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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照烧茄子     浮霜txt下载     浮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邀约

    季浮霜探了几日的小孩儿,却没等到自己想见的人。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起来。对于季清允的性格,她不算太了解。上辈子远赴润州之前,与他倒也见过几面,但不过只说了些点头问候的话罢了,多一句的深谈都没有。

    在她想来,季清允并没有据她于门外的道理,可偏偏每次去长房苑内的时候,柳氏都带着众妾相迎,态度热络、言辞恳切,却在每当她提到兄长时,总推说在外会友,未曾回来。

    这若拒还迎的态度,真叫人有些难以理解。

    连日来突然喜欢上串门子的当然不止她一人,季清韶也是日日来芙蓉苑走动,若是碰到她不在,却也不离去,就坐着一杯茶一杯茶的喝,非要等到她回来不可。季浮霜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虽面子情还在,倒也总是不接她的话茬,通常都是季清韶一人自说自话一番,最终无趣而反。

    来得多了,就连芙蓉苑内都传出四郡主性情清冷,不好相处的话来。

    季浮霜对此倒也无所谓的很,原本她就是不要名声的,此番正中她下怀。

    季清韶见拉拢了不少时日,季浮霜却仍旧是淡淡的,心下不禁有些焦急。她在小妹面前跨了海口的,正以此压制着她混闹,若不弄点章程出来,恐季清婉忍不住跳出来做了出头鸟,触怒了父王。

    于是这日她便冲季浮霜提出一道去逛庙会。

    “我们豫州的中秋庙会,你是没见过的,那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比起你们昌平小地方过年还热闹些呢。明日你便和范大家告了假,我们一同去逛逛?”

    季浮霜微微一怔,接口道:“那你妹妹呢?”

    她这话问的玄妙,你妹妹,而不是妹妹,因合着季清婉性情不投,浮霜压根连面子情都没落下。

    季清韶也被她这话说愣了,往年庙会之行,她都是和清婉一道的,今年虽未约定,但想必清婉是要去的,可她要去浮霜便有借口拒绝她的邀约。于是忙道:“近日里她被母亲罚了闭门绣花呢,恐是不能陪我们去的。”

    季浮霜嘴角荡起淡淡嘲讽,垂下眼帘随意道:“她不去的话,我便与你同去。”

    出了芙蓉苑,季清韶便直奔槐香苑。入了苑内便看到季清婉正百无聊赖的蹲在墙角逗兔子,她叹息一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闲了也不弹弹琴写写字,就知道逗猫玩狗的,真个是没有女孩儿样子!”

    季清婉小嘴一撅,委屈道:“这是哥哥送的!谁叫你近日来就知道去芙蓉苑,都不来找我。”

    季清韶眼神一黯,知道这段日子是把这丫头憋坏了。原本她们姐妹俩从来都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可自从第一遭去芙蓉苑,清婉便和浮霜拌嘴之后,她便再没带她去过了,因此倒也算是凉了她数日。心下不免有些愧疚,这不,明日的庙会还得说服她退让呢。

    她轻咳一声,拉着季清婉进了堂屋,命众丫鬟退下后,委婉的开口道:“明日中秋庙会……”

    季清婉听到这话,忙拍手笑了起来:“我就道姐姐没有忘记我呢!我当然还记得明天是庙会!这不我连衣裳都准备好了,姐姐既然来了,我便先穿了你看!”说话间便要去里屋换装。

    季清韶忙拉住她道:“不,我的意思是……明日我恐怕不能和你同去了。”

    听到这话,季清婉呆愣住了,她圆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季清韶,片刻方道:“姐姐……这是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季清韶咬咬牙道,“我身子好得很,庙会也自然是要去逛的,只不过我得陪着季浮霜逛,你知道,你和她处不来,两人在一处更是添堵,不如……”

    “姐姐!”清婉高声怒道,“你宁可陪着那狐媚子,也不愿陪我吗?我可是你亲妹妹!怎么她一来这府里,就把所有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你听我解释!”季清韶忙站起身道。

    “不听!不听!”季清婉眼泪哗的就流出来了,“父王偏心眼,现如今你也偏了!再这么下去,以后都没人疼我了!我不管!我得上芙蓉苑找她理论去!凭什么她鸠占鹊巢,还如此心安理得!”

    “住嘴!”季清韶也怒了,大声呵斥道。被她这一惊,清婉哑然而止,抽抽搭搭的吸了吸鼻子,傻愣愣的望着她。

    季清韶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便收敛起来,心平静气的说道:“不是说好了的吗?先和她套熟了关系才好下手。我花了十多日连番的去拜访,却还是和她处的淡淡的,心想着逛庙会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这才舍了你去就她,你又想岔到哪儿去了。”

    “可是真的?”清婉掏出帕子抹泪道,“姐姐不是真的爱和她在一处了吧?”

    “当然不是!”季清韶举手发誓,“那只是做戏,又怎比得我俩姐妹情深!若我真的有心向那狐媚子,让老天罚我口里长疮、脚下流脓。”

    季清婉这才破涕为笑,委委屈屈的缩在姐姐怀中道:“真是令人不忿,还得姐姐去逢迎她!若明日人多,你将她丢在人堆里,闹不见了那才好呢!”

    季清韶抬手点她的额头笑道:“你个小蹄子,想什么呢!我们王府出门前呼后拥的,又怎么可能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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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庙会

    因是中秋庙会,范氏倒也没阻拦,反正她对这女学生是没抱什么指望的,便爽快的给了假。

    第二日一早,季浮霜便被众丫鬟们从床上闹起来,芍药忙着给她穿衣梳头,鸠尾则绞了帕子给她抹脸,丁香早去了厨房领饭,而蔷薇则立在一旁问道:“郡主,今日要带多少钱银出门?”

    “我有多少?”季浮霜抹了脸,将帕子递给鸠尾问道。

    “郡主的月例是一两,因是头一个月进府,王妃身边的大管事龚妈妈便先给了一贯钱,剩下的一贯说是到月末才有。”蔷薇回道。

    豫州因战事连绵,物价难免上涨,一两银子的月例算不得多,在府内吃穿花用都是公的,若不是自行添用,一月一两也足够了,可若是出得门去,这一两银子却是极少,更别说此番在手的只有一半。

    王妃魏氏掌着家用,此刻季浮霜正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月例钱银自然是最低档的。比较起来,长房虽然月例也不高,但季清允毕竟跟着王爷作战,军功赏赐都是颇为丰厚,世子与清韶清婉又是王妃的亲子,自然不比其他,所以只有季浮霜才真是靠月例渡日,囊中羞涩的紧。

    “一贯钱吗?”季浮霜沉吟道,“那便都带上吧。”

    芍药伺候着她穿上一件云纹月白色长裙,外罩米白色绸面小褂,又拿过一垂纱斗笠给她戴上。现下有身份的小姐夫人出门那都是得遮面的,不比旁的仆妇丫鬟。

    出得苑外,却见季清韶已经恭候多时了,她身穿枣红色银线栀子花长裙,外罩个小毛坎肩,也戴了个垂纱斗笠遮着脸。

    她身后大丫鬟翠玉给她撑着把伞遮阳;碧潭抱着添加备用的衣服包;红裳带着个木匣子,里面装的是茶碗筷勺等物,郡主出门用膳,自然是不能用酒家的器具;紫烟则带着粉盒、帕子等物,又另有两个小丫鬟背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褡裢跟在最后。

    蔷薇上前啪的一声撑开伞,季浮霜却挥手示意道:“收起来吧,这太阳并不辣,我瞧着挺好。”一转头却见后方芍药等人也都备着类似的东西跟在身后。

    这出一趟们,带的东西可不少呢……

    季清韶上前挽住她道:“好什么好?秋日可晒人呢!看黑了你没处哭去。”

    季浮霜淡淡一笑,没搭茬,带着个斗笠,能晒到什么?再说她皮肤向来白皙水嫩晒不黑,若真黑了丑了,其实倒也不是坏事。

    两人出了内院门,又有四名小厮,七八个家丁跟上来,走在最后护卫。如此一来随行队伍已经多至二三十人了。

    睿王府外的长街很是寂静,丝毫没有一丁点的节日气氛。当然这得归功于门口站着的王府禁卫,膀大腰圆的数十个汉子,震得无人敢从前街随意溜达。

    可拐了个弯,绕了两条路便逐渐热闹起来了。

    十尺见宽的街道,两旁都是铺子。字画店、衣帽店、箍桶店、酒肆、食档、药铺、善堂……街市上男男女女,大多身份平常,倒也没带斗笠,就这么挽手走在路上。丈夫、妻子、老人、顽童……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暂停的战事令豫州仿佛喘了口气般的活了过来,中秋合家团圆的日子,张灯结彩的,更是热闹非凡。

    游医摇着铃铛、挎着药箱走过;耍杂技的喊着号子讨钱;酒馆女娘从二层楼上往下抛花瓣帕子引逗路人;挑着扁担卖水果的小贩吆喝着价钱……季浮霜深吸口气,眼光流连忘返,她爱极这气氛,许多年后,中原混战,多少地方颓敝凋谢,这往昔的繁盛迹象随着上位者的野心,消失的无影无踪、再难寻逆……

    “看上什么尽管开口,姐姐我带的银钱颇丰,你不必客气。”季清韶贴着她耳边说道。

    清婉垂了垂眼,挤出一丝笑意:“府里什么都有,不缺东西。”

    谈话间两人已经逛了一个钗环摊子、两个木器铺子,季浮霜拿起些发钗、耳环观赏片刻,方又放下,这些东西质地一般,做工也远没有王府订造的精妙,不过是听那老板吹的有趣罢了。

    季清韶倒是很有心,一边和她凑趣谈笑,一边示意碧潭将季浮霜看过的每一样东西都买了下来。

    几番之后,季浮霜也察觉到了,便面带笑意一个个摊子逐个观赏过去,专挑那面色菜黄生意不好的小贩光顾,跟着她们身后的小厮手中的物品也逐渐多了起来。

    足足一个半时辰,只逛过去了数百米。碧潭付账付的手软,季清韶其余几个丫鬟也心中憋闷,却也不敢声张。这四郡主什么都没说,是自家郡主要都买下的,她们也不好念叨什么。

    终于到了近晌午,季清韶便带着浮霜去了豫州最出名的德胜楼。

    一行人上了三楼,要了个雅间。其他人等都退避在外,季清韶挽着季浮霜在内坐定,众丫鬟们忙上前擦桌、抹凳,换茶碟碗筷,陪着笑脸进了雅间的堂倌都被挤在门口,上不得前。

    忙乱完毕,堂倌方才凑上前来。

    “客官,我们德胜楼最出名的便是……”

    他话还没展开,就被翠玉给打断了:“一道黄焖鱼翅、一道烧鹿筋、一道鲜炝螺片、一道芸豆卷、一道桃花虾、一份乌鱼蛋花汤,再加四时蔬果几样。告诉大厨,下锅前给我收拾干净了,东西都要鲜活的。”

    堂倌半句话被憋回了肚里,几样菜已经囊括了德胜楼最经典的招牌了,再看这些人虽然面生的紧,但衣着做派却是不比寻常,他连忙退出了雅间。

    红裳接过送进来的开水,用自带的茶叶器具给泡上茶,端上前来,前后一挤兑,立刻衬得季浮霜手底下这四个大丫头不够伶俐。

    蔷薇红了脸,站在后方眼望着窗外生气。她们没有足够的银钱,也没有上好的茶叶,自然点菜布茶轮不到她,却不是她不愿意出头占尖。其余几个脸上也有几分难堪,倒是芍药一脸平静无波,与季浮霜一个表情。

    “妹妹先在这儿凑合用个饭,下午我们再去听戏,到了晚上,渭河边上会有上灯节和皮影擂台,届时我们去玩个痛快!”雅间里没了外人,季清韶方才在翠玉的伺候下褪下斗笠,这头季浮霜也摘下了递给了芍药。

    “我来豫州后第一次出府,自然都听姐姐的。”浮霜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当然都听你的,反正是你花钱。

    两人照旧的话不投机半句多,等上了菜季清韶又介绍了几句菜式,便觉着没啥可说的了,也许浮霜就是这么个锯嘴葫芦的性子吧?她安慰自己,谁这么上赶着讨好,也该是软了心肠的吧?

