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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霜全文阅读

作者:照烧茄子     浮霜txt下载     浮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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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文的申明

    首先,本文架空,类似是唐宋之后的一个新朝代末期,时间大约是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风俗参照明朝,杜绝辫子戏,以上。

人物表(随时更新)

    女主:季浮霜

    四大丫鬟:芍药、蔷薇、丁香、鸠尾

    豫州

    睿王:季景斋

    睿王妃:魏氏

    睿王长子(庶出):季清允封号秦国公

    睿王次子(世子):季清诚

    睿王长女:季清韶

    睿王小女:季清婉

    睿王妃兄长:魏庆华

    峨眉

    老神仙:十全道人

    大师兄:乔焕笙

    师姐:陆婉灵

    末徒:顾寒之

    润州

    定王:卫齐峥

    定王妃:武君璧

    长子(世子):卫东鋆

    次子:卫东淳

    长女:卫氏(睿王世子妃)

    三子(庶出):卫东泽

    四子(庶出):卫东炎

    次女(庶出):卫东琳

    三女(庶出):卫东渟

    四女(庶出):卫东芩

    定王亲弟弟(二房、广陵留守):卫齐瑞

    其妻:毛氏(户部尚书毛钦晟的妹妹)

    长子:卫东甄

    长女:卫东蕊

    定王庶弟(三房):卫齐濡

    其妻:李氏

    独女:卫东芷

    卫东鋆妾室:聂蓉儿、梅司琼、汪玉卿

    定王妾室:沁莲

    美人:凤夕

    户部尚书:毛钦晟

    亭侯:董承秀

    太尉:贾兴仁

    贾太尉女儿:贾氏

    盛天府将军:吴天昊

    吴将军儿子:吴文宇

    兵部尚书:刘尚书

    广陵总兵:薛孝天

    宜州总兵:于友德

    卫东鋆麾下吏部侍郎:宋卿书

    浮霜麾下白家商会会长:白羽

    王府总管:槐荣

    荷兰海商:托尔斯公爵

    广州越王:李炳晟

    福建庆王:赵从熙

    福建庆王王妃:崔莞尔

    庆王世子:赵宏年

    庆王三子:赵宏祥

    庆王幼子:赵宏阳

上架感言

    接到编大通知,本书7月1日上架。下周延续本周裸、奔没有推荐,我心中忐忑,还不知道裸、奔着上架效果会如何。

    入V的初始便是一本书的关键,其实一本书写个100多万字不过是300章节,初V号花27块钱,高V号花18块就可以全看,划到每月不过是3-4块钱的事,如今也就是买个甜筒冰淇淋的价钱。可300章节满打满算我们作者也得写7-8个月。

    订阅的收入对我们作者来说不算多,可订阅的数量却是一本书的关键。上架前各类书大都推荐机会差不多,三四次推荐上架这是惯例,可上架后的订阅量,尤其是前两周的订阅量直接关系这本书后续的发展,我上架后因为初期订阅跟不上被编大打入冷宫,长期裸、奔的经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月稿酬其实对我们作者的心情影响不大,但长期没有推荐,裸、奔,对我们的影响却很大,每日看着网站上那么多书有机会冒脸,自己辛苦写的文连出头的机会都没有,心中难免放不开,会失去信心,是不是自己写的有问题?早点结尾为好等等负面情绪层出不穷。

    所以请诸位支持我的订阅,支持正版,不是为了别的,就当为了这个故事,这故事中的人物吧。

    请诸位看书的客官,每月掏出个买甜筒的钱,支持我吧!!茄子在此拜谢了!

    另外为求上架第一个月的粉红票,从7月1日开始,请诸位把手中的粉红投给我,我承诺5票粉红加更一章三千字,上不封顶,双更无限!!

第一章 重生

    “恭送王妃升天。”

    黑压压跪得一屋子的人头,令季浮霜只觉得胸口憋闷的紧,几乎透不过气来。

    妾室、丫鬟、小厮、亲随……阖府上下百来号人口,平静而整齐划一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不含任何感情,只是单调的一遍遍重复,如潮水般一波波的冲击着她的心脏。

    季浮霜扫视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被她凌厉的眼神盯到的人纷纷低下了头。最终,她狂笑出声,笑的眼角都泛出了泪花,是她太傻,做错了事,站错了队,怨不得东鋆下令,甩给她三尺白绫,命她自尽。可这些人呢?她苦心经营、处处斟酌,何曾亏待过他们?为何现如今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她不服!她不甘心!

    是不是因为她手段还不够毒辣?是不是因为她还有顾忌?又或者只因为她是名女子……季浮霜抬起头幽然长叹,若她身为男子,在这乱世棋局中,至少能挣得一条活路吧?

    她闭了闭眼,嘴角浮出冷笑,若她真身为男子,父王便也不会选她为棋,嫁入润州定王府吧?她自然也不必为了母亲出卖东鋆,一切的一切恐怕都不会发生,即便是乱世纷争,他也未尝不能奋起一搏!

    是她错了,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再难回头……

    恍惚间闻见屋外飘来的玉兰花香,清淡如烟、似真似幻,令她的思绪仿佛飞出了万里之外。

    东鋆的部队应该已经抵达豫州城下了吧?却不知他和父王之间最终谁输谁赢?

    不过这输赢胜负已经于她无关了,母亲已经亡故,她纠葛一世又为得谁来?

    跪在近前的妾室聂蓉儿见她迟迟不肯动手,忍不住冲总管槐荣使了个眼色。

    槐荣便膝行至前道:“王妃,奴才愿伺候您上路。”说话间他冲着季浮霜拜了拜,便要起身动手。

    “退下!”季浮霜瞪着着那张令她几欲作呕的脸,厉声喝道,“你不配碰我!”

    她冷厉的扫了眼聂蓉儿,聂蓉儿唬的连忙垂下了头,白了一张俏脸。

    浮霜冷哼一声,即便是输了,她也不是输给这等小人!岂能落在他们手中?

    深吸口气,她踏上凳子,抬手将横梁上的白绫挽了道结。

    心下一片死灰,此生无可恋!她闭上眼睛,将头搁了上去。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愿赌服输,既然输了,不如就输得个干干脆脆!

    一脚踢掉了凳子,旋身而起,荡起衣玦如蝶舞般绚烂。

    “恭送王妃升天!”众人若松了口气般齐身叩首,高声唱和,屋外又有百余众随唱,定王府内哀声震天……

    朦胧中,她神魂出窍,飘到了半空中,荡荡悠悠再难回还……突然隐约听到那熟悉的男人声音:“浮霜!”

    那撕心裂肺的狂喊仿佛又给她注入了力量,是他!难道是他?竟然是他!

    她拼命想睁开眼睛,却飘忽不定,紧接着猛的一口气抽紧,窒了数秒,她眼前一亮,如同大梦初醒。

    清秋朗日,阳光照着遍野的金黄,与连绵的亭台楼阁相映成趣。放眼望去,院内假山逶迤、亭榭隐约、鸟语花香,景色幽静怡人。所在之处更是高檐翼展、回廊曲榭,从回廊外往外望去,一股清流环阁曲转,水声湍湍,令人不禁情趣盎然。

    秋风卷起一树的金桂,打着旋飘入回廊,如烟如雾,带着暗香浮动,缭绕了她一身。

    怎么回事?季浮霜微张着嘴,一时间发不出了声音。

    这分明是她父亲睿王季景斋,所住的醉石轩后花园,是她十五岁那年刚从昌平乡下被接入王府时,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绚烂景致。

    抬起手,她摸了摸脸,望见自己身上那白底青花长裙,还有那腕上的包银檀木香镯,那是离开昌平时,母亲塞给她的最后的念想,不是已经在两年前的意外中断了的吗?

    季浮霜跌坐在围栏长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青瓷花砖,心跳越来越快。

    这深秋景致,这身充满了乡土气息的衣裙,她记忆犹新。十五岁刚进豫州城睿王府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载她的轿子停在了西角门边上,她面色怔忪、谨小慎微的抱着包袱,缩在轿子里凝听外面看门粗汉的闲谈瞎扯,足足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被一名青衣长随带着,低头耷脑的穿过府邸前院,来到这醉石轩门口候着,候得久了便一觉睡了过去。

    可这分明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这五年中她再没穿过这种粗布衣裳,更是再没回到过豫州睿王府来。

    脑海中似有走马灯似的念头此起彼伏的涌现,又仿佛一片空白,她呆愣了足有半个时辰,方回过神来。季浮霜撵起细小的金色花蕊,置于鼻端闻了闻,清新淡雅的香味令她紧张的心情逐渐舒缓。是梦还是幻?却怎又有如此真实的触感……或者说是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这念头突然从心头泛起,便再也压制不下去了。

    握紧了手心,金桂被碾成了尘……若真是如此,这辈子她还有何可惧?

    就算此时此刻她已经站在睿王府内,就算命运的棋局已然开始、不容她退避,她也不会再走错一步!

    她不求荣华富贵,但求母亲的一世平安!无论一路多少魑蠡鬼魅,都无法再阻碍她分毫!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一世她要活得肆意妄为!

    敛起心神,季浮霜恢复了平静如水的面容,衣袖翻飞,她敛身坐下,那雍容怡然的姿态,就仿佛不是名刚刚从昌平乡下被接回睿王府、无名无分的私生女,而是这醉石轩主人睿王爷请来的贵客。

    品味着空气中的桂花甜香,她努力想回忆起睿王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上辈子她称他为父亲,他却从未曾将她视为亲女。既然血缘上的纠葛也抵不过利益的纷争,她又何苦秉承孝道,不敢违逆呢?

    若不是他,母亲又怎么会死?若不是他,她又则会深陷润州密织的罗网中,不可自拔?若说她上辈子最恨的人,不是赐她三尺白绫,逼她自缢的卫东鋆,而是这醉石轩主人季景斋!她血缘上的亲生父亲!

    回廊拐角处传来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将她的思绪从记忆中拉扯回头,季浮霜抬眼望去,却见两个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两姐妹从拐角处走来。

    年龄稍长的那位身量修长,削肩细腰,鹅蛋圆脸上一双杏仁大眼顾盼生辉。她身着镂金百蝠挂寿水红色窄袄,外罩撺珠水貂披风,富贵荣华尽在一身;年纪幼小的则着银丝豆色绣花裙,压着件酱紫色百蝶穿花小褂,她的身量较矮,团脸圆鼻,五官尚未张开。

    虽然这辈子是第一次见面,但季浮霜对她俩却早已熟知,异母姐姐季清韶和妹妹季清婉,两姐妹具是粉黛钗环戴了一身,秀彩斑斓,七分的人才也被衬成了十分。

    就连那周围的丫鬟婆子身上的缎面衣袄、头上的攒花珠钗都是极好的。相比之下,身穿简简单单的白底青花长裙,头上只带了根檀木发钗的季浮霜,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冒出来的。

    季浮霜却没有露出丝毫的退避羞涩,她刚刚年满十五,正是女子最繁华盛茂的年月,宛如景瓷般白皙莹润的肤色,微微透着健康的红晕;蜜桃般剔透饱满的红唇淡雅宜人,一双狭长的眼睛,眼角上挑,暗藏凌厉的眸光掩映在浓密如扇的睫毛下,轻笑间光华流转、极尽妖娆。

    那一身的素色衣裳却像是被她的人衬托了一般,也显得格外的清雅淡然起来。

    “呸!哪里来的狐媚子,凭她也配与我们姐妹相称?”比起年纪较长的季清韶,年方十四的季清婉显得格外沉不住性子,她率先低声和姐姐说道,那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能被季浮霜清清楚楚的听在耳中。

    季浮霜笑了笑,转过了身,假作欣赏院内风景,没将季清婉的话当做一回事,事实上比起她那口蜜腹剑的姐姐,这小丫头片子心中喜恶都放在脸上,才是最容易看得通透的。

    果然,季清韶立刻委婉的开口批评妹妹道:“都是一家子人,身上流着相同的骨血,何必说的这么难听。”

    她的声音柔软缠绵,如泣如诉,说的话又是恰到人心,季浮霜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上辈子少不更事的自己,不就是被这柔柔弱弱的声音所麻痹,一心以为这位异母姐姐是王府内,自己唯一的知己吗?

