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同人小说富贵荣华TXT下载富贵荣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富贵荣华全文阅读

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姊妹

    在人眼皮子底下的日子,章晗过了整整六年。

    在这六年中,她那朝夕相处的两个丫头全都是顾夫人挑的,没有半点回绝的余地。她还小的时候总以为彼此都是真心,可自打有一次偶尔听见她们在背后的议论之后,她渐渐小心留意,最后就都明白了。所以,这次进京之前,她宁可现买也要在身边留两个勉强信得过的人,纵使违逆太夫人也要留下了碧茵和芳草,便是想最后搏一搏。

    身为女儿身,若单单靠她自己,在京师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做的太有限了!

    “妹妹,你来看这一盒胭脂。”

    身后传来了张琪懒懒的唤声,章晗便欣然转身过去,见已经歪在床上的张瑜饶有兴致地将一个天青色粉彩小瓷盒递了过来,她便轻轻打开,见里头是一层颜色鲜亮的胭脂膏子,她就抬起头来笑看着面前那个起头扶自己下轿,后来又过来帮忙布置收拾的绿萍。

    “绿萍姐姐,这是……”

    “这是三小姐自己做的,她最爱淘弄这些胭脂水粉的东西,每回进宫还常常给娘娘送上一堆,就连太夫人这儿也存了不少,连带我们一块沾光。这是之前新做的,太夫人让奴婢拿来,看看表小姐和晗姑娘可喜欢。”她见章晗抬手示意自己坐,谢过之后方才斜签着身子在小杌子上坐了,又笑道,“这是自己家后花园采的花瓣做的,比外间的好,只要用一丁点就能起颜色。不是奴婢替三小姐夸口,如果是男儿身,兴许这宫里采办的事情就都给她揽去了。”

    听了这话,章晗就知道那位尚未谋面的三小姐是又活泼能干又会笼络人心的,合上盖子就点了点头道谢。而张琪把玩着手里的另一盒胭脂,无可无不可地往枕边一放,就直起身子说:“姐姐代我谢谢外祖母和三姐姐。三姐姐是姐姐,本来应当我亲自去的,可这两天坐马车坐得身上生疼……回头我亲自去谢他。”

    张琪这么说,章晗也笑道:“说起胭脂,我这儿还有几个现成的花露方子,三姐姐既然喜欢淘弄胭脂水粉,就拿去送她吧。”

    绿萍见章晗去一边匣子里取了一张纸过来,忙接在手里,连声道谢后方才离去。等她一走,张琪故技重施寻借口打发樱草凝香出去,可见两个人都杵着不肯动,她不禁咬了咬嘴唇,随即拉着章晗在床上陪自己躺下,索性就这么咬起了耳朵。

    “那些花露方子是你从古书里头淘出来的,为什么要这样白白送出去?”

    “钱都是宋妈妈把控,咱们手头紧,凭什么和人结交,只能靠这些细微功夫了。没事,我又不指望这些花露做买卖赚钱,送出去就送出去了,横竖都是书里看来的。”章晗轻轻捏了捏张琪的手,瞥了一眼碧茵和芳草,她才轻声说道,“幸好有你帮腔留下了碧茵芳草,否则咱们就真成聋子瞎子了。”

    “我要是连这点眼色都没有,这趟进京还不得把你拖累死?”张琪瞥了一眼樱草和凝香,尽管从来都没有指望她们和自己一条心,可仍旧觉得一阵心灰,“在老太太院子里就敢这样怠慢,她们就不怕咱们撕破了脸?”

    “越是在外头,宋妈妈越是有顾忌,越是在顾家,宋妈妈反而越笃定,因为这地方咱们都不熟悉,她却有不少故旧。而她们两个都是宋妈妈挑出来的,怎么敢越过她的吩咐?”

    姊妹两个这么头挨着头说悄悄话,樱草和凝香虽也想上前探听探听,可芳草和碧茵才刚躲过一劫,不说对章晗这个主子死心塌地,却都感念得很,一个借口在床前拿着拂尘赶蚊虫,一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就是挡着她们不让上前,气得两人缠枪夹棒刺了两句。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就是一个笑声。

    “想不到才出去了一趟就错过了大事,两位妹妹什么时候到的?”

    随着这声音,紧跟着就是一个大红的身影进了屋子。只见她乌黑油亮的发间绾着一支赤金点翠衔珍珠的凤钗,颈项上戴着五彩璎珞,身穿大红金线绣芙蓉牡丹富贵荣华纹样的斜襟衫子,下头是品红撒花的绉纱裙子,鲜艳夺目的颜色再加上她那喜笑颜开的脸色,还有那长长的凤眼,越发流露出了几分青春明媚来。她进屋之后就径直走到了床前,一把将要起身的张琪按了躺下,就势在床沿边上坐下了。

    “都是自家人,忙什么!”

    她打量着张琪,又端详着章晗,那嘴角更是笑得露出了一个小酒窝:“怪不得我刚刚去见老祖宗和娘,她们都说你们和亲姊妹似的,果然亲近。我是你们三姐姐顾钰,说是姐姐,也就比你们一个大两个月,一个大七个月,叫我钰儿也行。对了,不过是老祖宗借花献佛送你们两盒胭脂,你们就还了这么几张花露方子来,也太见外了!”

    章晗和张琪还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见顾钰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堆,不禁都笑了。这时候,就只听门外又传来了一个笑声。

    “三妹妹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让人家怎么来得及答你啊!”随着这声音,又一个少女进了屋子来,竟是比顾钰还要高挑的身材,十七八岁的年纪,杏红衣裳藕丝裙,玉凤金簪翡翠镯,既有几分明丽,却也显几分老成,她上前到床前俯身冲章晗和张琪看了两眼,就含笑说道,“我是你们大姐姐顾抒,刚刚才照应娘服了药,这就来迟了,不想却给三妹妹抢了先。”

    “大姐既是来迟了,怎么没有带上二妹妹?”

    “二丫头?哼,她忙着预备明天入宫的首饰行头还来不及,还顾得上来见姊妹?”

    顾抒挑了挑眉,却没有再提此事,亲切地拉着张琪的手问东问西,随即又拉章晗站起身转了一圈,待把人又按着坐下时方才冲着顾钰笑道:“二丫头一直都自负颜色,要真是看到了晗妹妹这般绝色,怕是以后得避开道走,早知道我拖也要把她拖来!”

    这顾氏姊妹两人虽然都看似爽朗明快的性子,可章晗初入侯府,从前顾夫人对她提过的那些话她都不敢尽信,更何况两个才刚认识的人?此时此刻,她听两人竟是把顾二小姐和自己相提并论,当即微微一笑,既不谦逊,也不回敬,只是扬声叫人上茶。

    眼见芳草已经托了丹漆小茶盘进来,她就站起身一人一杯先给了顾抒和顾钰,然后又给张琪捧了一杯在手,最后才自己取了一杯茶默然到旁边坐下。见她这般安静的光景,顾抒也不好再说笑,只闲坐问两人读过什么书,听说张琪身体不好读书不多,章晗只读过女训女诫之类,她没坐多久就借口让她们早些安歇告辞离去。她这一走,刚刚消停了好些的顾钰立时精神了起来,竟冲着章晗和张琪眨了眨眼睛。

    “大姐从小就喜欢读书作诗,竟是想当个才女,逢人就先问读书,我最怕她这一招了!”说到这里,她就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纸片说道,“看你们送我这样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对此有些心得的,日后我做了新方子的胭脂水粉花露之类,可是要你们先尝试尝试。”

    “只要三姐姐喜欢,尽管来就是了!”

    既是太夫人自己就住在武宁侯府,又令她们也住在武宁侯府,再加上父兄又是在武宁侯军前,章晗自然知道孰亲孰疏。她既这么说,张琪也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最恨读书了,也没本事附庸风雅,东西到我手里,也只有好或不好两个字,三姐姐别嫌我俗。”

    “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趁着顾钰要走,章晗又吩咐樱草和凝香去送一送。当着这位武宁侯独生女的面,两个丫头都不敢违逆,当即一块送了出去,这时候,章晗方才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顾抒说出那入宫两字后,仿佛自知失言似的,再也不曾重提,而顾钰更是自始至终完全没提过这一茬。倘若明日顾家这三位小姐都要去见顾淑妃,张琪论理也是顾淑妃的外甥女,可刚到顾家连太夫人在内,对她这个外人不提也就罢了,可也没人对张琪提过顾淑妃只言片语,而张昌邕也好,宋妈妈也罢,都道是顾夫人一心想把张瑜许配淄王。如今看来,这门婚事只怕是顾夫人剃头挑子一头热,顾家人却是另有盘算。

第十五章 针锋

    由于张昌邕原本就打算让她们姊妹在京城长住,由此为自己调回京的事情使一把劲,因而章晗和张琪此番行李带了整整两辆大车,春秋冬的衣裳各两套——毕竟长身体之后免不了要做新的,夏衣却各六套,都是以备路上替换。此外,铺盖只有路上用的那一套,如今早就丢了不用,帐子也有各色好几顶。如今才九月初,那两顶细葛的就收进了箱笼里,挂的是两顶花绫帐子,就连花色图案也仿佛是姊妹似的。

    次日清早,绿萍来迎二人到正房给太夫人请安,就忍不住又拿着那帐子说笑。一旁的宋妈妈冷眼旁观正要说话,章晗就笑着说道:“都是干娘偏爱,特意让人做了这两顶花色差不多的给了姐姐和我,平时在家舍不得,这一回带了出来,姐姐说一定要挂上给人瞧瞧。”

    两顶花绫帐子,一顶绣的是春日的繁花似锦,一顶绣的是各色鸣虫飞鸟,乍一眼看去只觉得般配,可绿萍引两人出了东厢房时,章晗却想,这锦上添花四个字,太夫人迟早能想到。

    正如顾抒昨日露出的口风,姊妹两人这一大早来给太夫人问安,王夫人和顾钰母女俩就都不在,太夫人一个笑吟吟地斜倚在湘妃竹榻上。她抬了抬手示意两人不用多礼,又令张琪在竹榻一旁坐了,这才问两人昨晚上睡得可好,可有什么不习惯之类的话。等下头送了早饭过来,她却又让姊妹俩陪着用。

    贵为超品,太夫人的早饭却朴素的很,不过一品粥,四品小菜,并一笼屉的四喜包子和一盘花卷。多了章晗和张琪两个,这些东西最后竟风卷残云什么都没剩,她更是高兴得笑了起来:“如此才好,多少人家连糊口都不能,我们这样的人家浪费就是可惜了。”

    “老祖宗说的是,之前在路上经过几处地方,据说都是遇着饥荒,看看也吓人。”

    张琪一时想起路上看到的那些景象,顺口接了一句,见太夫人面色一肃,她知道自己多半是说错了话,一时不禁心里犹疑。就在这时候,一旁的章晗便很自然地接上了话茬道:“就是没有饥荒,黄河两岸中原地带的日子也远不如江南。我还记得刚到府里的时候,干娘每次早饭都是粥菜点心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后来花样就渐渐少了,而且多是入乡随俗的面食。娘说,虽是大家出身,可也不能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闲话。”

    太夫人原本已经微微不虞,但此刻听了这话,眉宇间便流露出了几分似悲似喜的表情来。刚刚捏了一把汗的章晗知道这话总算是戳到太夫人的心头软处。毕竟,不得已让幼女随着女婿远离,又在外漂泊吃了不少苦,做母亲的总免不了心疼,她便又趁势说道:“干娘在归德府一直入乡随俗,少有摆排场出去的。想想我那时候在城隍庙里遇着姐姐的时候,干娘就没带几个从人,也不曾净过寺,后来叫人请大夫的时候,竟没人信是知府夫人。”

    自家在京城富贵已极,女儿在归德府却过得那样简朴,太夫人虽对张琪刚刚开口就是饥荒有些不喜,这会儿也就释然了。非但释然,她还生出了几分怜悯来,搂着张琪在怀嗟叹了两声,这才又和蔼地看着章晗道:“那时候你还小,就能这样沉着,怪不得你干娘后来这样疼你,瑜儿也时时刻刻离不开你。”

    “太夫人谬赞了,都是缘分。”

    见章晗腼腆地低下了头,太夫人赞许地端详了她片刻,就吩咐人去沏上之前宫中赏的上好龙井来。留着姊妹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她见两人的四个丫头都侍立在后头垂手低头大气不敢吭一声,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跟着你们的宋妈妈呢?”

    章晗一大早起来就不曾看见过宋妈妈,见张琪也愣了一愣,她瞥见樱草嘴唇微动仿佛想要解释,她就抢先笑道:“宋妈妈离开京师这么多年,好多亲朋故旧都不曾见过,所以姐姐昨晚上就给了她一日的假,让她出去四处走走见见故人。我们就在太夫人院子里,她不在也没什么打紧。”

    太夫人微微皱眉后,面色稍霁,而樱草却是呆在了那儿。这一茬须臾就揭了过去,太夫人因又问起顾夫人在归德时的事,这都是章晗在路上就和张琪通过气的,姊妹俩一搭一档,倒是半点纰漏都没出。直到太夫人微微露出几分倦色,她们才一块辞了出来,绿萍送了她们从正屋出来,迈过门槛出去就看到了外头穿堂进来的宋妈妈。

    “宋妈妈倒是回来得早。”

    绿萍笑着冲疾步上来的宋妈妈点了点头,见人上来殷勤地服侍了张琪和章晗回房,她便没有坚持一送到底,目送人回了屋子就自己回了正房。而回房之后,宋妈妈二话不说将碧茵芳草赶出了屋子,让凝香在外头守着,当听樱草说了章晗在太夫人面前的答话,她的脸色立刻就阴了。

    “谁让你胡说八道瞎掰的理由,我什么时候去见那些亲朋故旧了?”

    “谁让宋妈妈你临出去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现如今却来怪我们?”宋妈妈积威之下,张琪不敢出声,章晗却是眉头一挑分毫不让地顶了回去,“太夫人那时候已经问了,难道还让樱草这个丫头答话,做主人的反而不知道?”

    宋妈妈直恨得牙痒痒的,可章晗句句在理,更何况这是在太夫人院子里,她怎么也不敢高声,因而只能咬牙切齿地道:“好,好,算你有理!你也不用摆主子的架子,须知道你的父母兄弟都在谁手心里!”

    眼见得宋妈妈竟是当着樱草的面说这话,章晗便知道这个丫头亦晓得这桩要命的关节,因而斜睨了她们一眼,她就淡淡地说:“宋妈妈用不着提醒我,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拿他们的生死开玩笑。只不过你若是一再鸡蛋里头挑骨头,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反正死的也不是我一个!”

    “你……”

    宋妈妈只觉得当初张昌邕居然被这小蹄子三言两语糊弄得发了昏,让人和张琪一块上京来在,自己却不曾设法拦住,这是自己今生今世最愚蠢的一件事。此时此刻,迸出这一个字后,她就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突然气咻咻地拂袖而去。她这一走,章晗就冲着樱草斜睨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说起来,凝香还幸运些,至少将来出了事,她还能推不知道!”