第十五章 邂逅

    一下午的戏看的季浮霜乏味的很,不知为何,虽然她生于蜀中、长于蜀中,但上辈子嫁到润州之后,便爱上了柔婉细腻的越剧,对川剧的高昂唱腔便有些不习惯了。又或许是心理作用,蜀中之地是她最不愿回忆起的地方。

    好容易挨到了晚上,季清韶请她在渭河边有名的酒楼栖凤楼用了晚膳,一行人便下了酒楼,来到渭河边。

    此时河边两岸各架起了个高台,上面扯着白色的围布,吹拉弹唱的艺人坐在围布两旁,布后烧着火,透过的光亮照白了戏布。

    皮影戏,蜀中最出名的传统戏剧,通常中秋庙会的皮影戏擂台要足足对唱三天不止。

    现下里还未开幕,河畔已经围满了人。豫州城有名头的人家都围了各自的场子,上席这会子还是半空的。后方则是些平民散客,将擂台外围挤得满满当当,足足扩出数十米去。

    季清韶和季浮霜要看戏,自然是早就有王府的场席备好了的。豫州城内各色庆典,即便是睿王府不来人,位置空着旁人也不能沾的。姐妹俩上前落座,丫鬟们一顿忙碌,茶水瓜果都摆了个齐全,便一左一右的站在旁边打起扇子来。

    侧方的几个圈好的场子中也有人落了座,看衣裳穿戴不是平常人等,但季浮霜见清韶没有介绍的意思,这群人也不敢贸贸然上前,便专注的看向擂台上去。

    随着一阵锣鼓声,白幕后摆上了剪影的山峦水月,精致的皮影人物便施施然上场了。

    季浮霜对于川剧兴趣不大,但对这精巧的皮影还是有几分兴趣的。随着每一声唱腔,皮影人物或抖动胳膊、或起伏胸膛,宛如活了一样,很是精妙。

    渭河两畔的皮影擂台你敲锣来我打鼓,相互唱和,换着花样勾引人群,都以争得更多的看客为荣,不少看客听了河东一场,便又坐着花船渡到对岸去听,一时间河面上来来往往,乐坏了船娘。

    季清韶指了指桂圆,翠玉忙挑了个剥去壳送到她嘴里。她含着桂圆,口齿不清的问道:“要过去对岸听吗?”

    季浮霜笑着摇摇头,她并不好唱腔,只为这故事,倒也没必要来回折腾了。

    大约是见睿王府的郡主不动,上席的贵客们便个个都不挪窝。对岸的擂台急了,愈发的大肆敲锣打鼓,若光引来些个散客,上席都空着无人,这第一天的擂台他们便算是输了。

    季浮霜望了望对岸笑了。人世间走到何处都是争斗,无穷无尽、没完没了……或许这才是人心本色吧。

    正玩闹间,突然狂风大作,灯火通明的渭河上一前一后飞来两道人影,惊得尖叫声迭起,好几艘花船在河中心打起了旋!

    那两个人影踩着波涛而来,如鬼如魅,直跃上河畔擂台,灯火照射下,众人方见原来是一老一少两个手持长剑的剑客!

    反光的长剑在透亮的灯火下各位耀眼,以至于一时间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两柄凶器上。

    剑客在蜀中并不算罕见,连年征战,乱世求活,民间习武者颇多,豫州并不禁刀剑。说大了去,蜀中最著名的峨眉山十全道人收徒众多,各个都顶着除暴安良的名头,在外行侠仗义,名声委实好的紧,效仿者也甚多。

    因此见到剑客争斗,豫州人习惯远远的观望看热闹,倒也并不会立刻散去。

    台下女眷四下奔逃。男人们却只退了几尺,戒备着望向台上。距离看台最近的睿王府众人簇拥着两位郡主起身后撤,无意间瞥见台上那年轻人的,便再也挪不开步子了。

    一身麻布蓝衫、无半点修饰,却被那人衬得仿若锦衣玉帛,贵气袭人。他长身而立,站在那台上,猎猎江风吹得他袖袍飘舞,几欲归去。真是风华绝代,宛若美玉雕琢一般。一瞬间,台上戏曲罢了,台下看客驻了,所有人眼中只容得下那台上赫然而立的身形。

    季清韶呆看住了,眼神一眨不眨的挪不开视线。众丫鬟们也脸红心跳着驻足不前,唯有季浮霜一个晃神,心道怎生是他?

    顾寒之,峨眉十全道人关门弟子,青州人士,今年刚满一十八岁。

    他不应该是五个多月后才学成下山的吗?

    上辈子遇到他时,是在出嫁润州的路上,当时在谷道间遇匪,若不是他出手营救,自己当即便殒命了,又哪里有后来的事情?

    此刻却见台上顾寒之抬手一个剑花,直向那老人的左肩窝刺去。这一剑看似平常,实含四五个玄机,攻其肩窝并非要害,对方如挡开这剑,则顺势而下直取前胸,而对方挡第一剑后右臂外挥,必将洞门大开,所谓攻其必救、救其必败。

    老人侧身避让,一剑攻向顾寒之的小腹,试图逼其回身自救,两条身影顺时便在台上缠绕到了一处,俨然成了戏中主角一般。

    围观的人当然是不懂剑术的,只看得眼花缭乱,跟着起哄喝彩。众人不知道顾寒之的身份,也不知这两人所为何事、谁好谁坏,只是本着心中喜好,都巴望着那俊俏儿郎赢罢了,每当老人被顾寒之逼得狼狈不堪时,叫好声便愈发响亮。

    老人气苦,原本就技不如人,被顾寒之逼的连退数步、手忙脚乱。顾寒之敛声摒气,数招快攻,一剑遥指老人项颈,老人低首避过,剑峰划过他耳际,带下鲜血淋漓。老人发结被斩断,一头白发披散于肩,他厉声道:“兀那小儿!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顾寒之朗声说道,“你灭曹家满门的时候可曾想到莫要欺人太甚?”

    围观众人惊呼,曹家灭门案?三年前的旧事了,不是说凶手已经伏诛了吗?

    “你!”老人怒睁双眼,猛的一侧头,看见驻足在距离擂台最近位置的季浮霜、清韶等众人,便直奔过去,试图抓住一个充为人质。

    尖叫声迭起,众女孩儿瘫软的瘫软,逃跑的逃跑,谁都顾不上谁。季清韶更是直愣愣的望着扑过来的老人那凶残的面孔,双腿一缺跪倒在了地上,唯有季浮霜一动不动,她仿佛没有看到那老人一般,仍旧眼神淸厉的盯着顾寒之!

    顾寒之长剑一旋,划过一道光影,身形从极静变为极动。他手中那剑夹带着风雷之声,流云似水般的劈下,一剑斩断了老人的脖子。

    头颅滴溜溜的从擂台边滚过,血溅了季浮霜一身一脸,宛如朵朵血莲,在她白色的衣裙上绽放开来。

    老人的尸体颓然而倒,顾寒之这才看到了老人身后的少女。她俏生生的站着,腰杆挺得笔直,衬着后方瘫软了一地的人群,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愈发显得从容冷静。

    血污了的面容难掩清丽,黑发如墨、肌肤如雪、五官精致细腻,增一分则艳,减一分则淡。尤其令他难以忽视的,是那一双气势凌厉的凤眼,她毫无退避的直视着他,眼中闪过了疑惑、困顿……最终化为了信赖和安心。

    顾寒之凝望着季浮霜,季浮霜直视着顾寒之,直到芍药惊叫着上前擦拭她身上的血迹。

    回头转瞬间,顾寒之已经带着老人的尸首消失了,只留下戏台上的血迹斑斑。江风吹佛起季浮霜的鬓发,扰得她心绪烦乱。

第十六章 秘密

    裹着条大毛巾,泡在热水中,季浮霜舒服的长吁口气。

    “今儿真真是吓死人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那么多血呢!”鸠尾挎着个花篮一边往浴盆里扔桂花,一边捂着心口说道。

    丁香一边替浮霜捏肩,一边也分神说道:“可不是吗?听说还有人看到砍下来的脑袋了!你……你们谁看到了?”

    众人忙道没看见,话说刹那间一群丫头都忙着扭头闭眼装鸵鸟了。

    蔷薇从屏风外接过小丫鬟们送进来的热水,放在木盆边上备用,听到丁香这话,便道:“我倒是没看到砍下来的脑袋,却见着那少年剑客了,气势如虹、风华绝代,那才真是玉一般的人儿呢!”

    季浮霜仰着头,撑在盆沿上闭眼假寐,听到蔷薇这话,方沉声道:“拿玉形容那是辱没了他,君子如剑,刚直不阿,方才是他的气概。”

    半跪在她身后,替她洗头发的芍药突然问道:“莫非郡主认识他?”

    季浮霜沉默片刻,轻声细语的吐字道:“不认识。”

    鸠尾散完了桂花,放下篮子道:“亏得郡主好性情,被溅了一身的血竟然没被吓着。听说三郡主回了府就有些发热,这会子听泉斋已经喊了御医进去了。”

    被吓着?季浮霜心头一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装个病啥的,随后便笑着暗自摇头,这苑内四个大丫鬟都尚未收服妥帖,此刻装病根本骗不了季景斋,反而会令他起疑心。

    听着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季浮霜愈发困倦起来,与顾寒之提前见了面,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上辈子顾寒之路见不平,于出嫁途中救了她性命,还一路护送她去了润州。到了润州,待她嫁入定王府后,顾寒之方才告辞离去,再见便是三年后,她摔下山崖时,又被他生生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细细算来,她几次有性命之忧时,顾寒之都能及时出现,真真是她命中的救星。她不知道顾寒之为何会对她如此之好,只知道他是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朋友。

    若这辈子真的再度去往润州,身边也得有个顾寒之这样的友人才好,否则光凭她一己之力,就算是最后顺利脱身,也恐怕难以在乱世中寻一安妥之处呢。

    俯下身,深吸口气,沉入水中。再说吧,应先顾得当前,若是能逃开嫁去润州的命数,倒也不用惧怕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三郡主、四郡主中秋遇险的事便传遍了整个王府。季清韶高烧了一夜,到天明方才降下温度,而季浮霜却神情自若,毫发无伤。流传自众人嘴中,好听的便说她有王爷之风,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惧。难听的便成了:榆木疙瘩的脑袋,缺根弦的心窍,自不比三郡主娇贵。

    由于之前学业上的蠢笨事迹在那儿摆着,多数人还是偏听后者的。

    对于谣言,季浮霜自是最无所谓的,重生以来,为达目的她不择手段,往自己脸上抹锅灰,装蠢笨呆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呢。

    与此同时,豫州城内也贴出了告示,通报说三年前御都指挥使曹静南一家的灭门案判错了人,今日匪首方才伏诛。罪人姓杨名楮,是通缉多年的江洋大盗。睿王府琪峥苑内,世子季清诚唬的愣是没吃下早膳。怀着孩子的世子妃也陪着没用早膳,消息传到魏王妃耳朵里,王妃忙命人喊了世子去。

    海棠苑内,王妃屏退了众人,冲儿子问道:“消息可靠吗?听闻是个剑客下的手?”

    季清诚白着脸道:“可不都是真的!妹妹亲眼见着了,这才吓病了的。”

    “这可怎生是好!”王妃一拍桌子,骂道,“杨楮那蠢材,我都给足了银两,命他远离蜀中,他又回来做甚!”

    季清诚叹道:“许是见过了数年,以为相安无事了吧。”

    “那少年剑客究竟是何人?又是何处得的消息?他莫不会顺藤摸瓜将我等都牵扯出来吧?”王妃又急急的道。

    季清诚没吱声,心道鬼才知道他是谁,又怎么查到杨楮的,至于会不会接着往下查,那便更是无从知晓了。

    沉吟片刻,王妃道:“不成,得尽快将那剑客除去才是,否则消息一旦泄露,我们娘俩便没有活路了。”

    季清诚如丧考妣的冲着她道:“娘亲,我劝您还是少一事吧!当年就是您非要灭了曹家满门,才牵扯出这许多事情,若按我说的,只寻个意外,除掉曹静南一人,也不会有今日了。将那少年剑客寻出来除去?您说的倒轻巧!杨楮这等身手都没几招便折了,又到哪里去寻一个能除得了他的?”

    “这还不都是为着你么!”王妃摘下帕子捂脸哭道,“谁知道那曹静南有无将你的出身告知他人?三年前,他突然登门来讹我,你说我如何能放得下心?要知道,若你父王知晓了你的来历,别说这爵位家业,就连你我的性命都是难保的啊!”

