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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一十四章 金童玉女

    妃嫔生产时历来都有御医女官稳蕃宫女等等在旁边伺候,哪怕当初孙贵妃临盆的时候,朱瞻基再是忧心,也没沽进去探望,因而这一次自然就更苯用说了。

    只想到这皇子皇女诞生兴许可能有的庆祝,他少不得预先吩咐了一件事,随即才赶往了仁寿宫。陪着张太后说了一阵子话,他终究是心神不宁,到最后大病初愈的张太后瞧着他那患得患失的样子,便吩咐胡皇后去那边瞧瞧。这边厢温文娴静的皇后没走多久,就有人一阵风似的冲手进来,却是奉命留在那儿的司礼监少监程九。“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皇子!”“是皇子?”

    朱瞻基急切地询问了一句,再次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却有些怔忡了起来。身为天子却只有皇太子一个儿子,在群臣看来自然是危险,哪怕他自己也觉得也极不牢靠,但眼下有了皇次子,他却忍不住思量起了母亲张太后的反应。正如之前张太后表现出来的冷淡疏远一样,孙贵妃已经很久没能踏进运儿一步,就是问安也只能在正殿之外叩头,便是寻常的低等嫔妃也比她有脸面些,如今有了皇次子,若是母亲真动那心思,他该怎么办?

    只不过,这毕竟是一个莫大的喜讯,因而在怔怔呆立片刻之后,他便急急忙忙回到了张太后的寝殿,亲口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果然,张太后在一愣之后便是眼睛大亮,随即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总算是吴嫔有功,平安诞下了这个麟儿。既是皇子,便晋封她为贤妃吧,至于孩子,好好派人看护,就在那儿养着。”

    朱瞻基最担心的就是母亲说孩子过早出世,如今吴嫔坐褥期间,把孩子养在胡皇后那儿或干脆是仁寿宫,因而听母亲这么一提,他先是一愣,随即便面露赧颜,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一切便依母后。”“储君之位已定,总得有个长幼尊卑,省得让有些人会错了意思。

    张太后把话说得很明白。撇开儿子的执拗不提,她活了这么多年,来历了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燧兄弟在东宫储君之位上的争夺,深知稳定对于朝堂有何等重要,因而不得不抛开个人喜恶。见朱瞻基已经是在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她便轻轻按着那坚实的肩膀,露出了笑容。

    “你还年轻,按理不必考虑这么多,但有的事情不得不以防万一。既然好几个御医都隐晦地说我这病兴许有祖上遗留的缘故,那你也得小心些,毕竟,你父皇、你三叔,都是英年早逝,能预防的总得预防起来。至于你在西苑骑马射猎,以往我是怕群臣觉得你这个皇帝耽于享乐,如今看来,你当初便是太宗皇帝那么教出来的,若是丢了这些也可惜。”

    母子多年,朱瞻基已经习惯了母亲时时刻刻的提点教“但这些日子来,他觉得母亲与从前的严肃苛刻大不相同,仿佛更通情理了些,心里自然是万分高兴的。此时此刻,张太后竟是连他最受大臣责难的游猎也松了。,他就更欣喜了,忙点头应是,又许下了好些承诺,包括等张太后病好了奉其出京赏玩等等。虽说被责不体恤民力,但好歹是又拉近了母子关系。

    等到离开仁寿宫的时候,朱瞻基最初的那点患得患失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自得。待到贤妃宫中看过孩子,发现只一丁点大,御医们也都有些战战兢兢,他方才生出了一丝后怕和惊悸来,却也~o能吩咐严加看管照顾,这才回了乾清宫。“可惜不足月,只盼老天能庇佑一些……也不知道张越的媳妇怀的是男是女。”

    宫中皇帝喜得麟儿的消息尚未传开,张府中这边思量着皇帝所说的勾当,却也是你眼看我眼。公主不好嫁,郡主更不好嫁,尤其是面对如今藩王地位每况愈下的情形,一个亲王动辄十几个郡主的婚嫁就成了大问题。由于士子们要科举入仕,决计不会想着去当仪宾,稍有些前途的也想着步步高升,不愿意娶个郡主媳妇回家高高供着,所以,能娶郡主的,不是只挂着个空头衔的王府官,就是寻常的富户子弟,再或者就是世袭军职的子弟,这三类人取代了当年娶郡主最多的勋贵,成了仪宾的主力军。至于尚主的驸马们,也已经少有世家子弟。

    “除非驸马们能做官,哪怕是一地父母官,否则无论是尚主还是娶郡主,仍会被人视之为畏途。”朱宁自己便是这般过来的,因而在张越说起此事由头的时候,便打趣说“只不过,皇上要把公主许给你家,并不是单纯的玩笑。绾儿的家教好走出了名的,我对太后也提过,所以大概皇上就上了心。静官是长子,将来就算不是科举,总也有恩荫,亦或者走武路,这都看他自己,但小的一辈你可得留一个出来……不说这些玩笑话了。两个公主我也常见,虽小小年纪,可也全都不是骄纵的,若只是因为公主身份而草率嫁了,那便太令人扼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凭是谁也越不过这一关去,张越当初虽说躲过了盲婚哑嫁这一道关卡,可要不是长辈那儿早有打算,他一个人就是算计到天上去也没用。因而,朱宁有调笑他们小夫妻俩的打趣,也有夹杂着对于自己的感慨,他听在耳中,心里也不免快速盘算了起来。只是,纵论古今,从汉唐公主们的肆无忌惮到宋明清公主们的徒有尊贵,几乎就没哪个时代真正有什么好制度,因而他只能抛开那些固有的意识。

    “若是要让公主们嫁得如意,归根结底,第一便是上下尊卑。若是公主们不但不用侍奉舅姑,还得二老向她行礼,这驸马一家在礼节上矮了太多,谁乐意这么娶一尊菩萨回去供着?第二,便是驸马的官职,若是无才也就罢了,有才却一味闲置,并非国家之福。有郡县之才,便授以郡县;有治理一省的才能,不若授以参政参议之衔,令其管事;至于有部阁之才,哪怕不能真的授之以部堂,佐贰官却不妨由其试一试。”说话的是朱宁,见杜绾瞪大7眼睛看她,张越也在皱着眉头思量;她便淡淡地芙道:“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过的了,只哪怕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也不曾提过。你且做个参考便好,我倒不是全然只为了这些看似金枝玉叶的尊贵公主着想,也不是只为了驸马着想,要紧的却在于两个字一一怨气。荡王之事也是一样,如何能缓解大多数人的怨乇,这才是最要紧的。”

    朱宁正说着,下头突然传来了咿咿呜呜的叫声,低头一看,却见是四个小孩子已经是你压我我压你滚成了一团。张越原本正在思量怨气两个字,可一见这光景顿时笑了起来,忙站起身抱了端武和四四,由得琥珀和秋痕一人一个分别**去看着,这才若有所思地把朱如钧抱了起来,见他那圆滚滚的眼珠子使劲瞪着自己,他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把孩子还给了朱宁。“原来宁姐姐说是公主郡主的事,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杜绾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于是低声说道:“宋室当初南迁之后,就曾经放开了从前对宗亲的限制,准宗亲出任官职。”

    “要说这一点做得最好的,却是唐时。李适之身为废太子李承乾之孙,却能一度官至左相,由此可见一斑。而且,减等袭爵历经唐宋两代,早就被证明是英明之策,比之汉时的分封更为管用,若是当

    这话哪怕是在命家对最亲近的妻妾和朱宁这样的知己说,也已经是有些犯忌,因而张越自是略过不提了,心中却在想要不是朱元璋在有些方面完全是刚愎自用的小农意识,怎会在有些事情上完全打错了算盘,弄得藩王制度被一改再改,完全失去了本意,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养猪?当皇帝的人出身阶层不同,这大政策的方向,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如今的怨气已经是激发出来了,要想压下去却是不容易。如何有故地引导这些怨气往不同的方向疏解,甚至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才是最重要的……”“少爷,少爷,外头有人传了消息过来!”

    门外崔妈妈熟悉的声音惊醒了内中的一男二女和两个孩子,张越忙站起身,到了门边,崔妈妈低f6了两句,刚刚还挂着满脸轻松笑意的张越一下子敛去了笑容,冲崔妈妈点了点头就转身回来,旋即对屋里的朱宁和杜绾说道:“晋王赐了自尽,之后没多久,皇上就喜得了皇次子,已经有旨进封吴嫔为贤妃。晋王竟是已经被赐死了?

    这个消息让朱宁吃了一惊,杜绾正在仔细沉吟这事情的由来,突然觉得腹痛如绞,一时间脸色大变,咬着嘴唇只忍耐片刻,额头上亘大的汗珠就一颗颗滚落了下来,随即呻吟出声。眼见她这般光景,张越几乎是一瞬间跳了起来,上前抓着杜倌的手正问些什么,朱宁已经是一个箭步冲出了房去,高声唤人来。不一会儿,孙氏便带着几今年长婆子赶了来,一看杜绾的模样就把张越赶出了屋子,又是吩咐去把早就预备好的稳婆叫来,又是传命去取热水夸等。

    可是,还没等焦躁的张越在外头转上几个圈子,朱宁便和两个抱着孩子的丫头一块出了来。

    “里头一一一一一一”

    “应该不碍事,绾儿又不是第一次了……”朱宁勉强露出了笑脸,哪怕不是第一次瞧见这种场面,可看到密友的那种挣扎模样,她仍是感到一颗心扑腾得厉害,随即就叹了口气说,“吴贤妃那孩子就是不足月,如今绾儿这孩子竟也是不足月……那位在宫里,乱七八糟消息多费思量,可绾儿应不至于如此,莫非是最近太劳累了?”

    劳累……一想到这两个字,张越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随即使劲拍了两下脸颊,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后悔之中。虽说杜绾已经不用操心家务,可操心的事情非但没少反而更多了,父亲给他找的那两个人只能处理一下书信写出节略,其余的用场还暂时没派上,如今看来,他还真是昏头到忘记妻子的身怀六甲。要是这次真出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仿佛是为了让他提心吊胆,从前两次生产都是有惊无险的杜绾这一回却一直拖到了入夜,结果朱宁压根没心思回去,直接和团团转的张菁凑成了一对,一个长吁一个短叹,焦心得了不得。而张越则是也不知道在青石地上踱了多少个圈子,心里甚至连刚刚喜得贵子的朱瞻基也埋怨上了一一哪有邳-么凑巧的事,偏生两家孩子一块生,不是给皇帝说坏了吧?

    眼看时光就要过子时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婴啼终于把张越从无休止的胡思乱想中解放了出来。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冲到了房门口,见那个稳婆探身出来立时间道:“大人和孩子如何?“少奶奶福大,母女均安,恭喜少爷!”

    后头的崔妈妈直接把稳婆的话头抢过去,连珠炮似的把好消息报了。这时候,张越终于回过神来,后退两步险些一个踉跄,还是早就躲在院门口的静官眼疾手快扶了一把,结果就听到一句让他呆滞的话。“这就该是小六了?”

    静官赶紧放开了父亲的手,拉着三三退到了一边,脸色却仍是有些古怪。妹妹们一个三三一个四四,如今又添了一个小六,要是都像父亲这样起小名,那也实在是太省事了。他正摇头的时候,却不料三三一撒手放开了他,却是凑到张越旁边仰头问道:“爹,为啥我是三,妹妹是四,这就变成六了?”“要是还有五的话,那就重了你们五姨了!”

    张越此时心情不错,答了一句方才发现满院子的人全都在看自己,干咳了一声便把这事蒙混了过去。只不过,正好抱着孩子出来的孙氏却是都听在了耳中,对着他耳提面命好一阵子,最后又没好气地教训道:“我对你媳妇说了,以后你要是还敢什么事都推给她,我可不和你

第九百一十五章 新生和老去

    就在同一天里头,天子添了儿子,张越得了女儿,而且全都是未足月。

    只相比吴贤妃,杜绾这一次由于只八个月出头便产下了孩子,自是更加虚弱,小五索性带着儿子住了进来,专心致志地帮着姐姐调养。

    皇次子的降生虽然不如皇长子那般举国同庆,但也是让朝野为之欢庆的大事,至少,决死囚这种事情是绝对要延后的,哪怕是斩立决的犯人,也得先把刑期往后放,至少不能挤在皇次子的满月里头。至于已经是赐了自尽的晋王,由于是在此之前,自然也就不碍了。

    至于张越新添的一个闺女,也一样是迎来了众多的道喜声。因张越事先有言,衙门上下也就没有每个人逼一份礼,而是大伙儿合着凑了一份。却是一套纯银打的项圈手镯脚镯,东西倒是寻常,可上头刻的词句全是一干少说也是六品的下属们冥思苦想的结果,自然不落俗套。而送了这礼,自然而然就不用满月酒时再花一份子谶,反而还能上门喝一顿酒,在众人看来,这自然是身为主官的体恤下属,干活的时候义卖力了几分。

    于是,在皇次子降生普天同庆那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弘文阁经筵又一次重开。照例是精选的讲官滔滔不绝讲了一个时辰的礼记,接下来一群已经站僵了腿的官员们方才把目光投向了座上。毕竟,这一回并不是从前那般的各抒己见,按照皇帝的说沽,此次不但会揭开之后的议题,同时将前头几次的议题做一个总结。只是,出面说话的却是杨士奇。

    在如今擢升渐渐循资格的朝堂上,不走进士出身的杨士奇却是众多进士们景仰的老者。不但是因为杨士奇的风仪举止,而且也是因为他提携后辈的不遗余力,单单宣德这几年间,那些和杨士奇素未谋面,却只是因文章品行等等落入其人眼中,之后得蒙重用的就有十几二十个人,所以,他此刻一站出来,原还有些嘀咕的壮年派一下子都提起了精神。

    “……藩王不奉诏不得檩离封地,其庶子以下降等袭爵,非宗谱妃妾所出乎不计入宗谮……可仕科举,可事农桑……”

    “准兵部左侍郎张越所请,设武举。武举每三年开会试,由天下卫所荐举。各省武举由兵部荐举考试官考试,定每省武举限额。”

    “……查南直隶田亩弊案,令于谦居中提调,如有蔑匿田产人口者,一经查出没入官中。令北直隶、浙江、山东清查田亩,主持人选由六部都察院文测阁诸爹士举荐廷推……”

    杨士奇威望既是一时无二,再加上此时中气十足,一番话念完之后,从上到下鸦雀无声。事先支持的自然是喜不自胜,事先反对的却也不甚懊恼,只是在那儿思量这一系列举动之后天下的变动。然而,当杨士奇又徐徐说出了包括军户和赋役之内下几回弘文阁经筵的议题之后,众人一时哗然。

    “其一是赋役,百姓苦于差役,不敢开荒置田,解送赋税入京甚至还有半途遭匪人戬杀的,因而农田赋役如今且重议商定。而市舶司试收商税以来,岁入数十万贯,于是国库充盈,舟桥赈灾不再捉襟见肘,推此及彼,洪武初年便定商税三十税一,多年以来却是形同虚设“不可不重申。”

    “其二”杨士奇屈下了第二根手指头,不紧不慢地说“军户形同伐役,各省户籍黄册之中,在军籍的人口不增反减,长此以往军户勾补就成了难题,因而第二条便是军户之事。至于第三……便是海外方略,也就是西洋和南洋的方略。”

    杨士奇老成持重,虽然有些保守,可面对一个锐意的天子,再加上还有张越这么今后辈在背后撺掇劝说解释,他自然会选取最适合的路子,毕竟,如今的大明比起永乐年间更富庶更安定,这却是事实。只不过,对于这第三条,他却着实和皇帝磨了老半天,昨晚上还把张越叫到了家里,仔仔细细地和杜桢一块盘问了一通,当张越拿出从方锐那里得到的海图之后,他们方才有些动容,可这时节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却没办法立刻改变,所以只是同意议一议。

    但能够把这种事情拿上台面议一议,张越就已经很满意了。所以离开弘文阁,他也没有理会那些议论纷纷的大臣们,径直出了宫回兵部衙门,结果到了门口,就有皂隶上来禀报,说是王公公正在前厅里头等候。嗯起刚刚才在皇帝身边瞧见御用监太监王瑾,这位的腿脚就算再快也不至于越在他前头,张越颇有些讶异,等到了地头看见人,他才恍然大悟。“我还道刚刚才在宫中见过御用监王公\,没想到是你!也是我记性不好,今早就听说你和郑公公昨日一起回来的。”

    坐在客位上等着的是一个五十出头身材健硕的老人,和那些养在深宫肤色白哲的太监相比,由于多年出海日晒雨淋,他的脸上便有一种健康的赤铜色,人看上去也更具阳刚之气。笑呵呵地向张越拱了拱手行礼,他就笑道:“才刚回来,小张大人没想到也不奇怪。我这一趟跑得远,原本的海图上也增补了不少地方,甚至还去过极西的几个大国。原本是想着回头去府上的,可小张大人喜得千金,门槛都被人踏破了,兴许会避而不见,郑公公就让我索性到衙门来。”

    来人就是和郑和一起多次出海的王景弘。他原本就是海边人,出海操舟看天象等等全都精通,所以之前曾经和郑和短暂分开过一阵子,自带着好几条大船继续西行,此次却是在追罗和郑和会合之后一同回来。这一趟的远洋比他从前那会儿都去得远,但收获也很大,笑呵呵开了个玩笑,他便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口袋。“这就算是我送给小张大人千金的贺礼吧。”

    张越闻言着实吓了一跳。他虽说和中官们的交情都还算好,但只听说过官员有悄悄侩中官送礼的,很少有听说中官给文武官员们送礼的。

    但是,他从前毕竟帮过下番官军的大忙,和郑和王景弘的交情自是与寻常中官不同,因而他思来想去也不好拒绝那份好意,因而只得苦笑道:“王公公的这份心意还真是让我不好消受,这是衙门,你这个羊皮袋我拿出去,明天就得有御史弹劾上来。”

    “那就更好,想必小张大人很想让那些御史吃个哑巴亏吧?”王景弘从前也是严正的人,这会儿却心情极好地开起了玩笑“不是什么宝石之类的俗物,小张大人不妨打开看看。”

    想想王景弘看着粗豪,其实却是心细如发的人,张越略一迟疑,便上前去打开了那个口袋。见里头竟是各式各样的果实种子,他不禁眼睛一亮,随即就看着王景弘说:“这莫非是那些来自海外的植物?”