    见樱草面色微微发白,章晗便再也没多说什么,拉着张琪出了屋子,到辟作书房的北间里头看书,不一会儿,刚刚被赶了出去的碧茵和芳草就进了来。两人虽是满脸委屈,可谁都没多说一个字,连忙在旁边端茶递水地伺候着。就这样消磨了一个多时辰,章晗突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忙对芳草使了一个眼色,人立刻匆匆出去了。

    “大小姐,姑娘,是宫里来的人。宋妈妈堵在门口,我是听见外头的嚷嚷,没敢出门打听。”

    一听是宫里来人,章晗立时想到了昨日顾抒露出的口风。可既是不知道什么事,她就只是点了点头,又冲张琪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姊妹俩在屋子里没等多久,外头就传来了宋妈妈殷勤的声音:“楚妈妈,您这是……”

    “淑妃娘娘派了长宁宫的刘公公来,接表小姐和晗姑娘入宫。”

    章晗只觉得心头剧震,竟是顾不上去理会宋妈妈怎么答得楚妈妈。等回过神时,她就发现张琪亦呆若木鸡,连忙站起身走到其身边,轻轻在那瘦弱的肩头上按了一按。下一刻,她就看到宋妈妈领着楚妈妈进了屋子。前头宋妈妈那表情显得极其勉强,而后头楚妈妈虽是笑容满面,可细细看去竟有几分忧虑。

    “表小姐,晗姑娘,还请赶紧换一身见客的衣裳,宫里的刘公公正在外头等着。”

第十六章 入宫(上)

    章晗从来没想过才刚到京师的第二天,就被召进了皇宫。她一丝一毫准备都没有,心里乱七八糟翻腾得厉害。可就在丫头们紧赶着翻箱倒柜找衣裳挑首饰的时候,把绿萍和白萼支使去服侍张琪,自己亲自服侍她梳头的楚妈妈悄悄递来了一番话,她一下子就惊觉了过来,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今日是十五,按制二夫人进宫谒见淑妃娘娘,前时就定下的,所以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都一块带了去给娘娘瞧瞧。自打皇后娘娘驾崩之后,贵妃娘娘也跟着薨了,咱们家娘娘虽是暂时掌管**,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即便知道了表小姐和晗姑娘到了京城,可论理不会自作主张立刻召见,这是犯皇上忌的。太夫人说,表小姐瞧着体弱,平素就不太见人,今日情形未必应付得下来,请晗姑娘务必多加小心。”话说到这个份上,楚妈妈顿了一顿,终究又低声加了一句,“淑妃娘娘的长宁宫里兴许还有别的人,晗姑娘一定得打起精神来。”

    知道这一趟入宫太过突然,章晗原本打定主意姊妹两人一块守拙,可如今楚妈妈一说,她便有些拿不准了。答应了楚妈妈这话,她突然又开口问道:“妈妈所说的别人,都会是些什么人?我毕竟头一次见这等场面,若有万一不但丢干娘的脸,也丢了侯府的脸。”

    楚妈妈原不想把话点得太透,可长宁宫来的除了刘公公,两个小火者瞧着却陌生得很,因而刘公公竟是守口如瓶半点话都打听不出来。于是,沉吟许久,她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比如说有别的娘娘在淑妃娘娘那儿闲坐,比如说宫里哪位公主,又或者是东宫那几位郡主……”楚妈妈说着说着就四下里看了起来,面上有几分忧惧,“总之你们刚到京城,若涉及侯府的事,一概答不知道就是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一门二侯,宫中尚有贵人扶持的顾氏竟还有什么隐忧?

    眼见碧茵和芳草把各种各样的衣裳铺满了一床,章晗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回头只看了一眼,当即随手一指中间的一套说:“就是这衣裳,琥珀色的衫子配秋香色那条湘裙。”

    她没主意,张琪就更紧张了。从镜子中看到梳好头的章晗站起身往自己身后过来,头上只插了一根银簪子,又听到章晗选了琥珀配秋香色这样的老气色彩,她忍不住眉头一挑,随即就感觉到一只手在她肩头轻轻压了压。

    “葱黄配柳绿,听说宫里不许种树,如此既不会显得过分,看上去也显得你精神些。原本咱们正在孝期,该穿素色,可这样进宫不吉利,这样打扮既得体,也不失恭敬。”

    楚妈妈见章晗刚刚选的衣裳竟是那样沉肃的颜色,原本还有些纳闷,这会儿听见她指点张琪从丫头找出来的三套衣裳中挑了这一套,她顿时眼睛一亮。大红虽好,在宫里便有些招摇;桃红配松花固然娇艳,可张琪身形瘦弱,却有些显不出来,倒是这一色青翠的颜色在夏日里显得亮眼而不过分。她刚刚对章晗转达那些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安,如今总算稍稍放心。

    因宫里的公公立等,姊妹俩梳妆更衣拢共只花了一刻钟功夫。等到楚妈妈领着两人到了正室,两人便看见太夫人端端正正坐在中间,下首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太监陪坐着,后头还有两个年少的小火者,此刻见了两人上来行礼,他忙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片刻就笑着说道:“怪不得淑妃娘娘想念,原来两位小姐如此可人意。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进宫吧。”

    太夫人原本吩咐让南院马厩备车,然而刘公公却笑说带来了马车,她便不再坚持,只送张琪和章晗到正室门口却止了步,却是一再嘱咐进宫时谨守礼数莫要失仪。而张琪和章晗一块到了二门,见已经停在那儿的马车竟是半新不旧的青帷油车,丝毫不显奢华,上车之后,坐褥靠垫都是旧的,车内的漆色也只是寻常,她们不禁对视了一眼。

    对于两人而言,一个是不受重视的庶女,一个是不得已才到权门寄人篱下的民女,从前谁都没想过自己也有进宫的这一天,哪怕此次到了京城来,也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快。面对这破天荒的头一回,就连章晗都只觉得一颗心不争气地跳得飞快,更不要说张琪了。

    “深深吸口气,别紧张……”章晗提醒了张琪几声,见她始终缓不过来,她就挪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实在不行,你就装成没见过大场面心里害怕,多听少说,料想淑妃娘娘知道你一直卧病在床,又是你的姨妈,不会太过追究。”

    “我……我知道了!”

    安抚了张琪,章晗自己却也没缓过劲来。担心跟车的那位刘公公一行人瞅见自己的小动作,她索性没去打起窗帘查看路径,就这么半眯着眼睛在心里默默数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声音。

    “到北安门了,二位小姐下车换轿子吧!”

    两人下车换了轿子,晃晃悠悠又走了许久,轿子方才放下。得知这是到了玄武门,对宫中殿阁宫阙并无丝毫了解的她们只能两眼一抹黑地跟着那位刘公公往里走。

    章晗知道张琪虽不如张瑜那样弱不胜风,可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偏偏这一日天上一丝云都没有,日头虽不如夏日火辣,可却也热,她便少不得搀扶张琪一把。即便如此,等两人随着那位刘公公到了长宁宫,都已经是后背心都湿了。好在进了正殿,外头明媚的阳光一下子为昏暗的光线所替代,那股燥热立时被一股袭人的凉意取代。

    “二位小姐,淑妃娘娘在东次间。”

    室外到室内光线变化极大,章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习惯了明暗变化。听到这话,见正殿居中设着一张宝座,两侧是一溜搭着椅袱设着脚踏的左右各四张交椅,她只瞅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随着那刘公公进了西次间。一进屋子,低着头的她察觉到屋子里并不见顾氏三姊妹,心头纳罕之余,连忙按照刘公公的吩咐和张琪分别在两个拜垫上跪了下去。

    “拜见娘娘!”

    “快搀起来吧!”

    上头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见旁边伸来一只手,章晗就势起身,瞥见一旁的张琪竟是有些动作艰难,她本能地伸手搀扶了一把,旋即才醒悟到自己的僭越,忙垂手低头说道:“娘娘恕罪,姐姐身体虚弱,一路进来难免有些耗力,所以民女……”

    “你们姊妹互相扶助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有怪罪的道理?来,上来给我瞧瞧!”

    听到这声音,章晗方才抬起了头。只见正中的榻上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贵妇,她身穿黄色大衫,深青色的霞帔,深青色金线绣团龙纹褙子,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乌黑发间,是两支口衔珠滴的翠凤,此外还有好些金玉首饰,看上去端庄大方,乍一看竟是比已故顾夫人更显年轻,只眉眼间却透出了几分倦意。王夫人正襟危坐在下首,此外就是几个宫人,另有一个中年太监低眉顺眼地垂手侍立在最下头,先头那刘公公已经是退了出去。

    她依言和张琪一块上前,见顾淑妃拉着张琪打量了一会,就又放开了人,又轻轻拉着她的手上前,她不禁生出了几分紧张。这时候,顾淑妃就和气地问道:“听母亲说,妹妹写信说收了一个干女儿,我还一直有些纳闷,如今看来,妹妹倒是好眼光。你几岁了,读过什么书,都学了些什么?”

    “回禀娘娘,民女今年十四,读过女训女诫,还有四书读过一些。”章晗见自己提到女训女诫时,顾淑妃竟似是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禁越发小心翼翼了起来,“读书之外,只学了些女红针黹,汤羹造饭,都不甚精通。”

    “怎么不甚精通,之前我送你们去屋子里安置的时候,还看到那才绣了一半的绣架,那活计鲜亮得很。”王夫人在旁边附和了一声,见顾淑妃欣然点头,她就又开口说道,“倒是瑜儿,我看她枕边有几本诗集,想来是平日用它解闷。”

    张琪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照着章晗所说的缄默守拙之法,只是垂头不做声。而章晗虽觉得这话仿佛别有深意,但她第一次入宫,王夫人又是长辈,不好胡乱插话。这时候,顾淑妃却微微一笑,对张琪吩咐道:“女孩子平时看看诗词,虽说没什么不好,但不如读些经史,如此也可收收性情。我和你娘年轻的时候,也喜欢看那些诗词,听听那些小戏,可到后来却发现什么用都没有……”

    她说着仿佛动了真情,竟是抹起了眼泪。王夫人见章晗和张琪只顾着一块陪伤心了,连忙劝解了起来,好一阵子才把这姨甥三个都劝好了,她正好说话,顾淑妃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就强颜欢笑道:“我也是今天你们二舅母带着几个姊妹入宫来,才刚刚知道你们姊妹到了京城。你们身上有孝,原本我待请旨后接你们入宫见一面的,可都是江都郡主,她把她们姊妹三个邀了去东宫,刚巧皇上在,她多嘴几句,皇上格外开恩,我才能早几天见着你们姊妹两个。”

    尽管顾淑妃解释得头头是道,然而章晗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她们又不是顾家人,真正论起来不过是无品级的外眷,顾淑妃用得着对她们说得这么详尽?张琪连声答应的时候,她一时起意,又迅速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屋子里,见除却几个垂手侍立的宫女之外,那个中年宦官显得格外碍眼。

    记得在归德府时,曾经教她规矩礼仪的那位宫里放出来的姑姑说过,虽说宫里都要用宫女宦官,可嫔妃近身侍奉的人,仍是宫女为主,太监只管在外跑腿。之前那刘公公太夫人说是长宁宫管事太监,尚且人在外头伺候,此人怎么居然能留在屋子里?

    PS:大家别再养了,再养俺就要哭了,俺每章字数基本上还是很饱满的……新书期间,点击推荐收藏很重要,大家再支持一点啊!

第十七章 入宫(下)

    一阵闲话过后,顾淑妃便笑着对王夫人说道:“钰儿她们虽是江都郡主召了去玩耍,可终究君臣有别,你且去看看,别让她们太胡闹了。”

    王夫人以为这是顾淑妃有话要和张琪章晗说,忙站起身来答应,随即就告了退。等到她出去之后,顾淑妃就把几个宫女都打发了出去,先是向两人问起了家居琐事,可渐渐地就问起张昌邕的境况来,而且其中竟有早上点卯和散衙的时辰。这些张琪平素就不太了然,而章晗却记得清楚,回答的时候却仍故作绞尽脑汁,半晌才答上一句,心里不由得惊疑不定。

    太夫人对张昌邕这个女婿仿佛不甚满意,可顾淑妃这会儿问张昌邕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真想让其回来?尽管张昌邕回京任职,兴许母亲和弟弟就能解脱,可一想到这样一条毒蛇梗在身侧却又奈何不了他,她免不了在心里快速计算了起来。当顾淑妃问起张昌邕处理公务的细节时,她便把心一横,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摇了摇头。

    “民女一直都只在后头官廨,从不去前衙,并不知道前头是如何处置政务的。也就听人说过,前头公堂之上投文听审,俱无定时,自朝至暮,一直都在处理各种纷纷扰扰的事务,那些衙差小吏都是终朝伺候。”

    顾淑妃愣了一愣,随即面色竟是异常霁和了下来:“想当初娘就对我说过,妹夫是个书呆子,在翰林院修修书也就罢了,当地方官却是难为了他,没想到这许多年也没太大长进。”

    张琪闻言大愕,虽则她对张昌邕这么个当爹爹的也没多少好感,可行前张昌邕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若是在顾家人面前,尤其是顾淑妃面前时,多多提及自己的好处。现如今章晗不过随口似的一句话,顾淑妃竟曲解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弄巧成拙?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发现章晗的眼眸异常幽深,愣了一愣便垂下头来。

    摇头叹息了一句后,顾淑妃又苦笑道:“他一直在归德府,妹妹一个地地道道的南人,跟着他在黄河边上,也苦了她了。想来也是实在过不惯北边的日子,方才求娘家给他调一个京官,可这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章晗知道,自己能够暂且离开张昌邕的魔爪到京城来,就是因为张昌邕看重前程更胜过美色。倘若她真的助他成功回京,母亲和弟弟是否能摆脱钳制尚且不知,她的利用价值却也已经到头了,因而刚刚只能豁出去赌一赌,隐晦地表示张昌邕不擅长民政。然而,顾淑妃竟顺口接了上来,她不料想自己竟阴差阳错猜对了这位贵人的心意,心中惊喜之余,不免更琢磨起了顾淑妃的心意,灵机一动便又开了口。

    “回禀娘娘,干娘一直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身为妇人,自然当以夫为重,可也不能让娘家为难。”尽管顾夫人从来都没说过这等话,背地里甚至自恃出身瞧不起张昌邕这个丈夫,可章晗既隐约察觉了几分顾淑妃的心意,此时自是从容说起了谎,“干娘虽也往侯府写信想替干爹谋求一个京官,可都是禁不起干爹一再相求,私底下却长吁短叹,道是一武一文本不相干,娘家就是再贵重,私下用钱尽可求得,这种忙却是让侯爷为难了,说到底,她更希望干爹能够自己多在政务上尽心。可干娘虽一直劝,终究到最后……”

    说到这里,章晗便打住了,低头用绢帕擦了擦眼角。不多时,她耳边就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透过帕子,她看到顾淑妃竟已是把张琪揽在了怀里。

    “谁不想帮你爹……大哥二哥也好,我也罢,若是真的能帮,又岂会看着他从通判到同知到知府,兜兜转转从岳州府调到归德府,一直在外转悠不能入宫?文武殊途,内外有别,谁敢违了朝廷法度?事到如今,也只能看他此次考评如何,若是不成,那便是他命中注定了……”

    说了这么久张昌邕,顾淑妃仿佛也有些倦了,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润嗓子,她就叫了一个宫女进来,吩咐去取些新鲜的蜜饯果子和各色糕饼点心,须臾就在摆满了一个海棠高几。含笑吩咐两人随意取用,她就问起了些归德府的风土人情,张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知道,章晗却每年回三天的家,对民间风土人情看得不少,说着邻舍那些趣事,常常逗得顾淑妃好一阵笑。直到王夫人带着顾家三姊妹进来,顾淑妃还搂着张琪笑得乐不可支。

    “真真有那样死要钱的老婆子,为了那一文钱竟是闹腾出那样的事情来!”

    王夫人一愣之后就开口笑道:“好久不见娘娘笑得这般开怀了!”

    “正是正是,多亏了她们进宫,逗得我开心了一场。”顾淑妃放开张琪,让一个宫女上前捧着镜子梳理了一会儿头发,重新抿了抿博鬓,这才笑道,“幸亏今日有江都郡主帮着捎带一句话,她们姊妹这一进来,我这心情也好多了。对了,今日还是我头一次见你们姊妹,这见面礼却不能少。来人,去我的首饰匣子里取那两个项圈来。”

    顾淑妃这一吩咐,立时有宫女快步离去。章晗注意到王夫人面色如常,而顾氏三姊妹则是都有些微微色变。她又四下里扫了一眼,发现刚刚一直杵在那儿的中年宦官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心底越发怀疑此人不是长宁宫的人,而是楚妈妈提到让她多加留心的外人。

    须臾就有宫女捧了一个铺了黄绫的盘子来,上头摆着两个项圈,俱是黄澄澄的,一个是金累丝嵌玉双龙戏珠纹样,一个是点翠嵌宝蝴蝶花卉纹样。顾淑妃笑呵呵地拿了一个给张琪,又令人服侍其立时戴在颈项上,又依样画葫芦让章晗也戴了,这才满意地说道:“果然好东西也要给好品格的人,如此才配得上。不是我说,你们年轻姑娘,也不要打扮得太素淡了。”

    章晗掂着那项圈沉甸甸的分量,知道东西贵重倒也罢了,可她毕竟不算正经官眷,如今朝廷规矩大,民间女眷断然不许穿金戴银,因而忙和张琪一块拜谢了下去。顾淑妃又留着几人说了一阵子话,直到外间有宫女进来说时辰不早,她才吩咐备车送人回去。临走之际,她却又拉着张琪和章晗说话,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早饭吃得八分饱,在顾淑妃那儿又用了两块点心,章晗肚子倒是不饿,可上车之后,她便感觉到浑身气力都没了,张琪更是险些没瘫倒下来。民间看县令知府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官,更何况顾淑妃这样宫里的顶尖人物!那一番应对章晗是拼尽了全力,如今事情过去了才感觉到一阵阵的后怕,按着胸口好一会儿,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则顾虑到外间赶车的人,但张琪还是忍不住说道:“你真是胆大,我都快吓死了!”