    “知道了。”季清诚一脸的郁卒,他不耐烦的起身道,“这事我会想办法的,母亲就别折腾了。尤其莫要大惊小怪,当做无事状才是!”说完他一甩衣袖,掉头便往外行去。

    出得屋外,季清诚无奈的长叹一声。母亲见识短浅,做事冲动,诸事都凭一时快意,不想以后。他和大妹妹季清韶不知为此收拾过多少烂摊子,可母亲却从不知收敛,愈发的胆大妄为起来。

    当年那事,若不是闹的太凶了,连曹家未满百日的小孩儿都被杀死在襁褓之内,又怎会惊动游侠剑客,追着数年后还不肯罢休?也不知那少年剑客究竟与曹家有何关系?听闻昨夜众人中唯有那新来的丫头季浮霜,真正与那剑客照了个面,还得去探问一番才是。

    打定了主意,他便喊了随身小厮,命他备上见礼,直奔芙蓉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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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世子

    芙蓉苑内,季浮霜刚糊弄走了秦凤岚,便指挥着四个大丫鬟给她赶课业。两篇字帖,三份画稿,四个丫鬟各自搬了个脚凳,凑在案机上描画,季浮霜自个倒是拿着本书在榻上歪着。

    这十多天来,秦凤岚和范氏交代的课业都是四个丫鬟给做的,愣是把粗通文墨的蔷薇等人,磨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写的不好撕了重写,总要达到季浮霜的要求才许吃饭,因此白日里交给秦凤岚和范式的功课,倒也都过得去。

    屋外小丫鬟一声通报:“世子爷来了。”门口便传来了季清诚的声音:“妹妹可方便一见?”

    季浮霜微微一愣,心道他怎么来了?

    芍药瞥了眼季浮霜,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便放下笔,走到门口打起了帘子。

    季清诚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一进屋眼睛就移在浮霜脸上,再挪不去了。玉雕般的人儿,真个是国色天香、浓淡得宜,难怪父王对她们母女念念不忘。

    季浮霜也回眸望向他,他大约十七八岁,身材高瘦、眉目倒也清俊。头戴一顶玉冠,两鬓各留一撮鬓发拖坠于胸前。只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到有几分无礼。

    上辈子她在睿王府的半年时间里,都是中规中矩的赶早去王妃那儿请安问好的,因此世子季清诚倒也没少见。总觉着他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眉眼虽然俊俏,却失了轻浮,和睿王及秦国公的城府内敛很是不同。

    “好一个神仙般的妹妹,藏着掖着,来了府里这许多日子了,竟也没让我见过。”季清诚笑着走了进来。

    浮霜微微低下头,避过他的直视,冲蔷薇道:“给世子爷看座上茶。”

    季清诚落了座,接过蔷薇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瞥见案上的笔墨字画,笑道:“这是在练什么呢?范大家刚教了妹妹,妹妹这就私下里转授了?”

    浮霜倒也没搭腔,冲着丁香道:“你们拿到里屋去,记得给我做完。”

    “嘿,这架势倒真有几分样子了啊。”季清诚接着打趣道。

    浮霜转过脸,正色说道:“不知世子今日来我这儿,所谓何事?”

    季清诚忙收敛起笑容道:“听闻昨日妹妹和大妹妹在渭河边遇险,大妹妹如今病了,还未好转。我便备了东西,来瞧瞧妹妹可有什么不妥。”说着便示意小厮将礼物都搬进屋内。

    “承蒙顾念,我一切无恙。”季浮霜扫都没扫一眼拿进来的东西,淡然说道。

    “那便好!”季清诚又道,“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混物,缉凶也不选个时候地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私刑,真个是没有了王法!如今还惊扰了两位妹妹,简直就是该死!”

    季浮霜心中范疑,嘴上却说道:“听闻是灭门惨案元凶伏诛,倒也是大快人心的事,我权当看了场戏罢了,也不值什么。”

    “妹妹可看见他的模样了?”说话间季清诚往前凑了几分,眼神至始至终紧盯着浮霜打量。

    季浮霜突生几分恼意,季清诚对顾寒之的评述令她十分不满,许是对顾寒之的信赖亲近之心,容不得别人诋毁,她不禁生出几分敌意来了。

    “看见了怎样?未看见又怎样?莫非凶手伏诛,衙门有什么赏赐要发放给缉凶之人不成?”

    “妹妹说笑了。”季清诚挑眉笑道,“哪里还会有赏赐?父王最恨这等江湖浪人,缉着了元凶,应是送往官府投案才是,大庭广众下动私刑如何使得?若是纵了,今后这豫州城内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王爷的法便是王法吗?难怪灭门案错判了三年都无人知晓呢!”季浮霜冷笑道。

    季清诚绷起脸,微有些薄怒:“女孩儿家的,莫要混说,道法伦常,又怎容你诋毁?”

    “世子爷今儿这是来教我的?”季浮霜性子起了,扶案起身,转脸冷然直视季清诚。

    季清诚被她那凌厉的眸光刺到了般,一个激灵心中猛跳,他几乎有种错觉,还以为对面说话的是他那杀气腾腾的老子。

    再仔细看时,确是个美若天仙的妹妹罢了,却怎生如此厉害?

    季浮霜也只自己略微出挑了,忙收敛起眸光,又落身坐下。

    “天色昏暗,我没看清楚。”她沉声说道。

    季清诚皱起眉头,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只得又问道:“大约是什么年岁?身高几何?听闻妹妹是最接近擂台的,还被溅了一身血,可曾听到他说话了?”

    季浮霜心中不耐,摇头道:“未曾注意,许是魇住了,当时都没看清楚,这才未被吓着,世子爷不如好好问问你的妹妹,她可是真见着血,破了胆气的。”

    季清诚见话说到这份上,估计也没啥可问的了,心中悔不该上来便表了态度,他只奇怪季浮霜生为个女孩儿家竟然不害怕畏惧,倒有几分赞同剑客行侠仗义那一套?

    起身告辞,他出了芙蓉苑,想了想还是再去趟听泉斋,看看大妹妹有无转好罢。

    季浮霜见他出去了,心中也疑虑丛生。季清诚这趟来的古怪,他诋毁顾寒之的话,初听起来像是为自己妹妹鸣不平,毕竟季清韶因此大病一场,做哥哥的心中不快也是有的。可仔细推敲似乎别有意图。他不断的探问剑客的长相模样,究竟是想做什么?

    豫州的治安,自有兵马司和都察院负责。世子季清诚并未在睿王的小朝廷内挂职,吉凶惩恶之事原也与他无关。若是睿王有意亲问此事,只要调蔷薇等人询问一番便可,最不济也会招她去问话,总不会派世子来旁敲侧击。由此可见,询问顾寒之长相事宜是季清诚个人所为。

    可他会因为季清韶受惊吓病一事,恼怒到寻顾寒之的麻烦吗?印象中季清诚也不是这么个贴心热络的好哥哥啊?

    她只记得季清诚这人是出了名的奸滑之辈,或者他还有别的念头也未可知。

    浮霜想来想去,没理出个头绪,只得先存下这心思。

第十八章 午膳

    一连数日,三郡主季清韶都没有大好,四郡主浮霜倒是每日吃得下饭、睡的着觉。

    这一日晌午,浮霜望着桌上的四菜一汤,微微皱起眉头,迟迟未拿起筷子。

    蔷薇却没有瞧见似的,搂着袖子,拿着象牙筷,挑了鱼肚上最肥美的一块肉,替她夹到了碗里。

    另一侧芍药端着漱口的柠檬水,丁香拿着帕子,鸠尾托着吐盒恭立伺候着,见郡主总是未动手,芍药忍不住轻声问道:“郡主,可是胃口不好?”

    “这菜色我不喜欢,怎的放这么多辣子?”说罢浮霜便一推桌子,起身往里间走去。

    蔷薇放下筷子,诧异抬起头道:“郡主这是怎么了?我们豫州人不都是爱吃辣子的吗?”

    其余几个丫头也流露出奇怪的神色,四郡主这来了王府多日了,之前也并未说吃不得辣子,按照惯例,大厨房的菜都是顿顿放辣的,怎么今日突然说起这话来了?”

    “不喜就是不喜了,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里屋传来浮霜的声音,“我现下里不舒服,想吃些清淡宜口的,等会儿我列了单子,蔷薇你送去大厨房,就跟管事妈妈说,午膳撤了重做。”

    蔷薇无法,只得将饭菜都重新装入食盒中,又提了去大厨房。

    到了大厨房,正逢午膳过后,厨房内手闲无事,撤了案台摆上牌局搓麻。管事的王妈正坐在牌桌上,对面几个有脸面的婆子陪局,旁的七八个婆子立在后方观战。

    见蔷薇来了,王妈忙站起身,擦拭干净手,上前赔笑道:“今儿怎么姑娘亲自来送食盒了?快别进来,看脏了您的鞋子。”

    蔷薇将食盒递进去,拎着裙摆踏在门牙子上说道:“哪里是来送食盒的,你们瞧仔细了,四郡主一样还未动呢。”

    王妈接过食盒放在案桌上,忙赔笑道:“许是今日的菜式不合口味?姑娘说与我们知道,立刻就重弄了送去。”

    蔷薇从袖子里掏出单子,递给她道:“赶紧的,按照这上面的弄吧,也不必送去了,我就在跟前等着。少了一样,郡主可是会不高兴的。动作都麻利些,我们苑里众人都还等着摆饭呢。”

    王妈扫了眼菜单,都是些家常清淡的菜式,倒也不难弄,忙招呼人重新开灶。

    厨房众人收拾起牌,擦干净案板忙碌开了,炖上水、捎上油,王妈又指挥着小丫头端了凳子,拿了把瓜子送于蔷薇吃着,陪笑着说:“累姑娘久等,我保管一刻便好。”

    这头锅里刚泛出香,外间院门口又进来一穿红着绿的丫头,蔷薇撇了一眼,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冷冷的哼了一声。她认得这丫头,是五郡主季清婉身边的一等大丫头瑞珠手下跟着调教的小丫头之一,名叫朵儿的。

    蔷薇和瑞珠有些不对付,见了面通常都是当做看不见的,此刻见了这朵儿,自然不会给啥好脸面。

    那朵儿倒也乖觉,冲着蔷薇行了礼,便迈槛进了厨房。

    “王妈妈,我们瑞珠姐姐说,想要一碗桂花元宵,问了小厨房,说新下的桂花都送到妈妈这儿收着呢,我便来和妈妈取些桂花。”

    王妈头也不回的答道:“没看着这会子正忙着吗?四郡主的午膳还未着落呢,哪里有闲空去管二等主子的桂花元宵?你们不是有钱使给小厨房的吗?让他们上外面买去。”

    小丫头朵儿听到这话,便红了脸:“知道你们忙,没敢叫你们做,不过是取些桂花罢了,妈妈若不乐意给便罢了,又哪里淘来这许多话?”

    王妈气乐了,放下手中的锅铲,冲着朵儿冷笑道:“你们这话倒也有意思,许了钱给小厨房,却上我这儿来拿不花钱的桂花,我们大厨房天生就是该倒贴的不成?你问问在场的各位,现下里外面什么东西不要钱?今儿你来我们这儿取桂花,明儿他来我们这儿取香油,到了月末年尾,大厨房短少的了要我上哪儿找贴补去?”

    朵儿怒了,刚想再拌上两句,门口等着的蔷薇不乐意了。她起身上前道:“真个儿是没眼力见的!没瞧见王妈他们正忙我们郡主的午膳吗?瑞珠要吃桂花元宵?我们一院子的人都还饿着呢!她有脸比我们占先?有本事摆主子的款,就干脆真金白银上城东近江楼去,那里的桂花元宵才是上好的!”

    被一等丫头讪了几句,朵儿倒不敢争辩了,只得含着泪回了槐香苑诉苦不提。

    却说这头王妈重新收拾了菜式,小心的端入食盒,下头又拿滚水温着,方对蔷薇说道:“吃晚了本就伤胃,更是要滚热的才好。这垫着滚水盒子的不好拿,姑娘前面走,我给您提过去。”

    见她殷情,蔷薇倒也没推诿,便领着一路回了芙蓉苑。进了正房,王妈忙将各色菜式都给摆上桌,见四郡主还在里间尚未出来,倒也没忙着离开,只躬身侯在一旁。

    蔷薇绕过屏风进了里屋,见浮霜正喝着芍药用小煤炉熬的甜汤,忙道:“郡主,午膳都按您要求换过了。”

    季浮霜放下勺子,抬眼笑道:“那便喊外面都摆上饭吧,她们陪着我也都饿到现在了。”

    “郡主顾及她们是她们的造化,可哪有主子没用膳,做下人便先吃的道理。”一旁丁香扶着她起身说道。

    季浮霜垂下眼帘道:“我倒不需要他们都陪着,饿着了他们,与我又无益。一齐用膳吧。”

    听得吩咐,屋外满院的人便忙碌开了,早就送来的膳食因四郡主退了自己那份,旁人便不敢先用,都用热水温着呢,原本还要伺候着郡主吃完了才用,现下倒是可以一道吃了,算起来也没比平时晚多少。小丫鬟和婆子们忙挑了好的给四个大丫鬟送进屋来,侧着摆在主桌旁的案几上。

    站在墙角的王妈笑着说道:“还是四郡主体恤人,都说来芙蓉苑伺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果真不假。”

    季浮霜在桌前落座,笑着撇了她一眼道:“幸而王妈不嫌我叨扰,实在是秋天气燥,吃多了辣子胃痛,才麻烦你们的。”

    王妈忙笑道:“郡主哪里话!主子不合口味是我们做下人的该死,哪怕先问一声,也不至主子饿等了,什么叨扰?主子不怪罪就是我们的造化了。”

    季浮霜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蔷薇,赏!”

