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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酒煮花生     朝元txt下载     朝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棋差一招

    “哟,还充好汉呢!”张召嘿嘿狞笑:“谢傻子,你想的倒是美啊。吴归,给我狠狠的摔他,摔完了,咱们在挑了他的手筋、脚筋。”

    “就是,时候尚早,这儿不会有什么人。”马脸跟上一句:“摔不死这傻子……”

    “听见了?”光头看着谢青云,那意思,谢青云再不起来,他便直接动手。

    “张召,你个龟儿子老鼠蛋,有种和我单打独斗,找个武徒来算什么本事。”谢青云似是急了,坐在地上,张口就骂。

    这一次张召还没接话,马脸就怒道:“放你个狗屁!”

    “老子说的有错么,还烈武药阁的小公子,未来的张武者。在车上听到哮鹰的声音就吓得像个老鼠似的钻了椅子,这会儿又来逞英雄了么?!”谢青云骂上瘾了,直接揭了张召的老底。

    这下,却是踩了耗子尾巴。

    张召在吴归面前吹过牛,说自己本来可以赢得过谢青云的,只可惜被那该死的机关所伤,却从未提过这之前,还有闻哮鹰之鸣、而抱头鼠窜的事。

    本就被谢青云的一句龟儿子老鼠蛋骂得恼羞成怒,加上流马车上那丢人的事又被谢青云给曝了出来,张召不急才怪:“傻子,你找死么!”

    说话间,两步就冲到谢青云身前,抬脚就踹向谢青云的胸口。

    可没能想到,这句找死的话刚一出口,转瞬间就变成了惊呼。

    在他的脚踢来之时,谢青云的双手猛然伸出,一左一右绞住他的小腿,接着以全身的力量带动,用力一扭,张召猝不及防,凌空打了个圈,便嘭的一声被带倒在地。

    这还没完,谢青云又如灵蛇一般,顺着张召的腿脚向前一蹿,整个人压在张召的身上,随后抬起脑袋,一个头槌下去,直接砸在了张召的鼻梁骨上。

    这一系列动作全无章法可言,都是谢青云和秦动摔跤时琢磨出来,又由师娘指导过的打架的法门。

    咚!这一声可是脆响之极,张召只感觉鼻梁一阵剧痛,跟着又酸麻得不行,两行眼泪自然淌下,一张脸也不自觉的扭曲得不成样子,一时间想喊都喊不出来。

    打不过就跑没错,可跑不过如何。

    师娘说过,跑不过就坑。坑就是坑人,只要是敌人,管他是大人小孩儿,都要不择手段的坑。其实这话圣人也说过,所谓上兵伐谋,说的就是阵战之时,首选的就是用谋。

    打架也是一样,先坑再打,坑中带打,面对打不过又跑不过的敌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胜之。

    谢青云之前故意朗声高喊要与吴归摔跤,他是算准了张召的心思,这厮在流马车上对小粽子如此那般,足以说明他心肠恶毒,喜欢以辱人为乐。这会儿听见仇人傻子要摔跤,自然是巴不得的。

    谢青云和秦动摔了两年的跤,又怎会不知摔跤的法门、动肩的诀窍,他故意示弱,被光头连着摔了四次。

    可每次落地前,他都悄悄的用肩肘垫了一下,摔是摔了,却远不如看起来那么重。

    而每次爬起时,他又不着痕迹的朝西边跨了几步,就是想更靠近张召一些。

    其实光头先前猜得没错,谢青云跑不过他,只能擒贼先擒王,制住张召再说。

    可谢青云知道以自己的身手,直接去扑击张召,几乎必然会被光头拦下,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可即便是第四摔后,已经距离张召两步之近,谢青云也不敢托大。小少年临危不惧、不乱,故意用言语激怒张召,让他自己送过脚来,这才得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整个变故兔起鹘落,一旁的吴归和马脸看得傻了,都没反应过来。

    只可惜,这棋还是差了一招。

    虽然谢青云制住了张召,可如果此时再给张召来上两三下头槌,即便砸不晕他,也能让他痛得暂时失力。

    机会稍纵即逝,虽然流马车上,亲眼见过张召醒来得很快,可谢青云还是没有料到,张召自幼以药浴洗身,筋骨的结实远超过想象,此刻虽又痛又酸的不能开口,却不妨碍他用力挣扎。

    这一挣之下,险些就脱出了谢青云的压制。幸好谢青云反应极快,双手急从张召腋下穿过,反扣住他的双肩,由于难以把力气集中于一点,扣住之后,谢青云依然用全身的力道压住张召。

    尽管如此,却给了马脸和光头救人的机会。

    虽说马脸来武院,并非以仆从身份,可他父亲是张家管事,他自幼就视张召为主,此时比光头更要着急,上前就是一脚踹向谢青云。

    谢青云和张召绞合在一起,此刻就像是双人大肉球,谢青云力气大些,稍微带着转了这么一下,马脸这一脚就踹偏了,踹到了张召的脸上。

    “公子,这……,这……”踢中张召,马脸慌了,一时间语无伦次。

    “混……混蛋!”或许是因为吃痛,鼻子的麻感小了,张召忽然能出声了:“你,分……分开,分开这个傻子。”

    “是,是……”马脸急于将功赎罪,忙上前弯腰、蹲身,伸手就去抓谢青云的头发。

    这一次,有了张召配合。

    虽然张召的力气不如谢青云,可挡一下还是可以的。也就是这一下,谢青云没能再转方向,他的头发便被马脸牢牢的抓住,紧跟跟着马脸的另一只手也扣住了谢青云的肩膀,同时使力向后拉扯。

    疼痛,从头皮渗入整个脑袋,谢青云只觉得头皮发麻,可还没能想法子脱开,小腿骨接近膝盖的地方就被人狠狠踩了一下。

    咯啦啦,清脆的骨裂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光头、马脸还有被谢青云紧紧摁住的张召心中同时松了口气:成了。

    “呃噢……”瞬间的剧痛,令谢青云不得不喊。和刚才摔跤不同,这喊声没有任何的夸张,那种钻心的疼痛,只有下意识的喊叫才能缓解半分,可也只喊了一声,口舌就不听使唤,两眼也忽的失去了光明。

    这一脚自然是吴归踹的,之前他一直没动,就等着马脸捉住谢青云头发的瞬间,瞅准了机会,一记重脚下去。虽然吴归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虽然在外门生员中,他的实力也极其一般,可毕竟是外劲武徒,这时机、脚力的把握远胜于少院的生员。

    痛,头皮的痛,腿骨的痛,一层层的波及身体的每一寸,谢青云觉得自己应该是痛晕了,可腿在抖,手在抖,身体都在抖。眼前已然一片晕黑,但他没有松劲,依然反剪着张召的双肩。

    小少年知道,若是松了这口气,他必然会彻底的失去知觉,那样就真的完了。;

第十七章 山穷水尽,那便拼命

    撑住……,小少年的脑中只剩下两个字。跟着师娘,他读了很多书,也学了许多道理,镌刻在脑海深处的,却只有一个字,撑。

    在这荒兽肆虐的天下,人人都要撑,师父想与师娘归隐山林、游山玩水,可荒兽不许,乱法的武者匠师不许,师父要撑。

    师父离世,师娘想哭、想死,可仇人不许,她自己不许,她要复仇,更要为师父心中那没有荒兽、天下太平的梦想,去做该做的事。师娘也要撑。

    小少年好奇的xìng子,可绝非天生就能坚持,若一有兴趣便能坚持到底,便能撑住,那就不是小娃娃,而是个老妖jīng了。

    跟着父亲帮活帮累了要撑,练气力练得乏了要撑,读些枯燥的书读得脑袋要炸了,也要撑。想着自己没有元轮,一辈子都没办法习武、修匠,心境沮丧了,更要撑。

    这一切,不得不撑,因为不撑,就完了。

    撑着撑着,就找到了更多的乐趣。活做熟练了,能帮家中多挣些铜子,更能在不同的手艺中寻到不同的滋味。

    气力越练越强,做起事来都不容易困乏,常常事半功倍,更有意思的是,和秦大哥摔跤时,也偶尔能胜过几场,小少年很得意。

    书读的多,眼界开了,就有了新的想法,即便不能习武、修匠,小少年也要相信自己,总会成为像师父那般顶天立地的男子。

    撑住!谢青云很清楚,等自己晕了过去,张召这帮人会干什么,手、脚筋被挑断,意味着真的就废了,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去做。

    更何况,只要撑住了,就能找法子让张召这个混蛋知道:什么叫痛,一想到这个,谢青云就觉得畅快。

    沙包大的拳头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吴归发现谢青云死不松手,便直接半蹲身子,下了狠手。

    马脸也发了狠,几乎全身的力气都在用力的揪,揪谢青云的头发。在衡首镇,和张召欺负其他娃娃的时候,马脸没少这么做过,他知道这样有多痛,任何人被他揪住了,都会求饶。

    啪!吴归比马脸更yīn狠,拳头打了没用,他就对着谢青云已经伤了的腿骨又来了一次。

    “撑啊!”这一下撕心裂肺脑的巨痛,反让谢青云从半晕的状态下痛醒过来,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两个字,也从他口中凛然蹦出。

    跑不掉,坑了人,擒了王,山穷水尽了,还要输。怎么办?师娘说了,拼命!

    拼命,包括坑,也包括打,包括无所不用,包括不择手段。更重要的是,还多了一个字“狠”。

    小少年咬住牙,不管头发还被马脸揪着,就这么用尽全身的力气,带住张召猛然翻了个身,嗞啦一声,小少年一撮头发没了,留下了那痛得发麻的、渗血的头皮。

    而他和张召组成的肉球,也从他在上面,变成了他在下面,张召则成了他的挡箭牌。

    这个翻转发生的极快,可吴归不比马脸,他反应迅速,下意识的收拳住脚,总算没打在张召的身上。不过却没注意到,谢青云翻转的同时,在他的绑腿处摸了一把。

    马脸则呆住了,先是看看手中带血的头发,又抬起另一只手,看着那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耷拉着的小指,忽然间惨嚎了一声“啊!”嚎过之后,他便咣的一下栽倒在地,不知是痛晕过去,还是吓晕过去。

    没有人瞧见,马脸的手指是怎么断的,却都看见了他那小指头恐怖的弯折程度,这事发生的太过突兀,张召懵了,连外劲武徒、光头吴归也懵了。

    断马脸手指的谢青云自然没懵,他趁张召愣神的时候,迅速扭动左臂换了个位置,抓住张召的左手,握住他的小指,语气冷森:“你,还敢动么!”

    张召正自发愣,冷不丁听见耳边传来这句话,忙要猛力挣扎,却一下子感觉到小指头被制住了。

    马脸之鉴在前,张召更觉得嗖嗖冷气自手指飙然升起,赶紧费力扭动,可以他现在的姿势却全然使不上力气,心中越发慌乱,只能大声嚷着:“吴归,快帮忙,十五粒淬骨丹!”

    啪!啊!

    小少年没再给他机会,。

    断骨声后,便是张召不亚于马脸的惨叫,小少年依样画葫芦,不等吴归行动,就掰断了堂堂烈武药阁小公子的左手小指。

    和马脸一般,张召也晕了过去。

    之前,只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没能彻底制住张召。原本打算用一次头槌就能撞得张召失力,再起身拖着这个混蛋,用来要挟光头和马脸。只要他们敢动一下,谢青云就揍张召一拳,如此这般,退出柳园,到人多的地方,再放了张召。

    现如今,动一下、揍一拳变成动一下、断一指。光头还没说话,不过向前走了半步,谢青云就毫无犹豫,再次掰断了张召左手的无名指。

    啊!惨痛令张召尝到了谢青云方才的滋味,痛醒的滋味,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再次痛晕过去。

    “你,你疯了么?”谢青云的狠,令光头再不敢妄动:“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青云表情有点怪异。腿骨的伤痛让他的脸都在哆嗦,可脸上又在笑,笑得让人发冷。

    “切他手指。”简单的四个字说过,一直扣住张召肩膀的手松了开来,随后在空中扬了扬,一把刻着“外”字的短匕亮在吴归的眼前。

    “什么?!”吴归大惊,急忙低头一瞧,才发觉自己的匕首竟被谢青云盗走了。这匕首是武院为每一位修至外劲武徒的生员发放的特制短匕,只此一把,哪怕修到内劲和先天武徒也不会更换,以此表明今后正式成为武徒,跨入武修的大门。

    谢青云在秦动那见过,知道它的锋利。

    拼命也要有拼命的本钱,从清醒过来的一瞬,小少年就想到了拼命的法子。翻身、掰断马脸的指头,摸取光头的匕首,两个呼吸间,三件事一气呵成。

    至于匕首的存在,谢青云在跑不过吴归,停下脚步面对他时,就瞧见了。从那时起小少年就一直提防着,也想着有机会便夺过来为己用。

    不等吴归再有反应,谢青云一咬牙,手起刀落,张召的食指就被齐根切下。对于张小公子来说,这一回算是幸运的,他没有痛醒,只在昏迷中受了这一刀。

    一脚蹬开指根处还在冒血的张召,不管吴归的目瞪口呆,谢青云就这么坐在原地休息。

    稳住气息之后,才扬了扬手中那根断指:“时间越久越难以续接,等我出了西门,便还给你。当然你也可以试试现在来夺,你看我会不会吞进肚里,张小公子的手指若是没了,你说烈武药阁的掌柜、也就是他的老爹在恨我入骨的时候,会不会连你这个保护不力的乌龟也给嫉恨了?”