    “别提了,再来这样一回,兴许我就不成了!”章晗轻叹一声,见张琪把头靠了过来,低声问她为何要那样答顾淑妃,她不由得苦笑道,“我是没法子,要是这么快让他心想事成,他回了京城来,我们总不能再赖在侯府,那时候就是任人宰割了。”

    “你说得对,我之前竟是没想到这个!”张琪一下子身子僵直,随即心有余悸地说,“亏得有你,否则今日若是我单独见淑妃娘娘,怕是连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都过去了……”章晗摩挲着张琪胸前的项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旋即微笑道,“凭着这个,回到侯府给人看了,也就不会小瞧咱们……当然也不是没代价,咱们今天得了这样的东西,免不了招人嫉妒。”

    “是啊,那位今天才第一次见的二姐姐盯着我那项圈看,仿佛就想夺过去似的。”张琪想起顾家二小姐顾拂那时候的表情,忍不住想到了长姊张瑜,一时打了个寒噤,“她们是正经的侯府小姐,见惯了好东西,还盯着我们干什么?”

    “人心难测,谁知道,兴许是因为姊妹中间争强好胜,兴许是因为争淑妃娘娘的宠爱,兴许是因为……”想起顾家三姊妹年纪差不多,最年长的顾抒十七八岁,应该是服孝耽搁了婚事,真要说起来也是年龄刚好,章晗一下子打了个顿,最后半截话就没说出来——兴许,还是为了一桩尊贵体面的婚事。

    长宁宫中,顾淑妃躺在湘妃竹榻上,由着小宫女跪在那儿替自己捶腿,眼神却有些迷离。直到珠帘响动,她才立时睁开了眼睛,看清进来的人是大宫女夏雨,她摆摆手屏退了那个小宫女,吩咐人上了前来。

    “如何?”

    “回禀娘娘,好容易才打听出来,是有人弹劾武宁侯为妹夫谋私,妄图染指铨选,想将其调到京城。”

    “好啊,敢情是现如今盯上我们顾家了,竟敢这样蛊惑圣心!”顾淑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面色一阵抽搐,好一阵子方才在夏雨的搀扶下躺了,却是叹了口气说道,“幸好那丫头人倒是机灵,否则让李老鬼回去在皇上面前一传话,皇上真的疑了二哥,那就险之又险了。唉,妹妹这女儿教得不怎么样,可竟是调教出这样冰雪聪明的丫头!”

    “看娘娘说的,那章晗才多大,能有多少见识,多半是太夫人姜是老的辣,瞧出端倪嘱咐过。”

    “嘱咐过也未必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总之是个聪慧丫头……是个好臂膀。”

第十八章 笼络

    家里头媳妇和孙女外孙女几个全都进了宫,太夫人耐着性子等了许久,时值中午的时候便终于忍不住了,一次又一次打发人去打探消息。几乎到了晌午时分,外头才报信说二夫人回来了。松了一口大气的她让赖妈妈和楚妈妈扶着出了门,可在廊下站了片刻,她立时回过神来,突然又转身回了屋子。

    没过多久,外间就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最先疾步跑到太夫人跟前的是顾钰,这位三小姐和昨日一样一身大红衣裳,脸上精心用了脂粉,发上金步摇,耳垂明月珰,尽是侯门千金的富贵气息。她笑着行过礼后,就挨着太夫人说了今日到东宫见着江都郡主的情形,又让太夫人看她腰间江都郡主赏的金鱼玉坠儿。

    若是平时,太夫人最喜爱这个孙女,免不了和人说笑一阵,这会儿却没多大兴致,对后来的顾抒和顾拂姊妹都只是心不在焉敷衍了两句,眼光却落在了张琪和章晗身上。当发现她们颈项上双双多了一对金项圈,她眼睛一亮,立时招手示意她们上前,待两人主动褪下了金项圈呈到她跟前,她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端详过,这才笑了起来。

    “是御用监造的好东西,也就是宫里才有这样精致的工艺。你们才第一次进宫,娘娘就有这样的赏赐,足可见你们姊妹投了娘娘的缘,在咱们家也是头一份。”

    王夫人连忙含笑称是,这时候,一旁的二小姐顾拂却插嘴说道:“老祖宗忘了,娘娘元宵时才赏赐过咱们姊妹三个每人一对金银项圈。”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见大姐顾抒和三妹顾钰全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顾拂又见太夫人面色不虞,就是再傻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对,脸色一时涨得通红,连忙补救似的说:“想来娘娘也是怜惜瑜妹妹没了娘亲疼爱,所以格外看顾……”

    “没娘的孩子,总让人多几分怜惜。”太夫人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随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抒儿,你娘还病在床上,你带二丫头早些回去仔细伺候着,需要什么尽管派人来说,纵使要几十斤人参燕窝,家里也吃得起!”

    顾抒低头应了一声是,却狠狠地用讥诮的目光剜了顾拂一眼。这姊妹二人退去,太夫人的面色就霁和了许多,又笑着和王夫人对那两个项圈评点了一番,她便吩咐章晗和张琪收好了,这才对王夫人和顾钰说道:“你们娘俩一大早进宫,又去了东宫一趟,想来也累了,先回房去用饭,不用在这儿陪着我耗。我留她们姊妹一块用午饭,瑜儿身体脆弱,才刚让厨房预备了清淡的小菜,你们却吃不惯。”

    王夫人拉着顾钰一块笑着告退,等到出了穿堂,由抄手回廊往她们住的悦心斋去,顾钰才低声嘟囔道:“她们才刚来,老祖宗就忘了我这个孙女了。平时怎么也会留着我一块吃饭,之前赖妈妈分明说老祖宗那里还预备了炸鹌鹑。”

    “看你这样子,和两个妹妹争起风来,不怕被人笑话!”王夫人含笑在顾钰的额头上点了一记,这才说道,“她们远来是客,又没了母亲,老太太爱屋及乌,自然要多多看顾,否则她们就太可怜了。你呀,在江都郡主那儿玩得都快疯了,虽说你们年纪差不多,可她终究差了你一辈呢,日后得有个端庄的样子!”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端庄贤淑就是了!”

    母女俩说笑着回了悦心斋,王夫人把顾钰赶回房更衣,自己也回了西次间,将那套大衣裳给脱了,换上家常的衫裙。正卸着那些华贵的头面,又褪下手镯往匣子中放时,她就从镜子中看见赵妈妈蹑手蹑脚地上来,便屏退了两个丫头。

    “什么事?”

    “夫人,跟表小姐和晗姑娘的宋妈妈,是三小姐乳母秦氏的两姨表姊妹,她才刚到秦氏那儿去叙话。”

    “就这么些小事也用得着你禀报。”王夫人将匣子盖上,头也不回地说,“人之常情,由得她们多多来往。还有,她既是在归德府这么久,想来也吃了不少苦头,秦氏跟着钰儿享了那么多年福,该帮的帮她几个就是了,也是姊妹之情。”

    赵妈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屈了屈膝说:“夫人想得周到,我回头就去传话。”

    章晗和张琪陪着太夫人用了一顿姗姗来迟的午饭,将进宫之后的经过事无巨细都禀明了,待见太夫人显然无话再问,她们方才双双告退了出来。回了东厢房,见宋妈妈又是不在,张琪哂然一笑,章晗却把樱草和芳草一块叫到了南屋。

    “宋妈妈哪儿去了?”见樱草面露犹疑,章晗随手摘下颈项上的项圈,转头吩咐芳草去收好,又格外提点说是顾淑妃所赐,这才又别转了头看着樱草,“今早宋妈妈就不在,太夫人问起来我给她找了个理由,结果她还不领情。既是如今又不在,待会老太太再问起,我就只能回答说我不知道,得问问你这个知情者了!”

    樱草虽则在张家多年,又是宋妈妈丈夫的侄女,可从前并不是近身伺候的丫头,虽则人有些小聪明想往上爬,刚刚看那沉甸甸的项圈已经是有些心里发紧,此时哪里能应付章晗这锐利的词锋。慌张之下,她竟是脱口而出说道:“舅妈去二夫人的悦心斋了。”

    不等樱草醒悟过来,章晗便沉声问道:“宋妈妈去悦心斋干什么?”

    “这……我听说三小姐的乳娘是舅妈的表姐。”

    直到这时候,樱草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可这会儿再要掩饰也来不及,她只能咬紧了嘴唇。见她这幅光景,章晗才微微笑道:“你放心,我也就是问问。宋妈妈离开侯府多年,去见见亲朋故旧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她回来我也不会再问她这事。倒是你年纪不小了,张家的小子当中,和你年龄差不多的没几个,而且大多是好吃酒赌钱,没几个正经做事的。可武宁侯府就不同了,不说别人,单单咱们进京那天,那带路的管事放在外头,谁知道是下人?也不知道是他家媳妇是何等有福分的人,居然能嫁给这样的男人。”

    樱草原就见识不多,只是宋妈妈看着自己亲戚可靠才挑了来服侍张琪。这会儿被章晗软硬兼施的一番话一说,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等章晗打发她出屋子的时候,竟是有些神不守舍。而她一出去,磨磨蹭蹭在那摆弄项圈的芳草才快步回转了来。

    “小姐,东西收好了。”

    “你这丫头,在那磨磨蹭蹭这么久,是想看看我怎么说她?”

    “谁让宋妈妈老是对咱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就连她和凝香也在我和碧茵面前摆架子!”芳草说着就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小姐真厉害,说得她一点脾气都没了!”

    “尽贫嘴!少说这些闲话,快服侍我换一身衣裳,一身汗裹在身上大半天,都快湿透了!”

    章晗口中嗔着,心里却不无高兴。然而,一想到生死操之于他人之手的母亲和弟弟,一想到今日进宫顾淑妃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还有那位诡异的中年宦官,她那一丝愉悦很快烟消云散。看着满屋子富贵气息的家居摆设,她自己取了梳子轻轻梳头,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

    这富贵牢笼,她什么时候才能挣脱出去?她宁愿粗茶淡饭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只要有父母兄弟在身边,便远胜过这些锦衣玉食!

第十九章 慈心

    尽管年轻的时候不算太信神佛,但随着年纪渐渐大了,太夫人也和京城其他公侯伯夫人一样,去佛寺请了一尊观音回来,在自己的正房后头设了一个小屋子专门供奉着。这日午后歇午觉起来,她在佛前净手上了香,又跪在蒲团上念了好一阵子的经,最后才在赖妈妈楚妈妈双双搀扶下站起身来,到了前头的罗汉床上坐了,又让赖妈妈守在了门外。

    “真是祖宗积德,总算躲过了这一关!”

    太夫人转着手中佛珠,想起早起得的信,不免心有余悸地看着楚妈妈说道,“亏得昨天我觉得刘公公带着的那两个面生,他说话又若有所指,所以让你提醒了那丫头,想不到居然真是这样天大的事。一天六份折子弹劾,想当初把韩国公掀翻的也就是那样的声势。若是为了瑜儿她爹而连累了老二,我恨不得挖了我这双眼睛去,当初都是我看中他这个女婿的!”

    “都已经过去了,您若是再埋怨自己了,就是九泉之下的二姑太太也会伤心的。”楚妈妈听太夫人越说越怒,忙在旁边劝解了两句,见太夫人面色稍有缓和,她想起宫里递来的讯息,忙低声说道,“娘娘派人捎信说,皇上昨儿个晚上过来时,提及咱们侯爷之前领军打的那一场胜仗,倒是高兴得很,还喝了几盅,夜里也宿在了娘娘那儿,足可见对咱们家还是眷顾的。毕竟,咱们和那些倒了的人家不一样。侯爷给皇上当了多年亲卫,绝不会……”

    那绝不会后头的四个字,楚妈妈不敢说出来,而太夫人心里又哪会没有数,不过是兔死狗烹四个字罢了。想着如今朝中那些皇子皇孙,她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瑜儿她娘终究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没白疼她一场。若不是章晗那丫头点穿了,我还一直以为她觉得娘家不出力,任由她们母女在归德府吃苦,原来她终究体谅咱们的苦楚。”

    楚妈妈深悉顾夫人的性子,虽有些怀疑章晗当时是顺着顾淑妃的口气那么说,可太夫人都这么说了,她自不会揭破这一茬,连忙笑吟吟地连声称是。见太夫人神色轻松了下来,她想起才刚王夫人过来提到的事,虽不想提,可想想如今顾家亦是风口浪尖上,她不得不低声说道:“刚刚太夫人歇午觉,二夫人来过,说是外头才来报的信,东府里三少爷又悄悄溜了出去,结果在酒楼喝酒时,因为一个卖唱女郎,险些一言不合与人打了起来……”

    “这个孽障!”

    太夫人原本稍稍转好的心情一下子给完全败坏了,一手捏紧了佛珠,好容易才止住把佛珠劈手砸在地上的冲动。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颓然叹了一口气道:“早知道如此,我就是拼着老大在九泉下怪我,也不能把这爵位给了他去承袭,西府哪个孩子不比那孽障强?我就不该一时心软,纵容养出了这么一个祸害……”

    说到这里,她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传话给西府上下,就说是我的话,若再有人敢私放了他们主子出去,就立时撵到田庄上去做苦力!还有,给我把人关在书房里读书,什么时候悔过什么时候放出来,拿一把戒尺去给抒儿,让她代我和她母亲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成器的哥哥!”

    太夫人盛怒之下,楚妈妈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声应是。及至出门时,见赖妈妈进来,她便低声将太夫人之前这吩咐说了,一听又是东府三少爷闯祸,赖妈妈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结,恨铁不成钢似的咬了咬牙:“大夫人也是可怜,嫡亲的儿子养到十二岁突然没了,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庶子承爵,自己又病得七死八活,大小姐再好强,可有这么个哥哥,名声就……唉,偏生那位李姨娘还不省心,仗着有三少爷,就知道怂恿二小姐和大小姐争!”

    两人都是太夫人身边的老人,如今奉着太夫人住在西府,常对东府里头的事情在背后说道两句。这会儿老姊妹两个对视一眼,同时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楚妈妈便低声说道:“所以老太太只想给三少爷找一门能压得住的亲事,可这满京城的官宦人家,若是有那样能干的女儿,谁又能不知道三少爷的人品?”

    “咳!”

    门外的咳嗽打断了两人的唉声叹气,楚妈妈不动声色挑帘子出去一看,见是捧着一个捧盒的赵妈妈,心情稍稍一宽,含笑点头后就问道:“赵妈妈这是来见老太太的?”

    “三小姐采了些玫瑰花瓣做了玫瑰杏仁酥,从前太夫人说过喜欢这个,所以就让我拿了过来,一来孝敬给太夫人,二来也给表小姐和晗姑娘尝个鲜。原本三小姐是要亲自来的,结果手上不慎烫出了一个泡来,惹得夫人好一阵埋怨,带着上上下下一堆人到处找消肿败火的药,把三小姐一只手敷了个严严实实,三小姐不敢出来,二位千万瞒着太夫人。”

    一听这话,楚妈妈和赵妈妈连忙追问,得知并无太大不妥,两人方才笑着接了捧盒。等赵妈妈走,楚妈妈把东西交了赖妈妈,自己则去取了太夫人从前用的戒尺往东府去。因威宁侯顾长兴和武宁侯顾长风是亲兄弟,从前两家除了后巷相通之外,家里也有几扇侧门相通。现如今顾长兴去世,唯一的庶子顾振袭了爵,而武宁侯顾长风又常年在外带兵,太夫人就吩咐把几扇侧门都牢牢锁了,如今楚妈妈只能从后巷过去。

    到了地头,她也不去见顾振,而是径直去见威宁侯夫人胡氏——因婆婆在世,承爵庶子又并未成婚,胡氏这太夫人自然还称不得。一进屋子,她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顿时止了脚步把一个丫头叫了过来。

    “怎么没听你们禀报过,大夫人犯了咳症?”

