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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元全文阅读

作者:温酒煮花生     朝元txt下载     朝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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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帮土包子

    秋分时节,凉风习习,清爽宜人。

    上马坡前,稀稀拉拉的林木随风摇摆。

    林木之间,堂堂三艺经院的护院车夫、内劲武徒陈伯乐正跨坐在铁木流马的身上,像是忘了此行的目的,正挑着眉毛,张着嘴巴,一脸“惊悚”的看着白龙镇的那群人。

    真他娘的邪门了,这帮土包子!陈伯乐的脸微微抽搐。

    现如今是陈伯乐当上护院车夫的第四个年头。

    每年十月初一,新生员报到的rì子,他都会准时在宁水郡九镇的驿道上跑这么一趟,接上各镇的娃娃生员,送至郡城的三艺经院。

    今天也不例外,卯时未到,陈伯乐就从郡城驾车出发,赶往北方三镇的驿站---上马坡。

    说是驿站,却并没有驿馆。只不过是三金、卧虎和白龙三镇通往郡城的聚集地,平rì里这三镇的百姓要去郡城办事,都得在这里搭乘过路的马车。

    半盏茶之前,陈伯乐到了上马坡,在停下马车之后,他就愣住了。

    南面的两镇没什么特别,一如往年般,由大人们带着自家的娃娃,或两三个、或四五个围在一起,一边等车,一边和娃娃唠叨着。

    每个娃娃身上都背着个小包袱,做娘的似乎仍嫌不够,还要朝娃娃们包袱里塞些从家中带来的吃食、物件,却被当爹的伸手拦住,娃娃们则和爹一样,纷纷摇手晃脑的,嫌重。

    唯独白龙镇这边,三十多个大人全都围在一个小少年的身前,其中一个年轻妇人的手上,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瞧模样最多三岁。

    这少年身上已经背了六七个土布包袱,却还有大人笑眯眯的把手上的包袱直接挎在他的脖颈上。

    “云娃儿,这是白饭他娘烙的饼子,给你备了十张,天气凉了,不会坏的,拿着……”

    “云娃儿,这是你最爱吃的腊猪肉,咱老王都给你切好了,每天配上点小酒,那滋味……”

    “娘,囡囡也要喝酒……”妇人手上的小女娃nǎi声nǎi气的插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年轻妇人皱起了眉头,埋怨道:“你个老王头,教坏了孩子,囡囡乖,咱还小,不喝酒。云娃儿,你也是,肉拿着,酒莫喝……”

    随着云娃、云娃儿的叫着,小少年身上就又多了好几个包袱。偏偏这小少年毫不在意,仍是一脸的欢笑,来者不拒的伸着脑袋,一副都送过来吧、反正压不死我的模样。

    见到这么与众不同的情景,陈伯乐的脑子里立马就冒出三个字:土包子!

    尽管陈伯乐接了三年的新生员,可他也是头一回见到白龙镇送别娃娃的架势。

    十一年前,武国宁水郡的北方三镇遭遇了可怕的兽cháo。作为郡北的边陲小镇,白龙镇首当其冲,损失最重。以至于人丁稀少,只剩了不足五十户人家,可就这不足五十户的人家还是零零碎碎、老幼不齐的。

    兽cháo后整整十一年,白龙镇只在九年前送过一个娃娃去三艺经院,据说这是白龙镇唯一的一个在兽cháo前出生、还活下来的孩子。

    那时的陈伯乐还没有当上护院车夫,这些都是听前任说的,可前任并未提过,白龙镇竟会这般的土气。

    作为护院车夫,陈伯乐自然知道今年的白龙镇总算有一个兽cháo后出生的娃娃,该上三艺经院了。

    对于白龙镇来说,自然算是喜事。可不管怎么说,这许多大人来送一个孩子,实在是有点惊天动地了。以白龙镇那稀薄的人口,估摸着每家每户都跟来了一个大人吧。还有那小少年,收了这么多东西,一点也不知道推辞,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

    正大摇其头的时候,陈伯乐就听见北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眨眼功夫,一匹瘦黄马就飞驰到了白龙镇人群的外围。

    骑马的虽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身着青衣捕快服,颇有股子气势。

    少年捕快一手驾马,一手拎着个冬瓜般大小的石墩子,马来得虽是极快,停的却十分稳当。

    石墩子,陈伯乐认识,习武之人练习臂力的玩意。青衣捕快提的这块隶属三艺经院,石墩zhōng yāng刻着一个“外”字,是每年武院外门大比时,用来赏赐给获胜的外劲武徒的。

    还没下马,青衣捕快就将石墩子高高抛过人群,扔向那挂满布包的小少年:“谢青云,这宝贝给你了。”

    “啊哟……”陈伯乐的这声“啊哟”还没来得及出嗓子,那石墩便已经距离布袋少年的脑袋不足一尺了。

    外劲武徒用的石墩由玄石特制,比普通石墩重数倍。虽只有冬瓜大小,却重达五十钧,加上这捕快甩手一抛,怕是得过六十钧。

    陈伯乐清楚,这般力道,没习过武的成年人都难以接下,何况是这样一个小少年,他都不忍再看了。

    不过下一瞬间,陈伯乐不只看了下去,而且还瞪大了眼睛。

    那小少年谢青云竟然不喊不叫,胸有成竹的后退扎马,跟着双臂一张,轻巧地接住了抛来的石墩,又顺势转了半圈,卸力之后,便稳稳地站住了。

    挂在颈后的数个布包则被甩得“嘭嘭”的晃来晃去,足以表明青衣捕快这一抛的力道有多大。

    “秦动大哥,你这宝贝真的送我么?可不许反悔!”谢青云笑得比方才更欢乐了,紧紧抱住石墩子,舍不得撒手。

    没等青衣捕快接话,白龙镇的人就闹腾起来。从抛石开始,他们便没人紧张过,一脸坦然的,像是早就知道谢青云能接住石墩的样子。

    “好个云娃子,越来越厉害了。”

    “云娃子,去了书院,武艺也别落下,再长个几岁,怕是要胜过小秦捕快咯。”

    白龙镇众人在叫好,陈伯乐却有点乱,他清楚的听见这个布袋小少年是要去书院的,有这样的力道,居然选择去书院,竟然只是去书院?!

    陈伯乐不敢相信。

    远古时,荒兽自天域降临人间,凶横残暴,以人为食,万年以来,莫不如此。

    习武,能够让体魄超乎常人的强大。习武大成者,被尊称为武者,强大的武者,可力劈蛟象,生撕荒蟒。

    为应对荒兽,人间武风盛行,习武有成者,不仅在面对荒兽时可以自保,更能够出人头地。

    在这荒兽横行、随时都可能丢命的世上活着,是没什么人会选择去书院修文的。

    若只是因为谢青云去书院,陈伯乐最多也就惊讶一会儿,就当是白龙镇的大人们犯了傻,可偏偏这个小少年,就在他的眼前,就这般轻松的接下了六十钧的力道。

    放眼整个武国,任何学前的孩童能有这样的力道,可都是天才了。

    拥有天才的力道,却要去书院修文?!

    “真他娘的邪门了,这帮土包子!”陈伯乐的脸抽搐着,在他看来,这可是他活了三十几年中,遇见的一等一的邪门之事了。

    没人理会凌乱中的陈伯乐,三镇的大人们依旧围着自家的娃娃不停的唠叨,像是要把今后一年多的话都说完似的。

    白龙镇这边,青衣捕快秦动也下马进了人群之中。

    先是和长辈们拱手做了个揖,在接上刚才的话茬,看着谢青云道:“你小子搂这么紧不累么,我说送你就是送你了。石墩对我来说虽然是个念想,可我已经是内劲武徒了,这墩子轻了点。倒是你,勉强合适,以前没送你,是因为你力道还不够。”

    谢青云却抱得更紧了:“那也不放,这可是个宝贝,秦大哥当年带回家的时候,不也是天天拿在手上把玩,大伙想摸一下都舍不得么。”

    “屁话,那时我才多大,哪有如今的见识。”瘪了瘪嘴,秦动有点不好意思。

    谢青云一脸促黠的笑:“总比我现在大。”

    “……”秦动的嘴巴又瘪了瘪,无言以对,急了半天只好叹道:“行了,谢青云,我认输,咱靠的是真本事,斗嘴可比不过你。”

    听两人拌嘴,大伙都笑。小秦捕快平rì挺有威严,可在谢青云面前,却总是吃瘪,这在大人们眼里,是件很好玩的事。

    见长辈们笑,秦动就故意岔开话题:“谢青云,你爹不是讲过,丐帮最多也就九袋长老,你这挂一身的袋子,是要当丐帮帮主么?”

    说完话,秦动便扭头看着一众人等,堂堂白龙镇捕快,看得大人们都不好意思起来。

    见自己的眼神有了效果,青衣捕快小有得意:“你们还真让青云背这么多布袋啊,我跟你们说,现在的三艺经院可不比以前,东西多了,其他生员可是要抢的。”

    “不怕,不怕,丐帮帮主什么的最威风了……”没等大人们反应,谢青云就急忙捂紧了身周的一大堆布袋,一副谁敢拿,我就跟谁拼命的架势:“这些我都有用,尤其是吃食,郡城里的可不如咱镇上的好。”

    “青云哥,囡囡也要做丐帮帮主……”小女娃囡囡又找到了感兴趣的话题,瞪起大眼睛说道。

    “呃……”谢青云眨眼,伸手,揉乱了小囡囡的头发,一副诱拐小女娃的架势:“我爹说过,丐帮也有女帮主的。”

    谢青云的模样虽然好玩,小囡囡的话也很可爱,可这次大伙都没笑,长辈们都清楚,云娃儿哪里是舍不得吃食、物件,他舍不得的是大伙的情义。

    秦动也明白谢青云的心思,可真这么让谢青云扛着许多包袱去,虽然不会有人抢,却免不了被人笑话。偌大的一个三艺经院,总会有无聊的恶少和喜欢欺负人的武徒,见到这么个要去书院的傻小孩,不欺负他欺负谁。

    “我有个法子,你们看如何。咱白龙镇的四绝,白饭娘的饼子、孙婶缝的衣物、陈婶纳的鞋、老王叔的腊肉,加上我的石墩子,这些都有用,都让青云带走。其他的大多重样了,你们该拿回去的拿回去。至于吃食,谢青云想吃,我也想吃,不如就在这里开一顿送别宴,如何?”

    到底是捕快,秦动三两下就说出一个办法,谢青云一听之下,露出一脸的馋样,用力的点起了头,谢青云点头,丐帮女帮主小囡囡也不停的点头。

    娃娃们都点头了,长辈们知道这法子最好不过,于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就这样,一众土包子在集体点头之后,就地铺开了各种吃食。

    平rì里舍不得吃好的,给云娃子带去的可就不一样了,什么烧鸡,猪蹄子,花生米,烤红薯是应有尽有。

    老王头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一葫芦果子酒,和白饭他爹边吃边喝了起来。

    这一番闹腾,惊动了隔着老远的,另外两镇的人群,他们扭头一望,个个都面露惊容,惊了片刻,两伙人就用同一种不屑的目光表达了对白龙镇土包子们的鄙夷。

    只是,当他们回过头来要继续和自家娃娃说叨的时候,却发现娃娃们的小脑袋一个个都扭不过来了,盯着白龙镇那边,口水横流。

    而这时候,最先惊过的陈伯乐,反倒是一脸亲切的看着白龙镇的众人。

    他想到了一个传说,一个关于灰sè元轮的传说。这个传说如果能印在小少年谢青云的身上,或许就能让他陈伯乐从堂堂三艺经院的护院车夫,变成堂堂三艺经院武院的教习。;

第二章 好玩的还没开始呢

    元轮,即生命元轮。

    生命初生之时,无论是胎生、卵生,甚至是一枚种子,都是以元轮的形态存在的,随着元轮的孕养,才逐步生长出五脏六腑、皮毛发肤,或是枝干叶脉。

    人类之中,修成武者或是匠师,都可与元轮勾通。然而世间造化万千,除此之外,天地间还有一种奇石,亦可探知生命的元轮。

    武国各郡的三艺经院,就有依此奇石打造的探元碑,只要将手掌印在碑上,碑身便能显出探元者元轮的形sè。

    其中青绿sè为生轮,而灰sè则为死轮。

    生轮,说的是能够随着筋骨的淬炼而不断强大的元轮,也只有元轮强大了,才能承受更加强大的体魄。

    死轮和生轮相对,是指永远无法成长的元轮。死轮者天生体弱,若强行习武,元轮无法承受体魄的剧烈变化,很快便会骨肉分离,脏器散乱,身体崩溃。

    因此只有生轮者才能习武,不过这个门槛对于人类来说并不高,武国亿万人口,生轮者就占了八成。

    陈伯乐眼见谢青云轻松接下六十钧力道,却说要去书院的时候,一下子就懵了,所以当时根本没有去想这少年的元轮会是个什么情况。

    看着白龙镇的人嬉嬉闹闹,陈伯乐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很清楚,这个世上没有身具生轮而不去习武的,白龙镇的人再土,也不会土到这样的程度,因此可以肯定,小少年谢青云正是那倒霉的死轮者。

    可身为死轮的谢青云,怎么会拥有天才的力道?正是这个古怪的矛盾,让陈伯乐想到了关于灰sè元轮的传说。

    传说中这时间曾有过三个死轮者,他们的力道都是在十岁之后开始莫名其妙的增大,在经过探元碑的反复探测之后,终于发现,他们的元轮竟从幼时的灰sè转成了前所未有的青灰sè,直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变成了生轮的青绿sè。

    这以后,三人开始习武,令人惊异的是无论身法、力道或是武技,他们成长之快,远胜过了其他的生轮者,成为了天才中的天才。

    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却只有这个传说里提到过,天下间还有这样的死轮者可以拥有天才的力道。

    传说是陈伯乐从一名武者的家仆那里听来的,家仆也是偷听了武者主人的谈话,才知道的。白龙镇的人自然不可能知晓这些,所以陈伯乐断定这帮土包子现在的情况就是拥有天才,而不自知。

    …………

    三艺经院,又分武院、匠院和书院。武院习武、匠院修匠,书院自然是读圣贤书的地方。

    几乎武国的每一名孩童,都会在八岁左右,进入三艺经院,习武或是修匠。

    得益于武国国君的驱逐荒兽的坚定信念,为了培养人才,凡规定年限内在三艺经院修习的生员,学金和食宿的费用都是不用缴纳的。

    习武自不必说,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修匠则仅次于习武,从生活器具到楼宇飞舟,包括武者所用的铠甲兵刃,都能炼制打造,若能成为匠师,地位自然也非同一般。虽说元轮是生是死,对于修匠都没有什么阻碍,但修匠却需要耗费大量的银钱,用来购买炼器时所需的匠材。

    穷人家的娃娃,那是修不起的。

    至于书院,也只有那些大郡城中的公子哥,在习武、修匠之余,才会去学学诗词歌赋,看看圣贤哲思,附庸风雅一番。

    不能习武,又没钱修匠的,也并非没有出路。所谓正道九行,除了武、匠之外,还有他几行的手艺可以学,只要勤快,怎么着也能养家糊口。

    只是在这正道九行之中,最无用的便是书生了。

    书生们除了会写写酸文,吟吟贤诗,再就是做个学堂的夫子,教教小娃娃们读书识字,学堂夫子并没有什么银钱可赚,全靠娃娃们的爹娘看着给点米粮活着。

    当然,凡事有个例外,武国有十二个读书人,过得还是比较惬意的。

    武国十二郡,每郡一座三艺经院,每一座经院都有一座书院。书院夫子和学堂夫子不同,是由官家指派,有官家俸禄可拿。

    虽然陈伯乐不明白,朝廷为何会在数年前增设这毫无用处的书院,但他知道这十二书院的夫子,各个生当壮年,又深得三艺总院的首院、当今右丞相的赏识。陈伯乐可不认为,眼前的这位小少年,会有机会成为书院夫子的继承人。