    吴归被震住了,他见过欺负人的,也见过把人打的吐血的,更听闻过断人手脚的,可却从没见过谢青云这样,狠辣而无赖的。

    吴归没有犹豫,咬牙道:“你够狠,若裴元没闭关,你早就死定了!”

    一句话,表明吴归接受了条件,至于裴元,谢青云才不管他是谁,这和小孩子打架,输了的人总要说下回等着瞧一般,没多大意思。

    谢青云点头,又挠头,挠到没头发的头皮,痛得呲牙咧嘴。借着这股痛劲,小少年一鼓作气站起身来,那条被踩的腿似乎是断了,痛的他倒抽一口凉气。

    适应了一会儿还是不行,只好单脚跳行,向西门走去。走到门口,谢青云转过身,扬手向南面用力一甩,“快去吧,晚了接不上了。”

    吴归真怕接不上手指而被张召他爹找自己麻烦,所以他一直盯着谢青云的手。

    谢青云这么一甩,他便朝南面冲了过去。可惜冲出老远,也没见手指落下来,转头远远的再看谢青云时,这混蛋却说:“我怕你身法太快,又追出来,所以……”

    话没说完,小少年再一扬手,又朝北面猛甩,先是一把短匕飞出,随后才跟着一根断指。这次吴归没有立刻就跑,等清楚的瞧见指头远远的抛落到北面草丛时,他才骂骂咧咧的冲了过去。

    小孩儿逗趣的法子,在这时候用出来,吴归根本就没想到,上了当也只能大骂无耻。

    谢青云自然不会等他跑动,更不会等指头落地,甩出那断指过后,便单脚跳出柳园西门。行了许久,到人多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

    虽说谢青云的见识远胜过同龄孩子,听得故事也够多了,可亲身经历这般惨斗,还是第一次。

    若放在平rì,小少年连掰断人手指都不会去做,更别说切人手指这么残暴的事了。可既然是拼命,命都不要了,还顾得了许多么。

    何况在谢青云的眼中,这个才八岁的张召早不是初见时的纨绔子弟,也不是欺负小粽子时的恶人,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凶徒,虽然想着切手指的情景还有点后怕,可小少年不后悔。

    若师娘在的话,定会说张召小小年纪,就这般凶恶,若是习武有成,必为一大祸患,不如乘早杀了了事,省得狼卫们将来又要为此人奔波断案。

    其实,谢青云自从拜了师父,和紫婴师娘相处的久了,就觉得师娘和以前有点不大一样,少了些许文秀,多了几分……怎么说来着,虽然依旧正直良善,可偶尔的言谈中却有点爹说的书里,那些个妖女的味道。;

第十八章 争命

    浑身的伤痛导致行走不便,回到书院时,已经过了正午。

    谢青云有些脱力,脸sè也一片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的滑落,正打算用井水洗个脸,再去见聂夫子的,可刚迈进前院,就看见聂夫子已然面sè冷峻的坐在石凳之上。

    话说回来,聂夫子一直都是这样面sè冷峻的,小少年丝毫不害怕。不过约好的时间过了,小少年觉得以聂夫子xìng格,估摸着不会给自己更多的准备,立马就要考问那《圣贤经》的内容。

    瞧见谢青云头破腿瘸、狼狈不堪,手上身上都染了些残血,聂石毫不动容,待谢青云跳到近前,张口便问:“圣贤有云,水形避高而趋下,兵形何如?”

    一见面,不问为何受伤,也不管他伤势如何,三天前说过要考小少年《圣贤经》,时间过了,聂石不肯耽误。

    谢青云不慌、不乱,架已打完,伤晚些再治便是,过了聂夫子的问考,说不得书院求学的第三步又要近了些。

    不过气力有些不支,谢青云也不管其他,拱手施礼后,就大喇喇的在聂夫子对面坐下,跟着缓缓应道:“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势而流,兵因敌情而略。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以敌之变而谋胜者,谓之神。”

    聂石全不在意谢青云是坐是站,见他对答如流,也不停歇,当即又问:“此句出自何处,又有何解?”

    “出自圣贤经中《兵战,虚实篇》,为古贤者撰写的兵法战略。当今武皇征战天下,驱逐荒兽时,也多用其中计谋。这一句的意思说的是兵的形态就如水一般,水避开高处而流向低处,对敌用兵也要先避其强而击其弱处。水根据地势决定流向,用兵则根据敌情而制定方略,兵形万化没有常势,水形万种没有常态。能够根据敌人的变化而采用相应的谋略取胜的,可以称之为用兵如神。”

    “以前读过?”聂石有点不信,眉毛微微挑了挑。

    “读过。”谢青云那张惨白的脸上汗珠更多了,不过他却在笑。三天前聂夫子便因为他答应接受考问而面露异sè,今天又一次为他答问而微有惊讶,这般一点点的来,聂夫子对他的兴趣自会越来越深。

    聂石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钓者敬,非为鱼也……”

    谢青云答:“饵鼠虫,非爱之也。出自《与人篇》,说的是钓鱼的人不是为了给鱼送吃的,捕鼠人以药饵喂鼠,也不是爱鼠。这意思是教人要学会分辨利诱,虽是与人篇,可放在兵战中,也是一样。”

    聂石咳了一声,眉毛又扬:“五sè令人目盲……”

    “五味令人口爽,五音令人耳聋。”谢青云迅速接道:“出自《道篇》,五sè虽漂亮、五味虽好吃、五音虽动听,可若无止境的追求这些,yù望便会令人xìng情狂乱,这便是一些武者、匠师会做些为利而相互厮杀的原因。”

    聂石眉头再扬,这会儿,眼睛也瞪大了一些,随后又出一题。

    如此这般,谢青云连答十问,句句通透。直答得聂石眉毛扬了十次。

    “不错。”第十一问过后,聂石终于不再问了,似是轻轻叹了口气,眉毛也落了下来,简简单单的说道:“几个人揍你。”

    “三个,两个新生员,一个外劲武徒。”谢青云实话实说。

    聂石一挥手,不容置疑道:“走吧,出去学门手艺,不用在这里挨打。”考不倒谢青云,聂石索xìng直说了。

    “夫子想赶我走?”谢青云笑,反问。

    原以为第三步还要许久,没想到早在不经意间就已成形,聂石这话似是冷漠,可谢青云却听得明白,聂夫子是怕耽误了他的前程。

    能让夫子为自己的前程着想,可见夫子果然如师娘所说,脾气太过直爽。直爽得令人难以接近,又直爽得让人容易相处,只要待他以诚,他便诚以待你。

    见谢青云笑,聂石眉头皱得更紧:“莫要再笑,伤在哪里?!我帮你治好,再送你离开。你不能习武,不能修匠,留在书院,好玩么?!”

    “文以武为基,武以文明道。”谢青云定是要笑:“我来读书,是为明道。同样我要读好书,也不能做个书呆子,必要习武。”

    聂石不屑:“没有了元轮,注定不能习武,还大言不惭。”

    小少年不笑了。注定了么,他不这么认为,低头凝思了片刻,复又抬起头,眸子清澈,语气认真:“我爹说过世人都道命中注定,可既然是老天爷定的,那谁也说了不算,因为谁都不是老天爷。”

    “我便想,既然无人知晓天命如何,那所谓没有元轮就不能习武、修匠,便不是天命,只是人命,人以为的命。没人瞧过没元轮的武者,不证明就没有,所以我要争。或许能寻得秘法重开元轮,或是另辟蹊径,修得武技。怎样都好,总之要争!”

    这一番话,谢青云从未对人说过,父母不知,秦动不知,师娘也不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若非聂石方才那句注定不能习武,若非刚才那一架打的惨烈,打得痛快,打得他现在浑身上下痛的厉害,便激不起他这股不服的心气,有了这股心气,他才明了自己的心境,原来自己一直在争,不是撑,是争!

    “争命?争命……”聂石摇头:“怎么争,争得一身伤来?”

    “输赢是常有的事,这次伤了,未必下次就要伤。原本他们是要断我手筋、脚筋的,可我不是争来了么?”

    “你赢了?”聂石不信:“一个打三个,还有个外劲武徒,怎么能赢?”

    “没赢,不过……”谢青云如实相告,细细说完这场惨斗的经过,又补充了一句:“争了就有希望,不争便就完了。”

    听谢青云说惨斗,聂石表情一直淡淡,直到这句“争了就有希望,不争便就完了”刚一说完。聂夫子便双目猛睁,忽地站起,粗大的手掌狠狠地拍在身旁的石桌之上。

    只听得“轰!”的一声,震天的隆响传遍整个书院,那石桌吃力不过,哗啦啦的四分五裂。

    “好一个争命,好一个争的就是希望!”聂石仰天怒啸。

    “好,好,好孩子!”怒啸过后,聂石只觉得长久以来积郁在胸中的闷气竟就这般一扫而空,心境也畅快了许多。再看谢青云时,小少年在咧嘴冲自己笑,然后就咕咚一声从石凳上栽了下来。

    谢青云再也撑不住伤腿之痛,晕了过去。

第十九章 兵王聂石

    醒来之时,谢青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

    撑着坐起身,感觉到那条伤腿清清凉凉的,已经没有多少痛感。掀起衣摆,只瞧见伤腿的裤管都已被撕开,小腿肿得大约有一个半粗,膝盖以下全都涂满了黝黑的药膏,看起来像是某种树脂。谢青云猜得出,应该是这药膏带来的凉爽感觉,才令自己的疼痛轻了许多。

    举目四望,此处是一间封闭的石室,除了石床之外,整个都是空荡荡的。四面墙角上各有两座烛台,台上俱都燃着一只蜡烛,作为照明之用。

    整座石室虽有些yīn森,可谢青云一点也不慌,他猜得出这是哪里。虽没瞧见断音石在何处,可他能肯定这就是师娘所说的断音室,是聂夫子平rì修习的地方。

    聂夫子不喜有人打扰,也不想有人发现这处所在,所以老管役想多来送几次酒食,聂夫子便会嫌他啰唣,轰他出去。

    能进入这里,还能得到良药疗伤,再有昏迷之前,聂夫子毫无顾忌的那声怒啸,以及那一掌击碎石头桌子的磅礴力道,谢青云知晓,或许只差那最后一点,便再不用有什么第四步、第五步了。

    想明白这些,谢青云心中喜了,乐了。

    嘎啦啦的机关倾轧声突兀的响起,石床对面那道墙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缓缓的分出一道石门,从谢青云的角度,能够清楚的看见石门之后有一条石梯,向斜上方延伸,显然这断音室位于地面之下,只是不知到底有多深。

    随着哒哒的脚步声,聂石很快出现在石室之中,他也不去看谢青云,只在墙壁上摸索了几下,那石门便复又嘎啦啦的合拢,再看不出半分痕迹。

    “想不想学武?”转过身,聂石没什么表情,就这么盯着谢青云,可脸上的刀疤在昏暗的石室中,显得有些狰狞。

    谢青云呃了一声,一脸茫然的答非所问:“这是哪儿?我的腿好像不痛了,是夫子给我上的药么?”

    “啰嗦什么,想不想习武?!”聂石怫然不悦。

    谢青云又唉了一声,摇头道:“想,可找不到法子。”

    聂石不去理他,走到石室zhōng yāng,在地上踩了几下,跟着又是一片刺耳的石铁摩擦声。随着这些声音,谢青云便看见石床载着他缓缓的下降,直到与地面平齐,才终又停下,石床的四边和地面严丝合缝,若不是亲眼瞧见,谢青云根本想不到自己正坐在一张床上。

    随后,石室中的不同方位,又嘎啦啦的陆续升起几根光溜溜的铁柱,在这烛光的映衬下,泛起一片幽亮。

    谢青云天生好奇的xìng子,对这些机关术喜欢的紧,看得是眉开眼笑。等那第十一根柱子升起后,整个石室又忽然没了动静。

    聂石也不说话,就这么开始绕着铁柱,如穿花蝴蝶般飞快的游走起来。

    初时,谢青云还能瞧得清楚,到最后,聂石的身形化成了一道影子,一双眼睛都看得花了,也全然瞧不出聂石的踪迹。

    嘭!第十一根铁柱突然一声震响,跟着整个石室都嗡嗡作响。

    谢青云吓了一跳,却瞧见聂石似是凭空出现一般,以一种奇特的斜肩姿势靠立在第十一根铁柱旁,很显然,方才这一下,是聂石用肩膀撞出来的。

    “夫子的武技这般厉害?”谢青云不禁咋舌,在他看来,这种身法比起先前击碎石桌的蛮力,要难练得多。他早知聂夫子懂武,却想不到竟这般懂武,聂夫子越是厉害,他心中也越是欢喜。

    “我受过重伤,元轮碎近于无,若以寻常法门出拳、踢脚,力不能集中,三两下也就软了。”聂石就在铁柱边上席地而坐,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谢青云听,顿了顿又道:“你要争命,我便教你,你可愿意?”

    “学生愿意。”谢青云大喜,连连点头,一双眸子也明亮异常。

    什么一步、两步、三步的,他来书院,每一步都是为了等这句话,等聂石亲口说出愿意教他习武的话。

    小少年来书院求学,求的本就不是文,而是武!