    “对了!上回小张大人不是就托我寻过这些么?那时候我急急忙忙,也只是找了个喜欢此道的军士而已,这次却是特意寻访问过人的。除了这个,还有一本图解,回头和那几箱种子一块送上府里去。这些只是样品,看着图个新鲜就行了,但保存那些东西却费了好一番功夫,毕竟在海上飘的时间长。对了,小张大人你提到的那个看不到边际的大岛,我也不知道是否到过,海上只有未开化蛮族的国度不少,也不能一一深入探访,只能等以后了。”

    张越不清楚如今的技术是否能支撑前往南北美洲的远洋航行,但王景弘这么说,他心里自是颇觉得振奋,于是少不得谢过了这位航海先驱,又顺便问起了郑和的情形。这原本只是一句问候,他却没想到王景弘迟疑了一下,竟是叹了一口气。

    “郑公公这一回在海上就染了病,好容易才撑着回来,昨天勉强打起精神面了圣,之后就撑不下去了,皇上派了太医瞧看,可情形还是凶险得很。”

    王景弘屡次和郑和一块搭档出海,此次船停靠广东的时候,还见着了张谏,却发现那一位也是苍老了许多。所以,尽管他自己还是壮健得很,可毕竟存下了心事。此时此刻,见张越大为震惊,他便笑道:“没事,从来海上航行都是如此,不少军士都是葬在了那些岛上,咱们这么多次都能安然无恙就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他总算是撑着回来了。

    张越没有单独见过郑和几次,而就算见着面,也总是没法把郑和与史书上那三保太监联系起来。这会儿听着王景弘的言语,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郑和便是在第七次下西洋中撒手人寰,据说连人都是运回南京安葬的,因而他的脸色渐渐就沉了下来。如今的历史早已经完全改变“他已经不能断言未来的变化,又怎知道郑和不会熬不过这一次撒手故去?“待会散衙之后,王公公可否带我去一趟郑公公那儿?”

    王景弘没科封张越竟然会提起这事。要知道,从前在南京的时候张越来见,是因为那会儿他还是应天府丞,而他和郑和都是奉旨守备南京,麾下有-下番官军,再加上往来都是公事,还夹杂着那时候的太子朱瞻基。但如今……文官们兴许都不会恶了中官,可真要说和中官们往来的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郑和也是谨慎人,一直生怕作为永乐旧人而遭了忌恨。“太医已经瞧过了,小张丈人若是亲自去瞧,恐怕会让别人生出什么不好的想头来。要不,再等两天,郑公公的病就能好些……”

    若是平日,王景弘这么一说,张越必然打消了主意,但今次他却固执得很。到后来王景弘没办法,只好约定了申时末在东江米巷尽头处等,随即就匆匆离去。等到他一是,张越看了一眼那个沉甸甸的袋子,便一手提起来出了门去,结果招来了好些好奇的目光。他却仿若未觉一般,随手招来了一个皂隶,吩咐其将袋子送回府去。

    这东西过了一个人的手,转眼间人人就都知道了,也省得他们胡乱瞎猜。这当口,即便御史们捕风捉影乱洱劾一气,那也是麻烦。

    申时末,兵部衙门准时散衙,由于得到消息来自奴儿干都司的船已经停在了天津卫,万世节同船而归,张越出门的时候自是步伐异常轻快。直到在东江米巷和妻定门大街的交界处上了王景弘的车,见到对方那藏不住的担忧,他方才按捺下了刚刚那份高兴。“怎么,可是郑-公公的情形不好?”

    “我刚刚过去瞧的时候,他已经是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可听说小张大人你要来,他却高兴得很……我是觉得他和平时不一样,就担心他病得糊涂了。若是他说错什么话,还请小张大人你别放在心上。”王景弘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内官更是如此,因而那眉头几乎就完全拧在一块了“而且,太医说,他是多年的辛苦积劳成疾,不好治。

    尽管路上王景弘已经给张越提过醒,但真正到了郑家,在房中看到病重的郑和时,张越仍然是吓了一跳。这位昔日身材健壮精神矍铄的内官监太监,如今却是脸庞消瘦眸子深陷,精神也决计谈不上好,只是见着他来却强要坐起身。王景弘苦劝不得,也只能在他腰后肩背等处都塞得严严实实,又在旁边扶着。

    “多谢小张大人还来看我。”郑和说话已经是有些吃力了,但脸上还是笑呵呵的,见张越在锦墩上坐下,又问他的病,他就摇摇头道“没关系,在海上的时候比这更要命的也有过,这一回未必就真的是没救了……就算没救也不要紧,总算我是偿了心愿,又在海上多跑了几年。小张大人,这宝船能变成神威舰,下番的官军能正式编成神威卫,全是多亏了你。我只有一件事挂心,那便是这神威舰和神威卫……希望他们能永远保留下去!”

    郑和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见张越听得仔细并亢不耐,他顿时心定了些,随即一把按住了张越支撑在床板上的手:“小张大人,你管着兵部,如今又是军户又是军职又是武举等等,我只希望神威三卫不要裁撤,不要轻易动。这些人从出海晕船到如今的海战争先,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功夫,若是裁撤了,便好似我在这世上留的最后一点东西也没了。

    看着满脸渴望的郑和,张越没怎么犹豫就点了点头:“郑公公放心,别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此事我必定力争办成。”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世事多有不足

    洪武年间,朱元璋立下铁牌禁制阉宦干政,因而中官一个个只能规规矩矩地住在宫里,从来没有散居宫外的规矩。wenxuemi。com但到了永乐,由于朱棣掀翻建文帝的江山时,多有依赖宫中宦官之力,再加上他毕竟是得位不正,对大臣多有防范,所以各地的守备中官渐渐增加,到了如今,京城内中官在外获赐府邸的也有好几个,其中如王瑾这般的甚至还得了宫女做夫人。

    郑和如今的光景虽说不比永乐年,但他毕竟是资格最老的那一批人,至今内官监也不曾提拔上其他的太监来。只不过,这座宅子却只有三进,上上下下的人也不过二三十口,其中好些都是他收留在身边的下番官军子弟。养子郑恩铭如今已经三十出头,娶了妻生了孩子,还蒙恩授了世职,一直都跟着郑和出海,可没想到这一次竟是这样回来。

    此时此刻,见王景弘陪着张越从屋子里出来,刚刚被郑和打发出来,只得在外间来来回回转圈的郑恩铭立刻迎了上去,张了张口却又觉得问病情不妥当,于是赶紧话题一转道:“多谢张大人来瞧父亲,家里乱的很,也没什么可招待您的……”

    刚刚郑和向张越郑重托付那些事情的时候,一旁的王景弘听着听着就愣住了。他当然不是为了郑和居然撇下自己去托付别人而恼火,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是半路净身入的宫,又由于长年在海上,除了郑和张谦杨庆等寥寥几个老的之外,几乎没什么亲近的,甚至由于某些缘故连干儿子或者是徒弟都没收。眼下郑和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张谦人在广东不会挪窝,杨庆因为吴中的事情吃了挂落,也病得半死不活,他就只剩了孤零零一个,日后会是什么下场都不知道。因而,郑和托付到最后,连他的事情也求恳了张越,他心中自是感念。

    因而,听郑恩铭还要说这些,他便打断了那话:“客套话音匕不用说了,张大人又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郑恩铭虽说在南京时见-过张越上了几回门,可知道养父和这位的交情决计算不上十分深厚,可这会他视作长辈的王景弘这么说,他也不敢辩驳,于是便垂手而立。

    见他这副光景,又看到王景弘长叹一声别过头去,张越想起了刚刚说话都吃力的郑和,一时有些怅惘。他也不知道,究竟郑和是在远洋航行中故去的好,还是在完成航行衣锦还乡的时候故去的好一一只是他唯一确定的就是,郑和的那份完整海图如今绝不会重蹈史书覆辙被付之一炬,他必定会将其与其他舆图一样仔细保存在兵部的职方司图库中。

    “郑公子还请多多宽慰郑公公,不要去想那么多,他多年远行海外扬我大明国威,这份功劳不亚于开疆拓土,朝廷总不会忘了他的,皇上也必定还有封赏。如今只要安心养病就是,要知道,他如今不过才五十出头,正当壮年,想那些事情还早。他托付我的事情不用担心,我既然已经承诺,那就必定为他一一办到。”

    郑恩铭不知道郑和把什么托付给了张越,听他这么说立时拿眼睛去看王景弘,见其面露欣慰,便知道这必定是父亲惦记的大事,忙躬身谢过。等到他和王景弘一起把张越送出了门,他方才回过神来问王景弘,得知其中内情顿时大吃一惊。

    “王叔叔,这是不是……张大人毕竟是皇上器重的文官,托付他这种事是不是太为难人了?毕竟父亲的身份向来为朝中文官轻视,若是由此再引发什么波澜……”

    “这点本事要是没有,他也就不是年不过三十便跻身部堂的张越了。放心,这点事情你父亲还有分寸,而且,若不托付了他,那些事情还能托付谁?你也走出过海的人,该当知道若是把他们围在陆地上,便犹如龙游浅滩,久而久之便全都废了。张越是当初就力主开海禁的人,如今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当年就支持过咱们的就更不会撂开手旁观了。

    相比如释重负的王景弘,借懵懂懂的郑恩铭,离开郑府回家的张越却是思绪万千。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当初永乐皇帝朱棣在他面前驾崩的时候,他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毕竟,便是这位帝王给了他一展所长的机会;如今,被后人赞誉备至的郑和眼看着也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托付后事时糅合着狂热和平静的眼神深深刻在他脑海里;而无论是那些名臣将相,也一样有那一天,他能做的便是经营好现在,然后尽力教导子孙能够面对不可测的将来,仅此而已。

    此时尚未到一更三点,张越又在郑府用过了晚饭,因而也不忙急行,只是策马在路上缓缓走着,在肚子里思量着该怎么打点奏折。如今杜绾正在坐褥,就算没有母亲的警告,他也不敢胡来了,而找父亲去帮忙自然是可以的,但父亲成日里也不是光闲着,他总不能让人帮忙看着润色,至于老岳父就更不用说了……今日弘文阁中决议一出,只怕巨大的压力就会顷刻之间压在杜桢的身上,他这点小事自然不能再伞去让人烦心。

    三保太监的封赐容易,神威卫的编制保留也容易,哪怕是继续维持那些小中大型号的神威舰,也比想象中简单得多一一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么一支舰队的维护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倘若没有一定的功用,那么他在位当权的时候,兴许不会有什么反弹,一旦他失去了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一定会有人借口开销大等等将其裁撤掉,那时候就连海图也未必保得住。“大人,大人,起更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这个提醒声,张越回过神来,听见果然是起更的梆子声,他便不再思量这些,轻轻一抖缰绳加快了速度。果然,沿途行去,路上已经有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军士开始出动,而各处主要路口的大栅栏也已经摆了出来一一这是他几天前提出的建议,一来是因为京城入夜窃盗频发,二来是因为他终于想起了前世北京有名的大栅栏典故。据说这些天下来,贼盗一流果然是减少了三成,也算是他的一大贡献。毕竟,路不拾连夜不闭户的时代,除了那几个上古圣人的时候,他的记忆中也只有父母经历过的那个时代。那时候人心淳朴是一个原因,人人几乎都是精穷则是另一个原因。

    等他回到了家里,夜禁的锣鼓声已经是响遍了全城。去探妻子的时候,他决口不提朝中事,倒是把虽未足月却还算是精神的女儿抱起来摆弄了一番,继而便招来张赴和静官询问了课业进展,又去看了看端武和三三四四,去父母那儿问了晚安,这才回到了书房。往来书信的事情除了父亲张倬茬的幕僚之外,就是张倬打个草稿,琥珀誊抄,因而他倒是省了功夫,这会儿坐在那儿,任由连生的小儿子连小青在那儿磨墨,他便在心里打点着腹稿。

    他的文章功底是跟着杜桢磨练出来的,讲究的是一气呵成,因而打点好了之后,他便饱蘸浓墨奋笔疾书,不多时便已经写就了两张小笺纸。还没完全写完,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紧跟着便是连生的声音。“少爷,宫中有位小公公来了,捎带了一封信,什么话都没说就是了。

    张越闻言一愣,随即便冲着连小青点了点头,就只见那个才九岁大的小家伏忙一溜烟上前去开调-,却也没放父亲进来,而是双手捧着那封信就反身回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过来启封一看,脸上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也瞧不出什么笔迹,仿佛只是两句闲话,但张越随手用墨水一涂,中间就显出了白色的字迹,说的却是一个让他大为满意的事实。

    傍晚皇帝又召见了越王,定下来越王七日后就藩!好在宫中有个曹吉祥在,否则单靠别人想着的时候来卖消息卖好,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接着消息的张越并没有耽搁,很快就重新坐下来写奏折。好一番功夫之后,总算是炮制了一篇还算能看的文章。将这份东西收好封口,又写上自己的名字,他便撂在了桌圣上,预备明早送去通政司,结果正站起身准备回房歇息的时候,门外竟是又传来了连生的叩门声。“少爷,枨『大哥回来了,说是有急事!”

    张家上下姓张的下人极多,但能够让连生叫一声张大哥的却只有一个,因而张越忙吩咐把人叫进来,又将已经有些围得打呵欠的连小青交给进门来的连生带了回去。等到张布进来,他摇手示意不用行礼,又指着椅子让其坐下。“出什么事了?”

    “夜禁城门落锨前刚得到消息,南京那边刑部尚书赵狐遭了弹劾,说是为官懈怠,李庆尚书也被人弹劾滥用私人。”张布说话言简意赅,见张越一下子眉头紧锁,他便毫不迟疑地又开口说道“是暗线得到的消息,上书的是都察院监察南直隶的巡按御史,不是京里,而且南京都察院也有插手。这是摘抄下来的奏折原文,请少爷看看。”

    能够把御史的奏折抄出原文来,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都做不到的事,但在朝中,却不止张越一个人有这本事,只别人决计想不到年纪轻轻的他有这本事。

    此时此刻,他接过张布递过来的那张纸,从头到尾一看,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尽管已经隔了好些日子,但奏折上援引的某些词句他却记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他口授让静官写的,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上头。“没想到当初不过一招闲笔,这会儿居然用上了。”

    张越眯着眼睛想了想,从刚直冷硬的李庆想到了圆滑变通的赵狐,随即又想到了朝中如今的格局。眼下的六部尚书之位足足空出了三个,而有资格升任的不少,但要论起!$历人望来,恐怕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远在南京的那两位老尚书。若是能把人参倒了,顺便还能捎带上他,想必有的是人乐见其成。况且,今天那政令宣布的当口,别人也算准了他自顾不暇。

    事情自南京而起,又是在这计时候,除却退出内阁就任南京礼部尚书的大学士张瑛,再不会有别人。

    “这事情幸亏你察觉的早,要是晚了就不好办了。”想到杜绾如今正坐褥,张越就对张布说道“这些天你先把事情报到老爷那儿去,他自会有计较,如这样的大事,你就直接报给我。此事你暂不需要做什么,且小心留意就行。”“是。”

    张越又嘱咐了几句,就送了张布到门口,等人已经离开了,他手里捏着那张纸,却没有回书房,而是吩咐呆在外头没是的连生镇好书房,自己则是沿着夹道慢慢朝屋子走去。陈山在京师管着内书堂都会玩出那种把戏,直接被发落到南京的张瑛又怎么会甘心?朱高炽登基之后立马将黄淮调入了内阁,可黄淮却是在宣德初年就致仕了;朱瞻基登基之后撤了弘文阁,将杨溥调入内阁,杨溥不哼不哈低调地站稳了脚跟,而高调的张瑛陈山却走进得快出得快,心有不甘也是自然。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不苷-心就能做到的!

    入夜的十王府胡同异常寂静,陈留郡主府也早早闭了门。朱宁在套间暖阁中看着两个孩子睡了,这才起身回了隔壁自己的屋子。见应妈妈正坐在灯下做针线,她便上前笑道:“家里有的是针线丫头,妈妈怎么还亲自动手,别熬坏7眼睛。”

    “郡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如今都还动了针线,我给小主子做些活计又算得了什么?”冯妈妈笑眯眯地咬下了线头,又看着那颜色鲜亮的肚兜,因芙道“夏天就要到了,到时候载着迳鲜亮颜色的肚兜,看着更像是画里的金童玉女……”

    话还没说完,朱宁就听到外间仿佛有人轻轻叩门,忙开口唤人进来。那丫头进门之后屈膝一礼,随即就双手呈上了一封信,又轻声说道:“郡主,这是夜禁前刚刚送进城的,说是荥阳郡主仪宾……故去了。“六奴夫?”