    管钱银的蔷薇闻言,微微皱起眉头,赏?拿什么赏?郡主现下里手中不过只有那霉烂的一吊钱,还幸而上次庙会都是花的三郡主的银钱,自己的分毫未动。别说没有旁的碎银,就算有,现下里拿来赏大厨房的王妈,那也是要被暗地里嫌弃的。

    这头王妈忙皱起橘皮笑脸:“哪里受得起郡主的赏赐!”可说着这话,脚步却不挪动。

    见蔷薇僵着身子未动,浮霜皱起眉道:“去把我那盒未开封的香粉拿出来,聚香阁的好东西,王妈若不嫌弃,拿回去给女儿擦脸。”

    聚香阁的香粉口脂起码是五两银子一份的,王妈立刻笑脸如花,忙道:“哪里还说得嫌弃二字!郡主的东西那都是拿钱买不到的,就是一根银针、半根丝线,那也是主子的恩惠啊。”

    浮霜抿着嘴笑而不答,蔷薇拿了东西送王妈出去了,反身回了屋里,轻声低喃道:“非恬着脸送来,平白又送了东西。”

    季浮霜闻言不喜,这话明着是说王妈贪财好物,实际是怨她白赏东西呢。一旁丁香也暗地里揪了把蔷薇,示意她少说两句。浮霜默默无声的用完饭,放下筷子,就着芍药的手漱了口,吐在鸠尾托着的吐盒里,又拿过丁香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嘴,冷声道:“我屋里的东西,自然爱赏便赏,爱送便送,哪怕是将东西都送光了,也可自去申领,犯不上请示谁吧?”

    这话说得重了,蔷薇一个激灵便跪倒了地上,几个大丫鬟也忙陪着跪下。

    季浮霜冷冷的盯着她道:“你既怕担干系,那就别干了,今后钱银上的事都交给芍药,你和鸠尾换换,就管茶水吧。”

    “请郡主赎罪!蔷薇错了!蔷薇不敢了。”蔷薇忙伏地痛哭起来,虽说是换换差事,但郡主这话明摆着就是将芍药从二等提到了一等之首,而她却降级成了二等丫鬟。

    季浮霜一挥袖子站起身,转身便进了里屋。

    蔷薇还伏在地上哭,丁香看不下去,扶起她劝道:“也怪你嘴不好,非惹得郡主发火。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呢,多说无益,等过几日再讨个巧,讨饶挽回吧。”

    蔷薇气狠狠的跺了跺脚,低声骂道:“没想到芍药那小蹄子背地里撺掇,定说了我不少坏话,看我跟她干休!”

    丁香忙道:“又哪里的事,你是知道芍药那人的,整一据嘴葫芦,我反正是没听她说过谁不好,许是郡主的意思也未可知,你别再生事了,若再惹恼了郡主,调去他苑,那才是没脸呢!”

    蔷薇闻言,只得按下心思,当前四郡主是王爷眼中的红人,都传闻王爷替四郡主找了门好亲事,凭王爷嫡女的身份,四郡主怎么也得嫁到公侯家中去,她们四个也知道将来是要跟着四郡主出嫁的。

    陪房的丫头好的能扶成通房,差的也是未来郡主的心腹,府内一等丫鬟多,机会却少,她们四个原就不是从小伺候大的,没有那许多情分,若是临了被郡主退了,岂不是又没着落了?

    于是方收敛心神,止住哭声不提。

第十九章 绣庄

    进了里屋,鸠尾扶着浮霜在榻上躺下,点亮了榻旁的烛火,又给她拿来看了一半的书。芍药则铺了床,灌上汤壶温着,又拿了把熏香点上。

    季浮霜翻了几页书,头也不抬的问道:“芍药,你会算账吗?”

    芍药一愣,低声答道:“回郡主,奴婢不会。”一旁鸠尾也停下手中的活,竖起耳朵听。

    浮霜抿着嘴角,片刻之后又翻了一页,方道:“不会就要学,明儿晚上开始跟着我学算账吧。”

    “难道郡主会?”鸠尾诧异的开口问道。

    浮霜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鸠尾吃惊的捂着嘴,在她们丫头看来,会算账那可是了不得的事,王府的账房先生就配有十多个,个个都是七窍玲珑的人。不过各院内管钱银的丫头多了去了,却也没听说哪个需要懂算账,只需识得几个字,会记用度花费罢了,看来今儿郡主夺了蔷薇的管银差事,并不仅仅是为了几句气话呢。

    浮霜看累了书,将书卷搁下,便准备去净房,突然又想到一事,转身问芍药道:“府里有关于算学和地志的书吗?从哪儿能要来几本?”

    芍药和鸠尾都茫然的摇了摇头,鸠尾想了想道:“旁的不说,府里最爱看书的便是三郡主了,许她那儿有的,不过这会子三郡主尚未大好,倒也不方便……”

    “那就再说吧,”浮霜点了点头,随意间注意到了两人身上的衣裳,突然问道,“怎的就见你们两三套衣服轮换着穿呢?而且似乎都不新了,赶明儿秦国公长子百日,你们也穿这两套?”

    鸠尾瞥了眼芍药,低声笑道:“也是没法子的事,郡主入府前,我们都未分到各院听用,绣庄是不会独独给我们裁衣的,只合着全府上下一年做两套罢了,今秋的还未办呢,这身上都是前两年的旧衣服。”

    浮霜闻言挑了挑眉:“那既然我来了,就告诉绣庄去,让她们补上,款式花样也不必繁缀,整齐素净就好,别赶着宴客的时候,就我的丫头与众不同。”

    鸠尾得了这话,心中略喜,芍药倒是有几分犹豫,她张了张嘴,却见浮霜已经去了净房,也知道自己这主子是不听人劝的,只得罢了。

    第二日一早,蔷薇的姑母孙嬷嬷的便候在了里屋屏风前。她直等季浮霜起了身、梳洗完毕,才躬身道:“老奴替蔷薇给郡主赔罪!”

    此时蔷薇和丁香已去了厨房取膳,屋内只有芍药和鸠尾伺候着,浮霜一听到孙嬷嬷的声音,便知道她这是特意插了空来给侄女说情的。

    却听外间孙嬷嬷又道:“昨儿晚上老奴已经狠狠教训过蔷薇了,说郡主这么好性儿的一个人,又体恤下人、又明通事理,你还偏偏爱多事嚼舌,现下招了郡主厌弃,把我们孙家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我那侄女哭着和我说,她原本就是个嘴头图痛快的懵货,话里话外并没有许多意思,也不知哪处犯了郡主的忌讳。我又骂她光长个头不长心眼子。今早我恐郡主还气着,打了罚了她都是小事,气坏了郡主身子那就是做奴才们的罪过了,又怕她呆笨蠢钝,尚未闹明白郡主的心思,方来替她分说两句,替她给郡主赔个罪。”

    季浮霜扑哧一声笑了,道:“都隔夜了,哪有那许多气?不过嬷嬷这话倒说的有意思,若蔷薇真的蠢钝如斯,还弄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那我这苑里也留不得了。”

    孙嬷嬷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忙补救道:“也没有老奴说的那么笨,老奴回去再教训她一次,定然是明白的。”

    季浮霜却也没招她进来,只抿嘴笑道:“嬷嬷既然来了,倒也不忙着走。就麻烦你跑一趟绣庄吧,就说我的意思,苑里的丫鬟下人衣服也老旧了,既然旁人院里今秋都做了,也该轮到我苑里的。这话让丫头们去传了恐说不清楚,嬷嬷你老沉持重,还麻烦嬷嬷一遭。”

    孙嬷嬷领了差事,在屏风外躬身行了礼,皱着眉转身出了正屋,迎面便碰上了胡嬷嬷。胡嬷嬷朝屋里努努嘴,低声问道:“怎么?郡主怎么说?还是要削蔷薇的职吗?”

    孙嬷嬷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连里屋都没让我进呢。我们这位郡主啊,待下人倒是不错,就唯独一样,偏生主意大,爱斯磨人,这不?还让我去绣庄去要今秋的装束!你也知道的,绣庄那陈妈妈可是好相与的?真个是连芝麻掉在缝里都要扣出来的人!若不是绣活实在好,就凭她得罪人的劲头早不知沦落到何处去了。现下里让我腆着老脸去要衣裳,又哪里是好做的哟!”

    胡嬷嬷一脸同情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可不是吗?你没瞧我平时都远远的躲在外间,极少上郡主跟前去,就是怕被派到个什么难办的差事,两头不落好啊!”

    “快别说这风凉话了,我还赶着跑一趟吧,搁了老脸若是能办成了,说不定我那侄女昨天的事也就罢了。”孙嬷嬷摇着头便去了。

    却说孙嬷嬷来了绣庄,问了小丫头陈妈妈的所在,便陪着笑脸进了屋。

    陈妈妈正坐在炕上,指点着众绣娘绣百子屏风,见孙嬷嬷来了,头也未抬。孙嬷嬷也知道她秉性就如此,开门见山的便把季浮霜的话给传了。

    陈妈妈咳嗽了一声,垂着眼睛道:“可有王妃的对牌?”

    孙嬷嬷忙道:“王爷吩咐过,四郡主的用度都依照三郡主和五郡主的,这衣裳也算得是用度,既然王爷都发话了,春秋两季换装又是府内各院的惯例,我想就不必再去叨扰王妃领对牌了吧?”

    “王爷嘱咐的是郡主的用度,又不是你们做下人的用度,别乱搅合混为一谈。我这儿是不见王妃对牌不开工的。”陈妈妈冷硬的说道。

    孙嬷嬷急了:“原本各院都有两季衣服,这又不是我们多要的。平白无故的给减了算什么道理?奴才的装束是主子的脸面,我们的分利衣裳怎的不算是郡主的用度?王府惯例,什么时候需要独请示王妃领对牌了?若什么人都随意不遵惯例行事,事事去回禀请示领对牌,王妃还不得忙坏了?府内府外多少事要王妃决断,你现下里让我去请示王妃,不是让我找没趣吗?

    “可你们错过时候了,各院的都早做完了,这会子我们也没得闲,正忙着准备百日庆的东西呢!”陈妈妈终究缠不过,说了心底话。

    孙嬷嬷得了理,便高声道:“错过了就该补上,我们穿着去岁的旧衣服参加百日庆,丢的也不独是四郡主的人,外人来了府内可分不清下人是哪个苑里的。”

    陈妈妈听到这话,墨迹半响,最终挤出了句话:“孙嬷嬷请回吧,我自去请示王妃便是了。”

第二十章 头疼

    陈妈妈原就是王妃魏氏的陪房出身,自然知道王妃当前的眼中钉是谁,只碍着王爷不好管教训诫罢了。她自主主张扣下芙蓉苑仆妇们的新衣,说白了也是有依仗的。此刻被孙嬷嬷一挤兑,便只能扯出王妃这尊大旗,却没成想孙嬷嬷铁了心般的斯磨,最终无可奈何,只得在孙嬷嬷的催促下,一同去了海棠苑。

    只可惜去的不巧,王爷百年难得一见的正歇在王妃处吃茶,世子季清诚立在跟前伺候着。睿王季景斋见门口一丫头进来低声禀了魏氏数句,魏氏便要起身出去,便开口问道:“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魏氏挤出一丝笑容道:“哪里鬼祟,不过是知道王爷不耐烦这等宅内琐事罢了。绣庄的陈妈侯在外面有事请示,多半是为得臻儿百日庆的事,我出去瞧瞧,就回来。”

    季景斋瞥了眼魏氏,不紧不慢的说道:“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无论做何事都应有章法。就像是行军作战,没了军规戒律那是不成的。我睿王府又不是普通世家,府内惯例定制的详尽些,也不至于事事没参照,尽来请示询问,又显得公正大度、家规井然。”

    一旁季清诚忙附和的说道:“父王这话在理,母亲也是,纵得手下没眼力见的,一点芝麻大的事也都不敢担,非得来叨扰您。怪道经常喊头疼呢,依儿子看也就是烦心事太多的缘故。”

    魏氏心中气苦,心想若不是儿子偏娶了个润州卫氏家的世子妃,自己也该多个左臂右膀了。只得低声冲季景斋应了句,抬手冲丫鬟道:“问陈妈是什么事,若是府内有惯例参照的,就不必回了。”

    过了片刻丫鬟又进了屋,后面还跟着陈妈,虽是王妃嘱咐的不必回,但她心中猜度若真是松了手给芙蓉苑做了,事后王妃还是会怪罪的,外加上孙嬷嬷又纠缠着不放,便又强进屋想分说两句。刚进了屋她便瞧见王爷也在,再想走却走不得了。只得立着身子站在一旁充当背景。

    季景斋抬眼一瞥,笑道:“看来你这章法还是不到家啊。”

    魏氏脸上讪讪的,瞪了陈妈一眼,道:“有急事就快说吧,别傻愣着。”

    陈妈无法,只得支支吾吾的说了。季景斋闻言皱起了眉头,却还未等他发话,魏氏便抢先骂道:“你不来回禀也就罢了,今儿既来了,我倒要问个明白。各院都做了衣裳,怎么独独就短了芙蓉苑的?不知道还以为是我指使你们的呢!短了就补上,还有甚可问的?难道我们睿王府还缺那几套丫头衣裳不成?”

