬嫁妆中不过都是些虚面上的东西,还是伯祖母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又私下里给她添了一些进去才算是好看了些。

    本就是让林家有苦说不出的换嫁,她虽记在陈氏名下,算是三房的嫡女,可实际上谁不知她只能算是个庶出的。加上嫁妆又不丰厚,所以她嫁入林家之后,被婆母冷眼相待,被林远致不喜,其中立足的艰辛哪怕此刻想来也觉得像是赤足走过雪地一般。

    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他们母子三人千里迢迢地从富庶温暖的江南赶往寒冷的京都,可等着他们的却是比京都的天气还要寒冷许多的人心……

    谢姝宁摸着自己袖口的南珠,努力回忆起那个冬日出的事。

    她的妹妹谢姝敏,生于次年腊月。如今已是仲冬末,若是她没有记错,再过几日便该进腊月了。

    这也就是说,在离开他们的这几个月中,父亲的确是信守住了当初对母亲做下的承诺。

    可是父亲却在他们母子三人到了谢家后,同陈氏走至了一处,有了谢姝敏。母亲不在的时候,他都能守住,母亲来了,他却为何守不住了?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思绪飞扬间,马车已经悠悠然过了寿清门。

    沿着三喜大街一路前行,到了路尽头右拐便能看到石井胡同那标志性的青石垒成的水井。继续往前行驶三百米左右,谢家的宅子便出现在了眼前。

    可马车过了正门,却并未停下,而是直接便驶向了西边的角门。

    谢姝宁觑了一眼父亲的脸,神色未有一丝变化,可见他是知道的。而母亲向来以父亲马首是瞻,这会见父亲没有发话,她自然也什么都不会说。

    马车停了下来。

    谢元茂先下了车,而后转身要来扶她。

    “我不下去。”谢姝宁瞪着眼睛。

    说话间,宋氏也已经准备带着谢翊下马车,却被她一把拦腰抱住,皱着细细的两道眉毛道:“爹爹曾经说过,上门做客,主人该当开正门相迎才是,怎地如今却要我们从角门走?”

    哥哥谢翊走路早,说话却晚,而她则恰恰相反,一岁半了才堪堪学会走路,话却是早就说得比五六岁的孩子还要顺溜。所以此刻,她说出这么一席话来,在场的诸人也都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谢元茂闻言,脸色微讪地道:“阿蛮,往后这便是我们的家了,怎是做客……”

    谢姝宁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狐疑的神情来,睁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定定望着他,道:“既是自家,那岂不是更该往正门进才是?”

    谢元茂目光闪烁,接不上话来。

    马车堵在了门口,一时间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没法进去。宋氏瞧着不成样子,唯恐给半年前才恢复记忆回到谢家的谢元茂惹了麻烦,急忙弯腰将肉嘟嘟的她给抱了起来,强行塞到外头谢元茂的怀里去,“阿蛮休闹。”

    她瘪着嘴,看着宋氏,满嘴都是话,可是却团团缠在舌尖出不去。

    前世从一开始,他们便输了气势。

    祖母要他们从角门进,这其中的意思哪里还需要再理?可父亲没有反驳,母亲顺从,所以从他们跨进这道门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输了五分!

    谢姝宁在谢元茂怀里挣扎起来,喊着:“我要自个走。”

    谢元茂许是心虚,好声好气地道:“好好,阿蛮自个走。”说着,将她慢慢地放到了地上。可是没等她走两步,边上突然有个人凑到谢元茂身边来,丝毫没有顾忌着她的意思,道:“六爷,八小姐穿的怕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谢元茂疑惑地反问。

    谢姝宁闻言便暗笑了起来,父亲在宋家过惯了奢侈日子,自然不会觉得她穿的有何不对。可谢家自诩清流,又不是新富乍贵的人家,自然是见不得他们这种满身铜臭的模样。

    “六爷,老太太素来勤俭,不喜奢华。”那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口提起了谢家三房的老太太来。

    谢元茂的面色便变了变。

    谢姝宁看得分明,原地跺跺自己的小脚,眼睛一眯便提着裙子飞快地迈开两条小短腿往正门的方向跑去。

第005章 入府

    正门前闹腾开的时候,谢家三房的老太太正端坐在雕花的红木软椅上半闭着眼睛小憩。

    “老太太,八小姐闹着非得从正门进,守门的下人伸手推了八小姐一把将人给推在了地上。六爷气红了眼睛,一脚踹了过去,将人从正门里给带了进来。”大丫鬟春平轻手轻脚地打起厚厚的防寒棉帘子进来,恭敬地道。

    三老太太捻着手中的佛珠,微微掀开眼帘,道:“去,将门房上的人都给换了,这等没眼色的留着也是祸患。”

    “母亲,那丫头今时不过四岁便有这般脾性,我可不敢养。”一旁坐着的陈氏看着春平又出去了的背影,微微蹙眉。

    三老太太闻言便将手中佛珠丢在了一旁,保养得宜的白细手指微曲,将原本闲置着的铜雕凤穿花暖炉轻轻叩响,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你怕什么,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等拘起来好好教一教,还能有多大的胆子?便当是只阿猫阿狗,养上个十年,寻个人家给打发出去便是。你该担心的,是她的儿子。”

    “还求母亲指点媳妇几分。”陈氏微微上挑的眼尾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显得愈发妖娆起来,然而语气却是谦卑的。

    她是三老太太嫡亲的侄女,人都说侄女像姑母,她也的确生得同三老太太有五分相似。一样微微上挑的眉眼,带着三分凌厉五分明艳。怕也正是因为如此,三老太太才会愿意将她带在身边养大。

    身为表小姐的她自小在谢家长大,虽同谢家三房唯一的男丁谢元茂未曾定下亲事,可谁都知道她将来是要嫁进谢家来的。然而六年前,谢元茂跟几名同窗一道赴江南游学,而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失足落了水,便没了踪迹。连尸体都不曾找到。

    谢家三房就此绝了户。

    没多久,陈氏便在三老太太的主持下捧着谢元茂的牌位嫁进了谢家。

    府里的人都暗传是三房的风水不好。若不然,当初三房的老太爷年纪轻时纳了一堆的妾,怎地也没有生下一个儿子来?没多久,正室病了一场去了。热孝内便又娶了如今的三老太太谢陈氏做续弦。

    可才过了一年,彼时不过三十五岁的三老太爷醉酒后跌了一跤,便将命也给丢掉了。

    谢陈氏是继室,又不足二十岁便守了寡,日子自然是不好过。不过她心思摆的正,知道自己一个孀妇,膝下空虚怕是不能过得长久,便舍了脸面求族里答应,从枝繁叶茂的长房过继了当时才七岁的谢元茂当嗣子。可谁知道,嗣子好不容易养大了,却也没能活得太长久。也因着这事,让长房老太太厌极了三老太太,觉得是她害死了自个的儿子。

    “老六回来了也好,眼睁睁瞧着你年纪轻轻便独守空房,我这老婆子心里也不舒坦。”三老太太突然微微一笑,“只要我还活着一日,这正室的位置便只能是你的。”

    陈氏得到了准话,面上终于也跟着露出了几丝笑意。

    身为三老太太的亲侄女,她对自己这位姑母的手段从来都是确信无疑的。

    陈氏相信,只要有三老太太在,外头的那个宋氏是决计掀不起风浪来的。

    “只是你自己也要长点心才是,老六回来这些日子,他可曾进过你的屋子?”三老太太笑着说完,突然又冷了脸,“你莫非还要我这做母亲的压着他同你圆房不成?”

    陈氏面皮一僵,再也笑不出来。

    同样的,谢姝宁亦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家里豺狼虎豹数不胜数,可其中最狠最毒的那一只却是当属三老太太无疑!