    “楚妈妈,夫人不是咳症,是药吃得太多,如今一看到药汤就恶心反胃,甚至连丸药都吞不下去。”

    一听这话,楚妈妈怔了一怔,当即摇了摇头,随即就吩咐人通报了一声。待到进了屋子,见胡夫人在顾抒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她连忙深深屈膝行礼,又上前帮忙服侍人歪着,这才说道:“就是太夫人吩咐我来看看夫人,您还是好好歇着养病要紧。”

    “多谢娘一直惦记着,我这病也就是拖一天算一天。”胡夫人面容消瘦,再加上久病在身不事妆扮,看上去越发显得憔悴苍老,竟还没有太夫人精神。请了楚妈妈坐下,她这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其手中的戒尺上,眉毛顿时一挑,急声问道:“怎么,又是家里那个孽障闯了祸?”

    楚妈妈知道这事总要挑开,微微颔首过后就低声把事情缘由说了。这下子,别说胡夫人气得发昏,就连顾抒也是咬牙切齿。待接过楚妈妈递来的戒尺,她便一跺脚说道:“我这就去教训他,还有那些该死的东西,要是还有下次,老祖宗不罚他们,我也要打断他们的腿!”

    眼见顾抒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而胡夫人则是靠在那儿满脸疲惫,楚妈妈不想久坐,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借口让胡夫人好好休息告退了出去。她刚一走,胡夫人朝着身边一个丫头努嘴示意,见人快步出了门去,她才拿掉一个枕头躺得低了些。足足好一会儿,门帘一动,竟是顾抒又回转了来。

    “娘,我才训了他们几句,您又哪儿不舒服?”

    “你过来,坐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见顾抒依言在床前锦墩坐下,胡夫人示意其他人一一退下,这才淡淡地说道:“你那三哥是什么人,你也不是刚知道,单凭太夫人一把戒尺,你以为就能压服得了他?这种事情做个样子就行了,与其留心这些,你还不如多在太夫人面前下下功夫,在娘娘面前下下功夫。我不知道哪天就会撒手去了,你若是不趁着如今尽快寻一门好亲事,捱到明年三年孝服正式满了,就什么都晚了。顾氏虽鼎盛,可今后兴旺也是你二叔家,三小子那秉性不给你拖后腿就不错了。”

    见胡夫人一口气说完这一番话,脸色便有些发白,顾抒慌忙去沏了茶来服侍她喝了。等胡夫人脸色好转了一些,她忙开口说道:“娘,您歇歇,别说了,这些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看不上二丫头,更不想和三丫头去争,对不对?你以为我真的看中那个王妃的虚名?我想的是娘娘看在你是自家大哥的女儿,若我不在了,她必然会帮着你,而淄王又是素来宽和的人,决计不会因为你有那么个三哥就冷落你!”

    “娘!”顾抒只觉得心如刀绞,一把握住胡夫人的手便声音颤抖地说道,“您别说傻话,咱们又不是那等贫贱人家,昨日老祖宗还说过,就是几十斤人参燕窝也吃得起……”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小姑姑那样好强的人,结果如何?”胡夫人嘴角一挑,想起了她和王夫人先后进门,那位小姑子谁也不放在眼里,忍不住微微一笑,“女人如何,看的是男人,娘家再好也是别家了,和自己没半点相干。你那二婶满京城人都说她贤惠,她确实是比我聪明,自己的儿子教好,对庶子又一碗水端平,竟是好几个出息的,连带三丫头也学了不少。可她既然贤惠,就不好让三丫头和你争!至于你那表妹,还有那个章晗,你都不用放在心上。她们没能耐和你争……纵使她们真有那心,我也会掐灭了那苗头!”

第二十章 公主

    大太阳底下,芳草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东厢房,又径直挑帘子进了北屋。见章晗和张琪正在检视太夫人早起给的两端表里,商量该裁什么样的衣裳,她便兴高采烈地嚷嚷道:“大小姐,姑娘,刚刚我在院子里听绿萍姐姐说,明日一早公主要抱了孩子来给太夫人瞧!”

    张琪还有些懵懂,章晗就回头若有所思地道:“是嘉兴公主?”

    芳草只听到是公主,哪里知道是什么公主,愣了一愣赶紧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候,宋妈妈挑了帘子进来,却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没错,正是大少爷尚的十二公主。公主平日和大少爷另府居住,论理就是生子,也该大伙儿到公主府去探视,可公主平时就常常来府中给太夫人和二夫人问安,如今坐蓐才刚完就又抱了孩子来,这孝道却是其他公主难比。”

    她一面说,一面盯着章晗意味深长地说道:“听说公主这一胎来得艰难,虽是平平安安产下儿子,可伤了元气,接下来再要有孩子却是难了。可大少爷毕竟是侯爷的嫡长子,开枝散叶来得要紧,之前公主有妊,大少爷一直没有收过通房,据说公主很是过意不去,如今正想挑一个好人家的女儿给大少爷。”

    一听这话,张琪顿时遽然色变,章晗见她似要开口,突然将之前拿在手中的剪刀重重撂在了桌子上。那沉闷的声音吓得张琪打了个寒颤,而宋妈妈也被章晗那眼神中的冰寒吓退了一步。见此情景,章晗方才再次拿起了剪刀来在那青缎上比划,似笑非笑地说道:“宋妈妈,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不论你是打探来的这消息,还是谁告诉的你这消息,这两家侯府真正做主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太夫人!姐姐一个没了娘的孤女投奔到这儿,统共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倘若还要被人惦记上了,你以为太夫人会容得下这般算计?”

    两句话将宋妈妈噎得哑口无言,章晗便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对张琪说:“姐姐,来看看太夫人刚赏的这匹莲青茧绸,我看给太夫人裁一件褙子倒是最合适的。”

    张琪虽有些发愣,可她早习惯了什么都听章晗的,也就强迫自己不去看宋妈妈发青的脸色,在章晗身边坐了下来,却是心不在焉地说:“用来做褙子,这颜色是不是太鲜艳了些?”

    宋妈妈见姊妹两个都不理自己,一时气得牙痒痒的,当即冷笑道:“太夫人就算心疼外孙女,可也从来都把公主这孙媳妇当自己眼珠子似的!公主若真的开口要人,别说你,就是再金贵的人,太夫人也会允下!别以为你进过一次宫,就真当自己娇贵起来了!”

    听到宋妈妈冷哼一声,知道人多半是走了,章晗过了片刻方才扭头去看芳草,见其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她就淡淡地说道:“看什么看,宋妈妈眼里没人的脾气难道你是才知道?还不到外头去守着?”

    等芳草出去了,她不等张琪说话,就按着那双如今才长出些肉的手低声说道:“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这样,明日十二公主来的时候,你看我的眼色,咱们这般对太夫人说……”

    尽管顾家一门两侯,宫里尚有一位摄六宫事的淑妃,可公主登门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尽管嘉兴公主早就吩咐不用开中门,一大早,西角门进来的青石甬道仍是被洒扫得干干净净,从外院到内院的下人们都换上了新衣裳,整整齐齐地肃立在了甬道两边。就连太夫人也在王夫人的搀扶下站在了二门口迎候,东府的顾抒顾拂姊妹也一块来了,却不见顾振。

    嘉兴公主昨日就吩咐了人来,道是今日叙家礼,太夫人索性把张琪和章晗都叫了来。此时见她们左右站着,虽是孝期,一个通身荼白,一个则是霜色,可戴着那一对顾淑妃赏赐的金项圈,又多了几样配饰,看着虽不如众姊妹出挑,可也不落侯府面子,她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放开了王夫人,一只手将张琪牵了过来。

    “不用怕,你们大嫂子是最和气的。”

    “太夫人,夫人,诸位小姐,嘉兴公主的车驾已经到了!”

    随着这一声禀报,众人站直了身子翘首以望。不多时,外头就有两位妈妈带着几个丫头疾步过来,见二门口站满了人,两人连忙带头上前屈膝行过礼后,左边的那个便说道:“公主才说,太夫人必定是又兴师动众在二门迎接,务必省了这套,还请到正房去,公主一会儿就带了珍哥给您和夫人行礼,诸位小姐也不用在这儿候着。”

    太夫人拗不过两位妈妈这话,最后不得不在众人的簇拥下回房。因为这小插曲,顾钰和顾抒自是凑趣地变着法子称颂嘉兴公主孝顺,喜得太夫人满面笑容,就连王夫人亦是笑吟吟的。一行人在太夫人房中坐了不多久,外间就传来了到了到了的嚷嚷声,不等太夫人吩咐,顾抒姊妹三个就迎出了房去。太夫人见张琪看着章晗,因笑道:“你们也去吧,见见大嫂,顺便瞧瞧你们的小外甥。”

    章晗拉着张琪大大方方地向太夫人屈了屈膝,旋即就一块出了门去。才打起门帘出来,她就看到一个年轻少妇在众人簇拥下从穿堂出来。只见她上头穿一件杏红色绉纱滚杏花纹样襕边的右衽斜襟衫子,下头是银红色的八幅湘裙,脸上肌肤颇丰,白里透红,显见是一个月坐蓐下来调养得极好。上得前来被顾家三姊妹围着见礼说了一阵子的话,她就瞧见了隔着几步远的章晗和张琪,眼睛不禁一亮。

    “这两位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见,可是姑妈家的瑜妹妹和晗妹妹?”

    见章晗和张琪双双上前屈膝行礼,叫了一声嫂子,嘉兴公主顿时抿嘴一笑,嘴角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就在这时候,襁褓中的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顿时手忙脚乱哄个不停,随即就看着屈膝未起章晗和张琪说道:“快起来快起来,我这也腾不出手来搀你们两个,这小子闹腾得很,大约是想要问你们要见面礼呢!”

    章晗和张琪都是第一次见嘉兴公主,乍一见面,两人都觉得这位金枝玉叶平易近人,而且还有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娇憨,竟是格外让人想亲近。章晗见这位公主抱着孩子不肯放,却又怎么哄都不得法,乳母要来接手,她又不肯给,不由扑哧一笑。

    “大嫂别慌,这时候越慌孩子越哭得厉害。倘若不是饿了,或是尿布湿了,多半就是到这陌生的环境看着人多有些怕生,咱们退开一些,您抱着他笑哄一会儿,他也许就好了。”

    嘉兴公主被章晗说得一愣,见其拉着张琪退后,她连忙抱着孩子离顾氏三姊妹远了几步,旋即笑吟吟地冲着襁褓里的孩子直瞅,又抱着他颠了几下,好一阵子之后,见自家大胖小子果然是渐渐消停了下来,她不禁抬起头来眉开眼笑地看着章晗。

    “我平日里一抱他,他就常常哭,今天好容易才安静了,没想到刚刚又闹了起来。晗妹妹你真是厉害,竟知道他是怕生!”

    “我家小弟小时候常常是我带,他也是如此,人前怕生常常哭,所以我才胡乱猜猜。”想起远在归德府的章昶,章晗的脸色倏忽间黯淡了下来,旋即便强颜欢笑道,“太夫人和夫人都在里头等着呢,大嫂快进去吧!”

    外头的动静自有人报给里头,王夫人就看着太夫人笑道:“看来晗儿和公主还真是投缘,这才第一天见呢,就越过了她们姊妹三个。”

    “那孩子是灵巧懂事。”

    太夫人想起章晗前时在顾淑妃那儿的应对,跟着赞了一句之后,她的面色就越发柔和了下来。等到众人簇拥着嘉兴公主进来,她连忙扶着王夫人站起身上前几步,见嘉兴公主兴冲冲地抱着孩子上前,竟是屈膝要拜,她连忙双手将其托住了,又嗔怪道:“才让我不要出去接你,你自己倒是多礼了起来。”

    “我是晚辈,老祖宗您是长辈,我给老祖宗行礼是应当的。”

    虽这么说,在众人阻拦下,嘉兴公主终究没有跪成,最后就和太夫人同坐在了那湘妃竹榻上。见太夫人小心翼翼接过了襁褓,又是喜欢又是稀罕地看着自己那小小的儿子,她一时满是骄傲地说道:“生出来的时候虽然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可这一个月一直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长得快极了。宫里的两个妈妈,还有太医院的张院判都说,这样的孩子少见。”

    “好,好,不愧是咱们顾家的长孙!”太夫人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等王夫人接过去看了孩子,她便执着嘉兴公主的手忘情地说道,“十二娘,你这回受苦了。”

    “老祖宗快别这么说,只要把孩子健健康康生下来,什么苦我都不怕。您看,这孩子眼睛滴溜溜直转,像不像他爹……”嘉兴公主对于十二娘这称呼显见是更加高兴,这会儿将孩子抱到太夫人跟前让她抱了一回,又送到王夫人眼前给她瞧,等王夫人抱过之后,她就立时把孩子接了回来,还瞪了一旁伸过手来的乳母一眼,有些孩子气地说道,“平时你抱得还不够,今天也给我多抱一会儿。去外头歇你的去,他饿了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

    众人都被嘉兴公主逗得哈哈大笑,就连存着心事的章晗和张琪也是不禁莞尔。等乳母出去,嘉兴公主襁褓中的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见嘉兴公主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旁的王夫人当即笑着说道:“刚刚在外头还是晗儿指点了你几招,眼下现成的救星在,还不去让她试一试?”

第二十一章 笑话

    除了年轻姑娘家,家里带过孩子的妈妈且不说,就是太夫人和王夫人,哪个不是生育多回的,因而,不知道的只以为王夫人这是打趣,而那些心思细腻的人,却免不了心中思量。

    章晗见嘉兴公主果然笑吟吟地将孩子抱到了跟前,她仿佛根本不知道别人那些小心思似的,坦然伸手接了过来。发现襁褓中的孩子越哭越伤心,她熟练地抱着走了几步,嘴里便哼起了家乡的童谣来。她今天不施粉黛,早起要了一杯热羊乳,小心翼翼地洒了几滴在前襟的内衬上。果然,小家伙起初还哭得响亮,渐渐声音就轻了下来,到最后终于止了哭声,眼睛却还水盈盈地看着她。这时候,屋子里顿时传来了各种笑声。

    “晗妹妹这本事真是难得,要是我,只怕抱着孩子先就慌了!”

    “大姐你说笑了吧,那么沉甸甸的大胖小子,你真能担保你抱得动?”

    “别说咱们,只怕就是刚刚那乳娘,也未必能有晗妹妹强!”

    顾家姊妹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了上来,章晗却没理会,见孩子不哭了,她便笑着将孩子抱到了嘉兴公主跟前。嘉兴公主高兴得什么似的,低头在孩子面颊上亲了一口就眉开眼笑地看着章晗说道:“好妹妹,就是我亲妹妹也不及你,你真是我的救星!”

    章晗谦逊了两句,等太夫人又从嘉兴公主手中把孩子接了过去,一口一个珍哥喜爱得什么似的,她便悄悄退到旁边。这时候,王夫人旁边的赵妈妈凑趣地站到太夫人身边,满脸堆笑地说道:“太夫人,这珍哥真是个有福的孩子,他是咱们顾家的长孙,又才生下来没几日便由皇上亲自赐名。这个珍字实在是好,如珍似宝,接下来也不知道要带来多少弟弟妹妹。”

    太夫人听着心中感慨,见嘉兴公主过来接了孩子,她便满脸亲切地说:“是顾家的福气,但更是公主的心感动了老天爷。公主如今虽说精神渐好,可也该记得太医的嘱咐,万万不可因为年轻就掉以轻心,这身体还得好好调养。否则你母妃日后必然要怪咱们家没把你照顾好,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

    “老祖宗!”嘉兴公主面带娇嗔地叫了一声,正要再说话,一旁一直寸步不离的一位妈妈便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开口说道,“公主之前不是还说,有件事求老祖宗?”

    嘉兴公主闻言一愣,见太夫人诧异地看着她,她犹犹豫豫好一阵子,这才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老祖宗,您也知道,珍哥来得艰难……”

    她说了半截就有些卡了壳,竟仿佛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她这么一停顿,顿时有人笑了一声:“可是大嫂想从老祖宗身边讨几个稳妥的人去服侍大哥?”

    见屋子里人都看着自己,顾拂便得意地笑道:“大哥性子温润,大嫂您又是最和气的,若是要了那些寻常丫头,没来由辱没了公主府。要我说,珍哥既是和晗妹妹投缘,不若就要了她吧!你刚刚不是还说亲妹妹也不及她么?若是要了她过去,那就是真正的姐妹了!”

