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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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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次的人生

    “不知道眼下外头闹成什么样子呢!”

    “太太头一回发那么大脾气,你没看老爷刚刚拦都拦不住么?这会儿,太太十有八九是在老太太面前哭诉。”

    “哭诉了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老太太最宠爱二房那两位少爷,几乎不拿正眼瞧咱家少爷。再说了,太太是个老实人,怎么斗得过二太太?”

    “说得也是,大老爷二老爷好歹都是个官,只有咱家老爷不怎么入老太太的眼。少爷固然是好人,待我们又和气,可又不会讨老太太欢喜。这一次被大少爷和二少爷撺掇去爬树,跌下来去掉了半条命,都三天了还没醒过来,太太怎么会不急?”

    “只希望少爷能够平安无事地醒过来……唉,毕竟太太就这么一个……”

    迷迷糊糊听见两个女子闲侃的声音,方捷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那两个背对着他的少女,还有那高高的发髻以及上头的簪子,他陡然想到了刚刚半梦半醒中听到的这几句对话,于是大脑立刻陷入了当机状态。

    他轻轻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又扭了扭脖子,总算是看清了室内的几样摆设。无论是头顶的青绡帐还是身下的拔丝床,或者是靠窗的桌案花瓶,以及屏风和其他东西,都向他传达着某种暗示。当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时,他更是本能地发出了一声惨呼,上下牙关竟是难以抑制地咯吱咯吱打起了架。

    老天爷,这只手分明是未成年人的手!

    “少爷醒了!”

    听到这么一声兴奋的嚷嚷,方捷连忙抬起了头。眼前赫然是两张陌生的面孔,那头上繁复的发式和身上奇怪的衣裳和现代人绝然不同。而且,那两个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那种又惊又喜的目光让他浑身发毛。

    一会之后,其中一个少女忽然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另一个则是欣喜若狂,双手合十连道了几声阿弥陀佛。

    死而复生固然是好事,然而,重回人世却遭到这样的巨变,饶是方捷向来以随机应变著称,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方寸大乱。然而,还不等他努力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调节心情,外间就响起了一片喧哗之声。下一刻,刚刚被人带上的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越儿……越儿你真的醒了?”

    方捷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模样,就被人紧紧拥在了怀中,那巨大的力道简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一滴滴眼泪掉在了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那种温热的感觉让他不禁心中一颤,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茫然。良久,他感到那箍紧的手臂微微一松,这才算是看清了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妇人,脸上仿佛没有搽脂粉,显得有些蜡黄。她的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但此时她嘴角却挂着一丝欢喜的笑容,一双手颤抖地捧着他的脸蛋,嘴唇微张仿佛要说些什么,却是半晌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方捷的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勉强猜到眼下的情形,他自然也能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要让他骤然之间和过去完全告别,接受现在的这个新身份,他却没办法立刻做到。在提醒了自己好几遍之后,他终于伸出了一只胳膊,轻轻抓住了那妇人的手,却是没办法马上开口叫一声母亲,或是唤一声娘——因为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越哥儿醒了?”

    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震散了刚刚充斥在这里的一股温情。

    方捷抬眼望去,立刻便瞧见一个老妇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只见她发髻上围着貂皮暖套,暖套正中镶嵌着一颗湛蓝的宝石。她身上穿着一件蓝色芙蓉桂花万年青纹样的长衣,满头银发纹丝不乱,只用一根翠玉簪子绾起,脸上颇有一种令人不可轻忽的肃然。

    随着那老妇人走近,原本坐在床前的妇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低头垂手退到了一边,恭谨地叫了一声老太太。而那个老妇人却看也不看她一眼,随手甩开搀扶自己的两个丫鬟,径直就在床头坐了下来。

    “醒了就好。你若是再不醒,你娘就要把家里闹翻天了!”

    面对老妇人那炯炯有神的眸子,面对这句缠枪夹棒语带双关的感慨,方捷不禁有些慌乱,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丝茫然。然而,一接触到另一头母亲凄冷哀怨的目光,他却想到了刚刚听到的闲话。几乎是刹那间,他的脑海中便闪过了无数记忆片段,于是福至心灵地吐出了一句话。

    “都是我不好,让祖母和母亲操心了。”

    此话一出,满屋皆静。别说那站在地下的几个丫鬟婆子,就是侍立在一旁的那妇人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床上的小人儿。坐在床头的老妇人则更是惊讶,细细端详了一会,她原本绷紧的脸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语气中还是带了几份告诫的意味。

    “既然知道我和你娘操心,当初就该多思量思量,谁见过大家公子和猴子一般去爬树的?你从小吃了多少药请过多少大夫,连上学都是断断续续,如今好容易连着去上了一个月学,却又闹了这么一出!”

    面对这样语重心长的教训,方捷只得低了头,心中却苦笑不已。尽管这话语颇有些刺耳,但是对上一世曾经失去了所有亲人的他来说,即使是偏心的教训,他倒也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教训完了这一头,老妇人便站起身来,却是端详着一旁站着的媳妇,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越哥儿都已经醒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你也不要吵闹了。超哥儿和起哥儿确实是淘气,老二媳妇动了家法,很是教训了他们两个一回,这件事就这样算了。越哥儿这边,你这个当娘的多用些心思照看他,好好教导,别老是惹出事端来!”

    老妇人撂下这么一番话之后,刚刚那两个丫鬟便过来搀扶了她。她这么转身一出屋子,旁的人便都跟了出去,不消一会儿,诺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那妇人,还有坐在床上发呆的方捷。

    年轻少妇面露凄然地在床头坐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床上的小人儿,喃喃自语道:“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的儿子像别人那样平平安安!又是多病又是摔伤,有几条命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此时此刻,方捷惟有苦笑连连——一是为了这穿越奇遇,二来是因为他这一世竟是个三灾八难的主儿,三来则是因为自己似乎在这家里不受待见——然而刹那间,他便横下了一条心。

    那个过去的方捷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不论他是否能马上接受这些新的家人,但是,他既然死而复生得到了重回人世的机会,那么不管为人为己,他都有义务更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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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世家子

    改头换面的张越斜倚在床上,很有些不情愿地看着那碗端到面前的药汁。他倒并不是怕那奇苦无比的味道,而是着实担心里头是不是添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材料。然而,在看到母亲孙氏那关切的目光时,他只好硬着头皮一口气把整碗药全都喝了下去。

    瞧见儿子喝完了药,孙氏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从旁边的小碟子中取了一块蜜饯塞进儿子口中,继而硬是把人按着躺下,又拉上了那层锦被。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见张越好似是睡着了,她这才站起身来,对侍立在旁的一个丫头吩咐道:“秋痕,好生看着越儿,有什么事立刻报我。”

    然而,床上的张越并没有入睡。骤然间经历了这样的大变,他的心里满满当当塞着各式各样的疑问,此时一丝一毫的睡意也没有。闭着眼睛思量了许久,他只觉得脑壳隐隐作痛,又知道母亲不在,索性就睁开了眼睛。

    有道是不知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从昨天到今天在床上这么躺着,他竟是逐渐恢复了对这个时代的所有记忆。现如今,方捷和张越这两个原本截然不同的人已经在他的身上完全合为了一体。只是,某些细节问题却不能指望小孩子的记忆,他还得好好向别人打探一下才行。

    四下里一扫,他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床边小杌子上的丫头,那张面孔正是他最初醒来的时候曾经见过的。她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虽说不上十分绝色,却胜在清秀可人。此时此刻,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一件绣活,手指灵巧地上下挪动着绣针,却是没看到他醒了。

    “秋痕。”

    秋痕这才回过神来,朝床上一看立刻就慌了,随手把手中的活计往旁边一扔,她便伸出手来在张越的额头上轻轻一搭,随即又缩回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色,这才问道:“少爷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若是有,奴婢这就去叫太太来。”

    “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见秋痕满脸的不信,张越不觉有些头痛。略一沉吟,他便学小孩子那般赌气道:“我只是不想睡了,想找人说说话,难道这也不行么?”

    秋痕顿时有些为难,想想前几天张越都在昏睡,这会儿睡不着也大有可能,她便心软地点了点头。丢下手中攥着的松花色汗巾,她伸手帮张越垫高了枕头,扶着人半坐了起来,她这才开口问道:“少爷想说什么?”

    “我问你,这几天家里头都有些什么事情?”

    这话若是遇到闷葫芦自然没什么效用,可秋痕乃是家生子,父母亲眷都在这家里,她又素来是个话多的,此时便以为张越不过是闷得慌。想想他又小,太太待下素来不严,就是说些闲话也不要紧,她便笑着掰了几件家里头的琐事。

    她说者无心,张越听者却有意,于是一面仔仔细细地听,一面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同时也没忘了童言无忌似的赞上秋痕几句,趁着她得意便套出了更多的底细。等到秋痕重新哄着他躺下的时候,结合他融合的那些记忆,他的脑海中已经渐渐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如今是大明朝永乐年间。对于这个时代,他最熟悉的就是那场惊天动地的靖难之役以及之后的血腥屠杀,还有郑和七次下西洋的丰功伟绩。只是,如今郑和的船队还在大洋上航行,其他的事情却已经都是过去时了。

    这里是祥符张家,上下一共三代人。最上头的便是老太太顾氏,下头一辈总共有三个儿子。长子张信乃是嫡出,如今一家都随他在浙江为官,膝下有一儿一女。次子张攸是庶出,却是在军中担任武职,如今正随大军在交趾。其妻东方氏生养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侍妾骆姨娘则育有一女。由于东方氏很会在婆婆顾氏面前奉承,家事便几乎都是她掌管。

    而同是庶出的三子张倬性子低调,文不成武不就,在家里素来形同透明人,其妻孙氏也没什么手腕,一向并不与人相争。两人唯一的儿子张越儿时体弱多病,稍大了一些身体有了起色,人却颇有些浑浑噩噩的。于是,比起强势的长房和精明的二房,三房在家里几乎没什么话语权。

    张越仔仔细细地分辨着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然后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上辈子他就是一兢兢业业的打工族,如今好容易托生在了富贵人家,居然还是一边缘人物,这也实在是太倒霉了。而且就自己那十岁的年纪,还得装很长一段时间小孩子,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然而,当秋痕炫耀似的提起他还有一位在京城当高官的堂伯时,他却不禁悚然动容。

    那是英国公张辅!

    他虽然对明朝的历史只不过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朱元璋滥杀功臣,开国元勋的后人不过是徒有尊荣,但那些靖难功臣却不同,张玉张辅父子则更不同。张玉固然是死于靖难之役,可张辅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还屡建大功,硬生生从伯爵一路封到了国公。就是这么显赫的一位,竟然还得管老太太顾氏叫一声婶娘!

    重新躺下之后,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方才消化了这些信息。看这一家子的情形,他若是安分守己,日子也不会太糟糕,可是他难道要一生小心谨慎度日?既然重生了,辜负这第二次的机会似乎要天打雷劈的。

    兴许是重生之后脱胎换骨,随着时间的推移,张越的伤势一日日好了起来。孙氏这边大喜之余,在用药上更是不曾吝惜,而祖母顾氏那边却也使人从开封府请来了一位名医。如是调养了月余,张越终于完全痊愈,三房上下的人无不大喜过望,唯有他自己看着铜镜中那个瘦弱的人影头痛不已。

    看来,如今当务之急就是锻炼好身体,否则顶着这么一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板,他就什么都甭想干了。不过这些都是以后要考虑的勾当,照了镜子之后的第一件事,张越便央求母亲孙氏带他去见祖母顾氏。

    孙氏却有些迟疑:“你才刚刚大好了,再将养两天,迟些再去给老太太问安也不迟。”

    “娘,这一次若不是祖母命人请来了名医,我也不会这么快痊愈。既然大夫都已经说没事了,我自然该去一趟。”见孙氏心有所动,张越便索性抓着她的一只手,软言求恳道,“娘,我也是张家的孙辈,你也不想让人一直把我当成药罐子病秧子吧?”

    尽管仍然存有一丝怨尤之心,但这话一入耳,孙氏立刻恍然醒悟。想到之前自己为了儿子的病豁出去在婆母院子里大闹了一番,又想到了婆母那次的严厉告诫,她的脸色不知不觉渐渐泛上了一丝白色。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按着儿子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带你去见老太太!”