    可偏偏是这位知己,一转身却捅了她狠狠一刀!

    季清韶说完这话,打量了番依着回廊往外眺望的少女,见她如木头人般的毫无反应,方才拉着妹妹的手道:“我们进去吧,爹爹难得回家,你想要那千金难求的碧眼番猫,也得求爹爹才是,母亲可做不得主。”

    谈话间,两个嬷嬷推开堂屋大门,两姐妹便被簇拥着走了进去。

    门吱呀呀的关上,季浮霜眸光流转,这点小心思落在今生今世的自己眼中,是再了然不过的了。季清韶故意选这个时段带着季清婉来见父亲睿王,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来探探她这位刚进王府,即将从私生女一跃成为王爷嫡女的红人;二来便是故意给她个下马威,想让她知道,即便是成了嫡女也是分亲疏的,就像那千金难求的番猫,也只有从小生长在王府的正牌小郡主才有资格拥有。

    季浮霜苦笑了一下,幽幽的叹了口气,若是她们知道,她季浮霜并非是来豫州睿王府认亲享福,而是来替她们挡灾避祸的,恐怕就不会如此小家子气,也没有后续那翻天覆地的穷折腾了吧?

第二章 父亲

    半个时辰之后,那扇门又开了。

    “父王,那我和妹妹就先告退了。”

    随着一声柔弱的声音,季清韶带着妹妹季清婉又被丫鬟婆子们簇拥了出来,一抬眼便与季浮霜的眼神对上,她温婉的笑了笑,冲着季浮霜点了点头。

    季浮霜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帘致意,不浓不烈、不冷不淡。

    “姐姐!”季清婉撅着嘴,恼怒的揪着季清韶的袖子跺脚道,“你冲她点头作甚?她是谁啊?我们认识她吗?”

    季清韶笑着拧了把季清婉红润的包子脸:“你啊……”便带着她朝来时路走去,走到半途时却掉过头,背着季清婉抛了个抱歉的眼神给季浮霜。

    季浮霜微微皱起眉,两世为人,她一直想不通季清韶为何会对对普入王府的自己示好。

    母亲是睿王季景斋养在外面的女人,未曾下聘拜堂,连妾都算不上。自从生下了她,睿王见是个女儿,便不甚放在心上,她还未满三岁,就已逐渐不涉外宅了,除了没短了吃用,压根眼里就没这母女两人似的。下人们向来是扒高踩低的,王爷不来便懒怠的懒怠,偷摸的偷摸,弄得小门小院里乌烟瘴气。

    母亲的性子是随和惯了的,懒得管也管不起,直到她年岁大了,看不得那等小人做派,才总算是收拾整顿了一番,却没想突然一夜之间,母亲便被扶为了平妻,自己这私生女儿也便水涨船高,成了嫡女。

    这两姐妹身为正统郡主,母妃来了个眼中钉,又突然冒出个便宜姐妹,季清婉横眉冷对的态度才该是正常,这季清韶就很是奇怪了。若说她原本就是个与世无争、为人和善的性子,倒也罢了,可季浮霜却知道她并非如此。

    她究竟所图何事?季浮霜迄今未曾想得明白。

    思量的眼神突然与趴在季清婉肩头的番猫对上,季浮霜凌厉目光的扫过那一蓝一绿两只异色眼睛,番猫受了惊,喵呜一声,从季清婉肩上蹿下,一溜烟的率先跑了,引起一群丫鬟婆子追逐而去。

    季浮霜转过头,嘴角含笑,不管她是打着什么主意,自己两世为人难道还怕得她去吗?

    门内又钻出个刚总角的童儿,他少年老成的打量了一番季浮霜,才道:“王爷喊您进去。”

    季浮霜跟着进入堂屋,迎面便看见个赤金环龙玄底大匾,上面写着‘醉石轩’三个大字,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御赐睿王季熙。上辈子刚从昌平来时,她也就认识几个字,看不懂这龙飞凤舞的草书,却认得那金龙代表的含义,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这大匾黑沉沉的,压得人直透不过气来,而今来看,不过尔尔。

    西南睿王季氏,家传三代,从第二代睿王季熙开始,便已做大蜀中。上京的皇帝那不过是垂帘之后,塑金泥胎的大佛,富贵荣华的供着,也仅仅是供着。应此,这主屋御赐的大匾,其实说白了也不值什么。

    匾额之下是张紫檀雕龙案,两侧各设了个青铜香炉,炉嘴中徐徐冒着轻烟,其间焚香缭绕。左右一溜排八张金丝楠木交椅,几桌上空空,未设茶水。

    案上那人年逾五十,头戴银翅缀茵王帽,花白的头发从帽下露出,略显凌乱。他身着蟒袍玉带,面堂微黑,双眼目光炯炯,正一手托腮,一手握着书卷,像是沉醉书间,不知晓堂下有人似的。

    季浮霜握紧了拳头,她又怎能忘记这张脸呢?季景斋,好一个睿王季景斋!

    她极力克制,方才没有失态,却也懒得行父女大礼,便随意的作了个揖,径自走到左侧第三把交椅落座,眼观鼻、鼻观心,中规中矩的等着睿王老爷发话。

    一旁站着的童儿拿眼睛死揪着她,一脸的惊诧,似乎对于面见王爷却不行大礼的人,还是头一回见到。

    正堂里四下寂静,片刻之后听到睿王季景斋轻咳了一声,方抬起头来,似是才见到她一般,愣了片刻,道:“一路可好?”

    这大概也是没话找话了吧?季浮霜心中冷笑,面无表情的点头答道:“托王爷的福,一切顺利。”

    她这话故意加重了王爷二字,言下之意便是要撇清关系。

    睿王微微一愣,脸上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随即便道:“想必你母亲已经将佳音告知你了吧?”

    季浮霜抿着嘴角,点了点头,佳音?是噩耗还差不多吧?

    两人之间又沉寂了片刻,睿王老爷又貌似和善的开了口:“转眼之间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过去是对你母女疏于照顾了啊,年逾知天命,方才懊悔不已,所幸尚有机会弥补。今后,你母亲仍旧住在外面,免得天天到王妃前立规矩,唯有你,既然已经到了婚嫁年纪,我便不能再不闻不问了,此番接你回来,正是要为你谋划门好亲事。”

    季浮霜闻言,垂着眼帘,手在衣袖下握紧了拳头。好亲事?真亏他说得出口。

    “民女粗鄙,当不得王爷厚爱。”片刻之后,她缓声吐字。

    “你我父女二人,什么厚爱不厚爱的?”睿王即刻变了脸色,“自知粗鄙,便更该立身修性。我睿王的女儿,琴棋书画、妇工妇容均得高人一等,否则你丢人事小,连累我睿王府的名头是大!我已替你谋求了名师,自明日起,便跟着教习们好生学习罢。”

    嫌丢人就别找上我!季浮霜心中怒骂,却也知他心意已定,再难回转,便闭口不言了。

    睿王静待了片刻,没听到她半句软话,心中很是不喜,斟酌片刻,又找不到话说,便冲着童儿吩咐道:“带四郡主去芙蓉苑,按照两位郡主的规格,好生伺候了。”

    季浮霜方才站起身,冲着睿王福了福,恭声说道:“谢王爷,民女告退。”

    睿王挥挥手,懒得再发话,望着季浮霜的背影,他靠在了椅背上,面带怔忪的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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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丫鬟

    走出了醉石轩,季浮霜深吸口微凉的空气,胸中压抑的阴霾方才散开。

    得掩藏好仇恨!她对自己说,此时此刻身家性命都在他人掌中,院内耳目众多,皆是敌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的。

    她是恨他的,恨之入骨!当下在正堂间,见到那张怎么想都想不起的面孔,她恨不得扑上去和他拼了这条命!

    若非是他,即便是断了钱粮,她和母亲也顶多是卷了铺盖,寻一处清净之地自力更生,不说过的十分好,起码也能落得个清净。可前一世却因为他的贪念和愚蠢,母亲死于非命,而她则魂断他乡。

    五年!上天垂怜,又重新给了她五年!转念之间她心中微紧,如擂鼓般咄咄而起,瞬间豪情万丈。既然这辈子她重新来过,且不说绕乱了这盘棋局,谋求个将来以后;最不济也能寻条退路、安身立命吧?

    “四郡主,芙蓉苑到了。”童儿的声音将她惊醒,季浮霜回过神来,却见垂花门内,两边是抄手游廊,正当中是个不大的庭院,种满了竹子。正北两间上房各带一间耳房,东西还有两间厢房,对于住不了一年便要出阁的自己来说,实在是有些过奢了。

    想要拿回多少,就得先付出多少,季景斋倒是会笼络人心。季浮霜冷冷一笑,当年自己住的也是这院子,夜来院内竹海摇曳,夜夜睡不安枕又有谁知道?