    陈妈忙跪地解释道:“禀王爷王妃,并不是奴婢有意短的,实在是裁衣服的时候四郡主尚未进府,现如今又赶着百日庆的东西,绣娘们天天熬夜赶工,没一个得闲,想着庆典过后再补上的,没成想四郡主就派人来问了,这才……”

    “这才什么?”魏氏斥道,“来领银子就找芭蕉去挂账,若是要人便寻珍珠去。没得来烦我,什么事也分轻重缓急,百日庆上四郡主的丫头穿了旧衣抛头露脸,那也是在丢我们王府的脸,无论怎样,不可挪至事后,都给我赶齐全了!”

    陈妈忙应了退出房去。魏氏笑着瞥了眼季景斋的脸色,描补道:“确是王爷说的是!我是过于纵她们了,各个分不清轻重,做事没有章法,只长了张没有脑子的嘴,就知道来问。”

    季景斋合拢了茶盏,没有答话。

    半个时辰之后,魏氏送走了季景斋,气狠狠的回了里屋。芭蕉上前递上茶水,珍珠又细细回禀了陈妈要去了三四个小丫头打下手的事。魏氏撑着头,半躺在榻上,额角一阵一阵的抽痛,心口一股子气怎么也顺不下去。

    虽说没了战事,王爷歇在府内,但平日里却是极少来海棠苑的。府里留着摆样子的几个姨娘不甚出色,且给她这十多年调教下来,也都中规中矩的如同木头人儿一般,王爷觉着无趣的紧,都是往外宅跑动的多。这她也心知肚明。

    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孩子生了几个之后,她还求什么?不过是执掌王府内务的体面气派罢了,若还有个将来以后,今生今世说不得还能随着王爷母仪天下一回,也就算是闭眼都值了!

    可巧今儿王爷偏来了海棠苑,陈妈那个没眼力的又凑上前说衣裳的事,反倒在王爷眼皮子底下落了她个不好。她无可奈何只得拿陈妈做筏,许了这事。旁人看在眼里,便知道她明里还要捧着芙蓉苑那位。接下来阖府上下那等惯会看眼色行事的人精们,还不得怎么奉承那野种呢!

    真真让她肺都给气炸了!

    一跳一跳的额头越发疼了,她禁不住白煞了脸。珍珠见了,忙问道:“王妃,可否要寻御医进来瞧瞧?”

    魏氏点了点头,就着芭蕉的手平躺下身子,珍珠转身出了屋,芭蕉又拿来了靠枕薄被给她垫上。另两个大丫头一个捶着腿一个给打着扇子,正忙活间,门口传来了季清婉清脆的笑声。

    “母亲这是在歇中觉吗?还未到晌午呢!”说话间她便一挑帘子进了屋。芭蕉忙起身冲着她摇摇头,低声道:“我的好郡主啊,别大声!王妃的头疼病又犯了。”

    季清婉忙禁了声,拉着芭蕉出了里屋。

    “怎么回事?方才我在外面遇到世子哥哥了,不说刚还和父王谈笑吗?怎的这会子又犯病了?”季清婉问道。

    芭蕉回头瞥了眼里屋,方低声把方才的事给说了。一听又与芙蓉苑有关,季清婉便沉不住气了,忙咬牙切齿的骂道:“原道是那扰家精闹的!老天爷怎么没雷劈了这不孝的东西!进了王府爬上了高枝,不说上赶着来孝顺父母,倒是天天生事!现下里倒好了,姐姐给她带出去吓病了还未大好,又气晕了母亲,再没个人压制她,这王府还不得反了天去了!”

    说罢便丢下芭蕉转身冲出屋去了,芭蕉在后方想喊又怕惊了王妃,只得跳着脚急,心中大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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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闹腾

    却说孙嬷嬷闹了一番得了准信,心中欢喜,赶着回了芙蓉苑报功。进的屋内,便在季浮霜面前细细说了她与陈妈的每一句交伐。季浮霜淡淡的听了,直听到因王爷在场,王妃不得不许了衣裳,不由又皱起了眉。季景斋违背常理的纵容,令她愈发的心中不安,仿佛有哪处未参透般,事事透着古怪。

    “当时王爷脸上是什么个表情?”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孙嬷嬷微微一窒,只得老实的回道:“老奴未曾进得屋里,都是听人传的,只知道王爷尚未开口,王妃便转了态度。”

    浮霜轻轻的叹息一声,挥了挥手道:“劳烦嬷嬷了。”

    孙嬷嬷见她神色淡淡的,并没有十分欢喜的模样,也不好再提蔷薇的事,只得退了出去。

    浮霜拿起手中的书,怔怔的出神,半晌方放下书道:“蔷薇,秦教习快到了吧?”

    蔷薇在里间正赶着描红帖子,听到这话笔一抖,糊了半张纸。

    一旁几个丫头都笑了,丁香劝道:“郡主快别催她了吧,昨儿哭了半宿,君主吩咐的课业都忘了做了,这会子正赶呢,亏的今儿是秦教习的课,范大家布置的描红明儿才要,不然她这会子还不得急死?”

    浮霜挑了挑眉,冷声说道:“我布置的事,若不放在心上,也不必在这苑里待了。天天打自个的小算盘,不如听话老实的做事。”

    众丫鬟忙都作揖,齐声道了声是。

    正说话间,外间苑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浮霜抬了眼道:“去看看,是不是秦教习来了?”

    鸠尾挑帘刚出了门,忙又慌慌张张的翻身进来道:“不是秦教习,是五郡主带着三四个丫头来了,瞧模样很是不善呢。”

    “哦?”浮霜冷笑道,“敢情还来闹事了?”

    却听得声音近了,苑内季清婉大肆嚷嚷着:“狐媚子你给我出来!你个不知廉耻、没孝心的混账种子!来了王府便愈发长脸了?看把母亲姐姐闹的!竟然还有脸在自个房里快话!拦什么拦?你们谁敢拦我?让我进去!”

    屋内众丫鬟急成一团,芍药拉着浮霜劝道:“若不然郡主避一避,五郡主年少不知事,最是会混闹的,我们这便使人去报王爷和王妃,郡主别和她一般见识才是。”

    那头蔷薇一挑帘子冲出里屋道:“她都上门子来闹了,郡主还能避到何处去?外面七八个丫鬟婆子,若拦不住五郡主的人,也不必在郡主面前当差了,我这就出去喊人。”

    浮霜眼神微动,心道蔷薇这要强的个性此时倒见高下,却也不是一无是处。

    又听苑内传来叫骂声:“……旁人都知道父母面前不得肆意,她倒好,天天躲在苑里自己独吃,还嫌弃厨房菜式,东挑西捻的!又巴巴的上绣庄去讨要东西,不给银子不说,竟教唆着人上母妃面前去混闹!这等没有良心、不知父母的东西!老天怎么不收了她去……”

    浮霜听话越说越难听,虽未放在心上,可纵着也实在不像话,便推门出去道:“苑里哪来的扁毛畜生乱叫,让人快用扫帚打了去!”

    院中季清婉及她的丫鬟们均被拦着,见浮霜出来了,她自以为得了胜,刚要再说两句,听闻浮霜骂她做扁毛畜生,心中火气越发旺盛起来。芙蓉苑的众丫鬟婆子虽听浮霜说‘用扫帚打出去’,却也没人真个敢冲五郡主动手,只拦着任由清婉的人打骂不还手。

    季清婉更是得意了:“不是谁才是畜生!目无尊长、不知伦常的东西才是畜生!”

    浮霜也不理她,凤目微张,扫视众人,缓声说道:“都没人听到我的话吗?”

    众人一个激灵,心中作难,五郡主那是王妃心坎上的肉,性子又是泼辣火爆的,得罪了她恐怕事后麻烦;可自家主子却偏偏又性子乖张,手段那也不是一般的,这两厢作难,又怎么才好?

    却见蔷薇率先越众道:“奴婢尊命!”说罢便抢过一小丫头手中的扫帚兜头便朝季清婉等人头上抡去。

    剩余三个大丫鬟也回过神来,抢过扫帚纷纷动手。见大丫鬟们率先动了,小丫鬟们也不再干站着了,近十来号人挥扫帚的挥扫帚,扬簸箕的扬簸箕,整个苑内乱作一团。

    孙嬷嬷老成持重,见了连声哀叹,刚想上前阻拦则个,却又被胡嬷嬷拉扯着进屋避了开去。

    季清婉哪里见过这等仗势?从小到大府里敢冲她动手的人还从未有过呢!她先前是准备去瞧母亲的,粉黛钗环戴得一应俱全,此刻偌大的扫帚挥下来,随说未曾直接打到她头上,却也扬起尘土污了妆容。

    她向来不过是嘴上厉害罢了,仗着痛快来芙蓉苑里骂上一场消消火,却没想到浮霜既不和她说理,又不和她吵闹,直接上来便命人动手。她忙不迭的收了口,惊叫着退避开去。

    她带领的几个丫鬟也护主的护主、后退的后退,又有躲闪不及的,踩了裙角摔在地上的,连带着她都重心不稳的跌下来,又被不知哪个的扫帚正巧扇在脸上,疼得她差点掉下泪来,慌慌张张的喊着人查看是否破了相。

    季浮霜冷哼一声,转身便挑了帘子进了屋。季清婉这毛还未长齐的丫头片子,实在是武力值太低!

    这厢秦凤岚赶点来芙蓉苑授课,迎面就见着五郡主季清婉和三四个丫鬟被人大扫帚的赶了出来,她一惊,忙逼到一旁。季清婉蓬头垢面,脸上被扫了几道红印子,哭叫着被众丫鬟扶着逃出门外,撞见个雍容华贵的面生妇人,心中愈发羞愧,忙捂了面奔逃了去。

    秦凤岚转身扶着门框进了苑,见苑内一片狼藉,众丫鬟正眉飞色舞的相互庆贺着,便走进屋冲着傅霜道:“这是怎么了?姐妹之间也至于如此?”

    浮霜拿着先前的书,头也不抬的笑道:“家学渊源,让嬷嬷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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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诉苦

    折成的纸鹤从水榭花窗投了出去,随着花窗外的池水颤颤悠悠的飘摇远去,却很快打了个旋儿,便湮没在碧波之中。季清韶望着水涡旋绕处,愣愣的出了神。

    中秋之夜后,她这一病就病了足有十多日。事实上惊怕之意早就散了,只是生了些心病,难以名状,方才淤积心中,消散不去。这心病她不敢告诉任何人知道,即便是跟着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四个贴身丫鬟。

    那夜,她看见了台上那人,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自懂事起,她便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是要入宫为后的。她还知道自己的良人比自己小上两岁,身体羸弱,性格腼腆,极是和善柔软的一个人儿。她更知道父王自小便待她不同,为的是什么。

    父王常说:你自始至终要记得,你是我季景斋的女儿!即便是将来嫁出去了,也得牢牢铭记,我睿王季景斋才是你的根基!我荣你则荣,我衰你矣衰。

    她原本早已认命了,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母仪天下更风光更荣耀的呢?至于戏曲中段子里的爱情传说,那不过是台上伶人逗乐取笑的故事罢了,又怎会真的存于人世间?