第三章 难糊弄的老太太

    春日的天气总是带着几分不可捉摸,早上还是阳光灿烂,中午却有可能春雷阵阵大雨倾盆。就好比眼下树叶上还挂着刚刚那阵大雨之后的水珠儿,条条道道的太阳光却已经顺着叶片间的缝隙在地上映下了斑斑驳驳的阴影,露出了几分明媚的春guang。

    头一次出门,张越终究拗不过母亲孙氏,只能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出了自家所住的小院,穿过西南的一扇角门,旁边便是一溜下人所住的裙房。沿着夹道一直往前头,拐两个弯,就能看到西花墙的尽头处开着一个小小的西角门。进门之后过了穿廊和一扇月亮门儿,绕过一道大理石影壁,这才是顾氏所住的一溜五间正房。

    正房门口,一个身穿墨绿色比甲,大约十四五岁的丫鬟正板着面孔低声训斥下头的两个小丫头,一抬眼瞧见有人来方才住了口。她一面命人进去通报,自己却三步并两步地迎了上来行礼,起身后方才笑道:“听说三少爷的病大好了,老太太心里头也颇为惦记,刚刚正在唠叨呢,结果撒三太太就真的带三少爷来了。”

    孙氏淡淡地笑着答道:“老太太既然惦记着,我自然得带越儿来请安。”

    “三太太说的是,老太太看到三少爷必定欢喜得很。”

    张越见这个丫鬟应答得体,又亲自走到门前挑帘,于是免不了多瞧了两眼,依稀记起那就是祖母面前第一得用的大丫鬟灵犀。进门之后,他就瞧见居中的太师椅上安坐着祖母顾氏,旁边地下站着几个丫头,却是不见旁人。等到母亲行礼之后,他虽然心里有些抵触,但还是上前恭恭敬敬地磕头叫了一声祖母。

    顾氏面上带着淡然的笑容:“看你这样子果然是病好了,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张越连忙站起身上前,见顾氏不住往自己脸上身上打量,他便尽量用坦然的目光回看着祖母。

    他的父母在这个家中站得并不稳当,所以他这个孙辈便得处处小心。重生在大家族至少意味着不会冻死饿死,可未必不会横死,这装成乖孙子便是第一步了。尽管这个白发祖母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但不是有句话叫做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么?

    然而,顾氏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阵,忽然板着脸问道:“你一向身体弱,今天外头风大,怎么只穿这么几件衣裳就出来了?若是着凉受了风寒可怎么了得,岂不又是一场病?”

    虽说她看着张越,但满屋子里头的人都知道这话是冲着孙氏说的。然而,张越瞥见母亲嗫嚅着嘴唇要说话,连忙抢在了前头:“祖母,是我自己一定要来的。我听秋痕说,为了我的伤,祖母特地去请了名医,所以我养好了伤自然得先来请安,也好让祖母安心。虽然外头天冷风大,可我总不能天冷风大就忘记了孝心。”

    顾氏起初不过是淡淡听着,及至听到最后一句,她不禁微微颔首,脸上云开雾散露出了些微笑容:“果然是懂事了,竟是明白了孝道。既如此,之前的事情你可知道错了?”

    见顾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越眼珠子一转便老老实实地说道:“回禀祖母,是我不该忘了长辈的训导去淘气,我知道错了。我听娘说,大哥二哥为我还受了责罚,还请祖母对二伯母说,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他们俩无关。”

    “知错能改,你这回吃了亏,总算是有些进益!”此时,顾氏仅存的不悦渐渐烟消云散。她正好瞥见手上的一串佛珠,略一思忖就捋了下来,一把塞在了张越手中,“伤一好就能记着他们两个,又能记着我这个祖母,却是足见你有心。这串佛珠是大相国寺高僧开过光的,我已经戴了几十年。你一向身子不好又多灾多难的,戴着它佛祖也能庇佑一二。”

    “多谢祖母!”

    张越立刻把那佛珠套在了手腕上,旋即退后一步跪下磕头,头才碰到地上就给顾氏一把硬拽了起来。接下来顾氏又问了几句他病中的情形,于是他又很是编织了一番话,从母亲辛苦到下人尽心,总而言之是人人都好,于是乎孙氏和几个丫头都露出了笑容。

    这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子的话,顾氏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竟是把张越拉近了些。她当然明白孙氏这个儿媳向来就不懂得讨好卖乖这一套,教一句可能,教这许多却绝不可能,那么只可能是小孙儿自己的话。想到以往他一向病恹恹的,纵使见了面也不过唯唯诺诺木讷蠢笨,如今却忽然知道讨人喜了,这无疑说明那一跤摔得人开窍了。

    想起张越从高高的树上跌下,身上却只有几处挫伤,倒是人昏迷了好一阵子,素来信佛的她不由得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个念头。

    莫非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顾氏正思量着要不要从大相国寺将那位赫赫有名的云光法师请回来看看,这时候,外头却传来了一阵笑声:“哎呀,听说越哥儿来见老太太,我可是来迟了!”

    只见门帘被人高高挑起,紧跟着就有一个妇人跨过门槛进来。她秀发上头斜缀着一支金绞丝灯笼簪,额前勒着珍珠箍,身穿一件蜜合色大袖圆领衫子,下头着一条销金藕莲裙,看上去竟好似比孙氏还年轻几岁。

    她一进来便先对顾氏行礼,又向孙氏略点了点头,目光旋即落在了张越身上。见他竟是被顾氏揽在怀中,她脸上微微一愕,旋即恢复如常。

    “越哥儿这伤养好了之后,气色着实好多了。多亏了老太太从来吃斋念佛,一辈子积德行善,他才能好得那么快!”

    “那也是越哥儿自己福大命大!”顾氏本就高兴,听东方氏这么一说,脸上更满是笑容。当下她便轻轻地在张越肩膀上拍了拍,指着东方氏说,“快去见过你二伯母。”

    只刚刚东方氏进来之后简简单单一句话,张越便明白她乃是凤姐一类的精明善媚人物,自不敢小觑了去,连忙上前行礼,又叫了一声二伯母。

    东方氏拉着张越的手细细打量了片刻,随即抿嘴笑道:“既然越哥儿大好了,超儿和起儿又有了伴,赶明儿也好一块读书学武。要我说,越哥儿这身子太单薄,也该打熬得好筋骨,日后老太太和三弟妹也不用时时刻刻这么提心吊胆。”

    这话可说是正中张越下怀,却不料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孙氏想都不想就趋前反对。

    “老太太,越儿这身子不过是刚刚康复,怎经得起劳累?若是先头那会儿也就罢了,偏生这一回受了惊吓身子虚弱,哪里经得起读书的折腾,更不用说练武了!”

    发觉母亲全然没注意到顾氏晴转多云多云转阴的脸色,更没看到东方氏那自鸣得意的表情,竟是又开始翻之前的旧账,张越急中生智,三两步就退回顾氏跟前,屈下一条腿单膝跪了下来。

    “祖母,娘的顾虑虽然有道理,可二伯母也是为了我打算。我想,再养上半个月,这伤也就该完全好了。我不想一直憋在屋子里,我想去学堂念书,也想练一身好武艺,还请祖母成全。”

    顾氏原本已经有些恼了,但听了张越这话便又踌躇了起来。沉吟片刻,她便打定了主意:“就照越哥儿说的,过半个月去学堂念书,到时候若是身体吃得消,便和超哥儿起哥儿一起练武,就这么定了。我们张家是武勋世家,但凡只要有一口气,就不能病恹恹歪在家里!”

    听了这话,屋子里众人连声应是,心中却各有各的思量。而不管别人怎么看,张越却是高兴得很。不管怎么说,他这开门第一步走得还算是顺当,一切就看以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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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争一口气

    “老爷,她分明是没安好心,难道你忘了先头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不过是意外而已。再说,老太太都已经开了口,你莫非还要我去驳老太太?”

    “可是越儿是你唯一的儿子,这身体才好就要去上学,还要练什么武,他还要命不要!”

    “妇人之见!大嫂二嫂一个是三品淑人,一个是六品安人,你难道不想儿子有出息,给你挣一个体面光鲜的封赐?难道你想要让儿子像我这样,一辈子就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竖起耳朵听着隔壁这一场大吵大闹,张越越听越好奇,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出去。他才把门帘掀开了一个角,结果就听见砰地一声,定睛一看,却见是一个茶盏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此时此刻,他顿时把已经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帘子,而是藏在后头悄悄地看着听着。

    “大哥会做官,二哥精武艺,可我三十出头了却是一事无成,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年少的时候一味无知浅薄。我这辈子算是废了,可老天有眼,竟是让越儿开窍了!他在老太太面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说了,老太太把那串从不离手的佛珠都给了他,就是超哥儿和起哥儿也不曾有这样的体面。”

    “可是……”

    “不用可是了……越儿出来,别在旁边偷听!”

    张越没想到张倬话说了一半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只好讪讪地现身。他早知道这年头大家族都是家教森严,于是做好了挨训的准备,却不料张倬缓步走到他面前,竟是蹲下了身子目光平齐地看着他。

    “越儿,今天你在老太太面前的那些话说得很好,以后也要讨老太太欢喜,明白么?”

    听了父亲这样的告诫,张越自然明白,当下便重重点了点头:“爹爹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练武,孝顺爹娘和祖母。”

    对于这样小大人似的回答,张倬顿时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几步,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到末了,他便喃喃自语了一句。

    “老天爷,你总算是开眼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当下一个急停转过了身子,将双手重重地搭在张越肩头,一字一句地说:“越儿,我们张家的学堂中并不仅仅是张家子弟,还有不少是其他各家的子弟来附学的。这其中,有些人是一心读书,有些却贪玩淘气,你既然想要好好读书练武,不该理会的事情就不要理会,遇到事情多多想想我和你娘。”

    一旁的孙氏看见张越连连点头,心中也颇感欣慰,原本对于儿子要去上学的那种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及至听到张倬竟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她不禁有些恼了。

    “好了好了,这不是还有半个月么?有什么事情你以后一桩桩一件件和越儿慢慢说,何必急在一时?我知道你指望越儿争一口气,但那也得慢慢来。”

    “若是由着你,好好的儿子又要给你惯坏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太太不过是眼下觉得新鲜多瞧他两眼,谁知道过后会不会丢到脑后去了!我若是不好好看着他宠着他,别人又不会记在心上!”

    “算了,我说不过你。总之,慈母多败儿,眼下他多吃了苦头,以后才会有出息。你这个当娘的在儿子身上多花些心思,这总是没错的。”

    “我可没你这么狠心……”

    瞧见父母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旖ni气氛,张越怔了片刻便蹑手蹑脚溜之大吉。到了院子里,他方才不无感慨地想到——无论是哪个年头,父母仿佛都会把未完成的愿望寄托在子女身上,也不管他们是否承受得起——当然,哪怕是为了自己,再怎么沉甸甸的担子他也一定会扛下去的。

    三房一向是自家在房里吃晚饭,谁知这一天到了晚上摆饭的时候,张倬应友人之邀出门去了,老太太顾氏却派了灵犀送上了四样小菜,说是惦记着张越,特意让厨房做的。尽管不过是拌荞麦面、清炒莴笋丝、鸡丝豆腐,还有一碗酸梅汤,可老太太记得三房的孙儿却还是头一回,因此三房之内的几个丫鬟媳妇就连走路也多了些精神。

    母子俩吃过饭之后,孙氏便带着张越又走了一趟正房。到了那门口,却只见几个媳妇正往外抬一张小桌子,上头的菜大多都不曾动过几筷子。等这些人都过去了,方才有丫鬟挑起了帘子请他们进去。看着这情形,张越心中了然,二房一家定是都在这里和顾氏一起用的饭,孰亲孰疏不问自知。

    此时外头天色已是昏暗一片,屋子里点着明晃晃的蜡烛,倒是亮堂得很。张越只一扫就发觉这屋子里比白天热闹好些,除了那几个熟悉的丫鬟之外,还有两个似曾相识的少年。他们与他年纪相仿,却长得格外健壮,赫然便是张超张起兄弟。

    侍立在顾氏旁边的东方氏正在轻轻为她捶着肩背,看到孙氏和顾越进门来就笑道:“老太太,我就说越哥儿孝顺。您让人送去了四碟子清淡的小菜,他这会儿就来承欢了!越哥儿,刚刚超儿和起儿才给老太太讲了两个学堂里头的笑话,你既然来了,不如说道一个凑凑趣,也好让老太太乐一乐。”

    顾氏一听东方氏如此说,便指着身旁的一个小杌子让张越上前坐下,旋即冲东方氏嗔道:“越哥儿体弱多病,一年到头少有在外头厮混的时候,上学的天数统共加起来也没多少,也就跟着他父母认识几个字罢了,哪里知道什么笑话?”

    东方氏闻言顿时有些讪讪的,连忙赔笑道:“看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越哥儿身子不好这一茬。”

    张越却笑吟吟上前坐了,随即仰着头道:“既然大哥和二哥都说了,孙儿倒是想起了先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一个笑话。话说某个西席先生最好午睡,学生问他书上‘宰予昼寝’一句怎个解法。结果先生说:这句书别人不一定解得通,也就是先生我博学多才,我告诉你,宰,就是杀;予,就是我;昼,就是中午;寝,就是睡,合起来就是:‘杀了我也要午睡!’”