    顾拂说得又像戏谑,又像当真,屋子里一时一片寂静。这时候,章晗便冲着张琪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上前两步,仿佛没听见顾拂那些话似的,当着太夫人的面跪了下去:“老祖宗,我也有一件事求您。我昨夜梦到了娘,娘责怪我到了侯府就忘了她,今早我就和晗妹妹说起此事。妹妹说,娘的七七就快到了,咱们既是在侯府,不如到京城的寺庙或道观给她做一场法事,也算是尽了孝心,请老祖宗恩准。”

    太夫人闻言遽然色变。她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顾拂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旋即就伸出双手去把张琪扶了起来,旋即又看着章晗点了点头道:“好孩子,多亏你们一直记得日子。这事情我当然答应,明日我就让吩咐去和隆福寺主持定好,做一场七日的法事。”

    说到这里,太夫人便扫了一眼身前从媳妇到孙女孙媳,还有一应仆妇在内的所有人,沉声说道:“我统共就瑜儿这么一个嫡亲外孙女,如今养在身前,便和嫡亲的孙女一样的。至于晗儿,我也只当是外孙女一样看待,就算是客人,也不容有人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此话一出,顾拂固然是花容失色,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就连其他人也都只有齐声应是的份。只有嘉兴公主在发了好一阵子愣之后,突然一跺脚说道:“二妹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老太太的身边人来伺候驸马了!我是对身边人提过我想向老太太讨人,可我是想向老太太讨几个擅长照拂孩子的妈妈!当年母妃给我的那几个妈妈一个病故,一个身上不好,还有一个只知道倚老卖老,我统共就只剩刘妈妈一个了!母妃给我伺候月子的两位妈妈一回去,我身边就没了人!”

    说完这话,她仿佛没看见屋子里某些人的难看脸色,径直把孩子塞给身旁的刘妈妈,随即就走到章晗身前,突然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左看右看,然后才把人拉到了太夫人身边:“也不知道二妹是哪里听来的混账话,我怀胎十月,驸马碰都没碰家里那些丫头,难不成我现在都生了珍哥,他反倒生出了二心?像晗妹妹这样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的,就是许了我那些皇兄皇弟都绰绰有余,二妹倒是想得出来让她给人做小,换成你给人做小试试?”

    太夫人从前进宫极多,在顾淑妃宫中常常遇见来此闲坐的惠妃。因是同姓,惠妃又性子谦和,膝下儿女又多,那时候说笑之时也提起过儿女婚事,所以最后顾镇娶了性子活泼又极孝顺的嘉兴公主,她自然满意十分。刚刚恼过之后,听嘉兴公主突然这么说,她一愣之下便愈发恼怒,盯着顾拂的目光几乎是如同刀子一般。

    居然把手伸到公主身边去了,简直是胆大包天!

    章晗起头和张琪商量好了这一招,便是为了勾起太夫人思女之情。然而,这一茬算成功了,让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嘉兴公主竟然丝毫没有这意思,反而是别人打错了算盘。见一直侍立在张琪那张椅子后头的宋妈妈面色极其不自然,王夫人倒是丝毫没有半分勉强的笑着,顾钰满脸错愕,顾抒正在嗤笑,至于那刚刚出尽洋相的顾拂,则是狼狈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痛快,见嘉兴公主看了过来,她就抿嘴笑了笑。

    “二姐姐不过一时戏言,公主还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家中父母兄弟俱全,总没有因为别人一句戏言,就轻易定下给了谁的道理!”

    “哦,晗妹妹你家人口倒是不少啊!”嘉兴公主眼睛一亮,随即便笑吟吟地说道,“我也是呢,我除了父皇母妃,一母同胞的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不过要算上其他母妃和兄弟姐妹来,那就一时半会数都数不完了。”

    “说起来,妹妹的一双兄弟,我都从来还没见过。”张琪想到章晗被嫡母留在身边不得和亲人团聚,便顺着嘉兴公主的口气说道,“听说妹妹的父兄都在二舅舅军中,母亲则是在家里带着弟弟。也不知道这一次倘若二舅舅得胜回朝,她能不能见上父兄一面。”

    闻听此言,嘉兴公主立时笑着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求求老祖宗不就完了?”她说完就去拉太夫人的手,满脸娇憨地说道,“老祖宗,您最是菩萨心肠了,成全成全晗妹妹这一片思亲之心可好?”

    太夫人见张琪说得坦然,嘉兴公主附和得自然,想起从前顾夫人信上流露出的那些盘算,她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暗道女儿事事只想着挟制于人,实在是落了下乘。

    “老二才打了个胜仗,说是就快得胜回朝了。也不知道晗儿父兄是何军职,若能跟着一道还朝,那自然是一定能见的。若是这次不能,我和老二去说,让他想想法子。”

    这是章晗上京以来最惊喜的一瞬间。尽管尚不能确定太夫人这承诺将来是否能履行,可此时此刻,她仍是真心实意地屈膝行下礼去:“多谢太夫人成全!”

第二十二章 野望

    一条威武街上两家侯府并立,东边的威宁侯府由于当年顾长兴封爵在前,因而自是最先营造府邸,占去了威武街上一多半的地盘。顾长兴生性豪气,用兵直来直去,营造府邸自然也是如此。那些江南最常用的重楼叠院亭台楼阁全数不用,整整齐齐三路四进格局。

    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门楼上是当今皇帝的御笔,威宁侯府四个字虽说不得是头一等书法,可胜在龙飞凤舞煞是气势,再加上那一方皇帝御宝,自然非同小可。从正门进去,七间七架的前厅金戈堂乃是寻常会客的地方,因来往的都是些武将,这名字自然对那些人脾胃。中堂名曰孝亲堂,一样是皇帝亲笔所提,两边的楹联字迹却是簇新的。

    那楹联原本是写着“武陵世泽,文献家声”,但因是韩国公所题,如今韩国公身死族灭,顾家自然索性把楹联撤了下来。如今朝中多事,请人来写固然容易,但太夫人生怕那下笔的人又卷入什么事端,索性因着孝亲堂三个字,自己亲自想了一副对联挂上,却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谨让”。这儒家的信条挂在武将的家里看似别扭,却藏着她一片慈心。

    然而,如今这威宁侯府老侯爷顾长兴去世,追封陕国公,谥号宣武,换了年轻的顾振当家,却把这些信条丢在了脑后。若胡夫人身体康健也就罢了,偏偏这位正房夫人的身体自从顾长兴去世后就每况愈下,下人们都私底下议论,道是不过拖时间罢了。既然如此,太夫人动怒下令管束顾振也罢,胡夫人发话也罢,大小姐顾抒发脾气也罢,下头大多都是阳奉阴违,往李姨娘和顾振顾拂兄妹面前奉承的反而无数。

    这朝廷的封赠素来有规矩。嫡母在不封生母,生母未封不封其妻,照胡夫人这状况,李姨娘不出数年便会封夫人,而顾抒即便得太夫人宠爱,也是要出嫁的,到了那时候,这威宁侯府会是谁的天下?于是,别说顾振只是好色如命,纵使再有其他的缺点,别人也都不计较了。现如今顾振出了孝期,索性把几个丫头正式开脸纳在房里,四个人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院子里时常闹得不可开交,他也只看热闹从不去管。

    然而这天,他从武宁侯府回来,一到自己位于西路的会芳阁里,一个颇得宠爱的通房大丫头哭哭啼啼跑上来央他做主,他却恼火地把人踢了一跟头,随即厉声喝道:“滚,以后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我,我就把你撵出去!”

    顾振这一发火,那几个原待也要上来献殷勤的通房顿时噤若寒蝉。而他恶狠狠瞪了她们一眼,突然拔腿就往后头生母那儿去了。一见缀锦斋正房,他就听到一阵嘤嘤哭声,立时气恼地径直闯进了东次间,见顾拂趴在李姨娘身上只是哭,他当即呵斥道:“哭,你就知道哭!在公主面前居然敢胡说八道,活该挨这么一顿训斥!”

    “娘,你听听,你听听!”顾拂原本就是急躁性子,一听到这话立时越发泣不成声,抬头看着李姨娘就嚷嚷道,“大嫂当众给我这么下不来台,哥哥还不帮我!”

    “三郎,你妹妹都委屈成这样子了,你少说两句!”

    李姨娘小门小户,可跟着顾长兴年数最长,又因为胡夫人先后有了长子长女顾不得她,所以儿子女儿都是在她身前长大的,故而两人在人后都不以姨娘相称。此时此刻,她嗔怒地瞪了顾振一眼,这才轻轻拍着顾拂道:“好了好了,不就是两句排揎么!公主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说什么,过后就忘了,赶明儿做几件事讨她欢心也就行了。至于那两个丫头,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外姓人,哪里比得上你是威宁侯的嫡亲妹子?这消息既然错了,娘回头一定狠狠责罚那几个没用的家伙,给你好好出一口气!”

    顾振听着听着立时变了脸色:“好啊,我想她怎么会胡说八道,敢情是娘你给她打听的消息!你们两个指望着当王妃,想其他法子我不管,可盯着那两姊妹算怎么回事?就算老祖宗有那意思,咱们这里还有个大姐,那边府里还有个三妹,这两个大敌你们倒放着不理会!”

    “哪里不理会,大丫头还比淄王大一岁,这朝廷给诸王选妃,从前就没有女比男大的道理,从这个来说,她就不如你妹妹!”如今是人后,李姨娘对顾抒没有半点客气,随即又冷笑道,“至于三丫头,就因为她大哥是驸马,这王妃反而不能全都落在她身上。否则同是顾家,好事全都让武宁侯府占了,说出去就连她母亲的贤惠都成了假的!”

    “这不就成了,瑜妹妹那娇弱身子,就是嫁过去也不能给淄王开枝散叶,谁会给皇子亲王选这么个王妃!”

    “谁说不能,我从那个宋妈妈口里打听到,听说那章晗便是小姑姑选给张瑜陪媵的!”顾拂一下子直起了腰,声色俱厉地说,“老祖宗念着小姑姑,难保就犯了什么失心疯,所以不趁此机会折了她一条臂膀,难道还让她们楚楚可怜地讨老祖宗欢心?”

    “陪媵?陪媵……”

    顾振眉头一皱,念叨了几句,顿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李姨娘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莫非你有什么主意?”

    顾振就仿佛没听见这话似的,竟是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只要娶了那个病丫头,便能买一赠一,附带那么一个绝色?怪不得……怪不得小姑姑有这等把握……”

    向来瞧不起哥哥不干正事,顾拂此时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大怒,坐直了身子后就使劲踢了他一脚,这才冲着李姨娘道:“娘,你看看他,肯定是被那个章晗迷得昏了头!前次她和张瑜一块进宫,也不知道花言巧语对娘娘说了什么,竟是得了那样的赏赐回来,还让老祖宗赞不绝口,现如今大哥又这个样子,我看她就是个祸害!”

    “我又怎么了,总比你偷鸡不成蚀把米强!”

    顾振没好气地斜睨了顾拂一眼,这才冲着开口要劝的李姨娘道:“这样,她们不是明日就要去隆福寺做法事么?西府必定要挑几个人跟着她们,娘你想点办法,安插一个自己人进去。回头我用点小伎俩,管教小姑姑那点小算盘落空。”

    “你真有办法?”

    李姨娘很难相信素来浪荡公子哥似的顾振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见其有些不耐烦了,她方才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就依你,你可得动作快些,西路淡泊居那位可是不知道能熬多久。要真是她再出什么岔子,不但你妹妹,就连你也得再守孝三年,这可就什么都耽误了!”

    “知道了知道了!”

    顾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径直转身出了屋子。等到他一走,顾拂忍不住抓着李姨娘的手说:“娘,你说哥哥真有办法?”

    “死马当做活马医,先让他去试试。”李姨娘说着就捋了捋顾拂的头发,随即笑吟吟地说,“亏我生下你们兄妹两个就是日日夜夜拜菩萨,总算菩萨保佑,让你哥哥袭了爵,若是你他日成了王妃,我就真的是熬出头,什么心事都没了!”

    “娘,菩萨会让咱们心想事成的!”

    顾振出了缀锦斋,却没有立刻回自己的会芳阁,而是在侯府中转起了圈子。想到最初见面的时候,章晗那亭亭玉立不卑不亢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心里痒痒,所以才会在太夫人面前说出让人住到威宁侯府里来,谁知道老祖宗竟是直接把人留在了自己的宁安阁,他连请安问好的时候都见不着,更不要说一亲芳泽了。如今既然知道她会是张瑜的陪媵……

    老娘和妹妹都是尽挑着细枝末节,章晗算什么,只要让张瑜当不成王妃,那不就完了?而且,他也不是没在外头交接过人,二叔武宁侯顾长风看似威风八面,此次又打了胜仗,可实际上早就犯了圣忌,将来执掌顾家牛耳的人,只会是他!

第二十三章 收伏

    隆福寺和护国寺一东一西,乃是京城最富盛名的两座大寺。因名及义,这隆福寺有祈福求福祉的意思,平日里香火极其鼎盛。太夫人此前想着把法事设在这里,就是因为护国寺来往的官眷太多,迎来送往对于张琪和章晗姊妹两个来说太麻烦。

    大媳妇胡夫人病得七死八活,二媳妇王夫人要当家,晚辈孙媳妇里头长孙媳是嘉兴公主,她便索性把身边的楚妈妈差了过去帮衬张罗,又从家里调了好些精干仆妇去维持看守,包下了隆福寺中一处洁净的精舍。一连头三日的法事做下来,却是一点纰漏都没有出。

    章晗和张琪按照规矩行止作息,除却前头拜佛,一步也不曾出精舍,而四个丫头都是难得出门,又是头一回到京城来,而宋妈妈正巧“身体不好”不能跟来,没人约束她们,这隆福寺前头的隆福寺街又是热闹的集市,就连樱草和凝香也动了到外头看看热闹的心思。

    知道这事情不能一概禁绝,章晗索性就把四人分成了两拨,让她们趁着午后出去逛逛。此次做法事,宋妈妈预先备了钱给她和张琪,怕芳草这些个未婚姑娘出去不好看,她少不得打赏了几个仆妇一些,每次都是两个仆妇跟出去,自然保得安全无虞,因而对楚妈妈提过之后,楚妈妈拎着几人一一告诫了一番,也就再无别话。

    这天午后突然下起了雨来,张琪站在窗前,不由得皱眉说道:“樱草和芳草那两个丫头都是兴高采烈穿了新衣新裙出去,这下可怎么回来?”

    章晗坐在窗前椅子上一面做着针线,一面漫不经心地答道:“没事,还有那两位嫂子跟着呢,再说南边的雨来得快去得快,兴许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嚷嚷。须臾,就只见两个丫头头上顶着一块油毡布,一前一后冲了进来。一进屋子,樱草就撂下那油毡布拍打着身上的雨珠,随即满脸懊恼地来见过张琪和章晗,随即拉着凝香去给自己找换洗衣裳了。张琪看不惯这两个宋妈妈塞给自己的丫头,索性叫了碧茵到里间分线。而芳草却没理会湿了大半截的裤脚,还有前襟后背那打湿的衣衫,快步走到了章晗身前。

    “姑娘,我今天在隆福寺后门遇到一个人,是个高高大大十八九岁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穿得朴素,向那些摊贩打听这些天都有谁家在这儿做法事。我觉得奇怪,这些天不是就咱们家在做法事么?我本想撺掇了杜嫂子去问他,后来觉得不妥,中途就从集市上瞅了个空子回来,见他仍还在附近转悠,我就上前去问了他的来历。他说是军中百户,听说旧邻在这儿做法事,所以来这儿打听。我追问是他的什么旧邻,又吓唬他说若胡说八道就去告诉了主子告他窥伺官眷扭他去见官,他说是归德府人,现在是军中百户,叫什么赵破军,表字果毅。”

    赵破军,表字果毅!