    她已经是三房的老太太,可今年尚不足四十,加之保养得宜,看上去倒是只有三十左右。

    谢姝宁只要一想起她的模样来,便忍不住打个寒颤。

    她站在谢家绿油油的大门前,将兽面摆锡环拍得怦怦作响,大大闹腾了一通,又故意在门房上的人伸手来阻的时候假装摔倒,惹父亲动了气,想必这会三老太太那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果然,进了垂花门没一会便有人出来迎他们。

    “六爷、五少爷,八小姐。”来人依次同他们弯腰行礼,却好似故意的一般漏掉了宋氏。

    谢姝宁被谢元茂抱在怀中,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隐约记得来人正是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冬乐,便笑吟吟地伸出短短的白胖手指点着她大声道:“你忘记向我娘亲行礼了!”

    冬乐怔住。

    “奴婢给太太请安。”过了半响,冬乐才含糊地略过排行,对着宋氏行了一礼。

    谢姝宁冷眼看着,抱着谢元茂的脖子用软软的童音道:“爹爹,这里的人都没有规矩!”

    “回头爹爹罚他们。”谢元茂好声哄着她。

    冬乐不由诧异,她万万没料到谢元茂在这个她头一回见面的八小姐面前竟是这幅模样……跟在府里全然是两个样子……

    几人沿着抄手游廊迂回前行,长廊外落尽了叶子的树木覆着皑皑白雪,瞧上去冷清得很。

    谢姝宁觉得寒气不停地从空气里袭上她的身子,将她冻得瑟瑟发抖。她不习惯京都的冬寒,即便过了许多年也还是不适应。在这一点上,箴儿倒是像极了她,怕冷怕得厉害。每每听她说起江南来,他便也嚷着要去。

    可是,哪怕是她,也再没有能回江南去看过一眼。

    她昏沉沉地将脑袋埋在谢元茂毛茸茸的大氅上,暗自叹息着。

    不多久,一行人便走到了寿安堂。

    进了前厅,许是里头的人闻声,便打发了春平出来迎人。谢姝宁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春平正巧打起帘子,行了礼笑道:“六爷回来了,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一句话,只问候了谢元茂一人。

    谢姝宁抿着嘴,一声也不吭。

    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开始,祖母便没打算给他们好脸面。可偏生前世他们个个蠢笨,还真当这年轻的祖母是个心善慈和的。

    进了门,谢姝宁便觉得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三尺阔,五尺高,螺钿描金大理石屏风前设有一张黑漆的香几,上头摆着只古铜兽炉,正散发出极浓郁的香气来。偏生如今天日冷,屋子里点着火盆,门上又有厚厚的帘子挡着,这味道乍然冒出来几乎能将人熏得背过气去。

    “母亲,人接来了。”谢元茂将怀中抱着的谢姝宁放下,对三老太太恭敬地道。

    “母亲。”宋氏也跟着唤了一声。

    可三老太太像是不曾听见一般,只笑得慈爱,率先朝谢翊招招手,道:“这便是翊哥儿了吧?来,快来祖母身边坐。”

    谢翊茫然回头,看了看宋氏又看看谢元茂,迟疑着不敢上前。

    “翊哥儿走近了,叫母亲跟祖母好好瞧一瞧。”陈氏见状,便笑了起来,起身热络地招呼起来。且口称母亲,眨眼的工夫便似乎在无形中将初来乍到的宋氏给压制了下去。然而这会,明明连谁是正室都还尚未分出来,她算是哪门子的母亲!

    谢姝宁看看宋氏,见她只是担忧地看着迟疑不肯上前的谢翊,心中暗叹一声。随即她便抓住谢元茂的手,后退一步,故意装傻充愣,用惶恐地眼神看着他道:“爹爹,这位姨娘怎么让哥哥叫她母亲?”

第006章 祖母

    脆嫩的童音一出,三老太太面上带着的笑容便僵了一僵,不过旋即便又重新展颜。可是不知为何,此刻挂在她嘴角的那抹笑意瞧上去却丝毫没有欢喜的模样。

    宋氏见状,知是谢姝宁年纪小不知事说错了话,不由惶恐,急忙要去拦她。

    谢姝宁却不动声色地迈开短短的两条腿,躲开了宋氏的手。她知道宋氏胆小,今日入谢家,定然只求不出错、不惹麻烦,亦不让父亲夹在中间难做人便是。所以她今日是铁定不能指望宋氏的。

    她佯作惶恐,贴近谢元茂,软软央他将自己抱起来:“爹爹,我怕。”

    “母亲……”谢元茂望着三老太太骤然变幻的面色,心下不由叹息。他不敢将谢姝宁抱起来,只任由她紧紧贴着自己的裤管,低声冲着三老太太求饶般地唤了声。

    三老太太闻言却只笑着,并不开口。倒是陈氏,却是一下子便觉得不快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怕是要一辈子做个孀妇,可谁知谢元茂却还活着。然而福兮祸所伏,谢元茂在外头却早就已经成亲生子。她现如今也就只能仗着自己是三老太太的侄女撑一撑底气。谢元茂回来半年了,却不曾进过她的屋子,似是根本不愿承认她是他的妻室。好说歹说,到底是决定等他将人从江南接过来了再说。

    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陈氏突然有些慌乱起来。

    然三老太太不开口,她这个做晚辈的更是不能开口。

    主子们一点声音也无,几个下人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屋子的人,便这么静谧了下来。

    宋氏垂首,紧紧握着谢翊的手不动。谢元茂也只是嘴角翕动,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一室寂静才好。唯有谢姝宁躲在自己故作慌张的面孔后,细细打量着三老太太跟陈氏。

    此时的三老太太比她记忆里的那人还要来得年轻许多,甚至于眼角都还连一丝细纹也无。除了那稍显老气的穿戴跟用具,她看起来甚至能当陈氏的姐姐!

    妖精似的老婆子!

    谢姝宁在心底里咬着牙恶狠狠地骂了句。

    比起陈氏,她更加痛恨三老太太。

    光线并不明亮的室内,三老太太的肤色显得极白极薄,隐约间还有种剔透。上头连一点斑也不见,皮肤绷得紧紧的,叫人看不透年纪,也断然不会想到这已经是个做祖母的人。她微笑着,却仍叫人觉得她神情沉郁,眼神更是叫人忍不住心惊的锐利。

    谢姝宁看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戾气来。

    难怪前世他们母子三人在三老太太面前连还手之力也无,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母亲如何能敌?

    后宅之中,本就硝烟弥漫,再加上母亲后来又渐渐失了父亲的心,情况自然也就愈发的差了。说起来,她当时也的确是太过年幼,以至于连最基本的要点都给忽视了。

    虽说后宅是女人的战场,可男人却才是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兵器。

    谁先得到了谢元茂的心,谁就能是赢家。

    而他们,先是母亲不知怎地便失了父亲的心,变得日日郁郁寡欢,便是偶尔的笑也带着凄凄的苦涩。她性子烈,觉得母亲会变成如此,皆是陈氏的错,有一日见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妹谢姝敏,愤怒地上前去抓她的脸,生生在她额上留了道口子。

    也正是因为这么一出,后来谢姝敏才会铁了心要毁她的容貌,方能泄愤。

    现在想来,谢姝宁却是一点也想不起,自己当初是如何对众星捧月般的妹妹动手的。她彼时尚不过六岁,年幼不提,气力自然更是不足。她如何能在乳母、一众丫鬟婆子的看守下突破重围,在谢姝敏额上抓出了口子来?

    可不论如何,这一下令他们母子三人被父亲彻彻底底地厌恶上了。

    祖母更是借着这件事,要将她送到田庄里去修身养性。

    母亲自然是不肯答应,她还这般小,就这样被送到田庄上去,谁知会长成什么模样,又是不是还有命能平安长大。可祖母发了话,陈氏又日日抱着谢姝敏啼哭不止,惹得长房都被惊动了,母亲如何还能挡得住?何况那时,正室之位也已经落在了陈氏头上。她小小年纪,便成了要祸害嫡妹的恶毒之人。母亲自然也就成了那背后怂恿幼女害人的毒妇,自身都难保!