    聂石又道:“莫笑得太早,跟我习武,你也难成武者。我教的是打架的门道,不是修武的法门。我这门道连死轮者也不能修,只有你、我这般元轮近于无的人,才可以练。若是有悟xìng,又勤练不辍,即便遇见武者,打上一架,也未必会输。”

    “这个学生知道。”聂石的说辞,谢青云毫不意外,他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黑铁令牌,在聂石面前晃了晃。

    紫婴将游狼令与谢青云,除了逼不得已时可用来请出位高权重之人出面救险外,更大的用处就是相认,与书院夫子聂石相认。

    “你!钟兄弟的游狼令怎么会在你手中?!”一瞧见这令牌,聂石就变了。原先给人的感觉只是冰冷,而此刻却是血味儿,一股浓浓的血气自他身上猛然间升腾而起,一双眸子也凌冽得可怕。

    这股气势迫得谢青云很不舒服,他能清楚的觉察到,若是自己不说明白,不出半个呼吸,聂石真就会冲过来杀了自己。

    这就是征战沙场的兵王么?

    尽管如此,小少年却并不害怕,眼神反而愈发的透亮。

    他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才道:“钟景之徒,弟子谢青云拜见兵王前辈,多谢前辈愿意教导弟子武技。”

    “什么?钟景之徒?钟兄弟已死,哪来的徒弟?”聂石扬眉再问。

    “弟子幸运,得师娘紫婴垂青,代夫收徒。学了几年的文,便来此地求聂前辈教武。”谢青云恭敬答道,不等聂石续问,便娓娓道出其中因由。

    原来紫婴当初收徒之时,明说不能习武,只是存了一份考验小少年的意思。谢青云读书悟xìng很高,xìng情也在读书中自然明了。

    一年多点的时间,紫婴早已知他、信他,小少年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助人、帮人,常有之事。用他的话说,见到好人要帮,见到恶人要惩,要不就不痛快,不痛快便吃不香、睡不着、读不好书、练不好武,说到底也就一句话:念通则事顺。

    小少年的念便是愿好人痛快,恶人倒霉。

    紫婴知道,这样的徒儿,若是夫君在世,又怎会不喜欢。这样的徒儿,又怎能不想法子教他习武。可谢青云没有元轮,紫婴身为武者,也没有办法。

    不过紫婴知道,有人有法子,这人正是聂石,兵王聂石。能称之为兵王,自然是个骁勇善战,杀戮荒兽不计其数的人物。

第二十章 寻人,学武,找花儿

    勇武兵王,最终却做了悲情英雄。

    数年之前,一次征伐纯血荒兽的大战中,聂石不慎陷入包围。苦战数天,力拼不敌而元轮尽碎。从此以后,他便再不能运力、使力,不止没有了兵王之能,更是连普通的武者也都不如,聂石自知留在军中也没什么意思,便主动退出了行伍。

    钟景、紫婴夫妇第一次遇见聂石的时候,他已是一个醉生梦死的酒鬼,因为没钱付账而被人当街狂揍。若非钟景出手相救,怕是会被人打残。

    以游狼卫的见识,钟景自然看得出聂石是行伍之人,不忍他如此颓醉。尽管聂石对钟景不理不睬,可钟景是什么人,软硬兼施之下,终于逼得聂石与他打了一架,自然,他并未用上武者之力。

    所谓不打不相识,这以后,聂石便与钟景夫妇结为好友,虽然钟景随xìng、聂石少言,两人xìng子不大相同,但都是直率之人,且俱都通文懂武,很快便成为莫逆之交。

    在钟景的激将下,聂石想尽法子另辟蹊径,创出一种特殊的习武法门。虽不能感悟外劲、内劲、先天,再成为武者,可以聂石之能,以这法子修成的武技,用来与初入武者境界的人相斗,全然不落下风。

    这法门钟景、紫婴也试过,原本是打算瞧瞧能否和他们的武技相互印证,也好完善他们的武技,可却因为身俱元轮,无法领悟聂石之法中异于常人的发力方法,只好作罢。

    聂石一鼓作气,不断习练新的法门,可几年后,才发现此法似乎再无进一步的可能,最多只能恢复全盛时半成不到的力道。聂石绞尽脑汁,查遍各类武经技要,仍是找不到办法。

    如此又过了两年,聂石只觉得没了希望,虽仍旧习武不辍,可眸子里已然失去光泽,将习武当成一种麻木的惯xìng。原本就话少之人,变得更加的冷言寡语,像个石头。

    这一次,任凭钟景在怎么激他,也没了效果。于是钟景便举荐聂石跟着当今右相、三艺总院院首钟书历修文养xìng,聂石已经对任何事都不上心了,钟景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两年多前,宁水郡书院夫子调入朝中辅佐钟书历,聂石便顶了此职。

    钟景死后,紫婴见过聂石,告诉他钟景的死讯。聂石闻之,冲冠一怒,不管不顾的疯练了数天的武技。

    紫婴原以为他就此振作,可不久后便发现他眼中的木然全无改变,这般狂练,不过只是发泄。失望之余,紫婴离开三艺经院,随后才悄然去了宁水郡北的白龙镇。

    三个月前,紫婴将聂石的事告诉了谢青云,提出让他跟着聂石习武,小少年只想了半天,就拒绝了。

    能习武,他当然高兴,谢青云心中一直希望这天底下能有种法子,可以不用去管那元轮,让他与常人一般去习练武艺。

    可是跟着这样一个石头人习武,还未必能成,他不愿意。更紧要的是,家中的境况很糟,母亲身体越来越弱,他想跟着大木匠、大药工、大厨子中的任何一个,早些挣钱养家,减轻父亲的担子。

    尽管身为师娘,可在这件事上,紫婴并不想勉强谢青云。

    不过随后的一件事,让谢青云改变了注意。

    这两年来,紫婴为查神魂之谜,翻阅了许多钟景的藏书,一直没有什么线索,却让她无意中发现治疗寒毒的法子,这法子专门针对各种寒气入体的病症,自然也包括解谢青云的母亲所中的荒兽冰虎的yīn寒之气。

    书中提到若想治愈天下至yīn至寒之毒,就要寻到至阳至热之物,以武者灵元引纳至阳毒xìng入体,以毒攻毒。而拥有这至阳至热毒xìng的草药,称之为极阳花。

    不过对于极阳花生在何处,书中并未提及,只说到这极阳花生长环境恶劣,十分难寻。紫婴想到书院藏书丰富,或许就有记载极阳花的文字。

    若真能查到线索,知道极阳花的所在,紫婴倒是愿意去一趟,帮助谢青云的娘。她跟着钟景游历过许多穷山恶水、荒兽之地,若要原形,她经验丰富。

    可自击杀鲶鱼兽后,紫婴伤势加重,十年之内绝难恢复,若就这样莽撞的去寻,怕是尚未找到,就遇见厉害的荒兽而身死道消了。

    可如果谢青云能学得聂石的本事,能够对付普通荒兽的话,只要查到极阳花所在之地,就可以和她一起寻花,虽也要历经万难,可希望却大了数倍,。

    紫婴将这事与谢青云一提,小少年便当即下定决心,要入书院求武、寻药。

    听完谢青云啰啰嗦嗦、却详尽无比的叙述。聂石仍旧皱眉,可那股浓浓的血气却已经消散殆尽。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些拿出令牌与我相认?”聂石问道。

    谢青云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虽然知道聂前辈在书院,可师娘说了,不见断音室便不能确认前辈的身份。就算师娘两年多前见过前辈一次,可这世上高人怪事奇多,万一遇见个冒牌的,暴露了师娘的身份,岂不惹下大祸。”

    对于谢青云的谨慎,聂石不赞、也不气:“既然我已愿意教你,你何必再拿出游狼令来?莫不是觉得有了这层关系,我便会对你多有照顾?!”

    谢青云摇头,实话实说:“前辈不愿意教我,那于我只是个想赶我走的书院夫子而已,我又何必拿出令牌相认。而前辈愿意教我,便是能助我寻得极阳花救母的恩人,对于恩人我还不说实话,这便是我的不敬。”

    “言辞犀利,和你那师娘倒是像得很。”聂石没什么表情,应了一句。

    被聂石打断,小少年的话尚未说完,接着说道:“另外,师娘也说了,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谁,都愿意教我,便会教得倾心尽力。否则若是直接拿了令牌来求,很有点携友图报的意思,这可不怎么好。”

    听了这话,聂石怫然不悦:“小丫头算得倒是jīng巧,可也小瞧了我老聂。只要是钟兄弟的徒儿,要我教,我又怎会不肯!”

    “小丫头?”谢青云有点迷糊,师娘虽然挺漂亮的,可也只是妇人之美,若论形貌年纪与聂石差不多大,何来丫头之说,又何来小丫头之说。

    心中这么想,嘴上自然不能提。谢青云认真回答聂石的问题:“师娘知道前辈会这么说,她说若是前辈还是以前的聂石,自然会尽心尽力。可前辈现在忘了自己是谁,当自己是个石头,早没了当初那即便元轮尽碎,还无所畏惧、硬是创出一套绝学的心气。这样的聂石就算见了游狼令,心也是麻的、木的,又怎能教得尽心。”

    “师娘说如果弟子能想法子激出前辈丢了的心气,让前辈自愿教我,那这事才算是真正的成了。可如果前辈没能变回以前的聂石,那跟前辈习武便没了意义。这次来书院求学,弟子要做成三件事,其一,寻回兵王聂石。其二,随兵王聂石习武。其三,寻到记有极阳花的书卷,找到极阳花的线索。”

    “寻不回兵王,习武也没意思。寻不回兵王,知道极阳花所在,也去不了。这三件事最终都要落在兵王聂石的身上,第一件事不成,其余也就都不成了。”

    只提兵王聂石,不提夫子聂石,小少年的意思是说,他来寻的是曾经的聂石,而不是后来的那块石头。

    之所以来书院求武之事不和镇里的人说,连爹娘也不告之,一是因为紫婴明白兵王向来不想让人知道,他元轮尽碎后,又创出特殊武技之事。

    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紫婴想着要找回从前的聂石。若是万一将此事传了出去,又不慎被常去郡城武华酒楼打牙祭的聂石给听了去,谢青云便是再如何诚心实意,也都易被聂石当做刻意而为,如此又怎能触动聂石,助他找回那股敢和天命一争的心气。

    一番话侃侃而出,聂石已然愣了。小少年不去管他,只在那坐着,等着。

第二十一章 什么因得什么果

    足足半柱香时间过去,聂石才猛然叹了口气,看向谢青云的眸子也亮了许多:“小丫头伶俐机巧,难怪能教出你这个心思通透的小子。你师娘说的没错,这几年我聂石人还在,心却废了,只剩下喝酒吃肉。和你师娘比,我自愧不如。”

    “恭喜兵王前辈归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诚诚恳恳说了这么多,谢青云终于喜上眉梢。

    “三天前,听到你那句争了才有希望,我便已经醒了。”聂石一挥袖袍:“还有,莫再称什么前辈,听着不顺,叫我老聂便是。”

    谢青云也不矫情:“哦,老聂。”不过听闻三天之说,不免有些惊疑:“三天前么,我晕了三天?”

    “自然。”聂石瞪着谢青云上下看看:“你小小年纪,却疯得很,腿骨都碎得扎入了皮肉,居然不吭一声,还与我在那答什么《圣贤经》。”

    “呃……”谢青云吓了一跳,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被吴归踩了两次,虽然痛得厉害,他却并不觉得很重,想着最多是骨头折了,敷上些骨伤药,也就没事了,不曾想却碎得这般可怕。

    聂石不理小少年的惊愕,微微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张口便问:“这些rì子你送我美食,还有前些天你对修文的见解,莫非都是你师娘教你,再由你背出来的?她算准了你这么做,我就能变回以前的我?”

    “读书的用处,师娘从两年前就教给我了。不只是读书,还有做人、许许多多的道理,师娘都教了,都是这两年里教给我的,这是替师父教导弟子,可不是专门为了两年后背给你听。”谢青云说着就笑了:“师娘倒是提过你好酒好吃,至于怎么做,多长时间能成,那全看我自己了。”

    “不过刚才……”谢青云笑得有点尴尬:“刚才老聂你进来问我要不要学武的时候,我倒是装傻来着,只等你亲口说出愿意教我,才心中笃定。”

    “嗯。”聂石全不管这个,反而拱手道歉:“你说的对,你跟着丫头修文学理,不至于专为背给我听,若只是个死记硬背的小子,那小丫头也不会代钟兄弟收你为徒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没想明白,还胡乱猜疑,对不住了。”

    兵王的xìng子向来如此,即便是在后辈面前,错了就是错了,完全不会在意什么。

    谢青云听长辈道歉,倒是不好意思了,忙岔开话题,主动说起张召的事来,从流马车一直说到用游狼令骗了韩朝阳,再到三天前的那场柳园恶斗。

    聂石听完,不觉得有何jīng彩,反而连连摇首:“可惜了游狼令,若我是你,既然用了令牌,那自然做到底,定会让韩朝阳把张召赶出三艺经院。这等心肠恶毒的小儿,少院也不能让他呆,真等他学了点武艺,那早晚是个祸害。如果他出了三艺经院,你又何必受这碎骨之痛。”

    谢青云先是点头,不过片刻,又连连摇头。

    “摇头作甚,我说的不对么?”聂石不解。

    “如果只论这件事,说得完全没错。”谢青云得意的笑:“不过,你可记得圣贤经中有一段高僧论因果的话?”