    朱宁闻言一怔,随即想到了姐姐之中唯一嫁的还算如意的荥阳郡主,不禁有些怅惘。即便是那样美满的夫妻,依旧是抵不过时间么?章节更多,支持作

第九百一十七章 天下公心有几人

    自打这一年年初开始,先是南京地震,随即又是北京地震,接连两个月大小地震的次数不下于七八回,这其中多数只是房子晃动未曾伤人,但造成的惊吓却决计不小。

    再加上宣德初年的时候就曾经这么闹过,因而朝中原本已经消停的迁都论渐渐又被有些人抛了出来。毕竟,在众人看来,金陵本是大明根本之地,比起如今的京师要重要得多。

    可这事情当初在三大殿火灾的时候就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后来言官加罪流放,事情不了了之,如今没有那么大的声势,朱瞻基不过是疾言厉色训斥了几个人,事情也就压了下去。可紧跟着,就有人提出南京官玩忽职守的事情来。这其中,赵狐因为酒醉之后曾经写错过公文,李庆因为执掌兵部而没能管束住一拨闹事的军汉,于是也遭到了弹劾。不但如此,还有一位最是大胆的御史直接引用了两封私信上的内容,一时间,久已淡出人们记线的那些南京官,一下子再次出现在了朝臣们面前。

    如今南京那边除了几位尚书之外,还有已经致仕的张本郭j$等好几位老尚书,可算得上是真正的养老大本营。相比那些已经是给闲置的人来说,李庆却是因为屡次劝谏朱瞻基少游猎而让年轻的皇帝心生厌恶,所以,相较于弹劾赵狃;的,冲着李庆的还多些。毕竟,当初李庆在工部兵部等好几个衙门干过,生性严苛得罪了不少人。可未曾料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奏章入了宫之后就没了下文,等好几日之后总算是经内阁再次流出的时候,上头却是多出了不少措辞严厉的朱批。至于那个最初最走出挑的御史,直接就被贬去了琼州府。

    就在新人们想把老人们扳倒,切切实实地腾出位子的时候,越王却没熬到尘埃落定的这一天。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府还没造好,自己竟是就要凄凄惨惨戚戚地被赶去就藩了。进宫辞别张太后这一日,他做足了姿态又是叩头又是流泪,可换来的只是母亲的摇头叹息,最后不得不在西垂的落日下拉着长长的身影离宫。偏巧就在快到东华门的时候,他迎面遇上了正从文华殿出来的张越。这一打照面,两双眼睛目光对视,一下子便擦出了火花。

    大明的藩王比起唐宋的亲王来说,元论地位还是其他待遇都是高了不止一筹,因而张越很是一丝不苟地行礼拜见,然后便退到一旁让路。然而,越王却并没有就是的意思,而是径直走了过来,因笑道:“张大人,说来也巧,你名字里有个越字,本荡的封号中也有个越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朝中一山不容两越,你从交趾回来不到一年,本藩就要去就藩了。”

    越王身后还有太监,张越自己身边。也有个带路的小宦官,因而那些剑拔弩张的诠很不适合这时候拿出来说,他心里一合计就想起了杨士奇等人当初给自己取表字时说的话,于是就不紧不慢地说:“殿下此言说笑了,其实撇开越字所表的地名之意不提,有道是物极必反,水满则溢,这越字便有些过犹不及的意思,所以杨阁老和二位沈学士当日给我取表字的意思,便有意取了元节,便是要我能够有始有终,好廉自克,所以,哪有什么一山不容两越之说。”

    要比学识,越王虽是如今还加派了两个训导,很早就出阁读书,但他本就是金枝玉叶的藩王,哪会花那么多功夫在这些事情上头。因而,被张越一句话堵了回来,他便只有狠狠剜了张越一眼,随即方才语带双关地说:“敉■大人年纪轻轻便官居三品,放眼古今都是少见。只大过显眼不免成了众矢之的,秉政时还请多宽和一些,不要有失仁恕之道。

    这样的话张越自然是含笑领受,然而,当远远望着越王在一大群太监的簇拥下出宫的时候,他心里却知道,除非走出现大变故,否则,这位天子一母同胞的弟弟是回不来了。他曾听说过史书上英宗即位还出现过变故,道是人人都说太后想立襄王,但后来仍是英宗登基。而在大明的制度下,幼主对于整个天下绝不会产生什么好影响,所以当务之急与其说是那些变草,还不如说是让朱瞻基能够好好活下去。

    他已经写信给冯远茗了,可问题是没把握是否能找到这位,也不知道这位务经当过太医,如今又在广袤的草原土行医救人,甚至被誉之为圣医的大夫,有没有什么突破性的心得。

    越王和张越的一番言辞交锋既是在宫里,自然/艮快就传入了朱瞻基的耳中。这三言两语别人听着不过是越王对张越有些不满,亦或是对离京就藩满腹怨气,可皇帝自然不会简简单单就这么看。就在日前,东厂刚刚报上来说,陈山在去岁年底时的那场变故中,颇有些可疑的举动,他虽不曾召人来当面质问,却也留心了不少。这些天南京都察院的弹劾不断,他在按下折子的同时又令人查问,结果就查到了张瑛身上,心底不禁大失所望。

    当初在东宫的那些讲官之中,除了之前他下狱的那两-个,便是陈山张瑛最合心意,所以他登基之后就把人调入了内阁,只没想到两人尚未站稳脚跟,便在大政方针上和杨士奇等老臣发生了冲突,继而甚至暗自争斗不断。很是厌恶因私废公的他很快就令人退出内阁,一个发落到了南京,一个管着内书堂,没料想最后两人仍是不死心。“天下有至公心的,能有几个?”

    叹息了一声,他便对一旁奏报了此事的王瑾说道:“派个人去南京,捎带几句话给张瑛。就说朕还记着当初他侍读的情分,让他不要通着朕做痛心的事。还有,你去见张越,说这次端午节射柳朕未能尽兴,挑今日子要去西苑射猎,让他预备预备,他这个兵部侍郎也上场露一手吧。朕听说武学那批学生颇有些长进,挑二十个上来,朕要看看他们的本事!”王瑾连忙应了,随即想起前时见到张这一位拜托的事情,忙又陪笑道:“另外还有一事,二十四衙门重定品级的事情小的和范公公金公公陆公公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但日前正好内官监郑公公重病,虽是太医一直去瞧,可看样子,仿佛是撑不了多久。须知郑公公是太宗皇帝当年最得用的人,屡次出海功勋卓著●是不是一一一一一一”

    “郑和……”朱瞻基一下子想起了张越之前递上来的奏折,之所以迟迟未批,便是因为张越说是要将开海定做制度,将海军的制度和卫所制度一样明确制定下来,因而他担心群臣的反应,于是迟迟搁着不提,此时王瑾既然只说了郑和,他略一思忖便点点头说“郑和多年远扬海外,功劳不可不赏,赐封三保太监,命内阁拟旨。”

    此话一出,王瑾慌忙拜谢,等退出乾清宫的时候,他心中亦是不无振奋。阉宦之间自然也少不了有彼此倾轧,可持死的郑和能够赐封迳等封号,对于其他人也自然是一种激励。而且,张越能够为交情不深的郑和花公道话,和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郑公公,只希望你这次能够熬过去……这海上的勾当,宫里年轻一辈还得你来带着。”

    没了内书堂,其余宦官也没有他们这批交人的好运,便只有试试能否从那下西洋的舴队中混个出身了。

    而张越从王瑾那里得到消息的时候,却也是高兴得很。因而,王瑾把该交代的话交代清楚,说是先要上郑府去瞧瞧,顺带给郑和报个喜讯的时候,他还亲自送到了门口。等人一是,他方才回房大大伸了个慊腰,又派人去武学报信,让石亨挑个二十人出来预备来日西苑射猎,然后就拔腿去了许廓的去处。

    十进屋,他就看到那偌-大的屋子里空了一堵墙,许廓正在指挥几个皂隶在墙上贴什么东西,不禁有些奇怪,等上前之后方才发现竟是一副缩小的海图,不禁眼睛一亮,忙问道:“许老,这是什么时候绘出来的?”

    “什么时候?这是我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不是他们这回带回来那最新的海图,只是觉得这简略的图废弃了可惜,索性挂起来。只没想到周围那些番邦蛮夷倒是够小的,一个个都是一巴掌大的地方,也难怪一看到那些神威舰便望风退避。”

    张越是见过后世那些卫星测绘地图的人,自然知道这海图相当的粗糙,和橹确完全搭不上边,可他对于绘图等比例尺和方位等等东西完全是一抹黑,总不能把那种极其不靠谮的方位拿出去唬人,因而看到许廓看着地囤百感交集,倒是庆幸如今的文官还算好说服,就连许廓这样年纪一大把的,也能接受西洋那些事物。想到王景弘送来的那些种子他已经都分发下去试种了,其中瞧着仿佛有玉米和土豆,他却还没法确定究竟是否发现了美洲,不禁也看着那幅巨大的海图出神。

    “兵部四司,职方司、车驾司、武逸司、武库司,谍探司虽说是挂在职方司下头,但要真说是职责,其实已经是分开了,我倒是觉得,以后可以将其分开。”张越想着自己迟早有一天要丢下兵部,不禁时旁边的许廓说道“而且,若是神威舰和神威卫能够成为制度,如卫所这般永久存续下去,我倒是觉得应把这两者与普通的武选武库分开,别设一司。”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说动皇上和群臣?要知道,如今这两者就是非议众多,更不要说在兵部专设一司,相当于把这定成了制度。就连户部也会觉得你多事,毕竟,多一个郎中多一个员外郎主事,就是多一份俸禄……虽说这也发不了几个钱!”

    许廓和张越的私交如今已经是很不错,此时不免打趣了一句,见张越竟是认真思量了起来,他就干咳了一声:“户部黄老尚书要是能多干几年也就算了,可惜他也是年纪大了。

    当初皇上因为赛夏年纪大,所以解了部务,专心谋划大事,只预议事会议,只怕他干不了多久也会跟着一样解部务。但他毕竟是在交$il年数太长,对朝中机务的了解不如别人,这一退怕不就得退到南京去。有什么事情你不如眼下就和他商量,免得日后再谋划来不及。“怎么-,许老是听到什么风声?”

    “也不算什么风声。那天去户部办事的时候,黄老尚书-送我出屋子,结果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后来一个皂隶还说,黄老尚书在交趾呆的时间长了,腿脚不便当,身子也已经很难适应北边的气候,如今是热天很好,大冷天恐怕撑不下来。你不是不知道,这每天早上的朝会有多磨人,冬天冷夏天热,身子不好的熬不下耒。”这么说,户部尚书很可能又要出缺了?

    张越对黄福的印象极好,可是,一想到这年纪一大把颢颢巍巍的老人,还要艰难地打理繁杂的户部事务,还得不管刮风下雨和他们这些年轻人一块上朝,他就不禁摇了摇头。无论打熬的什么好筋骨,在交$il十几年只怕也耗损光了。只有如杨士奇这般的,方才能一日复一日,仿佛是不知疲倦似的挺下来。

    和许廓商议了一阵军户事,张越方才告辞了出来。到了散衙时分时,出了衙门口的他就看到了那个笑呵呵引马而立的人,一愣之下就喜上眉梢地上得前去,马上那人也忙利落地跳了下来。两人你眼望我眼,终究是顾忌到这儿是人来人往的六郜衙门前,于是只寒暄两句就先回衙门办了文书交割和种种手续,随即才一同离开。直到进了武功胡同在杜府门前下马,两人方才各自伸出手去,却是四手紧握。

    “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是回来了,险些没把我给冻死!元节,今晚上痛痛快快喝一顿,我非得把你和岳父灌醉不可,我如今的酒量可是大大见涨!”

第九百一十八章 翁婿夜谈心

    壮桢人在内阁事多且忙,此时尚未回府,杜绾仍在坐褥,小五在那边帮忙照应,而万世节一回来便是先去了兵部,随即直奔了这儿,杜府家下人等亢不是大盛意外,但随即高高兴兴地将两位姑爷迎了进去。wenxuemi。com虽说杜府没能有一位少爷坐镰,但他们走出去却都是昂首挺胸的。原因很简单,要说杜府这两位女婿,满京城的年轻人都很难挑出能够相提并论的来。

    此次此刻,闻讯出来的装氏看着面前这两个女婿下拜行礼,不禁是喜从心中来,忙拉了起来。张越毕竟是这些日子都在京城,又是常见的,她自是拉着万世节极其关切地询问,见他手上脸上都有冻裂的豁口,人也比走的时候黑瘦了好些,不禁有些心疼,但见万世节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她想着丈夫常说的男儿志在四方,于是也唯有把那情绪藏着。

    说笑了一阵子,万世节便东瞅瞅西看看,随即惋惜地叹道:“原本还想着如今的京师晚上正适合在院子里喝酒谈天,想把岳父和元节灌个大醉,没想到岳父竟是没回来!我这原本只是半吊子的酒量,在奴儿干都司呆的这大半年,竟是变成了一个酒桶。岳母,不知道家里可有酒么?要是没有,随佼找个小酒馆沽化八斤就成!”

    裘氏原就看着万世节那样子觉得心疼,听他说要喝酒,而且开口就是七八个顿时给吓了一跳,随即没好气地说道:“要是你还在那什么奴儿f都司,任凭你喝多少我都不管,可如今既回来了,就得好好保养身子。冷酒伤肝热酒伤冒,这等穿肠毒药还是少喝……罢了罢了,你们男人就是爱杯中物,我那里还有一瓮小五亲自酿的桂花酒,里头加了不少滋补的药材,却是养身最好,就喝这个!”小玉酿的酒?

    万世节知道自己妻子的本事,厨艺嘛如今还能过得去,管家的本领也不差,就连算账也会一两手,可酿酒却是全然没见识过。可还不等他开口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装氏就转身走了,他只得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张越。张越和万世节不但是连襟,还是好友同年同僚,哪里不知道这家伙肚子里几根蛔虫,因而便干咳一声道:“小五的酿酒手艺虽是初学,但却颇有一手,你尝过就知道了。就连我家里爹娘,也很喜欢她的桂花酒。”

    有了张越这保证,万世节方才松了一口气。很快,就有下人工来问是在外头摆桌子还是在厅堂上摆饭,张越见万世上杰眼睛滴溜溜直转,便吩咐摆在院子里,一时又有人去那儿点上了路灯。及至两人一块到了外头,裘氏已经是带着丫头送了酒来。却是不同于一般瓦罐酒瓮,而是一个造型精巧别致的宝石红瓷瓮。万世节看着那瓷瓶吃了一惊,打量了好一会儿便抬头问道:“这看上去应是官窑新瓷吧?”

    “是新出的官瓷,民间俗称宣德窑就是。这是宝石红,因为颜色如雨后霁色,所以也叫做霁红。这个瓷瓮颜色如此均匀,应是上品。

    张越笑着答了,看着那瓷瓮的目光却有些古怪。宋朝有五大名窑,而号称明代第一的便是宣德窑,这放在哪个拍卖行都是一等一的珍品,可如今他徂这些大臣家里却都有好些,小五甚至用来做盛酒的瓮,这便是人生际遇了。

    “小五喜欢,她爹爹说这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使用,否则搁在库里也是荒废了器物。”裘氏出身书香门第,虽不能说对那些名窑瓷器如数家珍,可东西好坏还是看得出来的,当初杜桢得了那几件瓷器,小五吵着要这凳翥盛酒,她还有些犹疑,可想想便醒悟了过来,见万世节在那咂巴着嘀掰手指头,她又笑道“东西就是用的,又不是拿来供的。”

    万世节倒不是真心疼东西,穷日子过惯了,未免总有些不好的习惯,比如说在心里盘算着把这好东西换成寻常的酒瓮,再拿出去出手能换成多少钱。但裘氏一说,他又见张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忙收起了那副脸孔,笑嘻嘻地接了过来。他才想问岳母是否留下共饮,就只见裘氏摇摇头道:“我那儿正在给老爷做一双鞋,再说晚饭早吃过了,你们哥俩慢慢用就是。只喝酒慢些,虽说这酒养身,劲又小,也得节制。送走了满面笑容的裘氏,张越和万世节方才再次坐了下来。

    这时候,院子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杜府的下人和主人一样,虽说知道两位姑爷前途远大,但也不会跟在后头谄媚巴结,从来只在需要的时候做需要的事情,因而,他们也不用担心什么隔墙有耳。连着干了三杯,看到万世节龇牙咧嘴的样子,张越就笑道:“怎么,喝惯了北边的烈酒,不习惯这软绵绵的醪糟了?”“你还说对了,真不习惯这甜醪糟,我早该知道桂花酒就是逗玩意的!”

    虽说脸上挂着不太得劲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万世节抱着小酒碗小口小口品着小五的手艺,好半晌才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又对张越说:“你也知道,我走出自福建,可毕竟在北京也呆了好几年,自以为已经习惯了这冬天的冷,可也就是坐船到了那里,我才明白那儿究竟有多冷。取水都是冰块,冻土上连用大石锤打桩子都只能打出几个白印子,几个部族除了种粮食之外,到了冬天多半都是打猎。你是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们那儿不少人都能够光着膀子摔角为戏,厮打起来完全是不要命的。不知怎的,我就是想起了一句老话。”

    张越知道万世节从奴儿干都司回来,必定会有话要说,便笑问道:“什么老话?”

    “女真满万不可敌。”万世节见张越哂然,便一仰头把酒一饮而尽,这才叹道“我知道,自从蒙元崛起之后,这话早就没人说了。如今的女真诸部也是一盘散沙,并没有-什么极其出色的人物,但是,他们如今的日子过得还不如那些蒙古人,所以,在彪悍上头反而是恢复了从前的光景。我只是在想,不论是哪个王朝,从来都没少过外敌。桊汉有匈奴,魏晋之后便是五胡乱华,唐朝有突厥回纥契丹等等,宋朝有契丹西夏女真蒙古,元朝是外族且不必说,到了我朝,也是难灭蒙元。这情势下,一味送财求和,自己却不练兵不行;一味的打仗,结果把国库打得精穷也不行,中间这个度,恰是最最难掌握的。”

    张越和万世节原就投契,此时发现他上外面转悠一圉,看问题竟是比从前更加犀利深入,就点了点头说:“你说得不错。说起来,我让你查的事情,你可是已经查清楚了?”

    “查了。”万世节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又在张越和自己面前的酒碗中倒满了酒,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奴儿干都司这种地方虽说也设了众多卫所,可是旨在羁縻,所以没多少驻军,如今还在的一共是三百二十一名,等下一年的时候只怕会更少,毕竟亦失哈也跟着我一起回来了。至于额定的人数,原本该是一千零二十二名,也就是说少了七百多号人。而这三百多人,是前后三次从福建调过来的。因为水土不服,大多数人都难熬得很。那边人还少,倒是辽扒辽东的兵员每年大约都要从南边勾补军户三五百,可真正到了的往往只几十!”

    前时和兵部众人讨论军户制度的时候,说得最多的不是什么军户贱役受人歧视甚至是逃亡等等,而是这兵员服役的卫所。南边的人调到极北,北边的人调到极南,这又不像是现代军队总能保证基本生活,在如今的大明,除了兵器之外,兵员调配的路费乃至于衣物等等,都是要自己掏腰包的,这路上又怎么会没人逃亡?到了卫所不能习惯气候饮食等等,再死上一批,每年光是这些损耗便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你既然回来了,我们便加一把劲,看看能不能打破这些陋规!

    万世节瞅着张越,随即便渐渐露出了笑容,最后咧着嘴重重点了点头:“也好,等干完了,也就是我卷铺盖走人的日子!”“这却是未必,到时雁我走了,你留下来就顺当了!”

    两个连揲拿起酒杯一碰,又喝了一杯,眼尖的张越就看到外头有人进来。尽管院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但他还是很快认出了来人正是岳父杜桢,忙丢下酒杯赶上前去。万世节的反应也不慢,亦是迅速起身相迎。“奔父。”

    杜桢在外头就得知万世节回来了,此时见院子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上头赫然是小五酿酒的那只宝石红瓷瓶,立时瞧了两个女婿一眼。见他们全都是一副恭聆训示的模样,他不禁莞尔一笑:“想不到世节你这个不好杯中物的人从奴儿干都司回来,倒是沾染了喝酒的习惯。今夜逼早,我也刚刚用过饭回来,倒是被这东西勾起了馋虫,也罢,你们陪我喝几杯。

    此话一出,不但和杜桢十几年师生,年翁婿的张越目瞪口呆,就连万世节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现了问题。但见杜桢已经是在那边坐下了,两人方才反应过来,张越忙上前相陪,而万世节则走到屋子里去寻椅子。很快安晷好了,张越亲自斟好了酒,见杜桢的脸色在灯光下仿佛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心头不知怎的生出了一股不妥当的感觉。“岳父一一一一一一“先嘻酒!

    杜桢既然发了话,又是先喝开了,两个女婿谁也不敢不遵,自是举起酒碗陪饮。这桂花酒虽是香甜可口,但后劲却大,张越和万世节刚刚就喝了不少,此时陪着又是三小碗下肚,自然而然便有些醺醺然。万世节毕竟不比张越,更能涎下脸来,于是便觑着杜桢的脸色问道:“岳父,莫非是今日内阁有事?”“等杨勉仁从云南回来,我大概会去执掌南京都察院。”

    此话一出,万世节和张越同时大吃一惊。前者也就罢了,在外头时间长不太了解朝廷动向,张越在吃惊之后就醒悟了过来,立刻问道:“可是为了岳父所提出的藩王之事?”