    一干儿丫鬟婆子坐在院内台阶上恭候多时,见人被带来了,便呼啦一下子围上前来行礼。

    “两个掌管钗环衣饰的大丫鬟、高挑的那个叫蔷薇,稍矮的是丁香;两个二等丫鬟管茶水和梳妆,分别是鸠尾和芍药,其余六七个管洒扫的小丫头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两位嬷嬷一位姓胡,一位姓孙,都是上了年纪懂规矩的,郡主您且熟悉着,若有不称意的可命人报我知道。”

    随着那领路的童儿介绍,诸位丫鬟嬷嬷们纷纷行礼,那童儿一股脑儿的说完,也不管季浮霜听没听清楚,便扔下她去了。

    季浮霜望着一院子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面孔,心中隐痛,上辈子芍药是在她前面去了的,而蔷薇、鸠尾和丁香……那天也曾跪在她面前,跟着众人一起磕头、逼她自尽,这便是她的好丫头!是季景斋给她选的好帮手啊!虽知道命她赴死的并不是他们,他们也是无可奈何而之为,但不免心中凉薄……她垂下眼,收敛起眼角锋芒,沉声说道:“别杵在院子里,有事的去做事,没事的都随我进屋吧。”

    一干人等应了一声,便四散开来,扫地的扫地、端水的端水,原本没事做的也的找点事来忙活,四位大丫鬟则簇拥着季浮霜进了正屋。

    上房内间,刚进门便有一股子木樨香袭来,季浮霜跨得屋内,迎面当下一张大理石案台,案上置着一方九霄环佩琴,另有一案几,磊着书贴、笔海、端砚等物;案边香炉内,正烧着柱香,案下两张软榻,都是用大红缎锦纱罩的面。

    这琴棋书画都备好了等着呢!季浮霜心中暗笑,当年自己只以为是王爷望女成凤的心思迫切,却不知其意甚深。

    左侧耳房与正厅隔了个垂珠帘,那便是内室了。屋内光线甚好,数扇朝南大窗蒙着轻罗烟纱,阳光直射案头。脚下是凿花青砖,墙上是锦笼纱帐,摆设不多,却尽显富贵。

    “郡主,您的随身物品都已经安置好了,常用的香粉钗环奴婢看不甚新鲜,便做主替您换了。衣服鞋袜王爷也备得齐全,剩下些私物摆设不便拿出来,便都给您收在箱子里。”大丫鬟蔷薇率先开口道,其他几个见她开了口,便也不再藏拙了。

    “每日如无不适,辰时便要去王妃那儿请安,顺便在前厅用早膳;午膳也是在前厅用的,届时王爷和世子若在家中,便会来一同用膳;晚膳倒是送到各院自行吃的。您的吃食是按照府内的惯例,比照三郡主和五郡主准备的,如您有忌讳,奴婢再去和大厨房另行吩咐。”丁香不落人下的说道。

    鸠尾见季浮霜的眼光始终落在窗户上,便径自走到窗前,将一扇扇窗户都打开:“这芙蓉苑可是西园子最好的苑了,原是修了给世子爷娶亲用的,结果世子妃接进府来却连生了两场病,找了道人算过才知道是苑内的风水犯了世子妃的八字,这才搬去了别处。后来四郡主,哦不,现下应该是五郡主了,她曾和王爷讨要此地,王爷都未曾答应,说是年纪轻轻,住用过奢,恐折了福,现如今您刚进府就安置在此地,正显得王爷看重呢!”

    唯有芍药,不声不响的端来了茶盅和几盘瓜果,放置在了案上,便乖顺的垂首站在了一旁。

    季浮霜冷冷一笑,这几个大丫鬟,除了芍药之外,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蔷薇好出头争胜,且惯是喜欢自作主张,所谓的‘不便拿出来,都给收在箱子里’其实也就是嫌她的随僧物粗陋见不得人罢了;丁香那话便是挑唆着她刚进府,便去指派大厨房,是给她添乱招事的;鸠尾的话就更妙了,世子妃冲撞了风水的苑子,给五郡主就是‘年纪轻轻,住用过奢’,给她却没了这些忌讳,到底是夸耀还是添堵都未可知。

    事实上睿王府的丫鬟婆子都是人精,混到一等二等的大丫鬟绝不是这等没规矩的,无非是未将她放在眼里,又或者是某人有意派来的试探。

    想到此处,季浮霜心意已定。她当前唯一避祸的方式,便是让醉石轩那人知道,她并非合适的棋子。

    她需得锋芒毕露、骄奢跋扈,给了三分颜色便能开染坊!

    转过身在软榻上落座,季浮霜扫过几个丫鬟,便冲着丁香吩咐道:“我饿了,命人到厨房将午膳送来,就说我水土不服,就不去前厅堂用饭了。”

    “这……恐怕不妥吧?”丁香微微一愣,开口劝慰道,她不过是想看看这位新来的小郡主做派如何,是胆小甚微的做人,还是盛气凌人的争利,却没想郡主会如此毫无忌惮,刚入府,不想着讨好王爷,孝顺父母,却接势摆起款来。

    “你可听我的?”季浮霜收拢起笑容,凝神正色道。言下之意便是大可换了人去。

    蔷薇忙偷捏了下她的腰,丁香回过神,便低头领命去了。

    季浮霜斜靠在软榻上,望了望窗外园中的竹子。既然要跋扈,不如便跋扈到底!

    “这竹子虽好,却也挡了阳光。既然我要长居于此……蔷薇,你近日便领了人将其都砍了吧。”

    几个丫头都刷白了脸,虽说院落都是归各位小郡主的,但也是王府整座院子的一部分,无论是动花草木石,还是调整格局,这风水上可都是有讲究的,即便王爷不过问,那也该是由王妃发话才是。

    “需要报谁就去报,若不准,就说我住不惯这苑子,要家去。”季浮霜随即又扔下句话,睿王当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不就如她所愿,真弃了她;要不就得捏着鼻子忍着她,所以她又何必有顾忌呢?

    所谓人退一尺,我便要进一丈!

第四章 杖毙

    听完孙嬷嬷支支吾吾回禀的事,睿王妃当下便变了脸色。

    青葱的手指紧紧的握住茶盏,绷的骨节都显露了出来。砰的一声,茶盏被执向堂下的孙嬷嬷,孙嬷嬷不敢躲避,被茶水泼溅在身上,从肩头起衣衫尽湿。

    睿王妃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老货,让你等教导郡主,她刚进门不懂事,你们便攒唆着主子恣意妄为!还真当我治不了你们不成?”

    孙嬷嬷跪在地上,不住的颤抖,心中暗恨不已。若非蔷薇是她的亲侄女,她也不会顶替了来接这倒霉差事,明知道王妃必定震怒,又有谁愿意来触霉头?

    “娘亲。”一旁坐着的季清韶放下茶盏,幽幽的开口道,“又何必拿下人出气,这原本也怨不得他们。”

    “就是!都是那个不安分的狐媚子闹的,我看爹爹此番接她回来,可是要闹得家宅不宁了!”季清婉猛的攒起身,快步扑入王妃怀中,揪着她的衣摆哭诉道,“想到今后天天吃饭都要与那狐媚子照面,我就没有了胃口,娘,您若疼我,便去和爹爹说罢,若今后她来前堂,我就在槐香苑里自己用膳。”

    季清韶连忙上前,拉着季清婉道:“都快及笄的人了,还这么胡闹。娘亲此刻才是最难受的呢,你还添什么乱!”

    睿王妃闭上眼睛,撑着额头,一脸的倦意:“我疲乏了,你们都去吧。”

    说着又冲堂下的孙嬷嬷道:“告诉四郡主,无论如何,那竹子都是不能砍的,既然来了府中,这儿便是她的家,别再说什么家去的昏话。”

    季清韶连忙拉了妹妹和母亲行完礼退了出去,孙嬷嬷也摸摸头顶的冷汗,退了出去。睿王妃闭着眼睛挥挥手,几个丫鬟忙上前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

    午后的阳光逐渐从堂屋内褪去,睿王妃就这么闭着眼睛撑着头,僵直着身子的如同木偶,丫鬟们便不得不静声屏气的伺候着。

    过了许久,蹲着捶腿的丫鬟耐不住脚麻,撇了眼王妃,见她仍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便缓了手中的活,偷偷的挪动了番腿脚。

    突然一窝心脚狠踹到她胸口,将她踹得滚到了地上。

    睿王妃怒眼圆睁的骂道:“下作娼妇生的小蹄子,也敢欺到我头上来?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那丫鬟立刻花容失色、涕泪横流,二十板子!只怕打完了就没了命了。

    “王妃饶命!”她哀叫着膝行至睿王妃前,抱住她的腿哭叫,却又是一脚,将她蹬了开去。

    “人都死光了吗?还不给我拖下去!”睿王妃眼带煞意,口角微颤的骂道,其余的丫鬟这才知道王妃这恐怕是真怒了,要借这丫头煞气呢!

    一旁忙涌出数名婆子,捂住口鼻,按住手脚,拖着那倒霉的丫鬟下去了。睿王妃直愣愣的发了会子呆,突然起身道:“去问问王爷在何处,就说我换身衣服便去他那儿。”

    *******

    从醉石轩外环阁而过的活水,到了王府的南园便汇成了一汪清潭。潭边高数十尺的假山上,立着个八角攒顶的亭子。

    睿王季景斋坐在烟波亭上,侧临清潭,正一个人自己与自己对弈。他下棋的水平算不得上佳,倒也并不是寻不到合意的对手,只不过更喜欢自己与自己下罢了,这习惯由来已久,仿佛更助于他理清思绪、甄选谋略。

    他落下颗白子,随即很快便又下了颗黑子,落子频频,一盘棋很快便占去了半壁江山。

    乾坤莫测、世事如棋。他蜀中季氏与江淮卫氏自从架空了皇帝之后,便相互争斗了数十年光景。双方均想称霸天下,可叹势均力敌,哪一方也未能将对方整盘吞下,最终白白相互损耗了数十年。

    这数十年中,北地怀王陈氏逐渐做大,年年来豫州纳贡呈祥的陈氏已三年未至了,听闻有招兵买庐势,令他不得不防。而定王卫氏的麻烦恐怕比他更甚,不但家臣有分裂迹象,南面毗邻的庆王和越王亦有蠢动之意。

    遭此多事之秋,双方不得不停战纳和,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虽不觉得谁配做那渔翁,却也不免有了思量。两强相争,必先清扫枕榻。先摆平了势弱的,再做决战,这是他和定王卫氏一致的考量。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而联姻则一向是最有效的表态方式。

    卫氏女嫁来豫州,做了他嫡出二子季清诚的世子妃,他则需寻个嫡出女儿嫁给定王那个名声狼藉的世子卫东鋆,互作平衡。

    当然,双方都明白这短暂的和平维系不了多久,就仿佛风雨欲来之前的寂静。

    他季景斋共有妻妾十多人,府内养的孩子却不多,也就两子两女,除了长子季清允是庶出,其余一子两女皆是王妃魏氏所出。

    对于这其间的缘故,他心知肚明,其实这府内上上下下有何事他不知晓?不过是愿管不愿管罢了。陇水魏家银钱颇丰,他是离不得他们的,因此一直以来对王妃魏氏便诸多放任。

    他倒不是舍不得王妃嫡出的两个女儿,只不过季清韶迟早是要入宫的,虽然那上京的佛永远只能停留在金笼玉雕的佛龛中,但好歹也是金身御驾,表面功夫需得做满十分。而小女儿季清婉名义上也早就是北地陈氏家的人了,虽此时陈氏隐有反意,但既然双方尚未撕破脸,他也不想率先给予他们个起兵的理由。

    因此,与卫氏这意料之外的联姻,只能从庶出的女儿中挑选。

    他养在外面的女儿数不胜数,却大都疏了照管,不堪的居多,像样的甚少,更何况他并不只是想嫁个傀儡过去,还需这孩子替他做些事情,这人选就愈发艰难起来。甄选了足足半个多月,能入得他眼的唯有季浮霜一人。这丫头年华正茂,又生就一副好模样,比她那国色天香的娘更胜上几分,脾气秉性又上得了台面的,听闻年纪轻轻便收拾了一竿仆妇,很是有些见识。只要稍加调教,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更何况此番上天又赐予了他另一样制胜利器……

    季景斋落下白子,转瞬局势大变,黑子整条长龙被团团截住,再无出路。他扔下棋罐,放声大笑。意气风发、豪迈以及。

    润州、定王、卫东鋆……这小子此番又怎能胜得过他?假以时日,天下尽在一掌!