    听说,她被送上马车的那一日,母亲抱着桂妈妈哭到了半夜,中途还呕了血。直至启明星冒头才沉沉睡去后,第二日便再没能醒过来。

    寒气从地砖上侵袭上来,谢姝宁抓着谢元茂裤管的手在轻轻打颤。

    她怕。

    怕极了。

    她是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认知,在母亲去世后的许多年里都一直死死纠缠着她不放。哪怕桂妈妈拼了命地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她年纪小,只是被人给害了。可是她仍旧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若不是她,母亲也许就不会那么快离开人世,哥哥也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歹人害死。

    修剪得圆润光洁的指甲在谢元茂青色的裤管上泛出莹莹的光来。谢姝宁冷眼盯着自己的手看,只觉得此刻被自己抓在手中的不是父亲的裤管,而是三老太太跟陈氏姑侄两人。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好了。”良久,三老太太终于笑着道,“一路舟车劳顿,又是这般天寒地冻的时候,想必都累了。如今既见过了,那便先下去歇着吧。”

    只是她的笑,落在谢姝宁眼中,也笑得那般冷。

    三老太太笑的时候,只嘴角微微一弯,弧度极小,笑意极寡淡。

    可是只这么一个笑,却叫谢元茂长松了一口气。

    他忙看了宋氏一眼,一边道:“明日一早,儿子再带孩子们来给母亲请安。”

    三老太太将暖炉拢进袖中,“罢了,现如今天日冷,孩子们又是打南边过来的,早上怕是起不来,倒不如叫他们多睡些的好。”说着,她突然打量了宋氏一眼,道:“瞧着便是个身子单薄的,南边的人不禁冻,好好顾着些身子才是。”

    宋氏闻言,受宠若惊,只知点头道谢。

    谢姝宁暗暗叹息,母亲素日被舅舅护得太好了些,一辈子不曾吃过苦头、不曾试过看人脸色过日子,如今到了谢家,却是一切都颠倒了过来,倒叫母亲手足无措了。

    只是她毕竟年纪小,话不宜多说,只能点到即止。她方才说陈氏的那句话已是极出格的,这会也就真的只能装作害怕的模样,黏着父亲不动了。

    可三老太太忍得住,陈氏却没有那般好定性。

第007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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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氏死命绞着手中的一面帕子,嘴角翕动,似是忍了许久才终于将口里的话给重新了咽了下去,转而换了副泪盈盈的模样望向谢元茂。旋即也不等谢元茂作何反应,她便悄悄别过头去抹掉了眼角的泪水,起身来道:“原先定下了将东边的海棠院给妹妹住,只是昨日里下了场大雪,院子里污了大片,如今怕是住不得。倒是芝兰斋那边未被雨雪侵到,老爷您看这……”

    谢姝宁听着便差点笑出声来。

    玉茗院也好,芝兰斋也罢,左右这些个地方便是再好,布置得再如何舒适体贴也是无用的!

    这两处地方都不算差,可是位置却偏僻,离正房远不提,离父亲在内院的书房也远。陈氏打的一手好算盘,想要将他们同父亲分得远远的,她岂能让陈氏如愿!

    前世母亲便是孤苦一人死在了芝兰斋中,谢姝宁只要想起来便觉得喉间干涩,手脚发凉。

    于是她便咬着唇轻声问谢元茂道:“爹爹,你说住哪儿好?”

    谢元茂没料到她会问自己,不由微怔。

    “爹爹,若是我们住在芝兰斋,你可是同我们一道住?”见他不语,谢姝宁便仰着头,用可怜巴巴地眼神望着他又道。

    谢元茂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看她一眼,终是狠下决心对三老太太道:“母亲,孩子怕生,芝兰斋地方又偏了些,倒不如就让他们先在玉茗院住下吧。”

    谢姝宁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会的父亲心底里还是向着他们的。

    可陈氏的一颗心却因为谢元茂的这句话生生揪了起来。先前明明都说定了,且让宋氏母子三人住在海棠院,她说院子污了暂时住不得要换芝兰斋也并非胡说,可谢元茂此刻却突然提出要让宋氏母子三人住到玉茗院去,这岂不是打她的脸?

    玉茗院可是正房!

    陈氏只觉得自己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她是捧着谢元茂的牌位进的门,打从一开始便是谢元茂的正头娘子,一直住在正房,可这会谢元茂这般说,其中的意思岂不是要她搬出正房去?分明她才该是正室!

    谢姝宁悄悄打量着陈氏面上的神色变幻,满心冷然。

    这场正室之争,说起来可还真是难以定夺。

    论起来,陈氏捧着牌位嫁进谢家做的谢家妇时,父亲还未同母亲成婚。这般算起来,似乎便该是陈氏为大,母亲为小。当初谢家人便也是用的这个理由,将他们母子三人打进了泥潭里。

    可陈氏虽然自小便是被当做父亲的妻室教养的,但跟父亲却并没有立下婚约。彼时成亲一事,亦未曾经过父亲的口,这得怎么算?而母亲,却未能经过谢家人的承认。

    这场棋局中,陈氏同母亲下成了僵局。

    如今要看的,不过是谁的棋风更加霸道而已!

    谢姝宁暗暗握紧了小拳头。从正门进,入驻正房,都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这一次,她定要势如破竹,将母亲的正室之位一举拿下!她定要护住母亲跟哥哥!

    她知道陈氏的性子,父亲既然这般说了,她便是再不愿意,也会主动让出正房的位置来。从头至尾,陈氏在父亲心中便一直都是个可怜人,所以父亲后来才会觉得母亲才是恶妇。不擅弄虚作假的母亲,自然是比不得喜装白莲的陈氏。

    “爹爹……”谢姝宁暗自冷嗤一声,面上却愈发张惶起来,唤了谢元茂一声。

    “老六。”话音落,三老太太便斜眼睨了她一眼,倏忽便收回了视线,道,“你可是想好了?”

    谢元茂有些迟疑。

    谢姝宁的高祖父原是汴京人士,直至年近不惑才迁到了京都来。谢家枝叶不茂,高祖只得一子,便是谢姝宁的曾祖父谢玄。谢玄擅学,其人惊才绝艳,一举高中入了翰林院,据说颇得当时的帝王赏识。后来他娶了京都温家的嫡长女为妻,生了三个嫡子。

    英国公温家是京都的老牌世家,地位之稳固焉是谢家能比。也因此,谢玄在娶了温家女之后,便算是在京都真的站稳了脚跟。之后更是官运亨通。

    只可惜了,他的三个儿子中,只有谢姝宁的伯祖父,也就是他的长子成了气候。

    剩下的两个,老二自小身子不好,只留下一个庶出的儿子便英年早逝。

    行三的谢姝宁祖父更是不成样子,文不成武不就,偏生连儿子也生不出,只得了个庶出的长女便撒手人寰。

    也因此,谢家虽有三房人,二房跟三房加起来却也不如长房来得兴旺。更何况,谢姝宁的父亲谢元茂本就出自长房,长房的伯祖母才是她嫡亲的祖母。

    人活一张脸,长房是要脸面名声过活的人家,自然不愿意被人说苛待人丁不兴的兄弟。所以长房这些年来,对二房跟三房反倒是愈发的好了。

    府里的宅子一分为三,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长房人多住得反倒是拥堵了些,二房庶出的独苗伯父成年后努力开枝散叶,如今倒是也添了许多人口。唯有三房,空空荡荡许多年。等到如今父亲回来了,才算是多了几分人气。