    “这事情毕竟反弹极大,皇上用了我的策略,却不得不想办法安抚藩王,所以,等到最后调我去南京,算是平息了悠悠众口。横竖至少还有大半年乃至于一年的时间,够做很多事了。就算到了南京,我也不是就此致仕,还有的是事情可做。顾佐把京城这都察院整治干净了,南京那边却是没人理会,到时候我走马上任,少不得也狠狠整治一番

    自从拜在杜桢门下,张越见到的恩师便从来都是光风霁月坦坦荡荡,仿佛什么事情都压不倒折不倒,此时见杜桢笑得淡然,心中不禁油然而生钦敬。他都是如此,万世节就更不用说了,竟是一下子推桌子起身,先给杜桢斟满了,随即又是自己,最后双手举着一碗酒深深长樨:“岳父,别的话我不说了,这碗酒我敬你,我先干为敬!”

    杜桢见万世节敬酒之后便仰头咕嘟咕——口气喝了,不禁菀尔,随即也一口气喝f了,见张越也抱着瓷瓶过来,更是觉得好笑。应承了两个女婿的敬酒,他就觉得最后一丁点郁积一扫而空,又沉声说道:“我若是去了南京,你们两个留在京城,别人也就没有闲话好说,尤其元节届时必定不会再掌兵部,世节你便可安安稳穗留在里头“到时候,许侍郎大多会接任尚书,你这个老人也好辅佐辅佐。至于元节,我就不吩咐了,再说眼下我又没走,你们别摆出一张送行的脸来。”

    见岳父还有心思开玩笑,张越自是平静了下来,而万世节本能地又去拿那个瓷瓶,可一倒之后就发现竟是喝完了,这才颓然扔下了东西,随即才抬起头来笑着说:“就是,又不是贬官,到哪里不是做官,岳父的本事到哪里都施展得开来!等我再干二十年,我就去岳父你的地头开书院去,到时候教书商人,也省得那么多烦心事!”

    一句教书商人,让张越心头一震,再见杜桢含笑点头,他心底顿时醒悟了过来。不错,他未必要等到七老八十才从格子上退下,在京城建了个小书院,在南京再建一个更大的,到时候一家人便在南京那气候宜人的地方安心住着,岂不是一举两得?

第九百一十九章 恍然回首,昔日垂髫已长成

    有明一朝大事无数,相比靖难北征平乱兵变……宣德四年仿佛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大明天下来说,从这一年开始的一件件大事却无疑震动天下。wenxuemi。com

    藩王庶子以下,自嫡子起世袭降等袭备。馈国将军以下,准事科举农桑。

    自南直隶起重新丈量天下田亩。

    开武举,析军户,重定军户勾补之策,南人则于南边卫所服役,北人则于北边卫所服役,草除天下军户重役,析屯田军为屯军,三代后转为民户,军户应袭子弟悉入州县卫所武学。

    差役并入田赋,行均赋役法,洪武年间逃役及逃赋税者尽皆免除,永乐朝免十之七八,洪熙朝免十之五六,宣德四年之前免十之三四。劝农田垦荒,三年之内免赋,十年之内赋役减半,各乡村行集社,励民众互助耕种。

    重定商税为三十税一,设市榷司课税,每岁由都察院户部内阁司礼监会同核查。

    以漕粮一半行海船装运。于天津卫、金州卫开市舶司。定神威三卫为海军,每三岁驾神威舰演练于长江口,南京兵部会守备馈守观之,每三岁下东洋西洋南洋。

    总而言之,从年头到年尾,再到第二年,整今天下都因为一条条的措施而渐渐震动。好在这些新政之中既有严苛的,也有宽宥的,恰是宽严相济,而且对于寻常百姓绁动只是一点一点深入。

    好在如今四海升平,北边的瓦剌和鞑靼都是自顾不暇,藩王!\也闹腾,可各藩的护卫都已经收了上来,再加上是庶子以下世袭时减等,原本也是和礼法相当,虽说江西的宁王带头闹了一阵,可架不住周王朱有撤第一个上表赞同,鲁王蜀王等有贤名的也摆出了谨遵的架势,又奉诏朝谒赏赐了不少东西,其他藩王眼看胳膊拧不过大腿,闹着闹着也就渐渐消停了。

    对于世家大户,这震动不可谓■不大,尤其是江南的富绅地主们更是如此。

    然而,当赫赫有名的冷面杜学士被“贬”到了南京的时候,奉命会同李庆一起主持江南清丈田亩事,成了于谦的坚实后盾时,这些大户们就是有天大的不愿,也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只是破冰终究是天下最困难的事,从一省到数省乃至于天下,须臾便又过了三年。张越先头已经从兵部左侍郎迁户部左侍郎,这一年头里迁了户部尚书。虽说由侍郎而尚书这一步他足足用了五年,但年方三十出头的尚书,放眼古今虽不知道是否有先例,但至少本朝是绝无仅有。而张越既不在兵部,早先还以张家满门宿将为由,认为张越该避嫌的声音渐渐低了,毕竟,张辅解府务,张攸重伤之后在家休养,其余晚辈!\有官至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的,终究都只在一地,不像从前那般在都督府要地。

    古语说是三十而立,如今张越年过三十,长子静官也已经十二岁了,习文练武身材颀长,再加上皇帝赐字伯睛,更是让这位张家长公子显得异常出挑。这一日张菁出嫁,一身簇新的他在门口迎宾,那些下来的客人却都会在他面前多停留一会说上几句话,一个个人却往往都会问一句年龄几何,旋即便是意味深长地上下打妻,那一双双眼睛让静官颇有些浑身不舒服。

    张家一门两勋贵,张越又是文官,在朝i,虽说敌人不少,可友人也一样众多,因而这回张越嫁妹,张家的门槛险些被人踩破了。嫁娶原本就是最看一家人脉的时候,武安侯胡同虽说不止尚书府一座宅子,可两家是同支下的两房,一家是姻亲,自然纷纷行方便。早料到宾客众多张越家里坐不下,那两家都辟出了地方供人休息,就连武安侯府也借了好些家人过来,如此一来,内内外外总算是维持得丝毫不乱。

    闺阁之中,杜绾在房里打量着已经全副打扮好的张菁,见其满脸别扭,不禁莞尔一笑:“怎么,临到嫁人的时候却怕了?”

    “谁怕了!”张菁皱了皱眉头,见旁边的崔妈妈急忙阻止,只能叹了一口气,却又上前轻轻拽着嫂子的衣裳,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和嫂嫂分开。”

    “哪里分开了?房子就置在南大桥靠南面的栅栏胡同,马车过来就几步路,再说你的未来相公又是最憨厚老实不过的人,你还怕他拦着你么?要是不方便过来,使人说一声,我立马就过去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候你可别嫌我烦。”杜绾怎不知道张菁从小就爱粘着自己,见自己说了这话,她还是眼睛微微有些红,她便又低声劝道“打起精神来,这大喜的日子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怕他看了心疼?”“嫂嫂!”

    姑嫂两个玩笑了一阵,原本有些感伤的气氛便给冲淡了七台土。见张菁还是有些紧张,杜绾少不得又东拉西扯,直到郑芳菲和李芸赵芬几个妯娌都未了,她才离开了一会,可走过游廊就看到静官正在那儿使劲揉胳膊。“你这是干什么?”

    静官一扭头看见是母亲,那龇牙咧嘴的表情立时全都收了起来,规规矩矩垂手上前叫了一声娘,站在那儿连眼睛都不抬。见他这般光景,杜绾不禁想起张越一直说,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他们家里俩是严母慈父,你可别一味让儿子有了敬畏失了亲近。可张越毕竟在家的日子少,她哪里不知道儿子这般正经根本不是怕自己,便让崔妈妈先去办事,又缓步走上前去。“又有什么事?”

    一听这话,静官顿时苦了伞脸,好半晌才讪讪开口说:“娘您怎么知道我有事?”

    “你肚子里有几根蛔虫,我还会不知道?”杜倌打量着只差自己小半个头的长子,没好气地笑道“站得虽然规矩,眼神却是飘忽不定,一看就是有话说,否则何必如此扭捏?”

    静官早知道母亲的心里就如同明镜似的,什么都瞒不过去,可终究还有些侥幸之心,这会儿却死心了,只得老老实实地垂下头道:“娘,今天我在门口站着,但凡进来的人都使劲地瞧我,眼神很是奇怪。后来我到内院来的时候,听见有人议论了两句,说是小姑姑嫁了,再接下来就是我……娘,我不是想别的,我就是担心……”

    身在世家大族,懂事总归早些,张越杜绾对于儿女都是严加管束,从小从道理到实践一样都没落下,静官又是成天跟着天赐四处跑的,已经俨然小大人模样。这时候,杜倌从儿子口中听见这些,本以为是他受到了什么挑唆,或是生出了什么心眼,可担心二字却把她那些戒备和恼火都打消了去。虽说日日放出去读书练武历练,可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会不知道?

    “怕什么?怕盲婚哑嫁?”看到静官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杜绾心里暗叹了一声,随即就把儿子拉了过来,随即轻轻在那脑门上屈指弹了一下“你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要真是想门当户对,亦或是按照什么同僚同年世交等等结亲,你小姑姑↑轮得到你小方叔叔?姑娘家他既是看不着,我总会帮你好好看看,寻一个真正合意的,有机会也能让你照面一两回,绝不会因为那些是你爹亲近的友人同僚,就随随便便答应下来。”

    静官在小书院里头颇有几个交情不错的同学,有的贫寒,有的富贵,但年纪都比他年长两三岁,有的已经是定亲了。平日闲谈之中常听他们说起定亲的事,只其中好几个都压根没见过未婚妻,对于这种情景,他总觉得浑身不得劲。毕竟,父亲没事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当年和母亲一块在山东时的情景,常登门的朱宁也对他开过玩笑,而小姑姑和小方叔叔之间虽见面不多,却也有信往来,因此他很难想象娶一位从来没照过面的妻子回来是什么滋味。这会儿他总算松了一口大气,又和母亲说了一阵子话就兴冲冲跑了。

    这小子!”

    送嫁和娶亲不同,张家从两日前的添籍一直热闹到今天,高朋满座多半都是看他的面子,但他这个大舅哥毕竟还有送亲的职责,因此迎亲的一到,诸多礼节行完,一到了送亲的吉时,他便自然领着人前去送亲。嫁妆是此前一天就送去的,整整六十四枯。虽说他知道必定有人说什么奢侈,但要不是他拦着,母亲愣是能整出一百二十八抬,这已经是物尽其用省之又省了。当到了方家时,看着里里外外装饰一新,等一应礼仪终于告一段落,他和作为男方长辈的英国公张辅没说上两句话,就被推上了首席。代表娘家来送行博大舅哥,自然素来便是首席。

    方家和张家那些前来贺喜的文武官员不同,都是些小书院中的年轻人,其中有贫寒的书院子弟,也有诸多勋贵子弟,因而气氛便显得更轻松些。张辅和几个老一辈的在时还好些,等到他们退席去了另一边说话,新郎这位平日的师长立时被人诱了个半眸,甚至还有胆大的上来给张越敬酒。见这位年轻的尚书大人丝毫没有平素的严肃正经,反而是来者不拒,对每个人都和气地询问攀谈,众人无不是大为兴奋。

    在这种情形下,新郎官方敬终于幸免于难,得以还有几分清醒地去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而张越回家之后却已经是醉得不省人事。他平日虽也有公务应酬往来交际,但位既高,别人就不敢太过放肆,而部阁重臣也都是有分寸的,近来少有的几次喝醉还是和许廓在一块一饱口舌之欲的时候遭下的,所以如今见他这副光景,别说杜绾和琥珀秋痕纳罕,就连张倬和孙氏这对父母也都笑了一阵。只有迷迷糊媚“的张越自己知道,妹妹出嫁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菁说是妹妹,其实却比他小得太多,他几乎一向是把小丫头当做女儿看待的,如今妹妹出嫁,便好似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出嫁似的“让他一下子更多了一种长辈的感觉一一尽管他已经很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

    所以,一夜宿醉之后的他自然是还没从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中清醒过来,杜倌就对他说起了长子静官的那点颏愠,随即不等他开口就满脸正经地说:“他虽说想得有些早了,但这事情不是开玩笑。就昨天送亲来的宾客当中,武安侯夫人、保定侯夫人、兴安伯夫人、广宁伯夫人都是委婉提过婚事,至于文官里头,和你交好的许尚书夫人说自家的长孙女善女红,郭尚书夫人说是小女儿善书画……总而言之,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表过意思的,不下一二十家,但真正明里提过的,应当就是这六家了。”

    因为张菁的婚事张越处置得快,还没等别人提出具体的意思来,他就把婚事给突然解决了,所以别人也只得干瞪眼,可静官如今毕竟才十一,按照他的打算,不拖到十七八不打算让其成亲,可没想到别人已经盯上了。他也知道静官一表人才讨人喜欢,又是皇帝钦赐表字,无论谁都觉得其前途远大,可孩子才这么大一丁点,至于吗?他当初虽说也有过相亲大会的经历,可那会儿他毕竟是比现在的静官大好些“就这样还是拖了许久才定下婚事。

    “要是人家真提到你面前,就说是我说的,孩子太小看不出心性,且缓几年再说,嫁了妹妹还好,要真是儿子也娶了媳妇,我真得觉着自己老了,天知道我才三十……”张越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看着杜绾说“绾妹,等这次随扈皇上北巡开平之后,我打算请个假回开封祭拜祖母,把孩子们都带上。”

    家里几个孩子中,除了静官还见过顾氏,其余的孩子都不曾见过祖母,因而杜绾立时答应了下来。觉察到张越突然握住了自己的手,她也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这辈子有几大幸事,一是拜入了岳父的门下,不但学着了经史典籍,还有无数为人处事的道理;二是太宗皇帝和当今皇上都肯用我之策,关键时刻亦鼎力支持;三是有众多一直爱护我的长辈,父母和袁伯伯还有大堂伯等自不用说,若不是祖母当日颇多扶持,我也不会有今天。我这一路上,祖母助我良多,大堂伯还给我看过当日的信……如今想想,祖母真是去得太早。看在她的面上,我前几年助了顾家不少庄田,但这毕竟只是标不是本,这次回去,倒要看看那边是否处置好了,若有如焕章这般得力的,我倒可以提携一二。”

    所谓世家大族,若是几代没有一个出色的,须臾便会败落下去。顾家虽出了一个顾彬,但终究是学官,又清贫自守,顾家没沾上多少光,又因为他的诸多手段不敢再轻易登门。若是知道改过也就罢了,若是不知道,他便只能看看顾家后生中有无什么出色的了。

第九百二十章 夕阳残照,未雨绸缪

    由于蒙元诸邗混战不断,瓦剌一面内战,一面还要分心对付鞑靼的阿鲁台,所以尽管大明推行诸多政策,国内颇有反俾,但他们既是无暇分身,自然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最重要的是,大明推出了每岁的贸易限额,为了争夺那点配给的比例,哪怕是互为姻亲的部落也是相互拆台相互使绊子,更不用说那些世仇了。来自中原的精美金银器和瓷器锦衣等等毕竟是如今的草原最为缺乏的,因而在购买茶叶等等之合,用马匹牛羊换取这些奢侈品也成了王公贵族最重视的贸易目的之一。

    因而,当经历了数年大战,瓦剌的脱欢终于脱颖而出,差不多奠定了胜局的时候,却愕然发现兀良哈三卫已经全然投靠了大明,好些个蒙古勇士不但在京城的侍卫亲军中服役,甚至还有好几员大将成了武学的讲师。这还不算,他满以为宿敌阿鲁台太师已经是逃到了北边,却不想这一位亦是倒向了大明,麾下百姓悉数移往了内地,而壮健的骑兵则是分布在兴和以及开平一线。一时间,开平兴和有鞑靼骑兵,大宁会州有兀良哈精锐和新加入的女真人,他要面对格头等大敌竟不是明人,而是这些已经归附的同族亦或是从前看不上的附庸。

    这个秋天,得知明朝皇帝竟是率军北巡开平,他几乎是想都不想,便动员了整个瓦剌三部以及麾下的其他附庸部族南下,希望能够用一场胜仗奠定地位,为称汗奠定基础。自然,他打的主意异常简单,开平毕竟是孤悬于外,因而当大明皇帝率军出了盘谷馈之后,立刻大军出击断了两头的联系。尽管明军号称十万,他却只有精锐骑兵两万余,但他仍是信心满满。

    然而,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瞻基不是那位好大喜功的明英宗,掌中军的也不是没有真正沙场经验的成国公朱勇,而是老辣的英国公张辅,再加上随军将校仍有不少靖难老人,也有更多经历了三年武学训练教导的新血,因而当呼啸而来的骑兵对阵的是早就有所防备用铁车严阵以待的大明步骑时,这只恶狗便好似是张大嘀去啃骨头却被狠狠磕掉了牙。

    张越上过好几次战场,其中颇有惊险刺激的,而这一次无疑是近距离观战却又最轻松的一次。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英国公张辅指挥交战,因而看着那刀山枪林背雨,听着那喊杀呐喊震天,不禁有一种山摇地动的感觉。见不远处的天子座车纹丝不动,他不禁微微一笑,随即往旁边的一骑人打量了一眼,见其颇有跃跃欲试,连忙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下去。“出格的事情您就别想了吧,要知道您出了座车,随扈的那些大人们就得闹翻天了!”

    旁边的朱瞻基只穿着一件深青色的大氅,看着仿佛是寻常的亲随一般,再加上四面全都是张府的家将散了开来,因而别人也看不清他就在这里。偶尔有一两支箭掉下来,也早就被知机的家将用兵器挑飞,旁边又有房陵4uf翼翼护着,自然是不虞有什么安全问题。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有些恐得慌,到最后不禁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如此,朕就不把一切都交给英国公了,至少还能指挥得动中军。“皇上别忘了,许廓许尚书就守着中军。”

    张越的一句提醒让朱瞻基为之气结,横过去一眼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次北巡之前,张太后把张越宣了去左叮咛右嘱咐,他虽是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料想总是叮嘱安全问题,毕竟上一次曾经出了大乱子。好在如今京师除了病弱的卫王和已经软禁多年的梁王,再没有其他藩王,各封地也对那些藩王看得极紧,年满五岁的皇太子也能在杨士奇辅佐下监国,母亲张太后的身体也还不错,因而他这一趟出来时,也预见到了会遇敌,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场大战。一个多时辰观战下来,他的脸上满是赞叹的表情。“果然是名将!”