    不过现在,陈伯乐已经不在乎谢青云为什么非要去书院了,管他有多傻的理由,这事已经不重要了。

    陈伯乐年过三十,仍是内劲武徒,如果不出意外,以他的能力,就只能在护院车夫的位置上坐到老了。

    可眼下却有了转机,从他猜到谢青云的元轮有可能异变开始,他就觉得他爹当年给他起的名字没错,他注定是个伯乐,能够识别千里马的伯乐。

    这匹千里马自然是谢青云,而实现他伯乐之梦的途径便是举荐谢青云进入天院。

    天院,隶属于三艺经院的武院,与其并列的,还有少院和正院。

    入少院的都是新生员,修习几年直至力达百钧,便可入正院,成为外劲武徒,之后循序渐进,依次修成内劲武徒、乃至先天武徒。

    天院吸纳的则是新生员中的天才,或经人举荐,或从少院一年生中选拔,只要测考合格,便能进入天院。而对于举荐人,三艺经院会根据天才的测考优劣,给予不同的奖赏。

    陈伯乐相信,举荐谢青云这样存在于传说中的天才,得到的绝对不只是简单的奖赏,怎么着也能安排他做个少院教习。

    这样的美梦落在白龙镇的小少年身上,陈伯乐可不敢怠慢,他放下了堂堂护院车夫的架势,笑眯眯的看着白龙镇那群吃吃喝喝的土包子们。

    直到白龙镇的人吃喝完毕,整束了装容,陈伯乐才不紧不慢的喊了一嗓子:“本护院体恤民情,知道娃娃们舍不得爹娘,所以才给你们这么长时间,可天sè不等人啊,还有六个镇子的娃娃要接,如果天黑赶不到郡城的话,这一车的人怕是都要喂了天上的雷鸟兽。”

    陈伯乐的话音刚落,不知道谁家娃娃带的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或是害怕那雷鸟兽,又或是想着要离开爹娘了,这哭声就像是传染了一般,其他的娃娃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连带着做娘的也都动了感情,舍不得自己的孩儿,一个个低声啜泣。

    “这是怎么了?”白龙镇的土包子们吃饱喝足,正舒坦着,却冷不丁被这一片哭声给搅乱了心情。虽说乱了心情,但是并没有要跟着哭的意思。

    只有小囡囡似乎被气氛给感染了,大眼睛一垂,小鼻子一耸,就要哭出声来。可马上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左边看看右边瞅瞅,才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哭。

    这下小囡囡不好意思了,可怜兮兮的眨着大眼睛,仰头向着谢青云求助道:“那个,青云哥哥,你怎么不哭呢,你看他们都哭呢,你陪囡囡一起哭吧……”

    囡囡这一说,土包子们顿时乐了,小囡囡却是一脸的不解:“你们笑什么啊,紫婴夫子和囡囡说过,遇见伤心的事,是要哭的呀。”

    “求学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会伤心呢。”谢青云笑着,随后就抬头高喊了一句:“哭什么哭,又不是去喂荒兽,大丈夫当横行天下,这才刚起了个头,好玩的事儿还没开始呢……”

    谢青云不过十岁,声音还显稚嫩,可这话说的却是豪气冲天,颇有股特别的韵味,这声过后,连着白龙镇的人在内,都一齐看向他,刹那间整个上马坡前是一片安静。

    可眨眼功夫,其他两镇的娃娃们,就又哇的一下,大哭起来,也许是被谢青云的大喊给吓坏了,这回哭声更大。

    他们哭,陈伯乐却在笑,心想我陈伯乐看上的天才,可不是一般小屁娃娃们可以比的。

    陈伯乐在笑,白龙镇的人也在笑,笑得没心没肺的。大人们在想,这才是咱白龙镇的云娃子。秦动在想,这才是我秦动的兄弟。谢青云在想,嘿嘿,一不小心说出这么牛的话来,果然很带劲。

    带劲的谢青云笑了一会,就对着大伙深深的鞠了一圈躬:“各位叔叔姨姨,伯伯婶婶,青云谢谢大家了,以后还麻烦多多帮衬下我爹娘。”

    不容大家应话,谢青云便直起身子,提石、背包,迈向陈伯乐驾驭的铁木流马车。

    “谢青云,你小子真够婆妈的……”堂堂青衣捕快秦动见谢青云就这么走了,忽然间有些怅然。一众土包子也纷纷说道:“就是咧,云娃子,你客气个鬼。”

    “嗯,嗯……”小囡囡也用力点头,那意思是囡囡也会帮衬青云哥的爹娘的。

    谢青云没有转身回话,只是抬起手臂摇了摇,就登上了这俩车门侧开、造型奇特的铁木流马车。

    他一上车,陈伯乐就再不客气,大声催促起另外两镇的娃娃,父亲们就赶紧抱起自家的娃娃冲到车前,匆匆忙忙的塞进了车厢里。

    大多数做娘的仍旧不放心,还站在车旁一边叮嘱着一边抹眼泪,不等她们说完,也不等娃娃们停了哭泣,陈伯乐就咔咔的扭动起流马耳朵中的机括,关上车门,几个呼吸的功夫,马车便飞驰而去。

    “可惜啊……”目送着远去的马车,老王头叹了口气。

    “咱们镇出了这么个好娃子,高兴才对,有什可惜的。”白饭爹拍了拍老王头的肩膀,安慰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白饭爹的心中也觉得挺可惜的。其实,对于谢青云选择去书院,大伙心中还是有些难以理解的。

第三章 紫婴夫子说

    白龙镇的人都知道,谢青云是个天才,谢青云一家却都是苦命人。

    母亲宁月体弱多病,只因为幼年时被荒兽冰虎老远的一声咆哮给震碎了元轮,虽说保住了xìng命,可从此只要天气稍冷,就会全身泛起冰霜,若是不赶紧泡至于热水中,用不了一个时辰便会冻死。

    这一泡就是数年,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凉季,可任何一个正常人也经不住长年累月的泡水,宁月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

    如今天气转凉,她又在家里的热水中呆着,谢青云的父亲谢宁则在一旁照顾,也因为这个,夫妻俩才没能来上马坡送别儿子。

    说起来,谢家算是外乡人,谢宁为妻求医多年,十年前宁月有了身孕,夫妻俩便定居在了白龙镇。

    谢宁为人爽朗,又说得一口好书,从神魔大战到武者传奇,从天上的凤凰到地上的山鸡,谢宁嘴里的故事说也说不尽。

    但凡听过他说书的,没有一个不喜欢的。最有意思的是,他能够将生活中发生的事情,编入书中的世界,说出来既有趣味,又激励人心。就这样说了一年多,兽cháo过后而显得死气沉沉的白龙镇,竟在谢宁的说书声中,逐渐恢复了活力。也因此,大伙对谢家多有感激。

    为了养活妻子,说书之余,谢宁还四处兼活。自三岁起,小青云就跟着父亲谢宁,看父亲在各家帮工。

    看着看着,谢青云四岁了,就挺着小身子,跟着帮些小忙。

    忙着忙着,到了五岁,和武国的其他娃娃一样,谢青云去了三艺经院探测元轮,回来之后,爹娘便绝了让他习武、修匠的心思。

    五岁的小青云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给父亲帮忙的时候,越发的认真起来。

    就这样到了八岁,谢青云小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实,活计也越忙越纯熟,熟到了一年之内连续发生了三件明师收高徒的事。

    第一件是跟着秦动的娘亲、药农柳氏帮忙时发生的,谢青云在分药的活上,已经有了老药工那种闻香识药的能力,他分拣的药材,从不会有半点差错。刚巧,这事被郡里武华丹药楼的大药工收药的时候瞧见了,于是想收谢青云为徒来着。

    第二件是熟食店的老王头那发生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王头发现除了他的独门腊肉之外,云娃子下料卤出来的菜食味道已经超过了他,又那么巧,谢青云做的菜食被专程过来收腊肉的、武华酒楼的大厨尝过了,这便也想收谢青云为徒来着。

    第三件是白饭的爹,镇里唯一的木匠白叔经历的,谢青云在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帮他打造了一张镂花藤椅,那手工的jīng细度,都不亚于他了。定制这藤椅的,是邻镇的一户人家,还是这么巧,这藤椅被郡里木匠行的大木匠去邻镇办事时无意中瞧见了,他就亲自来了白龙镇,目的只有一个,收谢青云为徒。

    若是早个两年,谢青云在自知不能习武、修匠之后,有了这样的手艺,又被这些大人物看中了,多半会选一家合适的答应了。

    可偏偏八岁这年的年初,不只是秦动从三艺经院回来了,自兽cháo后就空下来的镇学堂中也来了个女夫子胡紫婴。

    于是,谢青云便跟着捕快秦动在衙门的校场学摔跤,越学越厉害,越学力气越大。

    又跟着紫婴夫子在学堂里学读书,天文地理,志怪异趣,圣贤经卷,越学越有滋味,越看见识越广博。

    紫婴夫子书教得很好,包括今年刚入学堂、才过三岁的小囡囡在内,兽cháo后出生的四个娃娃,都乐意跟着她学。

    教书之余,紫婴夫子也懂医,镇里的人生病,也不用去邻镇找大夫瞧了。

    医人之外,紫婴夫子还帮着老王头和武华酒楼讨过价,让老王头把过去几年应得的报酬都给赚了回来。

    紫婴夫子更会弹曲,谢宁在镇子里讲书的时候,紫婴夫子用她的竹箫配上或惊悚或舒缓的曲儿,让本来就好听的书文变得更有意思了。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总而言之,紫婴夫子来了白龙镇没几个月,就得到所有人的敬服,大伙都觉得紫婴夫子虽是一介女流,才华却远胜过寻常男子,天赋了得。

    可紫婴夫子却说她一人兼得书、医、商、戏四行,不是她有天赋,是因为她读的书多。读书能明心识理,明白了自己的本心,懂得的道理多了,学起其他行道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紫婴夫子还说,谢青云也不是天才,只因为他自小跟着父亲听书学字,而书里的故事和道理,比起学堂里的更容易让人明白,所以谢青云年纪虽小,可悟xìng却胜过寻常大人,这才学什么会什么。

    紫婴夫子又说,谢青云虽然不能习武,但是不妨把武艺练到身体能承受的极限,身体强健了,学什么做什么,就都有了底气。读书能明心,习武能见xìng。文武之道,才是所有行当的总领,至于匠行,其实和其他行当一样,都是一门手艺。只不过技艺复杂一些罢了。

    有了紫婴夫子的话,谢青云就很干脆的拒绝了大药工、大厨子和大木匠,安心在镇子里读书习武。可即便这样,大药工、大厨子和大木匠在离开的时候还都说过,他们的收徒的意愿三年内一直有效。

    两年之后,谢青云已经把紫婴夫子身边的书都读完了,便打算去三艺经院的书院见识一番,紫婴夫子也是这个意思。

    虽说大伙都很敬服紫婴夫子,她的话也有一定道理,而且以谢青云的三门手艺,即便现在放下,专心去读书,以后回来重新拾起,挣上一碗饭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谁都知道,若是拜在大药工、大厨子和大木匠手下做活,将来可不只挣一碗饭那么简单。

    但这事不只是谢青云执拗,连他父亲谢宁也说,要尊重儿子的想法,这下大伙都没辙了,最后想着,不管怎么样,紫婴夫子绝不会害了云娃的前程,那书院就书院吧。

    支持归支持,心中那点别扭和不解总还是在的。

    这些弯弯绕的事儿,陈伯乐自然想不到,不过就算他知道,也只会哈哈大乐几声,若是谢青云拜那三位为师,这个当伯乐的机会多半要落入他人之手了。

    而此刻,天才谢青云正在陈伯乐身后的车厢里,专心致志的看着铭文。

    铁木流马车,谢青云见过很多次,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在车外见的,以前他还偷偷摸过那匹高头假马来着。

    这进入车厢内,确是头一回。一上车,谢青云就对车里各种机括轮齿组成的装置产生了兴趣,于是四周看了一圈,找了个车厢后段靠窗的位置放下包袱和石墩,就从车厢一侧的铭文开始研究起来。

    其余的娃娃们大多比谢青云小个两岁左右,更是小孩儿心xìng,马车行了不一会儿,就不再哭了,都好奇的打量起这足以抵得上寻常六辆马车的宽敞车厢来。

    除了车厢高阔,流马车座椅的排列也和一般马车不同,足有四十张之多。除去车门处空着没有座位,其余则绕着车厢壁排满了一圈,中间的空出来的地方,则作为行走的过道。

    娃娃们看了一会,就开始动手动脚,摸摸车窗两侧的绞合机括,碰碰椅子上的铁木齿弧,可能是力气有限,可能是机括早就限死了,娃娃们再怎么动,也都没什么反应。

    驱车的流马虽是铁木打造,速度却不弱于真马,不过两个多时辰,就赶到了下个驿站,接上中部三镇的新生员后,便继续一路向南飞速奔驰。

    车厢里多了十几个娃娃,大伙年纪相仿,也没有什么心机,很快就三五个的聊在了一起。

    谢青云顾不上去认识新伙伴,他此刻是全心扑在了流马车上,对于感兴趣的新玩意,他一向如此,不弄个清楚,是不肯停下来的。

    “那家伙是谁,怎么到处转悠,也不和我们说话,真是古怪。”很快,娃娃群中的一个小胖子,就注意到了谢青云。

    “那个土包子是白龙镇的……”有个孩子接上话,叽里呱啦的说起白龙镇人在上马坡那儿大吃大喝的土事儿来,却全然忘记当时他自己也很馋来着。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娃娃们看着谢青云的目光,就变得不屑起来,都觉得谢青云多半是没什么见识,才会对这车厢如此感兴趣,不像他们,也就刚上来的时候新奇了一会而已。

    娃娃们的话题总是换得很快,在大伙的叽叽呱呱声中,陈伯乐驾着流马车赶到了南部三镇的琉璃岗,过了这里,便会转向西行,再有一个多时辰的路,就能回到宁水郡城了。

    这一站上来了八、九个娃娃,最后的三个,无论是装容,还是举止,都吸引了车上其他孩子的注意。

    为首的男娃一身团花小锦袍,腰系蟒纹玉带,头戴青花武帽,帽额的部位还镶嵌了一块翠绿的玉石,手中拿了把竹骨折扇,活脱脱的一个富家小公子形象。在他身侧,落后半个身位的男娃,生着一张马脸,穿着打扮与小公子类似,只是没戴帽子。

    最后那位则是个小姑娘,衣服破了好多口子,低着小脑袋,小心翼翼的跟着两位小公子,显得极是怯怯。

第四章 张武者

    “都给我让让,这位可是烈武药阁的张召小公子。”马脸男娃见一群人都瞧着自己这边,便张口喊了一句。

    “烈武药阁!?”

    听到这个名字,大伙都有些惊羡,原本三五个一群站在车厢中间的娃娃很快就哗啦啦的闪开了一条通道。

    烈武药阁隶属于郡城里的烈武丹药楼,通常只设立在一些富有的镇子里。

    而烈武丹药楼则专门负责为烈武门炼制各类引气淬体的丹丸,其中炼制出的次品,就会分配一部分给药阁,出售给无门无派的武徒。

    至于烈武门,可是江湖第一大门派。从三艺经院学成的武者、匠师,至少有一半会选择加入烈武门,剩下的一半才由朝廷军队、官衙以及其他门派瓜分,在武国,即便是官衙府令也要给烈武门几分薄面。

    衡首镇的烈武药阁是宁水九镇唯一的药阁,直接从宁水郡的烈武丹药楼取货,烈武药阁的小公子,对于宁水九镇的大多数新生员来说,确是身份尊贵。

    似是早就猜到了大伙的反应,张召一摇手中的折扇,摆足了架子,他身边的马脸男娃,则给他当先开道。

    两人一路走到车厢的后段,找了个靠近谢青云的位置,直到那马脸掏出秀绢,拂了拂灰尘,张召这才坐下。

    “张同年好风采,在下……”小胖子喜欢说话,见张召坐下,便跟着拱了拱手,想要打个招呼。

    张召显然懒得听小胖子姓甚名谁,一挥手中的折扇,打断了他的话,继而扫视了周围的娃娃,以一副上者的语气问道:“诸位同年,都是去武院的么?”

    “嗯,在下程无忧,自然去的是武院。”小胖子稍一愣神,马上就有一个男娃挤上来接话道,说完还回头朝身后的伙伴挤挤眼,好似能在烈武药阁小公子面前说上话,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有小胖子和程无忧珠玉在前,其他娃娃也都小大人似的,说起话来官家味十足。

    “小女子岳灵,和师兄们一样,去的是武院。”

    “我叫李不直,准备武、匠同修。”当然,并非每个娃娃都习惯这种文绉绉的招呼方式。

    “在下……”李不直后,另一个高大的男娃也不甘示弱,伸手扒拉开前面的几个人,挤了过来。

    不过这位就没有前几个那么好运气了。

    马脸男娃颇有跟班小弟的资质,他知道张召的心思,没必要真的听完每个人自报家门,于是恰到好处的插话道:“都不错,都不错,不过比起我们张小公子还是差了些,他可是要去天院的人。”

    “什么,天院?!”