    因而府里如今的屋子多数闲置着,刨除方才陈氏所说的芝兰斋和海棠院外,剩下的地方还有许多,只消打扫布置一番便都是能住人的,所以谢姝宁母子三人并没有必要非住到正房去不可。方才谢元茂下意识那般提议,不过是发现谢姝宁想要同自己住在一处,一时间只想着自己是住正房的,他们自然也该住正房才是。他回来后,并没有和陈氏圆房,一直都独自歇在另一间屋子里,所以这会竟是全然忘记了还有个陈氏。

    “忘之。”就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宋氏突然道,“我们住在芝兰斋里便可,阿蛮不过小儿心性,不必麻烦了。”

    谢姝宁一听便懵了,自己这娘可真真是会拆台……

    可谢元茂听了却是暗自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宋氏一眼。

    宋氏微笑着,似乎只要这事不惹得谢元茂为难便可,自己如何压根便没有想到。

    “爹爹!”谢姝宁见状愈发着急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先喊了他一声。

第008章 梳理

    谢元茂闻声,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半年未曾见面的小女儿,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来。

    搁在过去,只要自家小女吭个声,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切。可如今,面对三老太太跟陈氏,他是谢家人,再不是过去那个宋忘之了。当年出事后,他除了自己的字,剩下的事都尽数忘了个干净。他娶了宋家女,得了一双儿女,本以为此生都将如此度过。

    可仿佛只是一眨眼,他就回到了京都来。而延陵,就这样成了梦。

    谢元茂眼神微凝,转头看向三老太太,道:“既如此,儿子便也暂且先搬去芝兰斋住吧。”

    三老太太闻言面色不变,只手中动作微微一顿,转而吩咐起陈氏来:“瑾儿,你去安置下。”

    “是。”陈氏心中不悦,可谢元茂都这般说了,三老太太也答应了,她该有的矜持又怎好全部抛之脑后,怎能出声强求谢元茂留在正房同她一处?她无法,只得应下了。

    一群人告退,三老太太便派了春平来领着他们前往芝兰斋。

    方才进门时生了波折,那些从江南带来的行李便都还搁在马车上未曾卸下,所以便留了桂妈妈在那候着。

    陈氏听完谢元茂的话,便带着笑颜道:“夫君且放心,妾身先前便都准备妥当了,如今只消使人去将东西归置了便是。”

    语音轻缓,似春风拂面,又自带着几分暖阳般的和煦。

    ——陈氏也是个人物。

    谢姝宁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所以这一回,不论如何她都势必要打起百倍的精神来,好好应对陈氏才是。她不能指望着母亲,可是自己如今到底是年幼,许多事都无法施展开去,到最后还是得依靠母亲才行。更何况,若是母亲次次都同方才一般拆她的台子,她往后还如何继续下去?不过这一次,好歹将父亲同自家人捆到了一处。

    “爹爹,阿蛮将你最喜欢的那块砚台也一并带来了呢。”谢姝宁略微想了想,便仰头看向谢元茂道。

    谢元茂闻言,便笑了起来,夸赞了她一句后才面向陈氏道:“辛苦你了。”

    他是个谦谦君子,心底里也的确是以宋氏跟一双儿女为重的。可是他再如何,也不过只是这世俗中的一人罢了。谢姝宁心中清楚明白,但凡有些身份的人,身边便都是妻妾并存的。开枝散叶乃是大事,尤其是谢家三房这样人丁不旺的人家。

    所以,陈氏方才唤他夫君,听在谢姝宁几人耳中不是滋味,听在谢元茂口中却并不稀奇。

    “夫君真是,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陈氏似嗔似笑。

    谢姝宁眉头一皱,正要将父亲拉走,却蓦地察觉宋氏握着自己的手一紧,似在情不自禁地紧张。

    手被捏得有些不舒服,可谢姝宁细细的两道眉却是重新舒展开了。

    原来母亲并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她暗暗想着心事,那边陈氏已经带着人去了前头。

    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春平则垂首,恭敬地对谢元茂道:“六爷,这边请。”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跟着她往芝兰斋而去。

    路上,谢姝宁莫名有些困倦起来。

    她如今不过四岁,又赶了这老远的路,加上风寒未愈,倏忽间便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她被宋氏牵着手走着,脚步渐渐踉跄起来,上眼皮耷拉着,重重打了个哈欠。

    “可是困了?”宋氏闻声,急忙低头看她。

    谢姝宁心神渐渐恍惚,只觉得脚下长廊都像是浮云软土一般,走也走不稳。她将脸贴在了宋氏微凉的手背上,嘟哝着:“不能睡……这会还不能睡……”

    可是口中的话却慢慢凝滞起来,不一会便卡在了齿间。

    “阿蛮困了?”

    “许是赶路累着了……风寒又才……”

    身子似乎一轻,耳畔的声音亦逐渐变得遥远空灵。

    她闭上眼睛,眼前只有一片黑。黑得极黏稠,极厚重。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纤长白皙,皮肤薄得似乎能瞧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这才是她的手。

    突然,一道光落在离她不远处的黑暗中。

    黏稠的黑像是雾气散去,露出其原本的模样。

    小小的孩子,穿着身单薄的春衫蹲在地上,低着头嘤嘤哭着。慢慢的,他身上的春衫颜色加深,渐渐泅出一滩水来。

    分明看不见孩子的脸,可谢姝宁却知道,这是她的箴儿,一定是她的箴儿!

    她慌不择路地想要冲过去,可是黑色的雾大片大片地挡住了她的去路,将她的箴儿囫囵吞噬。

    “箴儿!”

    她大喊一声,睁开了眼。

    脖颈处一片黏腻,汗津津的。身上压着的被子有些重,沉甸甸的叫她动弹不得。

    这是哪里?

    “太太,您今日原不该让步才是。那陈氏住在正房,您却住在这,成什么样子?”压低了的声音,是桂妈妈。

    谢姝宁心中怅然,闻言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方才的那一声大喊,原来也只是梦境罢了。可眼前的这一幕幕难道便是真的了吗?她茫然至极,原本睁开了的眼睛又闭了回去。

    似乎有只手贴上了她的脸颊。

    “青桂,阿蛮的脸怎这般烫手,可是又烧起来了?”宋氏声音慌张担忧,“还出了这许多的汗!”

    桂妈妈的声音却稳稳的,“您别担心,这屋子里烧着地龙,小姐又睡不惯炕,怕是这才出的汗。奴婢使人去打水来,给小姐换身衣裳便无事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没一会便又回来了。

    谢姝宁紧闭双眼,力求呼吸平稳,不动声色地装睡着。

    温热的帕子擦过她的额跟面颊,又轻柔地拭过脖子后背。

    “青桂……”宋氏道,“你说我今日不该让步。可是我若是不让,叫阿蛮怎么办?她今后是要长在这的,若是头一回见面便先叫祖母给厌上了,往后可如何是好?”说到这,声音顿了顿,“况且,已经足足半年不曾见过他,我这心里到底也是慌的。”

    她这般一说,桂妈妈便登时明白了过来,叹息道:“可方才若是六爷没有提出要搬来芝兰斋住,那您可怎生是好?”

    “既是试他,自然是皆有可能,我心中有数……”宋氏说着,声音却渐低。

第009章 旧人

    桂妈妈却不理,收了帕子水盆,回来对宋氏肯定地道:“您能诓奴婢,还能诓了自己去不成?奴婢知道,您心中没数!”

    话音落,屋子里便静谧了下来。

    颊边一缕发丝滑进衣领里,微微发痒。谢姝宁咬牙忍着,生怕自己一动便露了馅。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听到桂妈妈轻声道:“奴婢笨嘴拙舌不会说话,脑子也不大灵光,许多事都帮不上您的忙。依奴婢看,您还是该写信回去让江嬷嬷抓紧上京才是。”

    “京都、延陵之间路途遥遥,乳娘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哪里经受得住这番颠簸。”宋氏沉声接话道,“不过,若是有乳娘在身侧,我倒是也能多几分安然。”

    谢姝宁屏息听着,却有些想不起她们话里的江嬷嬷是哪一位。

    隐约间,脑海里似乎有个消瘦严厉的妇人形象闪现,可若想再看得清楚一些,却是不能够了。旁的就愈加想不出了。前世,她在回到谢家后,似乎便没有见过这位江嬷嬷。如今听母亲的意思,江嬷嬷是病了,所以这一回才没有跟着她们上京来。

    可病,总有痊愈的那一日。

    前世,她为何始终没有入京?

