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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背弃(二中)

    见杨广突然昏倒在旁边为他添茶送水的文公公吓得魂飞魄散。三步两步冲上前将“圣明天子”抱在怀里一边替他捶背抚胸一边命人去传御医。

    皇宫之内每天都有御医当值。听闻皇帝陛下晕倒骇得腿脚都软了被前来奏事的独孤林和宇文士及二人的搀扶着才连滚带爬地赶到御书房。众文武在御医的指导下找来龙床将杨广放平捶背抚胸、针刺艾灸好一阵忙乱终于把杨广从鬼门关扯回了头。

    “张老将军不会战死你等一定是弄错了。”从昏迷中被救醒后杨广先是落泪不止。独自伤心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打起精神对闻讯赶过来探望的文武百官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对对这消息今天才从东都送来的还没经过核实想必是有人弄错了。陛下不要担心臣立刻派人去查明真相!”虞世基不忍让杨广继续难过赶紧顺着他的口风敷衍。

    “肯定是弄错了张老将军身边有秦叔宝和罗士信保护他二人都是当世罕见的勇将怎么会任老将军被贼寇所伤?弄错了你传朕的旨叫东都把虚报军情的那个家伙斩示众快去快去!”杨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纯真”的笑容声嘶力竭地命令。

    “臣立刻就去拟旨。这些缺心机的家伙就知道危言耸听!”虞世基抹了把眼泪哽咽着答应。刚才那一瞬他感觉到自己的主心骨几乎都被抽走。不像其他权臣那样树大根深虞家来自早已灰飞烟灭的南陈。全凭着杨广的信任他才能权倾朝野。如果此刻杨广驾崩了虞家的荣华富贵也必然要随风而去。

    “陛下请节哀张老将军的确阵亡了!”没等虞世基出门大将军来护儿凑到病榻前很不讲情面地把杨广的幻想砸了个稀巴烂。“

    “不可能张老将军不会死!”杨广抓起内侍抓起内侍手中的药碗连同里面的汤水一道砸向了来护儿“你这狠心贼咒张老将军死干什么?他和你同殿称臣多年一直未曾得罪过你。你又何必这样恨他这样咒他!”

    刹那之间杨广苍白的脸色变得铁青。眉毛倒着竖起目光冷硬得像一把刀恨不得能直接刺进来护儿胸膛。他拒绝相信张须驮的死讯。当今大隋若论用兵打仗的本事几乎无人在张须陀之右。如果瓦岗军连张须陀都能击杀朝野还有哪个能保得了大隋的天下。

    来护儿没有闪避被药碗正砸中肩头。他直挺挺地跪倒任冒着热气的药汁滴滴答答顺着自己的袖口向下淌。“陛下如果不信可以问问宇文将军和独孤将军他们两个早就想把这个消息启奏给陛下但一直得到陛下的召见!”

    杨广的目光从宇文士及和独孤林脸上扫过从二人脸上悲愤的神情中看到了答案。“你们都串通好了来愚弄朕。你们想出去建功立业朕不上你们的当!”他笑了笑惨然道。张开嘴一口鲜血喷到了龙袍上。

    “陛下陛下!”所有文武都吓得脸色煞白连声呼唤。

    “给朕给朕拿一碗茶来漱漱口!”杨广吐掉口中的血出一声哀鸣“天不佑大隋人能奈何!你们别喊了朕一时还死不了!”

    文一刀赶紧命人取来参茶给杨广漱口吊命。片刻之后杨广终于又缓过一口气冲着来护儿摆了摆手命令:“你平身吧朕不怪你。张老将军是怎么战死的秦叔宝和罗士信呢他们怎么没能保住老将军?”

    “末将是从犬子那里得到的消息。”来胡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不是隐隐压抑着愤怒“今天上午荥阳也有人到东都来报信是独孤将军的旧部具体情况独孤将军都问清楚了!”