    “……”聂石不喜欢小少年老笑,皱眉,跟着又舒眉,他明白了小少年说的是什么:“不错,你倒是该多谢张召,也不对,要谢就谢你自己,什么因得什么果,什么xìng子就争什么命。”

    若谢青云不管小粽子,便不会得罪张召。若谢青云心在狠些,直接要韩朝阳把张召赶出三艺经院,那也不会被拦在柳园。若没有柳园恶斗,谢青云更不会在问答圣贤经时,激起xìng子,说出那番争命的话来。没有这番话,又何以让心如死灰的兵王重新找回那股子心气。

    以聂石来说,若不是谢青云这样一个天生没有元轮、读书却照样乐滋滋的小子,若不是谢青云这样一个挨了揍、痛得脸sè惨白、直冒冷汗,还在那和他对答如流,进而说出一番慷慨争命之言的小子。

    但凡是换了他人,即便仍是同样的话说给他听,他也不会有丝毫感触,更找不回曾经有过的“争”的气魄。

    这便是因果,只有谢青云这样的xìng子,才能种下这样的因,才能结下这样的果。

    聂石不是个喜欢慨叹之人,说过因果,话题即转,转得有些突兀:“你可知武徒三境有什么区别,又如何划分?”

    相处这些天,谢青云早就习惯了聂石说话的方式,听到这个,立刻jīng神一震。

    他知道聂石这是要开始传武了,于是认真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力道过了百钧即为外劲武徒;过两百钧,就是内劲武徒;再到三百钧,便是先天武徒了。这里的力道说的是全力一击,而非普通的举力。”

    这些都是从秦动那儿听来的,紫婴师娘虽会指点他习练气力的法子,但却不会提那武修的境界,说是讲得多了,谢青云一颗心就都飘向武道了,可又不能习武,心境便容易郁郁,连读书也要耽误。

    “嗯。”聂石点头:“习武之人发力攻击,多是集力于一点,瞬间爆发,从而攻击敌人。我的法门则类似于摔跤,不需要集力于一点,多以身体的重量推、压、挤、绊,来摔倒对手。你可知三天前我击碎那石桌,有多大的力道?”

    “内劲?还是先天武徒?”谢青云虽然更喜欢聂石方才的身法,可对于击碎石桌的力气,他也一直好奇来着,按聂石所说他和自己一般不能将力集中于一点,那怎么可能打出那么重的一掌。

    “大约是先天,力有三百钧。”聂石自然看得懂谢青云的疑惑,点头解释:“我这一掌看似和寻常武徒全力一击没什么区别,可却是以骨力带动全身筋肉,甩出来的力道。”

    “甩?”谢青云眨了眨眼,似有所悟,当下以手为鞭,啪的一下甩在了地上,直砸得他手掌生痛,才苦脸摇头,道:“这般用力的确不需要集中于一点,可也没多少力道可用,比你差得远了。”

    “似模似样,却全然不对。”小少年初学,聂石却一点也不客气:“你这样甩,只是带动了胳膊,而我那一掌,却是全身的力道。”

    “全身?”谢青云凝神皱眉,越发不解:“怎么可能?若说摔跤时,矮身用肩撞人,或许能够借用到全身的大部分力道,可这甩掌……”

    “这正是我那法门的妙处,想学的话,先滚到这儿来。”聂石神情肃穆,双手交替,做了个滚动的姿势。

    “好。”小少年不明白为何要滚,可他清楚老聂的xìng子,绝不会故意逗他玩。既然打定主意要和老聂学武,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恰好腿脚也行走不便,这就咕噜噜的滚到了聂石的旁边,靠坐在那根铁柱上。;

第二十二章 疯劲

    聂石见谢青云没任何迟疑,就这么滚了过来,他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点头,便伸手在铁柱上摸来摸去。

    谢青云心思机敏,一见他这个动作,就猜到又要发动机关。于是饶有兴趣仔细去看,这才发觉铁柱中端嵌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圆盘,聂石正在用手左右拨动那圆盘,这一次却没有那刺耳的咯啦声发出。

    谢青云抬头四望,想瞧瞧这机关发动后,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这一望,便瞧见前方的石壁上出现了某种变化,也就只是这么一瞬间,那石壁像是忽然漏了一般,刷刷的露出无穷无尽的密密麻麻的针眼。

    很快,谢青云又发现不只是前方,石室的其他三面石壁,连同室顶和地面也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眨眼的功夫,整个石室变了个样子,四面八方全都是细如毛发的针眼,看得人不只是瘆的慌,还有些晕,瘆的晕。

    谢青云迷糊了,问道:“老聂,这是什么,要漏沙埋人么?”谢青云父亲的故事中,有些古墓寻宝的段落,其中便有墓主设下的沙漏机关,是专门用来活埋那些盗墓贼的,小少年心中好奇,当下就想起了这事。

    聂石没理谢青云的话,而是将腿脚和身子缩成了一团,若大的一个人,缩得活像个球:“跟着我学。”

    “这是要一起滚么?”谢青云愣神,不过还是照做,只可惜他那一条断腿没法子弯过来,只好左挪又动,想尽力也像个球。

    这扭来移去的,还没成形,就听见聂石猛地一声断喝:“跟着我滚。”话音才落,就听见嗖嗖嗖的声音连绵不绝,前方石壁的针眼吐针如蝗般向外猛喷,也瞧不清是铁质是木质,多如牛毛的飞针就这么黑压压的一片朝着谢青云和聂石所在的位置激shè而来。

    “这还真滚啊……”一个念头闪过,谢青云没时间顾忌断腿,瞧见聂石已经率先滚了出去,当即跟上就滚。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在无数飞针的逼迫下,滚如圆球。只不过大的那个滚得是悄然无声,小的那个则是大呼小叫。

    滚了才一圈,谢青云已经懵了。

    针刺之痛,尖酸难忍。

    身上少说被扎了也有数十针,小少年来不及去想这些针在翻滚过程中,因为着地的重压,还会被刺得更深的事了。因为他发现一面墙到另一面墙,包括石室的天顶,都开始喷针了,好像不要钱似的疯狂的向他喷起了飞针,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紧紧地跟着前面那个大人球,不停的滚。

    唯一庆幸的是,地面的那些针眼似乎并不会喷出飞针,一直没什么动静。

    “老聂,这还要多久。”从第十一根铁柱滚到了第一根铁柱,又从第一根铁柱滚回来,谢青云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住了。

    只可惜聂石根本不理他,而那飞针还是依旧不停的吐着。

    “拼了。”谢青云恼了、狂了、疯了,骨血中天生的疯劲!

    他从来就知道习武可不是玩儿,没有元轮的人习武更不是儿戏,争命也绝不是嘴上说说、心中激昂一下而已。若受不得这点苦楚,那还用什么去争。

    所以,万针穿身,难忍、难当。可是小少年要忍,要当,要争!

    咬紧牙关,不再多发一言。滚了四五个来回,小少年的牙齿都咬出了血,身上已经是千疮百眼。尽管仍旧躲不开那些该死的飞针,可他已经冷静了许多,已然能够分心思考。

    他发觉飞针的喷shè的方向很特别,追着老聂和他一起,逼着他们绕着十一根铁柱来滚,整个路线像是一条扭曲的蛇行。

    他还发现老聂虽然滚得轻松,可也时不时挥舞袖袍,扫开一些飞针。

    而最有趣的是,这些个没有刺到他身上,直接落地的飞针似乎都被地面的针眼给吸了进去。因为滚了数个来回,地上并没有堆积起哪怕一根飞针,那些个数量惊人的飞针大约是刚落下,就消失不见了,整个地面除了密密麻麻的针眼,什么都没有。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好消息,吸入地下的飞针多半会又重新扣入石室的机关槽中,反复发shè,如此这般,若是机关不停,那针也便生生不息了。

    再滚了五六个来回,小少年气力不济,滚的身法越来越慢,身上挨的针也越来越多,可他又发现了更多的门道。

    原以为这么翻滚压迫,必然会令扎在身上的针刺得更深,可实际情况却是没有一根针刺进肉内,反而在他不断的翻滚中,身上的针都被地面的那些针眼所生出的吸力给吸入了地下。原本还在奇怪身上的针都去了哪里,直到其中的几次翻滚,莫名的感受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吸力,才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所以,尽管谢青云的全身到处是血点、针眼,痛麻挠心,可却并没有多少扎在身上,他也没有变成想象中的刺猬。

    再有,谢青云一直以为老聂挥动袖袍是替自己扫开近身的飞针,可现在却发觉老聂其实是在帮他,每一次挥动衣袖,那些可能刺入他头顶、面上、眼睛的飞针统统都偏向了一边,因为此,他的脑袋成了全身上下唯一没有被刺的部位。

    这也让谢青云震惊不已,老聂整个人都已经成球状了,应该根本看不见他才对。可老聂不仅能够算准飞针的飞行方位,还能算准他的滚动方位,更能算准他每一次滚动,脑袋所处的位置。

    终于,在足足一个时辰过后,飞针停了。小少年也软了,顾不得身上的酸麻刺痛,整个人横躺在第十一根铁柱旁,一动也不想动。

    聂石却还jīng神的很,看着谢青云,露出少有的轻松神sè:“还不错,总算能坚持下来。”

    谢青云想笑,想说话,可却累得笑不了,说不出,索xìng不管不顾,就这么闭着眼睛,无赖的躺着。

    聂石哼了一声,完全不在意谢青云的伤,起身拽着他的衣襟,就拖上了石床所在的位置,跟着又发动机关,让石床嘎啦啦的升起,最后在石床的侧面旋动了一个环形机杼。

    谢青云动不了,干脆享受着聂石的拖来拉去,只是躺上了石床没有一会时间,便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冷之气,成针状从背部蓦地刺入体内,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紧跟着,这如针细的冷气就大喇喇的顺着他的人身龙脊迅速散开,分成数股,四处游走。

    这种感觉奇妙之极,按说谢青云不可能感受到每一处针眼的位置,可这股极寒针芒却像是有眼睛一般,一个个的入了针眼,不多时浑身上下那些个酸麻刺痛的血点、针眼,全部都被无数的寒芒给填满了。

    “嗯……”小少年情不自禁的呢喃出声,寒芒虽然让他冷得有些难受,可与酸麻痛感混在一起,却偏生有了一种过瘾的感觉,一会儿功夫,谢青云竟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青云醒了,是冷醒的,原本令他舒坦的寒芒却忽然冷得扎筋、入骨。醒的时候,人还迷糊着,却是一个寒颤直接从石床上一蹦而起,跳下了床,不过那条断腿没能撑住,又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刚一跌下,那股冷劲儿就似是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一般,立刻消失殆尽。等谢青云回过神来,才发现整个石室中只剩他一个了,而眼前的地面上则摆着一方食盒,还有一羊皮袋的水。;

第二十三章 灵觉天赋

    摸了摸肚子,咕噜一声响,谢青云眉开眼笑。

    饿了,有吃的,当然笑。

    三天前痛得昏迷,这才一醒,就跟着聂石躲着毒针,滚了一个时辰。滚得是酸麻痛痒,累得是动一动嘴都不行,紧跟着又这么睡了一觉,肚腹中空空如也,早已是饥肠辘辘。

    老聂面冷,老聂教人教得疯狂,可老聂爱酒爱吃,老聂了解肚腹之苦、口舌之乐。总算没忘记还要给小少年送吃的,总算知道命要争、食也要吃这个道理。

    揭开食盒,上层一只烤鸡,中层一盘青菜,下层一碟子花生米,外加三张大饼。小少年一点也不客气,风卷残云,徒手上阵,吧唧吧唧的大吃起来,吃得渴了,抓起羊皮袋子灌了一口水,前院的井水,清冽透心,小少年喝得舒坦。

    吃过喝过,谢青云才忽然发觉身上的针点竟然完全不痛了。仔细回想,才记起之前那股冰冷入心的感觉,忙伸手摸向那张石床,又是一股寒芒顺着胳膊就要钻入血脉,惊得谢青云急忙弹开。

    还好,只要一离开那石床,寒芒便自动消失。

    莫非和师娘说的极阳花一般,这寒气也是以毒攻毒,专疗针伤?没伤的人一碰,反而会受其害?

    小谢青云天马行空的正想着,那咯啦啦的刺耳声就又响了起来,对面石壁的门还是那么神奇的蓦然出现、分开,没一会功夫,就瞧见聂石走了进来。

    看了看谢青云,又看了看空了的食盒,聂石的第一句话就是:“吃完了?好吃么?”

    谢青云笑嘻嘻的点头:“嗯,好吃,顿顿都能这么丰盛就好了。”

    聂石也不客气:“可这是一天的量,下午、晚上没得吃了。我每天只送一次,你伤好之前,就呆在这里。”

    和聂石一般,谢青云也爱吃,但不贪吃,小时候帮人做活,早饭经常不吃,忙过头了,还常漏掉午饭,只是收工后才吃上一顿。

    挨饿这种事,小少年常有,有时三顿饭一次吃了,还更过瘾。不过听说要一直呆在这幽暗的石室,他就不笑了,据理力争:“为啥?我腿伤了,还要滚着习武,得多见阳光才对。”

    “那针有毒,你被扎了,必须得立刻睡上一觉,而且那毒见了rì光,就会奇痒难耐。”聂石认真解释:“石床的寒芒能疗针伤,也能助你腿骨愈合。可如果只是腿伤,你直接睡上去,非寒毒入体,冻死你不可。之所以用毒针,是为了练体,越痛、越麻、越痒,滚起来自然越难。”

    不等谢青云接话,聂石又道:“什么时候你能和我一般,滚上一个时辰也不会被刺中,什么时候就可以出来。”

    “你是说针毒需要寒芒来解,解毒的过程中,顺带治我断骨的伤,如果没有针毒,我便顶不住那寒芒。”谢青云先是咋舌,跟着就想明白了:“这么说,我刚才没睡多久?”

    聂石点头:“一个时辰而已,约莫着你的针毒都除了,差不多就要冷醒,我才又下来。”

    “不对啊,为何先前我睡了三天,都没感觉到冷。莫非这石床也有机关,能让那寒芒定时收放?”