    一旁伺候的两名童儿立刻上前收拾起棋盘,端来了茶水膳食。

    突见一红衫彩影从山下清潭边行来,行至假山前与守卫的长随低声细语,长随又转身上得烟波亭,传话给一童儿知道。

    “什么事?”季景斋望着水潭秋色,头也不回的问道。

    “禀王爷,王妃说她想来见您。”

第五章 竹林

    睿王妃攒着微烫的茶盏,垂着眼帘慢慢的品着茶,那过热的温度刺痛着她的掌心,一如她忐忑的心情。

    对面,睿王季景斋神色颇愉,似乎心情尚好,她却不知自己这话该如何出口。

    放下茶盏,她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家中人多事杂,如今又添了人口,允儿的第一个儿子刚刚出世,虽说允儿是庶出,可那孩子好歹也是长房长孙,我想稍稍热闹的操办一番也使得。”

    季清允是睿王庶出的长子,一直跟着睿王征战四方,战功赫赫,得封秦国公。如今他娶妻也有五年了,方才有了头一胎儿子。

    季景斋不耐烦的吹了吹茶,道:“宅内的事你看着办吧。”

    睿王妃笑了笑,又道:“我瞅着下个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又是孩子满百日,不如那日请了豫州上下体面的人家,再派人去陇水、福祈两地,接我娘家和允儿媳妇娘家的人来……”

    季景斋皱起眉,打断了她的话道:“这等闲事还需得报我知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掌家。”

    睿王妃眉头一挑,笑道:“可还有一事确得您给拿个主意,王爷,您说届时全府上下人等,有头脸的自然得出来,那昌平那位……”

    说道此处,她斜眼偷撇睿王的脸色。

    “不用喊她了,就照常办罢。”季景斋叹息一声道,她其实是来打探自己对那女人的态度的吧?突然将那女人扶成了平妻,也怨不得王妃魏氏患得患失,自己总不能将计划告知她个内宅妇人知道,也只能含糊其辞罢了。

    听到他这话,睿王妃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了。既然王爷对那女人不甚在意,又怎会高看那女人生的孩子?她语调轻快的说道:“另外还有件事,浮霜午间告病,未来前厅用膳您是知道的,下午她的嬷嬷又来禀我,说她嫌芙蓉园竹林挡光,想要全伐了去,我觉着这孩子刚进府还未满一日,便如此……”

    “她的事你不用管!”季景斋突然一拍桌子喝道,他眯起眼睛,凶光毕露。这魏氏心胸狭窄、耳根子又软,成天就知道挑事折腾,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的东西!他原是太顾念夫妻情分,对内宅诸事不多过问,没想到却纵得她如此。

    睿王妃惊得差点没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她脸上万般神情,如走马灯似地来回变幻,微张了嘴,却又紧紧的抿了起来。

    季景斋重重的执下茶碗,眼神灼灼的盯着睿王妃魏氏:“你掌管好府内诸事便可,多余的一件也不要听不要管!我做事自有思量,你若自作主张,坏了我的大事,就别怪我……”说道此处,他眼中闪过一道凌厉之光,“你且好自为知!”

    睿王妃一深宅妇人,哪里经得住他充满了杀气的眼神,她身子一抖,从凳子上直跌坐在地上,呐呐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睿王季景斋冷哼了一句,拂袖而去。

    睿王妃望着他的背影,不禁眼中流下泪来。

    *************

    却说孙嬷嬷出了王妃住的海棠苑,并未直接回芙蓉苑,她守在门口探望动静,直到那倒霉的丫头被拖出来乱棍打得没了气,这才捂着心口,抖着腿,一路奔回了芙蓉苑内。

    进了院内,她便直冲入了上房,见季浮霜正坐在案几前用晚膳。瞥了眼那沾了酱的香菜、凉拌的黄瓜,吃剩下的半碗清粥。她转念一想,恐怕是厨房已经得了消息,知道了睿王妃发怒的事,便先行落进下石的怠慢起来。

    主子不得志,下人又哪里有得好?这今后的日子恐怕是要难过了。孙嬷嬷抽巴着老脸,垂首恭候在旁,直等到季浮霜放下筷子,这才低声回禀道:“王妃说了,不许郡主砍竹子呢,请郡主体谅我们做下人的为难,就此算了罢。”

    季浮霜细嚼慢咽的吞下了最后一口小菜,倚在软榻上挥了挥手,蔷薇丁香等人连忙将这见不得人的吃食撤了下去。

    “算了?”季浮霜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王妃是怎么说的?不许砍竹子吗?”

    “正是。”孙嬷嬷抖抖半湿的衣裳,一路行来秋风阵阵,吹得她透心凉,她却也没回屋换了衣裳再见郡主,便是为了展示给郡主看的。

    季浮霜沉吟片刻,笑道:“嬷嬷受累了,且先回屋换衣裳吧。既然不许砍,不砍也就不砍好了。”

    见她放了软话,孙嬷嬷一颗心才落了地,话说郡主小姑娘家家的,毕竟还是经不得吓的,一顿清粥小菜便怕了,这府里的水那么深,不惹事的还唯恐麻烦找上头呢,何况不安分的?小姐姑娘毕竟不同爷们,出不得外门,若真是在饮食穿戴上委屈了,恐怕也无路申诉去。

    毕竟不是亲娘,撒不得娇,王爷也是忙于战事,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回府的。

    孙嬷嬷以为季浮霜自行想通了,老脸上便绽出了朵菊花,她冲着季浮霜福了福,刚准备退下,却听季浮霜道:“嬷嬷先去换了衣服,随后还要麻烦您呢。”

    孙嬷嬷心中一跳,转过头来:“郡主您吩咐。”

    “带人去提十桶……不,二十桶水来,要厨房用的大桶。”季浮霜接过芍药递上的热毛巾,擦拭完手,慢悠悠的说道。

    “提水?郡主是要沐浴吗?我去厨房要热水。”孙嬷嬷连忙说道。

    “不用,提冷水便可,提来了便都摆在院子里。”季浮霜摇了摇头。

    孙嬷嬷愣了愣,望了眼刚打屋外进来的蔷薇,却从她脸上看到了个不知所以的表情。

    “还不去吗?不听我的话,你们恐怕会后悔哦。”季浮霜抬眼笑道,肆意的神情流于言表,在场的丫鬟婆子如同被刺到了般,瞬间都掉转了眼神,不敢直视了。

    这新到的四郡主虽没有打骂呵斥下人,可作出的事却比打骂她们更甚,众丫鬟婆子心头狂跳,被唬得有些脸色微白。

    一个时辰之后,两位嬷嬷带着一干丫头十来号人忙了个人仰马翻,足足提来了近三十桶水。季浮霜那句你们会后悔将她们都说怕了,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这水还是多提几桶的好。

    季浮霜一手提溜着油灯,一手抱着卷宣纸,缓步从屋内走出,她仰头望了望天,明月清风、气爽秋高,正是入冬前最后的干燥时节。

    “人说:萧萧凌雪霜,浓翠异三湘。我却看不得这竹海,更喜欢冬季的一地冰凉。”

    说完她将宣纸引了油灯燃着,猛的投向那竹林!

    “使不得啊!郡主!着起火来可是要烧屋子的!”孙嬷嬷见状,吓了一跳,忙带着一干丫头大喊着扑上前来阻拦,却见季浮霜掉转过头,眼神凌厉的瞪向她:“谁敢拦我!”

    她的声音并不高,反而略显低沉沙哑。火光映照在她那双狭长的眼眸中,琉璃般的异彩纷呈。强大的气场令众丫鬟婆子被吓得停下了脚步,呐呐的口不能言。眼前这四郡主怎的不像是乡间来的小家碧玉,却有股子久居高位的盛气流于言表?

    “你们挡了我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下一次我只怕就没有好心情,让你们有时间准备好灭火的水了!”季浮霜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她们拦阻的心瞬间瓦解。

    碰上这么个主子,还能说什么呢?也顶多是守着竹林,看烧的差不多时帮忙扑火吧。

    天干物燥,着了火的宣纸如同炸雷般飞入竹林中,燃着了地面的枯枝茅草便呼啦啦的随风着了,火越烧越大,顷刻便映红了一方庭园。随着吱嘎嘎的倒塌声,一杆杆的竹子被烧焦了,从中心断裂开来,如同响雷般在每个人心口崩裂。

    季浮霜望着大火,转世重生后,郁结于心的一口气仿佛才全然呼出,卸了个畅快淋漓。

第六章 犹豫

    “你说她放火烧了竹林?”季景斋皱起眉头,撵须沉吟道。

    堂下的长随点了点头答道:“回禀王爷,的确如此,听闻四郡主还说,既然王妃不许砍,她唯有烧了干净。”说完他便低着头,小心的抬眼从下往上偷撇王爷的脸色,补充道:“亏得一院人扑救及时,才没酿成大祸。”

    季景斋捻须不语,心中思绪烦乱。在他印象中,季浮霜该是个能干却又听话的孩子,小聪明是有的,手段也是有的,但却没有太大的胆量,做事总有些制肘压抑,何曾如此肆意过呢?

    他需要的是颗听话的棋,一颗按照他的命令,按部就班的棋,而不是一颗太有主见的棋子。

    可转念一想,远在异乡通讯不便,总有些该自行做主的事,有主见或未必是件坏事。

    再说他若真的换一人去润州……又会否……

    堂下的长随见王爷非喜非怒,脸上到露出几分怔忪,心下里便明白这四郡主恐怕不会受何惩罚了,今后日子长久,还得放出话去,让人少些怠慢才是。

    季景斋斟酌了片刻,终拿定了主意:再看看吧,或许是因为他点醒了王妃魏氏,魏氏少了压制手段,那孩子骨子里的性子便展露出来也未可知。所谓一事牵一事,环环相扣,反正只要昌平的女人扣在手中,倒也不怕这小卒子过了河,便不回头。

    “她园中的物什就随她去罢,今后此等小事莫来烦我。”季景斋最终开口道。

    长随行完礼,倒退着出了屋,行至廊下,与恭候多时的一名丫鬟低语数句,便甩甩袖子去了。那丫鬟脸色微变,匆匆回了海棠苑,打起帘子进了屋,便附身在睿王妃耳边回禀。

    魏氏闻言,晃神片刻,一张侨白的脸渐渐的泛了青。这样的事情王爷竟然大事化小,不闻不问,既没有说如何责罚,又没有言明发落给她处置,她的一颗心不免愈发的悲愤起来。如此看来,平妻一事王爷看中的恐怕是这女儿,而非昌平那女人,可这季浮霜究竟有什么好的?王爷难道是要宠庶灭嫡不成?

    在她心中,除了自己的一子两女,从未将任何其他人视为嫡出,即便是扶成了平妻也不行!

    身后门帘挑起,季清韶悄然走了进来,她挥手做噤声状,接过大丫鬟珍珠递过来的梳子,一下下的替魏氏梳起头来。

    “娘亲,这铜镜裂了吧,要不您如花似玉的脸上,怎么会有皱纹呢?”她指着镜中,魏氏那明显的抬头纹打趣道。

    魏氏扯出缕笑意,拍了拍她的手道:“为娘还不是为你们犯愁吗?现如今你父亲不知被那野种下了什么迷药,任天大的事都能不闻不问,自己不问也就罢了,还拦着我管教,这可怎生是好啊?”