    早在两年以前他和独孤林二人就曾经向杨广提醒齐郡郡兵虽然有善战之名但毕竟数量不多铠甲器械也不如府兵精良。如果朝廷欲尽快平定瓦岗军叛乱的话就必须加大对张须驮老将军的支持力度。即便不能从府兵中抽调精锐归张须陀指挥至少也得保障粮草和军械的日常供应。而杨广把奏折交给群臣传阅后得出的一致结论是他二人所言不实鼠窃狗盗之辈无须朝廷过多耗费凭着张须陀将军的勇武很快就能令其灰飞烟灭!

    当时来护儿和独孤林二人据理力争结果争来争去话题竟被虞世基等人扯到他们是否怀有私心上亏了杨广当时还念着二人的苦劳才没有将他们交付有司治罪。

    “是么他为什么不直接入宫来见朕?”杨广迟疑了一下喃喃地追问。也许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些愚蠢他惨然笑了笑低声命令:“重木你据实启奏吧。朕不怪你。朕现在好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

    “陛下节哀张老将军若知陛下如此器重他想必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独孤林上前几步低下头安慰。虽然内心深处对杨广不无怨怼作为臣子他依然不能指责自己的主君“瓦岗军素来狡诈他们这次得手是趁着秦叔宝和罗士信两人都不在张老将军身边……”

    “他们两个到哪里去了谁将他们两个调开的?”没等独孤林把话说完杨广愤怒地追问。

    “启奏陛下是东都那边送了数船供奉过来。张老将军怕沿途有失特地派了秦、罗两位将军带领郡兵沿运河护送。谁料他二人刚刚将船队交割还没来得及返回荥阳张老将军已经蒙难了!”黄门侍郎裴矩怕独孤林将责任推在自己头上抢先一步回答。

    “是裴大人下令要张老将军派人护送的吧!”来护儿将对裴矩等人的痛恨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张须陀的死令他震怒今天拼着被玉石俱焚的危险也要把裴矩真面目拆穿。

    “来老将军何出此言。运河上一向不安全你应该也知道。”裴矩扭过头大声回应。

    “裴大人不是一向说贼人日少么?怎么又说运河上不安全!”来护儿冷笑连声“如果贼人日少你又为何非得张老将军派人护送船队。如果贼人猖狂到非得秦叔宝和罗士信这样的勇将才能威慑的话裴大人你两年来岂不是一直在欺君?”

    “你!”饶是裴矩机灵也被这两句质问憋得脸色乌青。杨广正在试图为张须驮的战没找个替罪者如果被来护儿咬住不放他的身家性命今天可就有些危险了。

    眼看着裴、来两人就要在杨广的病榻前争执起来宇文士及赶紧上前打圆场。“来将军切莫动怒裴大人也不必着恼。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听独孤将军把话说完吧!”

    毕竟有着父亲宇文述的言传身教宇文士及心里很清楚此刻争执双方的是非。在他眼里裴矩、虞世基等人之所以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克扣齐郡子弟的粮饷辎重背后肯定有皇帝陛下的默许。杨广希望张须陀能尽快将瓦岗军剿灭同时杨广也不放心有一支比府兵还强大的队伍出现在东都附近。而正因为朝廷持一种矛盾态度所以齐郡子弟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支援和补充。前往荥阳协助老将军剿匪的队伍虽然好几支但他们能不拖郡兵的后腿已属难得根本甭提会有什么正面支援。

    经过数方擎肘一年多来郡兵的战斗力实际上在逐渐下降。特别是李旭也奉命到河北就任后齐郡郡兵的战斗力已经降到了崩溃前的极限。在这种情况下杨广还一再下旨催促张老将军早日结束战事等于直接把老将军推入了虎口。

    “两位爱卿别吵了驸马说得甚是!”杨广也不愿意把以前的那些错误全扯出来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命令。