    话音刚落,一头就砰地一声,却是张起笑得跌在了地上。张超虽好些,却也在那里使劲揉着肚子。正喝茶的顾氏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旋即指着张越笑道:“越哥儿,那你可知道宰予昼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越心中一喜,连忙站起一躬身道:“我当初在学堂念书的时候,正好先生讲过论语上的这篇。记得是说孔夫子有个叫做宰予的弟子,大白天不好好读书却偷偷睡觉,于是引起了夫子震怒。孔夫子曾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自然最讨厌这等偷懒的作为。”

    想起张越自幼就是药罐子,上学不过是断断续续上的,顾氏不禁有些感慨,看孙儿的目光不禁更多了几分满意。

    “居然还能记得《论语》,实在是难为你了。把身体养好,到时候好好考一个功名,也为你爹娘好好争一口气!”

第五章 妯娌和夫妻

    “三弟妹,想不到越哥儿在病中你也没忘了让他念书,只这份心,我便无论如何也及不上。”

    出了顾氏正房,东方氏没走几步就回过头来对孙氏撂下了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似笑非笑地端详了张越一会,她忽然转头朝自己的两个儿子呵斥道:“你们两个一年到头都在学堂里头念书,却经常连背书都背不出来,以后好好学学越哥儿,否则仔细着再挨家法!”

    之前两兄弟还为了撺掇张越爬树吃了一顿排揎,尽管只是东方氏稍稍做了个样子,他们连根汗毛都没掉,但毕竟是没面子。如今再听母亲当着张越的面这么一训话,两兄弟当下就炸了。老二张起斜着眼睛瞥了张越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学他做什么?学他连爬树都会跌下来么?”

    老大张超打小就是被人夸赞长大的,当下也扬起头说:“娘,你不是经常说读书不要紧,练好武艺才是正道吗?刚刚祖母不是也说,要学叔祖和堂伯立军功吗!”

    张越听得此言,见东方氏嗔怒地喝斥起了张超张起两兄弟,他便笑嘻嘻开口说道:“二伯母,我不过就是记了一个典故,哪里比得上大哥和二哥文武双全?大哥和二哥又会读书,又能上马拉弓舞刀弄枪,哪像我连爬树都会摔下来?总之,我和大哥二哥比起来无论文武都差远了,以后还得请大哥二哥多多教几手呢!”

    张超十三岁,张起十二岁,两人都是素来最爱听好话的,一听文武双全这四个字登时眉飞色舞,再听到张越自陈差远了,他们刚刚的不高兴都丢到爪哇国了。

    不等东方氏回答,张起立刻拍了胸脯,而张超也紧随其后笑着应承道:“娘,三弟这话说得才对,上次的事情只是意外而已。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要不是我和二弟看着保护着,在学堂早就被人欺负了。三弟你放心,以后只要跟着我和二弟,有好处我们决不会忘了你!”

    东方氏听得眉头大皱,可张越说张超张起文武双全,这话实实在在夸到了她的心坎上,因此也就不再计较两个儿子的自说自话。她退后一步与孙氏又搭了几句,一番场面话说道完,瞧见那边两个儿子竟还在拉着张越嘀嘀咕咕,她不禁有些纳罕,上前三言两语就硬是把两个儿子一起拉走了。

    孙氏和东方氏妯娌之间素来就是淡淡的,刚刚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看到东方氏走了方才如释重负。拉着儿子出了正房所在的小院,经过穿廊来到了人较少的夹道,她立刻吩咐随行的两个媳妇远远跟着,随即便低声向张越告诫了起来。

    听到孙氏反反复复叮嘱以后不准和张超张起兄弟走得太近,就差没明说某些人是洪水猛兽,张越只好连连点头,心中却在暗暗摇头。

    张超张起兄弟俩不过是两个被惯坏的小霸王而已,那急躁的脾气好对付得很。而照表面情形来看,东方氏顶多就是争强好胜,应该不至于对他这个侄儿有什么真正的坏心。

    忽然,他想起今天一直在顾氏那里并没有看见二房那位堂妹,不禁有些疑惑,又走了几步便问道:“娘,我怎么在祖母那里没有看到二妹妹?”

    “二妹妹?”孙氏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想到这个称呼指代的是谁,顿时嗤笑了一声,“老太太喜欢的是男孩,你二妹妹是庶出又是女孩,自然少有到跟前露脸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

    由于路上黑,孙氏也看不见张越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想到今天少有地得到了婆婆的几句夸赞,她只觉得走在路上也有些飘飘荡荡不着力。她娘家固然是有几个钱,但再有钱也不能和张家的根基相比。她那两个哥哥又惯会踩低逢高的,不能有多大指望。低头看了埋头走路的儿子一眼,她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丈夫说得对,儿子才是他们出头的希望?她只有这个唯一的儿子,那是她唯一的倚靠,她自然是乐得见他好学上进,到时候得了功名建了武勋,她也好博一个封赐。东方氏既然是妻凭夫贵,难道她就不能母以子贵?

    母子俩一路回到了西院,恰逢满身酒气的张倬也在这时候跨进了院门。瞧见丈夫醉醺醺的模样,孙氏顿时有些恼火,急忙吩咐两个丫头上去搀扶着丈夫,旋即便嗔怪道:“这么晚了偏喝得醉醺醺回来,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又少不得好一顿训斥!”

    张倬此时已经是喝得舌头也有些大了,面对妻子的排揎却也不恼,而是嘿嘿笑道:“今儿个我高兴……不但是为了儿子……而且还为了我自个儿!你……你不是想要二嫂那对翡翠手镯么?我买……买给你!”

    听到老爹这话竟仿佛是讨好妻子的小丈夫,张越差点没笑出声音来。那两个一左一右搀扶着张倬的丫鬟想笑却又不敢,俱是憋得脸上通红,而孙氏更是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胡说八道什么!我天天都要在老太太面前伺候,戴着翡翠手镯像什么样子,没来由还得招一顿训斥!”

    将丈夫扶进东头的屋子里头,孙氏打发了秋痕领着儿子去睡觉,自己也不用丫头,竟是亲自为丈夫脱靴宽衣。服侍着人上了床躺下,她正预备去看看儿子的情形,才一转身,却不防自己的手腕子被人牢牢抓了个结实。

    “英如,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孙氏浑身一颤,徐徐转过了身子,却见丈夫酒意朦胧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沉默片刻,她便笑道:“老爷这是说什么话,夫妻本是一体,什么苦不苦的,我们不是有越儿么?”

    “没错,我们有越儿。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当初不曾得到的东西,如今都要一样样地补偿给他……”张倬说着便用了几分气力,硬是把孙氏拽入了怀中,旋即低低地说,“今儿个我和他们吃酒,又得了一个好消息,我和你说……”

    “真的?”

    “当然是真的!老太太虽说如今对越儿比以前亲近了些,可就和你说的一样,难保过两天不会丢开了去。再过两个月就是老太太六十大寿,要是没有这一项进益,到时候置办寿礼的时候难免捉襟见肘。老太太毕竟是英国公的嫡亲婶娘,她若是能有一句话,以后越儿的前程便有指望了。”

    于是,欣喜的夫妻俩少不得在房间中缠mian了一番,那拔丝大床嘎吱嘎吱的摇晃声也从门帘的缝隙中传到了外间,使得两个还站在那里等着传召的丫头满面红晕,更使得隔壁屋子里已经歇下了的张越满心哀叹。

    本来嘛,要一个前世的夜猫子这么早睡觉,实在是难为煞了他。现在可好,那边又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他还要不要睡觉了?

    可是,听得这声音,他隐隐约约还有一种庆幸和窃喜。他不希望自己这一世的父母是相敬如宾貌合神离的一对,而从这些天的情形来看,夫妻恩爱这一点无疑是有保证的。

    PS:新书疯狂求推荐票……想起一件事,今天上午要出去和朋友逛街吃饭,晚上家里亲戚又是一起吃饭,回来肯定很晚了,所以很抱歉,今天更新一章,明天一定三更补偿

第六章 学堂首日

    张家的族学很有些名气,因为这族学中曾经出了一位解元。尽管是解元不是状元,但须知太祖皇帝朱元璋自洪武五年开科取士之后,认为取的全都是一些后生少年,于是足足十三年不曾再开科考,直到洪武十八年才再次开科取士,所以乡试解元也同样是金贵的。如今那位出身祥符张家的解元在朝中飞黄腾达,怎不羡煞了旁人?

    没错,那位解元就是顾氏的嫡子,祥符张家的长子张信,如今已经是正三品工部右侍郎。

    张越上辈子读了十几年的书,这会儿却又要沦落到和一群小孩子去念书的境地,他心底里多少有些感慨。然而,和他一路同行的张超张起两兄弟却一点都没有去上学堂的自觉,尽在那里一路走一路斗嘴,全都还惦记着昨天那一场比武,根本没把读书当成一回事。

    良久,两人争不出一个所以然,干脆硬是拉着张越让他评判究竟是谁武艺好,那嚷嚷声差点没把他的耳朵给震聋了。浪费了好一通唇舌,他方才让这两个家伙停止了争吵。可等到远远能看见那青砖红瓦的学堂时,他竟是又被两兄弟一左一右牢牢挟持住了。

    张起性急,率先开口提醒道:“三弟,你自去听课,就和先生说我们俩都病了!”

    张超年长些,说话便很有些一本正经的模样:“上回害得你从树上跌下来是我们两个不对,不过你这身子板跟着我们出去也没用,还是好好读书吧。总之,上学的事情你替我们哥俩蒙混过去,到时候我们有什么好处都分你一份。”

    这两个家伙……逃课都逃得那么猖狂?张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定睛一看,那六个跟着两兄弟上课的全都是二十出头的壮实青年,个个都是满脸横肉,那架势决计不像是去上学的,而像是去打架的。再看看自己身后那两个瘦弱的书童,他顿时哑然。

    见张越只是呆呆地不说话,张超也不多说,笑嘻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便带着人扬长而去。即便是迎面走来的就有族学中的几个同学,他也只是和弟弟嘻嘻哈哈谈论着今天该去哪里耍玩,并不以为意。

    本来嘛,张家从元末开始就是在枢密院干的,向来谋求的是以军功起家,这读书不过是附带。再者,读书读得再多,有几个人能读一个爵位出来?

    直到那两兄弟就这么施施然消失在视野之中,张越掐了掐手指头算了算,这才记起自己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就算张超张起曾经和他一起上学,往往两人在课堂里呆了一会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原本属于张越的记忆中,可是没记下什么四书五经论语之类的东西,似乎上学的时候尽在发呆了。

    张家族学一共有五六十个学生,年龄不同进度各异,因此十二岁以下在东边院子里读书,十二岁以上在西边院子里上课,管事的乃是张家一个堂亲名唤张猷的,从辈分上来说算是张越的叔爷。站在门口的他听到张越说张超张起兄弟生病不能来,二话不说就点了点头放了张越进去,一个字都没有问。

    “那个呆头呆脑的张小三又来了!”

    “我们打赌,看他这一回能上几天学?”

    “三天!”

    “他上次还坚持了一个月呢,三天不得赔死?我赌半个月!”

    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张越简直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的三流学校。在印象中自己第一排左手第二个座位坐下,他左右一瞥,结果发现旁边属于张超张起兄弟俩的位子空着不说,后头一排竟也是空空如也。倒是再后头几排的位子坐了有七八成的人,但除了寥寥几个正襟危坐的,其他的都在那里大声说话聊天。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从古到今,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很快,授课的杜先生踏着云板的声音准时到了,翻开了书就开始讲解论语述而篇。张越耳朵听着,眼睛却不免往前后左右瞥了一瞥,瞧见正经听讲的只有刚刚看到那几个坐有坐相的少年,其他的学生睡觉的睡觉画画的画画,更有两个嚣张的正在那里聊天,声音竟是比上头的先生还响亮些。

    稍稍分了一会心,张越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听了起来。既然到了这个年代,他很可能要尝试一下考科举,如今就不得不好好用功了。这细细一听,他就感到这位杜先生很有两把刷子,讲课的时候不但完全不看书本,典故张口就来,还时不时穿插几句今古注释。唯一可惜的是和那张平淡的脸一样,此人的声音也是平板毫无起伏,听着很容易让人打瞌睡。

    听着听着,他便不知不觉照着以前的习惯,拿了一叠纸一面听一面拣着重要的记,只是那毛笔他自从初中之后多年没有使唤,再加上他这繁体字会认不会写,于是写出来的字倒还勉强端正,可中间却掺杂了不少鬼画符似的简体字。好容易一堂课听完,他竟是记录下了一沓纸的课堂笔记,手腕子也酸痛得仿佛被人打过一顿似的。

    揉着手腕子才抬起头,他便发现面前站着那个面目平板的杜先生。他正猜度这一位的来意,谁料面前那几张墨迹淋漓的纸竟是被人抽了去。当看到杜先生皱着眉头一张张看下来的时候,他不禁觉得头皮发麻。

    老天爷,那里头可有一多半的字都是简体字!