    “是天院吗,太厉害了,不愧是烈武药阁的少公子。”

    “听说天院是要有人举荐的。”

    “张同年哪里会找不到举荐人。”

    一听到天院,娃娃们就沸腾了。

    大伙都知道,即便可以入武院修习,但要修成武者,却并不容易,多数是到了年限,以武徒的身份学成离院。

    天院则是最有机会修成武者的地方,当然能进入天院的人,无论家境如何,本身也都是极有天赋的新生员。

    “那是,以张同年的天分将来必成武者,这一比之下,咱们都相形见绌了。”马脸小弟叹了口气,再次发挥了他拍马屁的本事。

    三艺经院不得带仆役书童,马脸同样也是新生员的身份,几句话便把自己和大伙算在了一起,那落寞黯然的眼神,无形中就把张召给捧上了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同年里若是出了一位武者,也算是咱们脸上有光。”程无忧不以成不了武者为意,他一直在自豪,自己是第一个和张小公子说上话的人。

    张召哈哈大笑,进而继续拿腔作调:“在下不过是天赋高一些罢了,你等苦修几年,也未必没有出路,即便不能和我一样成为武者,武徒那是没有问题的了。”

    “张同年过谦了……”一众娃娃纷纷点头,抱拳称赞。

    “哪里,哪里……”张召志得意满,却忽的听见身边有人低声念叨,扭头一看,就在自己后侧坐着一位同年,完全没把自己当一回事,自顾自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什么东西,敢不给我面子。”张召心中不爽,但却忍住了没说,反而笑嘻嘻的冲这人拱了拱手,“这位兄台莫非也去天院?”

    他早知道今年新生员中只有自己一人得到了举荐,所以这话说得客气,却带满了刺儿。

    “什么天院?问我吗?”谢青云有点迷糊。

    这一路上,他已经把车厢内的各处机括几乎都钻研透了,可惜不方便一一去试,只好嘴上嘀咕着,心中想着发动了一遍,这段时间,什么人上了车,娃娃们又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去注意。

    这会儿刚好想完,心中兴奋的很,冷不丁被问了一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张召“哈”的一声怪笑:“原来是个傻子,天院都不知道……”

    谢青云挠头,似乎有点明白了眼前的状况,道:“我去的是书院。”

    张召愣了:“书院?!你要去读书?”

    娃娃们也都愣了,这年头,还有人会去书院么?

    “不能习武,自然读书,我觉得挺好。”说着话,谢青云有点饿了,就从一堆粗布包袱中掏出了一张白面饼子,下意识的伸手递到张召的面前:“你吃么?”

    不过不等张召回答,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立马又收了回来:“看你穿得不错,想来你们富家公子也不喜欢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话,谢青云就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

    “哈哈哈,果然是个傻子……”就在大家都还在发愣的时候,马脸男娃先笑了。

    他这一笑,张召也笑,捧腹大笑,彷佛见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

    是啊,这年头也只有傻子才去读书,眼前的这傻子还像搬家似的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包袱,真是太可笑了。

    张小公子笑,娃娃们也跟着哄笑,当然也有一部分在摇头叹息,心说白龙镇的土包子不只是土,还有些傻得可怜。

    谢青云美滋滋的吃着烙饼,至于张召,不过一闲人矣。既然要去书院,总要遇上这样的嘲笑,若是个个都去辩驳一番,早就累死了,还不如吃着白饭他娘烙的饼子来得舒坦。

    张召只当谢青云傻得出奇,笑了一会,便不理他,众娃娃又换回话题,说起天院来。

    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滋味,张召少爷xìng子上来了,于是扭头四望。马脸小弟反应极快,转头就冲着和他们一起上车的小女娃蹬蹬的跑了过去:“小粽子,你作死么,还不快过来伺候着。”

    “我……”小女娃声音极小,马脸才不理她,一把扯住她身后突起的玩意,生拽着向张召那边行去。

    “呜……痛……”小姑娘被拉得疼痛,脚步也跟不上,跌跌撞撞的,又不敢大声的喊,只能咬牙压着声音,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这一吵一拉,大家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来。

    “诸位可看好,本少让你们瞧瞧什么是荒兽级怪物。”张召像是找到了新乐子,走到小女娃身边,一把撕下了她的后衣襟,哗啦一声,那本就破烂的衣服立即多了一个大口子。

    “啊……”随着小姑娘的一声惊叫,大伙都清楚的瞧见,她的脊背上竟生着一对小羽翼,紧紧的收拢着,贴在那里。

    似乎仍嫌不够过瘾,张召拉着马脸又故意退后了几步,让那小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孤零零的站在过道zhōng yāng,接受众人围观。

    “翅膀,怎么会有翅膀……”娃娃们睁大了眼睛。

    “呜……,不要看,小粽子不是怪物……”谁也不愿意被人当成异类,小姑娘很想重新遮住翅膀,可衣服已经破了,瘦小的身子转来转去的,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五六岁的小女娃,大眼睛一红,就落下泪来。

    “哈哈,怎么样,这小怪物可是染了荒兽血的。”张召得意洋洋的欣赏着小粽子绝望的窘态,以及同年们那惊异的神情。

    惊异归惊异,却没人去嘲笑小姑娘,毕竟都是娃娃,见小姑娘可怜,心中反而有些不忍,但因为怕得罪张召,一时间没人敢开口劝说。

    “她还真不是怪物。”谁也想不到,那位吃得正香的傻子,竟然在这个时候插话了。

    谢青云不慌不忙的从包袱里取了件外衣,起身递给小粽子。

    “嗯……”小粽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向后退。谢青云也不管她,上前帮她穿上了衣服,很快背后的羽翼就被遮住了,小粽子这才回过一点神来,虽然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可眼中仍然充满了惶恐,小小的身子还在发抖。

    谢青云皱了皱眉,又道了句:“别怕”,便把小姑娘拉到身边,做好这一切,才转而盯着张召,像是在讲道理:“你撕坏了她的衣服,道歉吧。”

    自幼听父亲说书,侠义的故事听得多了,这天下间最看不惯的就是恃强凌弱,若是不去管,谢青云觉得不痛快。在他眼中,方才的张召是个闲人,现在却是个恶人。

    “什么?!”张召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傻子是疯了吗?娃娃们也以为听错了,小粽子可怜,帮帮就算了,还敢直接挑衅张小公子,这不是找死么?

    多话的小胖子有些同情谢青云,忍不住提醒一句:“这位师兄,我看小粽子没事了,就算了吧。”

    “不能算。”谢青云摇头,继续看着张召:“你道歉吧。”

    “道你娘,揍他!”不知道为什么,张召忽然感觉自己被谢青云盯得有点发慌,忍不住恼羞成怒,索xìng招呼马脸一起动手,先揍这傻子一顿再说。

    昂呜~~~

    便在此时,突兀的鸣叫声忽然从天际传来,穿透了厚实的铁木车厢,如雷鸣般狠狠的撞入了众人的耳朵,也让挥着拳头的张召和马脸同时吓了一跳。

    “是雷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娃娃们顿时慌乱不已,哗哗的惊呼着缩起身子,或蹲、或趴的抖个不停。

    张召更是丢了要去天院的气势,和马脸相互抢着,扑哧哧的钻向椅子下面。

    “咦?”听到叫声,谢青云不仅没躲,反而眼睛一亮,三两步走回窗边,把脑袋探出窗外,饶有兴趣的看向天空,很快就发现那数百丈高处,一道盘旋的黑影。

    如此爆裂的啸声,反而冲弱了小粽子先前的惊惧,她见谢青云看得入神,心中好奇,就忍不住跟到窗边,拉了拉谢青云的衣袖,小声问道:“师兄,你不怕雷鸟吗?”

    谢青云嗯了一声,头也不回道:“这不是雷鸟,是哮鹰,要不你也看看。”

    “嗯嗯……”小粽子天真可爱,脸上的泪痕未干,就学着谢青云的样子,探头出了窗外。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望着天空。这一看,小粽子也入了神,身后的羽翼微微抖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时间不久,黑影就不再盘旋,转而向远处飞去。

    娃娃们兀自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对于荒兽,每个人都是极为恐惧的,无论见或是没见过,自幼都被爹娘以及学堂夫子灌输了各种荒兽可怕的念头。

    “哮鹰走了,都起来呗。”谢青云喊了一嗓子,有娃娃抬起脑袋,听了听,果然没有了鸣叫,这才爬起身来。陆陆续续的,其他娃娃也都爬了起来。

    “张武者,你没事吧,怎么脸sè如此难看?”小粽子不再惊恐了,谢青云的心情好了许多,于是很诚恳的问候了一下脸sè苍白的张召。

第五章 谢书生

    “你找死!”张召咬牙怒吼,这一次顾不得招呼马脸小弟,挥拳就上。

    面对荒兽鸣叫,他钻了椅子,傻子却一点也不害怕。所以这声“张武者”喊得是刺耳难当,不由得他不怒。

    “师兄小心。”小粽子惊叫。

    拳头凶猛。

    谢青云“啊”的一声,毫不犹豫的撒腿跑开:“等等,张武者,有大事要发生。”

    张召一击不中,但见谢青云跑得慌乱的像个兔子,心中不免得意,也就问了句:“什么屁事,快说,说完你就死定了。”

    谢青云迈了两步,走到后三排的椅子旁,一手撑着椅背,一手学那算命的掐着指诀:“现在是未时,你身处八门中的死门,又命中带刀,实乃大凶之兆,张武者,我可提醒你一句,不出半刻,你就要倒霉啊。”

    “放屁!”张召微一愣神,只道谢青云在拖延时间,骂了一句,就再次冲了上来。

    “废了他。”马脸也从“雷鸟”的惊吓中缓过劲儿来,这会儿跟着张召一起猱身冲上。

    “唉……”在自己的拳头就要砸到傻子脸上的时候,张召似乎听见了傻子的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张召知道自己真的倒霉了,带着马脸也一起倒霉了。

    嘭!嘭!两声巨响,两个家伙先后被高高弹起,又嘭!嘭!的撞向了车顶,跟着再是咚!咚!两声,狠狠的摔落下来。

    看着这情景,谢青云“噢”了一声,眨了眨眼睛,“太残暴了”。

    刚被荒兽惊吓不过片刻,娃娃们就瞧见张小公子和他的马脸小弟,上蹿下跳了两下,便面朝地板的趴在那不出声了。

    “哇,呜……”张召到底是烈武药阁的小公子,自幼被父亲用灵药洗练筋骨,比马脸清醒的快,可这才一醒来,就哇哇的大哭,这一下撞击,又一下重摔的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何况他还只是个娃娃。

    “张武者,都说了你要倒霉,还不小心一些。”谢青云一脸认真,又开始掐指:“给小粽子赔个礼吧,要不你还要倒霉。”

    “呜呜,别别,对不起,小粽子,呜呜,对不起还不行么……”张召痛得怕了,连连摇头摆手的,他很清楚刚才被莫名其妙的弹起来,绝不是什么命中注定,一定和谢青云有关,所以现在谢青云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再要来这么一下子,他怕自己就要痛死了。

    这是?!那土包子竟然逼得张召道歉了?一时间,娃娃们都大眼瞪着小眼的说不出话来。

    小粽子有些不适应张召这么道歉,只脸红红的低声“嗯”了一句,转而又好奇的问谢青云:“师兄,你真的会算命吗?”

    她声音虽小,可在这只剩下张召哭声的车厢里却显得异常清晰,娃娃们听了,也一齐转头看向谢青云,都想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谢青云挠头,笑:“不是算命,是机关,流马车上的救命机关,若是遇着敌人,先打开车顶的天窗,跟着站在张召刚才的位置上,发动这椅子背后的机括,就可以把人弹shè出去,只是现在天窗没开,所以……”

    “师兄怎么知道这个。”小粽子很是羡慕,跑到谢青云身边。

    见到小粽子越发轻松了,谢青云也越发舒坦了,行侠仗义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恶人倒了霉,弱者也不再害怕。

    舒坦的谢青云指了指车厢一侧的铭文,回道:“路上学的,读书人么,见了书文就想要去读,虽然当不了匠师,造不出流马车,但是学会用它,总是可以的。”

    “读书吗?”小粽子用力点了点头:“师兄真了不起,小粽子也要多读书。”

    听两人这么说,车上一半的人都羞愧了,之前大伙还笑谢青云是个土包子,原来他一点也不土,早早就学会了车上的机关用法。

    小胖子倒是没脸没皮的:“在下卫风,后溪镇的,先前瞧不起师兄来着,现在给师兄赔个礼,别介意啊。”

    “没事,我是白龙镇的谢青云。”父亲说的故事里,就有不少小胖子这样xìng情的人,直来直去的,谢青云挺喜欢,自然不会计较。

    “师兄好气量。”小胖子抱拳表示佩服,跟着又问道:“师兄知道这么多,能不能给我们说说,刚才师兄提过那鸣叫的荒兽不是雷鸟,是什么鹰来着?”

    “是啊,给我们说说呗,师兄为什么不怕雷鸟啊?师兄见过荒兽吗?”

    大伙都是娃娃,面子没有大人们看得那么重,见谢青云这么随意,便呼啦啦一下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跟着小胖子,一股脑的问着。

    至于那位哭哭啼啼的张小公子,连他自己都认怂了,也就没什么人去在乎他了。

    被众人瞩目,小少年谢青云挺兴奋。

    他想起父亲说的书中,有一位叫诸葛的书生,那可是手中羽扇轻摇,便令十万武者听命的大人物。有趣的是,十万武者中五个最强的首领,在刚认识诸葛书生的时候,也是瞧不上他的。

    谢青云自然不是诸葛书生,可车里的娃娃们也不是那十万武者。不管怎么说,眼前这架势,让谢青云找到了那么股子书生意气,挥斥八极的感觉。

    没有羽扇,谢青云只好掏出吃剩的半张烙饼代替,手中烙饼轻挥,这就开始了:“想要知道雷鸟和哮鹰的不同,就要从荒兽的来历说起。”

    “原本这天下并没有荒兽,可万年之前,数千荒兽自域外降临,侵占无数领土,以至人间生灵涂炭”

    “才数千荒兽,不可能吧。”李不直觉得不对,其余娃娃们也跟着疑惑:“那早应该被前辈武者们杀尽了啊。”

    谢青云摇头道:“最初的荒兽的确只有数千,他们不只拥有超过人类数倍的力量,更拥有和人类相同的灵智。”

    “糟糕的是,荒兽的血液哪怕只有一滴,只要融入了普通禽兽的体内,那这只禽兽很快就会异化,变为荒兽,而这类后天变异的荒兽就是咱们说的杂血荒兽,杂血荒兽亦能继续感染其他禽兽,加上原始荒兽自身也能诞下后代,所以这荒兽就越来越多了。”

    “只不过相对于原始荒兽,杂血荒兽的灵智不高,力量也不够大,但比起他们作为普通飞禽走兽之时,又要强上太多。”

第六章 翼人

    “莫非,谢师兄刚才说的什么鹰就是杂血荒兽?”小胖子卫风想到了什么,忙问道。

    谢青云又摇头:“哮鹰是普通猛禽,而雷鸟则是感染了荒兽血后、变异的哮鹰。所以哮鹰和雷鸟相似,但其实无论体型还是鸣哮,都比雷鸟小了许多。”

    “若是雷鸟在数百丈之上的天际叫那么一下,咱们整个流马车都要被震得颠簸起伏,又怎会如此平稳的前行。再说这里离郡城已经近了,若有雷鸟飞临,多半会被青龙灭兽弩给shè下来,又怎会大摇大摆的飞到这里。”

    “原来是这样……”小胖子卫风连连点头。

    李不直则继续问:“青龙灭兽弩?听起来很威风,那是什么?”他眼中放光,其他娃娃也都差不多。

    “一种守城的匠器,架在城楼最高端,据说方圆近千里,但有荒兽被发现,无论陆行的还是飞行的,都可shè杀。”谢青云也只是在书中见过青龙灭兽弩的描述,说起来,他也很想见识一下。

    “到底是人类强一些,武者之外还有匠师,能够炼制出这么厉害的匠器。”小粽子欣喜道。

    在白龙镇的时候,谢青云就爱蹂躏小囡囡的脑袋,这会儿觉得小粽子和小囡囡一样天真可爱,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才继续说道:“也不尽然,万年来,荒兽是占了极大的优势的。”

    “如武国这般,虽号称有十二郡领土,可郡和郡之间只有一条军道相通,军道之外是远大于一郡之地的荒山野岭,被数量众多的荒兽占据。所谓的武国十二郡,其实就是在广袤的荒兽领地中,星火点缀的十二个人类聚住地。”

    “噢……”

    娃娃们从小就被提醒过,出了郡镇之外,到处都是荒兽,此刻听谢青云讲述了原由,不免都有些垂头丧气。

    见大伙被自己打击,谢青云有点不好意思了,诸葛书生可是个鼓舞士气的高人。

    于是谢青云忙改了语气:“你们可知道,两百多年前的武国只有七个郡,郡下也无镇治。直到当今武皇登基之后,带领一众武者猛将,数次攻入荒兽领地,才有了如今的十二郡镇。”

    “那以后,为了培养更多的人才,朝廷设立了三艺经院,只要勤奋习武,可都是有机会成为强大的武者,去横扫荒兽领地的。”

    娃娃们不清楚这段历史,听谢青云一说,脑袋又都抬了起来,个个热血沸腾。

    “什么,横扫荒兽领地?!”