    “哼!”来护儿用力跺了跺脚退到了一边。

    “嗤!”裴矩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鄙夷满脸。

    “瓦岗军趁着秦叔宝和罗士信二人不在便设了一个圈套给张大人。他们下山挑衅主动与郡兵厮杀。然后诈败示弱一直被追杀了十余里。把张老将军引到大海寺附近后李密以十倍兵马将老将军包围!”独孤林抹了把泪继续说道。“老将军本来已经杀出重围了但李密派人在山头上喊要将被围困住的弟兄们千刀万剐。老将军听见后返身去救被困弟兄。结果每次李密都派人截住一半人每次老将军突围后都不得不再返身回去救援。如是者四……

    对独孤林来说张须陀可谓亦师亦友。是张须陀以身作则告诉他武将肩头的责任。是张须陀耐心指点让他学会了如何才能获得士卒们的拥戴。是张须陀用一言一行让他收起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傲气开始睁开眼睛重新认识整个世界和身边的朋友。

    张须陀是武将的楷模张须陀是大隋的柱石张须陀是用一幅铁肩守护了数十万百姓的家园。张须陀战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第二章 背弃 (二 下)

    身为上柱国大将军、左光禄大夫的张须陀居然为了营救自己的部属而自蹈死地裴矩和虞世基、封德彝等人以目互视无法相信独孤林所言为事实。在他们这些“智慧过人”的文官眼里老将军此举可以说是侠义但也可以用“疯狂”二字来形容。身为高贵的上位者却为那些贱如泥土的士卒们“轻生”这种举动他们着实无法理解也绝对做不到。

    但此刻众文官却不约而同地在脸上堆满了悲伤。无论如何张须陀在武将之中威望颇深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已经死去了老人得罪一大群兵痞。况且病榻上的杨广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作为“忠心耿耿”的心腹虞、裴等人没理由不陪着自己的主子掉几颗廉价的眼泪。

    “是朕是朕糊涂对不起张老将军!”杨广抽抽噎噎地哭了好半天哑着嗓子自责。“张老将军用兵素来谨慎如果不是朕一再下旨催促老将军早日平叛…….”

    “陛下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眼下重要的是赐张老将军一份身后哀荣以安齐郡子弟之心!”虞世基唯恐众武将继续在杨广面前追究他和裴矩等人谎报军情克扣各地官兵补给等恶行迫不急待地建议。

    来护儿对张须陀向来佩服刚才却被杨广误解满腔委屈正没地方。见到这种时候虞世基还腆着脸出头来做好人气得大步冲上前一把拎住对方的脖领子怒吼:“狗贼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内疚么?”

    虞世基是标准的江南书生身材比来护儿短了小半截宽度也几乎只有对方的一半动武行哪里是来护儿的对手。有意想逃脱无奈力不从心。半空中就像一只咬了钩的螃蟹般伸手蹬腿呼救“放放手…….陛下救…….”。

    “来将军陛下面前休得无礼!”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竖起眼睛大声怒喝。

    “老夫就是无礼了你又能怎样。罢了、罢了今天老夫就替陛下杀了你们这几个国贼来祭张将军在天之灵。然后在陛下面前自裁以谢!”来护儿红着眼睛单手拎着死螃蟹般的虞世基大步冲向黄门侍郎裴矩。

    与裴矩、虞世基等人交好的谏议大夫封德彝、秘书郎袁充等人试图上前劝架被来护儿用肩膀一撞立刻都变成了滚地葫芦。侍卫统领宇文皛、雄武营统领宇文士及、御林军统领独孤林等人本来就看裴矩不惯干脆冷起眼来在旁边看热闹。黄门侍郎裴矩自问没有和来护儿赤手相博的本领只好绕着柱子急走。来护儿拎着已经憋晕了的虞世基在其身后追赶恨不得将二人摞在一处当场剥出心肝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事突然杨广也失了方寸。他想喝止来护儿心里觉得茫然得狠。对方刚才质问裴、虞二人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如果非绝世猛将才能威慑得住流寇们的确不能算疥藓之痒了。可自从三年前裴矩、裴蕴、宇文述、虞世基、郑善果、封德彝这些能臣和当代名士们就一直坚持流寇克日即灭作为英名神武的大隋皇帝他也曾以“危言耸听”的罪名贬斥了老纳言苏威、治书御史韦云、兵部尚书赵孝才甚至还将越级上奏的建节尉任宗当庭杖毖…….