    可这从小便植入心中的信念却突然在那一夜一眼之间灰飞烟灭……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来自何方,更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到她……可是她却偏偏忘不了那剑光流转中的英姿,忘不了那风华绝代的容颜。

    莫名的,她的心已然不属于自己。

    世子哥哥来问时,她细细的描述了所看到的一切,她希望哥哥能将他寻出来,哪怕只是知道他的姓名,便也足够了。

    大丫鬟翠玉捧着个炭盆进了水榭,见季清韶倚在窗边,半只胳臂耷拉在窗台上,忙急急的放了炭盆,快步上前道:“我的好郡主啊!您就让我们省省心吧!这病刚好了些,便偏要来水榭散心,这倒也罢了,可现如今又开了窗子吹冷风,您这是怕躺的不够久啊?”

    说着便拽回了她的胳膊,给塞回了被窝里,又关严实了窗。

    “水榭中若是看不见水,还有什么意思?我病了这许多日子,正是想散一散心呢。”季清韶柔声说道。

    翠玉气苦道:“散一散心?您若是好好吃饭,身子骨也不见得好的如此慢啊,偏偏不知为何,总推脱胃口不好,别说是您了,换一个身强体壮的,七八天的牙仅沾米,那也是要病的。”

    说着便从一旁的竹篓内,端出温着的罐子,又道:“这是红裳姐姐特意去小厨房熬的百合荷叶粥,您就将就吃两口吧,她们正忙着熬药,吃药前也得垫一垫才是。”

    季清韶瞥了眼粥罐,却只觉得肚腹饱胀,心中厌厌的,勉强吃得两口便放下了,又引得翠玉长叹了一口气。

    正说话间,季清婉一挑帘子进了水榭,带起了一阵冷风。她一进门便直奔床榻前坐下,拉着清韶的手叹道:“姐姐这病还未大好吗?我就说那狐媚子害人!偏生和她出去便能撞到不干净的东西,看这给吓的。”

    季清韶扯出丝笑意,没有回应。

    “姐姐,你回来的时候恐怕没看到,那狐媚子的一身狼狈样子,满脸满身都是血,真真的可笑。也不知这许多血能不能除去些她身上的晦气!”季清婉自顾自的说着,“可巧她偏生一番硬心肠,听说是魇着了,没看清境况,竟然第二日便若无其事的满院子溜达。”

    季清韶仍是没搭腔,她依稀记得,人头落地之后,她唬的心跳飞快,神儿都要出窍了,季清宁却直勾勾的盯着台上那人,两人对视约有数刻之久。

    一丝妒意泛上心头,那人为何只看着她?是因为那一身的血吗?

    这边季清婉还在说着:“姐姐这几日病着,芙蓉苑那边就更是了不得了。前几日竟然到大厨房去开单子,列的菜名都是没听过的,说是要照章做了送去吃。大厨房每日的菜式都是母妃定下的,若是各院有偏好忌口,哪个不是花自己的分利银子叫小厨房采买了做去?偏她有这脸,用公中的银子开小灶。大厨房的王妈却恬着脸上赶着巴结,竟然还真给做了,亲自颠颠的送去芙蓉苑,你说这气不气人?”

    “还有呢!负责绣活的陈妈也接到的单子。要她赶着在大侄子百日庆前赶出数套衣服来,也是未给银子的,说是给芙蓉苑的丫鬟婆子们的。府内惯例,每年春分冬至都给下人各做一套衣裳,偏她作怪,此刻独独的来裁衣,我看那,分明是在收拢手下丫鬟婆子们的心呢!毕竟是刚进府的,没有根基。”

    “那母亲怎么说?”季清韶淡淡的问了句。

    季清婉抿紧嘴角叹息道:“大厨房那事王妈压根就没回母亲,说是反正用度是一样的,也没多耗费柴粮,倒也无所谓。陈妈妈是禀告了母亲的,母亲自然是不许,可偏巧父亲去了海棠苑,母亲还能怎么办呢?不过是几套仆妇的衣裳,总不能当着父王的面驳她的面子,只得应了此事。”

    季清韶微一愣神,叹息道:“母亲又该憋屈了。”

    “可不是吗!”清婉愤愤不平的说道,“母亲当下便又犯了头疼病,已经喊太医用药了。我气愤不过,当下便去芙蓉苑骂了一场,那狐媚子竟然胆敢命小丫头拿扫帚赶我!姐姐,你可不知道她嚣张的劲头呢!七八个丫鬟婆子一齐对付我和我的三个丫鬟,我寡不敌众,不得已退了出来,去到世子哥哥那儿搬救兵,却又被他数落了一顿,真真的郁闷!也只有姐姐才是明白我的,世子哥哥我看都是靠不住的了。”

    季清韶心中叹息,自己病了这几日,清婉终究是未压得住性子去闹了。也不知父王知晓了又会怎么想。她握着清婉的手,想要说她几句,想她也可怜,便忍住了未开口。

    却又听清婉道:“姐姐,没有你可是不行呢!这府内没人能降伏得了那妖精了,你这病还要生到什么时候啊?”

第二十三章 揣测

    清韶轻咳了数声,心中明白自己这病是该时候好了。

    季清婉又道:“现下是父王纵着那狐媚子,母亲又不便明着贬责,世子哥哥偏又是个男人,总不好和她计较。也只有我们姐妹俩孤军奋战了。我不管,昨儿的那口气我非得找回来才是!这府里还从没人敢冲我动手呢!姐姐你上回说的,骗她去父王大书房的事还有没有着落?”

    “这事急不来的。”季清韶按住她的胳膊,沉声说道,“要父亲不在场,最好事后又能当场撞见的;何况还得注意她身边的人,我们那会子被罚,阖府上下的老人都是知道的,得防着她身边孙胡两位嬷嬷多嘴;编排的理由还得顺理成章,否则突然提出这事,不是让她生疑吗?”

    季清婉急道:“我却等不得了,看她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再等下去还不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正说话间,外面红裳来报,说是四郡主带人来探病了。

    “她既然来了,你不如避一避,昨儿才翻的脸……”季清韶扯着妹妹的袖子道。

    季清婉横眉挑目的说道:“避什么避?凭什么我避她?”

    季清韶柔声叹息道:“你就听我一句吧,昨儿你那样又讨得什么好了?白白被羞辱不说,事情又是在芙蓉苑里起的,显见着是你没理。亏得父王是不在意这等小事的,否则被知道了还不是你被罚?”

    “姐姐!”清婉扭捏着还待争辩,却见季清韶绷着脸道:“听话,回去!”

    季清婉撅着嘴,不情不愿的走到水榭门口,正巧与进屋的浮霜撞了个照面。她横眉怒喝一声,却见浮霜目中无人般的挑了帘子就进了门。

    她越发气恨,回头刚想掰扯上两句,被床榻上清韶微微一瞪,只得按捺了脾气,委屈的冲出屋去。

    浮霜自始至终都没看清婉一眼,她原本就没资格列在她的对手名单上。

    进了屋,芍药等人见三郡主的几个贴身大丫鬟都不在,便自行搬了把椅子放在床榻前。

    浮霜一言不发的坐下,接过自家丫头倒上的茶,慢声说道:“姐姐这一病许多日子,什么时候能好呢?”

    清韶虚弱一笑,叹道:“我真是不中用,那一夜惊吓,又发了汗受了凉,几日都没歇好,御医说得慢慢将养着,才能去了心中顾念。”

    说话间翠玉红裳几个也进来了,浮霜眼神一转,猜到方才清韶清婉两姐妹定然是在谈论她,否则丫头们也不必都避出去了,这会子赶进来,像是怕清韶被她欺负了去似地。也是,打昨儿起,自己的恶名应该是传遍整个王府了吧?

    她抿了一口,放下茶道:“近日我也有些心绪不宁,范大家和秦教习的课业又紧,这会子才得空来看姐姐,姐姐莫怪啊。”

    “哪里的话,自家姐妹,又没大病,何必客气。”清韶连忙回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浮霜便道:“前日世子去了我院内,问了当夜的景况,着实询问了那剑客的模样。我说未看清楚,姐姐你也知道的,那日天光不好,场面又血腥惊悚,我怕都来不及了,哪里看到了人长相?不知世子有没有问过姐姐,姐姐你又看清了什么没有?”

    清韶微微一愣,心道你不是与他对视了片刻之久吗?怎的又未看清?现下里来问是什么个意思?

    嘴上却说:“妹妹站得最前都未看清,我又哪里能看见什么?当时我魂都飞了,已顾不得上其他了。”

    “真的没瞧见?”浮霜低垂下凤眼,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季清韶心中有鬼,听到这话忙接口问道。

    浮霜抬眼灿烂一笑:“我未看清那人模样,唯记得之前的打斗委实精彩。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也不知父王领军作战,有否如此骁勇的景象?我当时虽惊怕,事后却觉着甚为可惜。被世子一问方才知道自己蠢笨,只看到了个热闹,却没见着真章。这才来问姐姐看清没有,若姐姐知晓一二,说与我知道,也算是圆了我的惦记。”

    季清韶听着她这话,不由回想起当夜情景,朦胧中那少年剑客的身影早已铭刻在她的心头,此番忆起,又引动得她心潮翻涌,迷迷腾腾的红了脸,眼中水光淋漓。

    浮霜眼都不眨的盯着她的表情,心中逐渐清明。什么未看清?季清韶这少女怀春的模样,分明是惦记上顾寒之了!也是,谪仙般的人物、又端的是英姿勃发、气势夺人,怪不得久居深宅的女孩儿心动。

    上辈子点点滴滴的事,逐个也都有了映照,当年她身处润州,替睿王探听消息。季清韶则位于京都,左右着皇帝。两人均是季景斋布下的棋子,若论起来利益应是一致的。可偏偏就是季清韶背地里捅了她冷刀子,坏了季景斋的事。她一直想不透,就算是出嫁前自己不慎对她略有得罪,也不至若此啊?

    难道就是因为顾寒之?可上辈子她分明没有与清韶逛什么中秋庙会,也未曾提前见着顾寒之,季清韶却又则会错将嫉恨算在她头上?顾寒之对她只有数次援手之谊,并无男女之爱,清韶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暂且放下疑虑,浮霜心中冷笑,原本她此行只是为了探听,世子格外关注顾寒之是何用意,没想到竟然大有收获!俗话说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她此番重生,已立志与季氏家族站在不同的阵营,自然要对每一位对手的心性弱点打探清楚才是!

    收了笑意,浮霜转而言他:“既然姐姐真的没瞧清楚,那就罢了。”说话间眸光流转,刺得季清韶心中阵阵发虚。

    她站起身,在水榭中来回踱步,拿起案上的书卷翻了几翻,赞道:“姐姐这儿的书,有好几样都是孤本呢!”

    季清韶闻言心下得意,她自负才貌双全,如今被突然冒出来的浮霜一比,那貌已然说不上了,可若论才,她还是自信比起浮霜高出不止一点半点的!

    “前人文稿,真知灼见、字字珠玑。要知道乱世中,人且不得活,寻这许多孤本有多不易。”她柔声慨叹道,“亏得世子哥哥疼我,千方百计的收罗这些书,花了数年功夫才得了这些罢了。”

    浮霜选了几本,道:“可否容我借阅几日呢?”

    季清韶心中不舍,却又不便推诿,只得忍了心痛道:“妹妹尽管拿去看。”

    浮霜心满意足的将书递于芍药拿着,又道:“姐姐这儿藏书颇丰,不知可有算学的典籍?”

    闻言清韶心中一动,忙道:“算学?我曾记得在父王书房里见过。”

    “书房?”浮霜道,“是醉石轩的小书房吗?”

    清韶眯起眼睛道:“不,是外院的大书房。”

第二十四章 书房

    “外院大书房?”浮霜眼神一动,问道,“那姐姐看,我若是和王爷要,王爷会不会允呢?”

    季清韶长叹一声道:“你刚来府里,有些事是不知道的。父王虽说喜欢我们女孩儿博学多才,但也得看是什么学,什么才。像算学、格物、地志等闲书他是不喜我们读的,你若跟他要,定然不许。”

    “那……”浮霜迟疑道。

    “不过好在父王常常不在前院书房,看守的人不免懒怠,若是偷溜进去借上一本两本,倒也无人知道。方才你选中的那本《碎环记》便是我从父王书房里偷借的,再说我们可是王府内的正经主子,一本书又值得什么?不过是免去招父王不高兴罢了。”清韶忙说道。

    浮霜微微一愣,随即便笑了:“正是这道理,一本书又值得什么?我这就不叨扰姐姐了,还望姐姐早些好了才是。”说罢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浮霜,季清韶便喊了翠玉吩咐道:“你远远的跟着她,若见她去了前院便来报我知道。”

    又拉着红裳低声道:“去前院看看父王的小厮炳儿和长随吴先生在不在?若寻着他们,就说刚撞见秦国公了,说秦国公有急事禀告父王,正在前院书房内候着。”

    翠玉打头便出去了,红裳想了想问道:“郡主,国公爷向来是不来我们苑的,我打这谎语不是令人生疑吗?”