    自然,朱瞻基看到的不止是尚未手生的张辅,还有那些带兵颇有一手的年轻军官们。他虽是皇帝,可自幼精于射箭,目力自然相当不错,此时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小山丘,再加上骑着马,自然能看到数百步远处那几队来回切割敌阵分而灭之的明军骑兵。看着看着,他不禁拿眼睛去看张越,却见张越丝毫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微微拧起眉头注视着战场一角。

    也难怪张越这副表情,他是不得不扭心,因为英国公嫡子张忠也在底下。

    虽然他对许廓提过一声,把石亨那一支人调在他那儿,小家伙也是自小练武,如今身体壮实不说,箭术也已经得了真传,但他仍是忍不住捏着一把冷汗。要知道,尽管张辅又添了两个庶子,但唯有这个是下了大工夫教导的,他也最是看好。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回去之后他如何对王夫人交待?因而,当看到敌人渐渐溃退,听到由远方开始传来了震天的欢呼时,他始终没能放下的心总算是渐渐落了下来,“大势定了!”

    喃喃自语的他知道,这不止是这一战的结果,而是今后十几二十年的络果。

    当开平守将领兵前来和皇帝所部大军会合的时候,战场也已经收拾了大半,即便如此,仍有无主的战马在主人身边哀鸣,仍有重伤的骑士奋起余力在战场上徐徐挪动,仍有尚未从兴奋中回过神的年轻军官们在欢呼呐喊。尽管战场上留下的并不是只有敌人的尸体,还有不少明军将士,但谁都知道,这场从中午一直打到黄昏的仗是一场大胜仗。

    尽管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但夜晚宿营的时候,大军的安营扎寨仍然是深有章法,英国公张辅更是派出了精锐夜骑,而且不顾别人反对把自己的嫡长子张忠一块派了出去。用他的话说,这些年张忠苦练夜箭,无论目力还是其他都适合夜战,别的将校争不过他,也只得由着人去。好在这一夜大约是因为明军会合之后其力更强,兼且扎营严整,整晚上平妥无事。

    清晨张忠回来之后,张越便借口要问军情,直接把人叫到了马车中来。自打武学武举以及军户诸事理顺之后,他迁了户部尚书,雨许廓则是接任了兵部尚书。两人因为昔日搭档就异常愉快,所以这次随扈便是两人同乘一车。于是,张忠既是挂着勋卫妁世职,见兵部尚书自然是谁都挑不出理来。

    “头一次上战场,感觉如何?”

    “挺害怕的。”张忠如今已经十四岁,如今已经看不出当初刚出生时的孱弱,却是一个敦实健壮的少年。答了一句之后,见许廓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他有些不自然,又垂着头说道:“白天还好,身边的人都能帮上一把,晚上出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心里头仿佛有一根弦棚紧了似的,就怕什么地方窜出敌人来,拉着弓弦几乎就没放开过。

    张越闻言一愣,立时便示意张忠把手摊开,见那手上果然是包裹着几层棉布,不禁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是如此。你爹还说什么你的夜箭练得好,可毕竟平日是靶子,如今是战场,哪有第一回就让你在这种情形下出去的?一晚上没合眼吧?有你爹在,我也不敢留你在车上坐着,可你下去之后记着多擦些薄荷油醒脑。离着开平至少还有一两天的路。”

    如今张越不在兵部,自然不用担心有人说自己公私不分,因而摆出兄长的架势告诫了一大堆,这才舒舒服服往后头靠了靠。而许廓虽说比他年纪大一倍不止,可反而却没怎么唠叨,昊眯眯地对张忠说了两句军中常识,就把人打发走了。等人下了车,他就看着张越笑道:“我看你是户部时间呆的长了,成天算计,竟是连人也哆嗦了不少。”

    “你以为我乐意么?成天计较那些收入用度,我已经是头晕眼花了。真佩服夏尚书当初干了这么多年,我简直觉得人都老的快了。”

    一老一少在马车中时而斗嘴谈天,时而商量大事,最后也没觉得马车颠簸旅途难熬,就连难吃的军中干粮,也因为张越事先做足了准备,甚至还一度准备了干肉粉,而变得很好过。所以,等到随军抵达了开平城下时,得知脆欢大军已经远远往西边退去了,张越终于完完全全心定,因而在车中大大伸了个佾腰方才下了车。

    昔日的无上都开平就曾经是矗立在草原上的坚城,尽管一庋被完全焚毁,洪武年间重建,永乐年间再次废弃而后又重建,经过这些年的不断修缮完善,这座城池已经重新焕发出了光彩,成为了楔入大草原的一颗钉子,连当初被废弃的八个驿站也重新建了起来。此地城墙箭楼齐备,内中又囤积了巨量粮食,单单易守难攻四个字甚至不足以形容此城的坚固。

    四年前杜桢左迁南京都察院都御史,之后张越转了户部,万世节便顺理成章留了下来。再加上许廓这个兵部尚书并没有改先头的任何制度,因而张越对兵部的事依旧了若指掌。只不过,如今谍探司已经正式成了兵部六司之一,他自然不好再如从前那样明目张胆地利用这个为自己打算,所以基本上再不沾手。毕竟,他自己的路子也早就借着谍探司铺开了。

    尽管还不可能如昔日上都般商贾云集高楼矗立,但如今的开平已经颇为齐整。至少,皇帝莅临不用再住简陋的馈守官邸,而是早有了气派的行辕。就连随扈文武官员,也按照昝品各分了院子。因为随行兵员众多,城里不够,城外还驻扎着一批,文武之间也少不得挤一挤,张越便和兵部尚书许廓、吏部尚书郭璐挤在了一块。三人迁尚书的时间彼此只差几年,交情也算不错,几间屋子很轻易地就分配好了。可还没住下,外间就有兵士通传,说是有一位在开平城内鼎鼎大名的大夫要求见张越。“大夫?元节你还认识大夫么?”

    张越早几年就在打听冯远茗的下落,奈何这人简直是神出鬼没,虽说偶尔有托商旅带信回来,可大多数时候都是犹如闲云野鹤一般不见踪影,因而这次跟着大军来开平,他也压根没指望能够碰见人。所以,此时此刻一听到大夫两个字,他顿时心中大喜,暗想让人放出消息这么久,好容易才找到人来,忙吩咐有请。可是,一见到迎面那人,他就愣住了。

    当初的时候,冯远茗虽说苍老,可终究还因为是大夫,有些养身之道,可如今再见,倘若不是心有定见,只怕他就认不出来了。白发白眉白狐,奋不是脸上亦皱纹密布,怕是旁边两位会认为这是那位早已仙去的三丰真人。可他在老人一开口之后,就立时知道自己没认错。追回不用你找,我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一句简单明了的话听得张越苦笑不已,连忙对守门军士言语了一声,随即把人请了进来。只不多时,左近的两位尚书就全来探问,张越连忙使人捎话说,这是自己家委妹的师叔。小五懂医术在京师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这点说出去自然没人怀疑,甚至许廓和郭璐谁都没问张越为什么这位会出现在这里,而当张越问起这些年漂泊何处时,冯远茗倒是爽快得紧。

    “蒙医虽说有巫术的成分,但总算是和中原医术不同,有些意思,所以我在这草原上也转了好些年。前两年我还入藏了一回,弄四来不少藏药捣鼓了好一阵子,所以那会儿你找不着我也正常。你运人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些商队到处打探我总归不是没事找事吧?再说,我的身份你就不怕有人识破?说不定太医院还有-我的老相识。”

    张越却是坦然一笑:“冯老既然来了,这些就不用担忧了。这些年太医院的变动很大,史院判也已经退了,其余的也大多换了新人。

    我找你不是为别的,如今天下太平,就是为了这太平盛世能多持续几年,能!)

第九百二十一章 欲擒故纵,亲厚第一

    居于深宫不知世事,这八个字自然不能用在朱瞻基身上。还是皇太孙的时候,除了在宫中听讲官授课之外,他便常常出皇宫去操练府军前卫,后来也没少在宫外逛过。哪怕登基成了天子,他偶尔也会溜出宫去那么一两回,微服前往大臣府邸更是常有的事。除了杨士奇这等严肃的会郑重其事地劝谏,诸如张辅朱勇这般勋贵虽不会说败兴话,可婉转劝两句总是难免。所以,这次北巡仍是他力排众议的结果。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开平。第二次北征的时候,他就曾经跟着祖父朱棣从运儿出发,后来还差点遇险。尽管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但如今在前后锦衣卫的簇拥下走在这开平的街头,他仍然能感觉到当年的那种氛围。只不过,那会儿祖父朱楝带的是三十万大军,他身边却只有步骑六万五千余,却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就连军官也都是在边疆操练过的。

    这会儿,尽管朱瞻基只是寻常军官的打扮,前后锦衣卫也都是扮作了小卒,但这等气派自然而然让寻常小兵以为是哪家勋贵,因而全都是知机地让开了中间的路途。然而,他倒是兴致勃勃,王瑾头上的冷汗就不曾断过。要知道,如今的开平并不单单是一座前沿的堡垒,还有众多来自中原的商人,以及来自鞑靼前来互市的蒙古人。虽则是因为皇帝大军北巡,这儿已经全部戒严了起来,可天知道那些蒙古人会不会留下什么探子亦或是刺客。“王瑾。”

    “皇……公子。”王瑾硬生生扭转了话头,随即苦着脸说“您千万体谅体谅小的,要是给杨学士还有英国公知道了,小的非得被埋怨死不可!小的斗胆劝一句,京师那么-大地方,您想逛哪儿都成,逗城里就算了吧●万一哪儿飞出一支冷箭来一一一一一一”

    话过没说完,他就听到嗖地一声破空响,一时间浑身僵硬。可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前头传来了一声震天喝彩,见周遭动静全无,这才反应过来那边应是演武场,不由得抬起袖子檫了擦脑袋。等抬起头来的时候,见饶有兴致的朱瞻基竟已经是撇下自己径直往前走,他只能急急忙忙追了上去。总算是快要到那最是热闹的演武场之前,斜里愣是杀出来一队人来,一看打头的,他那蹦到了嗓子眼的心立刻落回了胸腔。“你这耳报神怎么又是这么快?”

    这话自然只是开玩笑,可听着这话的张越却是笑了起来。要知道,为了做个先知先觉的人,这些年他最大的功夫全都花在了这儿,因而皇帝说什么他未必知道,皇帝到了哪儿他却必定有数。见朱瞻基还往演武场那边张望,他就干咳了一声说:“那边是几个千户百户带着麾下的兵马在比射箭,就是瞧个热闹,您要是真想看,随便挑几个人都行,自己下场也行,可那儿还是别去了吧,您瞧王……王瑾的脸都白了。”

    朱瞻基回头瞧了一眼王瑾,见果然是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似的,顿时叹了一口气,知道这热闹是看不成了,只没好气地瞪了张越一眼。

    一行人又顺着拐角处往南走,自是少不了说几句闲话,朱瞻基说起如今开平的兵员情况和商铺商户,张越却在那儿低声解说各处的钱粮分派。到最后牛头不对马嘴,当皇帝的不知不觉停了步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后头的大臣。

    “和我打马虎眼不是?这里的种种情形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许廓可是事无巨细全都报上来了,什么都没有隐瞒,偏生你却掩盖来掩盖去,仿佛生怕别人说你离了兵部还是太上皇似的……好了,别那副样子,运儿又没有外人,你还怕王瑾和房陵往外头去说?”

    张越也就是装个惊诧而色广,事实上,他和许廓共事的时间虽不长,对其人却了解深刻,自是知道此老事无巨细向上禀报,其实却是不想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可是,他到了如今这个位子,已经是并不在乎功劳不功劳的问题,打了个哈哈便试图岔开话题,结果又遭了好一番数落。等又走了一段路,他盘算着如何引出那个话题,就听到朱瞻基打了个打喷嚏,脚底又是一滑。亏得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旁边王瑾又及时跑过来帮忙,三个人总算都站穑了。“皇上别是感染了风寒?”

    情急之下,王瑾根本是连称呼上头的遮掩都忘记了,直接一嗓子叫了出来。好在这会儿周遭正好没人,他的声音又不算大,总算是没人听见。而张越正愁没机会,一听这话就也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在这么两双眼睛注视下,朱瞻基正要开口说话,结果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最后接过房陵亲自递来的细纸一张张用了,偏是仍止不住,便是自己也有些嘀咕莫不是伤风了。不过,他终究不愿意难得一次出来就这么打道回去,因而不容置疑地拒绝了王瑾要求回去的提议,又逛了大半围,方才说要上张越他们三个那儿坐坐。

    这……论理只有郭尚书和许尚书,去那边是不碍的,但今早刚巧有人过来,是我家妻妹的师叔,我想老人家一把年纪在草原上精研医术,为此甚至还不惜只身入藏,如今说是秋高马肥,其实却已经冷了,城里又正戒严,就把人留在了我那儿。毕竟是外人,您以后回京要怎么去我家里都行,如今……”

    有道是兴致来了挡也挡不住,朱瞻基今天在城里逛了大半囹“虽对于四周的秩序井然很满意,可终宄是无趣了些,因而张越愈是这么说,他愈是起了兴趣,于是便笑道:“你家妻妹的医术在京城的诰命夫人当中都是有名的,也不知道为多少人瞧过,虽说她从来都说不能药到病除,可终究有不少小手段,宁姑姑学的那几手按摩和药膳传给了女官,倒是让母亲很受用。既然是她的师叔,那就不是什么外人,难道你能收留的人还会对我不利?遇上就是有缘,母亲这些年病虽说大大好转,可偶尔也会发上几回,且看看他有没有好手段!”

    这一句话便定下了基调。王瑾虽是有些踌躇,可毕竟张越那边迹住着两位随扈的尚书,隔壁就是杨荣,!$条巷子也都是京卫亲军,总比在这大街

    闲逛来的安全,因为不但没有阻止,反倒是瞧见张越满脸苦色时候,在旁边劝了两句。只有房陵和张越昔日毕竟交情不错,知道这位是脸上一套,心里一套,等皇帝他们先是两步,他挨近走过的时候便低声丢过去一句话。“你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欲擒故纵吗?皇上要是在大街上再闲逛下去,你回去之后不得被杨学士和我这边几位尚书叫过去谝咤心长告诫一番?”

    两个昔日挚友对视一眼,随即便没事人一般地各自别转目光,一个追上了皇帝,一个则是回头指挥着随行的便装锦衣卫变换队形。好在这开平的治安还真的是万无一失,一直到张越等大臣住的巷子为止,始终是风平浪静,反而是巷口的守卫极其森严,为首的总旗硬是验看了房陵随身携带的随扈金牌,这才放行,可随即就被那陆续集中过来的几十名便装锦衣卫给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随扈金牌上头仿佛是写着锦衣卫指样使房?莫非……被簇拥在当中的是皇帝!

    虽然是随扈,但各部的公文都会通过内阁转由行在,因而大臣们其实并不悠闲,有的是文书需要处理。所以,起头听说张越竟然出去了,郭璐和许廓都是暗中嘀咕,一个暗叹自己作为吏部尚书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却是不像张越这般轻省;一个则是揉揉胳膊腿,暗叹不服老不行。因为吏部和兵部也有几昝事的合计,两人便在一块商量,当留在外头的随从报说张越回来了,两人也没当一回事,照旧是继续办事,直到有人进屋,许廓才笑了一声。

    “你也知道回来?亏得你眼力好,到哪里都能淘澄到一批能干的下属,否则就凭你这甩手掌柜的模样,那些事情就甭想处理得完!到哪里去晃悠了?开平外头是草原,内中不是房子就是商铺,有什么好逛的……咦?”说话间转过头来的许廓终于是看见了东张张西望望的朱瞻基,那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异窜古怪,又狠狠瞪了张越一眼,随即就一把拽了眼睛高度近视,险些把头凑在文书上的郭璐起身,这才赶紧行下礼去“臣不知道皇上来了……”

    郭璐才是真不知道皇帝来了,他毕竟是近视眼,直到许廓说了最后这句话,他才恍然大悟,慌忙行礼不迭。看到他们这模样,朱瞻基便摆摆手芙道:“都起来吧,这又不是在宫里或是外头,朕只是一时兴起看看你们在干什么。

    二位卿家果然是脐心的人,这时候还在办事,到底还是张越年轻,撇下你们就溜出去逛了。”

    他说话间就往张越看了一眼,却见他脸上丝毫没有愧疚的表情,而且还挂着一丝微笑,略一思忖就想到自己这个皇帝也一样出去逛了,顿时为之气结。而郭璐和许廓两人却不知道天子这只是开玩笑,慌忙你一句我一句帮着说好话。于是,朱瞻基便从善如流地不再追究此事,对两位辛勤工作的臣子很是慰问了一番,便叫上张越出去了。

    这边厢皇帝一是,两位尚书你眼看我眼,同时吁了一口气,郭璐更轻声嘟囔说:“人都道皇上待杨阁老敬重第一,待张尚书亲厚第一,如今看来,果真是一点不假。”

    等到了那边张越的屋子,想起刚刚里头的情形,朱瞻基忍不住捐着张越说道:“你呀,倒是知道该和什么人结交。郭璐是老好人,许廓是好老人,这两个老好人被你卖了还为你说好话,仿佛是朕真的会追究你什么似的……亏你装得像!那位钟老先生呢?”

    张越知道冯远茗因为曾经当过太医的缘故,并不喜欢和权责走得太近,再加上汉王那一遭更是受尽了惊吓,因而便悄声说:“人在后头捣药呢。这人脾气古怪,不喜欢见当官的,对于我也只是因为小五的关系,稍稍假以辞色,皇上还是不见的好。要是知道您是皇上,回头他指不定立刻拂袖而去。”“横含讣面也不曾惊动,你便说我是……是你的同年。难道他还能考较朕络文章?”

    朱瞻基既说了这话,张越心知此事差不多已经成了,再犹豫片刻就起身引路。从后边穿堂出去,就只见院子里传来了药杵捣药的声音“看着冯远茗背对他们坐着的白发身影,张越看了一眼朱瞻基,见其毫无察觉,心中的把握顿时更大了些。“钟老先生。”张越见冯远茗仍是没有回过头,便走上前去低声说道“这是我一位同年,也是同僚……”“我又不在官场,见你的同僚同年干什幺?”