    又或是,被什么阻了脚步不得入谢家?

    一时间,谢姝宁心中百转千回。

    只从桂妈妈跟宋氏的话中判断,她便能知道江嬷嬷的本事。不论如何,江嬷嬷至少应该是位精通内宅之事的人。而这样的人,在眼下这个时候自是越多越好!最重要的一点,前世宋氏最后郁郁而终,如今若是有那位江嬷嬷陪伴在母亲身旁,也许事情便能大不一样。

    这般想着,她便动了心思。

    正待睁眼,外头却似乎闹腾了起来。

    有人急急进来,“太太,咱们的东西太多,这还有好些都安置不下了。六爷派奴婢来问问您,剩下的那些是另寻个地方搁了,还是索性便搬到这芝兰斋里来。”

    “安置不下?”宋氏的惊讶地脱口道。

    “可不是,这府里就给准备了麻雀大的地,哪里够放的呀!”是个略显浮躁的女声。

    谢姝宁闻言差点笑出声来,眼前已是浮现出了谢家一群人看着宋氏的嫁妆跟行李目瞪口呆的模样。

    在三老太太跟陈氏眼中,母亲最初就只是个商贾之女,身份学识样样不如人。这千里迢迢地赴京而来,怕是也带不了几件行李。殊不知,他们如今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她记得当初母亲怕路途遥远,东西多了不便,就只带上了一部分而已。剩下的那些一分为二,不方便带走的便依旧留在延陵,由人照管。母亲的嫁妆,还有一些古玩字画之类的东西便请了镖局押送入京。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一车队的物件,说起来也真是难怪谢家人会动心思。世人谁不爱财,当官的那些更是爱。

    上下打点,人情往来,哪里会不用到银子?又自诩是簪缨世家,个个忙着读书做官,不擅庶务,那些个铺子庄子一年到头又能有多少收入?

    流水一般的花费,几个破当官的又哪里供得起?出入之间不过堪堪持平罢了。

    一群打肿了脸充胖子的东西!

    谢姝宁暗暗鄙夷,耳中听着宋氏道:“既如此,我亲自去一趟吧。”

    这一次入京,他们带的人并不多,所以母亲身边能用的人便更是少了。谢姝宁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的时候,便看到桂妈妈打发了原本便在她房里伺候的大丫鬟蔷薇进来,自己则出门跟了母亲去。

    片刻间,屋里便没了人。

    等到耳畔人声皆寂,谢姝宁才睁大了眼睛打量起自己身处的屋子来。

    陈氏好脸面,不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些日常琐事上苛待谁,所以屋子里该有的摆设都早就拣了上好的放好。也知他们是今日到,地龙早就烧上,许是怕南边的人畏寒,又在角落里多点了只火盆。此刻正有热气源源不断地从里头散出来,熏暖了一室。

    “蔷薇姐姐。”谢姝宁偏过头,朝坐在杌子上的蔷薇唤了一声。

    “呀,小姐醒了。”蔷薇闻声抬起头来,一张宜喜宜嗔的脸,笑得明媚,“小姐渴不渴,奴婢给您倒杯水?”

    在热炕上醒来,又出了一身的汗,自然是渴的。谢姝宁便点点头。

    蔷薇便起身,急步走到墙边的一张长条矮几前,提起斗彩的茶壶沏了一茶盅水送过来。她将茶盅搁置在炕几上,这才小心翼翼地来扶谢姝宁起身,一手撑着她的后背,正要去取茶盅来喂她喝,却见门口的帘子蓦地被打起,进来个容长脸的妇人,声音爽朗:“八小姐何时醒的,奴婢竟是来晚了。”

    “李妈妈!”谢姝宁探眼望过去,等到看清楚来人,下意识低低惊呼了一句。

    容长脸的妇人见她嘴角翕动,不由快步走近,道:“八小姐说什么?”

    谢姝宁一惊,旋即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方才隔得远,她又不曾扬声喊,来人并不曾听清楚她说的话。她便摇摇头,别过头去看蔷薇示意其取茶盅来,却不妨蔷薇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水!”谢姝宁垂眸,故意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道。

    蔷薇慌忙去取茶盅,却被容长脸的妇人给抢了先。

    “八小姐慢些喝。”一手端着茶盅,她一边笑着对谢姝宁道,“八小姐睡得可好?前头乱得很,六爷跟太太现下都脱不开身,太太便使了奴婢来照顾您。您唤奴婢李妈妈便可。”

    话歇,谢姝宁面色不变,一旁的蔷薇却是登时煞白了脸,好在只顾着给谢姝宁喂水的李妈妈并不曾发觉。

    而谢姝宁则小口吞咽着温热的白水,直至一茶盅水饮尽,才歪头看着李妈妈笑了笑,道:“李妈妈?可是我已经有桂妈妈照顾了呀!”

    李妈妈脸上的笑意一滞,“桂妈妈是跟着八小姐从江南来的,不熟悉京都的生活,是以太太才打发了奴婢来。”

    她不是宋家的人。

    谢姝宁知道她口中的太太指的是陈氏,肉嘟嘟的小脸上便飞快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细声道:“哦,是这样。”说完,不等李妈妈作何反应,她便立即又道:“那你都会做什么?”

第010章 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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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妈妈笑着,好言道:“八小姐想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会做什么。”

    “哈……”谢姝宁指指炕几上的那只茶盅,笑得眯起了眼睛,语气欢快地道,“那你就用它给我变只小兔子出来吧!要白色,红眼睛的!”

    李妈妈瞠目结舌,嘴巴微张,一个字也接不上去。

    谢姝宁摆正了身体,肉嘟嘟的两只手搭在松花绿的缎面上,慢条斯理地道:“本小姐诓你玩儿呢。我又不是小囡囡,自然知道茶盅是变不成小兔子的。”说完,见李妈妈脸色渐缓,她便又道:“那李妈妈就同我说说,京都都有什么好玩的事吧。”

    “这……”李妈妈也是同孩子打惯了交道的人,可此刻面对着谢姝宁心里也不由暗自嘀咕。这般小的奶娃娃能知道什么,话说得利索可不代表就懂事了!但不知为何,只这般被个小娃娃问着话,她便觉得有些发毛,似是自个儿被整个扒光看透了一般,叫人惶恐。

    她背过身去,假咳两声,才尴尬笑着说道:“八小姐,这京都好玩的事海了去了,奴婢一时间竟是想不起该说什么好了。”

    谢姝宁听了就乐,抬起一只手拄在下巴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那你同我说说这家里的人如何?祖母好不好,祖父又去了哪里?哎呀,对了,还有先前那个人……”

    一字一句,听得一旁的蔷薇面露异色。不过自家小姐自打会说话,便一向话多。她虽觉得眼前的情形怪异,倒也没想到旁的地方去。

    可李妈妈便不同了。

    她一个婆子,怎敢随意置喙府里的主子。哪怕是当着年仅四岁的小丫头也是万万不能随意说道的。

    李妈妈想着小孩子好糊弄,话在嘴里打个转便道:“这些事,等八小姐在府里多住些日子,便都能清楚了。老夫人跟太太都是极好的人。”

    “那你便说说,她们都是如何好的?”谢姝宁笑眯眯看着她,一副好奇的模样。

    李妈妈却觉得自己掌心冒汗,面上微讪地道:“奴婢……奴婢……”

    “哼!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谢姝宁虎着脸,“我看你其实什么都不晓得吧?你刚刚说的那些想必也都是用来敷衍我的!你这也说不出,那也说不清。既如此,我要你何用?”