    “真羡慕,要是我们也能……”

    “是啊,我们去武院不就是要成为武者的么……”

    “嗯,将来我一定能成为武者。”

    大家都振奋了,小粽子却蹙起了小眉头,大眼睛有些失神。

    谢青云猜得出小粽子身世可怜,见她这样,怕是触动了什么心事,于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小粽子,愁眉苦脸做什么,要我说,你是最有可能成为武者的。”

    “不管小粽子成了什么,也没有家了……”小粽子鼻子一耸,眼睛又红了。

    “怎么了,小粽子,别怕,你和我们一样,没人当你是怪物。”

    “就是,小粽子,以后我们就是同年了,一起习武。”

    “小粽子,你怎么会没有家呢?”

    娃娃们都挺同情这个瘦瘦的小姑娘的,眼见她又要哭了,纷纷出言安慰。

    “小粽子是被老酒鬼捡来的,老酒鬼经常打她,还不给她饭吃,我看没有家更好,去了武院,有吃有住,多舒坦。”冷不丁的,角落里传来张召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小公子已经停了啼哭,听谢青云讲书也有一会了,这时候忍不住接了句话。

    “张武者,我看你现在的方位……”一听张召开口,谢青云就开始掐指,“恐怕要倒霉啊……”

    张召吓得“啊”了一声,哭丧着脸:“我这不是给你们说说小粽子的身世么……”他也不知道这车厢里还有多少处机关,一见谢青云这动作,顿时就怕了。

    谢青云笑,他打心眼里就喜欢调戏恶人来着,见恶人怕了,便转而问向小粽子:“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小粽子点点头:“镇里人嫌小粽子长着翅膀,酒鬼阿爹也是,去年测了元轮,今年阿爹就让学堂夫子给小粽子报名去了武院,临走前叫我永远别回去了。”

    “难怪小粽子这么小,我们都是在学堂学了三年的千字文,才来的。”女孩儿岳灵忍不住叹气。

    听完小粽子的话,谢青云似乎有点不解:“他们居然嫌弃你?!偌大的一个衡首镇,竟没人知道你的习武天赋可比我们这一车人都要强得多么?”

    “谢师兄,你是说小粽子的羽翼是她的天赋?”小胖子反应最快,他一直想问小粽子羽翼的来历,可怕触动小粽子的伤心事,所以一直没问。

    众娃娃听小胖子问了,都反应过来,一个个看着谢青云,小粽子更是睁大眼睛,有关羽翼,她自然最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青云点了点头:“没错,羽翼就是她的天赋。你们可知兽类有虎豹狐兔,人类也有不同种族,小粽子是翼人族,咱们这副样子是轩辕人族,据说还有兽人族,易血人族,长得和我们都不一样,而翼人族的习武天赋远胜过咱们轩辕人族。”

    跟着思忖片刻,又道:“衡首镇是富庶之地,当然清楚小粽子不是怪物,否则早就送她去了衙门。只不过见识太浅,多半觉得咱们武国翼人少见,小粽子又是个孤儿,弱小可欺,所以才瞧不上她。”

    众娃娃都听说过人族也分多钟,可却并不清楚具体的名字,现在听谢青云一讲,个个都好奇的很,可听到最后又都不好意思起来。

    仍是小胖子卫风先说:“早先我还真以为小粽子有什么古怪,看来我见识也够浅的。”跟着对小粽子拱手作揖,“对不起了,小粽子。”

    小胖子带头,娃娃们也都道歉。这次轮到小粽子不好意思了,慌忙连摆着小手:“不用的,不用的……”

    谢青云又瞧向张召:“张武者说小粽子染了荒兽血,是个小怪物,自然是他杜撰出来的,大人们都嫌弃的特殊族类,依着张武者的xìng子,估计是能欺负就欺负的了。”

    说着话,谢青云第四次掐起指头。

    “别啊,谢,谢师兄,我又没说话,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张召又要哭了。

    见张召变得这么怂包,大伙憋不住想笑,跟着又听见“哇”的一声,原来那马脸同年醒了过来,这一清醒就感觉到碰撞后的剧烈痛楚,当即哇哇大哭。

    他这一哭,大家再也忍不住,一齐大笑。

    小粽子也笑,边笑边耸动着藏在衣服下的小羽翼,仰头问谢青云:“师兄,我真的很厉害吗?”以前她可从没听人说过自己有成为武者的天分,方才听谢青云讲起,心中有点迷糊,又有点兴奋。

    “当然。”谢青云把小粽子刚理好的头发又给揉乱了:“将来你成了武者,就回镇里,看那些人还敢瞧不起你。”

    “我不回衡首镇了。”想了一会,小粽子认真道:“只要不挨打,有书读,有武习,有粽子吃,有师兄一起,哪里都是家,只是……”

    谢青云好奇:“只是什么?”

    “只是师兄别在弄乱我的头发了……”小粽子怯怯道。

    “……”谢青云没说话,一双爪子却又驾临小粽子的脑袋上了。

    娃娃们说说笑笑,驾车的陈伯乐则在听听笑笑。

    接送新生员的流马车中特设了一种机关,叫做三纹耳,并没有标注在铭文内,是用来让车夫听着车里动静的。

    之前发生的一切,陈伯乐都听在耳里。

    千里马谢青云表现得越出众,他这个伯乐也越兴奋。至于娃娃们打闹,几乎每年都会有几个强势的在车里来这么一下,只要没出什么大事,他从来不会去管。

    在说笑与听笑之中,铁木流马车赶到了宁水郡城。

    宁水郡虽小,可护城河之阔,城墙之巍,城门之坚厚,并不亚于任何大郡,为阻荒兽,武国十二郡皆是如此。守城的郡兵见着流马车体上的“三艺”二字,非但不盘查,还和陈伯乐点头示意,陈伯乐也摆足了架势,微一颔首,便加快了流马的速度,穿过城门,驶向城东。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镌刻着三艺经院的青石门坊,就出现在陈伯乐的眼前。穿过门坊,又向东行了半里,三艺经院的正门也就到了。

    宽厚的玄sè重门,高远的青sè院墙,绕墙探出的苍劲老树,遥通深处的青岩阔路,还有那隐隐传来的嘿嘿哈哈的习武声,直冲云霄……

    “真大啊!”

    车门刚打开,大家便争先恐后的下了车。面对这样一座古朴的学府,娃娃们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字:大。

    学府门前本来就等着七八个家住郡城内的新生员,这回郡下九镇的娃娃们一加入,就更热闹了。

    娃娃们看得欢乐、说得高兴,并没有人注意到那位烈武药阁的小少爷张召被一位劲装中年人给接走了。

    等负责接纳新生员的管役出来,陈伯乐便制止了娃娃们的吵闹,拿了名录,和管役交接,大家也都取出各自的入学令,由管役点名验证。娃娃们兴奋的很,验过入学令后又换取各院行牌,哗啦啦的,无论是去武院还是去匠院的都站到了管役的身后。

    书院地位极低,又只有谢青云一个人去,管役懒得单独跑一趟,给了他书院的行牌后,指了指方向,让他自己去找。

    管役这般不屑,谢青云却不在意,他有同年相送。大伙见他要走,一个个跑过来告别,有的说谢师兄以后找你去玩啊,有的说谢师兄下次再听你讲书……

    小粽子最为不舍,小姑娘离了家便再也回不去了,虽然遇见谢青云时间不长,却已经把他当成了依靠,眼下又要分开,不禁神sè郁郁。直到谢青云和她约好,过两天就来看她,才又重新笑了。

    见众娃娃如此,管役有些愕然,心说什么时候书院的生员也这么受欢迎了……

    没理会管役的眼神,辞别大伙,谢青云提石、背包,踏上了青岩阔路,朝着书院的方向行去。

第七章 两个伯乐

    一路上水sè楼阁、老树成林,清清静静的,谢青云哼着小调儿,边走边瞧,倒也悠然。没过多长时间,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谢生员,我带你去书院。”

    谢青云回头一看,见那护院车夫大步朝自己走来,边走还边冲着自己笑,有那么点和尚瞧粥的意思:“去书院还有一段路要绕,怕你迷路,送你去。”

    谢青云被陈伯乐看得打了个激灵。按常理来说,车夫待他应如那管役一般才对,这非亲非故的,就巴巴的跑来,还要送他去书院,傻子也不信。

    虽然纳闷,但依旧行礼:“多谢前辈。”行礼过后,又道:“前辈有什么事,就请说吧,青云听着。”

    父亲说的书里各种人与人之间的诡诈,谢青云听得不少,自己一个乡下穷小子,没什么可图谋的,与其瞎猜,不如直接问了。

    听见前辈的称呼,陈伯乐很是自得,大手一挥:“不必客气,我姓陈名伯乐,叫我陈护院就行,咱们边走边谈。”

    从上马坡开始,一路上观听谢青云言行,陈伯乐已经很清楚这土娃娃的机灵,此刻见他开门见山的问自己,也不意外,反正这事过会儿还是要说,不如现在就讲明更好。

    两人并肩前行。

    “知道天院吗?”陈伯乐问。

    谢青云点头:“知道。”

    “那听过灰sè元轮的传说么?”陈伯乐背敛着双手,前辈高人的模样做得十足。

    “没有,那是什么?”谢青云摇摇头,传说什么的他一向爱听,天生好奇的xìng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嗯。”陈伯乐很满意谢青云的回答,心说这才是千里马面对伯乐时应该有的样子。

    随后,陈伯乐便把死轮者元轮异变的传说一一道出,跟着又说起谢青云在上马坡前,接下石墩子的事儿来。

    跟着,陈伯乐也没隐瞒若是谢青云成功进了天院,他这个举荐人可以成为教习的事。反正天院举荐人也要有一定的身份,他相信这个乡下小子也不认识其他有资格的举荐人了。

    话一听完,谢青云就笑了,原来这位陈护院是要举荐自己去天院啊。被当成天才,小少年自然有点得意,可他知道陈伯乐是误会了,于是躬身一礼,道:“多谢陈护院,只不过……”

    这话尚未说完,就听见西面那条青石路上,有人尖声高叫:“哟,谢傻子你怎么来这儿了,这边可是去武院的路。”

    听声音,谢青云就知道来人是那烈武药阁的张小公子,于是转身、掐指:“张武者你别动,那方位西北正西,又是死门,你……”

    张召见他掐指,下意识的向后一缩,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当即怒道:“少他娘的装蒜,这里可没有机关。”说话的当口,他凶神恶煞的走向谢青云,那模样像是要动手,不过瞧了瞧陈伯乐,还是停住了脚步。

    张召早从痛苦中恢复过来,再见谢青云,有那么点扬眉吐气的意思。

    “谢傻子,我刚过了天院的考核。”张召嚣张地指了指谢青云:“你和那小怪物可是惹了天院的生员,不怕么?!”

    谢青云还是那副清淡模样,似是没听见张召说的,掐指续道:“张武者你又要倒霉啊,算算大概就在这两天。”

    这次张召没被吓着,张口就放下一句狠话:“放你娘的臭屁,你给我小心点,说不定过两天你的手指就要断掉,没法算命了。”

    说完话,张召扫了眼陈伯乐,便大喇喇的从谢青云身边走过,若非护院车夫碍眼,他现在就想把谢青云那该死的手指头给掰断。

    不过紧跟着,张召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因为他又听见谢青云在他的耳边叹了一声,和先前在流马车上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什么都没发生。似是为了化解心中的尴尬,张召冷笑一声,并没回头,一路向前走了。

    叹气的谢青云转头看向陈伯乐,问:“天院生员的地位很高么?”

    “当然。”陈伯乐点头道:“教习们都拿天院的生员当宝。”

    陈伯乐一直没说话,他可不认为张召能把谢青云怎么样,方才见谢青云掐指,他还想笑来着。

    不过现在听谢青云这么问,就想到这小子到底还是个娃娃,估摸着是心里有些怯了,便又补充道:“你不用怕张召,天院真有天赋的都是从少院一年生中选拔来的。这些年能直接进天院的新生员,靠的都是举荐人的后台背景。以我内劲武徒的眼力来看,张家这小子也一样,没什么能耐。”

    谢青云似是听了进去,点点头:“那好,我去天院,何时考核?”

    “现在就行。”见谢青云答应了,陈伯乐笑容满面,早忘了高人的姿态,拉着小少年就匆匆转向,朝天院行去。这之前,他还真怕这土小子犯傻,非书院不去。

    路上想到了什么,陈伯乐忽然问:“张召过来之前,你好像说只不过,只不过什么。”

    谢青云“呃”了一下,挠了挠头,才道:“只不过我听说考武徒时都是测劲力,或出拳,或出脚,我这个是举力,不知道行不行。”

    “噢,这你不用担心,你没习过武,测举力就行了,而且只要三十钧就……”借着这个机会,陈伯乐一股脑的把考核时要注意的事情都说了。

    ………………

    每年新生员入院的前后几rì,也是少院一年生参加天院选拔的rì子,此时已到傍晚,刚送走今天最后一名考核的生员,天院演武堂的李堂役就瞧见了陈伯乐和谢青云。

    “李兄,韩首院、蒋教习他们还在吧,我举荐一个新生员参加考核。”一到跟前,陈伯乐就一脸庄重地说道,可那股子得意谁都听的出来。

    “你举荐?”李堂役有点不相信,随后扫了眼谢青云,一脸的不屑:“我说陈伯乐,你他娘的想发财想疯了吧,别跑来拿老子开涮,等我收拾完了,一起喝酒。”

    刚说完,李堂役就觉得有点不对,他瞧见谢青云手上的石墩了:“咦,这小子手里提的是什么?”

    “嘿嘿。”陈伯乐笑,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却不说话,恢复了高人的模样。

    之前,谢青云一直将石墩上的“外”字向里,现在则很配合的让那偌大的一个“外”正向李堂役,他想早些进去考核,省得在门口啰嗦。

    “别是普通的石墩子刻上个‘外’字,跑来装象吧。”李堂役当然清楚外劲武徒的石墩有多少斤两,先不说是否能举起,光是这么会时间,小少年一直面不改sè的提着,就不是一般新生员能做到的,嘴上虽然质疑,可一双小眼却在放光。

    “嘿嘿。”陈伯乐终于开口,看着谢青云笑得更夸张了:“他不止能提着,还能抛起来接住,六十钧的力道不在话下。”

    李堂役和陈伯乐很熟,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厮不是在开玩笑,于是立马换上一脸的谄笑:“伯乐兄,你看咱们什么关系,要不这个举荐人也算我一个?”

    “不行。”陈伯乐摇头。

    “赏钱你七,我三?”