    如果来护儿和独孤林等人所言是真相他这个皇帝莫非平素相信的皆是一群佞人?如果满朝文武多半都是佞人他这个皇帝岂不是大大的昏君?如果他这个皇帝是昏君百姓揭竿而起是真相的话大隋朝岂不是已经病入膏胱?

    一想到这些杨广就心乱如麻。病榻前裴矩等人哀呼连连他居然充耳不闻。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场恶梦从自己第一次御驾亲征辽东那一刻起朝野中所有生的事情都是一个梦。麦铁杖没死、辛世雄没死、支撑着大隋的那三十万府兵精锐也都没死。他这个大隋皇帝不小心在辽河畔的怀远镇睡着了只要有人用手轻轻推一推便可以在梦魇中醒来。

    “陛下陛下!”距离杨广最近的文公公第一个觉他的情形不对俯身于其耳边低声呼唤。

    杨广目光依旧直血混着口水成股地从嘴角向下淌。他感觉到自己不是在皇宫而是又回到了当年五十一万南征大军中。精力充沛、心思敏锐攻城略地势如破竹。麾下文有杨素武有高颖、贺若弼白马银袍、雄姿英…….

    “陛下陛下!”文公公接连呼唤了几次觉杨广木然不动。又加大力气推了推杨广的肩膀“你们别闹了陛下陛下昏过去了!”他大声怒喝心中充满了绝望。

    满屋文武终于觉杨广身处危险顾不上再争吵争先恐后扑到病床前。“陛下没有昏倒!他的眼睛还睁着!”很多人立刻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但陛下的魂魄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众人同时得出结论却谁也不敢说惊惶得如热锅上的群蚁。

    “都离远点离陛下远点儿谁都别出声音。独孤将军请履行你的御林军统领之责!”文公公用大手推开平素他根本不敢得罪的柱石之臣命令。众文武们自知闯了祸乖乖地让开一条通道请御医抓紧一切时间为杨广诊治。早已经吓了半死的御医知道如果今天不能将杨广救转自己的身价性命全都得赔进去。也顾不得什么对方是什么身份了抓起一把银针一根根向杨广头顶狠刺。

    不过是半柱香时间对裴矩、来护儿等人而言却足足有数万年之久。杨广的魂魄终于回到了躯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惨然问道:“你们怎么不打了虞卿和裴卿死了么?来将军可曾自杀相殉?”

    “陛下息怒臣等再也不敢了!”鼻青脸肿的裴矩和刚刚被宇文士及用巴掌拍醒的虞世基二人匍匐在地哭着赔罪。

    “末将无状请陛下治罪!”来护儿也不敢再惹杨广生气跪倒在病榻前叩头及地。

    “你们都起来吧。朕知道你们都是因为哀恸过度而致。朕不追究不追究!”杨广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吩咐。

    “谢陛下!”裴矩和虞世基两人答应一声委委屈屈地站在了一边。来护儿以极低的声音叹了口气也跟着站起身。他觉察到了杨广不准备追究裴矩等人误国的责任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这大好江山是杨家的对方由着性子毁别人再着急又能怎样?

    “张老将军已经去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派人去收拾他麾下的残部然后再遣能战之将为老将军报仇!”杨广也看到了来护儿等人眼里的失望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陛下圣明!”一直将心提在嗓子眼的裴蕴、封德彝等人齐声称颂。

    “唉算了!朕是不是圣明自有后世评说!”杨广再度出一声长叹摆了摆手制止了一干文人继续阿谀奉承。“虞卿你替朕拟旨册授张老将军为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骠骑大将军、齐国公。配享先帝庙庭。荫三子爵位传袭三世!”