    季清韶放下梳子,拿过一根钗,髖起发髻别了上去,方道:“娘亲,你看这钗美不美。”

    “和你正经说事呢,美什么美!这钗又不是新的。”魏氏现如今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正是这话呢,”季清韶笑道,“无论这钗美或不美,材质都在那儿,是铜还是金却是骗不得人的。小门小户目不识丁的女孩儿哪里能和您女儿我比?娘亲,你莫再犯愁,下月二十八府里不是要给大哥的儿子庆百日么?届时豫州、泷水和福祈的豪门望族皆要派人来贺,我定让她出个大丑,被豫州城笑上数年!”

第七章 教习

    用热毛巾敷了脸,就着芍药的手挑着点细盐抹了牙,季浮霜在里屋红木雕花圆桌前落座,静候着蔷薇和丁香布置早膳。

    大位大丫鬟各提溜着个攒盒,从堂屋绕过雕花屏风进了里屋,红漆八宝海棠式攒盒打开,丁香垫着帕子从内端出了碗热腾腾的桂圆八宝粥,一盒桂粉糖糕和一盒子鸡油香酥卷,又另有小菜香油嫩笋一碟、五香梅子一碟、炸小银鱼一碟,外加一份卤鸽蛋。

    煮的糯糯的甜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做的晶莹剔透的糕点也很讨喜,四碟小菜摆的圆桌满当当的,季浮霜扫视了一番,心中微叹。今早这膳食比昨晚的晚膳不知要好了多少,王府大厨房是惯了会见风使舵的,看来对于她昨晚烧竹林的事,睿王爷季景斋恐怕是捏着鼻子认了。

    若想招他厌弃,还得想其他法子啊!她心绪低沉的用了早膳,一碗桂圆八宝粥只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落在蔷薇等人眼中,愈发奇异起来:昨日大厨房送来的清粥小黄瓜郡主尚吃了个干净,今早这丰盛的早点她却只略动了动,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吃不惯府内的膳食,还是持宠而娇呢?

    季浮霜吃罢,放下牙筷道:“都撤了吧,点心小菜却是好的,你们且挑了去吃,别白浪费了他们那心。合着厨房说去,今后就按这份例再加一倍送来我吃,大家也好都沾光,享受享受。”

    众丫鬟闻言心下暗喜,虽说是主子以下、一等二等丫鬟,吃食上也都是好的,可毕竟不会上心用意到如此精致的份。平日里也只有节庆的日子,酒席备得多了,主子们吃不完赏下来才有的打牙祭,现如今这架势却是日日都有?

    蔷薇、丁香、鸠尾等冲季浮霜福了福,便欢欢喜喜的收起攒盒出去了,唯有芍药,收拾完床铺,她踌躇片刻,方走到季浮霜面前道:“郡主,不是奴婢想说些恼人的话,这大厨房却是府内一等一混杂之处。表面上奉承,背地里诋毁那是常有的事,您如今早上不去王妃那儿请安问好,也不去前厅陪着王爷世子用膳,却命人送饭来芙蓉苑,又索要甚多,恐他们背后说嘴呢。”

    “爱说便说去,来,给我梳头。”季浮霜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紫檀的梳妆台上,香粉口脂、钗环缎佩琳琅满目,好些都是季浮霜叫不出名的。

    芍药挽起她的长发,顺滑柔软的捋在指尖,手中一边梳理,一边道:“郡主头发真好,柔顺黑亮,胜在又十分浓密,真是少见呢。”

    季浮霜笑了笑,没有回答。无论前生今世,若不是这幅皮囊过于扎眼,这倒霉事也不会摊上她来。

    芍药见她不吭声,神色倒是厌厌的,便抿了抿嘴角,又道:“郡主,既然王爷将奴婢指派给了您,那奴婢自此就是您的人了,您的事原轮不到奴婢来说,但不怕主子厌弃,这府里的忌讳奴婢觉着还是该说给您知道的。”

    她说到此处,便停了停,听得季浮霜低声嗯了一句,放才又道:“府里自然是王爷第一,世子第二,您刚进府,也应多和王爷亲近亲近。王爷一年起码有八、九个月不在府里,原本就不容易见到,这大半个月听说不会有战事了,恐会呆的长些,所以一日三餐,能去前厅的也该去,不说讨得欢心,却也别让王爷忘了有您这个女儿啊。”

    季浮霜此次却没有做声,脸上也无甚表情,弄得芍药心中惴惴,她想了想还是咬咬牙又道:“除了王爷和世子,王妃却是真正管事的人,家里小到吃穿用度,大到礼仪婚嫁,那都是王妃说了算的,所以您看……”

    “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是个好姑娘。”季浮霜打断了她的话。

    芍药心下微惊,看来这四郡主是铁了心要守在这芙蓉苑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却不知道这府内诸位哪里会容她如此安稳,睿王妃魏氏背地里的手段,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其实心中都有数,怕是惹怒了那尊佛,关起门也会有祸事寻上门的。可她此刻却又偏偏不便和郡主说清道明,总没有在刚进门的小主子面前诋毁王妃的理啊。

    季浮霜望着铜镜中,芍药那微颦起的眉头,心中微暖。其实她所担忧的她又何尝不知,上辈子住在睿王府的半年时间里,什么鬼魅妖怪她没见过?魏氏也就那点手段罢了,更何况她毕竟是睿王的骨血,不是娶进门来的小妾,只要防住了魏氏暗地里的杀手,魏氏明面上能使出的手段不过是打出府去,断绝关系而已,而这恰是她求之不得的。

    正梳理间,蔷薇一打链子进了里屋,冲季浮霜道:“郡主,赶请快些吧,王爷请来的教习娘子已经等在屋外了。”说着便赶上前来帮着芍药搭理季浮霜的梳妆。

    季浮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教习娘子来了吗?那好戏也该上演了。

    收拾停当后,两个丫鬟簇拥着浮霜出了屋,便看见两名三旬左右的妇人恭候在院中。这两名妇人年岁相当,却气质迥异。左首个头稍矮的妇人身着藕色撒花袄、白绫缎的裙子,料子都是上好的,只可惜样式老气横秋。季浮霜知道她便是前任光禄大夫的夫人范氏,豫州城出了名的德妇,年纪轻时才华横溢,在豫州仕女圈中那是头一号的才女,可惜命不好,婚后不久便死了丈夫,如今一心一意的形容枯槁起来。

    右边的另一位则与她大相径庭,海棠花的攒花裙,配着条海鼠皮坎肩,身上颜色雍容艳丽,脸上的妆容也极为精致。这人看起来比那范氏更像是官家太太,但季浮霜却是知道她真实身份:十多年前的寄情楼花魁秦凤岚,十多年后风华依旧。

    季景斋也不知是急于她速成,还是别有打算,请来的这两位教习娘子真个是水火不容的,或许是寄期望她学的既有大家闺秀的范儿,又要能在床第间拴住男人的心罢。

    浮霜叹息一声,却不曾想润州那男人从未给过她机会,去拴他的心。

    与两位娘子见过礼,她温温婉婉的开了口:“今后便要劳烦两位了。”

    秦凤岚抢着上前笑道:“小郡主容貌出众、贵气袭人,真真是我平生仅见呢,又谈什么劳烦不劳烦?”

    范氏抿着嘴角,很是不屑的瞥了秦凤岚一眼,沉声说道:“只要郡主能潜心务实的学,就算不得劳烦。既然王爷请了我们来,我们自当尽心尽力。”

第八章 败家

    两位教习娘子与季浮霜初次见了礼,便只留下了秦凤岚一人。范氏许是不愿与过气花魁同堂授课,便约了每日午时过后再来。

    进了厅堂,秦凤岚扫了眼那案上的九霄环佩琴和笔墨纸砚,转脸冲季浮霜笑道:“若论琴棋书画,那董夫人范氏的可是出了名的,我远不及她。想必她会倾囊相授于你,我便不在鲁班门前耍大斧了,只教你些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的技巧罢。”

    说着她便摇曳身姿的走到案前落座:“女人伺候男人,不仅仅是床第间事,书房陪读、食肆布菜和净房沐浴,那都是有说法的。”

    季浮霜闻言脸上微红,这凤岚娘子说话做派还真是风尘依旧。

    只见她抬手摆开了宣纸端砚,指着那砚台墨条说道:“书房伺候爷,首要的便是要会磨墨。你别小看这磨墨,技巧和耐心都是不可缺的。所谓凝神静气、沉寂悠远便是要务。水不可太过,太过溢出则不雅;亦不可太缺,缺了则笔端发涩,行文字迹便不畅了。女子磨墨的姿态更是有讲究,当一手执墨条,一手搂袖时,露出的素腕肌肤过剩,那便是失了轻佻,寸许不露却也过于拘谨,没了情趣。”

    季浮霜浅浅一笑,上前两步站定于案侧,婉然说道:“秦嬷嬷让我试一回罢。”说着便挽起水袖执起墨条往那砚台上一杵。

    吧嗒一声干净利索,那墨条崴在了砚石上,立马断成了两截。

    秦凤岚微微一怔,笑道:“瞧这手劲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小子呢!”

    季浮霜含羞带怯的低下头,眼角诡色闪过。

    侯在一旁的蔷薇连忙拿了个帕子上前给季浮霜净手,芍药收起那断了的墨条,换上了根新的。

    “女子的轻柔体态、温婉气质尽可在这研磨中体现。”秦凤岚执起新墨条摆手做了个示范,“下手要正,力道要匀,不可急躁。”

    “知道了,嬷嬷。”季浮霜第二次执起墨条,便轻飘飘、慢悠悠的在砚台中心绕起了圈,那端的是落下无痕、妖娆万分……秦凤岚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笑意,暗叹一声指点道:“也得用些力气的,不然这墨恐怕有的等用了。”

    于是季浮霜再度发力,又是吧嗒一声,干干脆脆的崴断了第二根墨条。

    秦凤岚这会子可存不住笑容了,这还未曾说到姿态和风雅呢,光是磨墨条都不会啊?

    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在研墨和换墨中匆匆而过,季浮霜足足崴断了十两银子一根的徽墨三十三根,手脚粗苯的堪比那粗使丫头。别说上房的几个大丫鬟,便是管洒扫的小丫头们都忍不住心中暗叹,四郡主真个是富贵闲人,若生在小户人家,就光磨个墨都能将家给败了去!

    秦凤岚神情郁卒的从芙蓉苑里出来,迎面便碰上了王妃魏氏身边的大丫鬟芭蕉,芭蕉迎上去很是恭敬的冲秦凤岚福了福,秦凤岚受宠若惊道:“姑娘这是……”

    “奴婢是王妃身边的芭蕉,王妃命奴婢来问问,秦嬷嬷初次给郡主授课,不知郡主学的可好?可听嬷嬷的话?”