    “不行。”陈伯乐仍旧摇头。

    “你看这样行不行……”李堂役继续加筹码。

    见两人像抢宝贝似的讨价还价,谢青云知道一时半会还进不去演武堂,索xìng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看热闹。刚才被陈伯乐当成天才,这会儿李堂役又抢着要做自己的举荐人,小少年得意之余还有些无奈,因为他知道,李堂役和陈伯乐一样,都误会了。

    看着喋喋不休的李堂役和不停摇头的陈伯乐,小少年就想,“这要不是误会那该多好啊……”

    最终,陈伯乐也没同意让李堂役加入举荐人的行列,他只是答应等赏银下来,请李堂役吃一年的酒。

    陈伯乐没说出谢青云是死轮者的事,他相信韩朝阳首院一定知道这个传说。

    他打算在谢青云考核过后,再由他提出,到时候看着首院惊讶的擢升自己为教习,那才有意思。陈伯乐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乐。先前在路上的时候他也叮嘱过谢青云,先不要提元轮异变的事。

    商议已定,谢青云便把石墩子交给陈伯乐代管,随后就跟着有些沮丧的李堂役进了演武堂。

    李堂役虽然沮丧,但对谢青云却挺好。作为天院演武堂的堂役,他很清楚,谢青云有这般举力,将来肯定是天院的宠儿,说不准几年后就能通过武者考核,这样的天才,他当然要好好结识一番。

    因此李堂役边走,就边把考核的细节给谢青云说了一遍,虽说大多和陈伯乐讲的相同,可谢青云依然听得仔细。

    过了厅廊,谢青云才知道演武堂中内有乾坤,映入眼帘的是三座从东向西的桐木大门,高高的门楣上依次挂着木牌,分别写着力士、飞燕和武徒,想来是演武堂的三座分堂。

    依李堂役所说,这力士堂便是考核之地。如今两位考官,一位是三艺经院首院、兼武院总教习韩朝阳,另一位是武院之下天院总教习蒋和,两人正在力士堂整理今天考核生员的结果,现在还未出来。

    “谢生员请了。”李堂役呵呵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劳李堂役。”谢青云道声谢,不再客气,先一步跨了进去。

第八章 一枚令牌

    刚进力士堂,谢青云就有点诧异。

    高悬顶、雄阔厅。厅内竖立着几十根硬木桩以及各种制式的石墩,这些都和想象中的一样。一位身着武生袍的中年考官坐在案桌前翻阅卷宗,也十分正常。

    只不过另一位考官、同穿武生袍的五旬老者却有些奇怪,他正端着食盒,吧唧吧唧的大口吃得正香。

    没等谢青云出声询问,那翻阅卷宗的中年考官就头也不抬的发问:“时间过了才来,你是少院哪一位教习门下?!”

    “蒋教习,他是今年的新生员谢青云。”李堂役急忙弯腰作揖,小心翼翼的回道:“由护院车夫陈伯乐举荐,先前没有上报,只因太过仓促,陈伯乐是在路上才发现谢生员力道不一般的。”

    “陈伯乐?!”中年考官微一思忖,跟着抬头瞧了一眼谢青云,冷然道:“你可知道规矩?先不说过关需要的力道,你若是连二十钧的石墩都举不起来,就会被赶出三艺经院!当然,现在退出的话,还来得及。”

    “这……”李堂役吓了一跳,可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蒋和打断:“李堂役,你可以出去了,我在问他。”

    “是……”李堂役担忧的看了看谢青云,便转身离开力士堂。

    “为何不说话,吓傻了么,我问你,举荐人真只有陈伯乐一个?”李堂役走后,蒋和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

    谢青云摇头表示没吓傻,跟着又点头:“自然就他一人,何时开考?”

    两句话简单之极,小少年很自信,才不在乎什么赶出学府的惩罚。

    蒋和说的,小少年明白的很。

    二十钧举不起要受罚这事,多半是有问题的,否则陈伯乐和李堂役不会不告诉他。其中的原因,从蒋和刚才的问话中就能猜得出来,陈伯乐这个举荐人的身份虽然够了三艺经院的规矩,却不够他蒋和的规矩。

    一句话,谢青云没有背景,蒋和也不信他真有可以过关的力道,按照陈伯乐的说法,这许多年来都没有一个新生员能凭借真本事直接进入天院的了。

    见谢青云这般回话,蒋和也略有惊讶,多数新生员都没见过武者,初见武者教习的时候,自然会有一份拘谨。可眼前这小少年说的不止轻松,话中竟还有些顶撞的意思。

    惊讶也只是半个呼吸,蒋和就指了指石墩,蔑笑道:“莫说大话,从一钧的石墩举起,这就开始吧。”

    陈伯乐和李堂役都说过,天院考核只要一次xìng举起力道极限的石墩就可以了,哪里需要一个个从轻到重的来,这蒋和又是想多耗些谢青云的力气。

    谢青云猜到因由,却没有反驳,只是“哦“了一声,就径自走到一钧的石墩前,随手提起,抛约三尺高,接住后放下。

    蒋和冷笑不已,心想这小子真够嚣张,顶撞了我不说,居然还玩抛举,就算他真有二十钧的力气,这么一直下来,轮到二十钧石墩的时候,看他还能有什么力气。

    原本今天的考核中唯一过关的那位少院生员,被韩首院抢去做了徒弟,蒋和就一肚子气了。那陈伯乐一直想当个教习,蒋和早就知道,好死不死偏偏在这时候找了个小子来啰嗦,刚好没处撒气,眼下机会就来了,索xìng慢慢看这小子的笑话。

    可看着看着,蒋和就发现不对了。谢青云从一钧、两钧、五钧,再到十钧,十五钧,连续五个石墩,都抛到了三尺的高度,也稳稳的接了下来。现在又脸不红气不喘的走到了二十钧石墩的跟前。

    “不会吧……”蒋和眯起了眼睛。

    二十钧,依然抛起,接住,放下。

    二十五钧……

    三十钧……

    三十五钧……

    蒋和的呼吸急促了,比起场上正耗着力气的谢青云还要急促。他知道这次是真遇上了天才,数年都难遇见的天才,这样的力道,稍微调教几年,很有可能修成武者。

    虽说每年他都会从举荐人手上捞一些好处,放一两个新生员进天院,可若是真的遇见天才,那可比捞好处更让他兴奋的多。

    多培养一个生员成为武者,高升的机会就越大,武院总教习的位置一直被韩朝阳给兼着,蒋和可是窥觑了许久。

    眼看这小少年轻轻松松的举起了三十五钧的力道,蒋和既是惊喜,又是担心。

    新生员只要有三十钧的举力就能进天院,四十钧,便由他这个天院教习收为入室弟子,五十钧的话,那就得让给韩首院做弟子了。

    所以蒋和准备好,只等谢青云举过四十钧石墩的时候,就立刻喊停。

    四十钧……

    “行了!”蒋和挥手打断:“从现在起,我亲自教你习武。”

    “谢生员,请继续。”那一直没说话,只顾吃东西的老考官在这个时候出声了,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还打了个饱嗝。

    “娘的……”听见老考官发话,蒋和暗骂一句,跟着又徒然叹气,颇有些乞求的味道:“韩首院,刚才你已经抢走一个了啊。”

    原以为韩朝阳吃得正香,他可以混过去得到一个天才徒弟的,可却还是失了算。

    “这个更好。”老考官韩首院笑嘻嘻:“如果他举过五十钧,刚才那个还你。”

    见首院发话,谢青云不再浪费时间,直接走到五十钧的石墩前,举起上抛,跟着后撤一步轻巧接住,再转了半圈卸力,最后稳稳的放下。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比起先前略有些微微气喘,做完这些,谢青云睨眼看看蒋和,又转头看向韩朝阳道:“我一个小娃儿,一个个来,你们至于么。”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我知道你蒋和在耍我,你堂堂天院教习居然和一个小孩计较。还有你韩朝阳可是三艺经院的首院,明知道这教习在耍我,也不阻止,至于么。

    “你!”堂堂天院教习涨红了脸。

    “哈哈,说得好,是啊,至于么?”老首院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放下食盒,道:“你叫谢青云,名字挺熟,以后跟着我了。”

    “不……”谢青云摇头。

    “你想跟我。”蒋和觉得还有希望,红着的脸露出一丝笑容。

    “都不跟。”谢青云笑了。

    刚才车夫、堂役抢着当他举荐人,现在首院和天院教习抢着当他师父,这才来三艺经院第一天,就这么厉害,要是让秦动大哥看见,定会惊得张大嘴巴,举着大拇指大赞了不起。

    “咦,小娃儿有点意思,那你想跟谁?”韩朝阳摸了摸胡须,不吃东西的时候,倒颇有一番首院的气质。

    “韩首院,借一步说话。”谢青云想起正事,这就收敛了笑容。

    “也好。”韩朝阳淡然一笑,伸手一请,便领着谢青云进了东侧内堂,留下蒋和一人在那懊恼。

    刚合上内堂的门,不待谢青云开口,韩朝阳就说道:“你可知即便是入了天院,要修成武者也是十分难的。老夫入武者境多年,在这三艺经院内,若老夫不能指点你修成武者,其他人恐怕会更加不堪了。”

    谢青云点点头:“这个我信,不过韩首院误会了,我没有元轮,我只是书院的新生员。”

    “什么,你?”一直气度悠然的韩朝阳也愣住了,盯着谢青云好一会,才恍然道:“谢青云?谢青云!原来你是谢青云,白龙镇那没有元轮的小子!难怪这名字这么熟,难怪好像见过你,难怪你举力这么大!”

    谢青云点头:“嗯,韩首院想起来了?五年前我们见过。”

    谢青云的确见过韩朝阳。五岁那年来三艺经院探测元轮,因为探元碑没有反应,惊动了首院亲自来见,当时韩朝阳以武者灵元探入谢青云体内反复寻觅,最终的结果便是,谢青云果真没有元轮。

    没有元轮,古来罕有,与其说没有,不如说是元轮极弱,弱到探元碑乃至武者灵元都无法勾通的程度。

    没有元轮,力道便没有办法集中于一点,一旦使力,就是全身鼓劲,若习武的话,比起死轮者更为不堪。可偏偏因为力道自然散于身体四处,在武徒之下未习武的人群当中,举力又较常人更大。

    所以韩朝阳才有了这一番“难怪”。

    元轮弱至于此,不只不能修武,即便有钱也不能修匠。

    武徒之于武者,类似匠工之于匠师。匠工的初级,需要升华泥丸宫中的意识海,哪怕是死轮,也可以做到这点,可若是元轮弱到近乎于无,那便没了机会。

    因为这个,即便有人误以为谢青云是死轮者,他也不去解释,对于他这样的穷娃儿来说,死轮和没有元轮是没什么分别的。

    “见过,当然见过!”被一个小娃儿这样“调戏”,气度如韩朝阳也有些愠怒,他用力挥了挥衣袖:“你这娃儿好不晓事,骗了陈伯乐,又来骗我,你当三艺经院是什么地方?!”

    谢青云并不在意韩朝阳的愤怒,小少年来这儿,可不只是为了胡闹。

    “回韩首院,你又误会了,我是有事找你。”谢青云慢悠悠的从贴身处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黑铁令牌,亮在韩朝阳的面前。

    那令牌仿佛有着惊人的威力,堂堂三艺经院的首院韩朝阳一看之下,顿时脸露骇然,愣了片刻,竟然深作一揖,敬畏道:“游狼卫大人遣小狼卫亲临,在下言语唐突,还请恕罪。”

第九章 威风师父

    武者,除了加入烈武门这类江湖门派,亦可去大户财阀家中做个护院,又或者进镖局当个镖师。当然还可以加入朝廷行伍,成为守土的兵将。

    再有的,考入仕途,成为各衙门的官吏、捕快以及护卫,或是分入三艺经院做教习、教头。

    然而武者虽强大,能猎杀荒兽、护佑人间,却极易私yù膨胀,为自身利益而相互厮杀甚至屠戮平民。

    地位仅次于武者的匠师,亦有不少仗势欺人、视律法如无物之辈。甚至还有武、匠之中的败类,自称为兽武者、兽匠师,竟勾结纯血荒兽,与人为敌。

    因为此,朝堂上就有了一支特殊的机构,直接听命于国君,称之为隐狼司。隐狼司下辖三府。

    军字头,设军狼使一名,统领军狼卫,监察军队行伍。

    吏字头,设吏狼使一名,统领吏狼卫,监察包括三艺经院在内的各衙门官吏。

    人字头,设人狼使一名,统领人狼卫,监察江湖门派、财阀势力。

    三府之上,又有游狼卫若干,均是隐狼司中最善断案、武技修为极高之人。游狼卫听命于隐狼司大统领,行踪神秘,或支援各衙、或专查离奇大案。

    谢青云手上的牌子便是游狼令,作为朝廷官吏、三艺经院的首院韩朝阳,又怎会不认识。

    只是,谢青云年纪极小,其气机也并非武者。韩朝阳曾听闻,一些游狼卫身边会跟着一到两个有天赋的娃娃,可替他们潜伏办事而不易引人注意,这些娃娃被游狼卫悉心教导,被称为小狼卫,若是将来有成,亦可成为狼卫之一。

    所以,韩朝阳基本肯定谢青云是个小狼卫,可即便是小狼卫也足以让他诚惶诚恐。

    从方才举力考核开始,谢青云就一直背着好几个包袱不放,如今韩朝阳怎么看怎么觉得里面藏了些隐狼司的奇门匠器。

    谢青云收了令牌,嘿嘿冷笑:“罪什么的就不必说了,我来见你,就想问问天院收人是不是太过随意了,那烈武药阁的张家小公子怕是不能进的吧。”

    韩朝阳心中咯噔了一下,马上点头:“小狼卫大人明察秋毫,我保证,天院不会再有张召的位置。”

    每年放一两个没多大能耐的生员进天院,韩朝阳是知道的,宁水郡地面,韩朝阳虽不惧任何人,但也犯不着得罪一些有势力的人。天院教习蒋和收那点银钱,他通常睁一眼闭一眼。

    能坐上首院这个位置,韩朝阳又岂能只是个吃货。小狼卫大人张口就提张召,他当下就想到其中的原委。心中清楚这种事情自不会惊动游狼卫大人,多半是张召这个纨绔子弟得罪了来此查案的小狼卫。

    张召的父亲韩朝阳认识,烈武药阁掌柜,和烈武门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是拍了烈武丹药楼马屁,得了个开药阁的机会。说到底,一个生意人而已,踢他儿子出天院,韩朝阳压根不当回事。

    至于小狼卫来此查什么案,韩朝阳不打算去问。隐狼司的事,知道了没有好处。

    不过对于谢青云没有元轮,却能被游狼卫看中,韩朝阳有些好奇,忍不住追上一句:“敢问小狼卫大人的武道修为,如今是什么境界?”

    谢青云继续冷笑:“隐狼司的秘法是你能知道的么?”

    原以为小狼卫在查案之时,会为了私人恩怨,跑到自己这里来暴露身份。就算有些天赋,xìng情也多半不够沉稳,韩朝阳这才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却不想谢青云的回答十分老练,这让他汗颜不已。

    “呵呵。”韩朝阳尴尬一笑,拱手又道:“大人说的是,不过有个事还请大人明示,那陈伯乐是否知晓大人身份?一会多半会来讨赏,我怕不小心说破了。”

    “他不知道,怎么说你看着办,另外赏钱还是给他一些。”谢青云继续冷笑。

    虽说陈伯乐为的是做教习,可对谢青云还是不错的,教习没做成,小少年不好意思,所以想给他些回报,小少年没钱,这回报自然就由韩首院出了。

    “请小狼卫大人放心,您交代的事一定办妥,您的身份下官也不会透露分毫。”韩朝阳连连点头。

    谢青云冷笑不停:“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韩朝阳忙拱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恭送小狼卫大人,下官随大人一同出去,省得陈伯乐他们缠住大人聒噪。”

    “很好。”谢青云点头,由韩朝阳当先带路。

    韩朝阳心思细致,出来后就摆出首院的气度,蒋和也没怀疑。出了演武堂,不等陈伯乐发问,韩朝阳就叫了他和李堂役跟随自己一起进去领赏。

    谢青云也不多话,提上自己的石墩子,大步流星的走了。直到离开武院的范围,重新踏上去书院的路,这才放慢脚步,呼的吐出来一口气。

    吐气之后,小少年抹了抹手心的冷汗,摇头道:“唉,还不够镇定啊。”

    叹完气,小少年却又笑了。师父的一块令牌,便让那韩首院如此这般,那师父当年得有多威风啊。

    每回想到师父,谢青云就十分向往。

    谢青云的师父姓钟名景,确是游狼卫不假,那枚游狼令也是真的,只不过他这个小狼卫却是个冒牌货。

    其实,谢青云从未见过师父,关于师父的一切,他是从紫婴夫子那里听来的。

    紫婴,谢青云的师娘,白龙镇的夫子,钟景的妻子。和钟景一样,都是武者。

    两年前,紫婴随同夫君钟景入荒兽平原追查一宗案子,不巧撞见强大的荒兽摩天狼,夫妇二人合力杀了摩天狼,却也耗尽了气力。

    不料偏在此时,竟遭遇一蒙面武者的偷袭。这武者实力强劲,似早有准备,连番的手段都是针对钟景而来。

    钟景力战不敌,最终为护着妻子,拼死一击,虽然击退了蒙面武者,却也因此元轮尽碎,怆然离世。

    紫婴同样受了重伤,虽不足以致命,却也要调息整整十年方可痊愈,这期间绝不能与人动手,否则伤上加伤,想要治愈,就要拖上更久的时间了。

    杀夫之仇,不能不报。可紫婴岂是寻常女子,自然懂得隐忍的道理,以她伤重之身,莫说追查仇敌,便是敌人就在眼前,她也只能拱手送命。

    夫君之死,让紫婴痛哭了三天三夜,也只有三天三夜,她便收住眼泪,面上再看不出半分的伤心。随后,焚了夫君的尸身,骨灰装入钟景常用的酒葫芦之中,带在身边。

    紫婴心中,夫君是个大大的英雄。能做到游狼卫,武之一途自不必说。比起寻常武者,钟景更喜欢读书,书读的多,道理明白的也多。

    他常说若人们能在习武、修匠的同时读书明心,那武、匠之中的恶徒自会越来越少,隐狼司中也会少下许多的案子。

    国君陆武虽在数年前接受了右丞相的建议,增设书院,与武、匠共组三艺经院,可武国民风以武、匠为尊,书院自设立起,就没什么人去学。

    陆武打下十二郡镇时,靠得是满朝的武、匠之臣,在他们的反对下,亦没有办法强制武国人必须读书。

    至于学堂夫子,教授的只是简单的千字文,为的是让娃娃们在习武、修匠之前学会识字,这样才能看得懂记载武技、匠经的书文。

    这事,钟景看得十分透彻,他有时会对紫婴叹息:不强制人人读书,除了大臣们反对,其实连国君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修文的重要。