    他提心吊胆等了老半天,那杜先生却放下了这一沓纸,淡淡地说道:“能记下这些也算是不错了。不过,这字即使写不全,以后也不可用这些鬼画符代替。字乃是学问之本,不可轻忽了。”

    张越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应是,直到那杜先生背着双手出了门,他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时候,眼看是休息时间,外头等候的一群小厮书童便一溜烟都跑了进来,有的给主子送茶,有的给主子送点心,有的给主子揉胳膊揉腿,那喧闹声差点没把屋子给掀翻了。

    这年头没有手表也没有挂钟,因此张越也判断不出如今是什么时间,只觉得口渴难耐。于是他痛喝了一气茶水,又吃了一块枣泥糕填肚子,然后便将两个书童打发了出去。谁知这两个碍事的刚刚消失,他面前忽然又多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竟是大摇大摆地伸手从他桌上拿起一张纸,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便捧腹大笑。

    “我还以为张小三你怎么长进了,居然错字连篇,哈哈哈哈!”

    PS:今天会更新三章,补昨天的……前天废掉一万字的稿子,痛哭流涕,可是写得不好只能重写,唉。

    另外,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删掉一条书评,我又不是什么超级大神,居然和黑幕扯上边了,那一位还真是有才啊……

    刚刚修改了一个地方,谢谢那位书友指出,清朝的侍郎才是从二品,明朝是正三品才对……

第七章 师道尊严,学道低劣

    面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家伙,张越只是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在记忆中拼命搜索了一通,结果一无所获——对于这“记性”,他着实是不存指望了。既然想不起来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理直气壮地对这个狂笑的少年说道:“我确实是错字连篇,可是,我这几年加在一起也只在学堂念了几十天的书,当然只有这个水平。”

    “哼,一个月不见说话竟然硬气了!”

    说话的少年撇了撇嘴,随即扫了一眼旁边那两个空位,脸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张小三,你家那两个大的这会儿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回去的路上可得小心点,别磕着碰着。你好不容易来学堂上一回课,可别明天就在家里养病。”

    眼看那少年带着两个跟班似的同学大摇大摆回到了第三排的座位,张越总觉得这话很有些问题,紧跟着,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片断——不外乎都是莫名其妙的摔倒绊倒,或者是哪里莫名其妙飞出来一颗石子等等乱七八糟的勾当——他原本还以为这是自己之前特别倒霉的某些表现,想不到竟是一直被人暗算来着!

    难道以前那个“他”就真的木讷到那个程度?

    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仿佛不堪一击的胳膊腿,再看看外头那两个探头探脑一脸忠心耿耿状,打起架来却绝对派不上用场的两个书童,张越再一次体会到了拳头大就是真理。虽说被小屁孩威胁了决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看到刚刚离开的那位杜先生又走进来预备讲课,他还是把这些糟心事都暂时丢到了一边。

    这会儿讲的是《论语泰伯》篇。其中有些张越耳熟得紧,但有些却是头一回听到。他当初对于史学类的东西更感兴趣,论语倒是涉猎不多——再说,在他那个时代,十个成年人中至少有九个不曾通读过论语。

    对于这一篇,那位杜先生也是照本宣科全部读了一遍,然后便开始一条条往下讲解,用词深入浅出明白易懂,但是此番每条只讲一遍决不再三解释。这下子张越只得放下了手中毛笔竭尽全力地倾听理解。可当杜先生讲到其中一条后世曾经引起广泛争议的论据,他在听到那解释之后却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然而,这一堂课上完,这位不苟言笑的杜先生却再次站在了他的身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刚刚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皱了皱眉,可是有什么不解之处?”

    话音刚落,还不等张越回答,后面就有几个学生笑了起来。那个张越不记得名字的少年便起哄道:“先生问错人了,张小三总共才来过多少次学堂,他就是完全没听明白而已。”

    “你跟我出来。”

    张越本以为杜先生就是随口一问,听到这么一句,他微微一愣,连忙站起身跟了出去。身后是那些学生的哄堂大笑,他却并不以为意,径直跟着那个杜先生进了拐角处的一间小屋。眼看对方坐下,他心中便有些忐忑不安——这要是搁现代不是单独批评就是单独辅导,却不知道在这年头族学中的老师来这一招算是什么。

    “你之前那些笔记极其详尽,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应该不至于听不明白。若是有什么不解之处,现在不妨说来我听听。”

    见杜先生直截了当,张越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先生,学生只是觉得这一句若是照先生开头那样解,仿佛和早先一堂课有些矛盾。先生开始还讲解过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就说明圣人似乎并不是不想让民知之,否则何须诲人不倦?”

    话才说完,他便有些后悔。这年头师道尊严绝不容弟子反驳,他这话不会引来一顿训斥吧?让他很快安心的是,杜先生那张死人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邢昺在《论语正义》中曾品评此言说,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所以不可使民知之。你一个蒙学童子,这质疑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却不可在外胡乱品评。”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在书架上摸索了一阵,转过身来时,手上便拿着一本半旧不新的书。信手将书递给张越,他这才说道:“这本书你带回去看看,看完之后再还给我,去吧。”

    张越连忙双手接过,瞥见那封皮上赫然是《论语正义》,他连忙躬身谢过。等到出了那间小屋子,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虽说一部论语几千年来被无数人注解过,他自己也看过现代一本赫赫有名的畅销书,可他毕竟没通读过,就凭这点半吊子,他还不敢在这年代的真正读书人面前卖弄。

    不过,这杜先生送他这么一本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走在半路上,他随手一翻,结果发现旁边的空白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仿佛是心得体会一类的批注。情知这东西绝非一本寻常书,他赶紧将其塞入了怀中,然后装出一幅垂头丧气的模样进了教室。果然,他这一进门还没落座,后头就响起了毫无顾忌的嘲笑声。

    “嘿,就是草包一个,装什么装!”

    “老子不顶用,难道儿子还能有出息?”

    “就知道跟在两个大的后头摇尾巴!”

    饶是张越在穿越重生之后养成了极好的气性,这时候忍不住怒火上涌。然而,他才刚刚站起身来,后头却传来了一个冷笑声。

    “你们要是真有能耐,学里月考的时候做什么弊!”

    此话一出,刚刚还喧闹嘈杂犹如现代菜市场的教室中顿时鸦雀无声。张越回头一看,只见那是一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年。他穿着一件浆洗得极其干净的白衣,周身上下不见有什么值钱的配饰,仿佛是不知从哪里来附学的穷亲戚。然而此时吃他一瞪,那些哄笑的学生竟是全都闭上了嘴巴。

    族学中还有月考?张越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两个字,随即才对这个打抱不平者的身份好奇了起来——不消说,他根本不记得这是谁。然而,那少年说了这句话之后便坐下捧起了手中的书,再也没说一句话。那架势端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装什么清高,要不是大伙儿花钱作弊买你的答案,你家里老子娘早就饿死了!”

    角落里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嘟囔声,但张越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动。

第八章 小小族学龙蛇多

    当下午夕阳落山的时候,这一天的课终于是到了尾声。

    张越任由连生和连虎两个书童帮自己收拾东西,眼睛在教室里的一众学生身上乱瞟。这春天本就是容易犯春困的时候,吃过午饭后只有短短半个时辰的休息,于是不少学生之后竟是连着睡了两堂课,期间甚至还呼噜震天响。偏生在这样极其不适合传道授业解惑的情况下,那位杜先生愣是端着那幅纹丝不动的表情,口若悬河地上完了下午的两堂课。

    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这双方面的表现都让他叹为观止。

    看见教室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张越便瞥了一眼那个还在收拾书包的少年,低声拉过旁边的连生问道:“最后一排那个穿白衣服的家伙是谁?”

    连生往后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轻蔑,撇了撇嘴就解释道:“少爷,那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顾彬,只不过他家里是庶出。他老子那一代人口多,嫡子两个庶子五个,所以他家没分到多少家产,还是靠着咱家老爷才勉强维持着。”

    这个少年和他是表亲?他家还是靠着他老爹张倬才维持的生计?这两个事实让张越很有些发懵,当下竟是愣头愣脑地问道:“他不是老太太的亲戚么,怎么用我爹帮衬?”

    “少爷……小的刚刚不是说了么,他老子是庶出,而且是最老实没用的庶子。”

    最老实没用的庶子……张越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一下子想通了父亲张倬为什么会帮助这一家子。他沉默地看着连生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笔墨纸砚一类的杂物,又想到了刚刚角落里头传来的那句话。

    这时候,连虎便凑到了张越耳边,笑嘻嘻地说:“少爷,月底三十就是族学月考的日子,大伙儿几乎都是靠抄顾彬的卷子才能过的关。他的成绩在族学里是数一数二的,这价钱也是童叟无欺……咳,那些公子哥是怕家里头得知他们在学中无法无天挨家法,那些附学的穷亲戚是贪着学里的补贴,所以宁可分他一半。少爷若是担心月考,不妨去找他。”

    “那早上那个嘲笑的我是谁?”

    连虎原本还笑嘻嘻的,一听这话登时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注意到这儿,这才把嗓音压得如同蚊子叫似的:“少爷,人家说咱们张家是祥符第一名门,其实这话并不全对。河南开封府是周王的封地,这其他各县府也都是封给了周王爷的各个儿子。那钱嘉是新安王家里的亲戚,慕咱们张家族学的名气才来这里上学,所以……”

    这所以后头的话人家不说张越也能明白。原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出身,如今可好,这地头竟是还有来头更大的。他装作漫不经心又随口追问了一番,结果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就河南这么一块地方,除了周王之外还有他的九个儿子,总共加起来有一个亲王外加九个郡王,这下头得有多少亲戚?也就是说,出门要是一个不好,就得撞着一个皇亲!

    瞧见那白衣少年已经是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出了教室,张越四下里一打量,发现学生们早已是走了个干净,连忙招呼了连生和连虎匆匆追了上去。出门之后,眯起眼睛望着那个有些孤傲的背影,他不禁笑了笑,心想当初那个“他”仿佛也有些这别扭的性子。

    “表哥!”

    顾彬乍听得这么一声呼唤,完全没有将它联系到自己身上,于是只顾着往前头走。直到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这才讶然转头,一见是张越便皱了皱眉头,旋即便恢复了刚刚那幅冷漠的表情。

    “是为了月考的事情么?你放心,我到时候自然有答案递给你。”

    见人家撂下这么硬梆梆一句话扭头就走,张越不禁为之气结。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顾彬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话。

    “令尊相助我家良多,我不会收你银子的。”

    这小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面对这样一个别扭到极点的家伙,张越终于完全无语了。他干脆放慢了脚步,渐渐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心里盘算起了其他事情。

    学堂到张家乃是笔直的一条道,空荡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人。顾彬在前,张越带着两个小书童在后。出乎张越意料的是,这一路上太太平平,连个鬼影子都没遇上,那些放话要找他麻烦的顽童少年仿佛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到了自家后门口,看见顾彬径直往前走,很快拐进了左手边一条巷子,他也就收回了目光。

    然而,就当他准备从后门进去的时候,他却陡然之间想到张超张起兄弟一整天都不见人影。没来由三兄弟一块去上学却只回来他一个,那两个家伙的去向他怎么解释?

    站在后门口东张西望了半天,却仍是不见半个人影,他只得把目光投向了连生和连虎:“大哥和二哥还没回来,你们说怎么办?”

    看到连生和连虎面面相觑,露出了显然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的表情,张越顿时对这两个貌似伶俐实则无用的书童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打架又不行,出主意也不行,敢情着两个小家伙只能做狗腿子包打听!

    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再瞧瞧门上那些朝自己乱瞥的家仆,他唯有打消了在这里和张超张起兄弟会合的主意,决定待会碰到人询问就随便编一个借口糊弄过去。然而,进了后门沿着夹道没走多远,他就看到迎面一个媳妇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三少爷你可是回来了!老太太和二太太三太太正派人四处找您呢!”

    找我干什么?张越颇有些莫名其妙,然而,跟着那媳妇朝顾氏的正房去的路上,他心里却忽然冒出了某个极其不妙的念头——莫非,是张超张起两兄弟出事了?不会啊,跟着那两个小子的是六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张家又是祥符第一名门,怎么可能出事?

    掀开门帘进入正房,看到好端端的张超张起兄弟,他高悬的心顿时落下了一半。然而,发觉这两兄弟垂头丧气地跪在那里,他的心里又七上八下了起来。这一愣神,他竟是没顾上行礼,直到听见砰的一声响方才反应了过来。

    “一大早三个一起去上的学,结果你们两个却溜出城去打猎,要不是正好被人撞见,只怕是一家人都给蒙在鼓里!”顾氏重重一巴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旋即便冲着张越喝道,“越哥儿,今天学堂讲的是什么,背给我听!”