    李妈妈一脸吃惊,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新冒头的小姐是个骄纵的,急忙道:“哎呀我的小姐,怪奴婢嘴笨,都是奴婢的错!您可万万别动气。”

    谢姝宁不语,只气鼓鼓地看着她,小小的手却在被子底下狠狠攥成了一个拳。

    虽然时间久远,记忆中许多人的样貌都已经模糊,可她这辈子忘了谁,都绝不会忘了李妈妈!

    前世,她被祖母以修身养性为名打发去田庄上之时,跟着去的也正是这位李妈妈。昔日母亲忧心不解,那位江嬷嬷又一直都不曾出现,桂妈妈便陪在了母亲身边。故而她身边伺候的人,多半都是后来谢家的人。李妈妈一开始,虽是陈氏派来的人,倒也的确是恪尽职守,性子也不错,为人开朗手脚麻利,是个好的。可自打同她一道被送到了庄子上,李妈妈便日渐变了。

    想来,那时的李妈妈是明白自己成了陈氏的弃子,又认定她没有机会回谢家去了,加上后来母亲去世,便开始不将年幼的她放在眼里。克扣她的吃穿用度,在言语间肆意地打压侮辱,左右不过是将她当做了个没有翻身之机的小丫头对待。

    明面上她还是小姐,可在田庄里,过的却是丫鬟的日子。

    可前世她是泥菩萨过江,保命都难,哪里还能想得到要整治回来。后来她被接去长房,费尽心机将李妈妈撇下留在了三房,她便长舒一口气。如今看来,那时的她可还真真是无用之至。

    想着,她面上气鼓鼓的神情便渐渐变作了哂笑,“赏你两个嘴巴子,你自己掌了嘴,我便不生气了。”

    此言一出,蔷薇下意识开口:“小姐,这……”

    可话未说几个字便卡住了。

    谢姝宁记得自己幼时的性子,她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耐心,也并不是什么乖巧的孩子。论听话懂事,哥哥胜过她百倍。所以她此刻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对待李妈妈。就算蔷薇在一旁看着又如何,左右她就是不高兴了!

    只是,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如今身在局中,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性子太过张扬而给母亲添了麻烦。

    “嘁,你不止嘴笨,分明连胆子也小,我不用你。”见李妈妈迟疑着,谢姝宁飞快地摆摆小肉手,讥讽了句。

    李妈妈眼皮一跳,浑身不得劲,只觉得眼前的小丫头难缠得要命。她若是就这么被退了回去,在陈氏跟前难道还能讨着好?李妈妈咬着牙狠狠心,猛地抬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唬得蔷薇惊叫着后退一步。

    可谢姝宁却是不以为然。

    李妈妈在内宅里摸爬滚打多年,这会轮到往自己脸上打耳光又岂会真的用劲?方才那两下不过是听着脆而已。

    “我不过是说着玩而已,你怎么还真的打了?”不过到底是觉得心中出了口恶气,谢姝宁暗暗冷笑,面上却故作震惊。

    果然,这句话听进李妈妈耳中,犹如六月飞霜,霎时恨不得将谢姝宁拎起来丢到窗外的雪地里埋了才好!可是恨归恨,她面上却还只能笑着道:“八小姐说赏奴婢的,奴婢当然得接着。”

    然而嘴里这般说着,李妈妈心里已是想好了该如何通报陈氏才是。

    她想着将来谢姝宁会被陈氏死死拿捏着,动也不敢动,心里这才舒坦了些,总算是想起了自己这会过来的目的,便对谢姝宁道:“八小姐这会是继续歇着还是起身?”

    “我就在这等爹爹跟娘亲回来。”谢姝宁往身后靠背上一倒。

    李妈妈便带着面上微微的红印笑着为她捏了捏被角,而后扭头看向蔷薇,状若不经意地道:“怎地不见五少爷?”

第011章 惶恐

    经过方才的事,蔷薇有些愕然,听到李妈妈突然将话头转移到了自个这,不由微愣,半响才低声道:“五少爷这会应当同六爷在一处。”

    李妈妈听了便笑,赞叹道:“奴婢方才来时听人说起,五少爷生得同六爷极像,原还想着能亲眼瞧上一眼便好了。”

    “咦?”谢姝宁枕着方胜纹的靠背,闻言奇怪地发出个咦字音来,玩着自己的手指道,“李妈妈想看哥哥,那蔷薇姐姐便领着她去看吧,也正好能帮我打听打听李妈妈到底都会做什么。”

    蔷薇听了这话,无端端觉得身上冒出一股寒意来,浑身一颤。

    可等到静下心神再去看,却发现谢姝宁正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一脸纯澈。再加上她生得白胖,粉嘟嘟的一张脸,这般一看就恍若年画上的福娃娃,哪里还有一分古怪,分明一团纯真和气。

    看了几眼,蔷薇那颗原本莫名提起来的心就又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桂妈妈吩咐了奴婢在这陪着小姐呢。”她略想了想,便道,“李妈妈若是想瞧少爷,左右都会瞧见,并不急在这一时。”

    话毕,李妈妈不由打量了眼蔷薇。

    谢姝宁却抬起两只胳膊,伸了个懒腰,声音中带着几分懒洋洋说道:“我不用你陪。”

    “小姐又闹别扭了。”蔷薇讪笑。

    蔷薇七岁就入了宋家,先是跟着桂妈妈在宋氏房里伺候着。直至十一岁,谢姝宁兄妹出生,她因长得好得宋氏喜欢,便被指派到了谢姝宁身边。这一呆便是四年多。

    算起来,她也是看着谢姝宁长大的。

    自家这位小姐的性子,她也是摸得清的。可今日不知为何,却叫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分明也如同在延陵宋府时一样的娇纵不听话,可似乎就是不同了。蔷薇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那一声低低的李妈妈,下意识抬眼朝着李妈妈看了过去。

    他们一行人今日才入的谢家,又怎么可能会认识谢家的人?

    然而为何,在李妈妈还未开口言明自己是何人的时候,小姐便已经知道了?

    蔷薇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白毛汗都出来了!

    她遂低下头,快步走至西北角的火盆边上,拿起一旁搁置着的火钳小心翼翼拨弄起来,借此来掩盖自己心中的惶恐。

    殊不知,就在她极力想要忘却方才那一幕时,谢姝宁也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一个人活得久了,记性往往也就差了。可人的一生里总有些叫你想忘也忘不了的事跟人。李妈妈对谢姝宁而言,是一个。蔷薇,恰恰也是。

    其实真论起来,谢姝宁也不过才在田庄里过了两年。

    可这两年却似乎比她后来加起来的许多年都要更加漫长可怖。

    彼时,跟着她去田庄的人里,除了李妈妈外,还有个蔷薇。李妈妈翻脸无情也就罢了,她本是陈氏的人,这般做可憎却并不是没有道理。然而蔷薇呢?

    谢姝宁记得桂妈妈说过,蔷薇是母亲从外头捡回来的乞儿。

    宋家对待下人从来宽厚,蔷薇更算是被桂妈妈当做女儿养大的,在母亲眼里也不是普通丫鬟。

    她冷眼看看弯腰拨弄火炭的蔷薇,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堪比旁人家的小姐?宋家不缺银子,绫罗绸缎,蔷薇哪一样不曾用过穿过?

    丫鬟,她哪里像是个丫鬟!

    一口恶气堵在了胸腔里,谢姝宁努力遏制着,却仍觉得翻涌不休。

    被她喊做姐姐的蔷薇,前世里却比李妈妈翻脸得还要更早一些!

    因此,她恨李妈妈,却更恨蔷薇!