    如今夫君离世,疗伤调息也并非时时刻刻。紫婴便想,不能替夫君改变天下大势,那能做多少就是多少,去当个学堂夫子,从娃娃们教起,千字文之外,还能传授些做人的道理。

    紫婴心思敏锐,又想到那仇敌能针对钟景布下手段,说不得会来寻自己。于是便辗转到了白龙小镇,此处位于武国东部边陲,极少有外郡镇的人来,方便隐藏行迹。

    这做了半年的夫子,紫婴忽然起了替夫收徒的心思。全因为白龙镇有个娃娃叫谢青云,虽然没有元轮,注定无法修成武者,但读书却极有悟xìng。

    想起夫君钟景曾经笑谈,将来若收弟子,寻不到那文武双全的,那就找个修文的好了。在紫婴看来谢青云机灵睿智,xìng格坚韧,若是依着她的xìng子,这半年的相处,足以收这谢青云为徒。

    可自钟景离世,紫婴做事就爱从钟景的方向去想,何况又是代夫收徒。钟景藏书许多,其中但凡说起人心人xìng的文字,都提过一句话,叫做大变见人心。于是紫婴想着再过些rì子,多看看谢青云的xìng情,谨慎一些更好。

    过些rì子后,大变没有出现,大事来了。;

第十章 少年无畏

    这天是钟景忌rì,紫婴携着骨灰葫芦,独自到了白龙镇北的宁水河畔,祭奠夫君。

    不多时祭拜完毕,收拾停当,紫婴正要离去,却瞧见谢青云手拿着鱼叉,身背着鱼篓兴冲冲地跑来,边跑还边朝她挥手:“夫子也在啊,等会我叉了鱼,送夫子五条。”

    紫婴知道谢青云有了好东西,总爱先送自己一些,不能不要。可娃娃叉鱼是给他一家三口吃的,尤其是谢青云的娘,需要鱼汤滋补,于是笑说:“不用许多,我就一人,一条足以。”

    “那哪成。”谢青云拍了拍小胸脯,笑:“爹说这天气yīn沉,雨就要来,这时候叉鱼少说能弄一篓子,送给夫子五条,再给老王叔卤五条,还能多出许多。”

    谢青云边说就边脱了鞋,准备下水。紫婴早听说过他叉鱼的本事,见小少年这般自信,也就由他。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微有波澜的宁水河中就那么突兀的窜起来一股浪花,来不及细看,这浪转眼间就卷成一股三丈高、一丈宽的水龙,轰轰作响的向着岸边扑来,气势着实吓人。

    “不好,夫子快跑。”谢青云无暇多想,稚嫩的声音夹在在凶猛的水龙当中,整个人却高昂着脑袋,张开小手臂,挡在紫婴身前。

    “闪开……”紫婴呵了一声,身姿轻盈的腾空而起,一步就越过谢青云,人在空中,简简单单的一记直拳,竟旋起一股罡风,与那水龙之首狠狠的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闷响,这一下撞得十分惨烈,紫婴和水龙同时向后摔飞。

    那水龙被紫婴的刚猛拳风绞得粉碎,顷刻间散成了水雾。

    那雾中显出一头如蛮象般巨大的鲇鱼,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嘭!的一下坠入宁水河中,掀起的巨大浪花和漫天的水雾劈头盖脸的就淋了谢青云一身。

    巨大的鲶鱼落水之后,立时翻了肚皮,一股红sè的血水咕噜噜的冒了上来,显然是死得透了。

    谢青云方才挡得勇敢,这会儿整个人都呆了,看看水中漂着的巨鱼尸身,又看看摔坐在地上的紫婴夫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青云知道,这大鱼是异变的杂血荒兽,他在书中见过,这回亲眼一见,心中的震撼自然是无法言说。

    不过更让他震撼的是,在他印象中文秀善良的紫婴夫子,竟然只用了一拳就打死了这头荒兽。

    “不用瞪这么大眼睛,看见了就是真的。”紫婴张口说话,笑颜如花,说完这句,便没能忍住,溢出一口血来。

    她身体本就有伤,不能动手,方才为救谢青云迫不得已,这伤是又重了一分,幸好这头鲇鱼兽早被人击伤过,不知怎么潜游过了郡兵水哨,到了这里。

    “夫子,你怎么了。”直到紫婴说话,谢青云才回过神来,见紫婴夫子吐血,心神立时又慌了,急忙上前要扶。

    紫婴微笑摇头,示意无妨,随后盘腿调息。谢青云聪敏,见夫子这般架势,想到刚才夫子那惊天的一拳,当然明白紫婴夫子不只是修文的高人,更是个武道高人,也就站在一旁,没有打扰。

    等紫婴压住伤势,再睁眼时,瞧见谢青云像个小哨兵,小脑袋紧紧盯着宁水河,双拳也握得紧紧的,不由抿嘴一笑,心中一动,问道:“方才为何不要命的救我?”

    “呃,夫子好了?”听见紫婴的声音,谢青云这才转过头来,面上的紧张也消退了许多。

    “自然是好了。”紫婴臻首轻点,跟着忽然佯怒道:“夫子问话,还不回答?”

    “嗯,这个,夫子的命当然要救。”谢青云挠了挠头:“不过方才我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会丢命,见那么大的水龙过来,就去挡了。”

    “那要是有时间给你想呢?”紫婴肃容,接着问道。

    虽然不明白夫子为何忽然间这般严肃,谢青云还是想了想,认真道:“当然也要救,夫子有恩于我,有恩于白龙镇,拼了命也要护夫子周全。那水龙过来,我若能挡那么一下,夫子或许能跑,要是跑不了,做弟子的死在夫子之前也是应该。”

    “很好。”紫婴不再掩饰笑容,重新笑了:“谢青云,想知道我方才那一拳从何而来么?”

    八岁的谢青云很用力的点头,脑袋上的水珠儿都给点飞了起来,夫子这样的拳劲、拳技,他当然是极想知道的。

    紫婴微笑:“给你寻个师父,拜了便知。”边说边把挂在腰间的葫芦去了下来,郑重的放在地上。

    小少年能不要命的去挡那水龙,就已经让紫婴下定了决心。

    那两个问题,小少年先回答没有想就这么做了,足以说明他有着善勇无畏的xìng子,随后回答想过也要这般做,表明小少年尊师、重师。

    只凭这两点,哪里还要再去谨慎什么,紫婴当机立断,就要替夫收徒。

    见夫子如此这般,谢青云却迷糊了,挠了挠头,看着那葫芦,心说师父就是个葫芦?

    “想什么想,你师父是我的夫君,已经离世了,这里面是他的骨灰。”紫婴的语气里听不出伤感,反倒似是因为替钟景收了好弟子,而有几分欣然:“他和我一样,都是武者,和你爹书中说的大英雄不相上下。”

    谢青云向来信紫婴夫子,听到这句,再没二话,纳头便拜向那葫芦,行了拜师之礼,随后又对着紫婴行了拜师娘之礼,做好一切,就那么跪坐着,瞪着眼睛瞧着师娘。

    紫婴明白这小子的心思,就把自己和钟景的身份大略的说给谢青云听了,又把大半年前钟景惨死的事情讲了,最后言明自己的身份对谁都不能说,免得仇家寻上门来。

    “那恶人真该死。”紫婴说得简单,谢青云却听得心情跌宕,听到最后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可是弟子……”话到一半,谢青云咽了下口水,就说不下去了,他想到自己无法习武,连师父、师娘都对付不了的仇敌,他就更不行了。

    紫婴摸了摸小少年的头:“这仇不用你报,十年之后,我的伤就可以复原。另外说好,我只能教你些粗浅武技,至于用力技巧,修成武者什么的,因为你的元轮,我也是没有办法的,让你做夫君的弟子,主要是读他的书,学他的道理,即便武艺不成,也照样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你可愿意?”

    谢青云听了,一点没犹豫,不住的点头。

    紫婴奇怪:“你点什么头,拜了武者为师,不能习武,还要守住秘密而不能四处炫耀,你还点头?”

    “做了师父的徒弟,跟了师娘,师娘的那些个宝贝书总可以给我看了吧,《荒兽杂记》、《武国英雄志》还有《东州游记》……”谢青云说得眉开眼笑,想想都美:“再说,有武者做师父师娘,就算不能说,就算藏在心里,那也痛快得很。”

    紫婴浅笑,看了看葫芦,又看了看天,她对着钟景笑。

    小少年心思通透,又问师父这么死了,为何不报隐狼司,让隐狼司追查。

    紫婴听后,便说了一桩奇事。狼令和狼卫的神魂气机相连,但凡隐狼司狼卫离世,随身的令牌必然是会碎的,同时扬京城隐狼司总衙对应的一块令牌也会碎裂,以通报狼卫遭到不测。

    可钟景随身的狼令保存完好,到现在隐狼司也不知道钟景已死。紫婴曾听钟景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法门能让人死后的神魂存于世间,这法门若是让恶人得到,去祭炼活人的神魂,定是一桩大祸害。

    所以紫婴怀疑钟景多半是身死而魂未灭,只是不知道现在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紫婴仔细想过,那蒙面仇敌能对钟景如此熟悉,这事和隐狼司怕也有着关联。想要查出真相,得等她伤势痊愈才方便行动。而游狼卫数年不回总衙也是常有的事,她已经以狼卫的特殊法门,将灵元注入游狼令中,以钟景的身份向总衙报说要闭关数年,且得到了同意。

    ……………………

    这以后一年多时间,谢青云就跟着紫婴师娘学习,眼界渐开,也知道了师父生前许多的英雄事迹,对师父自然是愈加的佩服、敬重。

    到谢青云要去三艺经院之时,紫婴便把游狼令借给了他。用处之一,就是怕他遇见什么需要拼命的难事,可持此游狼令面见首院韩朝阳。

    自然,紫婴也教了谢青云持令时的说辞,以及小狼卫应有的神态,还说过若是一些话不知如何接下,只要一个劲的冷笑就行,这一点谢青云倒是完全照做了。

    虽说紫婴认为韩朝阳不会外泄小狼卫来三艺经院办案的事,可任何事总有个万一,一旦被外人得知,传到隐狼司耳中,那就麻烦了。所以叮嘱谢青云,游狼令能不用则不用,即便用过之后,也不要再拿出来招摇。

    不过紫婴没想到,谢青云头一天就动用了游狼令。

    谢青云才不惧张召找自己的麻烦,只是听说天院生员了不得,怕张召去少院欺负小粽子,那少院教习见了天院的生员,多半也是要袒护的。

    其实先前谢青云便想对陈伯乐言明,只不过自己不是死轮,而是根本没有元轮的,可遇见张召之后,就临时改了主意。

    谢青云想得明白,张召被赶出天院,即便去了小粽子的少院,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离开了天院的张召,不过是个普通的轩辕人族,小粽子则是翼人族,少院教习不比衡首镇的庸人,自能明白二者的差异,一定不会看着张召去欺负小粽子。

    能不用则不用的游狼令,用则用来救命的游狼令,没用来自保,却用来助人,对付的还是个小小的纨绔恶少,小少年没觉得可惜,还挺高兴来着。

    笑呵呵的小少年行了大约两刻左右,就瞧见了书院的所在。行到书院门外,谢青云停下脚步,轻声说了句:“师娘,我这就要进书院了,您教的法子,我一定会做好。”

第十一章 腊肉

    “左边那两间单独的,一间是柴房,一间是厨房……”书院管役胡苏带着谢青云放下行李后,就领着他四处乱转:“厢房有两间,最大的就是刚才你去过的那间,本是给生员们住的,床铺多的很,现在就你一人,倒是宽敞。另外一间是聂夫子的卧房。”

    从进入书院起,谢青云就见到了专程在此等他的胡苏,这位管役和在三艺经院大门外遇见的那位完全不一样,是个随和又亲切的老人。

    “那边两层楼是夫子授课的地方么?”谢青云环顾四周,指了指整座书院看起来最豪华的两层小楼。

    “没错,那是书堂,按说楼下是教课的地方,可因为没生员来过,所以从未用上。楼上则用来存书,书院别的不如武院、匠院,书却多的很。

    顿了一下,胡苏继续说道:“你若是闲着无事,就多去书堂读书。除了武、匠两行之外,其他行当的各类经卷都有。三年求学,千万别荒废了,多读些书,最好自学一门手艺,将来也有个出路。”

    “多谢胡管役。”谢青云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谁都知道只读书没什么出息,老人这么说,是在提醒谢青云。

    这事说出来就是一层窗户纸,可一般人跟你不熟,何必多嘴告诉你。少不了要你自己浪费些时间去寻找关窍。又或者没人提醒,懒一些的生员,有吃有住的,就此荒了在书院的rì子。

    胡苏只是初见,又不似陈伯乐、李堂役那般把谢青云当成天才而多有照顾,能说这些,小少年心中明白、感激,所以行礼。

    见谢青云如此郑重的作揖,老人点了点头,忽而又皱眉问道:“你多大了?可会生火煮食?”

    “会的,怎么了?”谢青云有些奇怪。

    老人眉头打开,笑了:“这般就好。”跟着压低声音道:“聂夫子这人不只傲气、爱摆架子,也十分古怪。就说送酒食,要我三天一次,酒要四五坛,饭却只要一天的量就行,他好像不怕饿。”

    似是怕聂夫子忽然出现,老人看了看后院方向,才接着说道:“夫子刚来书院时,我多送了几次饭食,他便极不耐烦,最后一回,还用饭碗砸了我。现在你来了,我想要是三天送一次熟食,存久了易坏,既然你会煮食,那最好不过,每回给你们送酒食的时候,再给你带些生鲜的食材,另外两天你自己生火。”

    老管役心善,怕谢青云听了害怕,又补充道:“你也不用惧怕,聂夫子平rì喜欢在后院坐着,虽然脾气怪,不爱说话,也不会教你什么。但只要你不搭理他就没事,若是有朋友在武院、匠院,你也可以隔三差五的寻他们相聚,不至于太过孤单。”

    “胡管役请放心,弟子晓得怎么做。”谢青云点头,再施一礼。

    “那好,后天我再过来。”老人见谢青云这般懂事,心也宽慰,不再多说什么,这就告辞离去,谢青云直送他出了书院外巷,才返身而回。

    比起武、匠两院,书院小的可怜,叫做“院”,真的只有一个院落的大小。依老管役所说,身在前院,目所能及的几间屋子,在加上要穿过中堂才能去的后院,合起来就是整座书院了。

    送走老管役后,谢青云就四处转悠,除了聂夫子的厢房,其余每间屋子都转了一圈。那书堂成了最让他惊喜的地方,老管役说得不错,这里除了没有武、匠经文,应有尽有,连《行乞十二诀》这样的卷文都堂而皇之的摆放在杂经一栏的书架之上。

    在前院打了一套拳,放松了一下筋骨,谢青云这便穿过中堂,来到后院,准备见夫子。后院比前院更小,连个石椅、石桌都没,光秃秃的土地zhōng yāng,一株光秃秃的老树立在那里。老树之下,一位玄衣中年盘膝而坐,双眼微闭着,似在养神。

    中年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黝黑的面sè上还有道狰狞的刀疤,中年的身边放着一个葫芦,葫芦塞子没盖,透出阵阵酒香。

    谢青云嘴角微翘,知道这人便是聂夫子,于是躬身行礼:“学生谢青云参见夫子……”

    话未说完,聂夫子便睁开双目,面无表情地盯着谢青云,冷然道:“管役没来?”