    秦凤岚忙躬了躬身,笑道:“烦姑娘给王妃带话,就说郡主聪敏好学、勤于动手,尚可、尚可!”季浮霜的资质大出她所料,可偏偏又诚恳好学,屡败屡战弃而不舍,弄得秦凤岚也不好苛责,于是只能夸她勤于动手。

    一旁送行的蔷薇,没忍住笑出了声,忙用衣袖掩着假装咳嗽。

    “那请问嬷嬷,这一上午都教了些什么?”芭蕉瞥了眼蔷薇,追问道。

    “厄……这个……磨墨……郡主学了一上午磨墨。”秦凤岚结结巴巴的吐露实话,她也知道芙蓉苑内人多口杂,什么事那都是瞒不住的。反正又不是她教的不好,是郡主底子太差,想必王妃也怪不得她。

    果然不出所料,还没到晌午用饭时间,四郡主崴断了三十三根墨条的事,便从人多口杂的芙蓉苑,传得全府皆知了。

    季浮霜咬着牙筷,望着窗外秋日的艳阳,似笑非笑的开始盘算起,下午的课该如何耍弄才好……

    范氏是申时踏足苑内的,上午的墨条事件早已传到她耳中了。不过范氏确是老沉持重的人,她面不改色的候着刚刚午睡起身的季浮霜梳洗,心中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知郡主可曾认字?”范氏垂着头问道。

    “粗略的认得几个。”季浮霜接过帕子敷了脸,转手递给芍药,“不过笔却不常拿,母亲说过,女儿家不兴读书写字。”

    睿王季锦斋是知道她识字的,这点瞒不住人。

    “女子写字当以小楷为佳。”范氏却不听她那推诿的话,“建议郡主先学柳体,再描赵体,如此一来柳底赵面、行中带楷。才能显出瘦硬挺拔、骨秀神清的气派。”

    季浮霜微微一笑,没说话。上一辈子她对范氏格外敬重,倒是敛心和她好生学习了一番,后来嫁去润州后,也笔根不辍的练了多年,一手小行书写的是极为漂亮的。不过此时要刻意装拙,只得玩鬼画胡了。

    范氏拿出几本描红册子,递给她道:“你先照样子练着,几日后我再观成效。今日我们先从简单的学起。”

    说完范氏便冲蔷薇吩咐了几句,蔷薇应声而去,片刻之后便从里屋墙上卸下几幅画卷,捧了来案前摊开。

    “嬷嬷这是要叫我临摹吗?我可没那能耐,描个花样子还成,描这幅山水却力所不及了。”季浮霜连忙委婉的推却道。

    范氏心中不耐,脸上不禁带出了几分,她绷着个面孔道:“哪里会上来便要你画!只是先学习如何品画罢了。”说着她一一扫视过几幅画卷,随即指着其中一幅道:“我朝画派繁兴,题材多样。最盛行的当属院体风格的宫廷画派和文风较重的吴门、松门两派。这幅便是吴门大家手笔,画中山石皴染兼施,淡墨烘晕,渲染出一派烟霓弥漫之态,恰到好处地表现了江南润泽清幽的自然风光……”

    季浮霜接过芍药泡好的茶,恭敬的递送到范氏面前:“嬷嬷请用茶。”

    说了这许多话,范氏确是有几分口渴,她方转过身准备接茶盏,季浮霜手一抖,几滴茶水溢出滴在了画卷上。蔷薇忙惊叫一声,抢过画卷连忙擦拭,去见已污了一处山峦,不复原貌了。

    蔷薇跺足哀叹:“郡主怎的就如此不小心?这画可是从王爷屋中淘换来的,精贵着呢!”其他几个丫鬟不禁脸上也带出几分惋惜来。

    季浮霜瞥了眼正在矫情的蔷薇,故作傲慢的抬起下巴,很是不悦的将茶盏猛的搁在了案上。带翻了的茶水流的到处都是,旁的几幅画终也未能幸免。

    “一副画而已,王爷难道还会为这个责罚我不成?你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她甩下句话,便故作恼怒的进了里屋。

    范氏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气恼。她是爱极了书画之人,见这郡主不仅不通文墨,还不懂得珍惜,心中便十分不喜。她刚想上前说两句,芍药忙赶前劝道:“郡主许是乏了,上午跟着秦嬷嬷练了有近两个时辰呢!这头一天授课,也就是认认门道,要不嬷嬷您明日再来?”

    范氏忙想起这不是在旁处,却是王府,郡主身份矜贵,倒也不能逼得过急。

    “那我明日卯时再来,请郡主早早起身,将写好的描红帖子交我查验。”说完便冲着门帘屏风行了个礼便去了。

    鸠尾跟上去关了房门,丁香忙着擦地收杯子,蔷薇还在那儿心疼几幅画,却也不敢再出声叨念了。芍药回身去了里屋,见季浮霜正歪在榻上,拿着本书正看着,忙笑道:“郡主不生气了?”

    “气不过来,”浮霜翻了页书,口中问道,“她在做什么?”

    芍药知道她问的是蔷薇,原本当着教习娘子的面,主子就算是有错也不该由做奴才的数落。况且引得主子不悦,做奴才更应第一时间进来谢罪才是,蔷薇却还在忙那几幅画,确是有些逾越了。

    她忙搭茬描补道:“蔷薇姐姐管钱银用度,损耗大了身上是担着干系的,方才说了那许多话,也是随口便说罢了,郡主别放在心里。”

    季浮霜恩了一声,便不说话了。心中却暗自琢磨,得尽快将蔷薇弄走才是,这等不懂进退的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芍药,喊她进来,替我把字帖给描了,明日等着交差呢。”一甩袖子,季浮霜大刺刺的吩咐道。

第九章 姐妹

    “……昨儿头一天授课,便折了三十三根徽墨,四副山水,其中一幅还是泷水吴大家的真迹。若真待得她学成,还不定得毁了多少好物呢!”听泉斋正堂里屋内,大丫鬟翠玉正一边给三郡主季清韶敲腿,一边说着府内最新的传言。

    “就凭她那资质……”季清韶翻了个白眼,柔柔弱弱的说了半句。

    “可不是吗!十五岁上了,也就识得几个字而已,听说原也就跟着昌平那女人过活,家里都没请过教养娘子,赶着现在来补救,恐怕是想出嫁前学点皮毛糊弄人遮遮丑罢了,可又怎么来得及?”翠玉捂着嘴咯咯笑道,“哪比得郡主您,五岁上便请了西席,王妃可是将您当男儿教养的。”

    季清韶着手中的扇子敲打她的脑袋,笑骂道:“小蹄子多嘴!什么当男儿教养?不过是学个道理,不当睁眼瞎罢了,这话可不能浑说。”

    丫鬟碧潭挑了帘子进屋,插话道:“哪里是浑说的,郡主又何必谦虚?年头上王妃过寿,王爷还跨过您上的贺词帖子词句工整,立意新奇,比世子爷的都还好上几分呢!”

    “就你两个小蹄子胡乱吹嘘。”季清韶忙红着脸骂道,“不是说那新来的吗,怎又编扯起我来了?”

    “是啊,是啊,好姐姐刚从外面回来吧?醉石轩那儿可有消息传出来?对昨儿那事,王爷说了什么没有?”翠玉忙接茬道。

    碧潭脸色一紧,瞥了眼季清韶,方才叹道:“到没说啥,王爷今早还命厨房给芙蓉苑加菜呢,说是四郡……那新来的勤勉好学,正是功课要紧,以后午膳晚膳都便在院中自用,不必上前堂请安问候了。”

    季清韶微微一愣,对于父王的反应十分吃惊。呆愣了片刻,方想起母亲恐怕会更加恼怒,心中不免酸涩起来。

    却听屋外一阵喧闹,丫鬟婆子们还未来得及打帘子,五郡主季清婉便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姐姐!你评评看这是什么理?蠢苯成那样,父王竟然还夸赞什么勤勉!竟公然免了她请安问候,如此一来,她的无礼到成了正理了。母妃闻讯已经气了个半死,现躺在海棠苑内喊头疼呢!”

    说话间,季清婉便扑将到清韶怀中,扯着她的衣袖道:“她这一来,还不足三日,便要挤兑得我们母女无立足之地了不成?父王如此看重,真是摆在心尖尖上,宠着纵着,令人不平!姐姐快与我去那芙蓉园闹上一场,也好让她知道我们的厉害!”

    季清韶收拢起袖子,扶着妹妹在床沿坐下,泰然大度的说道:“快别混闹了,眼看着过了年便要十五了,怎还如此小孩子性情?且不说她此刻正得父王欢心,你平白无故的去闹上一场,除了自己没脸,还能有什么用处?若真叫父王知道了,定会罚你,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子的姐姐妹妹,当互持互助,和和美美的才好。”

    听闻这话,季清婉更是如点着了的火苗子,呼啦一声燃了,她跳起身道:“我可没有姐姐这份贤良!什么一家子的姐姐妹妹?我的姐妹只有姐姐你一人,和她可不是一家子的!现今我只知因着她,母妃失了面子,怎么也该由我们做女儿的找回来才是!”

    “那你准备怎么做?”季清韶冲着翠玉使了个眼色,等翠玉和碧潭便退出了里间,她方才起身走到桌前,端起茶盏抿了口问道。

    季清婉气恨恨的追到桌前坐下,碰撞间八仙桌上茶碗咣当作响。

    “姐姐!这不是寻你来拿主意吗?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去闹,我们姐妹同心,给那狐媚子点厉害瞧瞧!”

    季清韶笼着茶盖,合在杯沿上划拉了两下,思绪一闪便开口道:“那新来的不过是仗着父王纵容罢了,若真想要她好看,得先让她失了父王的心,她没了依仗,自然也就轻狂不起来了。”

    “失了父王的心?好主意!果然是姐姐聪敏,但……我们该如何下手?”季清婉颦眉低吟,“姐姐你就说白了吧,含蓄隐约的话,妹妹我可听不明白啊。”

    季清韶叹息一声,拢住妹妹的手说道:“你也该自己动动脑子了!再过两年你也要嫁去津州的,届时家宅内事都得你自个儿打理,可不能什么都依靠旁人。”

    季清婉撒娇着依到季清韶肩头:“姐姐又哪里是旁人?我怕什么,届时姐姐恐怕也已经入了京都,京都距离津州甚近,来回只需两日的行程,我事事写了信报予姐姐拿主意便是,姐姐难道还会不管我不成?”

    季清韶红了红脸,笑骂道:“你这丫头……”

    “说正事呢!姐姐别扯旁的,快说该如何整治那狐媚子!”季清婉不依不饶的扯着她的袖子道。

    季清韶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父王最忌讳旁人不经允许便进他的书房,你还记得吗?嘉和五年那次,我们兄妹三人年小不懂事,世子哥哥带着我俩玩闹间进了前堂书房,也没做什么错事,便引得父王大发雷霆。罚了我俩抄写女戒百遍,哥哥还被撵去跪了五日的祠堂,自那以后就连母亲都再不去书房送汤递水了,生怕召了父王恼怒。”

    季清婉拍手笑道:“这敢情好!只要骗得那狐媚子进父王书房,便可让她失了父王的宠爱!”

    季清韶忙拦住道:“莫心急,若不花些功夫,那人又怎会相信你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你且收敛起脾气,与那新来的交好一番,混熟了才好说项。”

    季清婉愣了愣神,撅起嘴嗔道:“姐姐这可为难死我了!你知道我这性子,最是做不得虚的,让我和那狐媚子交好?只怕我忍不住火气。”

    “也不需你做什么,跟着我过去便是,只记得莫要说话带刺,拌嘴拆台便是了。”季清韶抓了妹妹的手幽幽的劝道,“也该是拘拘你这性子了,不若将来怎生是好?”