    被这么一句话堵了回来,张越见朱瞻基并无丝毫不悦,便干咳了一声说:“这开平的天气和京师不一样,他不合有些风寒,今天在大街上便是咳嗽喷嚏不断,所以我想着他日理万机,老先生又是药到病除的圣医,就拉着他来给你看看。”

    对于这样的解释,朱瞻基顿时瞠目结舌,可看着张越朝他文是摆手又是使眼色,他想想不过是把把脉,又没有什么坏处,因而也就没出言辩驳,渡步上了前去,在张越放的那张小凳子上坐下了。看着对面老者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样子,他想想这是小五的师叔,必定比太医院的更有真才实学,所以见其手法老到,就愈发坦然了起来。

    而张越看着冯远茗专心致志把脉的模样,想起之前自己才对冯远茗说起皇帝母系一家的家族病史,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了好一通该说的话,心里仍有些七上八下。毕竟,这位老先生是一等一倔强的人,希望不要一张口说出太过吓人的话来。不管如今脾气渐渐好了,锦衣卫诏狱动用的机会也少了,那毕竟是皇帝,不是什么肯听人一语惊人的寻常汉。

    良久,冯远茗终于放下了手,淡淡地说道:“风寒倒是没诊出来,若是稍有些症状,煮一碗姜汤喝了也就行了。我倒想问公子两句别的,晚上睡觉是否时有陡然惊醒,随即怎么睡也睡不着?白日做事是否常有倦怠,精神不能集中,乃至于常常要寻些旁的事情来做?”

第九百二十二章 岁岁太平年年盛世

    这世上官做的越大,往往心事越多,因而哪怕是张越这等家世富贵仕途稳当的,半夜三更惊醒之后也常常会辗转反侧闹上好一阵子才能睡着,更不用说朱瞻基这个一国之君了。wenxuemi。com所以,前头那一句朱瞻基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当听刹-后头这半钕的时候,他才在皱了皱眉。

    白天除了朝会和文华殿议事之外,便是他的自由时间,那会儿是个什么光景,张越不知道,王瑾虽亲近可管着御用监,也未必知道得清楚,运人竟能瞧出来这个?他一时来了兴致,便低了低身子,这一次便认真仔细得多:“这位先生真是从脉象上瞧出来我容易分心?”

    “要是有那么神,我不如改算卦得了。”冯远茗哂然一笑,随即才淡淡地说“你刚刚让我诊脉的时候,眼睛先是好奇地打量了我一会,随即又看起了院子,间中还和张越说了几句话,随即又仿佛想起了心事。单单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是如此,足可见平日里也必是如此。你能和张越交情莫逆,必定是和他一个性子,当着文官却还习练两手武艺。所以,做事的时候未免想着射猎,射猎的时候又想着公务,就是偶尔消遣的时候,也难免心不在焉。”

    即便张越事先泄露给冯远茗不少信息,可着实没料到这位从前一等一倔强的老头竟然也有能够化身神棍的这一天,不禁又惊又喜。而他旁边坐着的朱瞻基使不用说了,眼神中满是惊叹,半晌便连连点头赞叹道:“老先生道的极准!更难得的是不说从脉象上得出,也不像其他人那般装神弄鬼,果然是真才实学!”

    冯远茗这几年在草原上被人顶礼膜拜奉为圣医,对于各种各样的夸赞已经免疫了,虽说是皇帝,也没让他觉得面上多添多少光彩。但瞧在张越面上,他总算没露出什么异样来,微微一笑把话岔开了过去,就正色道:“官当大了事情多了,晚上难眠白日没精神,这些都是难以避免,习典媚身,原本是调理身体的最好办法,可还有一条,那就是饮食。你看上去顶多比张越大几岁,可人已经有些发福了,便是荤腥食用过多。”

    朱瞻基瞧了一眼张越,立时想起张太后病倒那时候的事。自此之后,张太后虽说还不至于完全食素,但荤腥却少碰了许多,如今竟是非但没有因为吃得差了而少了精神,反而显得更健康了一些。再加上宫中御医有言说,先头的心疾极可能是张家祖上有的,后人发病的可能性高,他不禁有些警醒。虽说至今以来他从未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有什么问题,但他尚未到中年,这发福真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可不想等到骑不上马拉不得弓的时候再来后悔。

    张越虽说和朱瞻基君臣相得,但身为大臣的,对一个身体至少看起来很健康的皇帝探讨什么养身之类的问题,实在是不太容易,而且对朱宁说某些话固然容备,但小郡主如今已经在尽量避免过多的入宫,他自然也不能只把疑难抛给她。所以,朱瞻基此时真正来了兴趣,冯远茗便说起了饮食上的诸多要旨,继而又是用医理阐明了少盐少油少荤腥等等各种道理,以及早起的养身太极拳等等,他不觉暗自点头,心想自己终究没白花功夫找人。

    冯远茗如今早已经不当御医,可终究在太医院供职过,自然知道贵人们什么德行,因而在说话时也颇为注意,一番话有中肯的,也有老头子开玩芙的,再加上张越在旁边拾遗补缺,半个时辰下来,朱瞻基差点就开口说要荐人去太医院。不过,张越不想让冯远茗这个理该已经“死”了的人在人前复活,况且那些很多都是他后世听到的防止心脑血管疾病的保养方子,因而很快便用借口把朱赡基拖了走,待到了穿堂又抢先说话。

    “皇上,钟老先生和他师兄一样,都是怪脾气。他对于医术对比治人的兴趣更大,所以老钻研这些别人不屑于研究的,这才会在草原这种其他大夫不愿意呆的地方飘荡了多年,甚至还不惜入蔑,让他呆在太医院那种地方,恐怕慧闷不说,就是那些同僚之间的比试倾轧,也是他不愿意掺和的。就是刚刚他说的那些,别人听见……”

    “朕倒是觉得有些意思。”朱瞻基却笑着摆了摆手,随即仿佛溲不经讧地说“虽说那些忌讳有些是太医院御药局里头有的,有些则是根本没听说过,但仔细想想,并不是没有-道理。朕这些年用了那么多新政,万一……朕不想把担子都推给小一辈的身上去。如今仁寿宫已经设了专供太后的小厨房,大不了朕也再设一个,这钱朕还出得起。”

    这就是玩笑了。不过,对于钌,如今的朱瞻基并不算太在乎。他和祖父朱楝一样,对于朝堂有着相当的控制力,只不过他不如朱棣的喜怒无常,对于大臣的意见也听得更多,并不轻易将高官下狱。再加上执掌户部的是张越,必要的营建宫室以及其他花销开支都是拨付得很爽快,只时不时会捣鼓几句,所以供宫中花销的天财库竟是除了御用监之外,还添了户部的书吏每年核算,倒是让那天财库更加蒸蒸日上起来。

    既是来了,朱瞻基并未很快离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把话题转到了儿女身上。由于前几年的政令大多,关于公主郡主婚嫁的事情不约而同被君臣俩忽略了。这会儿旧事重提,听张越说着当日和朱宁杜绾商量过的那几条,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淡淡地说:“朕子女少,所以于子女身上自然留心多多,也希望他们男娶女嫁更如意些……也罢,回去之后,朕再寻母后商量商量,回头便把这事情定下来。其他的也就罢了,有一句话你说得很对,就是嫁鸡嫁狗,也总比嫁个猪狗不如的强,相比才能,品千“是最要紧的。对了……”

    朱瞻基突然停顿了一下,旋即看着张越说道:“皇太子如今五岁,就该启蒙了,内阁三杨都会任讲官,朕原本倒是颇属意你,但这事情毕竟大了些,而且你年轻。元节,你和朕相得,朕也不妨说一句实在话,朕想让你为皇太子定期讲学,但不能给你一个正式的名义。那些经史子集你自然比不上饱学鸿儒,但你的一些想法却是有趣得紧。

    北巡之前,朱瞻基还微服到过英国公府,在那里见过天赐和静官,对这叔侄俩的一武一文倒是颇为惊叹。若说年方十二出口成章等等也并不少见,只不过沾着聪颖二字,可难得的是两人对于市井上头的不少门道都是精熟,物价、产业、三教九流……林林总总的东西都能说上一二来,虽不甚精,而且也为精研学问的大儒所不齿,可在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接受各种新鲜理念的他来说,却觉得迳两个孩子颇为对脾胃。

    至少比一丝不苟时时刻刻都是凛凛然如对大宾的小大人有意思,只可惜,两个孩子都已经太大了些,不适合做皇太子伴读一一而且张家已经富贵已极,也不适合再出两个伴读。

    所以,他此时此刻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便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老实的妙人”一一时隔多年,尽管张越有时候精明得很,可但凡在他面前,却大多是有什么说什么,因而,这五个字在他看来已经是跟定了这个亦臣亦友的心腹一一见张越歪着头想了想,便露出了笑容,他便追问道:“怎么,是肯还是不肯?”

    “若是有正式名义,那臣反而不敢了,但皇上既说了没有,臣倒是乐意担当此职。”

    张越答应得爽快,朱瞻基自然也应承得高兴,两人你眼望我眼,同时笑了起来。只是,这儿终究不是放声的地方,因此笑过之后,朱瞻基便站起身来,原本因为前几日突然被瓦剌大军撵上而生出的恼怒已经全都没了。“陪朕去寻英国公,一块到开平北城墙上去看看!”

    英国公张辅虽是久不掌兵,可此次随军北巡掌中军,又和闻风而来的瓦剌骑兵交战一场,顿时让不少军中后进再次记起了这位第一名将的名头。但如今到了开平,他使不再越俎代庖,一应事宜自有兵部调度,而中军和左右哨左右掖合议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往日缄就是金的光景。这会儿军务料理完,他把长子张忠招了过来,正亲自下场考较武艺时,却听说皇帝带着张越来了,自是立刻停了练习,又迎出了门去。

    披着朱红色大氅的朱瞻基却并未下马,而是看了看这父子俩,随即点点头花:“朕想去城头看看,英伺公若是无事,就带着天赐和朕一块走走。”

    张辅责备地看了皇帝身后的张越一眼,但最后还是答应了。虽则是天子身边还有众多锦衣卫,他仍然叫出了一干亲卫跟随扈从,等到了北城墙的时候,早有好些勋贵将领闻讯而来。见此情形,朱瞻基哪里不知道是自己微服出行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好在勋贵终究不比文官们的哆嗦,一大帮子人团团上前见过之后,就簇拥着朱瞻基登上了城楼。

    七月正是秋高马肥的季节,站在城头居高临下放眼远望,张越先是看着一片碧绿的草原上那一群群的牛羊马匹,随即就望向了远方的苍翠高山,继而仰头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随即轻轻闭上了眼睛。即便是这个季节,但草原上的风已经很大,再加上城墙极高,一阵阵的风兜头兜脸刮在脸上,不知不觉就让面皮绷紧了。良久,他才睁开眼睛,将手支撑在垛口往底下瞧了瞧,心里有些恍惚。

    这座城池曾经花费了元皇忽必烈众多精力和金钱,一经建成便号日上都,曾经被誉为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然而,当元末天下大乱时,元朝的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和军队仓皇逃到了这里,可往日的坚城却挡不住义军的一把大火,从亭台楼阁到百宝珍奇全都被付之一炬。等到了洪武年间,这座城池干脆就被废弃了,差一点便湮没不见踪迹,纵使后来重建,也终究看不到过去那巍峨雄壮的痕迹。

    但如今,开平城又重新建起来了。不再是蒙古人引以为傲的上都,而是明人引以为傲的塞外第一城!不知道瓦剌的脱欢率军西-来的时候,看着这座坚城会不会心生大志;也不知道鞑靼的阿鲁台,在去年进京入贡时瞧着这座城池,会不会生出几许可追不可及的怅惘;也不知道不知道那已经失去了权力的黄金家族后裔,看着开平是否会眼睛里冒火一一r一一一

    东起朝鲜,西据吐番,南包安南,北距大碛,西南的麓川已定,缅甸正在卑辞求贡,安南彻鹿,成为大明一省,宝船震慑东洋西洋,这个国家,无论南北还是东西,都远远超过万里,恰是真正的万里河山。

    张越往右边一瞟,就看到那边的朱赡基正在向自己招手,走上前的时候方才发现皇帝竟在吟诗。他原以为走动了诗兴即景赋诗,却没料到朱瞻基念出四句之后,突然转头看着他。“又是宫车入御天,丽姝歌舞太平丰。侍臣咎天贺颜喜,寿酒诸王次第传。这四句怎样?”

    虽说张越杂书看得多,诗词歌赋看得少,但这四句诗他细细品评了一阵子,随即心中一动:“皇上这不是耍弄臣吗,又是宫车又是诸王,声声句句都是颂圣,没有皇上的气魄,也断然不是我朝臣子所做。这四句诗大约是无时那些扈从的词臣跟着从大都到上都之后所作的应制诗吧?

    “你倒是警醒!”朱瞻基看到几个勋贵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知道这些人是庆幸没有胡乱插言以至于马屁拍到马脚上,于是又走了过来,却是摆摆手让那些人不用凑过来,又笑道“要说这四句之中,有两个字是如今应景的,你说是哪两个字?”“g然便是太平!”

    张越想也不想就答了,见皇帝又连连点头,脸上颇有自得,他不禁徼做一笑,亦是随着朱瞻基抬头望着远处。太平盛世好年景,不用那些歌舞伎笙歌曼舞唱太平,只看民间百姓的平安喜乐,那活脱脱的盛世便摆在面前。否则,又怎会有人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突然,他的耳边飘来了一勾韶轻的话。“张越,岁岁太平年年盛世,他日脎若是封你世爵,使用太平这两个字!”

    ps:很喜欢太平俩字……所以嘛,史书上便宜了张规的名号就给张越了,反正这位也是没保住世爵,嘿嘿……

第九百二十三章 衣锦还乡

    忘清明上河图,十卷东京梦华录。道不尽宋时东浙坎华富庶。只不过,那个兴许曾经盖过汉唐长安独步世界的名城,如今却只是河南布政司的治所,在大明的版图当中,单单是一座平平常常的府城而已。

    入夜之后,满城便是一片黑暗,市肆彻夜做买卖,城中百姓不造饭只下馆子的景象早就不复得见,就连那一口开封官话,也已经被南北二京的官话所取代,本地人甚至只听见那两种熟悉的口音,再来人衣着,便能辨明来的是贵还是富。

    宋时的开封城外城城门十二座,内城城门十座,而到了元末时节,为了防止起义军宫城,内城的十座城门被堵上了五座,这一格局也沿用到了如今,分别是东墙的宋门和曹门,而南北和西面则各只留了一座城门。西边的梁门原本和郑门双双敞开,如今郑门封闭已有百年,它这一座面西敞开,到是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这些年都是太平盛世,只黄河常有泛滥,但如今的时节并不是雨季,因而守门的兵卒平日也颇有些懒洋洋的,可这一日却一个个精神抖擞。

    原因很简单,今天河南布政司、河南都司、河南按察司,这三司衙门的所有官员全都云集此地,谁还敢偷懒磨洋工?虽说如今这天气已经是异常寒冷,可官员们都是官靴官服站着等候,愣是没有一个进城楼旁边的屋子去避风休息的,这光景就是平日周王府有什么贵人出来,也没有这等隆重。因而,尚未轮值的几个兵车在屋子往外张头探脑,随即又缩回了头来。

    “啧啧,布政司的罗藩台,都司的秦都帅,按察司的方桌台,这三个平素就是出现一个也是不得了的,如今竟是三个齐上阵小张大人可真是有面子!”

    “什么小张大人,如今那个小字早该去掉了。那三位大人算什么,就是在京城那等权贵云集的地方小张大人句话,这地上也得抖三抖!你们没看见么?顾家人居然也敢涎着脸混在迎接的官家人里头,还不是看着张大人这回回乡是来祭扫祖坟的?”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顾家人这些年得的帮衬也不少了,顾家大公子那回上京,还从人家手里讹了好些田来,可如今该败落还是败落。要说顾家七爷倒是有本事的。不过那是学官,而且又清正,要有族人打着他的名义招摇撞骗,立马便是主动送衙门,就算远在别的地方也会出条子给官府。这才真正断了顾家的路,就只看这一回张大人如何待他们了。”

    顾家长房长孙顾林在一大堆身穿鲜亮官服的官员后面,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羊皮大袄,冷得直打哆嗦,到最后实在忍不住,顿时一个喷嚏打了出来。见比自己靠前的祥符县县承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看他,他立刻缩了缩脖子,强忍住跺脚取暖的冲动,暗恨张越姗姗来迟。

    也不知道过了多尖,前头终于有人叫嚷了一声:“来了来了!”

    一时间,原本已经有些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顾林人在最后排,使足了劲踮脚也看不清前头什么光景,顿时暗自着急,可左右的闲杂人等早已被清了个精光,就是县衙里头的县承典史也不是如今的顾家能够轻易差使的。

    这情形起自数年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看着姻亲张家缘故,对顾家还有几分看顾的县衙府衙,突然对他们就苛严了起来。子弟胡作非为,逮着就是一顿板子;欺男霸女亦或是欺凌百姓立马便有人来管;至于什么其余的就更不用说了。眼看顾家的家境渐渐败落,那四百亩早地两百亩坡地亦是因为坐吃山空,没两年就转手了出去,如今境况还不如当年。

    这次张越母来,怎么也得扶持扶持顾家吧?

    就在顾林拢着双手死命伸脖子的时候,就只见前头人群分了开来。他一愣神之后就慌忙往旁边闪,再一探身就看到本地的三司衙门主官簇拥着一个年轻官员走了过来。见那官员并未身着官服,只是一袭青色锦袍,嘴角含笑沿路向一众行礼的官员答礼,甚是和气,赫然便是自己见过的张越,他立时醒悟过来,慌忙往前挤,可早就被几个县衙府衙的属官用肩膀挡在了后头。就在情急之下的他开口嚷嚷出了一声越表弟的时候,前头就有人回过头来。

    “你懂不懂规矩?中午是罗藩台秦都帅和方桌台一块宴请张大人,你这个穷亲戚冲上去算怎么回事?就算张大人认了你,回头他一走,三位大人觉着你搅了好事,你家便吃不了兜着走!”

    换做是十几年前,这等威胁顾林哪里忍得下,可现如今他只得硬生生憋住了这口气,还点头哈腰地赔笑称是,眼睁睁地看着张越又上了马车,在众多官员车马的簇拥下往北大街而去。

    他有心追到那儿去瞅瞅有没有机会,可思量再三,还是顾然放弃了这个念头。

    与其现在凑热闹,还不如干脆到张氏老宅去守株待兔的好!

    自从当年回老家将顾氏安葬入了张家祖茔之后,张越就没回过开封,如今阔别近十年再次回来,他不禁发现,开封城竟是和记忆中没多大变化。临街的房子依旧和从前一个光景,有些有钱的人家还修缓过,没钱的人家则是更显破败。破土而出的酒楼饭庄多了好几家,但旧日曾经出尽风头如今已经不知所踪的则是更多。只贯穿南北的那条大街倒仍是从前光景,黄土垫道异常平整,两旁市肆林立,却没几个人影。

    因而,到了酒楼上落座,被硬推着坐了首席的张越就笑道:“我只是告假祭扫,又不是奉旨办事,你们这净街未免净得太彻底了。”

    自从六部尚书侍郎的缺口被全部填满之后,原本还抱着期望的各省布政使就渐渐死了心,知道这辈子也就是封疆大吏的命了。所以,罗布政使也并不指望巴结好了张越就能上升,可毕竟开封由于地处黄河边,最易受水灾,每年税赋和赈灾等等要耗用大量钱粮,因而不得不和财神爷打好关系。至于秦方这两位都指挥使和按察使就不一样了,都指挥使总希望挪个地方高升,按察使也想着能不能进京城都察院,因而反而巴结

    “张大人乃是皇上重臣,此次既是御赐假期回乡祭扫,下官等自然有职责护卫安全,若是让宵小之辈惊扰了大人,岂不是罪过?”