    “来了。”谢青云答。

    “没带你住下?没讲明规矩?”聂夫子皱眉。

    “讲了。”谢青云不慌不忙。

    聂夫子目光转而沉沉:“那你还来啰唣作甚,没事别来后院!”

    “谨遵夫子教诲。”谢青云不焦,不躁,不怒,再行一礼,转身就走。

    刚回到中堂,小少年就笑了。他去后院可不是为了挨骂,早就从师娘那得知这聂夫子的脾气,这一试探,果真如此。

    证过夫子脾气,小少年肚子饿了,于是取了装腊肉的行囊来到厨房。

    四面看看,许久未用,处处蒙尘。这便先打扫一番,又从院里挑来井水,将锅碗灶台都清理一遍,小少年才开始生火做饭。

    郡城武华酒楼的大厨看上的弟子,烹食自然驾轻就熟,谢青云飞快的将七块长条腊肉取出,六条挂上了墙头,剩下一条,拿起菜刀这就开切了。

    切了两下,蓦然发现腊肉中间夹着什么,伸手进去,竟取出一本薄薄的丝绸书卷,翻开一看,卷中赫然记载着老王叔那“家传腊肉”的独门秘方。

    小少年见到这个,笑了,笑得开怀。笑过之后,将书卷收入怀中,朝着白龙镇的方向跪下,行拜师礼:“老王叔,师父,多谢您。”

    几年前,老王叔逢人就说,将来谢青云要继承他的衣钵,接了他王家卤食店。只等再长几岁,拜师之后,便传谢青云独门腊肉的手艺。

    可后来有大厨工点名收徒,老王叔便再没提过这事。来三艺经院的前几rì,老王叔曾喊谢青云去他家中,几次yù言又止,可最后也没说什么。

    直到现在,谢青云才知道老王叔是想哪怕不继承他的衣钵,不接下他的卤食店,也要把这家传腊肉的秘法教给谢青云。

    见到这秘法书卷,小少年怎能不明白老王叔的心思,怎能不明白老王叔对自己的溺爱,怎能不高兴,又怎能不拜师。

    小少年觉得,钟景、紫婴是习武、修文的师父和师娘,再拜一个老王叔为厨艺师父,并没有什么问题,待下次回镇里,跟师娘一说,师娘多半不会反对。

    拜过厨艺师父,谢青云这就开始大展厨艺。一个时辰之后,厨房中就漏出缕缕肉香,肉香中夹着缕缕果蔬的清香,清香中又带着些许醇厚的酒香,这便是老王叔腊肉的奇妙之处。

    就这么漏着漏着,香气漏满了整个前院,漏来了一个聂夫子。

第十二章 夫子,不要钱

    厨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没有意外,聂夫子出现在谢青云的眼前:“你怎会有武华酒楼的腊肉?匀我一些,这是银钱。”

    话虽多了几句,可声音依旧冷漠,聂夫子拿钱换肉,直来直去,没当自己是夫子,也没当谢青云是生员。

    谢青云摇头说,“银钱不用,夫子要吃,便送夫子一碗。这墙上还挂着六条,省些的话,能吃十二天。”

    聂夫子不懂客气,听谢青云这么说,就收回银钱,取了碗筷,自行在锅中捞上一碗腊肉,转身就走。

    谢青云不以为意,心中还乐,第二次试探又成了。师娘说的没错,这位夫子脾气古怪,却贪酒好吃。

    老管役以为他三天才吃一次酒食,那是他有事要做,不喜欢管役烦扰罢了。至于能挨饿,小少年不以为然,多半平rì里,聂夫子会出去弄些好吃的祭他的五脏庙,否则也不会闻得出这腊肉是武华酒楼的味道。

    吃过晚饭,谢青云便没再见聂夫子出现过。小少年也不去管他,洗了个井水澡,这是谢青云养成的习惯,大冬天都这么洗,莫说秋分时节了。五岁开始,父亲谢宁就带着他这般洗过几年,洗得身子骨比起一般娃娃要强健一些。

    第二天,谢青云起了个大早,练了几趟拳,做了百个自幼时父亲便教过他的俯臂撑,筋骨练过,才开始忙活早饭。

    把那白饭娘送的饼子剁碎了两张,和井水一起煮成糊糊,加上切成丝的腊肉佐菜,尝了尝味道,十分可口。

    谢青云才不在乎聂夫子不许他进后院的说法,厢房找不到夫子,就端了一碗送去后院。

    一到后院,就瞧见聂夫子和昨天初见时一般,盘坐在树下,似乎除了晚饭时被腊肉勾引过来,要了一碗后,一夜就没再动过。

    “夫子,腊肉丝饼糊,若是有米粮蔬果和其他佐料,还能做得更好。”谢青云不管夫子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端着碗故意在聂夫子面前晃悠了一下。

    聂夫子双眸忽地睁开,仍似昨rì那般面无表情,不过语气中倒也听不出有什么怒气:“要钱不要?”

    “自然不用,但是这两天就只有腊肉和面饼……”谢青云没忍住笑了:“明天胡管役会送来生鲜食材,夫子既然好吃,弟子可以天天做给夫子吃。”

    聂夫子不觉有什么好笑,说了句:“我很好吃,就像有人好武,好书,好匠一般,很好笑么?”

    “学生笑,是因为夫子欣赏学生的手艺。夫子好吃食,学生好烹食,岂不正好。”谢青云还在笑,眸子透亮,应答自如。

    “一副好口舌。”聂夫子玄袖一甩:“以后有吃的便送过来,你可以走了。”

    “夫子慢用。”谢青云点头行礼,也不啰嗦,这就喜滋滋的出了后院。

    成了!回到前院,谢青云放开了笑,眉开眼笑。两次试探求证,一次送饭勾搭,依照师娘的法子,这书院求学的第一步算是成了。

    后面还有第二步,第三步,可能还有许多步,谢青云不是那种没有大成,就每天苦大仇深的、忧天忧地的人,正所谓万事开头难,第一步成了,大成还远么。

    修个文,需要这般麻烦吗?小少年若只是修文,又何须专门来这书院!?

    读完了师娘身边的书,来书院见识?不过是说辞而已。师父钟景的藏书,师娘紫婴的学识,岂是一、两年内能学得完的?!

    来这里,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这事情正需要落在聂夫子的身上。师娘说过,这事若是先让聂夫子有所察觉,那就办不成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

    心中高兴,谢青云钻进了书堂。昨天来时就已经眼花缭乱了,对于喜好广泛的小少年来说什么书都想看,不过最终还是从医书药学的架子上找起,没有取那最厚实的《药经》,而是从书堆里找出一本旧得不行,又只有数十页的《yīn阳药论》翻阅起来。

    中午给夫子送了趟腊肉炒饼,下午继续读《yīn阳药论》,晚上做的是肉夹饼子,就这么两样食材,谢青云算是翻着花样来了,多亏这腊肉算是宁水郡一绝,吃个数天都不会腻歪,别说这才几顿了。

    第二天送过早饭,谢青云就告了假,反正今天老管役会送酒食来,饭也用不着他做,前两天和小粽子约好,要去见她,谢青云不会食言。

    小粽子见到谢青云,笑得甜兮兮的,穿上专门为翼人缝制的新衣服,眉宇间再没有一丝忧愁。

    来了少院几天,同年们对她好,少院教习对她也好,还领她认识了天院的一位同是翼人族的师兄。

    说起这位师兄,小粽子眉飞sè舞的,显然是想到自己以后也可以像那翼人师兄一般进入天院,习得一身好武艺。

    又说起少院所学,小粽子最爱的是丹药一门,教习说她在这方面很有悟xìng,她自己也学得是津津有味。

    中午的时候,小粽子拉着谢青云去少院的食庄吃饭,那些流马车上认识的同年们也都聚在了一起。谢青云又大发神威,找不到羽扇,就挥舞着“诸葛”鸡腿,说了两个侠义武者大杀四方的故事。

    这样被一群人围着,让不远处吃饭的老生员们以为是天院或是正院三门的生员来了,直到有人听小胖子卫风说起谢师兄是书院的生员之后,老生员和他们的伙伴们都惊呆了。

    个个都和谢青云刚来三艺经院时、在大门外遇见的那管役一般,心里想着,这帮新生员是疯了吧,一个书院的还能这么受欢迎?

    下午,少院要上武课,小粽子虽然很想和谢青云多呆一些时间,可却没法请假,小脸不自禁的耷拉了下来。谢青云笑嘻嘻的弄乱了她的头发,和她约好,过段rì子再来看他,她这才好受了些。

    临走时,谢青云问起张召,小粽子还没说,多话的卫风就在一旁接道:“师兄你还不知道么,那家伙竟然被天院赶出来了,现在也在少院,最近常和正院外门一个光脑袋的外劲武徒混在一起,不过倒是老实的很,并不惹事。”

    谢青云听后就笑了。恶人不好,小粽子安好,同年们都好,谢青云也好,所以笑。

    告别大伙,这就回书院。路上见到告示牌上贴的武院招收杂役的告示,说是七天后去库房管役那报名领活。

    谢青云早听秦动说过,在三艺经院虽然吃住不愁,可习武的要买丹药打磨筋骨,修匠的要买匠材炼器。所以许多穷生员,都会去做杂役,也好挣些铜钱补贴。

    谢青云虽然不用这些,但家中缺钱的很,来三艺经院以前,他就打算好在这里找份杂役工,现在机会来了,他自然不会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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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二步

    接下来几rì,依旧练拳,读书,烹食,送饭。

    老管役带来的食材很丰富,还有些佐料什么的,谢青云一双庖丁手,算是派上了大用途,各种美食佳肴不断烹出。

    聂夫子还是那副模样,可显然是吃上了瘾,连续两餐,谢青云还没走出后院,他就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

    在谢青云面前,聂夫子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吃相,这也让谢青云愈发清楚聂夫子的脾xìng。

    孤僻是有点,却并不傲慢,更没有什么架子,只是xìng情太过直爽,根本不懂得客气为何物,更别说去与人客套了。

    和这样的夫子相处,谢青云很自在。其实这两天,谢青云也吃得心花怒放的,以往在老王叔那儿,虽然能烹,也能尝,却不能多吃,都要卖给酒楼,换取铜钱。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

    这rì傍晚,谢青云正在前院习练气力,高高甩起那石墩子,又稳稳的接在了怀中。如此这般,抛上十五次,才算一个来回,每天他都要这样整整三个来回,以强健臂力。

    随着石墩上下翻飞,谢青云的喘气声也越来越大,这可比在天院一个个试力要累得多。好容易完成最后一次,谢青云嘭的一下扔了石墩,双手赶紧撑住一旁的石桌,喘得呼哧呼哧的,似头老牛。

    “三轮,十五次,你力道不错。”就在这时候,一个冷漠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叫聂石,你叫什么。”

    谢青云吓了一跳,聂夫子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前院,听他那语气,似乎刚才自己扔石墩的时候,他就这么一直在旁边瞧着。

    “呃,夫子怎么来了……”谢青云记得自己第一天见夫子时就报了名字,敢情这聂夫子压根就没听进去。

    心中想着,嘴上迟疑了一会:“学生谢青云……”

    不等谢青云把话说完,聂石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你多大年纪,有这般力气为何不去武院?”

    虽说早就从师娘那听过这书院夫子的脾xìng,自己也试过好几天了,可谢青云还是有点晕乎。这聂石哪里是来做夫子的,书院从来都没有生员,好容易今年来了他这么一个,身为夫子的总该提前了解一下新生员的情况吧。

    虽说有些小腹诽,可小少年其实是在乐,他这几天一直琢磨着怎么完成第二步来着,没想到这石墩子抛几下,聂夫子就又是报名,又是问名了。按师娘所说,聂石只有对朋友有了兴趣,或是逐渐信任了,才会这般问人。

    早知如此,小少年觉着自己前两天就该去聂石面前狂抛石墩了。

    “学生今年已到幼学之龄,刚好十岁,因没有元轮,才来的书院。也因为没有元轮,力道才较常人更大。”

    “没有元轮?”聂石沉吟片刻,又点头自语道:“没有元轮举力是要大些,可你这却大得有些离谱了。”

    不等谢青云说话,聂石又问:“来三艺经院不是应该八岁的么?既然不能习武、修匠,为何不去学其他手艺?”

    聂石的问话越来越多,谢青云心中越是欢喜。师娘说过,聂石此人不爱说话,也不大会说话,可其实他有着一股特别的机jǐng,他想要结交的人,才会多了解一些,若是不想,半个字也不会多讲。

    “回夫子,学生出生在白龙镇,那里兽cháo之后,便没有夫子了,要学千字文,需要去邻镇,少不得要多付些米粮。学生五岁测了元轮,本连学堂都不想去的,八岁的时候,镇里来了个夫子,学生这才跟着学了两年,所以今年才来书院。”说到这里,谢青云拱了拱手,喘了口粗气:“容学生喝口水再讲。

    聂石皱眉,挥手:“快些。”

    不管聂石多么不耐烦,谢青云不慌不忙的从井里取了一桶水,用瓢装着咕嘟嘟的饮了,又大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心平气静的继续说道:“至于修文,学生以为没什么不好,文能明心、明理,文修得熟了,就能明了己心,懂得更多的道理,再学其他,岂非事半功倍?就拿书院藏书来说,除去明心见理的圣贤书之外,不也还有医、商、戏、农等书卷,甚至连那如何行乞的杂学经卷都有么……”

    谢青云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聂石却是少有的耐心,仔细听完了谢青云对于修文一途的见解。

    “说得不错,既然你认为文是其他几行的总领,那总领尚未修好,又何以去读别的书。”聂石不改冰冷的语气:“方才我去书堂,见你这几rì翻阅的都是医药杂书、游学异志,既然当我是夫子,那从今rì起就开始读《圣贤经》,三rì后我便要考你,若答得好,才由你翻阅其他书卷。若是答不好,我便赶你出书院。”

    “好,学生听夫子的便是,不过三天后我要出去一趟,武院招收杂役,我得报个名。”谢青云悠然点头,并没有丝毫的不愿。

    从谢青云见到聂石起,他除了皱眉,就是一副石头脸,但是此刻却露出一丝惊sè,他没想到谢青云会应答的这般痛快,似是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赶走一般。

    两年前,聂石来宁水郡三艺经院的书院任夫子一职,就是为了图个清净,没想到两年后还真有这么个不知是傻了还是疯了的小少年来书院求学。

    原想冷他几天,这娃娃受不住了,就会回去。没想到谢青云不禁受住了,还每天钻进书堂,读书读的津津有味。

    读书之余,更是做得一手好菜肴,食材虽然简单,可比起当年自己吃过的山珍海味,也是不遑多让。

    如此几天下来,聂石对小少年就越发的喜爱,不只是因为美食,更因为小少年爱书。可越是喜爱,聂石便越是生出赶走小少年的心思。

    身为书院夫子,聂石自然不认同读书无用论,可他很清楚,朝廷设立书院的初衷是希望未来的武者、匠师们在闲暇时,常来读书、听理,以避免更多的武、匠之祸。

    可对于谢青云这样不能习武、修匠的娃娃,书院虽不拒收,却也教不了谋生的手段。尽管书院中各行的书卷挺多,但要真的自学,没有个师父教导,那也是极难的,聂石不想耽误了小少年的前程。

    依聂石的xìng子,今rì来前院便是要直说的,没想到却瞧见这小少年抛石墩的惊人力道。他一直以为谢青云是个死轮者,忽见此情形,心中不免惊讶。

    以他全国仅有的十二位书院夫子的身份,自然听过死轮者的传说,于是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这一问,虽然知晓了小少年不是传说中人,却因为小少年对修文的见解,更加觉出他的聪敏伶俐。但即便如此,若任小少年这样一直呆在书院,必会一事无成。聂石犹豫了片刻,就下定决心借考《圣贤经》之名,轰走谢青云。

    又因知道谢青云在书堂中读的多是医药书卷,聂石便打算赶走谢青云后,暗中请人帮忙,送他去那郡城武华丹药楼里做个学徒。谢青云不去理会聂夫子怎么想,他心中一直在笑,这会儿索xìng脸上也跟着笑了。