    甚至于,当初她划破了谢姝敏额头肌肤的时候,便是蔷薇陪着她的。

    有些事,她当年看不清,如今却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觉得万分浅薄易见。

    “蔷薇姐姐,我的梦梦呢?”谢姝宁眨眨眼,突然问道。

    蔷薇直起腰,回过头来道:“桂妈妈先前收了起来,小姐这会想要梦梦?”

    “嗯,我想要!”谢姝宁肯定地道。

    蔷薇有些迟疑,却还是点点头,而后对李妈妈道:“劳妈妈先陪小姐一会,我去去就回。”

    李妈妈听着两人的话,一头雾水,此刻见蔷薇这般说也只是颔首。等到蔷薇撩起防寒帘子出了东次间,李妈妈才好奇地同谢姝宁说起话来:“八小姐,不知梦梦是什么?”

    “梦梦……就是梦梦呀。”谢姝宁漫不经心地搭着话。

    她的确是想梦梦了。

    梦梦其实只是一只布偶。蓝色的身子,圆滚滚的脑袋,还有两只短短的手,上头一根手指也没有。白白的脸上还有一张巨大的嘴,边上用黑色丝线绣着长长的胡须。再加上身前缝着的大口袋,其实真的一点也不好看。

    可是,这是舅舅亲自做了送给她跟哥哥的。

    哥哥的叫多多,她的叫梦梦。

    舅舅曾说,旁人家的孩子都玩布老虎,咱们家的孩子便要玩些不同的东西才是。他还说,多多跟梦梦是有法术的布偶,它的布口袋是个百宝袋,应有尽有……

    自然,这些话在长大之后的谢姝宁听来,不过都是哄孩子玩的罢了。

    可当年,陪着她度过那些绝望日子的,便只有梦梦了。

    所以她此时的确是想它了。

    “八小姐,披上袄子先,莫冻着了。”李妈妈见她坐着,便乖觉地取了一旁厚厚的袄子来给她披上,一边道,“奴婢听说,您跟五少爷原先在延陵时,府中并无旁的孩子。如今可好,您回了家,便热闹了。咱们三房虽只有一个四少爷,可隔着墙的长房跟二房,却都是人丁兴旺的。往后您便能同众姐妹一道玩耍,这可多好。”

    三房的四少爷……

    谢姝宁把玩着前襟上的盘扣,垂眸,“我只跟哥哥玩便够了。”

    “四少爷性子沉稳,为人也是极和善的,八小姐到时候定会喜欢他的。到底是兄妹,四少爷可不也是您的哥哥?”李妈妈语气里渐渐带上了几分诡谲,说话间竟似乎并不将她当做孩子,也不知是真的想要将这些话说给她听,还是想要她听了再去转述给宋氏听。

    谢姝宁但笑不语。

    ——三房的四少爷谢琛,是陈氏从谢家原籍旁支过继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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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嗣子

    李妈妈坐在炕前的小杌子上,絮絮同谢姝宁说着话。

    谢姝宁却只静静坐在炕头,并不多搭理。不过她年纪小,方才又在李妈妈面前显出娇纵蛮横的一面,李妈妈这会也就权当她是听不明白自己的话。但就算谢姝宁真的听不懂,她要说的还得说下去。

    这般年岁的孩子,最爱同人学舌。

    一是不懂哪些话该说哪些则不该说,二是为了让长辈们注意到自己,便容易显得话多。

    偏生他们自个又没有多少事可说道,便喜欢拣了自己听过的话复述一番。也正是因此,李妈妈才会不厌其烦地同谢姝宁絮叨。

    突然,外头一阵喧闹,响起了阵匆忙又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帘子便被掀开,谢翊“蹬蹬蹬”地冲了进来。他口中喊着“阿蛮,你可算是醒了”,一边三两下脱了自己的鞋子爬上炕。

    “少爷,您小心着脚下些!”蔷薇喊着话,也急匆匆跟在后头跑了进来。

    李妈妈先是一怔,旋即便下意识瞪了蔷薇一眼。

    谢家自诩世家,旁的且不说,规矩倒是极大。所以这会李妈妈见蔷薇这般大呼小叫地跑着进来,不由便露出副不悦的模样,看得蔷薇动作一滞。蔷薇在宋家长大,宋家待下人和善,谢姝宁的舅舅自己便又是个不重规矩的,所以蔷薇几个都自在惯了。如今被李妈妈这一瞪,霎时便满心不是滋味。

    她放缓了脚步,慢慢靠近,弯腰将谢翊随便一丢的小靴子重新安置妥帖,这才轻声道:“少爷,您才从外头进来,手脚都还凉着呢等会再冻着了小姐。”话毕,才将手中抱着的一个蓝色布偶递给了谢姝宁。

    谢翊看看自己正准备探到谢姝宁脸上的手,装作大人模样叹了口气,摇摇头连声道:“罢了……罢了……”

    作怪的模样,惹得谢姝宁抱着梦梦面露微笑。

    她的箴儿,果真是像极了哥哥。

    李妈妈也从杌子上站起了身,笑道:“奴婢见过五少爷,五少爷果真是生得龙眉凤目,同六爷极像呢!”

    龙眉凤目?

    谢姝宁暗自嗤笑一声,还真亏李妈妈说得出口。谢家的下人同主子皆是一个德行,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们满腹诗书,出口成章。偏偏一个两个全是半桶水晃荡,尽会用些不着调的词。谢翊不过一个四岁的小童,哪里就当得起龙眉凤目四个字。更何况,如今这时节,龙凤二字焉是谁都能用的?单凭这句话,便打杀了李妈妈也是能够的。

    不过这些话,她此刻也只能暂且埋在心底。

    倒是谢翊,因年纪小故听话只听半截,闻言便扬声道:“我自然是同爹爹生得像的!”

    正当此时,外头又响起了一阵轻缓匀称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去瞧,却见帘子不知何时被撩起,门口立着个身量不高的身影。

    李妈妈原本站在炕前的小杌子边上,等看清来人慌张地一动,小杌子便被带得倒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她急忙行礼,口称:“四少爷,您怎么过来了?”

    “我下了学听说弟弟妹妹来了,便来瞧瞧。”帘子被掀得更开了些,原先看不清楚的身影便渐渐清晰起来,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孩,不过十岁上下的模样。

    谢姝宁靠在炕头摆着的缎面靠背上,淡淡看来人一眼,眼神澄澈,静谧剔透。

    她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父亲失踪后,陈氏捧着牌位进了门,此后又等了父亲四年,却依旧不见踪迹只得狠下心肠来认定父亲是真的死了。可谢家三房没有男丁,这绝户二字如此凶猛,定然是不能就这般下去的。

    一门两寡,迟早是需要一个男丁来支撑门户的。所以也就只剩下了过继一条路。

    可因为谢元茂的事,三老太太同长房老太太闹僵,这一次是不论如何也不可能从长房再过继一个孩子了。

    何况,孙辈里头,长房的男丁也不兴旺。

    二房原本也凋零过,如今好不容易多了些人,当然也是绝不会舍得给三房的。谁叫三房如有魔咒般,男丁接二连三地便死绝了呢。这搁了谁,都是不敢继续淌浑水的了。

    所以两年前,陈氏便只能从谢家某个旁支里过继了一个父母俱亡的孤儿,取名谢琛。

    这便也就是方才李妈妈一直在同她絮叨的人。

    她的另一个哥哥,四少爷谢琛。

    此刻,今年已经九岁的谢琛,正静静放下帘子,打量着他们兄妹俩。

    “四少爷,您来这,太太可知道了?”李妈妈看样子同谢琛并不陌生,此刻见他进来,也并不阻拦,只是面色微异地道。

    “我看一看便走。”谢琛避重就轻,摇摇头。

    谢翊从热炕上爬下来,踩在了地上,看着谢琛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蔷薇便急忙俯身将他抱回炕上坐定,为他穿鞋。

    谢琛则往后退一步,“我是你四哥哥。”

    谢家二房跟三房人丁都不兴旺,所以论序的时候,诸人皆是三房一道排行的。故而谢琛行四,谢翊行五。谢姝宁却已是排到了八。谢家这一辈中,男丁不多,姑娘却生了不少。

    李妈妈也紧跟着道:“五少爷,这是四少爷,您的哥哥。”

    “我舅舅说,我是我们家的长子,我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妹妹!”谢翊背着手站在炕前,“你怎么会是我四哥哥?”