    听到这最后七个字,章晗一个失神,手底的针险些扎破了手指。尽管须臾就镇定了心神继续有一针没一针地继续缝衣裳,但她心里却翻腾开了。这世上自然有的是同名同姓的人,也有的是相同表字的人,可两桩巧合都碰在一块,那可能性却微乎其微。

    那时候她才到张家不久,跟着顾夫人读了几本书认了几个字,过年回家遇着邻居赵家老爹的小儿子赵幺儿,他便死皮赖脸地央她给他取个威风的大名。记得她没好气地把北斗第七星破军拿了出来,谁知道他当即拍胸脯说自己从今往后就叫赵破军了,后来还在满街上炫耀这大名。等到第二年她再回家,他又涎着脸登门要表字,浑然不知十二三岁的人根本就还不到要取表字的年纪,她随口取了果毅二字,却教训他不许再把表字往外说。再然后……他就和他的父亲兄长一样去从了军,多年一丝一毫的消息也没有,久到她几乎忘了这么一段过往。

    就算是之前太夫人说的那些话,让有些人想着从她的家人下手,也不可能打听到当年邻舍身上!想到这里,章晗恍然醒悟,见芳草诧异地盯着自己直看,她便用手捶了捶肩膀,丢下手里的活计说道:“腰酸背痛的,我到床上去眯一会儿!”

    然而,尽管暂且寻了这样的借口,她却半点难以安心。又是想起赵破军是和父兄同在一卫之中服役,又是琢磨他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又是忆到从前在顾夫人那儿,一年到头顶多只能接到一次父兄的消息——她也是跟着顾夫人方才得以读书认字,父兄一个大字都不认得,信都是托人代写,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思来想去,面对着里头板壁的她陡然之间翻了个身,却发现换了衣裳的芳草正安安静静坐在床前的小桌旁,认认真真描着几个花样子。

    “芳草!”

    芳草连忙放下那些花样子,低声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一听章晗问起这个,芳草顿时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声音酸涩地说道:“回禀姑娘,我家里还有爹娘和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一路上都只顾着到了侯府该如何应对,再加上宋妈妈常常盯着,章晗竟没顾得上问两个丫头这些。此时听到芳草这么说,她不禁怔住了:“这么说,竟然和我是一样的……”

    “我家穷得很,怎能和姑娘相比。我家里就是靠着几亩田过日子,结果这黄水一不消停,家里的吃喝就不够了。我哥哥年纪不小了等着娶媳妇,下头小弟还不能干农活,爹娘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只能狠狠心把我卖了。我被牙婆领走的时候,一家人还抱着哭了一场。”

    “我家里也比你家好不到哪儿去,顶多是日子小康还过得。那天你也应该都听到了,我爹和我大哥都在武宁侯军前效力,我娘单独带着弟弟还在归德府,我已经多年没见着爹和大哥,就连母亲和弟弟也是一年到头只得三日团聚。”

    这是谁都能轻易打听到的事,因而章晗丝毫没有瞒骗芳草的打算,见这丫头轻轻咬了咬嘴唇,她又淡淡地说道:“宋妈妈之前既然能当着你的面说出了那样的话,你也应该知道她丝毫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都是如此,更何况你和碧茵。如今想来,倘若我当初遂了她的意思,让你和碧茵在侯府随便找个活计,兴许比在我身边更好。”

    芳草闻言大惊,立时跪了下来。女儿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就是赔钱货,她曾经亲眼看到过邻家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村里家境稍好一些人家的傻儿子,换来的聘礼给儿子娶媳妇;她也听说过左邻右舍从前卖出去的女儿,运气不好落在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去处;因而,能够被知府家挑中,又跟着到了京城侯府这样的地方来,更要紧的是服侍的姑娘还肯为了她们在那位太夫人面前苦苦恳求,她只觉得自己是跌在米缸中的老鼠,再幸运也没有了。

    “姑娘您千万别这么说!”脱口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后,她便使劲摇了摇头说道,“虽是刚到侯府,可我和碧茵也打听过一些消息。论咱们的模样和本事,原来根本轮不到近身服侍,若是姑娘那时候不要我们,我们就连灶台上烧火都未必能轮的上,十有八九要被人丢着自生自灭,又或者卖了别家。姑娘您不要说丧气话了,宋妈妈只是一个奴婢,您还有大小姐呢!”

    “如果说大小姐也奈何不了宋妈妈呢?”见芳草为之一愣,章晗便冷笑一声道,“你也跟我这么久了,难道没看出凝香和樱草两个对大小姐没多少恭敬?”

    “这……”

    “所以说,你如今后悔还来得及。”章晗收回目光不再看芳草,而是直勾勾盯着支摘窗外头,“如今你若是离了我这儿,至少还能保得性命,但若是你还跟着我,就算我勉力护着你,可万一要是我敌不过别人的算计,你就……”

    “姑娘,您别说了!”芳草突然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章晗的话,膝行两步上前直挺挺跪在了章晗身前,“我也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若是离开了姑娘,一样是没个下场!我愿意跟着姑娘,横竖都是一个死,无论什么事,姑娘都可以吩咐我去做!”

第二十四章 突变

    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芳草,章晗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那张虽说不得秀丽,此时却显得极其温润的脸,眼睛不知不觉地红了。

    呆在顾夫人身边的六年,她接触到了别说一个寻常小家碧玉,就连等闲男子也不可能接触到的世界。她知道了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多少巾帼烈女。她跟着那些各有一技之长的师傅先生,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她没法认命,更不愿认命。所以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她也竭尽全力从张昌邕身边逃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对芳草说这些,并不单单是机心,是想真的给这丫头一个选择。以免将来她一意破釜沉舟,自己挣不开那张大网,到头来还连累了别人。

    “傻丫头,不要随随便便豁出去,如今事情还没这么严重。”

    章晗放下手微微笑了笑,随即就把芳草拽了起来,又递了一块帕子过去。见芳草背过身去使劲擦了擦一下眼睛,旋即才顶着红红的眼圈转过身来,她便笑道:“回头打一桶水好好敷一敷眼睛,否则这样出去别人还以为你刚挨了骂!”

    “只要姑娘还要我,挨多少骂我都不怕!”

    “你呀!”章晗见芳草那执拗的样子,不由得莞尔,随即才正色说道,“你之前说在隆福寺后街口见到那个人,刚刚我躺着思来想去,觉得你今天遇到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我家当年的邻居,和我爹我哥哥一块在军中的。”

    见芳草满脸讶异,要出声时慌忙双手捂住嘴,随即又放下手双目清澈地看着自己,她不禁暗幸自己没看错人,顿了一顿就说道:“等后日轮到你出去的时候,若是再见着今天那个人,你就说旧日邻舍问他,当初为什么上树掏我家鸟窝,倘若他有反应,说是那鸟窝不是他掏的,你就问他从哪儿来,阿爹阿兄可好?”

    芳草连忙重重点头应了一声是,却仍是重复了一遍:“姑娘让我带话说,旧日邻舍问他,当初为什么上树掏我家鸟窝?要他的这样答,再问他从哪儿来,阿爹阿兄可好。”

    “对,若他另有什么话,你就带进来。但记住,不能夹带东西!”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他怎么说,你只道是府中有规矩,不能帮忙捎带任何东西!”

    “可是姑娘,万一他捎来了您爹爹和大哥的信,又或者他们让他帮忙捎带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带进来岂不是方便?您放心,我不会让人看见的,而且就算被人搜到,哪怕别人再怎么逼问,我也绝不会扯到您身上……”

    “侯府规矩大,有些事情可大可小,若万一别人紧盯着你,和外头男人说话顶多是个不检点的罪名,可往内宅夹带东西,私相授受四个字压下来,兴许就真的可以要了你的命!”看着芳草那懵懂的样子,章晗知道她多半不明白什么是私相授受,也不想解释,只是沉声警告道,“总而言之,不管此人也好,其他人也罢,今后但使有人要你传什么东西的,你一概严词拒绝,以后告诉碧茵也是如此!”

    尽管还有些似懂非懂,可芳草知道章晗是真的为自己好,因此当即一口答应:“是,姑娘说的我都明白了,我一定这么嘱咐碧茵!”

    次日一日无话,等到第三日午后,芳草樱草和两个仆妇再次出门不多久,章晗只听到外头动静渐渐大了起来。尽管听着声音是从前头寺院那边传来,却不是后街,章晗仍是差了碧茵出去打探,结果碧茵回来禀报说,是有宗室在前边游寺赏玩。她才松了一口气,刚刚到了屋里来的凝香突然失声惊呼道:“不好,大小姐到前头寺院花园里去了。”

    张琪竟是不在?

    章晗这才醒悟到自己只顾着记挂芳草那边,竟是忽略了张琪,惊觉过后就瞪着凝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姐姐竟是出去了?”

    “是楚妈妈身边的刘嫂子……”凝香被章晗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好一阵子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之前听见刘嫂子对大小姐说,太夫人最喜欢这隆福寺花园里养的菊花,眼看九九重阳就要到了,酿一些菊花酒是最好的,大小姐若亲自过去讨要,那些和尚必定会肯。又说那里素来只接待官宦人家的女眷,就带着大小姐过去了。”

    “大小姐去了,你怎么不跟着?”章晗声音越发严厉,见凝香满脸不自然,她知道这丫头虽不晓得张家那一番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戏码,可也因为跟着宋妈妈耳濡目染,对张琪根本没几分恭敬,因而站起身之后,她就冷笑说道,“别以为有宋妈妈就可以为所欲为,如今前头来了宗室,若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别说一个宋妈妈,一百个宋妈妈也救不了你!”

    等叫了碧茵出屋子,她就招手示意人上前来:“你可打听清楚了,是哪里的宗室?”

    碧茵想起那小沙弥支支吾吾不肯明言的态度,自己拿了武宁侯府的招牌出来也似乎满脸为难,她便为难地摇了摇头道:“姑娘,我是叫了个小沙弥问的,平日精舍这儿伺候的人多,今天可只见他一个,人慌慌张张的,什么都说不清楚。”

    听到这里,章晗沉吟片刻,直奔了楚妈妈的屋子,正好迎面见一个仆妇满面狼狈从里头出来。她瞅了人一眼就认出是和之前凝香所说的刘嫂子同住一屋的仆妇,她本想叫住人问两句,可转念一想还是不越俎代庖的好,见人行礼,她就微一颔首跨进门去,见楚妈妈坐在当中的椅子上,脸色很不好,她就上前屈了屈膝。

    “楚妈妈。”

    “晗姑娘?这怎么使得!”章晗每次见自己必然施礼,楚妈妈起初诧异,渐渐便喜欢起了她这谦恭做派,连忙上前搀扶起她就问道,“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坐?”

    “楚妈妈,听说前头来了宗室?”见楚妈妈面色不自然,章晗便低声说道,“我听凝香说,姐姐听刘嫂子说太夫人最喜欢前头小花园中那菊花酿的菊花酒,所以听说那边鲜有外人去,竟是一个人到那儿采摘菊花了。”

    “什么!”

    楚妈妈顿时勃然色变,霍然站起身来。平时人到前头去不要紧,可偏偏前头来那么两位主儿!满京城尚未封藩的皇子不少,年长封藩皇子打发来京城朝见天子入宫读书的皇孙也不少,可如今在前头游寺的偏偏是和自家有龃龉的那一家!听说这两位中年长的那个在封地也是桀骜不驯,今天万一出点事,哪怕就是闹到皇上跟前他们领了不是,可表小姐怎么办?她在太夫人面前可是打了包票的,闹出事情来太夫人伤心,她就是死了也不能谢罪!

    那个刘氏……记得是威宁侯府二小姐顾拂乳娘的妹子!

    见楚妈妈面色数变,到最后竟是露出了几分惊慌失措的颜色来,章晗只觉得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原以为楚妈妈是太夫人跟前的红人,对此事总能有些办法,如今看来,这前头的人竟不是一丁点棘手!权衡一阵子,她便把心一横问道:“妈妈,我只问一件事,前头来的到底是何方宗室?”

    事到如今,楚妈妈也无心隐瞒,伸出了两根手指,随即叹了口气说道:“是秦王殿下家的洛川郡王和延长郡王。”

    章晗从前跟着顾夫人的时候,依稀听说过,武宁侯曾经跟着那位秦王殿下一块征伐鞑子,还因为军功闹过龃龉,尽管最终这事情压下来了,可两家的梁子也算是架下了,之后林林总总冲突不断。顾家看似那样的声势,但侯爵再尊贵也比不过亲王,更何况如今那边来的是两位郡王,自己这边却只是侯府的外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狠狠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再让人去探探!”楚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隆福寺每年收我们家那么多香火钱,若早知道有宗室来,总应该提前知会一声。今天这事情要是没个交代,从主持到监寺,那些和尚别想有一个好过!”

    楚妈妈话是如此说,但章晗却知道她多半是说场面话。情知此时情势非同小可,她也不想扰了楚妈妈去做些兴许能派得上用场的布置,辞出屋子之后就径直向碧茵问道:“那小沙弥可曾提过,前头来了多少人?可净了寺?”

    “只说来的是宗室,人多人少倒是不太清楚,但听说正在净寺……”说到这里,碧茵见章晗面沉如水,想到大小姐在前头,她突然又惊又喜地说道,“倘若净寺,那些和尚是见过大小姐的,应该会将她礼送回来……”

    章晗不等碧茵说完就打断道:“别提什么礼送了!若是遇见那两位郡王,那还不如没找着她来得好……不过,就算姐姐没有在外头,他们保不准也会强行求见……”

    皇族中人在封地就放纵惯了,到了京城难免带出昔日做派,更何况还是侯府的仇人!

第二十五章 决意

    章晗才说完这话,就只听院子外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她扭头一看,见是芳草樱草和另两个仆妇说说笑笑回来了,她便扬声把芳草和樱草叫进了屋子里。见凝香依旧呆呆愣愣站在角落里,她也不理会人,只冲着刚进来的两个丫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来的时候,这隆福寺后门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啊?”樱草这两日过足了在外头逛街的瘾,闻听此言顿时皱起了眉头,“后街上就是各式各样的摊贩,人来人往极多,没看出什么不同。怎么,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那个跟着楚妈妈刘嫂子三言两语撺掇了姐姐去后花园采什么菊花酿酒,偏生凝香不愿意挪动脚步跟一跟。如今可好,这会儿前头正有两位郡王在游寺赏玩。”见樱草一愣之后,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章晗便冷笑道,“说来也巧,那两位宗室郡王是和武宁侯不合的一位亲藩之子,这前头正巧遇上,又知道是咱们家在做法事,万一闹出点事情,凝香是什么下场不用我说,就是剩下的人……”

    她这话还没说完,樱草终于慌了:“那……那可怎么办!”

    芳草在旁边一声不吭站了好一会儿,此时此刻终于嗫嚅着说道:“姑娘,我在后街上倒是看到有些古怪……”

    她说着就上了前来,挨着章晗边上站了,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说道,“我见着那位赵公子了。赵公子果然是那样答了,又让我传话说,您的父兄都很好,让您别记挂。后来得知姑娘甚好,他很高兴,不过,他说现如今您父兄暂时不在武宁侯麾下了,刚下的旨意传召武宁侯回京,大军暂时归赵王殿下统带。赵公子去年建了奇功升了百户,赵王赏识,将他调入了赵王中护卫,这次奉命护送赵王次子东安郡王进京,前日是特意到这儿打探,今天是郡王在前头逛双碾街,他瞅了个空子又溜了过来。”

    尽管曾经很盼望芳草能捎来父兄的消息,但如今张琪若有什么万一,牵连到武宁侯府,那时候别说自己,就连父母兄弟也兴许会卷进去。因而,章晗眉头一皱正要阻止芳草再继续这一话题的时候,芳草竟是又压低了声音。

    “那位赵公子还说,让姑娘千万小心些。顾家虽说一直都深得皇上宠信,但如今不比从前。您若是能够,就请千万设法离开武宁侯府,他住在只和咱们隔一条漕河的车儿胡同,到时候他可以给您安排下处。他还说,和咱们两家侯府只隔一条街的六安侯王家,是咱们家的世交,可他嘱咐您,旬日之内,千万别往那家去!”

    兴许是这番话那赵破军说得太过郑重其事,芳草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才继续说道:“赵公子怕您不信,还让我捎话说,您家里的鸟窝不是他掏的,是您大哥一时嘴馋,邀了村里几个小子一块爬上去掏的。”

    章晗心里原本就是沉甸甸的,此时乍然听见这些消息,她虽是竭力忍住不动声色,可想起之前进宫见顾淑妃时的那番诡异经过,她那一颗心却是跳得飞快。最后一句话虽是让她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些,可依旧盖不住她心头深深的忧虑。紧张地思量了老半晌,她方才站起身,淡淡地冲着芳草说:“你和我进屋说话。”

    一进屋子,章晗坐下后就对芳草问道:“如今人可还在?”