    师娘没有规定怎样才算完成第一步、第二步,但谢青云见到聂石这副神sè,便相信这第二步算是成了,能让聂夫子那张石头脸为自己而惊,显然是他对自己的兴趣又多了几分。

    又笑!聂石喜爱小少年,可最烦小少年动不动就嬉皮笑脸,正要呵斥一句,又想起反正过几天这小子就要走了,由得他去,于是微一点头,转身便回了厢房。

    尽管谢青云应得痛快,聂石也小小吃了一惊,可聂石以为,十岁的娃儿,再如何聪敏,三天内也不可能熟读这《圣贤经》。

    聂石也想过谢青云或许在学堂夫子哪里就学过,可立刻便觉得有些无稽,学堂夫子只需要教授千字文就行了,怕是连他们自己都懒得去读《圣贤经》的吧。;

第十四章 冤家路窄,打不过就跑

    随后几天,谢青云没有如聂石想象中那般,完全不做其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小少年还和前些rì子一样,练拳,烹食,练气力,当然也读书。

    很快,三天过去。大早上,谢青云给聂夫子送了早膳,便出了书院。两刻钟后,就赶到武院库房。由于时间尚早,也没几个人排队,他很快领到了整理马厩的活,明天开工,薪俸一月十个铜子。

    原本想找个银钱更多的,可库房管役说书院的生员不够格。不过管役还说了,每个月都是可以换一次活的,做杂役时间长了,做得好了,不管是哪个院的生员,能选的活也会多起来。

    对这个规矩,谢青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管做什么,总要先让人清楚了能力,才能委以重任。虽说当个杂役应该没有什么多大的重任,可道理也是一般。

    离开库房,谢青云打算去匠院游览一番。自打来了三艺经院,谢青云大多数时间呆在书院,也去过武院,唯独匠院从未进去过。

    他生就一副好奇的xìng子,早听白饭他爹、镇里的木匠白叔说过,这匠道一途,初看起来和他们这些木匠、铁匠区别不大,可稍微深入些就完全不同了。匠师很早就能开意识海,听说之后还能在体内生出个什么机关眼,什么熔炉的,十分神奇。

    武院去匠院,有几条路,谢青云上回听卫风说起过,从西面穿过柳园,是最近的一条。

    秋rì清晨,新阳高照。这时候的柳园安安静静的,只有那柳条轻摇,谢青云边赏着景sè边哼着小调,悠然自得。

    忽的一阵风吹草动,林木跟着哗哗的直响。谢青云最爱听父亲说的书中那些个妖仙狐怪的故事,瞧这眼前的景象,整个柳园只他一人,颇有些故事中书生遇妖的意境。

    想到这些,小少年兴奋了。只可惜直到他远远瞧见出柳园的西门,也没遇见什么神仙jīng怪。

    小少年也不失望,收起寻鬼遇妖的心思,加快了脚步。就在此时,谢青云迎面瞧见了三个人,正从西门外走进来。

    “咦,谢傻子?怎么是你。”为首的一人锦衣武帽,一副小公子哥模样。他一见着谢青云,显得有些吃惊。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冲着身边的光头嚷道:“这就是我说的那傻子,总躲在书院不肯出来,咱们不能收拾小粽子,还不能废了他么。”

    光头一听,便踏步上前,饶有兴趣的打量起谢青云,那目光就如恶狼看着嘴边的兔子一般,充满了谑笑。

    “谢傻子,前些天听说你去了少院,可惜咱们出街游玩,回来时你已经走了。”第三个人开腔了,有点咬牙切齿的,“今天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怪不得我们了。”

    这三个人,正是张召和他的马脸跟班,还有那位小胖子卫风嘴里说的,最近常和张召混在一起的外劲武徒。

    前些时rì,张召不仅被赶出天院,还被引荐他入天院的教习没来由的训斥了一顿,jǐng告他说去少院之后再不要惹事生非。

    整件事情张召都觉得莫名其妙,请人带信给家中的父亲,结果父亲就只回了三个字:“少惹事。”

    这让张召憋了一肚子气,去了少院之后,每次见到小粽子他们嬉嬉闹闹的样子,就更是气上加气,可惜他这个天院的弃员是想撒气也不敢了,小粽子今非昔比,已经成为少院教习重点培养的小天才。

    就这样憋屈的混着rì子,张召是越发的恨谢青云了。虽说他绝不相信,谢青云掐指一算就把他算出了天院,可从流马车上的怨气一直持续到现在都无处宣泄,他是恨不得扒了谢青云的皮。

    他一直觉得要是堂堂正正打一场,他一个人就能把谢青云给打残了,偏生从见到谢傻子开始,他就被这傻子玩得灰头土脸,哪怕离开了那到处都是该死机关的流马车,倒霉的还是他。

    要说带人冲进书院打人,张召还没这个胆子,他知道爹在衡首镇虽然算是有些势力,可是在郡城的三艺经院,还是要低人一头的。

    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谢青云离开书院落了单,再把谢青云揍成残废,也只有这样,才能平得下心中这口恶气。

    “原来是你二位。”谢青云不慌不忙的应声,跟着转眼看向那光头,问道:“这位师兄是谁,张武者你也不介绍一下……”

    说着话,谢青云冲那光头微微一笑,笑得光头一愣神的时候,谢青云就毫无征兆的撒腿就跑。

    外劲武徒有多厉害,谢青云十分清楚。在白龙镇,他常和秦动习练摔跤。身为内劲武徒,秦动通常只拿出一半的实力,照秦动的说法,这就相当于外劲武徒的力道了,可即便是这样,谢青云也只能偶尔赢个几次,但这也仅仅只是摔跤罢了。

    若是秦动与谢青云比拳脚,先莫说谢青云的力道完全不能集中,挥拳没有几下,身体就酸软了。单说秦动哪怕只是用上外劲武徒的力道,简简单单的一拳过来,那股拳风,就能逼得谢青云呼吸不畅。

    师娘说得好,所谓冤家路窄,打不过就跑。这话在《圣贤经》上也是有的,叫做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谢青云听师娘的话,书也读得好,所以撒腿就跑。

    没什么多想的,只要跑出柳园,到那人多的地方,这光头就不敢动手了。武院规定但凡生员相互切磋都要上擂台,禁止私斗。

    可就算是切磋,也多是境界相当之人。光头一个外劲武徒,去揍个书院的生员,若被众人瞧见,他可要丢尽颜面。

    至于找韩朝阳帮忙,谢青云是想也没想过,堂堂小狼卫被一个外劲武徒追得满世界乱跑的情景若是被韩朝阳瞧见,难保他不会生出怀疑。

    虽然西门就在眼前,可绕开张召他们容易,要绕开光头那就难了,外劲武徒的身法,谢青云是见过的。因此谢青云没有向前,他是转身而逃,朝着来时的路狂奔。

    可跑了没多久,小少年就发现身边冲过去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这光头竟然跑到了他的前面,还扭过头冲他嘿嘿直笑。

    谢青云不犹豫,再度转向,东门、西门不能走,那就北门、南门。

    很可惜,无论是北面还是南面,都是跑不大一会儿,小少年就瞧见光头从自己身边嗖的一下冲了过去,然后回头,对着自己笑。

    “停。”说停就停,光头气力、速度远胜自己,谢青云累了,既然跑不出柳园,那便于事无补,所以他不跑了。

    “怎么不跑了?”光头笑看着谢青云,仍是那副戏谑的神情。

    “等他们。”谢青云长长的呼了口气,指了指还在远处,正哈哈尖笑着赶上来的张召和马脸。

第十五章 谢傻子,你完了

    张召先前一直没动,他在后面看戏似的瞧着光头追得谢傻子鸡飞狗跳,心中乐得不行。

    “你想擒贼擒王?”光头觉得自己反应挺快的,猜出了这傻子的心思,不过他完全不在意:“你可以试试看。”

    “怎么你们是贼?”谢青云挠头:“还有,你觉得张召是王?”

    “难怪张小公子说你是算命的,口舌倒真是伶俐。”光头摸了摸脑门:“我在少院四年才考上正院外门,比其他生员都晚了一年,张小公子能给我丹药,让我早些感悟内劲,我尊他为老大,又有何不可。”

    “你想多了。”谢青云笑笑:“我一个书院生员,怎么擒得住张召,我等他们,是想由他们做个见证,我和你一对一的摔跤,不知你可愿意。”

    光头稍显意外:“摔跤?摔跤你就能摔得过我了?!”

    谢青云目光清澈,朗声说道:“我虽然不能习武,可自幼习练摔跤,若是就这样被你给废掉,我不甘心。你身为外劲武徒,我只问你敢不敢用摔跤和我这个书院的比试一场,无论输赢,比过之后,你再废我也不迟。”

    不等光头回答,谢青云又高声道:“你若不愿,那便随你,反正我也是走不脱的。”

    “摔,怎么不摔?!”张召喘着粗气,人已经跑到近前,他很乐意看着谢傻子被戏弄,如果直接就废掉这傻子,似乎不够痛快,慢慢玩死他才有意思。

    “就是,这傻子自取其辱,还想赢外劲武徒不成。”那马脸随后跑来,边喘气边叫嚣。

    张召这么说了,光头自然没有意见。

    摔跤,从少院起教习就教过,属于缠斗武技的一种。眼前这傻子,还真以为单凭摔跤就能占到便宜,可笑之极!

    “如此便多谢了,七回四胜。”谢青云瞧也没瞧张召和马脸,只看着光头,郑重的一拱手,这便拉开了摔跤的架势。

    光头也不废话,弯腰,弧手,凝神盯着谢青云的肩膀。一个在小镇子里摔跤的野手,多半不知道隐藏自己的习惯,肩膀的抖动很容易出卖他第一步的动向。

    “这傻子,还要玩七回,喜欢多受些折辱么。”张召听谢青云这么说,忍不住尖笑道。

    此时此刻,他可不会相信谢青云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这里不是流马车,也不在城外,一没有机关,二不会有荒兽突然闯入,更没有什么车夫在谢傻子身边。

    “哈哈,要不怎么说他傻呢。”马脸不只是在替张召出气,也是在给自己出气,流马车上被撞的痛苦,一直萦绕在他心头,那滋味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

    马脸的话音刚落,谢青云就动了,左肩膀微微一沉,左脚当即迈出,同时左手就去揪光头的衣襟。

    “嘿,来得好。”光头一声断喝,似早料到谢青云的动作,侧身跨步,右腿抵进谢青云的左腿,轻轻一别,左手勾住谢青云的腰带,气力一沉,呼的一下就把谢青云给侧掀起来。

    “嘭!”毫无意外,谢青云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呲牙咧目了好半天,这才爬起来,一双手掌都被碎石给擦出了血痕。

    “好,漂亮,摔死他!”张召兴奋的舞动拳头,“谢傻子,你完了!”

    毫无意外,马脸也随声附和。

    “再来。”谢青云狠狠地瞪了张召一眼,转头向西面横跨几步,又摆起架势,一双眸子死死的盯住光头。

    依然是动左肩,伸左腿,出左手。谢青云没有丝毫变化,光头则换了个方式,他狞笑着侧身滑开,右手顺带勾了一下谢青云的左脚,咣咚一声,这一次就好像谢青云自己摔倒一样,整个人脸朝下的扑在软土之上,模样十分狼狈。

    “好,哈哈哈,太过瘾了,谢傻子,知道痛了吗?!”张召兴奋得有些面目歪斜,一个在衡首镇作威作福的小公子,从离开镇子开始,便处处受挫,直到此时,才终于得到发泄,不由得他不痛快。

    不过马上张召就意识到,谢青云这次摔得虽然更像个傻子,可显然没有第一次摔得那么重,于是对着光头嚷道:“吴归,你他娘的别炫耀什么技法了,给我狠狠的摔他,这傻子不是要摔七回么,那便不到七回不能停!”

    “就是,不能停!”马脸这会儿也跟着面目歪斜,斜的有那么点鹦鹉的意思。

    这次,谢青云爬起来比方才倒是快了许多。

    第三回,谢青云和前两次完全一样,左肩微动,伸左腿,不过这次光头不等他动手,直接按住了他的肩膀,接着半弯腰、跨步,用脑袋顶住谢青云的胸口,双手一用力,把谢青云给抗了起来,空中转了一圈,再狠狠地砸向地面。

    啊!

    伴随着谢青云的惨吼,谁都能瞧得出,他摔得极重,张召和马脸已经在一旁开始手舞足蹈了,就差没跟着上前去踹谢青云两脚。

    “你,你怎么知道我下一步动作?!”摸了摸脸上被擦出的又一条血痕,谢青云趴在地上起不来,但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出声问那光头。

    “吴归,你就告诉他又有何妨!”张召哈哈大笑:“让这傻子死也死的服气。”

    “你动手的时候习惯xìng先动肩,少院教习早就讲过,摔跤要灵活多变,沉肩坠肘,我想张小公子也已经学过这课了,你这种野跤手,又怎能明白。”光头冷笑,语气中充满不屑。

    “再来!”谢青云咬牙发狠,猛然起身,可站了一半,又差点没摔坐下去,摇摇晃晃好一会,这才站稳身形,又惹得张召和马脸一番傻子、蠢货的嘲笑。

    “第四轮。”光头伸出四根手指。

    谢青云重新站好架势,这一次他似是学聪明了,先动右肩,跟着伸出左腿,只可惜他这般刻意为之,左腿伸得及其别扭,等到左手去揪吴归腰带之时,已经比前几次慢上许多,莫说是外劲武徒吴归,就是马脸和张召和他摔,也能轻松应付。

    吴归嘿嘿一笑,腹部向后微微一抖,就抖开了他这一抓,跟着如法炮制,又一次把谢青云给举过头顶,这次转了整整三圈,才把谢青云掷到地上。

    呃啊……

    显然,这一下重摔让谢青云痛得不行,呼喝声凄惨不说,喊过之后,还向西侧滚了一圈,跟着下意识的蜷缩起来,嘴里只剩下哼哼唧唧的声音。

    “好,吴归,做得好,继续摔,回头给你十粒下品淬骨丹。”张召笑得张狂,心中爽快。他自幼横行霸道惯了,找人撒气的时候叫家中护院打断街边乞丐腿脚之事也不是没有过。

    这会就想着等光头吴归把这傻子摔废了,自己再上前,踩断他的手脚,反正傻子不能习武,那索xìng以后连摔跤都不用了,自己这是在做好事,彻底断了傻子和人动手的心思。

    “摔,摔死他!”马脸继续当他的鹦鹉。

    “淬骨丹!”吴归一听大喜,摸摸他光秃秃的脑袋,忙向张召拱手道谢。

    习武之人常年累月的练拳,筋肉骨骼多少都会生出的暗疾,尤其是武徒阶段,若是没有丹药辅助来淬炼筋骨,便是元轮再怎么强大,也早晚会成为废人。

    这淬骨丹正是帮助武徒打磨筋骨的丹药,其又分为上中下品,对应先天、内劲和外劲武徒,通常武院会定时、定量的发放给生员。

    吴归虽是生轮,可天生根骨不佳,习武比其他人要更难些,也更易受到暗伤,需要的淬骨丹自然要多。

    另外,吴归的悟xìng也很糟糕,想要再进一步成为内劲武徒,还需要服用不少的凝气丹。

    所谓凝气丹,是辅助外劲武徒寻找气感的丹药,武院也会在外劲武徒即将突破时定量发放。

    而这一切,张召都能提供。

    所以堂堂烈武药阁的小公子一摇手,吴归就纳头便拜。

    至于仗势欺人,吴归见得多了。所谓三艺经院不得私斗,在有实力、有势力的武徒心中,不过是一纸空谈,只要不做得明目张胆,对方势力不如自己,也不是什么教习看重的天才,那废掉也就废了

    当然也不是动不动就有生员残着离开武院的,多数生员不会去惹比自己强的人,即便是惹了,大都道个歉、赔个钱或者挨上几顿打,又或者更倒霉一些的,主动退出三艺经院也就没事了。

    至于眼前这个谢傻子,他还真就是个傻子,一个书院的生员,不止去惹事,一惹还惹得这么狠。

    虽然吴归有点同情谢青云,可他觉得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以前也被欺负过好几回,现在能跟着张召欺负欺负别人,他倒是挺爽快的。

    其实吴归知道,张召并不满意他这个新收的小弟,自己在外劲武徒中的实力实属一般。不过吴归清楚,大多数武徒不是银钱充足,就是天资胜过自己,不需要做张召的跟班小弟来换取丹药。

    或许还有像自己一样的人,可武院生员极多,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遇见的。无论怎么说,至少吴归认为他用来对付这个谢傻子是足够的了,而且他这个小弟和张召之间也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道过谢之后,吴归走到谢青云面前冷言道:“还有三次。”

    “等……等一下……”谢青云刚缓过气来,断断续续的说道:“说好的七轮四胜,我输了……我认,可别再摔了,给……给个痛快,断手还是脚,随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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