    “臣等代张老将军谢陛下!”以来护儿为的众武将哽咽着致谢。为了表达心中的歉意杨广一下子把文臣和武将中的最高职位都追赐给了张须陀而配享先帝之庙的待遇则等于把张须陀的抬到了开国元勋的地位不由得武将们不心生感激。

    “张老将军之长子应该叫元备吧重木他如今在何处?”杨广喘息了片刻低声询问。

    “启禀陛下去年张老将军的妻子病故元备回历城奔丧去未回因而此番得以幸免于难!”独孤林抹了抹眼睛哽咽着回答。

    “虞卿传旨封张元备为怀化将军、袭齐国公之爵。夺情命其回荥阳统领郡兵!”杨广毫不犹豫地命令。

    “启奏陛下东都对收拢郡兵之事已有安排!”黄门侍郎裴矩抢在虞世基回答之前低声提醒。想是被来护儿打怕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开一点与武将们之间的距离以蚊蚋般的声音奏道:“东都来老将军殉国消息的同时已经下令虎贲将军裴仁基前往荥阳检校通守之职并以御史萧怀静为监军。算时日二人如今已经到荥阳了!”

    “又是你裴家的人!”来护儿恨恨地瞪了裴矩一眼怒叱。

    黄门侍郎裴矩赶紧又向远躲了躲看见来护儿没有暴起相攻之意才低声辩解道:“兵凶战危一旦再把张少将军折进去我等心中何安?况且裴仁基也是领兵多年的宿将谋略不再杨公义臣之下!”

    “我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裴虎贲!”来护儿冷笑着摇头。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杨广轻轻拍了拍病榻命令。“检校又不是实职争它作甚。让张少将军先为其父治丧吧。传朕的旨意命令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率领本部兵马克日讨贼若再怠误战机则提头来见朕。命令归德将军王世充带领江淮劲卒北进与刘长恭并力讨贼。命令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部到荥阳围攻瓦岗军!”他一口气把瓦岗山附近能想到的兵马都提了个遍狠要以倾国之力将李密的头割下来。

    “陛下如此一来恐怕江左兵力空虚!”来护儿听杨广这样疯狂地调兵遣将顾不上再指责裴矩弄权误国赶紧出言提醒。

    眼下在江都附近的兵马有独孤林统领的御林军、宇文士及统领的雄武营以及王世充统领的江淮郡兵三支兵马战斗力以雄武营为最但其余两家联手刚好可以牵制宇文家的力量。如果王世充领兵北上了鼎足之势就会被打破一旦宇文家图谋不轨后果不堪设想。

    “缺了王世充这一路怕李密又趁机逃脱了!”杨广犹豫了一下明白来护儿是一番好心疲惫地说道。

    他需要通过一场大胜来重建自己的威望。裴矩和虞世基等人的确有报喜不报忧的过错但杨广知道如果自己因此责罚了这批文官等于向全天下承认大隋朝政已经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况且‘把奏折分类捡令人高兴的消息来送入皇宫’是他自己亲口给裴、虞二人下的旨过错不能算在别人头上。所以只有快把李密这棵毒刺拔了才说明他自己先前犯下的过错并不严重。拔了李密天下其他反贼也会受到震慑……

    “陛下臣举荐一个人可以替代王世充和其余诸将独力剿灭瓦岗贼!”裴矩的心胸难得宽广一回居然肯主动附和来护儿的建议。弄权归弄权他也不想江都附近的军力平衡被打破。在天下易主之前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如他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裴卿请讲!”杨广用黯淡的眼神扫了裴矩一眼没精打采地命令。

    “陛下何不调冠军大将军南下。如果他到荥阳统领齐郡兵马想必无人不服。以其人的勇武瓦岗群贼指日可灭!”裴矩向前凑了凑大声道。

    “朕刚才就想过。但冠军大将军此时在河间与贼寇激战正酣!况且河北六郡初定他一走地方上恐怕又会生变。”杨广眼神明显一亮然后又迅黯淡下去。调李旭南下剿贼的确是个非常理想的选择。但李旭的权力已经非常大如果再把荥阳等地交给他则此子的辖地就跨了河南、河北两道势力远远过了其他任何一家豪门。而直接把李旭从六郡抚慰大使调为荥阳通守则等于削了其手中的权。其人刚立新功却被无故削权恐怕不会尽全力做事。

    “陛下可命李将军平定河间乱匪后以六郡抚慰大使冠军大将军之职检校河南道讨贼大使之权!”裴矩迅猜测出杨广的真实想法低声建议。

    “到底是裴大人!”忧心国事的封德彝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检校两个字既解决了姓李的官职安排又应对了圣主的心思。除了裴矩其他人还真想不出来!