    季清婉欣欣然起身:“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当下要紧的是对付那狐媚子,姐姐别光说不练,快带我去。”

    说罢,季清婉挑了帘子,似在自家院中般指派众丫鬟婆子道:“进来给三郡主更衣,再备些糕点糖团,我们要去芙蓉苑。”

第十章 拌嘴

    焚了香、净了手,季浮霜轻抚九霄环佩琴,心中略微不忍。

    她爱极了这方古琴,上辈子这琴随她嫁去了润州,跟了她五年,最终琴毁人亡。现如今等不到那日,她便要亲手自己毁了它,不免有些舍不得了。

    然转念一想,若是人都亡了,奈何琴兮?心念一定,她左手按住九徽,右手勾五弦用力一拨,只听蹦的一声,琴弦便断了。

    范氏正闭着眼睛,听的入神,突然被断弦声一惊,骤然睁开了眼。

    “心静则神定,你心思不在这琴上,今日就练到此处吧。”范氏说完便起身告辞,她对这女学生心生厌弃,于是教学不免也得过且过起来。

    浮霜躬身行礼,亲送范氏出了房门。

    回身进屋,便听见蔷薇正和丁香低语:“怎的又断了琴弦?这冰蚕丝弦极是难配呢!”话音刚落,见季浮霜回了屋,蔷薇脸色微变,忙收住口抱着琴退出房去了。

    季浮霜扫了她背影一眼,方道:“撤了香,收拾东西下去吧。”芍药等人便忙将正堂内的摆设都撤了,季浮霜拿了本书,倚在案上看起来,芍药寻了件毛坎肩给她披上,又换了杯热茶。季浮霜没看得两行,便听到屋外有人道:“妹妹在家吗?课业可了了?”

    她方抬头准备回应,却见鸠尾一打门帘,季清韶挽着季清婉联袂而入。

    “妹妹这芙蓉苑,我还是头一回来呢。”季清韶满面春风的进了屋,四下打量了一番,便柔声蜜意的说道,“王府各院,要论富丽堂皇,自然是母妃的海棠苑,可要论精细雅致,则非妹妹这芙蓉苑莫属,连世子哥哥的院子都赶不上呢!妹妹初来乍到,住的可舒心惬意?”

    季浮霜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迎上前道:“在我看来,这王府各处院落都是好的,也分不清什么高下。丁香,看茶。”

    说着她便拉了季清韶的手,行至案前、分宾主坐下,抬头瞥见季清婉绷着张脸,挤出几丝不自然的笑容,季浮霜转脸移开了视线,权充没看见。

    “你这屋里的摆设都是父王吩咐备下的,自是好的,但不免过于冷硬了些。男儿住便是自在洒脱,可女儿住则少了几分情趣,我给你带了些添设,也不算白来叨扰你一趟。”季清韶说罢拍了怕手,高声道,“都抬进来吧。”

    随着她的话音,侯在屋外的七八个丫鬟鱼贯而入,有的抬着几盆花,有的托着个瓷瓶儿,最后两位甚至抬了座西洋座钟。

    铜镀了金的外壳,内里雕着头五彩金凤。座钟滴滴答答的响着,抬着的丫鬟额角都冒了汗,小心翼翼的将其摆放在了屋角。

    “这是世子哥哥从南边淘换来的东西,没见过吧?听说是夷人的摆设,你别说夷人虽粗鄙无教,但手艺却甚好,你看这钟上的雕花,再看看里面的设计,真真是处处透着精巧呢!也不知怎地,每过半个时辰,无需人拨弄便会自行报时,十分的奇妙。世子哥哥统共弄了三个回来,一个献了父王,另一个给了母妃,我今日便将这最后一个送了妹妹你,也好叫你新鲜新鲜。”季清韶若无其事的接过丁香送上的茶,抿了一口。

    身旁坐着的季清婉却铁青了脸,姐姐这手笔可大发了,千金难买的座钟,说送便送了,给这昌平来的土包子,她又懂得什么好坏?方才自己不过是想随意带几盘糕点来,却被姐姐阻了,非要换上这许多好物,真是浪费!

    季浮霜瞥了一眼,处变不惊的笑了笑。润州临海,商业繁茂,上辈子她见过的舶来品不知有多少。光是座钟,她就见过一人高、上面雕琢的吉祥圣兽能随着机括动作、且伴着音乐的精品,季清韶送来的这座钟只是镀了层金,比起那精品来,过是重表象,不重内质罢了。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口去。

    “真是难得的!还劳烦姐姐送来,妹妹我便汗颜收下了。”她沉声道了声谢,既然送来了,倒也无需推拒,笑纳便是。

    季清韶见她并没有喜形于色,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心中反倒嘀咕起来,转念一想,或许这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还不知道这东西的贵重吧。

    一旁季清婉却耐不住了,从牙缝里挤出了句:“牛嚼牡丹。”

    季浮霜眼神都没扫她,就当她不存在。

    季清韶却有些窘,她暗地里握了握亲妹妹的手,又冲着季浮霜笑了笑,道:“妹妹跟着范大家可都学了什么?也露一手给姐姐我瞧瞧,听闻范大家教出的女弟子俱是出类拔萃的,姐姐我命苦,当年母妃未能请得动她,好在今日被父王请来教了妹妹,总算也花落我们王府了。”

    这一股子酸意已经掩盖不住了,季浮霜不禁好笑,季清韶总是一副温柔婉约、好人无底线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每每总透着几分嫉妒,恐怕是因为年纪尚小,处事终不够圆滑吧?

    回想起几年之后,她嫁入了京都再见面时,那做派、那气度,才真正是口蜜腹剑、无可挑剔呢!

    “妹妹笑什么?难道是笑我……”季清韶的话令浮霜微微一惊,转回了神。

    “哪里……只是我才学了两日,又能有什么可露的?哪比得姐姐从小学起,技艺精深呢!”

    “算你有自知之明!我姐姐是谦虚,实际上她才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呢!”季清婉一脸崇拜的开口道,“琴棋书画、女工女红俱是巧意儿的,所谓七分看天赋三分看功夫,凭你这资质,就算是跟着范大家学上数年,恐怕都远不及我姐!”

    她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再不是遮遮掩掩的了。季浮霜便也不能再装没听见,好脾气忍耐了只能助长他人气焰,她这辈子重生起便打定了主意不再忍耐!

    “远不及谁都无妨,只要比得过你便是了。”淡淡然然的抛出句话,即刻便令季清婉红了脸。

    季清婉年少好动,正是耐不住性子的年纪,外加上王妃魏氏偏宠小女儿,对于琴棋书画这等大家闺秀的必修课,她从来都没好生学过。可她偏自负聪明,认为自己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愿意学,比起季浮霜这等崴墨条、染画卷的资质,当然是要好上不止一点半点的。此刻听闻季浮霜这话,哪里还能耐得住火气?

    “你个纯苯东西!竟然还有脸和我比?别打量着谁不知道,倒是真想跟着范大家学数年呢,却不知填上王府家底够不够你败的!昨日你那些丢脸的事,现如今全府都知晓了,若是我,羞也羞死了!还夸口说比得过谁?”季清婉脱口而出,口不择言起来。

    季清韶急了,忙站起身拉扯她,却又听得季浮霜火上浇油的回道:“我自败我的,王爷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王府的家底与你这注定要嫁出去的女儿可没有半点关系吧?还是你准备做老姑娘,赖在王府不走,指着王爷养你一辈子呢?”说着季浮霜便用袖子捂了嘴,咯咯笑了起来。

    季清婉听闻这话,即刻便爆了,她跳起脚,刚要回嘴,却被季清韶硬是捂住嘴巴,按下了身子。

    “你们俩都少说两句吧!”季清韶恼怒道。

    季浮霜忙笑道:“听姐姐的,我这人最是好脾气了,没人招惹自然不会找掐架。”

    季清韶暗自叹息了一声,回头狠狠的瞪了季清婉一眼,将她即将脱口的话生生的压了下去。方转过脸陪笑道:“你妹妹小,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这人只是嘴巴坏了点,其实没有坏心。”

    季浮霜也不答言,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确,季清婉是没有太多的坏心,真正有坏心的当然不是她!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季清韶心知今日这交情是套不下去了,便随意的和季浮霜拉扯了几句,见她神色厌厌的,就很有眼力劲的起身告辞。出了芙蓉苑,她狠狠的瞪着季清婉骂道:“叫你不要说话带刺的!你怎么就不往心里去呢!”

    季清婉嘟着嘴,很是委屈:“我说了我忍不住的么!见到那狐媚子矫情的模样,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若真是忍着不开口,可要生生的憋死了!”

    “你啊!”季清韶翘起手点着她的额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众丫鬟们忙上前抽科打诨,赔礼的赔礼、说笑话的说笑话,簇拥着两人回了听泉斋。

第十一章 筹谋

    屋内大丫鬟丁香指派着众丫鬟们收拾东西,季清韶此番总共送来了五件物什,除了那包金的座钟之外,便是两个瓷瓶、一盆芙蓉花和一个钧窑的大瓷盘。

    一样样东西被送到季浮霜面前,给她过目,丁香站在一旁说着摆在东边或是西边的好处。季浮霜只觉得两耳嗡嗡的响,一句话都没往心里去。

    重生三日,她夜夜难寐,反过来复过去的斟酌许久,方觉着一手准备还不够妥当。

    原本她的计划是处处显拙,引得睿王厌弃,好避免被嫁入敌营。可几次出招却没有等到回应,就像是一拳击在了棉花包上,无处着力,心中不免惴惴不安起来。睿王非但没有惩罚她,甚至连斥责都没有,反而加码的赏赐她。这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季景斋需要的棋子应是个乖顺听话好拿捏的,就像她上辈子那样,方才好从润州给他递送消息,自己入府以来的所作所为,哪点也不符合这要求,为何季景斋却没半点反应呢?

    若他铁了心的要送她去润州,又该如何是好?

    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硬来定然是不行的!看来得做最坏的准备,若季景斋非要下她这步棋,她也得相应的在王府内落下一子才是!

    季清韶的到访,令她心中萌发了个念头。就连这丫头都开始笑里藏刀的铺垫了,自己是不是也该提早接触那人呢?

    想到此处,她便打定了主意。话说上辈子得知母亲亡故时,她最后悔的便是自己在豫州的半年时间,都在中规中矩的勤学苦练琴棋书画。那时她刚从昌平来到王府,见到的、听到的都是毕生从未有过的,便一门心思的求一技傍生,生怕自己在旁人面前丢了脸落了面子,却不知这人世间最没价值的便是这脸面二字,而笼络人心要比技艺学识更重要百倍!

    若王府内的那个人能倾向于她,或许就能在关键的时候助她一臂之力,结局就该是不同了吧?

    转过身,她冲着里屋喊道:“芍药,我让你给国公爷长子百岁准备的贺礼呢?做好了没有?”

    芍药在里屋回了一句:“就快了,那缠头的小帽子已经纳了底,就差勾花了,小衣裳小鞋也都备齐全了,距离百日宴不是还有十多日呢?郡主请放心,绝不会误了您的事!”