    见答话的是按察使,张越便微微一笑,略过这个话题不谈。由于他抵达之前已经打发了得力家人前来知会,又预备了想吃的家乡菜菜单,还让人跟着准备,所以这一桌的菜虽是山珍河鲜俱全,到也不甚离谱。酒酣之际,从三司到府衙县衙锦衣卫千户所的官员都来敬酒,他推却了一会,终究只喝了三杯。等到这一番应酬之后回到张氏老宅,他方才知道,带着琥珀秋痕和孩子们回到这里的杜绾,竟已经是接待了好几拨官太太。

    这还不算,门子正禀报的时候。那门房里头竟是又窜出一个人来,却是笑容可掬地上前行了个礼,又叫了一声越表弟。张越看着这个身穿羊皮大袄,瞧着比自己大上好几的人上前行礼,不禁皱起了眉头,直到对方满脸堆笑自报家门,他才明白了过来。

    这竟是顾林?上次人寻上门来的时候,至少衣着打扮还体面,如今竟成了这般光景,看来开封这边早先送来的消息没错,顾家本家果然是因的子孙争产四分五裂,继而一个个都是坐吃山空!瞅了顾林一眼,他便淡淡地说道:,“原来是大表兄

    “越表弟,听说你回来了,父亲和族人们都很是高兴,为此特意预备了,”

    “大表兄见谅,我这次回来是奉旨给假祭扫,时间有限,还打算在祖茔前结庐住上三日,所以恐怕没时间四处奔波了,毕竟朝中事务繁杂。”张越仿佛没看到顾林一下子僵在那儿的脸色,又淡淡地问道,,“对了,几年前大表兄到过京城一次,那会儿我记得助了顾家四百亩旱地,两百亩坡地,不知道如今光景如何?。

    顾林没想到张越一张口就直截了当问起当年那些庄田,顿时期期艾艾地想要解释,可半晌也寻不出一个好理冉来,到最后只得故作捶胸顿足地叹息道:“越表弟,不瞒你说,父亲和我都是不善经济的人,最初是佃给别人耕种,可佃农滑胥,竟是频频拖欠田租,后来告到县衙府衙,明府和府尊竟是都不理会,最后硬生生给一家奸商夺了田去,我”我对不住你!”

    看到顾林唱做俱佳地在那儿演戏,张越只觉心头厌恶更甚。就是这么一个曾经和张家相提并论的百年世家,便因为出了三代不中用的儿孙,于是便成了如今这等破败的光景。怪道人家说与其有万贯家财,不若教出一个好儿孙。因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顾林的一番话说完了,他才哂然一笑。

    “给奸商夺了田去么?。张越向后头轻轻招了招手,连小青立时一溜小跑上前来,双手呈上了两张东西。他接过来淡淡瞧了一眼,又换了拿在右手,“我到是听下头人说,因为顾家有人欠了一大笔赌债,于是拿着田契去了典当行,那边因瞧见原本是张家转手的,这才知会了这里,最后好容易才赎了回来,怎么和大表兄说得不一样?”

    顾林倚仗的便是张家和顾家曾经是姻亲,集越当日对自己甚是和气,给田亦是极其爽快,以为这位对亲戚决计会照顾一二,谁知道张越一张口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看着那张上头的田契,他只觉得头皮发麻,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年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便吩咐家里子孙,不要和顾家人多做往来,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张越盯着顾林的眼睛,见其不自然地避开自己的眼神,就一字一句地说,“老太太出身顾家,若不是真正心灰意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老太太留给你们的信上,字里行间都是殷殷关切叮嘱,你们却都是当成了耳旁风,事到临头倒知道拿着这个到京城求助!顾家从前何等风光,如今却是要去当铺典当田产,这已经成了开封城的笑谈!”

    见张越冷笑一声,拢起那张田契就要往里头走,顾林终于忍不住了,急忙上前拦住了张越。可他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就只见那后头几个护卫全都围了上来,个个颜色不善地瞪了过来,他一个害怕,只得让开了路途,可眼见人进门去,他仍是提胆量高声嚷嚷了一句:“越表弟,就算如今的顾家再混账,可你总该看在老太太的份上”

    “要不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你以为顾家那几桩案子会这般容易地了结?。张越倏然转头,冷冷看着失魂落魄的顾林,“要不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我会助你家那些田地!你回去告诉你爹,那些赌帐我自有主张,但要是他还敢再赌,就凭你们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他这个当家的是什么罪名?还有你,没钱过日子,倒是有钱纳要是你家里还有人像小七哥那般有出息,也不用在我面前叫嚷什么看在老太太的份上”。

    看着车夫赶车进了角门,其余亲随护卫也是各自进门不提,顾林站在那空荡荡的小巷中,只觉得身上的羊皮大袄仿佛没穿似的,冷得彻骨。好半晌,他才哭丧着脸挪动了脚步,可没走几步就回过了头。让他失望的是,那边的门早已经紧闭了起来,丝毫没有人出来留他。

    走着走着,刚刚张越那些话自然而然便在脑海中重新浮现了出来,心烦意乱的他抱着头前冲了几步,随即突然停了下来。

    顾家败落无非是因为无人做官,顾彬又是最清高不过的,丝毫不肯拿名头给族人滥用,而开封上下的官府仿佛得了讯息似的,对顾家人格外严。要是真再出几个像顾彬这样能做官的,那就不是这般情形了,

    顾林颓然叹气,出了巷子和一旁街口冻得直发抖的小厮会合之后,就耷拉着脑袋往家里的方向走去,浑然没看到另一边几个顾家旁支的年轻后生被人引着过来,拐进了张家老宅门前的巷子。

    防:写到开封,决定了,下一本一定写宋朝”再次重读东京梦华录,那种从无宵禁的盛世气氛扑面而来,让人为之神往,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肌忙,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九百二十四章 平生有幸

    示泛祖苯在开封城西的五甲坡,顾氏和张数祖父以及数陛办毕的合葬墓也在这里。如今由于张玉追封河间王,三代祖先皆封荣国公,这儿的规制自然也大不相同。内中的青松绿拍比往日多了好些,甚至还御赐了五户守茔人家,原本的守卫再加上开封都司拨来的军士,将这儿附近守得严严实实,杜绝了那些敢于窥视亦或是凯觎其中的人。

    此时此刻,开封张氏一族的族长正在那儿陪着张越。他这一年已经是七十有五。身体也不如当日张越等人回乡安葬顾氏时康健,拉着拐杖在寒风中站得有些颤颤巍巍。因是起头他一意要陪着来,张越劝也劝不动,只得由着他,这会儿见他如此光景,心中未免不忍。

    “老族长,天气太冷,我又打算在这儿过三日,您难道还能一直陪着不成?还是先请回吧,您这么大年纪,若是有什么闪失,我这个晚辈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老族长论辈分比张越年长两辈,奈何下一代没什么出色的人才,儿子到了五十还只是个秀才,连个举人都没能挣上,族中其他本支旁支亦是如此。林林总总四五个秀才,有年轻的有年长的,只是仿佛举人两个字就是奢望了。河间王张玉那一支是早就搬离了开封的,自打顾氏把另一支也一块挪去了京师,开封这边就日益破落了。有本事的不是到外乡想方设法谋个出身,就是到京城去投奔了那两支贵极一时的亲戚。运边唯一的希望便是张家的祖茔还在,可若是那边在京师另择了风水好地。另设家族墓园不再迁葬回来呢?

    因此,见张越伸手过来要搀扶,他一把就抓住了那双手,老眼中已经是有些发红:“张大人。小老儿年纪也大了,有一件事务必请你答应我”

    “什么大人,老族长只叫我名字便是。这里只论辈分,不论官阶。”张越见老族长攥着自己的手用力颇大,心里不禁一动。便开口问道,“可是为了族里的事烦心?”

    老族长早知道张越机敏,此时便低下头说:“我也知道,你们那一大家子迁往京师,是听了英国公的建议,也是为了前途,可如今开封张家这边虽说沾着你们的名气。又是开学堂。又是置办祭田,族里对于那些孤寡贫寒的同宗都有贴补钱粮,可一味如此,竟是助长了那些人的懒散习气。你离了开封十五年。族里少年中过了县试的才十人,过了府试的六人。过了院试最终中了秀才的,就只有三个人,要知道这可是十五年!再这么下去,开封张家只怕就要如同顾家那样败了。我知道你不会如顾家那般不理会本家,可是”,

    听到这里,张越就知道当日自己对顾林那番态度只怕是传出去了。见老族长一副欲言又止脸色发红的架势,他便和颜悦色地说:“老族长言重了。有你这等德高望重的坐镇,开封本家不会落到那副境地。至于顾家,原是我看不惯顾林和他老子那种做派。因老太太出自顾氏,他们便仿佛赖定了张家似的。这些年来,我给了田,又给他们撸平了好几桩官司,可结果便是他们变本加厉。既是如此,那他们日子过得窘迫。自然不是我逼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缓缓说道:“至于顾家人,我也不是全然不帮,早些时候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顾家族里有几个清贫却愿意上进的。所以我已经让人资助了。愿读书的可以去书院,愿经商的介绍他们去学着经营产业,至于愿意自食其力做事的,我也让人给了他们机会。只是这等坐吃山空只想着打秋风捞好处的,我却懒得姑息。”

    老族长这才明白是这么回事。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张越如今毕竟是张家最有实权的,又得皇帝信赖,因而他不得不苦心多劝一句:“可越哥儿,这为官一任,无论是同宗还是姻亲同乡,彼此之间毕竟得扶持一把,哪怕看着老夫人当初对你的扶持,你也得做做样子。否则如今的顾家人只怕会耍无赖。到那时候对你的名声定然有损”

    “不妨事,老族长放心,顾家也不是个个不成器的,我不妨说实话,顾家如今得我人情的人多,像顾林那般袖手不管的毕竟是少数,他们要是闹将起来…族长的位子正好也可以换个人,其他各房对他们长房的那副德行早已经忍不住了。无德之人占着族长的位置,何以教化晚辈?对了。老族长刚刚提到的事,我也正好想提。如今咱们家毕竟不比当年,祖上封公,论起来阖族上下都沾光。而如今还在的,又有英国公阳武伯,还有我这个户部尚书,族规不可不立。劝善劝学是一方面,杜绝饱食终日的又是另一方面。”

    戴着帷帽的杜绾领着几个孩子站在不远处,看着张越对老族长侃侃而谈。情知他是未雨绸缪为家族未来打底,不禁微微一笑,目光又转到了那高大的墓碑上。孩子们多半没见过这位曾祖母。此时都好奇地打量着,而唯一见过的静官歪着头想了许久,终究是记不起那还极小时曾经见过的容颜来,因而当三三四四和小六抓着他的衣角询问时,他便显得异常尴尬,最后还是杜绾替他解了围。

    “要是你们都想知道曾祖母的事情,就等你们爹爹回来时再说吧。”

    当张越终于结束了和老族长的谈话,把人送将出去一程后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干孩子全都瞅着自己,忙大步走上前去。等问清楚事由,他不禁微微一笑,随即就在墓碑前半蹲了下来,望着那两列大字出神。!

    赋予他生命的。是冥冥之丰的天数,但赋予他这精彩一生的。却是从开封张家的起步开始。父母当日离京远游的时候,大约也曾经到过这里祭拜,只不知道那会儿,他们是怎样的心情。想着想着。他便屈下双膝跪了下来,在墓碑前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

    等他起身的时候。就发现杜绾也已经拜倒,几个孩子跟在后头规规矩矩地磕头。最后才彼此互相搀扶着起来。见他们围了上来,张越便看着墓碑轻声说:“你们曾祖母待人宽厚慈和,对晚辈也是严加教导。当年,你们的爹爹我生来多病体弱”

    杜绾曾经听张越提过过往,但如今看着他对孩子们耐心地讲述着从前小时候的事,如何拜师,如何经历开封府水灾,如何考县试府试院试。如何在家里突然遭难时上京”一幕幕过往从张越口中道出,那种惊心动魄的判情听着也觉得恬淡了些,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温馨感。

    张越被几个孩子围在当中。说到最后,就成了回答问题。

    只要不是那么离谱的,他全都耐心答了,丝毫没有父亲该有的严厉。只是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言语,他不禁回头。且乖庄严肃穆的墓园,心中暗自祷祝丫几历代先人,借你们的地方教导一下子女,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爹,你真厉害!”一会说这话的。自然是年纪最小的小六。

    “爹,要是京师发大水,我也会学您当年那样,带着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起走,”不对,还有带着您和娘亲还有姨姚”还有祖父祖母和其他姐姐们…”一这已经有些绕晕了的。自然是挺起胸膛作小男子汉状的次子端武。

    “爹,我一定学你,带好弟弟妹妹!”小一这比较靠谱的话便是来自于长子静官。

    杜绾见张越被一群孩子的表决心逗得满脸笑容。看了一会方才上前淡淡教了几句,总算是让孩子们安静了下来,随即方才正式上香供祭拜。墓园中尚有张家好几代先人的坟茔,因而一路祭扫过去,张越便有旁边老族长委派的那个执事解说那些先人的事迹。自然,河间王张玉因为当年战死之后便把遗骨运回北京,没有落葬此地。祭扫之后,张越就让杜绾带着孩子们回去,在祖茔中整整守了三日,这才在第四日的大清早回城。一到家里,他便得知老族长开了宗族大会。虽说他是晚辈,但既然是官居二品,少不了被人请了过去。有了他坐镇,老族长自然是底气十足,轻轻巧巧就定下了数条族规。而张越知道这些条条框框会触及不少族人的利益,到最后就开口撂下了一句话。

    “此次我回来,英国公也有交代,所以我们两家将为族中再添置五百亩祭田。”

    因为五百亩祭田。族中老少很快安静了下来。有了这么一大笔田产,族中年末又多了一笔进项。那些只靠这些接济过日子的族人想想其中的好处,对于那些家规的抵触心理也就淡了些许。而几个家产丰厚不用靠这个过日子的。又毕竟畏惧张越和京中英国公的权势。如此一来,原本就担心压不住场子而请了张越过来的老族长松了一口大气。

    宗族大会散场之后,张越便回了老宅,他没有回房去看妻妾儿女,而是径直来到了北边最深处的那座院落。自从顾氏举家搬迁到了京师之后,这座院子便一直空着,虽是一直让人打扫修缮,可大约是因为少了人气,终究是流露出了一股阴森陈旧的气氛来。此时此刻,他推开正房大门入内,见正中仍是从前那张大案,就反手关上了大门,默默地走到了那大案前,轻轻用手指在上头拂过,却是没有发现一丝灰尘。

    墙上的字画早在当年的搬迁时被收走了,如今有的正挂在北京的宅子里头,有的还存在库房里不见天日。他进了东屋。一应家具仍是当年的旧貌,只栏架格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虽是纤尘不染,可那种哑暗的光泽却和勤于拂拭的那种油光完全不一样。到了最里边顾氏的那架螺独大床上,他方才轻轻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祖母,您当年的嘱咐,我都做到了。如今二哥已经是辽东都司都指挥同知,大哥仍回通州卫。已经升了指挥同知小四也已经是翰林了,还有两个更小的弟弟也是读书的读书,练武的练武,以后都会有出息”

    “您当初一直想抱孙子,如今光是我这边,您就有两个孙子三个孙小女,大哥二哥四弟那儿还有不少,这么多孙儿孙女都听我们说过您当年的事。而且我们都不曾娇惯着小孩子们在小书院之中上课,至少不会丢了咱们家的脸…”

    “您问什么是小书院?这是我那会儿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天下有的是教书育人的书院,可大多是针对已经有了些基础的孩子,这启蒙的学堂反而是良莠不齐。除了经史子集之外,我又加了不少其余课程,挂着海外珍本的名义让他们去学,如今感兴趣的人竟是不少,”

    “顾家的事情,我已经料理了。不是我不帮您照顾顾家人,只是他们本家那几个都已经是不可救药了,我吩咐人留心那些小的,但凡可以造就的。到时候便设法帮帮忙,至于那几个肯自己努力的,我也都帮了。至于开封的张家本家,只要我在一日,便会让人照拂一日,只谁也说不准将来,我也一样”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恐怕得瞒您一辈子了…”不过,我一直很感谢老天爷赐给了我这么一个家小让我能有一个比很多人都高的,这才能有我这精彩的一辈子。我这一生,是从开封起步的,将来我会一直多多回来看看”

    呢喃着这些,张越渐渐低下了头,合十又念诵了一会儿,随即方才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冬日白天的最后一点阳光坚韧地透过厚厚的高丽纸,洒在那具黑漆漆的螺钠大床上,仿佛给这已经失去主人的卧具添上了一层淡淡的金漆。

    出了屋子,张越便看到了迎上前来的杜绾琥珀秋痕,还有她们带着的一大堆孩子,便笑着走下台阶去,拍了拍孩子们的脑袋,又冲她们点了点头:“后日我们便回京。”

    离着张家老宅不远处的地方小一辆马车缓缓放下了车帘。车厢中的人舒舒服服往后靠了靠,轻声说道:“从今往后,他是真的用不上我了。”

    车中的女子微微一愣,随即便笑了一声:“如此不好么,你想着过轻省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张家老大人比你还年轻些,却带着夫人游山玩水,你如今也能像他这般逍遥了。

    那人却靠着软软的靠垫,没有出声,眼神中尽是宽和。

    千多里外的通州白沙庄,一群妇人正轮流往一个铜盆中丢下各式各样的添盆礼,多的是一两个银织子,少的则是两三枚铜钱,那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入那正被一个婆子抱在手中的婴儿耳中,自是又引来了一阵哭声。直到孩子洗三大礼结束,被请来观礼的朱宁方才亲自抱起了孩子,又在一个丫头的带领下来到了旁边那间产妇坐褥的屋子,将孩子抱给了母亲。

    两个已经都梳起了妇人高髻的女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不论从前如何,至少从今往后,灿门都是孩子的母亲了。

    宣德八年,天下大熟,天子亲巡开平,击退瓦刺来犯大军,朝局稳定,而皇太子则是正式启蒙读书。在祥和安宁的气氛中,京城和顺德府两位皇弟的先后薨逝,自然而然便被大多数人忽略了过去。民间那些茶馆酒肆之所,人们感慨碰上好年头的同时,口中却是多了一个名词一仁宣盛世。

    平生有幸,逢盛世。

    比:周一上传最后一章完待续

尾声 盛世朱门

    南京城的西皇城根有一条不显眼的小街,然而,但凡本地人,几乎就没有不知道这儿的。虽说自宣德初年开始南京屡屡地震,但自从那位贵人来到南京定居之后,这地震竟是奇迹一般地无影无踪。这条小街上那户大宅门的主人曾经被人称作定海神针,只如今地震都没了,少不得又多了一个震地太岁的绰号。但不管如此,这一条普普通通的太平街已经成了整个南京城最传奇的地方。

    谁都知道,如今大明天字第一号世家便是张家。英国公张辅如今已经九十有二,却依旧精神矍铄,如今早已不再管事,取而代之的是嫡子张忠出任右府左都督,他只在家里坐享天伦之乐。张辅的两个嫡亲弟弟都是名声不显,而本家兄弟子侄中却有好些大名鼎鼎的。从弟张信官至四川都指挥佥事,二子一袭世职,一至国子监司业,可谓是清贵和军职都占全了;从弟张攸8封阳武伯,如今爵位是次子张起承袭,长子张超积功泵进都指挥使。只是,除了英国公之外最显赫的另外一支便是这太平侯。

    占据了整座小街的就是太平侯府。挂着太平侯三个字的金漆牌匾乃是宣德皇帝朱瞻基亲笔所题,底下赫然盖着御宝。因此,这三间五架的正门自然是长年封锁,就连王公贵戚前来,也往往都是侧门出入。此间主人张越永乐年间科举入仕,七年而任封疆大吏,越三年而入六部,在宣德帝驾崩之时封太平伯,致仕时还只是五十出头,却又进了太平侯。相较于曾经获得的种种高官显爵,主人翁对于太平侯这个爵位极其喜爱,更是自封了一个太平居士的雅号,如令人都称一声张太平。

    时至今日,坊间民众对于张越的传奇仍然是津津乐道。张越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建立功勋无数,能文能武,而最要紧的是,他是南京最大的私办学院一一金陵书院的大力支持者。不单单是他,其师杜桢当日告老致仕之后,也差点衩金陵书院诚邀出任山长。他虽婉言谢绝,可却常常前往讲课以及主持学生激辩,但凡是来过书院游学参观的,几乎都见识过这位内阁大臣的风采。如今翁婿俩全都是金陵书院的常客,这也使得金陵书院多年秸孱江南第一民办书院。

    “废除殉葬,开办学校,发展贸易,推行殖民……比起这些,我这辈子干的最英明的事,其实是让宣宗皇帝多活了十年……只没想到他看着这么好的身体,竟然比我走得早!”