    这两个字用得妙真是一个妙!

第二章 背弃 (三 中)

    第二章背弃(三上)

    “李将军的确可任此职但陛下得另下一道旨意命人保证他的粮草辎重供给!”见杨广的心思已经被裴矩说动来护儿气哼哼的补充。“以免有人又克扣军粮拿国家大事以自肥!”

    “只是这样一来恐怕罗艺又有隙可乘!”在杨广做出最后决定前宇文士及也哑着嗓子插了一句。

    此举非常不符合他的习惯也容易被认为是故意给李旭制造麻烦。来护儿等人惊诧地扭过头去试图从宇文士及的眼神上推测他为什么这样做。但宇文士及只是苦笑着耸耸肩算做给所有置疑者的回答。

    “陛下可以命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到博陵暂且替李将军防御罗艺!”封德彝自作聪明地替杨广支招。

    “那谁来看着黎阳仓谁来剿灭王薄?”独孤林冷笑着反问。封德彝是个没有立场的墙头草根本分不清其中猫腻。李旭的根基便是博陵周边六郡如果朝廷既想让他效命又派人去抢了他的根基他肯全心全意与瓦岗军作战才怪!

    “朕会下令给东都要他们全力保障剿匪兵马的粮秣。”杨广看了一眼来护儿回答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没等对方谢恩他又扫了一眼宇文士及然后以孱弱的声音补充道:“朕只命李将军检校河南道讨捕大使之职总督各路兵马。他不必把汾阳军都带到河南来自己留下足够的部属在涿郡和上谷防备罗艺!”

    来护儿和独孤林等人相视摇头知道杨广是担心有人在东都附近拥兵自重所以才在检校二字上做尽文章。可裴仁基、萧怀静、刘长恭、房崱这些人哪个背后没有一棵大树李旭仅仅凭着讨捕大使的空头衔又怎可能让众人唯其马是瞻?到时候恐怕连命令都传不下去更甭说协调各路兵马与瓦岗军对阵了!

    正愤愤不平间又听杨广命令:“宇文将军你把朕当年南征用的金刀取来连同朕的旨意一道送到河北去吧。你亲自去对冠军大将军说”他闭上眼睛仿佛回忆起了自己当年的勇武“去对冠军大将军说这把刀是先皇和朕所佩。要他拿着这把刀到河南总督各路兵马有谁敢阳奉阴违直接用此刀斩了便是!”

    乍闻此言病榻前的所有文武大臣都楞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想起来上前接旨。杨广当年领军南征时年纪太轻威望不足因此先帝在大军誓师时亲自赐了一把金刀给他允许他对军中所有文武行使先斩后奏之权。如今杨广居然把这柄金刀又赐给了李旭无形中等于以大隋两代君王之威给一名武将撑腰。剿匪之时李旭只要请出此刀不但裴、刘等人没胆子招惹他恐怕整个河南道的文武官员都要在其面前低头。

    “宇文将军宇文皛!”杨广等了好一会儿听不到有人答应恼怒地呼喝。

    “老臣老臣尊旨!”侍卫统领宇文皛见躲不过去只好躬身领命。“陛下不要过于劳神臣一定把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好!”

    “这回你宇文家偷鸡不成反驶了一把米!”来护儿看了看宇文士及嘴角浮现了一丝冷笑。

    虽然杨广不完全信任李旭但一柄金刀的作用远高过了数万汾阳军。只要李旭早日把瓦岗山荡平了到时候朝中有人稍微使一点劲儿检校二字岂不是轻而易举地便被摘下去?