    清韶气得瞪了她一眼道:“你怎么就这么笨呢!你不是和大房的藤香交好吗?不会说找藤香玩儿的时候,国公爷吩咐藤香寻父王,你听到了便给传个话吗?这点事难道还要我教你?”

    红裳这才领命去了。

    一旁伺候着的碧潭不解问道:“郡主为何要扯上国公爷呢?若事后三方对峙,国公爷不承认此事怎么办?”

    清韶仰面呼出了口气,望着水榭天花板说道:“傻丫头,无论是柄儿还是吴先生,见了父王只会说国公爷在书房等王爷,而不会说三郡主的丫头红裳说国公爷在书房等王爷。父王要去了书房,撞击浮霜在那儿,定然会发火。届时浮霜会辩称是我怂恿她去的,父亲若生疑,再问起柄儿或吴先生谁传的话,你觉得他们的回答父亲会怎么想?”

    碧潭咬着下唇思索片刻道:“王爷岂不是会觉着是郡主您,故意诓那新来的去的吗?”

    “不!”清韶笑了,“你错了,父亲不会。”

    “这又怎么说?”碧潭想不通的皱起眉来。

    清韶道:“父亲心性多疑,如此简单的事他反而不会信。更何况红裳替大哥传话?这话说了也只有柄儿等人会信,经不起推敲的。父王只会愈发生疑,觉得浮霜是在随意攀咬,更对她不喜,而柄儿或吴先生则都是帮着浮霜推卸的说辞。”

    “那又怎样呢?”碧潭接着问道。

    清韶得意一笑:“父亲会想,自己这连日来的纵容是不是过了,以至于身边的随从亲信都上赶着巴结浮霜,帮着她说话了。又会疑心此事是否真与大哥有些关系,这才是我要的结果。”

    “啊!还有这许多道理!能一石二鸟,又去了自己的嫌疑,郡主真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心!”碧潭豁然开朗,拍手笑道。

    却说浮霜出了内院,穿过一条东西向的穿堂,又绕过一座假山,便来到了外院。跟随她的四个丫鬟均觉着有些不妥,却又说不上来不妥在何处,到了外院后,芍药忍不住道:“郡主,若不然问问嬷嬷们再说,总觉着背着王爷拿书,有些欺瞒之意,虽三郡主说不妨,可郡主您毕竟不是……”

    “怕什么?这等小事还值得回去问?”浮霜不在意的回道。

    其实她也察觉到了季清韶话中不实,睿王季景斋是个疑心甚重的人,应该十分忌讳他人进入自己的书房才是。只可惜季清韶却不知,她本意就是要招睿王厌弃的,借此机会倒也未尝不可,何况她也确有必要,需往睿王书房一行。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一潭清池边,季景斋的外院大书房名为畅言阁,坐东朝西,正坐落在清池畔,其西北缺一角,留有天井用以采光,南侧又有乳鱼池,很是清雅怡静。

    此刻正是晌午,小厮仆妇们用了午膳,大多去歇觉了。远远便可看见一总角童儿蹲在畅言阁前阶上打盹。

    “你们就在此处候着吧。”浮霜冲四人吩咐道,“给我望望风也好。”

    “郡主!”芍药等还待劝说,浮霜已快步走了,四人怕惊醒了那童儿,倒也不敢言语,只能满面愁容的相互探望。

    浮霜脚上穿的是丝线绣的弓鞋,软底无声。她从那童儿身边缓步走过,轻轻的推开门便闪入了屋内。

    内里前堂并不宽敞,迎面便是个汉白玉的雕花大屏风,左侧临窗处是一长桌,上置成套的玉石笔筒、笔架、笔洗,另有一方古砚、水中宰、镇纸等物。桌边临窗位置放着两盆箭兰和一青瓷鱼缸,四五条半大的锦鲤在其间游曳。

    长桌后方为一软榻,另有定瓶、暖炉、熏鼎等物,墙上最显眼处挂着一柄宝剑,剑鞘上珍珠宝石斑斓夺目。

    浮霜走到桌前,扫视了一眼,未见所寻之物,便绕过了屏风,来到后间。

    书房后间延边均是书架,中设一沙盘,此时无战事,沙盘上平整无物倒也看不出什么。

    浮霜沿着书架逐一寻过去,找了本地志游记拿在手里,紧接着便一本本书的轻抚过去。许是因季景斋并非好书之人,这畅言阁内的藏书多有薄灰,虽有童儿时时打扫,眼见着不显,但摸在指尖却十分清楚。

    寻到一处,浮霜停了脚步。手中书册磨损颇多,却又光滑洁净。

    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摩挲片刻,便往后搬动了那书册。只听嘎嘎一声响,书架后露出一方不大的隔层来。

    她心下一喜,再看时,却见数枚象牙令牌一一陈列其中。

    畅言阁是季景斋战时议事之地,藏有虎符令牌的事浮霜是知道的。上辈子关于书房窃物之事,她也未曾少做,不过彼时是在润州定王府的书房,此刻却用在睿王府的畅言阁里了。

    只见她快步行至前堂桌前,拿起几张宣纸,又执起一笔吸饱了墨汁,回到暗格前,将宣纸蒙在令牌上,细细用笔墨沓上留痕,接着便将沓好的纸张铺设在长桌上晾晒。取舍间即未曾拿起令牌变换位次,又再三审视确信无漏,方才将暗格重新推上。

    坐在长桌前,浮霜静等宣纸干透,将纸轻轻卷起藏于发髻珠花之后。七八张不大的纸卷眼见着一张张的干了,藏到最后一张时,却听到外面丫鬟们哭叫:“……王爷!奴婢……奴婢不敢了!”

    浮霜心中一惊,也顾不得那纸上墨迹尚未干透,忙卷了起来。却听得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急行至门口,畅言阁的大门便猛的被推开了!

第二十五章 应对

    季景斋带着柄儿等人绕过清池,直奔畅言阁。听闻季清允有要事相寻,他便知道这孩子耐不住了。

    也是,连日的打压调整,允儿若是逆来顺受、不言不语的反而怪异,此刻按捺不住,起头申诉,这才能让他放心,想来只要他一通安抚,再许些好处,允儿定会更加服帖的,也免得他将来居功自傲、尾大不掉。

    若论行军作战,允儿的能耐还真的无人可及,又胜在能让他放心,天下大计离不得他。只可惜在谋略手段上,允儿比起诚儿来,还是略差了些。

    所以他坚持立诚儿为世子是没错的,他季景斋将是一统天下的开国帝君,而接下来则需要个能守成的皇帝,届时善战者留之无益。

    进得畅言阁内院,季景斋远远的便瞧见几个丫头躲在楼外大槐树后,鬼鬼祟祟的往书房门口眺望。他不禁心中生疑,遥声喝问到:“哪个院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蔷薇芍药等人正焦急万分的等着季浮霜,却总也不见她出来。听到王爷一声喝,魂都飞了,忙一股脑儿的挨个跪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季景斋快步上前厉声喝道:“哪个院的?谁在里面?”

    门槛上那打盹的童儿也奔了来,瞧见几个丫头,忙唬的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不语。

    蔷薇芍药等人浑身发抖,没敢吱声,季景斋也顾不得审她们,便大步流星的直奔书房。芍药见了,忙一头抢地,冲着季景斋的背影高声哭叫道:“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季景斋愈发生疑,他猛的踹开畅言阁的大门,只见左首窗前的长桌后,季浮霜俏生生的坐着,见他进来了,便缓缓抬起头,一脸的平静。

    “你在这儿做什么?”季景斋心头火起。这畅言阁是他行军布阵的要所,平日里非亲信不得于此,即便是宅内子女亦然。

    浮霜起身泰然道:“范大家近日讲到前朝著名的《溪山行旅图》,我看着心中喜欢。想到世外有这许多极美之地,我却因生为女子,恐今生难以得见,不免怅然若失。后听姐姐说王爷外书房有不少地志游记,我便想来借阅一番。”

    说道此处,她停顿了片刻,扯出一丝笑意:“姐姐本劝我不要来,说生怕王爷生气。我觉着借阅本书而已,并不打紧,于是便径自来了。到了门口见王爷不在,那童儿在打盹,便自行进来翻找,方寻了一本,看得心痒,就按照那书上所言,自在纸上描绘,王爷瞧瞧,我画的可好?”

    说罢便拎起张半大的宣纸展示,只见其上墨色浓重,印染了一片,如山如岳,形貌不全。

    季景斋眯起眼睛,刚想发火,却瞥见桌上书籍纸墨等物,心中迟疑。他先想到了内室的东西,方又转念道,浮霜这才刚近府不久,初识几个字罢了,又哪里会那些手段?不免心中放下一半。又想到,诸多子女中,正面承他怒火,能有浮霜这等镇定自若的也仅允儿一人而已,况允儿是见惯了沙场厮杀的,又当别论,如此说来,浮霜这丫头倒当真选的不错。

    两项一思量,心中火气已消大半。

    浮霜盯着季景斋的表情,心中叨念,怎得还不发作?

    却见季景斋沉声说道:“你可知此地乃我商议军政大事之地,并非你等小儿女玩耍之处?”

    浮霜微微一窒,故意诡辩道:“成大事者必强于律己,小处亦不会有失。王爷摆在明处的定非要紧物,与人翻看也当无碍才是。我见王爷这桌上本无长物,书架上也都是战书典籍,又与我无关,并未曾触及,王爷又何必患得患失呢?”

    这话说的极为强硬,季景斋不禁也瞪圆了眼,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会反过来责问他!

    分明是她不经允许,擅自进入书房重地,反倒说成他原就该将东西收藏妥当,任谁进来都无懈可击?小一辈中还尚未有人胆大若此呢!

    他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儿,只见她凤目微张,坦然自若的直视于他,未有丝毫退避之意。直立敛袖间不见萎缩惧怕,反倒气势凌然!

    季景斋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仰天长笑。

    “好!不愧是我季景斋的女儿!”他说完大踏步的走到门口吩咐道,“柄儿虚报消息,罚俸三月;无论当值否,负责看守畅言阁的一干人等均免了差事,今日职守者杖毙!芙蓉苑众丫鬟皆降一等,方才叫喊示警者免罪;赏四郡主银五十、绢十匹、南山游记一套。”

    说罢便佛袖而去,只留下柄儿等人行刑。

    浮霜闻言不喜反惊,连日来她几番举措均是为了招他厌弃,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想着今日当面犯忌顶撞一把,定能招得他大怒。可怎么季景斋反倒如此?罚了所有人,却独独褒赏自己?

    不过是遣一棋子去润州罢了,值得他如此迁就忍耐?难道竟没有旁人能替吗?

    浮霜不觉心下悔丧凄凉起来。

    却说王爷赏罚已定,园中众人便忙乱起来,那守门的童儿瘫软在地上,哭叫声尚未出口,就被柄儿等人拖将出去了。一杆丫鬟虽被降了等,见这倒霉的童儿不过因贪睡耽搁了事,便没了性命,均有股子劫后余生的庆幸;又见唯独芍药得免,不禁又心下嫉恨。

    望着被拖出去的童儿,浮霜心下不忍,却也知道终是无法,睿王一怒总得有人牺牲,他这火气未曾发在她身上,却全然喷向了那童儿。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打定主意来畅言阁的时候,就已然将守门人的性命断送了。

    这便是上位者的威严法度,乱世之中,谁人不俱是夕惕若厉、如履薄冰?

    她掉转了眼神,走出屋外,望着当空艳阳,长呼了口气。

    将来以后,若按计行事,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因她而送了性命。原本活着的未必能活,原本死了的又未必会死,这是否也是上天默许的改变呢?

    改变……也唯有改变能解她之困局,唯有改变才是她重生的意义!

第二十六章 群架

    四郡主勇闯外书房的事,很快便传得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外书房畅言阁那是王爷的禁忌,府内的老人都是知道的。如今就连这禁忌在四郡主面前也不过成了玩笑,还有谁敢再小视这位初来乍到的新郡主呢?

    自此,各方人士愈发殷切起来,似乎见面行礼时躬下的身子都谦卑了几分,嘴上的称呼也越发敬畏了。

    第二日一早,绣庄的陈妈妈便带着一干绣娘侯在了芙蓉苑外。说是来给丫鬟婆子们量体裁衣的,却不得郡主允许,连门槛都不敢逾越。

    浮霜起身后听说此事,心中明白,这陈妈恐怕是得了王妃魏氏授意,故意这么做,好衬着她拿大呢。

    她只淡淡一笑,便道:“她若觉着站在苑门口便能把你们的尺寸都给量了,那便由着她去吧。”

    传话的鸠尾给端来了洗脸水,傻傻的问道:“那我是叫她进来还是不许她进来呢?”