    “自然有。”聂石应道:“还有什么不解的,一并问了,一会我还要教你这石室的各处机关。在以后,等你什么时候滚好了,咱们便什么时候再见。”

    早就对石室的各种机关充满了好奇,这听说马上能学,谢青云乐了,一扫短时间内不能离开这里的郁闷。刚好,他心中也还有几个疑问,便即问道:“刚才滚的时候,老聂你怎么能清楚每一根针的方位,还能那般准确的挡住shè向我脑袋的飞针?”

    聂石有点意外的看了谢青云一眼:“你被刺成那样,还有心思瞧着我的举动?”

    “开始是挺慌挺怕的,后来滚得久了,心也就静了。”难得瞧见聂石讶然,小少年有点小得意,一股脑的连续问道:“我瞧见地上那些针眼把落下来的毒针都给吸进去了,连我身上的针也被吸了,开始只是猜测,可后来感觉到了那股吸力,我就想这地下莫非还有磁石?”

    听谢青云这么说,聂石先是愣了愣,忽然咧了一下嘴,从来没笑过的石头脸,竟然就这么笑了,或许是平rì少有表情,这么一笑,肌肉反而有些僵硬,笑得挺难看的。

    笑过之后,聂石又轻轻一叹。

    能在被飞针所刺、身体又不断滚动的情况下,静心观察,本就难得。而猜得出地面的针眼能吸那毒针,更要有敏锐的心思不可。

    小少年机敏,聂石早就知道,这也不是他咧嘴的缘由。他笑,是因为谢青云不只是猜出,更是亲身感受到了那地面针眼的吸力。

    聂石曾经是武者,他十分清楚,想要从先天武徒迈入武者,必须要开六识。

    前五识一开,眼识更阔,耳识更远,鼻识更细,味识更jīng,触识更准。对自然万物的变化,感受的更加深刻,对于武者来说,这五感和筋骨皮一般,都可以通过修行而不断增强。

    只有第六识,灵识,也称之为灵觉。自开启之rì,便无法捉摸,每一位武者都有,可却强弱不一,也不知如何习练。

    灵觉很是奥妙,武者即便封闭五感,纯以灵觉感知,也能体察出身周的蝇虫挥翅、蝼蚁爬行等一切细微的变化。

    因此,对于灵觉强大的武者,不只是伏击、暗杀他们极难,即便与他们正面搏杀,也同样会吃亏。

    武者之下,只有接近突破的先天武徒,在偶尔的福灵心至时,才会感受到己身的灵觉。

    灵觉与元轮无关,与力道、身法、武技都没有关系,聂石元轮粉碎,可灵觉并未消失,断音室是他请匠师所建,那地面针眼的吸力有多么的轻微,他再清楚不过。

    谢青云,不过一平凡少年,连外劲武徒都不是,却能在急速的滚动中,在浑身上下酸痛麻痒到挠心抓肺的情形下,灵觉突显,感受到这般微不足道的吸力,足以证明他在这方面的天赋。

    所以,聂石愣了,愣过之后,又难得一笑,为死去的兄弟钟景能收到这样一个好弟子而笑。

    可即便谢青云天赋异禀,如果不成为武者,就永远不可能出现真正的灵觉,因此笑过之后,聂石不得不叹。

    聂石惊讶,小少年得意;聂石笑,小少年更加得意;可聂石忽然又叹气,小少年迷糊了,于是很直白的问:“老聂你好容易笑了,怎么又叹气。”

    聂石不是个婆妈的人,见谢青云问,干脆说了。谁知说过之后,谢青云没和他想象那般,觉得可惜,反而一个劲的笑。

    “有天赋却无用,还笑?”聂石纳闷,小少年总是这样,好笑的不好笑的都笑,笑得让人烦。

    “你还是兵王的时候,可曾想过元轮粉碎的人,还能一巴掌拍出三百钧的力道?”谢青云摇了摇头,露出一副这你都不明白的样子:“有灵觉总比没有的好。”

    “呃……”谢青云一说,聂石就明白了。是啊,才说了要争天命,怎么又给忘了。没见过没想过的事,可不一定就不会发生。能创出以骨力带动筋肉的法门,谁说就不可以找到普通人感悟灵觉的法子……

    聂石爽快,明了理,当下敬道:“我帮钟兄弟教你,可你也在教我,我教的是武技,你教的是心境。”

    谢青云挠头,装糊涂:“什么心境啊,我又不是个和尚。”

    小少年敬师父,敬师娘,也敬兵王。平rì说话随意些不打紧,喊聂石为老聂也没什么,可反过来聂石敬他,小少年受不起。;

第二十四章 要做大事

    “你很好,很不错。”聂石点头,面露赞许,不过以他这张石头脸,加上的那条惊悚的刀疤,赞起人来,还真有点吓人。

    小少年说的是道理,说的是灵觉、说的是有比没有好、说的是他自己,可聂石明白,谢青云是在帮他老聂,是在告诉他,同样一件事,想的角度不同,心境便不一样。

    小少年知道,虽然找回了兵王聂石,可许多年来的颓丧、麻木,即便是兵王也难以完全摆脱心中的yīn郁,所以小少年要说、要帮。

    可聂石是长辈,一本正经的讲,不好、也不敬。在说笑中提,有趣,也有成效。这才摆出那副这你都不知道的模样。

    若换做迂腐一些、爱面子一些的长者,即便晚辈是在说笑,也会虎起脸、训一顿。而如果是大度一些,通达一些的长者,大约会哈哈一乐,说一句你这臭小子,也就罢了。

    聂石不迂腐,也不会哈哈一乐,可聂石心直,面对亲朋兄弟,无论长辈还是晚辈,但凡值得他信任的人,向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军中如此,在外也是如此。

    对于他来说,这么说、这么做,是他的率直,只会更令人佩服。可作为晚辈,真就这么受了,那便是对长辈的不敬。

    所以谢青云装起了迷糊,一个十岁的小少年,能有这份心思,很难得了。

    谢青云可以迷糊,聂石不能迷糊,心直不代表不明理,所以才由心的赞了小少年一次。

    赞过之后,聂石便又转回话题:“刚才你问我,怎么能算准飞针的方位,这个简单,你瞧着飞针多如牛毛,可毕竟机关是死的,次次都一样的喷发,只要滚得多了,自然就会熟能生巧。”

    “再有地面上那些能吸针的针眼,下面铺的确是磁石,这整座石室都是钟兄弟帮忙请的高明匠师所打造,那磁石的份量、角度,生出的对飞针的吸力都极其巧妙,没有灵觉的人根本觉察不到。”

    聂石知道谢青云对这满室的机关有兴趣,不等他再问,索xìng就边说边教了。

    那石床本名白玄寒玉床,通体由白玄石制成,床体内置有寒玉。这玉能解百毒,疗外伤也有一定效果,只是本身寒气太盛,若身上没中毒,便不能碰。

    白玄石恰好能克制寒玉,因此以此石为床,加以机杼控制,就可以做到释放和封闭寒玉所发的寒气,并束缚成芒。

    聂石先教会谢青云摆弄石床的机关,跟着又教了他如何升起十一铁柱、以及发动飞针的机关,自然,石室内还有内急时用来排泄的关窍,真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该说的说过,聂石又从怀中取出一面薄木面具,连眼部也都封住,让谢青云滚的时候护住头脸。没有聂石护着,被飞针刺入眼珠,机关又未停,来不及以寒玉治疗,那便麻烦了。

    一切安排妥当,聂石这就要走,谢青云却又眉花眼笑的拉着他,连续问了三个问题,都是小少年一直想见识或是想知道,但是没有机会问的。

    一是谢青云对石室很有兴趣,从刚下来的时候,就猜测这石室到底建在地下多深的地方,后来听聂石说下次再见要等他滚到不会被飞针刺中以后,可又说每天会来送一次饭。

    一眼能看全的地方,送饭却不用相见,谢青云觉得奇哉怪也,自然更加好奇,因此想问出个所以然来。

    二是谢青云当初就听紫婴师娘说过,断音室中有断音石,这石头能阻隔石室内的一切声音传到外面去,而且还有一种特殊的御敌功效。方才跟着聂石学机关的时候,就以为聂石会顺带给他瞧瞧断音石的,可聂石却提也未提,这时候就忍不住问了。

    第三则和石室没什么关系,以前听父亲说书时候,就听过好多jīng忠勇卒、赤血猛将的故事,谢青云也曾经在《武国志》一书中看到过,武国除了各地郡兵之外,还有镇东、镇西和神卫军,都是由当年随君王陆武征伐荒兽时的百战老将统领。

    每次读到这些,他都热血沸腾的,现在兵王就在眼前,当然很想知道当年兵王征战的事,可师娘从来不说,他只好直接请老聂以后有机会时,讲给他听。

    三个问题问过,小少年眼巴巴的看着聂石,只可惜,一个问题也没得到直接的回答。

    关于石室,老聂说等谢青云滚好了,出来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有这么个念头,滚的时候就会更勤奋了。

    关于断音石,老聂还是让谢青云留着这个念头可以为之奋斗,不过此念头比刚才那个就要长远得多了,说是只要他有了和老聂一战的本事,那到时候不只让他瞧见断音石,还教他怎么用。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老聂索xìng直接拒绝,这个问题连谢青云师父钟景都不打算问的事,谢青云就更不要问了,因为老聂所在的军队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和镇东、镇西、神卫三军不大一样,名号也不得让人知晓。

    带着两个一近一远的念头,拖着一条短腿,有点郁闷的谢青云目送老聂离开。转眼间,空荡荡的石室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小少年倒是不觉得寂寞,因为他有大事要做。

    从前虽然习练气力、习练摔跤,也都很快活。可是快活不代表不知,小少年很清楚自己没有元轮,在武道上难以有什么成就。

    现在就不一样了,尽管还是没法子成为武者,可聂石的身手,小少年是亲眼瞧见的,聂石成了他的希望、他的目标,人生第一次有希望、有目标的去习武,这当然是大事!

    等小少年练好武技,找到记载极阳花的书卷,便可以帮娘找到极阳花,治好娘的病,这也是大事!

    另外,小少年还有个没和人提过的想法,等他有了老聂的本事,就可以在师娘伤愈以后,帮师娘一起给师父报仇,这同样是大事!

    每一件事都很大,大得哪怕是不停的打滚、不停的忍受针刺之痛、麻痒之苦、心力之累,小少年也是打心底的乐意,高兴。

    抛开大事不提,谢青云还有一重坚韧,打小跟着父亲去各家帮忙,他便有着超出年纪的坚持。任何事情,要么不做,既然必须做,就要做到最好,做到极致。若是没有这样的心志,小少年不会学什么会什么,更不会得到大药工、大厨子和大木匠的垂青,个个都想收他做弟子了。

    要做大事的谢青云,心志坚韧的谢青云,这便开始了rì滚夜滚的rì子。

第二十五章 三十三天

    断音室中,只有烛光,rì夜难辨,不过小少年不去管rì夜,只需论时辰。

    滚一个时辰,睡一个时辰。

    之前谢青云大吃过一顿,所以这一天下来,再没食物送到,如此十二个时辰,往复六个轮回。

    第一天过后,谢青云就发现了奇妙之处,聂石人虽未到,可食盒却自动出现在地上,谢青云可以肯定,是凭空出现,而不是什么机关暗格推送出来的。

    这等有趣之事,若是以往,以谢青云好奇的xìng子,多半要花时间反复思量,可现在只是一笑了之。

    做大事,就要认真,哪怕再好玩,可若为一些不相干的事而分心,如何成大事。用过三分之一的吃食后,休息片刻,便开始习练滚刺之功。

    吃饭、睡觉,然后滚。虽然聂石没有规定要他多久练成,可谢青云停不住,也不能停,忘记了rì子,谢青云只记得滚过的次数。

    足足二十一次的滚动,谢青云仍旧没能找到任何技巧,依然被刺的浑身是眼。唯一庆幸的是,聂石说过的灵觉,还会时不时的出现,他能够时而感受到地下针眼的吸力。

    第二十五次开始,谢青云感觉到不对,自己还是分神了,为那灵觉而分神,于是不再去想,全心投入、竭尽所能的滚。

    看不见,便用身体感知、体察飞针的角度、动向,可惜的是,越是这般,他滚动的速度越慢,被刺中的也越多。

    谢青云不气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飞针就是敌,可却难以知,只好用笨办法,拼着挨更多的刺,中更深的毒,受更深的苦,去寻那敌人的习xìng。

    终于,第九十一次滚完的时候,谢青云能够感觉的到刺中他的飞针少了一些,或许之前就已经开始减少,可飞针数量巨大,少那么一点,很难得知。

    而这一次起码少了几十枚,因为右肩处的一小块区域,几乎没有任何的血点、针眼。

    所谓好事成双,一觉睡过之后,他的断腿也痊愈了,可以丝毫没有阻滞的弯曲、伸踢。如此以来,从第九十二次开始,他就和聂石当初一样,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球。

    又滚过几次之后,谢青云除了寻那飞针的方位之外,还开始想方设法感受四肢、身体以及脑袋的用力方向,找到使力均匀的法子,从而让自己滚得更快。因为越快,飞针刺中的几率自然就越少。

    找到窍门,成效也就逐渐大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五次,整个右肩、右臂在滚过一个时辰之后,也只有零星的几个血点了。

    第一百四十五次,从右臂、右肩到颈部,再到左肩、左臂,再无丝毫血点,针眼。

    第一百五十五次,谢青云已经能做到刻意的用脊背、身后的部分去挡那飞针,而减少其他部位被刺中的可能,从而手臂、肩膀、颈部以及最大的肚腹前胸,便再没被飞针刺中。

    第一百六十次,谢青云摘下了木质面具,以手遮挡眼部。

    第一百六十五次,手也不用去挡着眼了。第一百七十五次,后腰不着半针。

    吧唧吧唧,好吃,过瘾!