    “应该没走,他想讨姑娘一个回音,我没答应他,只让他在外头等两刻钟,我若是没出来,就请他自己先回去。”

    “你出去捎个信给他,就说多谢他送的口信,若能够,请转告我父兄我一切都好。另外,你就说我求他一件事。请他回去,设法在东安郡王有意无意透一句话。就说秦王殿下的两位郡王刚到隆福寺,已经净了寺,正在游玩,巧得很,后头武定侯府的家眷正在做法事。”

    见芳草眼睛瞪得老大,章晗便说道:“别问了,就照我的吩咐带这么几句话出去。趁着后街还没人拦着,快去,遇到人就说是我差你到后街买面果子。”

    等芳草一溜烟去了,章晗方才褪去了刚刚在丫头面前的镇定,伸手紧紧抓着扶手,深深吸了一口大气。

    顾夫人一心想把女儿嫁入皇家,对她分说过不少皇家的秘辛。秦王和赵王之间有仇,先头太子薨逝之后,秦王和赵王就是最年长的皇子,为此曾经为了储位彼此明争暗斗,彼此之间的暗谍密探不知道死了多少,两家人几乎遇着就会针锋相对。她只能赌一赌,倘若得知秦王家中两位郡王将京城最热闹的大寺之一隆福寺净寺之后包了下来,偏偏武宁侯府女眷还在后头精舍做法事,近在咫尺的那位东安郡王应该不会坐视!

    当然,仅仅如此并不够,对方未必一定会来,她得做两手准备!

    回到前头屋子里,见樱草和凝香俱是面色煞白地站在那里,章晗冲碧茵使了个眼色,等人出去守着了,她才施施然坐下,哂然笑道:“不管那刘嫂子是有意撺掇姐姐出去也好,存心讨好也罢,这事情我既是告诉了楚妈妈,回头她便有饶不得的不是。宋妈妈今次因病没跟出来,她是侯府的世仆,太夫人甚至还记得名字,她只要磕几个头,总不能连她这不在的都怪罪了,自然是你们背黑锅。”

    见樱草紧紧咬着嘴唇,又抬头有些怨恨地盯着自己,她不由得眉头一挑:“你是想说,我又不是正经张家小姐,也逃不过去。话是不错,可就算姐姐遇到事情,她待我如何,待你们两个又如何?她会为我说话,还是为你们两个说话?”

    她心知肚明,知道内情更多的樱草难免会比凝香有更多奢望,但同时也有更多的不安,顿了一顿后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别以为是宋妈妈亲自挑选的,又知道些事情,她就能保得了你们。她还有些凭恃,可要保住你们却是休想。而你们两个就算想要鱼死网破,说出来的话,又会有谁相信?”

    那重重的鱼死网破四个字,让樱草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她想起宋妈妈到了京城几乎便不怎么呆在张琪身边看着,反而是四处钻营,也不再和从前似的吩咐她这个那个,再想想今次到隆福寺做法事这样大的勾当,人都借着生病躲了,她不由得狠狠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而相比她,凝香虽没听明白这弦外之音,脸上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直到这时候,章晗才冷冷地说道:“你们要想能过得了今日的难关,此时此地就听我的!我可不像宋妈妈,遇事只知道躲!”

    凝香愣了一愣,随即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扑通跪了下去:“晗姑娘,奴婢都听您的,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奴婢!”

    樱草见凝香如此光景,有心讥诮人禁不住吓,可是在章晗那冷冷的目光下,她竟是有一种小心思无所遁形的感觉。挣扎良久,她终于不情不愿地也跪了下来:“奴婢听晗姑娘的。”

    尽管知道两人此时算不得真心实意,一个是情急之下万般无奈,一个是被逼得进退失据,然而,章晗更明白自己不能奢望如同收服芳草一般轻易收服这两个和宋妈妈张家关系密切的丫头。此时此刻,她欣然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很好,你们随我去见楚妈妈。”

    眼见章晗就这么径直往外走,樱草和凝香对视一眼,随即慌忙追了上去。可是,等到了楚妈妈屋子外头通报进去,她们随着章晗走进屋子的时候,一对上楚妈妈那如同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还有那不耐烦的脸色时,两人最后一丝胆气也都给吓没了。

    章晗却没有被楚妈妈的不耐烦吓倒,进屋之后她就款款走上前去,镇定地说道:“楚妈妈,外头可有什么消息?”

    “那两位殿下竟是冲着这儿来了,说是要祭拜二姑太太,如今前头正竭力挡着!”楚妈妈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分外后悔此次法事选在了隆福寺而不是护国寺,否则武宁侯府就只隔着几条街,策马疾驰回去报信还能有些法子,这会儿却只得自己应付这个局面。因而,说出这句话后,她就极其不耐烦地说道,“晗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就先请回吧。”

    是冲这儿来的,而没有径直去花园?倘若如此,兴许泄露消息的人做得不周全,那便还有挽回的机会!

    “楚妈妈何妨答应了那两位殿下。”章晗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见楚妈妈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冻结在了那儿,她就用一种断金裂石的口气说道,“他们若是被拒之门外,迟早会逛到花园那儿去,还不如请了进来,如此姐姐兴许能躲开他们。妈妈若是信得过我,若他们祭拜过干娘后还不肯走,到时候就由我出面挡一挡!”

    “晗姑娘……”楚妈妈最初的震惊过后,心里立时认可了这个法子,竟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章晗的手,随即连声说道,“好,好,就听你的!若是今次的事情能平安度过,顾家一定会记着你的情!”

第二十六章 无畏

    “我兄弟二人念着淑妃娘娘乃是长辈,淄王殿下又是咱们的亲叔叔,想着亡者为大,这才来祭拜祭拜。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拦着?”

    说话的是洛川郡王陈善聪,他父亲秦王身材高大,生母毕夫人亦是高挑的美人,可他却生得五短身材,生性又好吃,这不过十五岁,体型便已经有往横里发展的趋势。此时他和一母同胞俊俏风流的延长郡王陈善武一块出场,谁都会把目光投在陈善武身上。可兄弟二人之中,却素来是他这个看似一无是处的兄长挑头做主。

    此时此刻站在竹林外头,见武宁侯府的几个家丁满脸为难,而且已经有人露出了畏缩的脸色,陈善聪便随手拔出了一个护卫的腰刀,拿着在手中试了试力道角度,这才似笑非笑地冲着陈善武说:“我记得当年五叔家的老大一言不合杀了韩国公家的一个家将,结果不过是挨了皇爷爷一顿训斥?”

    此言一出,几个家丁全都变了脸色。然而,武宁侯府不比家主换了人的威宁侯府,规矩极严,若是他们就这么让人过去,事后还得连累到家人。于是,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竟是齐齐低垂下了头,竟没有一个人让路。

    “早就听说武宁侯以军法治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够让你们这么死心塌地,果然是养的好死士,怪不得上阵的时候武宁侯能够建下那么多功劳。”

    见众人不闪不避,陈善聪反而更笑了起来,满脸的肥肉上下抖动,显得颇有几分滑稽。然而,陈善聪身后的护卫却不敢当少主人这是纯粹开玩笑。秦藩虽有世子,可身体病弱,虽已册了世子妃,可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再说未必能有后嗣。若世子有什么万一,按照长幼,这位子就会落在如今这位洛川郡王手中。而延长郡王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事事都听兄长的,而且身为弟弟终究名分吃亏。所以,此时此刻明知不对,他们却一个都不敢劝。

    然而,对面那些家丁也不是真的都只知道厮杀,其中一个老成些的一听到死士二字,想到蓄养死士是个什么罪名,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硬着头皮上了前一步。

    “郡王言重,不是小的不放行,实在是内中只有女眷……”

    “放你娘的狗屁!”刚刚还笑呵呵的陈善聪突然暴起一脚,竟是将那老成家丁一下子踹了一个狗啃泥,这还不算,他又以这肥硕身躯很难有的敏捷窜上前一步,一脚踩住了那脑袋,随即冷笑道,“朝廷制度你懂不懂?亲藩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地拜谒,无敢钧礼。我是秦王之子,皇爷爷亲封的洛川郡王,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么和我说话?难道你觉得我堂堂郡王,前去拜祭之时会轻薄了你武宁侯府的女眷?”

    这连珠炮似的话砸下来,再加上脑袋被人死死踩着的剧痛,那老成家丁一时只觉得喉头犹如被堵住了似的,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在他心里万分心灰之极,里头突然传来了楚妈妈熟悉的声音。

    “此次武宁侯府是为已故二姑太太做法事,原本不敢劳二位拜祭,可二位郡王如此盛情,实在是担当不起。只是女眷迎候不便,还请二位郡王恕罪。”

    “哦?”

    陈善聪这才抬起了脚,皮笑肉不笑地往声音来处看去,见是一个四十开外身穿素服的妈妈领着几个仆妇丫头恭谨地站在不远处,他眼珠子一转,便立时收回了脚。眼见那些家丁慌忙往旁边让开了路,他头也不回地一摆手,随即就一马当先地走上前去。见楚妈妈等人慌忙跪下行礼,他走到楚妈妈面前时,突然冷笑一声道:“你们若是起头就聪明些,哪有如今的麻烦?得了,我们拜祭之后逛完了就回去!”

    楚妈妈忍不住咬紧了牙,却不敢有丝毫失礼。当今皇上出身草莽,却最看重礼数,先头倒霉的功臣勋贵当中,不少都是自恃当年同舟共济的功劳在皇上面前还大大咧咧的,现如今这位洛川郡王直接搬出了礼制来,若是再被人挑了错处却了不得。因而,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一行人都去了,她才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一旁一个仆妇已经不安地站了上来:“楚妈妈,现如今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跟上去!”见几个仆妇丫头都是满脸畏惧,知道她们是被刚刚那位洛川郡王时而嬉笑时而暴怒的做派给吓着了,楚妈妈便厉声喝道,“别忘了你们是武宁侯府的人,你们家里不止一个人在侯府当差。这会儿见着险地就避开,回头你们家里人都不用在侯府呆了!全都给我撵上去,能拖延多久是多久!”

    楚妈妈呵斥了底下仆妇丫头,随即就上了前去寸步不离跟着。她刚刚一直毕恭毕敬,陈善聪也不好拿出之前那种跋扈的做派来,当即只是在精舍之中东兜兜西转转,然而兜了大半圈,他终究是来到了此前做法事的那间佛堂外头。

    由于隆福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庙,此番武宁侯府又不是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每日法事都是早晨在这佛堂做,如今台上供奉着顾夫人的灵位,要说拜祭也使得,可终究从来没有这道理。然而,陈善聪既然是拿了这个当借口,此时装模作样行了一礼,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说道:“说是淑妃娘娘的外甥女在这做法事,人呢,连个答礼的人都没有?”

    “多谢二位郡王前来祭拜先母,小女有礼。”

    听到这个脆生生的声音,陈善聪立时朝声音的来处望去。影影绰绰见一个女子出现在了白色的纱幔旁边,对着自己裣衽施礼。他眼睛一闪,随即就笑嘻嘻走上前去。然而,见那少女脸上蒙着一块黑纱,他一时眉头一挑:“这答拜的孝子孝女还有如此蒙脸见人的习俗?我还是第一次得见!”

    “如今既不是先母刚刚过世,设灵堂迎各方亲友吊唁祭拜的时节,自然不同俗礼。”

    “且让我看看这么利的一张嘴,倒是生在何等容颜上!”

    陈善聪嘿然一笑,竟是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冲着那女子的脸上抓去,楚妈妈等人虽是惊呼出声,可那些从人立时齐齐把人挡在了外头,甚至其中一个还眼疾手快还关上了房门,只把陈善聪陈善武兄弟留在了里头。一时间,她们只能在外头大声嚷嚷了起来。

    然而,陈善聪眼看快要抓着那层面纱,孰料紧跟着就看到对方手中寒光一闪。他看似肥胖,却也学过武艺,此时不假思索地就往后急退三步,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不远处的蒙面少女竟是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你……”

    “殿下放心,小女除非疯了,否则自然不敢对殿下有任何不利。不过,今日殿下自恃身份,强闯武宁侯府的精舍,又在先母灵位之前横加欺辱,若是小女今日横尸于此,不知道传扬出去于殿下如何?”

    陈善聪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听到如此一句骇人的话。他今次是得到别人递来的消息,特意挑在武宁侯府的法事做了好几天之后方才突然到了隆福寺,又命人净寺,便是为了武宁侯的这个外甥女。顾淑妃只有一子,其妹只有这一个女儿,据说此女一进京便得顾淑妃召见,还是皇祖父亲自同意的,又深得那位太夫人喜爱,这才有些动了心。

    他的嫡母是国公之女,因为世子妃出身寻常,在他这个庶子的婚事上头暗地里使了无数绊子,至今未曾定下人选,绝对不会让他娶回一个有分量的千金回来。今天到这儿闹一闹,此女的名声自然而然就坏了。听说武宁侯如今已经有些招了皇祖父疑忌,若是如此,他让这个曾经让父王吃过亏的家伙吃个哑巴亏,父王就算责斥,心里自然会解气。而就算皇祖父并未疑忌武宁侯,只要他能一见面就以凌厉之势把人吓服帖,一个外姓女无所谓辈分,他到时候求娶就完了。到那时候,都成了姻亲,武宁侯府还能怎样?

    郡王又不是皇子,胡闹的名声算不了什么,只能让祖父更放心而已。然而,要真的闹出了人命,别说他担当不起,只怕就连父亲也要麻烦!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把心一横,更是连连冷笑了起来:“你这是在恐吓本王?”

    “殿下以为我不敢么?”

    眼见那把匕首竟是往内一刺,倏忽间便渗出了鲜血来,陈善聪脸色更是大变,一时只觉得骑虎难下。这时候,就连他身后的延长郡王陈善武都有些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二哥,收手吧,别把事情闹大!”

    陈善聪因为身材模样,从前小时候秦王府下人面上恭敬,实则背后一直议论不停,可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全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眼睛张在头顶上的世子兄长,也吃过他不少哑巴亏。此时此刻,他哪里容得这么一个小丫头竟是能挫败自己,额头竟是暴起了一根青筋:“我就不信这丫头敢玩真的!有胆子她就真的在我面前把那匕首刺下去!”

    章晗见陈善聪目光狠厉,尽管心中亦是不乏惊惶害怕,可她更知道戏演到这份上,再没有自己退缩的余地。更何况,她即便真的死在这里,事情闹大了,父母兄弟反而再没有任何人敢加害,也算值得。想到这里,她一时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横匕首就朝脖子底下那薄薄的一层压了上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陈善聪正皱眉的时候,就只听砰地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随即外头便传来了一声暴喝:“陈善聪,你给我滚出来!”

    PS:昨天七夕节,多谢悠歌行和谪仙子二位的打赏^_^

第二十七章 兄弟

    随着这话语,一个年方十五六岁满脸傲色的少年捏着拳头冲进了屋子。和陈善聪陈善武兄弟的通身锦袍相比,他生得剑眉英目,身量极高,可相比俊俏却略显瘦弱的陈善武,他的腰腿看上去健硕有力,双肩壮阔,手指关节略显粗大,章晗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大哥自小跟着父亲练剑,久而久之就也有类似的特征。

    此刻,他看着陈善聪,又瞥了一眼匕首架在脖子上的章晗,一时眉头倒竖:“好啊,从前就只觉得你这肥痴装疯卖傻,如今倒是更长进了,居然凌迫起了武宁侯府的家眷!”

    陈善聪被他这话气得直发昏,当即厉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是来拜祭武宁侯府的二姑太太!”

    “拜祭?谁不知道我那二伯父和武宁侯府有仇,你会特意封了这隆福寺,还到这儿关上门来祭拜一个不相干的人?呸,黄鼠狼给鸡拜年,谁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还拜祭呢,我要是不进来,你是不是就准备把这位姑娘给逼死?”

    “你……”

    “你什么你,不服气是不是?你要不服气就来啊,咱们兄弟也许久没切磋过了,就在这寺中寻个地方过两招?”