    “你操那份心做什么?”浮霜接过毛巾,洗了脸,便坐在梳妆镜前静候梳妆。

    鸠尾上前来给她梳头,浮霜拿起根样式简单的簪子递给她道:“昨儿的事,我知道你们冤枉,既然王爷降了你们的等,我倒也不便即刻提拔,只是你们每月差的月历银子,就从我这儿拿吧。芍药,你记下了吗?”

    众丫鬟闻讯大喜,丫鬟级别高低,自然是在外的风光脸面,但什么都没有现银实惠。如此一来,她们虽都成了二等三等,但到手的却没有短少,心中不免大安,齐声道:“谢郡主!”

    浮霜又道:“不过我话也说在前面,目前只有芍药一人是一等了,丁香你是二等、鸠尾和蔷薇是三等,和园中管洒扫的小丫头是一样的,只是在我房中听用罢了。届时我离开王府,自不能带这许多丫鬟同去,二等三等的众丫鬟也得挑选一番,你们且想明白了,别到时候后悔。”

    这番话一说,恩威并重,众丫鬟忙都躬身站好,心下警醒起来。

    “好了,去摆饭吧。”浮霜挥挥手道。

    芍药和蔷薇带着几个小丫头一路出了院门,便朝大厨房去了。

    进了厨房,正冯各院都来领早膳。原本世子等均是早上去王妃处请安后,同在前厅用早膳的,因王妃近日病了,不耐打搅,又有四郡主浮霜这等得王爷允许可不去请安问候的,王妃便干脆暂免了各院的请安,省的显得她独个儿出挑。

    此时海棠苑的珍珠带着十来个小丫鬟站在最里间,正指点着王妈布菜。其余的都侯在院中,等王妃房里的领去了早膳再说。

    季清韶的大丫鬟翠玉碧潭挤到芍药身边,低声说道:“我们家郡主让我们来给姐姐们陪个礼。昨儿是她轻忽了,惹得四郡主去了畅言阁,又连累了你们,她好生过意不去呢。”

    芍药点点头,笑道:“姐姐多虑了,我们已得了郡主赏赐,倒不亏什么。烦请给三郡主带个话,就说我们郡主未曾怪她。”

    蔷薇却冷哼一声道:“三郡主还是请安心养病吧,别惦记旁的,对我们郡主来说,这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的声音不大,可自打进了厨房,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留心她们俩,自然都听到了耳中。这话中有话的,一时间众人各有思量,碧潭还好,翠玉当下便红了脸。

    不远处清婉的丫鬟瑞珠捅了捅身边的朵儿,朵儿心下明白,可是到了新仇旧恨一并算总账的时候了,忙上前一头撞到了蔷薇怀里。

    “你个小蹄子!没长眼睛啊!”蔷薇推搡开她,怒骂道。

    朵儿一屁股跌在地上,抽噎哭叫道:“不过是人多,挤着了姐姐罢了,又没打翻姐姐什么东西,姐姐就摆出好大的威风!前几日在你们院里还拿打扫帚的赶我们,这会子更是要窝心脚来踹了?四郡主进了府便眼里容不得其他姐妹了吗?怎的偏待我们如此?是以大欺小还是客大欺主啊?姐姐别忘了,现下你我都是同样的,谁也不比谁高一等!”

    蔷薇脖子都气粗了,前儿刚训斥了这小丫头几句,现下成了三等丫鬟却被她来哭骂?她心中憋火,正想上前依言给朵儿个窝心脚,却被芍药按住。

    朵儿这番话夹枪带棒的饶上了浮霜,芍药脾气随好,也容不得了,她出前道:“谁家的不管教,当众丢人,还不领了回去?”

    瑞珠这才慢悠悠的晃出人群:“我却觉着她说的没错,你们芙蓉苑内做强盗的,还不许人说了不成?”

    蔷薇强道:“偏不许你说!瑞珠我告诉你,你别小人……”

    她的话还未说完,瑞珠便笑道:“什么时候府里乱了套了?三等丫头也越级冲我指指点点?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可配!我告诉你,别会错了意了,即便是全府的人都怕你们芙蓉苑的,我们可不怕!且看你们四郡主嚣张!你们一众猴儿便反了天了!”

    芍药气道:“你又是什么身份?也敢将我们郡主说来道去?真懂规矩,就先该臊了你那脸!”

    说话间双方带着小丫鬟们也围拢上来,各自找了掐架拌嘴的对象互骂,场面上混乱不堪。

    里间王妈哭丧着脸,忙示意众婆子去劝,可这些个丫鬟在府内向来是高人一等的,又哪里听得劝?清韶清诚的丫鬟们则围坐观斗,乐的她们打起来。

    不知是那个丫头先动的手,抓了把院子里晒着的辣椒便抛了过去,紧接着压制的火便耐不住了,虽有芍药喝止,可还是打了起来,抓头发的抓头发,扔东西的扔东西,各自翻出新仇旧恨不肯干休,厨房里婆子们一味的苦劝,却又无法。

    看着差不多了,大丫鬟珍珠这才放下手中摆好的食盒,转身出了里间喝道:“都给我住手!”

    王妃魏氏的心腹开了口,众人忙都停了手,再不敢生事。珍珠道:“这是我们睿王府的规矩?还是你们应有的体面?”

    她环顾众人,众人均低下了头,方才旺盛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

    “内院大门口给我跪着去,跪上两个时辰才许回。”珍珠说罢,便带着她的人端着食盒去了。

    芙蓉苑的早膳是王妈亲带人送了去的。进了正屋便将事情向浮霜禀了,浮霜微微一愣,随即赏了王妈酒钱。

    丁香合着鸠尾将早膳给布置了,方道:“郡主先用膳吧,珍珠是王妃手下负责人员采买调教的,我们俱是从她手下调教出的,被她罚了倒也不冤。无论当时情形如何,既动了手,便有不是了。等郡主吃完,我给她们把饭送去,免得空饿着罚跪也就是了。”

    浮霜却轻轻的摇了摇头,招丁香近身吩咐了几句。

第二十七章 护头

    丁香闻言脸上略有不安,却也知道自己家这位主子是极有主见的,听不得人劝,只得放下碗筷,招呼人带了芍药蔷薇等人的早膳直奔内院门口去。

    到了那儿,丁香远远的便看见十来个丫头两排跪着,左边的是芍药蔷薇等人,右边的是五郡主的瑞珠等人,俱都是瞪眼咬牙的对视着,不肯低头。

    她心中好笑,近前将食盒放下,道:“芍药,蔷薇,郡主让我来替她传话了。”

    话说内院大门口,人来人往的地儿。蔷薇、瑞珠等人均是好强争胜的主,过去二层主子的威风没少摆过,此刻被上至管事妈妈,下至门房小厮一齐看笑话,脸上委实下不来,比罚跪还要更甚一筹。

    此刻见丁香带了早膳来,蔷薇脸上不禁露出喜色,而瑞珠则嫉恨不已。

    只有一旁的芍药明白,自家郡主的话恐怕不那么简单。

    却听丁香道:“郡主说了,你等在外招事,她并未生气,唯独恨你们事败被罚,丢了她脸面。须知道跟着她的人,也得有相应的手段气派,有人上前找没脸,就大巴掌扇了去,或一脚踩在脚底,怎能容对方翻身还手?真个是未修炼到家,当罚!郡主罚你们吃完饭,在此处跪一个时辰,好生细想明白!你等可服?”

    这话哪里是来罚人的,分明是说给瑞珠等听的,气得瑞珠脸都紫了,刚要开口,却被丁香瞥见,抢着叉腰指着她道:“我们郡主还说,你们五郡主没本事,才需你们做丫头的出头挑唆,出了事又没能耐保你们,可见是不中用的。若是上回还没得教训,她做姐姐的也不吝于再教导教导,省的出嫁后,被妾室姨娘坑算了去。”

    瑞珠听闻气冲脑门,再加上没吃饭跪得久了,两眼一花便晕了过去,唬的身旁小丫鬟们忙揉胸口的揉胸口,喊人的喊人。蔷薇乐得大笑了起来,愈发将腰杆挺的笔直,仿佛罚跪也有了奔头。

    芍药却叹了口气,四郡主这番作为,终是略过了。容她们跪着又有什么打紧的?如此一来,过刚易折啊!不过心下仍是感动不提。

    此刻海棠苑内,季清婉坐在王妃床前,正在诉苦。

    “母亲,你瞧那狐媚子的德行!可不得了了,大厨房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让她的丫鬟推搡扭打我的人!我的人不过是挣扎了两下,便被一起罚跪,珍珠姐姐判的不公。”

    魏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芭蕉给她揉着额头,珍珠端了熬好的药进来说道:“五郡主,不是我偏谁,当时的境况您不知道,双方都动了手,要罚自然是一起罚的。”

    清婉义愤填膺的争辩道:“珍珠姐姐,你看见的便罚,那没看见的呢?前日我都被人从芙蓉苑里用扫帚赶出来,你总是知道的吧?怎么未见你去罚她们?偏生我的人为我鸣不平却被你瞧见了,罚了,我又怎么能心服?”

    珍珠被一顿抢白,心中不喜,她不过是个有脸面的丫头罢了,又怎么可能上赶着去芙蓉苑罚郡主?却也不便和清婉争辩,只红了脸径自走到床前,扶起魏氏喂药。

    魏氏始终闭着眼养神,一句话未答。她实在也是不知该怎么答才好。心下知道清婉这会子是受了委屈的,可碍着王爷放话在前,说得又是那般言辞犀利,此刻浮霜风头正健,她不便直接出面压制,却也不想再让小女儿强出头去受那羞辱。心中不禁更加埋怨睿王偏心,又烦恼大女儿怎的还久病未好,也没人帮个主意。

    烦恼起来,头疼便愈发严重了。

    这厢清婉还待再说,却见门帘一挑,魏氏的陪房孙二家的进屋回禀道:“四郡主派人去内院门口传了话,说罚她的丫头反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便回芙蓉苑呢。因两个时辰原是珍珠姑娘说的,我们不好驳四郡主,特来请王妃示下。”

    “什么?”清婉炸锅叫道,“凭什么她罚一个时辰?我不管!母亲你要为我做主,若她这么着,我的丫头也都不罚了!不!就该是独独罚她的人才是!”

    一旁珍珠青了脸,心中暗恨。今后她说的话还有什么分量?仆妇们犯了错都找主子出头便可免了罚,她如何还能服众?须知她怎么都算是王妃跟前的,原就有权代王妃赏罚的。

    魏氏只觉得耳边聒噪难耐,心中烦乱,只道:“婉儿你好歹也快十五岁的人了,偏生一被撺掇就耐不住性子,还好意思提前几日的事?你堂堂一位郡主,被人动手赶出来很有脸面么?她怎么就能站着指挥丫鬟,自己不动手,光看着你笑话呢?你也该学学你姐姐!有事藏在心里,别尽都摆在脸上才是!”

    又道:“你那几个不成器的丫鬟也该罚,主子上门讨没趣也不劝着,再不济,眼见着不好也该来禀我才是,怎的我和你姐姐都事后才知道?早已被人传的不成个样子!你不必和我斯磨,就罚她们跪两个时辰!”

    季清婉被说得低下了头,心中虽有不忿,却也不敢回嘴,只得起身行礼去了。

    却说一个时辰之后,芙蓉苑里派人来内院大门口接人。芍药还罢了,蔷薇扶着小丫头们的手,大刺刺的站起身,绕着瑞珠走了一圈,嗤笑道:“只可惜有些人没个好主子啊!”

    瑞珠气得脸色发白,想争辩两句,心下又不免悲苦,稍一错神,蔷薇已然随着人走了,她愈发咬碎了银牙。

    芍药蔷薇回到芙蓉苑时,陈妈妈已经带人进苑内量衣。

    苑内十来个丫鬟轮番站在脚凳上,陈妈妈带着绣娘们拿量尺上下左右的校对着,在纸上记下。浮霜很有兴味的在一旁品茶。

    “今秋丫鬟们的衣裳是上身鹅黄,下身墨绿吗?”她突然开口问道。

    陈妈妈忙回道:“禀郡主,正是。”

    “那就每人再配一条白色镶银边的汗巾子吧,从我账上列支。”浮霜淡淡的甩下一句,便起身回了里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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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霜介绍:
上辈子,她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因站错队、做错了事,最终只落得三尺白绫魂断他乡。
这辈子重新来过,她不再讨好任何人,不再强求任何事,只求在这乱世棋局中,肆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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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反败为胜,主掌棋局的故事。
女强文,HE,宅里斗天下。浮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