    第一百八十次之后,谢青云睡了一觉,啃完半只烧鸡,也不休息,直接开始了第一百八十一次。

    时间忽忽,一个时辰总算过去,机关停止。

    谢青云起身,脱得赤条条的,细细检查。看得到的就看,看不见就用手去摸,摸过之后还不放心,又去石床开启机杼,手放上床,然后,嗖的一下弹开。

    冷,冷得要死,所以弹开。

    第一百八十次的时候,背部还有一个血点,当时他也放手上床,寒芒顺着手臂直入背部,大约有半个呼吸的时间,才感觉到刺骨之冷。也就是说哪怕是一个针眼的毒,寒玉床也要花时间去治。

    而此刻,手才一碰到床,便即刻感受到寒芒之冷,冷得要死,但没死,还笑了。

    不知道滚了多少天,总算滚成了,值得笑。可成了却不满足,小少年休息半个时辰,感觉气力尚足,就又滚了一次,然后再碰寒玉床,然后一触即冷,然后弹开,还是一针不中。

    两次都成了,应该没问题。

    可小少年要尽善尽美,于是想着:“躺在地上再休息半个时辰……气力有些不足,还是一个时辰的好,如果一个时辰后第三次滚过,仍旧不中一针,就把老聂喊下来,带自己出去。”

    想得很美,嘴角流水。然后……一个时辰到了,平rì里都是睡床上,等到针毒一解,冷芒就自然催他醒来,现在没了寒玉床的冷芒催促,谢青云睡着了。

    一百八十一次,每次滚一个时辰,忍受一个时辰的毒针追刺,大事的第一步做成,小少年累得不行,所以没忍住,睡了。

    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瞧见聂石就在身边,盘腿而坐。

    一看这情景,谢青云便知道自己睡过头了,有点不好意思,原本还要在滚一次,才喊老聂下来的,没想到老聂已经来了。

    “你这样滚法,cāo之过急,累得睡成这般,不成、不行、也不好。”聂石见谢青云起身,脸sè一沉,说道。

    谢青云一听,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睡了好几天,忙问道:“我睡了多久,老聂你又来了多久?”跟着又问:“老聂你怎么会下来的,你知道我睡着了?你能瞧见?”

    “睡了一天。”老聂应道,随后解释:“这里机关一动,我在外面就能知道。平rì里看你多是间隔一个时辰就启动一次飞针机关,一天前忽然只间隔了半个时辰就启动了,跟着连续两个时辰没了动静,我便下来看看。”

    说到这里,聂石摇头,似有不满:“一天五到六次,能坚持三十三天,毅力还算不错。可这般习练,终是不成的。我不下来劝你,就是要你自己明白,武之一途,以稳为先,根基不扎实,怎能求快。睡过一天,筋骨松了,一会再滚,怕是不进反退。从现在开始,每天三次吧。”

    “这个。”谢青云挠头,“三十三天了……”跟着点头,瘪嘴,可还是没忍住,嘿嘿笑了。

    小少年知道老聂想岔了,误会了。原本打算要沉稳一点的,可小孩儿课业做得好,那点炫耀的心思就憋不住了,其实,也不想去憋。

第二十六章 九截

    “何事发笑?”聂石蹙眉。

    谢青云没说话,走到铁柱机关处,重新开启。跟着把自己缩成个球,待飞针一出,便就滚了起来。

    半刻钟后,聂石刀眉轻扬。

    一刻钟后,聂石刀眉再扬。

    三刻钟后,聂石刀眉又扬。五刻钟后,聂石不再扬眉。

    一个时辰后,机关一停,聂石咧嘴了,谢青云认识聂石以来,聂石第二次笑,不过还是很难看。

    谢青云也笑,老聂能咧嘴,不比一般,是对他的嘉许。

    夫子教学生,原以为学生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学会,可学生学得不只快,而且好。学生得意,要笑;夫子欣慰,更要笑。

    不过学生活泼,笑得满脸;夫子沉闷,笑过一下,就收住了。

    聂石知道小少年得意,便由得他笑。

    “三十三天,可滚出了什么来?于斗战上有什么好处?”聂石咧嘴笑过,就算是赞过了,开口便不再去赞,直接说回正事,这是在考小少年滚过以后的领悟。

    得意是少年心xìng,得意过也就算了,小少年知分寸,收住笑容,认真答道:“要是滚着于人打架,倒是会灵敏许多。不过我觉得这个滚,用来练身法只是其次,练得应该是劲力。”

    “哦?”聂石垂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这怎么说?”

    谢青云没出声,坐下又缩成球,这次没有开启飞针机关,直接绕着铁柱子滚了两圈之后,便狠狠的以肩背位置撞了上去。

    “嘭!”一声爆响,铁柱没有晃动,远不如当初聂石站着的那一撞,可也引得石室嗡嗡作响。

    凶猛的一撞过后,谢青云便被巨力反弹,如球一般滚回了聂石身边。

    重新伸展坐好,谢青云才道:“滚到一百多次的时候,我就觉察到,只要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用力均匀,就会滚得更灵敏。所以,我就想着法子把所有的力都朝着浑然成圆、化为一个整体的方向而动,虽然现在还远远达不到一个整体。可我明白了这‘滚’的练法,大概就是为了令人感悟出这全身劲力并成一体的状态。”

    “不错。”聂石先是点头,随后说道:“咱们轩辕人族,每个人的骨头都一样,一共两百零六块。分为头骨二十九块,身躯五十一块,以及四肢的一百二十六块。我这法门就是以骨为力的发源,练的是浑劲、整劲,而这浑劲、整劲,就是要将全身两百零六块骨骼练成一体……”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昏暗的石室中授课听讲,小的听得仔细,大的讲得认真。

    常人习武,最常见的无外乎出拳、踢脚、肘槌、膝击,而这四种方式俱都需要将力集于一点,从而发出最凌厉的攻击。

    聂石当年元轮粉碎,弱近于无。只能另辟蹊径,避开拳脚肘膝,从摔跤中获得灵感,专门琢磨怎么用头、肩、膊、胯、腿、腹、胸、背、臀,这九个部位来斗战御敌。

    不同于拳脚肘膝,这九个部位靠得不是集力于一点,而是将力散于各处,以身体为轴,整体发力。攻敌之时,与敌触碰的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整个面,这个面是用全身的骨骼带动筋肉,所生出的力道,或推、或挤、或压,或撞、或缠、或拱,以这六种方式制敌乃至毙敌。

    虽说寻常武人练到深处,同样能够用这些部位、以这些法子相斗,可却无法将全身之劲练至浑然一体,因此无论推压还是挤撞,只能作为缠斗时的辅助法门。

    身有元轮者,自出生在这世上起,爬、滚、咬、抓,无论做任何的动作,力之源都来自元轮。无论是生轮还是死轮,发力的方式均是以元轮带动筋骨肌肉,世人也都以为骨和筋肉是一起的,都是因为有了元轮,才能发出力道。

    可事实上,经过聂石的反复琢磨,发现骨骼本身亦可发出力道,并带动筋肉一同发力。只可惜有元轮的人,即便知道了这一点,却依然感觉不到这种力道。

    感觉不到,就不能习出整劲,没有了整劲,这六种方式用来暂时困敌或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可若要制服敌人甚至杀死敌人,便远不如使拳脚肘膝来的强了。

    当初钟景和紫婴都是武者,跟聂石学这种劲时,即便第一次滚动就可以避开几乎所有的飞针,可怎么练也练不出整劲,便是如此。

    练得虽然是劲力,可用的是身体的九个部位,所以聂石给他创出的武技起了个名字,唤作《九截》。习练《九截》又分为三个阶段:初成时,可以全身骨骼的三成力道带动筋肉,大成时,能以六成力道带动,圆满时,则有九成的力道。力有耗损,想要十成力道,几乎不可能。

    谢青云滚了三十三天,面对飞针一个时辰、虽然能滚得全身而退,但却只能说他刚刚摸到了整劲的边,至于《九截》,压根就算还没开始练。

    想要像聂石那般,能在滚的同时,还有闲心注意到身后的人滚动的方位,还能伸出手来帮其拂开shè向头脸的飞针,非得《九截》圆满,才能做到。

    细细说完,聂石话锋一转:“谢青云,听了这许多,可有什么想问的?”

    “你说得清楚,我也听得明白。”谢青云一脸的神往:“这等神奇的法门,老聂你都能想得出来,实在是了不起。”

    小少年说这话即是拍马屁,更是由心的赞服。

    “小小年纪,少拍马屁。”聂石瞥了小少年一眼,不赞同他的说法:“似你这般天生没有元轮者,古来罕有,从小就不会去习武,自然不会去想这样的法门。而后天被击碎元论者,若能活命,那不过是元轮残破,依然能将力集于一点,只不过力道要弱上许多。”

    “嗯,我娘就是这般,元轮残破,虽然身体不好,可发拳踢脚,不似我这样有阻碍。”谢青云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聂石要说的还没说完:“如果元轮彻底粉碎,这人也就死了。我天生命大,或许是这天下唯一的元轮粉碎还能保住xìng命的人。自古至今,比我聪敏者多如牛毛,比我强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可却只有我一人做过武者,又碎了元轮,碎到无法习武,又有习武的底子,若非如此机缘巧合,又怎能创出《九截》这样的武技法门。”

    “言之有理。”谢青云眨了眨眼,一脸认真:“既然只有你一人如此,没了比较,你能说若是其他人和你一般,也可以创出这法门。我也能说其他人即便和你一般,也创不出这法门。所以你可以觉得自己碰巧了,我也可以觉得老聂你是个天才,这又怎么是拍马屁呢?”

    小少年啰啰嗦嗦一堆绕口的话,把聂石说得发愣。

    愣过之后,又有点无奈,无奈过后,颇为怅然地叹了一句:“以前说不过你师父,更说不过你师娘,现在又说不过你,以后遇着辩题,还是少说为妙。”

    小少年挠头,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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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够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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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要出去了,谢青云满心欢喜的跟着聂石踏上了那向往已久的石头阶梯。滚了这么久,第一个念头就要实现,只要出去便能知道这石室的神奇到底从何而来。

    石阶的尽头,一片昏昏暗暗,那里没有光,却也不是黑暗。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说,谢青云觉得混沌二字,倒是挺适合。

    聂石一言不发,谢青云也不问,终于迈上最后一阶石梯,聂石就这么一步跨入了混沌,消失不见。

    谢青云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却没有迟疑,跟着一步跨了进去。

    跨过之后,眼前一阵莫名的恍惚,等视线再度清晰的时候,谢青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书院的后院,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树旁。瞧瞧天sè,rì头正亮,大约是午时,而聂石就站在身前,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这是?”谢青云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很有股子惊喜:“那石室是在树中,这树是个宝贝?”

    不提父亲说的书中那些个神怪的世界,只说师娘给自己瞧的师父留下的书籍,就有说过武者们不只是兵器、铠甲远胜过寻常人,身边也多带有一些个宝贝,或防御或攻击,甚至还有一些宝贝只是用来方便修行。

    抛开武者不谈,武国一些大家族、朝中权贵,家中也有宝贝,都是厉害的匠师打造,有的能将水瞬间凝结成冰,消暑解凉。有的可以代替rì晷,yīn雨天也能用来记时,无一不神奇的很。

    可谢青云从未听过一棵树中可以容纳下一间石室,石室虽说不大,可也是一间房子,这树干不过一抱之粗,实在令人想不明白。

    “这是乾坤木。”瞧着满面惊叹的小少年,聂石说道:“这木属于天地灵材,其中可容纳乾坤。不同的乾坤木大小不一,小的只能装两大口袋的东西,这棵算是中乾坤木,有一间普通房屋大。”

    “那断音室呢?也是乾坤室?”谢青云越听越觉着神奇,忍不住问道。

    “不是。”聂石摇头:“只是一间石室,放进乾坤木里,不占地方。乾坤木虽是天生地养,可也要经高明匠师打造,才能辟开其中乾坤,才能融入武者灵元,有了灵元便能放进东西。”

    “好是好,可惜不能移动。”谢青云摸了摸乾坤木,摇头叹道。

    “原本匠师打造过后,只要融入武者灵元,这木便会化作巴掌大小,随身都能带着,方便之极。只可惜我元轮粉碎,没了灵元,取物都不能,更别说让它变小了。如今这般,还是你师父当初想了办法,请高明匠师为此木打造了能储纳灵元的机关,又将断音室和乾坤木熔炼为一体。拨动机杼,就能存取物件,而人要进来,则必须走那石梯。”

    聂石继续解释:“不过这些机关只在乾坤木变为现在这样的本形之时有效,若是化成巴掌大,便不能用了。不过于我来说也没什么,就算当初请你你师父帮着以灵元将它化小了,我能随身带着,可却不能随时用它,不如现在这样种在这里,方便的很。只是每次挪地方的时候,都要麻烦些。”

    谢青云越听越是觉得自己所见、所知极少,心中更是向往,脑中灵思泉涌,又想到两个问题,当下问道:“这么说这棵乾坤木使用次数有限?还有这乾坤木不能隔音么?”