    张越一见祖母发火就料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此时吃这一喝,他连忙开始背诵今天讲的论语两大篇,还特意背得稍稍有些结结巴巴。才背了一小半,他就看见顾氏摆了摆手,连忙退到一边作眼观鼻鼻观心状。

    显摆要有节制,尤其是这种别人倒霉的时候更是切忌太得意。否则从呆瓜一跃变成神童,难道他能单纯地向人解释说,因为我从树上跌下来,所以一下子就变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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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厚此薄彼

    “都还是孩子,厌文喜武对我们张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母亲就不要苛责他们了。”

    眼看顾氏面上怒色难当,眼看张超张起兄弟逃不脱一顿家法,救星却忽然从天而降。张越闻声望去,却是看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挑起门帘进了门。那人身穿一件朱红色金玉满堂纹样的袍子,脚下踏着一双黑丝履,看上去极其精神。乍一照面,他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往自己脸上犀利地一扫,旋即便移开到了别人身上。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耳畔传来了母亲低低的提醒声:“那是你大伯父。”

    大伯父?就是他那个当着工部右侍郎的大伯父张信?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越犹在震惊,张信却走上前对正中的母亲深深一躬身,起身之后便笑道:“儿子惦记着母亲,所以抛下了大队人马急行,正巧遇上了超哥儿和起哥儿正在打猎。看他们弓箭准头很不错,小小年纪能够有这样的造诣,足可见二弟和二弟妹很是花费了一些心思。儿子带了他们回来,若是母亲责怪了他们,岂不是成了儿子的不是?”

    顾氏本就是一时之气,许久不见的嫡亲儿子都出面求情,她的脸色便大大缓和,数落了张超张起几句方才命两人起来。她又埋怨了东方氏几句,一场不小的风波就算揭过去了。

    母子之间闲话了一番,灵犀便带着其他几个丫头送上茶来,张信却是站起身先捧了一盏茶奉给了母亲,随即又亲自捧了茶送给东方氏和孙氏:“我这些年不在母亲身边,多亏了二位弟妹朝夕侍奉,我在这儿谢过了。”

    东方氏和孙氏都不曾料到大伯居然亲自奉茶,忙不迭福身谢过,全都谦逊了一番。这时候,张信便在顾氏左手边坐下,笑吟吟地说:“母亲这次六十大寿,正好朝中事情不多,所以我便向皇上请了旨提早赶了回来。不但如此,英国公还特意向皇上恳求了恩典,敕封母亲为二品太夫人,料想在寿辰之前,诰命封轴就能到了。”

    此言一出,满屋子顿时响起了一阵喜悦的惊呼。东方氏为人乖觉,此时慌忙带着两个儿子下拜道贺。孙氏这一次也仅仅是慢了半拍,她趋前下拜的同时,张越也笑嘻嘻跪了下去,很是说了一通福寿双全之类的吉利话。而顾氏在最初的惊诧之后几乎笑得合不拢嘴,连声称颂圣恩,嘴里也没忘了念叨那位送了大人情的英国公侄儿。

    二品太夫人和三品太淑人虽然只相差一品,但这一级却不是每个人都能跨过去的。

    屋子里洋溢着一片喜悦的气氛,每一个人都很高兴,张越自然也不例外。甭管以前怎么样,但他如今是张家人,张家的荣耀自然是他的荣耀。然而,当他无意间瞥了一眼母亲孙氏时,却发现那喜气洋洋的面孔下仿佛有些黯然。

    这时候,他方才记起张家自顾氏以下都受了封赐,唯有他父亲还是因为堂兄和兄长的缘故成为了荫监生,并没有正式出仕,不过比平民略强一丁点,他的母亲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封赏。想到这里,他更是明白了先头父亲张倬为什么会对他寄予那样强烈的期望。

    原以为大家族中好处多,想不到这压力也是沉甸甸的!

    带来了第一个好消息之后,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张信又笑呵呵地说:“母亲此次寿辰,英国公因公务不能离开南京城,所以来拜贺的大约就是我那两位堂弟了。除此之外,汉王知道母亲信佛,特意让我捎带了一尊白玉观音,祝母亲寿比南山。”

    怎么又是一位王爷?等等,这汉王似乎和周王不是一回事……

    张越使劲转动了一下脑子,好容易想起这汉王是何许人也,刚刚的高兴劲顿时化成一身冷汗出了。他依稀记得那是个杀敌战场上功劳赫赫,夺嫡战场上却大败亏输的家伙,紧跟着就猛然间想起了某本当红历史小说中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九龙夺嫡——类似这种天家事务,站错了队可是都没什么好下场的!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英国公张家之所以几乎可称作是大明第一名门,是因为那一家祖孙三代全都追赠为王,之后的国公爵位也是世袭。这张玉加上张辅才两代,足以证明张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该是风光万丈,似乎并没有在皇位之争中有什么损伤。

    尽管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这么一件事犹如鱼刺一般梗在张越心头,让他生出了深深的警惕。于是,当那位大伯父一一送过见面礼之后,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得到的不过两本书,而张超张起兄弟则是人手一把据说出自名匠的短剑,彼此价值相差了千万里。

    这一天月上树梢时分,张倬方才踏进了自家的西院。得知大哥张信提早赶了回来,他面色微动,旋即便对孙氏苦笑道:“我今天正好有事回来迟了,大约老太太那里又要落下不是。待会我就和你一同去正房,免得老太太和大哥以为我不恭敬。”

    孙氏却闷坐在那里并没有答话。直到丈夫上前来挨着她坐下,扳着她的肩膀询问原委,她方才将今天张信送给三个孩子见面礼的事情说了,口气很有些不忿:“超哥儿和起哥儿那两把短剑镶金嵌玉,还说什么削铁如泥,一看就是好东西,可他给越儿的是什么?一本《论语集注》,一本《春秋左氏传》,加在一起才值多少?这也太偏心了!”

    见妻子涨红了脸,张倬只得抓着她的手低声安慰道:“二哥的亲生母亲是老太太当初做主抬进来的二房,在世的时候很会奉承老太太,原本就受人高看一眼。所以,大哥和二哥打小走得就近些,他偏向超哥儿起哥儿也不奇怪,以前不也是如此?”

    “可是如今越儿在老太太面前也是……”

    “老太太对越儿多了些看顾也就是这一个多月的事,大哥又怎么知道?就算知道,大哥的儿子赳哥儿再过两天也就要回来了,别说越儿,只怕到时候超哥儿起哥儿老太太也顾不上了。那虽然年纪最小,可却是嫡亲的长房长孙,谁也争不过。你别看我尽心准备寿礼,其实也只求为三房少许争一个脸面而已。只要老太太记着越儿这个孙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门帘旁边,张越听见里头声音渐止,便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了几步,心里对老爹的苦心很有些感动。然而,退着退着,他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一样柔软的东西,正奇怪的时候,身后竟是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哎哟声。眼见惊动了父母,他急急忙忙转过身,看到秋痕正满脸古怪地捂着腿站在那里,他连忙拼命打了几个眼色就一溜烟爬上了床,一把拉起被子盖在了身上。

第十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才刚躺好,耳畔便传来了孙氏的声音。

    “怎么回事?”

    “太太,是奴婢不小心绊了一跤。”

    “我和老爷去正房一趟,你好好守着越儿,小心些儿,别吵醒了他!”

    一阵脚步声之后,张越便悄悄睁开了眼睛,半支起身体往外头探了探。这时候,秋痕却正好走了过来,一见这副情形便嗔道:“我的少爷,如今虽是春天,可晚上凉着呢!刚刚那一遭别说是老爷太太看见了奴婢就有大不是,要是感染了风寒就更不好了!赶紧躺下!”

    被秋痕不由分说地强按着,张越只得不甘不愿地再次躺下。然而,别说如今这时辰他根本睡不着,就是脑袋底下那枕头他也不习惯,总觉得咯得慌。于是,瞧见她要走,他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下意识地抓住了她一只手,硬是把人拉了回来。

    秋痕猝不及防脚底一软,竟是一下子跌在了床上。见张越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丝异样,旋即便板着脸道:“少爷,你要是再这样,我可把你刚刚偷听老爷太太说话的事情说出去了!”

    张越情知秋痕不过是吓唬吓唬自己,便涎着脸求恳道:“秋痕,我这不是睡不着么?爹娘都不在,你去把我今天带回来的那本书拿过来可好?”

    秋痕本不肯答应,但是经不起张越软磨硬泡,最后只得把书取了来,又去掌了灯,更没忘了为他披好一件大衣裳。见他专心致志地翻着手中那本书,她不禁好奇地凑上去看了两眼,见书页的空白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她顿时有些奇怪。

    “少爷,这书是哪里来的?”

    虽然很有些古文底子,但张越很不习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看书,此时正在费力地辨别着那些字,因此对于秋痕的话就有些漫不经心:“是族学的杜先生借给我看的,说是让我看完了再还给他。”

    “杜先生?”

    秋痕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认得什么族学中的先生,但却知道张越此时看的东西是正经物事,不禁心中高兴,连忙拔下头上的簪子拨动了一下灯台中的灯芯,让光线更亮堂些。端详着张越那张异常认真的脸,她竟是不知不觉发起了呆,连有人跨进门都没有察觉到。

    “这是在做什么!”

    张倬和孙氏特意走了一趟正房,却是几乎没有说话的份,完完全全都是陪衬,这会儿一同回来脸色自然是不好看。孙氏原打算看看儿子睡得如何,一进门却看见这么一幅情景,更是火冒三丈。她呵斥了一句正要发火,张倬却一把拦住了她,自己则快步走上前去。

    瞧见父母竟是在这个当口回来,张越不禁暗自叫苦,后悔刚刚看得太入神,忘记了让秋痕好好望风。而秋痕则更是紧张,站起身竟是不知道如何处理那灯台,最后吓得干脆跪了下去。

    “老爷,太太……”

    张倬看也不看跪在地下的秋痕,径直在床头坐下,从发呆的张越手中夺过了那本书。一看封皮,他便微微一愣,及至翻了几页之后,他的脸色更是随之一变。抬头看着满脸讪讪的儿子,他便合上了书,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事到如今,张越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是族学杜先生给的,他让我好好看看,看完了再还他。”

    “杜先生?”张倬眉头一挑很是诧异,仔仔细细思量了一会,他忽然再次翻开了那本书,盯着那扉页上挺拔的字迹和已经有些褪色的红色印章端详了许久。不多时,他眼睛大亮,竟是一把抓住了张越的手腕子,紧张地追问道,“这真是那位杜先生送给你的?”

    对于父亲的这种态度,张越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下便纠正道:“爹,不是送,是借。”

    孙氏看到丈夫如此光景,那股子怒火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好奇。见秋痕不知所措地跪在下头,她一个手势把人打发了下去,然后便上前问道:“老爷,这杜先生送给了越儿什么书?”

    “一本《论语正义》,只不过扉页上盖的藏书章竟然是玄真子。”

    张倬此时满脸笑容,见妻子儿子都是面露不解,他便解释道:“玄真子乃是洪武年间宋濂宋学士的别号,要不是我曾经帮人收过几本宋学士藏书,也不会认得这个。看这书中的批注似有两人所写,倘使其中一人便是宋学士,那这位杜先生大约也并非寻常族学塾师。”

    他也不管妻子是否听明白了,使劲拍了拍张越的脑袋,随即便沉着脸吩咐道:“越儿,机缘得来不易,杜先生这本书你一定要好好看。唔,看你这样子似乎早睡也睡不着,这样,以后每天晚上延后一个时辰睡觉,先把这本书看完再说。”

    一下子得到了这样的优待,张越骤然间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弯。等到张倬将满脸茫然的孙氏拉走,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那本书,他终于醒悟到自己误打误撞似乎捡到了一件宝贝。当然,这更大的宝贝似乎是杜先生。

    可是,一个学问精深的读书人,即便不肯出仕,也不至于肯呆在张家族学中应付那些顽童吧?

    此时灯台已经被秋痕给拿走了,他不知道老爹的特殊优待是从今天开始还是明天开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看书还是该睡觉。可不一会儿,那帘子便再次被人掀开,回来的人不是秋痕,而是去而复返的老爹张倬。

    “越儿,你不是想要一匹马么?只要你好好读书,能够让那杜先生收你作弟子,我就给你一匹好马!”见张越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张倬随即又加了一句,“离老太太寿辰还有一个半月,你一定要设法在这一个半月拜得杜先生为师,这对你以后大有好处,明白么?”

    张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糊里糊涂答应这个要求的,然而他老爹的意思他还是深刻领悟了。只看今天的情形就知道,三房在张家的弱势地位一时半会没法改变,所以张倬已经把所有的期望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越情不自禁地感到,这一世能够有这样一对父母,他就是想偷懒也办不到,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第十一章 恰是不学无术

    一本薄薄的《论语正义》需要看多久?