    秦国公便是睿王季景斋的庶长子季清允,一年前他得了上京皇帝诏,被封秦国公。于是府内的上下人等便改了称呼,称他为国公爷,以区别王爷嫡世子季清诚。

    季浮霜自从知道王府要为季清允的长子办百日,便开始精心准备贺礼。她净身来了这王府,身无长物,倒也只能送些亲手做的小衣服小鞋子,想来小孩子长得快,这些东西都是少不了的。

    当然,所谓的亲手也就是她花个样子,让丫鬟们代劳,最后再收尾勾上几处钩花罢了。

    说到秦国公季清允,他可算是睿王府内年轻一代的杰出人物。他虽然是庶出,但胜在年长,自小便跟着季景斋四处征战,如今二十三岁上下,已战功赫赫,名声在外、正因为如此上京的皇帝才下诏封了他秦国公。

    说白了季清允的战功那也是为了他父亲睿王季景斋打天下,其实与皇帝并无关系,睿王季景斋也未曾为庶长子请封,倒是皇帝自说自话的下了封号。所以仔细推敲,皇帝这一手,到有一股子引彼之矛攻彼之盾的隐意。

    季浮霜这三日细细盘算清楚了,这王府内几位正经主子,除了睿王和王妃外,姊妹四人中也唯有季清允才有可能与她达成一处阵营。

    世子、季清韶和清婉均为王妃所出,三人一向同声同气,与睿王庶长子季清允分庭抗衡。

    季清允虽说在外风光无限,可在内宅却颇为艰难,他的夫人柳氏和三房姬妾甚至都顾不得内斗,天天赶早的去海棠苑王妃魏氏面前立规矩,也不知他五年才得头一个儿子,这背后有没有某些人的算计?所以在季浮霜想来,只要她先示好,想必季清允也是愿意多个帮手,而不是再竖个新敌的。

    更何况她清楚的记得,上辈子季景斋自始自终都是准备将王位传给嫡子季清诚的,所以早早的便立了世子,虽然这世子从未上过战场,多半都是闲居在后宅庭院内观花玩鸟,可季景斋却没有丝毫扶正庶长子季清允的意思。

    因为这嫡庶说大了关系到天下各家,睿王季景斋既然有志于天下,便不会在继承人问题上落人话柄。要说抬一个平妻换一个嫡女去联姻到没什么,若是将家业爵位都交给庶子则是会犯众忌的。

    季清允冒着生命危险,随着父王打天下多年,到头来却是给别人做嫁衣,他自然不能甘心。记得四年多之后,就在季景斋攻下北地怀王后不久,季清允便突然率军反叛,最终却功败垂成,自杀于阵前。

    所以即便此刻早了数年,季清允心中也应是自有思量的,这便是她和季清允达成同盟的基础。

    “尽快赶出来吧,若是来不及,晚上让蔷薇丁香也帮着一起做。我明日便要去拜访国公夫人,一早就要这些东西。”季浮霜打定了主意,便吩咐道。

    不能等百日庆了,那日全府上下人手混杂,作为主角,季清允许是根本没时间与她私下里谈话,得先去走动走动,旁敲侧击下他的意思。

    当然,这府内什么动静都瞒不过醉石轩那位,所以不如从他夫人入手,看孩子是个不错的理由。

    屋内芍药应了一声,声称明早一定不负郡主厚望。季浮霜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摊开张宣纸开始理清思绪。

    她现在纸上写下了季景斋、季清允和季清诚三个人的名字,又在一旁写了个小小的季清韶,至于王妃魏氏和季清婉根本不在她的考虑内。

    咬着笔头,端详了这四个名字片刻,她又在纸的另一半写下了卫东鋆三个字。

    若是她仍然要被送去润州联姻,那后续的步骤也得事先筹谋才是……

第十二章 国公

    秦国公季清允入得院内,便脱了外袍,直奔正房里屋。

    他的宠妾王氏端着新熬的莲子银耳汤,本想上前说几句体己的话,见他脸色不善,忙收了脚步,呐呐的回了自己屋。

    一院的人皆做鸟兽惊,敛声静气,放慢了脚步,连咳嗽都憋在胸中,不敢冒响。

    自从国公随着王爷回了府,这脸色就一日比一日难看。所有人都深感纳闷,不是说停了战事,回豫州休整吗?怎么国公爷却像是兵临城下般郁郁寡欢起来了?

    正房里屋内,国公夫人柳氏正手执个描红点翠的波浪鼓,逗弄着儿子玩闹。刚满百日的小娃娃手舞足蹈的躺在床上,张大着无牙的嘴,咯咯笑着盯着那拨浪鼓瞧,粉嫩饱满的腮帮子让人见了都想掐上一把。

    季清允杵在门口,盯着妻儿默默不语,许久之后面上的阴郁之色方才散去。

    躬立一旁的大丫鬟轻咳了一声,柳氏转身见到丈夫,笑道:“宝贝,你瞧瞧谁回来了?”

    小娃娃自是听不懂她的话,季清允却快步上前,坐在了床沿上,接过柳氏手中的拨浪鼓,压低粗嗓门喊起了儿子的小名。屋内众丫鬟忙悄悄退去,转身出了门便去宣告警报解除。

    玩闹了一会儿,小儿的精神头减了,眼神渐渐的呆滞起了。柳氏知道他这是困了,忙喊了奶妈子进屋抱走了孩子。她伺候季清允脱了鞋上床,端来了一直温着的梨汤,说道:“用些梨水吧,天干物燥小心上火。”

    季清允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挥手让撤去。他接过帕子拭了嘴,眼神定定的望着床梁,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儿……又怎么了?”柳氏小心的询问道。

    “父王今日又调了我手下的两路军去了北地。”季清允应道,“这前前后后,还不足十日,就已经调走了我近五路军队了。”

    柳氏一惊,忙掩口道:“许是北地告急?府内流传说怀王不稳,莫不是真的?”

    季清允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怀王稳不稳我不知道,我只怕是父王防备着我不稳呢!”

    “此话怎讲?”柳氏闻言大吃一惊。

    季清允皱起眉头,脸色重又挂了下来:“自从和定王停了战,父王醉酒醒来之后。我便觉着他对我的猜忌之心更胜了。过去他不过是偶尔提我到面前敲打一番,嘴上说得多,用我的时候还照用,可现在却似乎有卸除我兵力之意。其实父王过虑了,他为父我为子,我手中的士卒儿郎还不是效忠他的?若真要让我卸甲归田,一道令便罢了,又何苦这番做作!”

    “也不能这么说!”柳氏忙道,“夫君你十五岁上便随着王爷打天下,功劳苦劳都明摆着的,又怎么能说罢便罢了呢!”

    季清允闻言斥道:“胡说!这等话也是你妇道人家说得的?什么功劳苦劳?在父王面前那不过是军功,军功自有封赏抵偿,哪里还有携功自骄的道理?”

    柳氏垂着眼前沉默了片刻,方低喃道:“我妇道人家是不懂这些,可这宅子里的不平我却忍不得了!你在外面上阵拼命,为的还不是睿王天下,可这宅子里哪里还有我们呆的地方?住的苑子是最小最偏的,用度月历是最低档的,天天可见的去王妃那儿立规矩,她那正经媳妇世子妃倒是在自己屋里高卧的多。这些还都是小事,我们忍忍也就罢了,可你那两个侍妾王氏胡氏前面怀的三个孩儿……若不是当前世子妃早早的怀上了,我恐怕我这孩儿还未必生的下来呢!”

    季清允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你就少说些这个那个没影没边的话罢。妇道人家长舌猜忌那都是会犯禁的!”

    柳氏被他这一说,眼泪都下来了,她摘下帕子捂着脸道:“哪里是没影没边的话,不过是不敢举证罢了。你个没心肝的爹,怎忍心自己孩儿没得不明不白?现如今我有了臻儿,就算是豁出命去不要,也得保的他平平安安、长大成人,我就不信那老纹婆……”

    季清允喝道:“住口!你怎的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柳氏被喝得一惊,也意识到自己是过激了,入府来五年时间她都煎熬出来了,现当口正是要紧的时候,也容不得走漏风声出岔子。她忙收了口,两把抹去脸上的泪,往屋外喊了人进来洗漱。

    一番折腾过后,她重新屏退了众人,贴着季清允在床沿坐下道:“这几日,芙蓉苑那位新来的郡主,倒是来我们这儿拜访了几趟。她早早的送了贺礼,又说喜欢我们家臻儿,几乎日日下午都要来看孩子呢。”

    季清允一听,眼睛微睁开了一道缝隙:“她来作甚?”这新郡主季浮霜倒还真是个妙人,进府后的做派处处拿大,桀骜不驯,偏偏父王宠着偏着,听闻为了她的事,都训斥过王妃了。

    柳氏望了望屋外的人影,压低嗓音道:“我倒是瞅着这四郡主不是个等闲人物呢,她这番做派或是与我们示好也不一定。”

    季清允闻言,眉头微跳,柳氏知他是听进去这话了,忙又道:“这府内上下,莫不都是王妃的人。虽说新来的四郡主那是嫡出,但任谁都知道她那嫡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在府内,也唯有我们才是真正与她相若的,王爷不正宠着她吗?若我们与她交好,定然只会有好事不会有坏事。”

    季清允沉吟了片刻,方道:“眼皮子别太浅了,她才来了几次?你就上赶着送上门去?父王这两日正猜忌我呢,府内又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公爷这是怕给王爷知道?”柳氏诧异道,“自家兄妹,又有什么可避讳的?王爷知道了也该是欢喜的。”

    季清允抿紧嘴角不说话了,对于季浮霜的将来,这府内恐怕除了父王,也只有他最了解了。

    与润州定王停战的事,还未走上明路。卫氏女嫁来王府时,府内还曾流传出定王卖女求和的小道消息,豫州人坐井观天,自以为睿王实力大增,这天下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父王想借势掩盖,又想威慑北地怀王,因此并没有放出话去辟谣,其实别人或许不知,但季清允却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这十多年仗打下来,即便是润州定王实力大减,他们睿王一派其实也到了强弩之末。

    并非定王卖女求荣,而是互作姻亲。而这季浮霜便和新任世子妃一样,便是姻亲的象征物。

    然而以他对父亲睿王的了解,父王绝不会只是单单嫁个女儿这么简单,这嫁出的季浮霜必然还要担当起探子的角色,为季氏捞取更大的利益。

    可季浮霜入得府内,便跋扈嚣张,不说心智,起码这性格就不太好拿捏。也不知父王会不会半途换了人,此时自己若是上赶着去联络,倒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

    “你先热络着吧,我暂时不便与她见面。”最终季清允还是如此说道,停了半响,他再度补充道,“也别怠慢了她,她未来说不定可是会大富贵的。”

    柳氏一听这话,烧热了的灶台便凉了半边。原本她想着这季浮霜正是在王爷面前风头正健的时候,自己夫君若是与之联系上,将来应对王妃一脉倒也能有个助力,可偏生夫君却忌讳王爷知道,不肯相见。

    她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命人摆晚膳。

    吩咐完了掉转脸却见季清允已经靠在床沿上闭眼假寐着了。柳氏不禁凄苦,夫君这人就是过于谨慎!什么都不敢要!什么都不敢争!连着他们一竿子女人也跟着煎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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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霜介绍:
上辈子,她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因站错队、做错了事,最终只落得三尺白绫魂断他乡。
这辈子重新来过,她不再讨好任何人,不再强求任何事,只求在这乱世棋局中,肆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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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反败为胜,主掌棋局的故事。
女强文,HE,宅里斗天下。浮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