    聂石听得懂谢青云这么问的原因,小少年脑袋灵,问题多,他已经习惯了。

    “这个不用担心。储纳的灵元可用十万次,以一天进出存取十次算,能用个近三十年,何况一天也用不上十次。至于隔音,倒是真的不能,这乾坤木我在军中时便有了,人极少进去,大多都是用来存放兵器铠甲和一些战利品。断音室则是后来为练《九截》打造的。打造之初,你师父就想好要将断音室和乾坤木熔炼,正因为乾坤木无法隔音,才会将断音石置入石室之中的。”

    说完乾坤木,聂石忽然换了话题,没来由的冒出一句:“咱们打上一架如何,让我瞧瞧你的战力。”

    “呃?”脑袋再灵,谢青云也迷糊了,心中嘀咕着,这怎么打,老聂这么强,而我只会滚,难道滚着打?可就算滚也滚不过老聂。

    “你放心,我只用和你一般大小的力道。”聂石言辞恳切,一如既往的认真严肃。

    “那行。”小少年听闻,也不在多想,抱拳拱手施礼,跟着摆开架势。

    “瞧好了!”聂石只一声喝,整个人便如狂风一般滚滚而来。谢青云知道这一下是躲不开了,既然老聂说用同样的力道、那也不用怕什么。滚了三十三天,吃了许多苦,小少年心中也存着一股子无畏。

    于是咬牙跺脚,想着在断音室中滚动时那种浑然一体的感觉,侧身以右肩膀迎着聂石,冲了过去,这是要硬撼、对撞!

    “嘭!”

    谢青云傻了,只觉得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道,好似巨锤一般轰击在他的肩上。幸好这股力道蕴含的是弹力,他不过是被撞得高高飞起,否则的话,怕是整个肩胛骨当场就要被轰塌了,内脏也要被震碎。

    又是一声,嘭!

    谢青云跌撞在地上,不过落地之前,被聂石用手臂轻轻带了一下,减了许多力道,这一下摔得虽痛,却并不重。

    “什么感觉。”聂石瞧着谢青云问。

    “打不过你。”谢青云虽然不住的摇头叹气,可一张脸上却写满了佩服:“还有,老聂你那张石头脸,看起来古板的很,用来坑人倒是不错。”

    “咦,你知道我在坑你,不愤怒么,我耍赖了,我可是用了内劲武徒的力道。”没有瞧见谢青云的激动、愤怒,甚至是暴跳如雷,聂石似乎不满意。

    谢青云“嗯?”了一声,露出一副为什么要生气的样子:“打架本就如此,你耍赖了,我被坑了,明知道你远比我厉害,还答应和你比。既然比了,又不谨慎,是我蠢,人蠢还生气,那是蠢上加蠢。外面的荒兽和人一样,都有灵智,他们要坑你,你生气有用么,怕是直接就被打死了。师娘说过的,打架坑人,说得难听是耍赖,说得好听,就是用计。”

    “噢。”聂石刀眉轻扬:“我都忘了,你是小丫头教出来的,怎么会不懂得与人斗战、要会坑人的道理,要不上回你也没法子从柳园里跑出来。对了,你上次怎么跑出来的,我有点忘了……”

    “你怎么会忘,我不是说过了么,那光头……”

    小少年正啰啰嗦嗦的说到半截,整个人噗的一下趴在地上,瞬间缩成了一个球,滚着就朝大兵王冲了过去。被坑了一次之后,小少年觉得怎么着也要坑回来,对聂石佩服是佩服,可打不过,还不能坑一下试试看么。

    大兵王也正仔仔细细听到半截,忽然张手向前方地面一扬,跟着整个人如鬼影一般,幽然前冲,他这是要将坑人进行到底了,上回是骗人,这回算是偷袭。

    小少年和大兵王一齐见到对方的行径,同时骂了句:“够黑!”

第二十八章 占了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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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谢青云并不着急,他本就是冲着聂石的脚去的,现在聂石自己冲过来了,也影响不了太多。

    他可没有去想聂石会刹不住脚,被他绊上一跤。

    他在等,等聂石停住的那一刻。

    果然,在两人将要撞击的瞬间,聂石的冲劲收放自如,轻而易举的停住了。

    机会来了,可谢青云却觉得有点不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一时还想不明白。

    可时机稍纵即逝,来不及再去多想,谢青云右臂猛然张开,缠扣住聂石的双腿,跟着左手两指夹着什么,对准了聂石的膝盖。

    成了!谢青云心中一松,不去想刚才有什么不对,大声说道:“老聂你输了,我手上有针,断音室的毒针,没被地下针眼吸入之前拿的,你认输我就不扎你,这可是膝盖。”

    “你没觉着身上有点不妥么?”聂石没理谢青云的话,反言问道。

    “呃……”只愣了一下,谢青云就感觉到脊背处一片微微的刺痛,伸手一摸,后心约莫有十几根细如发丝的长针扎了整整一圈。

    “老聂你……”谢青云一拍脑门,知道上当了。

    他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方才老聂冲过来之前,先是张手一扬,估计就是那一扬,便把十几根针刺入地面。和断音室的飞针差不多,都是两头尖的。不同的是这些针要长上一节,刚好自己滚过来的时候,露出来的那一头就刺入背部,又被自己带出了泥土。

    同样谢青云也想通了为何之前会觉得有点不对,除了背部被刺入飞针的微痛之外,还有就是聂石的动作。

    如果聂石只是为了避免和自己相撞而停下脚步,那以他的反应,跟着就应该闪开,或者直接俯身攻击,而不是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下一步动作。

    显然,在自己滚到聂石脚边的时候,聂石就已经赢了,自然不需要再去做什么。

    “老聂你厉害,打不过你,也坑不过你。”谢青云摇头晃脑,一点也不郁闷,反而挺高兴来着:“这样才好,可以跟着你学更多的新鲜东西。”

    “以后每过两个月,咱们就打上一架,算作对你武技的测考。”说过这个,聂石又道:“我且问你,这方才这一架,你可学到了什么?”

    谢青云悟xìng极好,当即就应道:“其一,与人打架,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要轻易相信他的话。之前被老聂你撞飞,就是我轻信了你。”

    “不错。”聂石点头,面sè轻松。

    谢青云接着反思:“其二,坑人的时候,要多算几步,也要同时防着被对方坑。刚才你突然起身偷袭撞我是第一步,如果我是真的想把柳园的事说给你听,便不会有准备,就会再一次被你撞飞。而你扬手把针刺入土内,是第二步后招,就是防着我也会偷袭你,你算准了我会用滚的法子,必然会滚到那簇飞针上,因为你知道我能用的最快的身法也就只有滚了。”

    “还有,既然要坑,就要不择手段,无论是环境、身份,甚至是对方对你的信任都可以利用。”聂石的神sè复又严肃起来:“不过,若是兄弟、袍泽比斗,坑是坑了,但分寸要把握好,切不可真的伤了对方。战场下切磋,相互之间耍耍心计,是为了训练临战应变。若是上了战场,他们就是你最信任的人,所有坑人的法子,都要用到敌人的身上。”

    “多谢老聂教诲。”谢青云听得认真,听过之后,立马就用,手轻轻对着聂石的膝盖一按,这才向后退步起身,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啊呀,老聂你也中招了,那毒针被我按进去了,咱们一起回断音室疗伤吧。”

    “……”被谢青云这么突兀的坑了,聂石再怎么直爽,一张脸也黑了下来,伸手指了指谢青云:“你那针没毒,是木针,磁石吸不出来,我去疗毒了,你自己拔。”

    “呃……”谢青云当时就有点懵了,“这个……这个针扎在后面,你不帮我,我怎么拔啊。你这人,堂堂兵王,小心眼儿,你又没说切磋结束,我这不是学以致用么,顺便也帮你练了临战应变啊……”

    聂石那张脸继续黑着,也不理会小少年的嚷嚷,回身走到乾坤木前,再度开启机关,跟着人就迈了进去,凭空消失。不过在消失之前,他那张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咧开的大嘴,他第三次笑了,可却是背对着谢青云的,没让谢青云瞧见。

    小少年没了法子,只觉得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以后还是少做为好,不过只郁闷了一会,就又兴奋了。能让兵王挨坑,那是多大的本事啊,回头和师娘好好说说,也让师娘欣慰一下。

    至于拔针,小少年有笨办法,跑回前院,进厨房取了火钳,伸到脊背后,一根根的试探着开拔。

    只是没想到,这针虽长,却又细又软,十分麻烦,不过小少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拔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彻底清除。

    出了厨房,就见到聂石坐在前院。刚才为了拔针,跑得快,没注意到前院的碎裂石桌不见了,已经换上了一张新的,新桌上摆着酒食,聂石正吧唧吧唧的吃得不亦乐乎。

    做人不假辞sè,吃酒犹如饕餮,打架狡猾腹黑。

    这三样集合于一人身上,任谁看着都会有点别扭。一个平rì的冷面神,吃起东西应该垂目、正身,少有声响,可聂石却是大口、大声,全然没了形象。一个平rì的冷面神,打起架来,多是堂堂正正,不屑于旁门左道,可聂石却是一脑子的坑敌法门。

    虽然如此,可谢青云觉得这才像兵王的脾xìng。看着别扭,但若仔细一想,却是理所当然。不假辞sè,说的是为人直率,直率的人好吃,自然要吃得痛快,若是真个垂目、正身、少有声响,那便是假于辞sè,十分好面儿了。

    同样,天下恶人如云,手段层出不穷,荒兽的战法也是稀奇古怪,若是打架都要顾及手段的话,那撰写圣贤经.兵战的人又怎能被称之为圣贤?而兵王也早不是兵王,估计要死上一千回了。

    跟着这么有意思、有本事,还挺好玩的兵王习武,小少年觉得自己是占了大便宜了。

第二十九章 三圈又三圈

    瞧见谢青云出来,聂石咽下嘴里的肉食,指了指地上的几个物件,吩咐道:“贴身穿起来,练劲用的,没我的允许,睡觉也不得脱下。”

    谢青云早看见了地上那几个稀奇玩意,聂石一说,便兴冲冲的拿了,仔细一瞧,四张书简模样的东西,还有一张褂甲。

    书简不是竹制,和那褂甲一般,都是石头做的。

    “这……莫不是玄石?和武徒练劲力的石墩是同一种?”谢青云摸着摸着,就觉得手感挺熟,当下问道。

    聂石喝了一大口酒,脸sè黑红黑红的嗯了一声:“我这里本来就有一块,又把你的那块拿来一起,请匠院的师父打造了这两副绑甲、一副褂甲,一直给你准备着,只等你什么时候滚好了,什么时候让你穿上。”

    谢青云听闻稍微一愣,这可是秦动大哥送他的石墩,这般用了,小少年觉得有点可惜。

    不过马上,小少年又想通了。

    那石墩子本就是用来练劲的,但练也只是寻常的武徒法门。既然跟了老聂学整劲、浑劲,那便没多大机会使了,现在被打成新玩意,物尽其用,岂不更好。

    想明白了,也不矫情。脱了外衣,打着赤膊,就把褂甲给套上了。所谓褂甲,就是前后两片石褡裢,肩部用油绳穿起来。这一套上,才觉得贴着身子的部分冰凉凉的,柔滑滑的一点也不磨人,心下不由得佩服起那匠院的匠师,真个是独具匠心。

    至于那书简一般的东西,既然是要穿的,聂石又说了是绑甲,谢青云试了两下就明白了。

    先绑了一副在两个前臂上,跟着掀起武裤,又把另一副捆在了小腿上,随后套上外衣、盖住武裤,上下看看,完全瞧不出来里面还穿了石甲,倒是显得强壮了许多。

    虽然吃个不停,可聂石一直在注意着谢青云,见小少年听闻石墩子被改了,先是神情有些失落,紧跟着又快活起来,聂石面上虽没什么反应,眉毛却不小心扬了扬。扬眉,说明他有点惊,也有点喜,为小少年这么快就转过弯来,不执于物件本身而喜。

    等谢青云自己捣鼓着穿戴整齐,聂石才道:“去掉削去的石料,大约有八十钧,你的举力六十钧上下,现在全身一齐受着,八十钧不算多。你先绕着前院跑个十圈,试试感觉。”

    “好……”小少年现在挺振奋来着,第一步滚完了,他一直想着下一步还有什么好玩的练法,现在第二步开始了,他才不嫌这甲沉重,当即就跑了起来。

    跑了三圈,谢青云才知道,这石甲不是沉重,而是很沉重。虽说刚才穿上的时候,只觉得身体微微发沉,心里也想着八十钧的力,也没什么。可现在跑起来就不一样了,才三圈,就累得气喘、腿软,有点跑不动了。

    自然,这点累,也没什么好说的,比起在断音室中的滚,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小少年一咬牙,就又跑了三圈,三圈又三圈,九圈跑完,终于还剩下一圈,谢青云已经是浑身大汗,不过那褂甲和绑甲却是妙极,非但与其贴合处没一点憋着汗水的难受,反而一直清凉凉的,挺舒坦。

    最后一圈跑完,谢青云的感觉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他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喝水都没顾得上,就忙问道:“老聂,这么练法,会不会崩了?我是出生就没元轮的,平rì练气力都不敢太过。”

    聂石自然知道谢青云说的是什么,于是摇头道:“这个你放心,以后每天你还是要去断音室滚上一个时辰,这滚的好处,不只是感悟劲力,还有松筋轻骨。如此一来,体魄的增长就会减慢,等你练成了整劲,力道至极限,便不会再有变化了。至于以后,还能不能突破桎梏,我也不知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想到的,如你所说,无他,唯争命尔。”

    听闻不会崩了筋骨皮肉,小少年放心了。又听兵王把自己的话挂在嘴边,小少年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得意,不过马上就一拍脑袋,“啊哟,忘记了,我的杂役活,一个多月前领的……”