    即便加上论语本身以及杜先生的批注,这样一本书也绝不超过十万字。如果是小说,张越顶多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全盘搞定,但这是古文,是竖排本繁体字的古文,而且他不仅仅需要读,更需要背诵吃透。于是,整整一个月时间,他都在和这本书作斗争。

    而在学堂里,张越摘掉了药罐子的头衔,却多了个不学无术的名声。

    杜先生并不是张家族学中唯一的老师,他只负责讲论语,其他的一概不管,而负责其余课程的几个老学究也不知道是不满学生不听讲,还是不满自己的待遇问题,全都把矛头对准了张越这个孤零零坐在第一排的学生。

    毕竟,张家另两个“告病”在家,整个张家族学中只有这么一个算是正支的,不好好盯着怎么对得起他们的职责?

    可怜张越根本连论语都是刚刚开始捡起来,更不要提什么诗书礼易了,这天天都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于是乎他终于明白了一点——这世界上绝对有比数理化英语更可怕的东西。

    这一天乃是月考的前一天,上课的是一位老秀才,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上完整整一天的课程,他照例合上了手中的书,目光在教室中的所有学生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才不负众望地将视线定格在了张越身上。

    “张越,《礼记曲礼下第二》,你给我背诵一遍。”

    “先生,学生还没背下来。”

    多日的学堂生涯,张越终于历练了出来,此时此刻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赫然是无辜而又惭愧的表情,然而却依旧噎得那老秀才脸色发青。老秀才重重地用戒尺在讲台上敲了几下,旋即便痛心疾首地说:“祥符张家素来以文武兼备闻名于世,要知道,你大伯弱冠之年即中解元,你如今竟是连礼记都不会背!出身大家就该更加努力……”

    背后是阵阵得意的窃笑,面前是师长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夹在当中的张越只是低垂着头作俯首帖耳状,实质上却在心里琢磨待会该如何向杜先生还书,还有如何应付明日的月考。后一个问题有顾彬的保证,他还能勉强应付过去;但前一个问题却煞是让人为难。

    除了借他一本书之外,他并没有看出杜先生对他有什么另眼看待的地方。距离给定的期限还有半个月,他实在不想让老爹失望,可是,他又拿什么去打动一个油盐不入的人?

    “好好用功,莫要辜负了张家的名声!”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无比熟悉的结束语,张越慌忙答应不迭,随即弯腰躬送了这位罗罗嗦嗦的老先生出去。等到偷眼瞥着人影子不见了,他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心想张超张起当初还真是把这些个老先生气得不轻,否则人家也不至于把所有的气撒在他的头上。

    天知道他总共才上过多少天学,盯着他有什么用?

    月考就在明天,学生们都在忙着备战备荒,再加上老是拿同一个理由取笑张越也没多大意思,于是包括那位新安王的亲戚钱嘉在内,一群学生很快就哄然散去。张越正想等人走光了好去寻杜先生还书,却不料仍旧是一身白衣的顾彬忽然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对赵先生说,你之前因病很少来学堂,所以才背不出来那篇礼记?”

    张越这一个月和顾彬说的话总共也不超过十句,此时见他主动上来搭讪,竟是有一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错觉。在顾彬脸上打量了半天,他才一摊手道:“背不出来就是背不出来,没有必要找理由推托。难道在以后院试的时候,我也能拿身体不好当借口么?”

    顾彬被张越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愣了一愣就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临出门之前,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张越一眼,随即没头没脑地说:“你和他们真的不一样。”

    没时间琢磨顾彬这话什么意思,瞧见那家伙走得没影了,张越才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薄薄的《论语正义》,一溜烟出了教室往角落的那间屋子奔去。发现大门紧闭,他便轻轻上去敲了敲门,然后定了定神做出了一幅肃然的表情。

    大门不多时就开了,看着那个身穿一身青袍端着死人脸的杜先生,张越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这样一个木头人和什么高人联系在一起。只不过,看了那本《论语正义》的批注,他对杜先生的才学却并不怀疑。

    要知道,他为了能够融会贯通,还特意去啃了一下朱熹的《论语集注》,结果发现其中疑似宋濂的批注和朱子一脉相承,而杜先生的很多见解和大明奉若圣人的朱子大相径庭。

    杜先生随手从张越手中接过书,淡淡地问道:“书都看完了?”

    “是,学生都看完了。”

    张越原本以为杜先生至少会让自己进屋去说话,谁知道他就是这么堵着大门口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于是他更是觉得原本就微末的希望又少了几分。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句丝毫不留情面的话。

    “我听那几位说,诗书礼易春秋,即便是开篇那些,让你背诵的时候你都说不会?”

    “学生确实不会。”

    这个时候,张越索性豁出去了,干脆开门见山老老实实地说:“学生自幼体弱多病,想读书也有心无力,并没有看过四书五经。所以现在有了机会,学生知道贪多嚼不烂,只想一点一点来。就比如先生送的这本《论语正义》,学生仅仅是囫囵吞枣记了下来,以后有空再一点点理解领会,所以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看其他的。”

    话一说完,他就觉得杜先生的眼神似乎有些变化,但是无论他怎么看,那张死人脸还是死人脸,并没有多大改变。满心失望的他只好深深一躬身,随即转身快步离去,同时在心中对老爹念叨了一声对不起。直到他走出了学堂,也没听见背后有什么声音。

    倘若加上那位老秀才的一顿教训,他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碰壁了。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天的磨难远远没有结束。当张越踏进张家大宅的后门时,他竟是无巧不巧地撞上了大伯父张信和张超张起兄弟。张超张起一看到他倒是热络得很,拎着弓箭笑嘻嘻地炫耀了一番今天的收成,然而,张信上来之后却是一句硬梆梆的提醒。

    “越哥儿,既然是读书就得多用些心思。否则日日去学堂却被人讥之为不学无术,那还不如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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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忽视和轻视

    倘若教训别的也就算了,偏偏是不学无术四个字!

    强迫自己看了整整一个月的古文,背了整整一个月的古文之后,今天却一连碰了三个这样的钉子,饶是张越死死克制,脸上仍然露出了一丝不那么好的情绪来。然而,也不知道他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在撂下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大伯父张信便再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背手从夹道走了。

    “三弟,今儿个你倒霉,大伯父正好外出拜客,不知道受了什么闲气,所以才气性不好。”

    “是啊是啊,我们刚刚回来的时候还被大伯父指责什么玩物丧志……之前他明明说练武是好事的……哼,怪不得我听到娘之前说,大伯父是什么……什么反复无常笑里藏刀!”

    尽管心情极其不好,但是,在两兄弟这么一番打岔之下,张越忍不住噗哧一笑,心想张信幸好是走了。这要是听见这么一句话,只怕那位城府深沉的大伯父非得和二房结下一个不小的梁子不可。话说东方氏那么精明的人,怎么教出来两个儿子偏大大咧咧的?

    “算了,今儿个我确实倒霉!”

    张超年长两岁,觑见张越颇有些无精打采的,又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好奇地凑上来问道:“怎么,是在学里让人欺负了?告诉我是谁,我和二弟领着人去狠狠揍他们一顿,给你好好出气!”

    瞧见张起附和似的卷起了袖子连连点头,张越心中生出了一丝暖意。相处这一个多月来,他对两个小家伙的脾气廖若指掌,深知冲动的他们确实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所以,尽管此时郁闷得无以复加,他还是摇摇头道:“只是心情不好,没什么大事。赶明儿要真是碰上有人欺负我,我一准找大哥二哥帮忙就是。”

    张超树立起了大哥的威望,心里自然高兴,当下就嘿嘿笑道:“那敢情好,反正有事你就寻我和二弟就是了。二弟,赶紧收拾了猎物去见娘!”

    两兄弟嘻嘻哈哈一溜烟没影了,张超却不想这么早回去。在后门附近的几个院子来回转了一圈,好容易预备好了见父母时的说辞,他这才慢吞吞回到了西院。然而,他养精蓄锐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父亲张倬和母亲孙氏竟是全都不在,诺大的院子里除了一个耳朵有些背的婆子之外,旁的一个人没有,连秋痕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等了一刻钟不见有人,百无聊赖的他索性一头扎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少爷,少爷!你这时候怎么居然睡了……哎呀,快起来!”

    睡得正熟的张越冷不丁被一阵推搡和嚷嚷声吵醒,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一瞧,他才发现那是秋痕,于是先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然后才问道:“除了个聋婆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不睡觉还能怎么办?爹和娘到哪里去了,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

    “大太太和四少爷大小姐回来了,东西就带了几大车,如今正在正房里头陪老太太说话,大伙儿当然全都去了!”

    秋痕一面说一面把张越拉了起来,旋即半蹲下来给他整理好了前襟,这才不无殷羡地说:“这四少爷乖巧,大小姐文雅,那模样真是百里挑一。四少爷还是神童,三岁就能认字,如今才九岁,竟是会写对联作诗。二太太不信,硬是让四少爷作了一首,这才服了。老太太欢喜得合不拢嘴,当下就把祖传的宝玉给了他,又给了大小姐一个金项圈一对玛瑙镯子。”

    敢情是长房长孙回来了!

    听秋痕絮絮叨叨这么一说,张越忍不住想起了父母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果然,长房长孙一回来,老太太眼中就再也看不见别人。及至听到祖传宝玉和善于做诗这么一条,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本能地联想到了红楼梦中那位集无数钟爱于一生的贾宝玉。除了没有天生衔玉而生,其他的何其相似?

    秋痕歪着头看了看张越,轻轻替他拢了拢领口,这才笑道:“这会儿大少爷二少爷也应该赶去了正房,少爷既然收拾好了,咱们也赶紧去吧。”

    往日最是肃穆的正房今天格外热闹,张越才踏进院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阵阵欢声笑语。那门口垂手站着十几个丫鬟,其中那几个生面孔都穿着青缎比甲和藕荷色细褶裙,虽然个个颜色娇艳,却都是面无表情满脸肃然。倒是家中的那几个丫头颇有些心不在焉的,仿佛在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一看到他走近方才惊醒过来,个个矮了一截行礼。

    秋痕亲自上前打起了帘子,张越便低头跨进了门槛。即使外间天还亮着,这一进门,他仍是被那些珠光宝气给晃花了眼睛,于是愣了一愣方才走上前去。

    顾氏身边依偎着一个男孩,只见他头上裹着一方龙鳞纱巾,身穿一件大红色芙蓉锦袍,项上挂着一个晶莹辉耀的项圈,腰间垂着一串五彩的珠串,脚下蹬着一双黑色云履,只是那姣好脸蛋上的一双眼睛总是朝着天上,除了顾氏仿佛看谁都浑然不在意。

    倒是他旁边的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还算随和,见有人进来,她便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张越回了一个微笑,随即方才看到二伯母东方氏身边多了个老实巴交的妇人,旁边还有个怯生生的瘦弱女孩,料想那就是那位骆姨娘和他那个二妹妹了。

    顾氏只顾着自己怀中的那男孩,竟是没怎么注意到有人趋前问安,直到灵犀提醒方才抬起了眼睛,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三媳妇孙氏把张越带过去。摩挲着张赳的额头,她不禁越看越爱,于是便看着大媳妇冯氏笑道:“赳哥儿聪明机敏,指不定将来要盖过他爹,连中三元也未必可知!”

    “老太太着实高看他了,他也不过是会作两句歪诗罢了。”

    冯氏嘴里这么说,面上却很有些得意。听得此话,站在她对面的东方氏撇了撇嘴,轻轻拉了拉一旁孙氏的袖子,低声嘟囔道:“三弟妹,老太太这夸奖一句,你看大嫂得意成了什么样子?这远道而来见婆婆,她身上不是金的就是玉的,这是显摆给谁看呢!”

    听到东方氏这牢骚,瞧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张越干脆退后一步,想要避到母亲的身后。然而他才站定,却忽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抬眼一看却是父亲张倬。父子俩对视一眼,同时微微一笑,继而便全都改成了一幅岿然不动的神色。

    张倬是受惯了别人的轻视,张越是不在乎人家的轻视。这世上不是有句话叫做走着瞧么?

第十三章 何谓天之骄子

    族学中的月考当然不像科举那样需要蹲号房,监考的只有一个有意无意打瞌睡的张猷,所以下头的学生们自然是高兴得很。当看到考卷的一刹那,张越的面色顿时变得很有些古怪,因为整整一张卷子都是论语,四书中的其他三书和五经仿佛都被老师遗忘了。

    而且,如果他的记性没有发生偏差的话,这其中所有内容都是他曾经看过的。

    “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是论语吧……”

    “废话,我也知道是论语!喂,顾小七,这题目你会不会做?”

    “题目太多了,即便我答完自己这张,你们只怕也没时间抄!”

    “我管你是不是交白卷!总之我那张卷子就交给你了,我给你十两银子!”