    陈善聪虽是嚣张跋扈,但那也得看是在谁人面前。东安郡王陈善嘉乃是个武痴,做事从不顾后果,当年他们随父亲一块进京朝觐的时候,两人一言不合打了一场,结果他被打得满地找牙,事后哪怕陈善嘉被皇帝狠狠责备了一番,可又不曾伤筋动骨,这段经历几乎是他至今耿耿于怀的梦魇。然而,今天若是就这么被人就这么三言两语吓走,还当着三弟陈善武和满府的从人面前,他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就在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一个温文的声音:“三弟,说话客气些,洛川郡王比你还小一岁呢,传扬出去说你以大欺小就不好了。”

    随着这个声音,外头又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进了门来。和一身大红锦袍看上去便气势慑人的东安郡王不同,这年轻人身穿一袭石青色的右衽斜襟交领衫子,底下是一双黑面白底布鞋,朴素得很,人说不上极其俊朗,但黑亮的瞳孔幽深,嘴角挂着温润的笑容,乍一看去仿佛温和无害,可他一进屋子,陈善聪陈善武兄弟的脸色就更差了。

    怎么他也来了?这两兄弟一个是武痴,蛮不讲理;一个是书呆子,专讲道理。一旦与其辩驳起来,他能够从三皇五帝一直说到诸子百家,一两个时辰滔滔不绝不在话下。

    “不过,从前只听说聪弟喜好丝竹管弦,想不到如今迷恋起佛道来了,到京城这么些天,竟是有兴致封了这隆福寺游玩。既如此,不如咱们兄弟四个把臂同游一回如何,我前几天刚刚新得了一本楞伽经,还想找人讲讲。”

    “不敢当世子之邀。”陈善聪打了个寒噤,想起从前被人按着听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华严经的苦难经历,他好容易迸出了这么几个字来,随即就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突然想起过几日皇爷爷还有召见,改日有功夫再和世子说话,告辞了!”

    见陈善聪恨恨地冷哼一声,竟是转头就走,陈善武连忙上前冲着赵王世子和东安郡王歉意地拱了拱手:“世子,二哥也只是无心的,回头我再和二哥一块拜访您!”

    赵王世子陈善昭笑呵呵地点点头道:“没事没事,什么时候来都好,横竖我是一年到头都在宫里读书,你们若进宫随时都能碰上。我那里可没有较量兵器的演武场,也没有什么声色犬马,只有数不尽的古书,你们别嫌弃就行。”

    “是是是……”

    这兄弟俩一走,门外他们带来的那些从人自然慌忙跟上,一时间人走得干干净净。这时候,陈善嘉方才没好气地咔嚓咔嚓活动着手指,随即头也不回地喝道:“赵破军,都是你,说什么洛川郡王和延长郡王封寺游玩,必定搞什么鬼名堂,害得我没和大哥说上两句就拉着他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结果这兄弟两个看见我和老鼠见猫似的!真没劲,我还想看看他是不是真长进了呢!”

    章晗听到赵破军这三个字,忍不住抬头往门口看了过去。尽管那儿尚有满面焦急的楚妈妈和一应仆妇,还有这两位宗室的从人,可她仍是须臾就认出了其中那个高大的青年来。多年不见,赵破军高大挺拔浓眉大眼,一身灰色的劲装,瞧着稳重精悍。然而,见对方盯着自己直瞅,她尽管戴着面纱,仍是生怕被人窥破,连忙低下了头。

    门外赵破军既不敢吭声,陈善昭也没理会弟弟的抱怨,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灵位旁边的少女。见其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也不顾脖子上那一条红痕不断往外渗露出的血珠,上前对自己深深施礼,他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讶异,随即退后一步微笑颔首道:“姑娘不必多礼。令堂乃是淑妃娘娘的妹妹,论辈分你还在我们兄弟几个之上,怎当得起这般礼数?”

    陈善嘉更是大大咧咧地说道:“就是,怕那小子做什么!他不过是色厉内荏,就那么点破架势,直接让家丁把人轰出去就是了!啊,你的脖子上都出那么多血了!”

    章晗让芳草出去传话,原是赌一赌那位东安郡王是否会来,谁知道竟然还惊动了赵王世子。见这兄弟两人一个文一个武,一个内敛一个张扬,她微微一愣,随即便含笑说道:“娘娘是娘娘,小女不过是武定侯府外眷,不敢擅借娘娘之名。适才是洛川郡王恃强逼迫,定要进来拜祭,却还关上了门,小女不想无缘无故被人污了名声,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这点小伤,不碍事。”

    楚妈妈这才如梦初醒。她慌忙三两步抢进了屋子,到章晗身边一把扶住她的胳膊,盯着脖子上那伤口左看右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嗫嚅了两下没说出话来,她便扭头喝道:“都还傻呆着干什么,还不扶着你们姑娘去里头敷药休息?”

    等碧茵和樱草慌忙赶上前来扶着章晗走了,她才转身走到陈善昭和陈善嘉兄弟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今日多谢世子爷和郡王援手,否则事情闹大了,奴婢万死也难以回去见太夫人和我家侯爷。大恩大德,侯府上下一定会铭记在心。”

    “什么大恩大德,你家小姐也未免太冲动了些,这刀剑是用来杀人的,哪有往自己身上割的!”话归这么说,陈善嘉见自家大哥冲着自己投来了阻止的眼神,他的声音就小了些,可还是忍不住嘟囔道,“我又没说错,那小子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仗势欺人么!”

    “好了!”陈善昭横了弟弟一眼,见人总算不再言语了,他便微笑道,“原本来都来了,应该拜祭一下亡者,只是看如今的情形也不太方便,那便改日吧。”

    楚妈妈虽是庆幸这两位来得及时,可也不想事情闹得太大,听赵王世子说要走,她自是千肯万肯,可还是少不得开口留人奉茶,眼见人坚持要走,她便亲自送了出去。待到精舍门口,见是一个仆妇疾步过来侧身行礼,又凑上来低声言语了两句,她面色一松,见陈善昭正冲着自己看来,她连忙陪笑道:“亏得世子和郡王,表小姐的伤没事了。”

    “没事就好!”

    东安郡王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见陈善昭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驻足片刻,他忙开口又叫了一声,见人跟了上来,他忍不住抱怨道:“真是,还以为会撞破什么阴谋诡计呢!”

    “谁说今天不是阴谋诡计?”陈善昭哂然一笑,随即淡淡地说,“陈善聪又不是傻瓜,就算二伯父和武定侯有仇,他若是一丁点成算都没有,会这么贸贸然地和武宁侯过不去?他是算准了,里头只是武宁侯的外甥女,又不是顾家人,闹大了总是女子吃亏,没想到人家是那么刚烈的性子,而且……”

    他蹙了蹙眉,突然开口对东安郡王道:“你记不记得,之前武宁侯府那个妈妈让那位张小姐进去包扎伤口时,对丫头说的是你们姑娘,可刚刚送咱们出来,她说的是表小姐?”

    东安郡王何尝注意过这样的小节,瞪大了眼睛想了好一阵子,他不禁为之气结:“大哥你就爱钻牛角尖,这称呼不是一样的?事情都过去了,有功夫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治一治陈善聪那个混蛋!今天没教训成他,真是太可惜了!赵破军,要不是你爹给你起的好名字,又能给我当个对手,你看我下次带不带你出来!算了,你陪我回去练剑,要是撑不到一个时辰,看我怎么教训你!”

    “你呀!”

    陈善昭被弟弟说得哑然失笑,也懒得再问他。等其气冲冲丢下自己走在了前头,他见一个护卫慌忙赶上前来要去追人,他突然开口叫道:“赵破军!”

    见赵破军戛然止步低头施礼,他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便含笑问道:“没事了,你去吧。三弟是个武痴,你陪着他练剑,可得格外小心才是,他打到兴起是不会留手的。”

    “多谢世子爷提醒,卑职谨记。”

    “去吧!”

第二十八章 发落(上)

    往鼎内又投了一把百合香,用罩子罩上,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在屋子里逐渐蔓延开来,渐渐遮掩住了那一股血腥气,楚妈妈这才转过身来。见大夫已经走了,芳草正在小心翼翼地替章晗在脖子上严严实实包裹了一层白棉布,斜倚在床上的章晗面色疲惫而平静,反倒是张琪哭得泪人似的,她不禁暗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表小姐别伤心了,晗姑娘才刚刚吃了这样的苦头,您总得让她好好安养。”

    “我……”

    见张琪这般光景,楚妈妈不禁暗叹,见章晗冲着自己打了个手势,她心想这两姊妹平日里就一直在一块,情分极好,与其自己多嘴,还不如让章晗劝劝这一位的好,她便点了点头,吩咐几个丫头好好看着,这才冲着几个仆妇使了个眼色,带着人蹑手蹑脚退出了屋子。

    等到她们一走,章晗向碧茵和芳草努了努嘴,见两个人知机地出去守着,她先是看了张琪一眼,随即目光就落在了樱草和凝香身上。直到盯着两个人都不由自主跪下了,她方才冷笑道:“事到如今,你们两个怎么说?”

    樱草抬头瞥了一眼章晗脖子上缠着的那一层厚厚的棉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是知道张家姊妹两个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内情的人,又因为有宋妈妈这个靠山,一直不把张琪和章晗放在眼里。然而,这一次的事情下来,她觉得宋妈妈不那么可靠不说,更是觉得章晗狠绝起来着实可怕。换做是她,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割自己的脖子,哪怕是做做样子都不可能。

    而凝香就更不用说了,抖得如筛糠似的她突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即带着哭腔求饶道:“晗姑娘,大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在太夫人面前替奴婢求个情,奴婢只以为是刘嫂子会跟着大小姐一块去的,不知道她竟然会把大小姐一个人丢在花园里……奴婢将来一定尽心竭力好好服侍,下一回绝不敢再偷懒耍滑!”

    “你还想有下一回?”章晗哂然一笑,随即沉声说道,“就只凭今次,你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你以为……你以为那刘氏这一次会有什么下场?我可以告诉你,这会儿楚妈妈就已经捆了人送回侯府去了!你记住,这是京城,不是归德府!这是侯府,不是张家!”

    训过凝香之后,章晗就讥诮地瞥了一眼樱草,又看着凝香说道:“樱草还有个好婶娘,你什么都没有!别说你爹娘远在归德府张家,就是他们在这儿,这时候也救不了你!”

    “晗姑娘……”凝香见章晗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只觉得心灰意冷,慌忙膝行几步上去,一把拽住张琪的衣裳苦苦哀求道,“大小姐,我不敢偷懒了,我再也不敢偷懒了,求求您……”

    “你给我住嘴!”张琪一把甩开袖子,瞪着凝香好一会儿,可最后要发火时,她却突然泄了气,老半晌才生涩地说道,“出去外头院子里跪着,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尽管只是这么一句话,可凝香仍然如蒙大赦,慌忙连滚带爬地出了门。眼看她走了,章晗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张琪,温言问道:“知道错了?”

    “我知道错了。”张琪一把抓住章晗的手,急急说道,“我不应该被那刘嫂子三言两语就说昏了头,也不应该冒冒失失就跟着她去什么花园采摘菊花,更不应该不知会你一声!我早该知道防着些别人,不该随便听别人的话,不听你的话……”

    “你这些都没说到点子上。”章晗看也不看跪在下头的樱草,冲着张琪冷冷说道,“你最不应该的是,你居然没想到,最后一个能保护你的人,是你自己!幸亏那刘氏没来得及把洛川郡王引到你那儿去,否则你怎么办?”

    “姐……”在章晗骤然凌厉的眼神下,张琪硬生生吞下了那剩下的半个字,可她的眼神一下子便凄婉了下来。她重重点了点头,随即紧紧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了,这样的傻事,我再不会做第二次了!”

    见张琪颤抖着伸手过来要触碰自己的脖子,章晗用手止住了她,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不妨事,就是一点皮肉伤而已,养几天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才看着樱草道:“樱草,你说你这婶娘是不是福大命大?原本出了这事情,她这管事妈妈是第一个该担当的,可她竟然这么凑巧因病躲过了。也不知道今天那位洛川郡王,是真的消息灵通,还是另有缘由。”

    樱草被章晗那冷淡讥诮的口气说得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再一细想,她更是被章晗话语中流露出的那种可能性惊得魂飞魄散。此时此刻,她再也顾不上先头宋妈妈挑选了她之后对她说的那些话,再也顾不上自己老子听说她得了这差事后的得意,再也顾不上自己的那些小想头,手足并用爬上来后使劲磕了好几个响头。

    “晗姑娘,从今往后,从今往后奴婢一定全心全意服侍大小姐!”

    “你自己说的,是全心全意!”章晗见樱草点头如捣蒜,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那好,你出去告诉凝香,罚她在外头跪一个时辰,以示薄惩!你既也有错,就去陪着她吧!”

    如今虽不是大热天了,可在外头跪上一个时辰是什么滋味,樱草不想也知道。然而,她这会儿却只觉得如释重负,暗想若真的能这么轻易发落,就是再跪一个时辰也认了,慌忙磕了个头后就疾步出了门。等到她一走,章晗方才长舒一口气躺了下来,刚刚镇定自若的表情全不见了,脑袋昏昏沉沉,眼神亦是有些涣散了起来。

    “妹妹,晗妹妹,你别吓我!”

    听到耳畔响起了张琪惊慌失措的声音,章晗回过神来,伸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旋即微微笑道:“别担心,没事,我只是松了口气罢了。虽说今天我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终究还是值得的。”

    “都是我害的你,都是我没用……”

    “下次不要再犯了,不是每次都能如此幸运。”章晗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脑海中又想起了今天的那几个人,最后叹了一口气,“虽说有了这一次的事,下一次别人再要算计咱们,就得先想想事情不成的后果。可从今往后,别人也都会知道,要想对你不利,便得趁着你一个人的时候……琪妹妹,我最后再这么叫你一次。我问你,当初干娘是想让瑜姐姐当淄王妃的,你想当这个王妃么?”

    张琪一下子神情呆滞了起来,老半晌才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不想!”

    见章晗盯着自己没做声,张琪一手紧紧抓住了床沿,随即低声说道:“爹就是区区一个知府,后院都是那样的光景,更何况王府?至于武宁侯府和威宁侯府,其他人我不知道,顶多太夫人对我真心疼爱几分,可日后太夫人总有去世的一天,娘娘就算心疼我这个没娘的孩子,可终究自己儿子更要紧,万一我遇到什么事,我只是冒牌的,难道还能指望我那个爹?”

    “宋妈妈难道没对你提过,干娘当初想的就是让我陪媵?”

    “我不要你陪媵!”张琪一把抓住了章晗的手,眼泪已是夺眶而出,“姐姐,我从小到大,你帮了我不知道多少,而前时上京的时候,要不是你,只怕我就成了宋妈妈捏在手心里的面团,揉捏任她心意,这次要不是你,我的一辈子就毁了,我怎么能让你再牺牲你自己?只要我不去争什么劳什子王妃,好好挑一个过得去的人家嫁了,你将来就能自由了!”

    若是顾夫人知道嫡女是那样无情无义,从没注意过的庶女却反而更知道人心进退,是不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章晗轻叹一声,随即轻轻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个,将来就能少些危难。若想让咱们今后少被人算计几分,这次回去之后,你就借着这一回的事情对太夫人哭一哭,索性把事情撕掳开了,告诉太夫人你根本不想当什么王妃。太夫人虽说疼你,可淄王不但是她的外孙,更是皇子藩王,也是顾家日后富贵荣华的保障,两家侯府千金十有八九都想亲上加亲,你把自己摘出去,她少些为难,只会更疼你几分。至于那个算计咱们的人,太夫人发落了那个刘氏,如果她再听说了你的心意,兴许也能收敛些。”

    张琪被章晗说得一愣,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刚刚不是说宋妈妈算计我们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宋妈妈?”见张琪大为不解,章晗不禁笑了起来,“那不过是吓唬她们两个丫头,你也当真了!就算真有宋妈妈捣鬼,她顶多是知情不报躲了不来,凭她也能有这样的本事?这事情不是武宁侯府就是威宁侯府有内鬼,自有太夫人去处置发落,咱们看着就是!”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8348/ 第一时间欣赏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作者:府天所写的《富贵荣华》为转载作品,富贵荣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富贵荣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富贵荣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富贵荣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富贵荣华介绍:
朱门绮户,富贵荣华,她却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介燕雀。 青云之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富贵荣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富贵荣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富贵荣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