    聂石一摆手,打断谢青云,道:“我前些rì子帮你重新找了个活,一个月二十个铜子,就等你滚好了,便叫你去。”说到这儿,聂石忽然问道:“刚才跑了十圈,没试出什么感觉吧。”

    不等谢青云应声,聂石接着说:“没感觉便对了,因为你当这身石甲还是石墩子,虽然穿在身上,却和扛着没什么区别。想要练出整劲,先要把这石甲练成你自己的筋肉、腿脚,行走坐卧时,骨力要带起的不是石甲,而是重了八十钧的你。”

    谢青云反应挺快,立刻恍然笑道:“那二十个铜子的活,应该是搬运杂役吧,与这石甲一起,习练整劲,刚好契合。”

    “怎么,怕累?”聂石仰着头,把葫芦里的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随口冒出一句。

    谢青云挠了挠头,都不希得回答了,转过身,就去井里舀水喝。滚都滚过来了,可能怕累么。

    不过第二天,谢青云就知道聂石为何昨rì有此一问了,那库房的搬运还真不是那么好做的,二十个铜子也不是那么好挣的。先说各院食堂的大米、蔬菜,大早上就有大车运来库房,要先卸下,紧跟着不久又要搬上运去各院食庄的大车。

    来回折腾已经够累了,这还不算,最累人的是匠院炼废了的碎铁烂铜、破石断木,匠院没人送来,要搬运杂役自己推了大车去搬,送回库房后,还要卸下来。

    这匠院的活是在下午,又不另外加钱,其他杂役一到这时候,是告假的告假,溜号的溜号,平rì习武修匠就够累的了,领个杂役活赚点小钱,谁还想着干这重活。

    谢青云却不这么想,搬得是一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好似越累越快活。

    就这般,匆匆半个月一晃而过。

    搬运杂役们都知道库房来了个谢傻子,还是书院的生员。这傻子每天抢着干活,也不多拿半个铜子,大伙乐得轻松,有时候还逗着谢青云说笑:“谢傻子,你是不是看中咱库房管役他们家的丑闺女了,这么卖力帮你老岳父做活。”

    每当这时候,谢青云都似没听见一般,哼着小曲儿,继续搬来运去的,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在小少年看来,有功夫去理会这些闲人,不如多搬几包重物来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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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不只咧嘴,还有赞

    其实这半个月来,谢青云已经能清晰的觉出自己的气力在不断的变化,不是增强,而是对整劲、浑劲的一种领悟。

    刚开始,他只能模糊的感受到肩部的数块骨头分别用力,而随后的rì子,他便能够将肩部的骨骼化一个整体,不是每一块骨骼的同时用力,而是完整的浑劲。

    照聂石的说法,这整劲的门,谢青云算是迈进来了。这一切除了小少年自己勤奋之外,还得益于褂甲和绑甲,穿着他们抗包,穿着他们滚,难度不小,效果惊人。

    接下来就是手骨,腿骨,以及其他部位的逐步领悟,都成了之后,身体九个部位中任何一个所发之力,便是这个部位所有骨骼集合在一起的浑然整劲。

    若是再进一步的话,则不只是发力部位的骨骼,包括相邻的一些骨骼,也能够与发力部位一同合为整劲。

    至于最终一步,自然是全身的两百零六块骨骼俱成浑圆,共为一体,不分彼此。

    虽然只是刚迈进大门,可毕竟是小有进步,谢青云挺高兴来着,于是白天做活更卖力了,晚上滚得也更兴奋了。

    这样的rì子又持续了一个多月,期间抽空去看望了一回小粽子,上回听她说过喜欢丹药课,所以谢青云给她带了几本书院中关于丹药的书卷,还说以后每次都给她带不同的医药书卷来。

    小姑娘自然很是高兴,说完丹药,又喜滋滋的说起许多她的近况。

    见小粽子喜,谢青云也喜。见谢青云喜,小粽子更喜。这般喜来喜去,嘻嘻哈哈的喜做一团。

    只是在怎么喜,也总有一别的时候。

    谢青云和小粽子约好以后每两个月见一次面,小粽子虽有些不情愿,想缩短些时间,但她清楚自己的武课越来越多,谢师兄也忙着做杂役、赚铜子,也就有点委屈的点头答应了。

    rì子越充实,时间越不够用,两个月一次的武技测考如约而至,依然是在后院。

    这一次聂石没玩什么坑人的花招,上来就用最强的力道直接轰击。

    轰了还不算,三两步又冲到已经摔在地上的谢青云身前,如当初他一掌甩碎那张石桌一般,凶狠的对着谢青云的脑门甩击而下,整个过程,不过眨眼的时间,谢青云完全不是对手。

    这一甩,虽是掌,但用的是九截中的膊之力,所谓的甩,实则是推的一种变化。

    若是砸实了,谢青云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开花。

    当然在最后一刻,聂石停住了。于谢青云来说剩下的只有扑面的掌风,刮得脸生痛。

    这种感觉比当初秦动一拳击过来时的拳风还要劲烈,这让小少年心中大为叹服,又十分神往。老聂是个元轮碎没了的人,只靠浑劲、整劲就能甩出这般的威力,将来自己学全了,怕也要胜过秦动大哥。

    打过之后,聂石便直接把这第二架要教得东西说了:“当实力远胜过敌人之时,便不要给对方任何坑你的机会,上来就出全力,打得对方不能还手,如果是在战场上面对荒兽,那通常就是直接杀了。”

    谢青云听在耳里,记在心中,笑在面上。

    聂石虽然不喜欢他笑,可这么长时间相处,也懒得去说他了,当下话锋一转,说道:“谢青云,你对整劲已经有了领悟,这便把《九截》的招法教于你,只演一次,看好了。”

    话音刚落,人即长身而起,聂石一个人扮演两个角sè,呼呼的施展开来,时而如寻常武人般出拳踢脚,肘击膝撞,时而变成自己、用《九截》或绕或缠。

    出拳踢脚时大开大合,用九截时却完全相反,忽如游蛇、忽如灵猴。

    演那武人时,用的是聂石当年的打法,只不过他不能集力攻击,所谓拳脚来往,只是比划个样子,轻飘飘的,没什么力。而九截则打得是劲力透空,嘭嘭作响。

    这般来来回回的风生水起,看得小少年是眼花缭乱。于此同时,聂石口中不住的配合招法解释:“九截中的九说的是九个攻击部位,截说的则是截势。这门武技用的是整劲,练得却是一个巧字,用力的巧……”

    谢青云看得认真,听得仔细,只觉得《九截》的打法果真是个巧。譬如对手一拳过来,你便错步滑开,矮身挤进对方胸口,以肩或胳膊撞在对方出拳上臂的筋肉之上,这便截住了对方的势,对手这一拳即便打了出来,也已经毫无力道。

    如此这般,或挤或压、或推或缠、或撞或拱,逼得对手招都使不出、用不全,力道尚未集于一点,便被提前截断。

    而使《九截》者则用力浑然一体,每一下攻击都如一面铁板轰下,截力的同时,就能打得对手憋闷难当,时间稍久,轻则筋骨折裂,重则五脏震伤。

    瞧到兴奋处,小少年霍然鼓掌,大声叫好。聂石说的是只演一遍,其实每一招都打了三回。忽忽半个时辰已过,聂石演武结束,不等谢青云问话,就叫他有样学样,打一遍《九截》,当然那寻常武人就不用扮了。

    小少年原本有话要问,可听聂石如此吩咐,也就不再多说,凝神静思了片刻,就依样打了起来。

    这般走马观花的瞧聂石打完,虽然领悟了少许,却不可能一下子知其jīng髓,不过小少年有笨办法,他不管许多,边看边领悟的同时,他已经把那全部的招式、动作、形态都死记硬背下来,一一的印在脑中。

    于是此刻,小少年一边对着脑中印记,一边打。

    这一路下来,比起聂石自然要慢上太多,一招一式不像武技,倒像是舞技,只有用肩、用腿、用胳膊时,才稍有几分聂石方才的神韵。

    悠悠一炷香时间过去,谢青云《九截》最后一式打完。

    聂石不置可否,要他再打一遍。

    小少年不抱怨,这就又来了一遍。这一回是越打越惊喜,直到整遍演完,只觉得胸中畅快,不只是刚才想问的问题都领悟了,连着对整劲的感悟又上了一层,当下也不掩饰兴奋,就说了出来。

    聂石微微点头,道:“九截是招,浑劲是力。多演招,力便熟。力越熟,招越强。以后没事也不用来找我啰唣,每rì勤习不辍,早晚必成。”

    说过之后,也不等谢青云应声,便转身去了书堂,瞧见聂石如此,谢青云心中一热。

    这两个月时间,小少年白天大多在库房搬来运去的,晚上回来又要先滚一遍,于是找那记有极阳花的书卷的时间就少了许多。

    偶尔回来晚了,会瞧见书堂亮着烛灯,老聂在里面翻呀翻的,谢青云问过,老聂只嫌他啰嗦。小少年却瞧见老聂翻的也多是医药、游记一类的书,这才明白,老聂这是在帮他寻花。

    接下来的两个月,谢青云更加勤奋,每rì抗包、练九截,当然还有滚来滚去。

    原本他就不胖,这又生生把自己练瘦了几分,不过筋骨却结实了许多,个头也高了几分。

    再有一天就是新年了,新生员们来三艺经院快有近半年的时间了,不过却都不能回家,这是学府的规矩,怕生员们刚适应,就又被家中的喜庆气氛、安生rì子打乱了惯xìng。

    只有老生员们,呆了一年半以上的,才可以告假回家。

    书院虽然只有两个人,一个夫子,一个学生,而且又到了新年,但每两个月的测考,依然按时进行,当然除了他俩,没人知道这测考不是考文,而是试武。

    和上回一般,老聂依然没坑谢青云,这回考得是《九截》的招式运用。

    这段rì子里,谢青云只练会了这肩膀这一截,前几天刚开始习练第二截:腿上的功夫,至于整劲的感悟,只多了脊背一处。

    测考之前,谢青云就说了自己的进度,聂石听后忍不住大摇其头:“你之前练滚的时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快得很,后来感悟整劲也还不错,想不到这增加了《九截》的习练,所有的都慢下来了。”

    谢青云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这就开打。打的时候,聂石的刀眉又和先前在断音室一般,连扬了几次。

    盖因为小少年虽然只练会了肩膀这一截,可却奇思妙想的加入了许多变化,变得灵巧,变得神妙。

    这种变化外在之形,每次与人斗战时候,都不一定相同,只要领悟了九截的髓,变能创出这些变化。

    原本聂石打算在谢青云完整的学会九截之后,再去教他招死人活的道理,再去教他脱离九截的固定招式,再去教他明白真正的临战应变不是只有不打而坑人法子,更有以招法内的变化坑人的技巧。

    打完了,谢青云挠头,笑了。

    和上回一样,聂石也是先不信他三十三天就练会了滚,这一次聂石认为他练得太慢,却没想到他练出了“巧”。

    还是和上回一样,聂石咧嘴,丑不丑就不说了,这一次除了赞许,还有着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连续两次都轻看了谢青云,兵王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不好意思,所以这次除了咧嘴,聂石还出言赞了:“不错,你能自己悟出九截真正的巧,悟出在招式中去坑人的法门,也省了我许多口舌。以后就这么练,练到我这个程度,便不弱于初入潜龙一变的武者,将来面对寻常荒兽,也能轻松杀之。”

    见老聂不只咧嘴,还赞了,小少年比上回更得意。只是听见聂石说起武者境界,心神便为之一转,忙眼巴巴的问道:“潜龙一变?老聂,武者也应该和武徒一般,分好几境吧。”

    这个问题,谢青云来书院之前问过师娘紫婴,可师娘不说,说是他跟聂石习武,学得是另类武技,若过早的了解武者世界,怕会分心。

    如今听见聂石忽然提起,谢青云自然很想知道。可惜马上,谢青云就失望了,聂石摇了摇头,和师娘的回答如出一辙。

    虽然失望,可长辈教诲,谢青云谨记在心。

    他早在圣贤经中读过人心、人xìng,他知晓自己也无法确定若是知道了武者境界,会不会又继续打听更多关于武者的事,以至于分了心,而影响到当下。

    好比上回师娘没说,当时他也不打算再问来着,可现在听见聂石提了一下,他就忍不住又问了,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既然要做大事,要争命,便不能分心。事事依着当下的心境去做,即便是能轻易做到,即便是当下痛快了,可以后便不痛快了,小少年求的是大痛快,绝不是小享乐。

    聂石不理会小少年的这些心思,看了看天sè,便蓦然丢下一句:“没事了吧,没事我就走了。”跟着就揣起他的酒葫芦,离开了书院。

    今天是大年前夜,老聂前几rì就说过他要去郡里的武华酒楼吃酒,当时还问谢青云是否一起,谢青云答应了小粽子,要和她还有小胖子卫风那帮同年一起过年,自然不去。

    武华酒楼的年夜菜十分紧俏,眼见天sè将晚,聂石怕定好的菜肴,过了时间被人抢了,这才赶忙离开。

    谢青云见老聂走了,也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眉花眼笑的朝少院进发,今晚他准备露一手大厨的功夫,让小粽子和那帮同年好好尝尝他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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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瞧瞧,聂石头都赞了小少年,不如你们也赞一下这章吧,赞了,咱就高兴,一高兴,信心就来了,有了信心写的就更好看来着。一好看,你们也高兴了,所以这一赞其实是给你们的,你们说是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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