    后头那些嘈杂的声音张越压根没功夫去注意,那些层出不穷的哀叹他也没时间去注意,此时他最担心的却是字不会写。可这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眼看着原以为要泡汤的事情重新有了希望,他怎么会放弃?于是乎,他饱蘸浓墨就开始奋笔疾书,渐渐地就进入了状态。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云板敲响的时候,十个学生中倒有九个是面如土色的。富家子弟发愁的是回去之后挨父母的教训,贫家子弟则是担心下个月领不到学中补贴的钱粮——毕竟,这年头附学不用交钱还能领钱粮的私学实在是不多。于是,好几天没来上课今天更没来参加月考的张超张起兄弟登时被人恨得咬牙切齿。

    凭什么他们就能躲过月考这一关?他们俩可是正儿八经的张家正支!

    考都考完了,再郁闷也于事无补,于是闻听下午不用上课,一群学生顿时如鸟兽散。张越眼看着连生连虎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走人,谁料却被顾彬开口唤住。

    “对不起,我……我也没法子……今天我也交了白卷……”

    张越原本对这个冷漠却别扭的家伙没什么好感,此时见顾彬那张一向冷冰冰的脸涨得通红,他顿时觉得那点子小小的不快完全可以忽略过去。眼看这冷面少年撂下这么一句话低头就准备出门,他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你帮别人考试换了钱,自己交了白卷,就不怕回去父母责难?”

    顾彬陡地转过身来,见张越的脸上并不是讥诮,他那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沉默良久,他就一字一句地说:“你没有尝过挨饿的滋味,也没有尝过去别人家借钱借米的滋味。十两银子足够我家几个月开销了,我纵使挨打挨罚也值得。令尊虽然能帮助我家一时,却不可能帮着一世。”

    张越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眼看着顾彬转身大步走出了门,屋里也没有旁人,他忽然提高了声音说:“就算你自视清高,想着人穷志不短,万事都靠自己,但你来族学应该是为了以后能够进学。你现在这样做固然是有了收益,但平白坏了名声,以后怎么去院试乡试?”

    此话一出,他就看到顾彬一下子僵立在了门外。看到这情景,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这冷面少年固然是很有些读书的天赋,奈何在为人处事上头很有些不通。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只要这事情泄露出去,以后哪个学政会挑中这么一个秀才?

    不管这一天发生了怎样的风波,总而言之,月考终于是告一段落。也就在这一天,由于要筹备之后老太太顾氏的六十大寿,张倬特意到族学为张越请了半个月的假,自然,他同样也给张超张起兄弟请了假。因为两兄弟的父亲张攸无法从交趾脱身,这事情就只有他代办了。

    父子俩难得一起回家,走在路上,张倬便追问起了拜师一事的进展。昨儿个蒙混过关,今儿个却逃不过去,张越原本打算找个借口搪塞或是干脆来一个善意的谎言,但思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道出了实情,就连今天那张奇怪的考卷也一并说了。

    “也罢,一切看机缘吧。”

    张倬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在儿子肩膀上拍了拍,再也没有纠缠这个问题。

    随着老太太顾氏六十寿辰的一天天临近,开封城渐渐热闹了起来。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是看在南京城那位英国公的面子,河南本地的官员怎么能不给张家这位老夫人来拜寿?这要是奉承得好,能够让老夫人给英国公捎带一两句话,那机缘可就大了。

    于是,一连十几天,张信张倬两个儿子外加冯氏东方氏孙氏三个媳妇全都忙得脚不沾地,张越这几个孙辈也一样都是被支使得团团转,就连张晴张怡这两个做孙女的都没能幸免。然而,作为长房长孙的张赳却是闲散得很,只需要伴着顾氏见见客,无数红包利市就统统进了腰包。张超张起看着眼馋得紧,却只能在背地里嘀咕,同时倍感失落。

    为了劝说这两个因为被忽视而遭受了重大打击的堂兄,张越大费了一番唇舌,最后总算是以张赳迟早要走这一点安抚了他们俩。

    他自己对于自己那个堂弟张赳也一样没什么好感,按理说家中老幺最是可人疼的,可偏偏张赳在大人面前装巧卖乖,在他们这些同龄人面前则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于是甚至在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之间得了个朝天眼的绰号。

    这会儿,张越正在试穿为了明天的祖母寿辰而特制的新衣裳,谁知道他才脱了外头的旧衣裳,张超就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不管不顾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三弟,你知不知道,据说那个朝天眼明天在寿辰上要拜师,还是大伯父亲自拜托的人情!”

    张越听着不禁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一翻白眼道:“这个关我们什么事?”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要不是大伯母在祖母面前常夸那个朝天眼怎么神童怎么聪明,这些天祖母会对我们这么冷淡?你别忘了,大伯父那天可是还说你不学无术!亏我当初还以为大伯父是好人来着,敢情他真的和娘说的一样阴……”

    “咳!”张越使劲咳嗽了一声,终于没让张超在秋痕面前把“阴险”两个字给说全了。见房中只有秋痕一个人,他只得压低了声音问道,“就算他要拜师,可这是大伯父安排的,你又能干什么?”

    “他不就是能做几首歪诗么?你难道忘了学里也有个神童顾小七?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就是和你说一声,你到时候等着看好戏就好!”

    张越正想提醒一声,却见张超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只能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神童也是要分等级的,达官显贵家里头的神童那自然是金贵,贫寒人家的神童要出头却得靠机缘。搬出顾彬去和张赳打擂台?亏张超想得出来!

    何谓天之骄子?首先家里得财势双全,自己还得是长辈捧在手里的宝贝疙瘩,那才是天之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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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贵客盈门

    五月十五乃是张家顾老太君的六十大寿,张家从一个月前开始便向四处贵客发了帖子,因此打从一大早开始,张家大宅门口的小巷便被人堵得水泄不通。那门外一长溜的轿子一直排到了小巷外头,即便这样,还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

    自打张家全家开中门迎接了来自南京的中使,欢天喜地地拜接了那二品太夫人的诰命封轴之后,就是没接到请柬的人也琢磨着趁机来攀一攀关系交情,这人怎么可能不多?

    于是,张家大宅门口迎客的笑到嘴角抽筋,报名的报到口干舌燥,收礼物记名录的记得手直哆嗦,跑腿送茶送水负责招待的磨得脚上出了水泡,就连加倍安置了人手的厨房和茶房也出现了严重超负荷运转的情况……饶是如此,冲着三倍的月钱和赏钱,一帮子人照样咬咬牙连轴转。

    张信此时正在瑞庆堂中笑容可掬地陪几个贵客说话,然而,虽然口中说着无数漂亮的话,但他的眼睛却在往外头瞟。他这么瞟着,别人忍不住也跟着向外张望,心里却全都在犯嘀咕——这一位究竟是在看什么等什么呢?

    张倬没有官职没有功名,这瑞庆堂中招待的都是官员,他自然不能以白身穿梭其中,于是只在左右两个侧厅之中招待家中那些亲戚。尽管他是张家正支,然而这其中有举人秀才,也有些人曾经当过官,他一个荫监生大多数时候竟是只能听人高谈阔论,自己不过赔笑而已。

    “爹爹!”

    乍听得这声唤,张倬立刻转过了身子,低头瞧见是儿子张越,他不禁心中一跳。四下里看了一眼,发现无人注意,他慌忙将人拽到了角门边上。

    “不是叫你好好陪着老太太么?你怎么跑到外头来了?”

    “那边有四弟在,哪里还需要我们?”

    张越撇了撇嘴,旋即伸手指了指一边的长廊:“二伯母找了个借口走了,大哥和二哥也跟着闪了,就连大姐和二妹妹都悄悄退了出来,我站在那里难道当木头人么?四弟一口气连着作了三首诗,那些夫人淑人安人们全都盛赞格调清奇,这会儿祖母哪里还能看到别人?”

    此时此刻,他却在心里想,要不是张赳做的那几首诗他一丁点印象都没有,指不定他就要怀疑这个神童似的堂弟也是穿越而来的。因为无论是从显摆还是从脾气或是从其它各方面来看,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盛气都只能让他想到那一层理由。

    “自小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张倬摇了摇头,这才想起此话不该在儿子面前讲,遂赶紧岔开了去,“既然老太太那边客人多,超哥儿起哥儿他们也都溜了,你不在应该也不打紧。你娘大概在后头忙着,你不妨过去看看,若是有能做的就搭把手。”

    张越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此时却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笑吟吟地说:“爹爹忙着招待客人,想必也没功夫喝水,我正好让秋痕预备了茶,如今大概冷热正好,爹爹不妨喝几口润润嗓子。”

    看见张越挪开了拢在一起的袖子,恰恰露出了两手之中的那个紫砂壶,张倬不禁露出了笑容。尽管心感于儿子的孝顺,在伸手接过来之后他仍是不忘教训道:“待客的还有你大伯父,你不要单单只记着我一个,别忘了待会让人给你大伯父也送一壶好茶去。”

    大伯父?大伯父那边还用得着他献殷勤?刚刚经过瑞庆堂那会儿,他看到那几个当官的恨不得把腰折到地上奉承,几个官品稍低的更是已经揽过了端茶送水的差事,他这会儿去不是送上门去给人教训么?他可不想让人指着鼻子说什么不学无术。

    话虽这么说,在老爹面前,张越还是唯唯诺诺应了,但一转身就把这么一句吩咐给抛在了脑后。转过长廊,瞥见不远处张超张起兄弟正在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他眼珠子一转便索性绕了道。那两个小家伙至少还曾经是祖母的心头肉,闯了祸也不打紧,他要是搅和进去就是自讨苦吃了。

    话说回来,他们真的准备把顾彬推出去和张赳打擂台?不会到时候害了那小子吧?

    正这么想着,张越便有些走神,竟是完全没注意到对面有人匆匆走来,于是结结实实一头撞进了人家怀中。这眼冒金星抬起头一看,他顿时傻了眼。只见那个头戴缁布冠,身穿白袍脚蹬青履的人,不是族学里那位杜先生又是谁?

    “杜……先生?”

    看到某人的一刹那,张越猛然间想起上次月考之后他还没有去过族学,压根不知道成绩如何,于是此时面对着杜先生那张招牌式的死人脸,他不觉心中惴惴。然而,让他深感意外的是,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族学塾师竟是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

    “你这几年来学堂上课的时间不多,却能够用一个月时间将那本书看完,而且还能做完那张卷子,这天资毅力倒是不错。”

    倘若是杜先生板起面孔训斥自己两句,张越也不会这么惊讶,但此时面对这货真价实的夸奖,他着实是瞠目结舌了。但这失神只是一瞬间的事,醒觉过来的他立刻想到了父亲的吩咐,正预备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大呼小叫声。

    “小沈学士来了!”

    张越虽然没有出去见过那些官员,但在祖母那里见到了许多贵妇人,其中三品以上的也有几个,此时见人家咋咋呼呼嚷嚷的不过是个学士,他不禁觉得奇怪。这时候,他却忽然感到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扭头一瞧,却见那杜先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不在南京城,大约不知道这位小沈学士的大名。他八岁通《孝经》、《论语》、《孟子》,十岁能书真草,算是货真价实的神童。当今皇上登基之后重文臣,他和其兄沈度一同被召入秘阁,在南京城,他们兄弟俩被誉为大小学士,最是受学子尊崇。老夫人大寿能够劳动他亲自来贺,你大伯父的面子着实不小。”

    他那大伯父何止是面子不小,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张越用脚趾头也能算出此中三味——张赳回来不过半个月,如今祥符县乃至于整个开封府都已经传开了他的神童名声,此次来贺寿的小沈学士既然昔日也是神童,那么大伯父张信就能顺理成章为张赳觅得名师,更可借今日寿筵为儿子扬名,何止是一举两得?

    张越皱眉头苦思,渐渐露出了一丝冷笑来,却没注意到旁边的杜先生一直都在看他。于是,当他再次露出了一幅好奇的孩童嘴脸抬起头时,也就错过了杜先生脸上一抹奇特的微笑。

    “话说我也久仰小沈学士大名多时,你可否带我去瑞庆堂一观小沈学士风采?”

    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张越指不定就信了,可这位犹如冰山一般的杜先生说自己仰慕别人,他却怎么听怎么古怪。只不过,他自己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当下就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师长有命,弟子自然不敢辞。既然小沈学士一来就引起如此轰动,想必瑞庆堂一定是人山人海。我带先生从长廊那边过去,应该能占个好位子。”

    他说着便躬了躬身在前头带路,心里却在猜度待会张赳会当众来上怎样一场震惊四座的演出——这舞台都搭好了,声势造足了,宾客全都到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那位堂弟应该不会马失前蹄吧?对于这一场表演,他着实是期待得很。

    瑞庆堂乃是张家正堂,彼时本就是高朋满座人头济济,此时那位小沈学士一到,就连大厅外头也是围了不少宾客,大多是看热闹的旁系子弟。毕竟,张家已经出了一位英国公,对于来拜寿的武将并不感到稀奇,反倒是一位鼎鼎大名的文官学士前来却是少见了。

    “听说小沈学士还是从南京城专程赶来的。”

    “嘿,最近开封府上上下下都在传说咱张家那位神童,这下大小神童可是碰了面。”

    “赳哥儿真是好福气,摊上那样一个有能耐的爹爹,以后还不是飞黄腾达?”