    不等人开口,他又嘟嘟哝哝地道:“若说是表哥也不对,我只有一个表哥,可是舅舅说舒砚表哥的眼睛是蓝色的……”

    “蓝色的?”李妈妈闻言,惊讶地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讪讪别了别脸。

    谢姝宁也跟着讶异了下。

    她舅母是舅舅在关外娶的姑娘,生得同西越人不同,头发像日光金灿灿的,眼睛却似蓝色湖水泠泠。不过这些她也皆是听说罢了。她的舅母跟表哥,前一世她到死也未曾见到过。

    母亲带着他们入京一事是避着舅舅的。舅舅是个暴脾气,母亲说若是被舅舅知道了父亲在谢家还有一个陈氏,舅舅定然是不会让他们北上的。所以从来不肯违逆舅舅的母亲,头一次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这一件,怕也是错的不能再错的一件事。

    正想着,她便听到谢琛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蓝色眼睛的人,你莫要胡说。”

第013章 偷听

    谢翊闻言,急巴巴地辩驳:“怎会没有?我舅舅说舅母跟表哥便都是蓝色眼睛的!”说完,像是为了寻求肯定一般,他又转过身来看向谢姝宁,“阿蛮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哥哥说的是。”谢姝宁一丝迟疑也无,无条件肯定了谢翊的话。

    这是她的兄长,是她重活一世后好不容易才重新见面的兄长,她自然是绝不会当着旁人的面让他觉得无力。

    倒是谢琛,见谢翊一副急切的模样,不由放软了声音:“我……我没别的意思……”

    谢翊却不肯领情,只别过头去:“你不懂!”

    谢姝宁抿着嘴微笑,她的哥哥,到底还是年幼,就算再懂事乖巧又能如何,左不过还是孩子心性。她又悄悄打量了眼谢琛,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眉宇间却有些紧张之色。

    “五少爷小小年纪便如此见多识广,当真是难得。”李妈妈见局面微僵,急忙打起了圆场。又想着小孩子爱听奉承话,便率先夸赞了谢翊一句。可说着话的时候,她心中却暗自嘀咕着,这宋氏竟然还有个蓝眼睛的外甥,这可不是妖怪嘛!不由诧异惊惶起来。

    “我这就回去了。”谢琛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轻声说了句便转身甩了帘子出去了。

    因走得急,帘子落下时带进来一阵风雪。

    李妈妈赶忙过去将帘子重新整理一番,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这才重新走近了热炕。

    谢姝宁只冷眼看着,也不理会这屋子里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静静想着心事。

    前世里,她对谢琛,也是只有一个“厌”字的。

    一开始,宋氏有她跟哥哥这一双儿女,陈氏一无所出本势单力薄。可奈何陈氏膝下还有个谢琛在,虽只是嗣子,到底也是她的儿子。这么一来,陈氏的腰板莫名便又直了点。

    然而陈氏生下了谢姝敏后不过两年,便又有了一个儿子。

    从那以后,谢琛这个嗣子在三房的身份便变得尴尬起来。他是谢元茂跟陈氏的儿子,却不是正经的儿子,府里有着正经的少爷,他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再后来,她总算是学聪明去讨了伯祖母的喜欢,被接去了长房。可谢琛,却只能在三房一日日艰难地活下去。

    现在想来,谢琛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谢姝宁想着便觉得心中郁郁,索性扯了被子蒙头躺下。

    “阿蛮,你又要睡?”谢翊见状不由惊讶地道。

    谢姝宁隔着被子声音闷闷地应了声。

    谢翊便道:“那你睡吧,我去寻爹爹去。”

    父亲喜欢她多过哥哥,哥哥却喜欢父亲多过母亲。谢姝宁知道他这是大半年不曾见过父亲,如今不想离了人,便也舍了想要让他跟自己一块窝在炕上的念头,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目送他而去。

    蔷薇自然是要去送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个李妈妈。

    谢姝宁看着她便觉得心烦,“我要睡了,你也出去吧。”

    软糯的童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烦躁,李妈妈听得一怔,而后才盯着拱起的被子抿抿嘴,走了出去。外头的雪势似乎又大了些,李妈妈隔得远远的看了两眼,扭头吩咐守门的两个小丫鬟道:“都仔细着些!”

    说完,见谢家的两个小丫鬟喏喏地应了,她才转身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屋子里的谢姝宁却一直睁着眼躲在黑暗中。

    只隔了床被子,似乎就成了两个世界。

    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她叹口气,掀开了一角被子坐起,紧抿着嘴隔着厚厚的玻璃纸看向窗外,模糊的人影正飞快走过。

    谢姝宁想起方才突然出现的谢琛,显然是出乎了李妈妈的意料,所以这会李妈妈定然是忍不住要去向陈氏报告消息。

    “珍珠,你方才可瞧见李妈妈那张狂样了?不过也是同我们一样的奴才罢了,偏生她似乎高人一等,叫人瞧着就生气!”

    “你小心些,莫要叫人给听去了。”

    “怕什么,咱们这房本来人就少,这会都跑前头去了这里哪会有人!”

    “小声点,八小姐还在里头睡着呢……”

    “莫说她睡了,就是醒着又能如何,那般大的丫头能听懂什么?”语气仍旧焦躁,可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再者说了,我听我娘说,老太太虽答应了六爷这事等过了年再说,可就里头那位,将来怎么都只能是个庶出的……”

    “这……你怎么知道?你娘告诉你的?”

    “哪能啊,我前些日子听见我娘跟老太太身边的秋喜姐姐说话,听来的。对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好了好了,你就当我是那锯嘴葫芦,保管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出去。

    “……”

    谢姝宁安静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是何处不对劲。思来想去,困意莫名就又涌了上来。她在来京的路上感染了风寒,如今虽是好了,可却还是渴睡。她揪着被子,上下眼皮打架,不一会竟又沉沉睡去了。

    等到再次醒来,便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桌上的蜡烛似才点上,昏黄的光线倒不是过于刺眼。

    她躺在那,睁着眼却恍若隔世。

    耳畔渐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她便看到母亲在她眼前俯下身来。母亲换了身樱草色的缎面狐皮袄子,出挑的颜色更是衬得她肤白赛雪,面若桃李。她一动,耳上戴着的翡翠耳坠便在谢姝宁眼前晃晃悠悠地摇荡起来。

    那样透的水色,几乎能越过其看到后头的烛芯。

    “阿蛮可是睡得不舒服?”宋氏轻声道,“这炕想必是睡不惯,等晚些,还是搬去床上睡吧。好在如今这时候,南边有的东西,北边也都有,等过些日子便都习惯了。”

    听母亲细细说着话,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谢姝宁便笑了起来。

    她愁什么?

    母亲还活着,哥哥也还活着。

    一切都只会变好,她到底在愁什么?

    她隔着被子,一把扑进宋氏怀中,带着才睡醒的喑哑声音道,“娘亲……”

    “怎么了这是?”宋氏搂着她,略带疑惑地道。

    说着话,桂妈妈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清粥过来,舀起一勺吹凉了喂给谢姝宁,“小姐尝尝,您最爱吃的粥,少爷晚间也足足喝了两碗呢。”

    宋氏便顺手接了过来亲自喂给谢姝宁,一边吩咐桂妈妈,“明儿一早去长房拜见两位长辈,你帮我将那只红木匣子取出来明日带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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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