    这天要一大早,一个人在书房中看着方敬和张菁从海外捎来的信,张越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旋即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醒,一低头,却见一个人影扑了过来,笑嘻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外公,外公!”“咦,七七,你什么时候来的?”“外公,我今天刚到,紧赶着就先来看你,我够孝顺吧!”

    看着长相甜美的小外孙女仰头冲着白色r昊,张越不禁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即便若有所思地舒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连这个最小的孙辈都十岁了,正是和自己刚到这儿时相同的年龄。回过神来的他低头一问,得知是自己的么女把孩子送了过耒,不禁笑着问道:“那你娘人呢?是先去看你外蕃了?”

    “我在这儿呢,您只顾着看外孙,哪里顾得上我!”

    瞧见门边上站着一今年轻少妇,藉合色对襟衫,白绢挑线镶边裙,头上珠花斜缀,眉眼间并不用多少粉黛,却是显得清新联r俗“赫然是自己的么女张盈,张越不禁笑吟吟地叫了一声小六。结果不叫还好,这一声一出口,那少妇顿时拉下了脸。

    “爹爹您给咱们起小名也太省事了,打从二姐叫三三之后,三姐就成了四四,我这老幺因为不能重了婆婆,于是就成了小六。可是“都到了第三辈了,您却偏偏给我家苹丫头起了小名叫七七!咱们一家人,难道就离不开那些数字?”“这不是挺好?你婆婆是小五,你是小六,如今苹丫头是七七,这五六七都齐全了。”

    戏谊地打趣了一句,见张盈那脸上快要挂不住了,张越这才笑呵呵地举起双手说:“好了好了,我当初起这名字,只是因为我喜欢女孩儿。你看看,从你二姐算起,咱们家只有四个女孩儿,就算如今我儿孙满堂,孙辈里头也只有七七一个丫头,这样一个个排下来,不就是正为了显著女骆儿的金贵?”“说得好听,我看是爹爹你就知道偷懒!”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旁边的七七仰头看着两人,却是一脸的好奇。好一会儿,张越才想起还有宝贝外孙女在,于是便干咳一声说:“好了好了,别让七七看了笑话。小六,这回怎么没声信就回来了,我那女婿呢?”

    “咱们今天刚到,公公蕃蒌也一块来了。这会儿他和公公一块去见外公了,说是迟一些再来向您问安。婆婆这会儿去见了娘,我就带着七七过来看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一个丫头的声音:“老爷,夫人请您换一身衣裳,预备着出门。”

    兴许是从前满天下的转悠,一刻都不得闲,这两年闲散在家“张越反而不愿意动了,大多数时候便是在书房著书作画,杜倌也常常伴着一同写写画画。所以,这会儿听到妻子让人捎的话,他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看向了张盈。

    “您可别瞧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有玄虚那也必定是蒌蒌的主意!”说到这里,张盈便不禁笑道“萋蕃都一把年纪了,可还是和我小时候见的差不多,这会儿必定又叨咕什么新鲜花样呢!爹爹赶紧去预备吧,若迟了,指不定被编排什么话!”

    小五有多难应付,张越的休会可是比张盈这个当媳妇的深多了吧,苦笑一声之后便立刻起身出了书房。

    而他前脚一是,七七就拽着张盈的衣服问道:“娘,你先头不是和外蕃她们商量好了么,怎么对外公说不知道?”“说什么?谁让他给咱们起了这些个不着调妁名字,这回偏瞒着他!“可是,我觉得七七这个名字很好听……”

    既然是杜绾派人特意来说,张越自然知道这是正式出门,因此换了一身鸦青色提花右社交领衫,束了四指宽的洒线绣二色金镶玉带,赫然是平日正式出门拜客的装束。及至到了正房,他便发现偌大的地方赫然是济济一堂,儿女孙辈来了不少,不禁吃了一惊。

    看见他这惊愕的表情,杜绾不禁抿唱一笑,带着众人迎上前来,这才说道:“自从你致仕回来就总是闷在家里,孩子们咯上不说,心里却都惦记着。如今天气好,所以他们前几日就商议好了,说是要找一天晚上一家人出去逛一逛。正巧小五他们一家得了恩旨回来省亲,这就撞在了一块儿。静官之前也赶了回来,可不是全都聚齐了!”

    张越这才得知是怎么回事,见一群晚辈都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只觉得心头一热,便摇摇头道:“多大的事情,非得瞒着我,我在家里不就是图一个晚年松快?好了,今天就依你们,且快快活活闹腾一晚!

    既是早已准备好的,太平侯府门口自然是很快就预备停当了。统共是一架八抬大轿,三架四人抬,余下便是女眷所用的车,林林总总停满了一整条大街。张越虽说已经年纪不小,可看到那华盖满街的架势不禁直摇头。见他神色不好,如今当了总管的连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思,连忙摆手吩咐人去置换,最后,那前呼后拥的仪仗护卫全都撤去不用,只用了三辆朱轮华盖青松云头的马车,再加上十余护卫随行。

    江南锦绣之邦,金陵风雅之薮金,秦淮河更走向来享有十里珠帘之名。金粉楼台,画舫凌波,桨声灯影,数不尽的衣冠人物,道不尽的文采风流。虽说如今仍有官员不得齿■入青楼楚馆的禁令,但自从江南的商业日渐发达,南京仿宋朝开封解除宵禁令以来,这秦淮河上每逢夜晚便华灯灿烂,也不知道让多少富商大$\流连忘返。

    如今正是日落之后,十里秦淮河边又是一片浓酒笙歌的景象,河上的画舫更是已经随风飘来了阵阵歌声,隐约还能看见轻歌曼舞的歌女舞姬。河边一处杨柳青青的码头上,正停泊着一艘两层画舫,来往富商大贾也有去探问询价的,可很快就被快快打发了回来。

    画舫上层,一个人正凭栏远眺,当瞧见不远处过来的那一行人的时候,他便扭头笑道:“岳父,元节他们已经到了!”

    夜游秦淮河的多半是携妓挽姬的文人雅士,因此,当瞧见好些个衣着华丽风姿绰约的女子从那朱轮华盖车中下来上了画舫,一个从旁窥伺的紫衣公子忍不住叹道:“这秦淮河上的歌姬舞姬我都看得熟了,哪里来了这么一批清释高丽的?”“今儿个是杜老学士和太平侯万大人翁婿一家游秦淮,万大人可是钦点主持明年的会试,你再敢胡说,以后就不用想着科举了!”

    张越自然不会去理会外人的议论,一登船见到自个的老岳父和连襟,他先是一一见过,旋即便冲着万世杰笑道:“要是让人知道你这个主持会试的主考官竟然泛舟秦淮河,他不怕都察院俾劾你一本?”

    尽管如今身居高位,但万世杰仍然是从前那幅随便的做派:“要弹劾也是你这个太平侯居前,我一个小小礼部尚书算什么?你倒是会享清福,害的我之前降职想找个人说情都办不到……再说了,今天这画舫是咱们栗响个的,又不清歌舞伎,谁敢说闲话?”

    白发白须的杜桢看到小一辈的上来痴缠,自然而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杜绾和小五看见他欢喜的样子,不禁想起了之前去世的裘氏,少不得双双上前承欢。

    众人闹腾了好一会,画舫便汁汁▲-行。此时,天色渐晚,水面被灯火映照得金耀璀璨,一大擘人卜:!!:十坐在了一张大圆桌的两旁,又有侍女送上了茶酒果品,自是闲坐七1。丫。天,坐看湖光水色。趁着这机会,杜绾对张盈丢了个眼色,张盈立刻拉着七七站起身来。“今晚若是有酒元曲,未免无趣,七七又学了一首曲子,就让她弹一曲给大家助兴!”

    张越举着酒盅看着窗外,心里想起了年纪一大把却相携游天下的父母双亲,结果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他立刻惊is地转过头,恰看见七七端端正正坐在前头,食指轻挑弹了第一个音。须臾之间,那具宣德皇帝朱瞻基御制的名琴“龙吟秋水”迸发出了无比美妙的音色。

    杜绾捕棋,三三好书,小六工画,七七则是年方十一便绅得一手好琴。此时此刻,便只见她勾抹挑揉,手法虽说仍有稚嫩,却足以让在座众人连声惊叹。一曲石上流泉过半,旁边经过的画舫便有不少卷起了纱帘竹帘,更有人探出脑袋向这边张望。

    一曲终了,张越忍不住击节赞赏,正要大大夸奖一番外孙女的时候,却见七七抱着琴艰难地跑了过来,仰着头说道:“外公,这是我专门为你的寿辰准备的,好不好听?”

    因从前为官的时候每逢生日必有外人搅扰,因此不厌其烦的张越便渐渐形成了除却整寿一概不过生辰的习惯,今年自是把这事情挑在了脑后。此时听到这句话,他这才恍辏大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只见面前的桌上变戏法似的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

    更让他猝不及防的是,老岳父杜桢莞尔一笑,站起身打开了一个紫檀木长匣子。旁边的小五连忙上前帮忙展开,却只见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百鸟贺寿图,只周边的留白处盖了一方又一方的印章,瞧着竟是连一丝空余都没有。“这是金陵书院你教过的那些学生们送给你的。”

    而万世杰也在这时候一同展开了另一幅画卷,却是一幅万帆出海图,上头却是客密麻麻用工整小楷写着众多名字。张越看到头一个名字便是方锐,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消说,这便是那些赚得盆满钵满的海商们所送的贺礼了。

    杜绾送的是一顶亲手制作的凉帽,静官道的是朝廷新制成的快铳,三三是松江新产的棉布挂帘,小六的是一双亲手缝制的千层底布鞋……虽说他在京城度过五十寿辰的时候,皇帝朱祁媾和勋贵大臣送了无数名贵礼物,却是及不上今日这些普普通通的东西。

    带着这一丝感动,张越自然是在众人的劝酒声中破天荒饮下了一盏又一盏。酒酣之际,他只觉得画舫忽然停住了,紧跟着便听到底下有人大喝了一声。“奉老侯爷老夫人及家主人命,为太平侯祝寿!”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响起了轰然爆响。画舫中众人抬与望去,就只见夜空中琼盏玉台,赫然一片璀璨。

    什么八仙捧寿、珠帘倒挂、玉女东来……数不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但只见灯影烛天,爆声溅水,也不知道引来了多少人的啧啧惊叹。

    见张越怔忡地凭栏而立,杜倌便上前笑道:“看来,不单单是咱们记得你的生日,就是爹娘和袁伯伯也没忘了!”

    张越看着满船的人,见人人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神采,心中自是异常温暖,于是点点头便轻轻抓住了妻子的手,一同仰望着恍若白昼的夜空。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携妻带子泛轻舟。本书完

    ps;晕倒了,本来想用朱门风流四个字作为尾声扣标题的,居然风流俩字给和谐了,只能赶紧解禁了换个名字,这年头真和谐。紧跟着后头还有免费的后记,大家千万去看看啊,还有千万别立马下架啊

后记(上)

    世人皆知威唐诗酒风流,文宋富庶繁华,而明朝却常常和清朝一起,被人斥之为落后封锁。时至今日,大明衣冠繁华气象已不可见,在书中重塑那个时代的风貌,便是我此书的初衷。

    很小就听说郑和下西洋,听说过《永乐大典》,听说过靖难之役,对于那位自燕王而天子的永乐皇帝,我素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奇。纵观史籍,由兵变而得天下的皇帝不少,而名垂青史的却只有唐太宗李世民和永乐皇帝朱棣。不同于前者几乎一致的好名声,朱棣留下的却是好坏参半的评价。有人说他是残暴天子,有人敬他是马上名将,也有人骂他是篡位逆臣,更有人尊他是举世明君。他亲手打破了洪武末年的治世,却又铸就了一个强大的帝国,之后更是留下了足以保持仁宣十余年盛世的贤臣。

    我的故事,便是从永乐盛世的晚期开始。一个万邦来朝的盛世,一个显赫已极的家族,一个懵懂重生的少年,于是便有了此书。大家也许能从中看到一个世家子弟的成长奋斗,从中看到朝堂市井的生活风貌,从中看到一段少人着笔的历史。从权贵官宦到小民百姓,从王公贵戚到太监下仆,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从丫丫电子书婉转流出,看着他们逐渐丰满成长,逐渐有血有肉,作为笔者,我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欣悦。如果你在合上本书的时候,仍然会记得喜怒无常的永乐皇帝朱棣,深识大体的老祖宗顾氏,面冷心热的杜桢,潇洒不羁的万世节,隐在背后的袁方……乃至于机智勇决的张越和温柔聪敏的杜绾,那么,便是我最大的成功。

    这是一本承载着我对那段历史,那些人物的无限幻想的书。朝堂深宫,锦绣豪门,市井街巷,每一处每一地,都浸透着我一点一滴的心血。翻找资料的辛苦在最终画上句号的一刹那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怅惘。资料文件夹里留下的是将近上千份资料,从明史明实录大明会典到各种地图制度风土人情,而超过一年半的历程,超过三百万的字数,也是我写得最长的一本小说,也许将成为我刻骨铭心的记忆,虽然它并不完美。

    “。字数限制,我还只能发个下,倒了,请翻页“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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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下)

    感谢各位读者陪了本书那么久。说实话,本书是我最用心的一本书。所以,对于新书,我的要求不可避免地更高一些,编辑也提出了各种建议,所以我得仔细酝酿考虑一下,选择合适的时代和切入点。

    我写历史不止是因为我不擅长别的,而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历史,不是研究者的喜欢,而是单纯喜欢那些人物故事和那些遥远的时代。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写自己喜欢的东西,无疑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从这一点来说,我很幸运,非常的幸运。而且更高兴的是,我不断在进步,从人物形象的苍白到如今的渐渐丰满,无论是布局、文笔、情节走向等等都比五年前有了长足的进步。所以,我希望能奉献更好的作品给大家。

    我还会继续在主站写的,大家不用担心我就此转去女频。所以,恳请大家把朱门留在书架上,等我的新书通知(什么时候实在不好说,想当初朱门也是难产,幸好有胡说老大把关),希望大家届时还能继续支持。当然,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去翻翻我的《冠盖满京华》。

    谢谢各位支持了那么久的读者,谢谢各位编辑的无私帮助,虎年就快过去了,大家兔年见^_^(因为废话太多,不得不分上下,见谅见谅)

上架感言

    一个多月更新了二十五万字,如今又要上架了。看过我作者空间的朋友们应该知道,我之前已经写过五本vip书籍,这是第六本上架的书。如果算上马甲的那本vip,那我一共拥有六个vip全本,在TJ满地都是的起点,我自信我的人品一向很有保障,书的完本质量也相当不错。

    写架空历史写惯了,难免喜欢翻史书,难免喜欢在史书中的各个时代中游荡。平心而论,乍一从奔放的唐朝转到严谨的明朝,我很有些不习惯,两天前的那次大修就是某种不自信的表现,批评的声音不少,也希望大家原谅,以后我不会改文了,这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至于之所以选择永乐中期这个时代,原因很简单,纵观整个大明,永乐洪熙宣德这三个皇帝在位期间,国家算是发展平稳,也算得上是一大盛世。

    在人们的印象中,明朝很保守很顽固很守旧很僵化很……但在一连串的批评过后,我们也应该看到后期史书对这一段历史的扭曲。至少,我觉得《永乐大典》远远超过十全老人乾隆的四库全书,而明朝虽然有锦衣卫东西厂等无数恐怖机构,怎么也不比满清笼盖天下的真正恐怖。不管怎么说,这至少是一个有精神的年代,因为乍开国,很多东西正欣欣向荣,也有很多东西还可以修正。

    看史书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虽然这些资料未必准确,但能够从中品味到,嗅到很多不为人知的讯息。原谅我当初一时笔误,按照史料,张信应该是张辅的堂兄,我这里就直接变成堂弟了。至于其他很多人,都是确有其人,比如那些公侯伯,比如那些文官……我每次开新书都会查很多资料,虽然仍不免有所谬误,但我自信我的态度是认真的。

    好了,题外话就说到这儿。现在上架了,还希望大家用订阅和月票支持我,我会用稳定的更新来回报大家。看过我之前那些书的书友们应该知道,我的武唐是连拿了八个月全勤,至于其他的书也基本上没有断更过。冲着我的人品,大家多多支持吧,哪怕不是vip,支持一下推荐票也行,我在这儿鞠躬拜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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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朱门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