    瑞庆堂的侧门原本是丫头进出送茶水的地方,但此时此刻却被张越和杜先生占去了大半边。看见外头攒动的人头,听见大堂中飘来荡去的奉承声,张越不禁撇了撇嘴,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刚刚被人带来的张超张起和张赳。当然,他也瞥见了张倬,发现父亲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自己,他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宾客济济一堂的瑞庆堂中并没有那个喜欢穿着一身浆洗得极其干净白衣的身影。果然,张超张起的如意算盘根本打不响,这种场合怎么轮得到一个穷亲戚的小子登场?

    比起张超张起兄弟,张赳这一天打扮得极其显眼。他尚未到束发加冠的年纪,因此一头黑亮的头发只用红绒绳系着,上头缀着一块白玉。他身穿一件玫瑰紫蝙蝠云朵福从天降纹大襟袍,腰中悬着一块翠色的玉鱼儿,底下赫然是长长的朱红色穗子。再加上他原本就面如皎月色如春花眉眼如画,此时竟是犹如天上下凡的金童一般。

    这时候的张赳显得乖巧而又伶俐,半点不见往日在某些人面前的倨傲光景。在父亲的指引下,他向那位小沈学士下拜行礼,起身之后便乖巧地叫了一声世叔。

    沈粲自己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瞧见这样一个金童似的晚辈自是笑容满面,当下便盛赞道:“数年不见,昔日襁褓幼儿却已经长大了。雏凤清于老凤声,张兄着实是好福气!”

    远远站在侧门处的张越听到这话,立刻想起了红楼梦中诸清客相公奉承宝玉的情景,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后又面色古怪地朝自己右肩处瞥了一眼。就在刚才,杜先生的手忽然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种忽然之间的亲切转变却让他浑身不得劲,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

    在张信引着儿子和两个侄儿拜会了一圈贵客之后,瑞庆堂中的客套寒暄已经告一段落。能够坐在这里的贵宾之中,有好些人带着家中小有才名的子侄同来,更有不少人听说过张赳的神童才名。此时大名鼎鼎的小沈学士夸奖了张赳,少不得有人也存着为自家子弟扬名的主意,当下便有人提出把在场的六七个孩子聚在一起考较一番。

    张越站在那里情不自禁地摇头,心想大伯父正愁没有机会,这会儿却有人主动送上去撞枪口了。见那帮子大人物们笑呵呵地想着题目,见张信张赳父子笑吟吟自信满满,见张超张起兄弟犹如满身长了虱子坐立不安,见其他孩童少年俱是诚惶诚恐,他不由得庆幸自己聪明。

    这是别人搭好的舞台,他出去也是当人陪衬,何必呢?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紧跟着竟是不由自主地朝前头迈出了两步。就是这小小的两步,他一下子撞飞了面前的帘子,陡然之间出现在了厅堂中所有宾客面前。刚刚在暗处窥视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此时一瞬间对上无数打量的目光,他不觉有些刺眼,愣了一愣方才换上了一幅泰然自若的表情。

    真是见鬼了,杜先生究竟为什么把他推出来?

    他正寻思着这个难解的问题,忽然看到那位居于上座的小沈学士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确切地说,应该是盯着他背后。面对着那混杂了惊喜、疑惑、惊讶以及难以置信的眼神,他正有些奇怪,陡地又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立刻反应到杜先生也跟着他出来了。

    忽然之间冒出来两个人,作为主人的张信顿时皱了皱眉头。他横扫了满脸惊讶的张倬一眼,旋即对张越沉声喝道:“越哥儿,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

    张越这还是第一次收获所有人的集体注目礼。瞥见老爹在那里连连打眼色示意,他却不慌不忙地躬身答道:“大伯父,我刚刚在后头遇见了族学的杜先生,所以便陪着杜先生说了一会话。”

    杜先生?张信左思右想方才记起上次遇见管族学的那位堂叔时,对方曾提过族学中有这样一位塾师。然而,即便此人算是家中几个晚辈的师长,可今天的瑞庆堂是何等地方,这杜先生竟然敢这样大剌剌地闯入,也实在太狂妄了!

    碍于满堂宾客,他不好摆出什么脸色来,当下便对杜先生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杜先生数年来在我张家族学中教导这些顽劣小儿,着实是辛苦了。”

    杜先生一现身,张越就知机地往旁边挪开了两步让了地方。放眼看去,今天这瑞庆堂中尽是身着朱红鸦青绛紫的官员们,于是白袍青履的杜先生着实显得有些刺眼。而当张信一语点穿杜先生身份的时候,他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不少人脸上的轻视之色。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看到那小沈学士霍地站起身,疾步往自己这边走来。还不等他想明白对方来意如何,那个身穿绯袍的人影竟是朝他旁边那个人影深深躬下身去。

    “宜山兄多年不见踪影,我和大哥派人找遍整个浙东,却不想你竟是到了河南!”

    这一拜惊呆了瑞庆堂中所有主人宾客,而张越却在一瞬间的惊讶过后陡然警醒了过来。俗话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他早料到杜先生似乎是有些名堂的人,可这会儿一鸣惊人似乎也有些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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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茶联

    杜先生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周围人一瞬间变得极其炙烈的目光,伸出双手将沈粲扶了起来:“我一个罪余之人,天下自然哪里都去得。倒是令兄和你如今得皇上器重委以秘阁要职,大小学士之名人尽皆知,我即使远在河南,也着实为故人高兴。”

    “宜山兄这一说就让我无地自容了,若无宜山兄当日大力资助周全,我怎会有今天?兄长得天之幸,我却是才学浅薄,贸然居于高位,这心里实在惭愧得紧。宜山兄又怎得会到了河南?兄长和我向皇上举荐了多次,却苦于找不到宜山兄你。”

    他乡遇故知大约是最让人欣喜的事。两相厮见之后,沈粲少不得向在座所有宾客解释了一番。直到这时候,包括张越在内的张家上下人等方才知道了杜先生的真实名姓。

    杜桢,字宜山,竟是沈粲的同乡。若仅仅这些也就罢了,那洪武二十四年乡试解元,洪武二十八年殿试二甲头名进士,曾经当过翰林庶吉士的经历却足以让大多数文官心生敬意。尽管那段经历的最后是贬官革职,但那毕竟是建文年间的事了。这如今在秘阁中供职的沈粲队他都如此恭敬,谁知道翌日不会飞黄腾达?

    瞧见一群刚刚还面露轻视之意的宾客们一个个上来寒暄,张越很有一种冷笑的冲动,但他好歹还看得清场合,几乎是死死的把这丝念头给摁了下去。谁知道偏偏在这时候,却还有人不放过他,居然声音清亮地开口撩拨了一句。

    “三哥,你刚刚迟迟不见,陪着杜先生说了那么久话,一定是杜先生的得意门生了?”

    盯着故作天真状的四弟张赳,张越登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哪有这样看着乖巧实则小心眼的小家伙,不就是杜先生忽然出现抢了你的风头,你偏和我作对干什么?可他恼火也已经迟了,此话一出,四周那些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更有自以为是的人已经是捋着胡须打量起了他。

    这种时候,纵使有心希望儿子能拜一位名师出人头地的张倬也有些慌了,连忙强笑道:“犬子在族学中蒙杜先生教导,确有师徒之谊。不过犬子自幼体弱多病,天赋不过寻常,所以还不曾真正列入杜先生门墙。”

    “那么,杜先生收我入门可好?”

    老爹出言解围,张越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边竟是又响起了一个可恶的声音。见张赳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仰起了那张眉清目秀的俊俏脸蛋,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和张超张起一样的厌恶感。

    小小年纪就知道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这小家伙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瑞庆堂中一片寂静,堂外却是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声。陡然之间冒出两个微不足道的人,其中一人又摇身一变成了座上宾,张家长房长孙又当众发话要拜师,这一环扣一环的情节着实让人们看得目弛神摇,后头的人此时忍不住踮起了脚,眼巴巴地等着里头的答复。

    即使在无数恭维之中,杜桢依旧是维持着淡淡的表情。端详着面前这个粉妆玉琢的幼童,又扫了一眼周围的宾客,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脸色如常的张越身上。

    “四公子真的要拜我为师?”

    见张赳连连点头,他又看了看旁边的诸少年,忽然提议道:“适才正好听得大家要出题考考这些孩子,不知张大人可否让我出题?”

    张信没料到儿子会忽然改变主意要改投他人门下,但看到沈粲笑意盈盈并无半点不悦,杜桢又来了这么一手,他只是略一沉吟便笑吟吟地说:“杜先生既肯替我们等考较这些晚辈,我又岂有不允之理?”

    “那好,我也不考什么诗词,便以茶为联,请诸位公子拟上一副茶联来。”

    张越此时已经是退出了最中心的那个圈子,听到这个题目不禁微微一愣。忽然,他感到有人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不禁扭转头往后一瞧。

    “爹爹?”

    “你四弟大约是志在必得,无须和他相争。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瞧见老爹竭力扮得若无其事的脸孔,又窥见了那袖子底下攥成一团的拳头,张越心中自是了然。想到这些天的辛苦,想到在学中受到的嘲笑讥讽,想到祖母的忽视,想到大伯父的教训,他一瞬间抛开了心中那些顾虑,脸上露出了一丝愤世嫉俗的冷笑。

    不就是显摆么?要说别的他兴许不行,但说到茶……他前生的老本行可不会丢了!

    闻听是茶联,一群童子顿时各自攒眉苦思了起来,张超张起兄弟更是在一边抓耳挠腮痛苦万分。张越见那边的张赳自顾自地在那里踱步,便悄悄来到了两兄弟身旁,轻轻地在他们耳边咕哝了一番。于是,刚刚还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张超张起立刻气定神闲了下来。

    良久,终于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率先开口吟道:“空山藏冷翠,玉盏纳暖香。”

    话音刚落,宾客中便传来了一阵赞许声,那少年顿时喜不自胜。紧跟着,张超张起便几乎不分先后地念出了自己的茶联。

    “蚕熟新丝后,茶香煮洒前。”

    “竹灶烟轻香不变,石泉水活味逾新。”

    张超张起两兄弟是出了名的喜武厌文,此时吃他们俩抢了先,其他众少年顿时满脸不忿。然而,他们都不过是十二三的年纪,所谓才名也是吹嘘的居多,仓促之间哪里能想得出应景的好词,这眉头顿时皱得愈发紧了。而张赳更是难以置信地瞪着两个草包堂兄,忽然把目光转向了一旁漫不经心的张越,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恼怒。

    下一刻,他终于得了两句,忖度定能够力压群小,他脸上的恼色便渐渐消了,当下就背着双手,犹如小大人似的吟道:“翠色沁襟怀,芳菲衬春心。”

    听到这里,沈粲已是大笑了起来:“今日四联,皆可称作是佳作,就看宜山兄你如何评判了!”

    杜桢却没有轻言评判,而是再次看向了一旁的张越。就在此时,张越陡然跨前三步,略略躬了躬身:“我也得了一幅茶联,还请杜先生评判一二。”

    “好,且念来我听。”

    见宾客们大多还在品味之前那几联,张越便朗声念道:“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

    此联一出,满堂皆静。包括沈粲在内,所有宾客都情不自禁地将这两句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却并非全是品味那词,而是不约而同地琢磨起了其中的意境。半晌,沉迷于回忆中的沈粲方才抚掌赞叹道:“好一个‘一盏清茗酬知音’,果然是好!好茶易得,知音难求,若是我说,今日此联最佳!”

    “确实最佳!”

    “世间本就是知音难求,一言道破,果真难得!”

    听到四周的阵阵议论,杜桢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早过了那种看到神童便兴奋不已的年纪,对于什么择良材美质调教也没什么热衷,然而张越这“一盏清茶酬知音”却让他大起知己之感。想到那一日自己不过一时兴起借出了一本《论语正义》,却衍生出了如是一段机缘,饶是阅尽世事如他,也不禁觉得此番真是因缘巧合。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欣然点头道:“以明月喻知己,无论是意境还是词句,此联确实为最佳。我等文人平生苦读,固然是为了一展胸中所学,可谁不希望人生得一知音?”

    杜桢这句最后的评判顿时又激起了一阵赞同和附和声,一时之间,满堂宾客的目光都转到了张越身上,更多的人则是私底下议论纷纷。张家三房素来都最是弱势,这下子三房的独生子竟是一鸣惊人,这会不会是日后风向的一个标志?

    出了一口恶气的当事者本人则是维持着一副云淡风轻却又不失恭谨的表情。今儿个他这横插一脚,把人家构建了很久的舞台给搅和了,自然很有些不厚道。可是,谁让你小子非得来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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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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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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