    仿佛看懂了来护儿的心事宇文士及又是苦笑着耸了耸肩膀然后一言不缓缓地退向了门口。

    如果一员虎将便可以挽救整个大隋的话古往今来便没有那些浮云般逝去了王朝了。宇文士及相信李旭的才能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纵使李旭能侥幸将瓦岗军剿灭还有伏牛山、太行山、王屋山。他像救火者一样竭尽全力焦头烂额所有柴薪已经都被点燃救火的人最终只能如张须陀老将军一样筋疲力尽地葬身于这滔天火海中。

    跟着众文武一并告退后宇文士及没有回朝房继续混时间而是命仆从牵了坐骑悄悄地溜出了皇宫。父亲卧病在床哥哥化及和弟弟智及又都被贬做了家奴如今宇文家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在撑着每天从早到晚都不得片刻轻闲。

    果然刚刚转上朱雀大街脚还没踏入马镫。迎面已经有十几个家人气喘吁吁地围了上来不待宇文士及问众家将红着眼哭道:“二公子您可散朝了。老爷老爷已经等了你有一个时辰了!”

    “什么事有话慢慢说!”宇文士及听得心里一紧尽力放缓了语气追问。自从去年家族在雁门郡受了挫折后父亲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今年春天时还勉强支撑着能到朝堂上转转维持一下宇文家的威风。如今却只能躺在家里听他汇报朝野中的消息了。

    对于一个弄权半世的老人而言无法上朝参政无异于被剥夺了全部生活乐趣。因而宇文述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度衰弱下去已经濒临于油尽灯枯。

    “老爷今天午时用过茶点便急着听二公子您汇报朝廷动向。结果等了一个多时辰您迟迟未归老爷心燥想起身出门走走。几个奴婢上前搀扶才扶着他从床榻下直起腰来老爷的半边身体便没了感觉!”老家人宇文诰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汇报。

    “那还不快去请郎中死等着我干什么?”宇文士及听得心焦大声喝问。国事糜烂如厮家事又纷乱如麻不由得他不心焦气燥。

    “请了江都城内几个有名的郎中都不肯再来说他们无力回天。小人们去请御医御医却说宫内有事不敢擅离职守!”宇文诰一边哭一边述说心中的委屈。“在咱老爷身体好的时候哪个御医不像狗一样随唤随到。如今却个个都涨了威风……”

    “别扯其他的拿着我的玉佩去宫内请御医!”宇文士及兜头给了家人一记耳光打断了对方的哭诉。“去太医院拿我的玉佩等一个叫张良仲御医。他不会立刻有空但除他之外别的太医都不要请!”

    “唉唉!”被打楞了的宇文诰连声答应。接过宇文士及从腰间解下来的玉佩撒腿跑出几步又转过身来迟疑着问“二公子一定一定要姓张的么?老爷的病……”

    “要你去你就去别乱问!”宇文士及铁青着脸呵斥。他记得今天给杨广诊病的御医便是张良仲此人医术在太医院中算不得最佳但眼下宇文家需要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会看病的医者…….

    现实展正如他所料张良仲到了半夜时分才抽出时间赶往宇文家。给宇文述把完了脉后老御医先悄悄地向宇文士及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说道:“国公爷不过是虚火攻心并无大妨碍。只要保持心平气和再吃几幅安神醒脑的药也就能恢复了。只是此药见效有些慢需要耗些时日。所以还请国公爷不要急慢慢调养……”

    “呜呜噜噜呜呜……”宇文述努力张嘴却不出一个能让人听得清晰的声音。挣扎几次他无奈地闭上嘴巴任口水和泪水交替着流下。

    “国公爷真的莫要急小人看过很多这样的病。都是慢慢调养好的慢慢调养就好!”张良仲见骗不过宇文述急得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地安慰。

    “算了您老也尽力了。先把药方开出来其他事情交给我便是!”宇文士及叹了口气低声命令。

    张良仲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到外间开药方。宇文士及走到病榻前先替父亲擦干净枕头然后把手搭在老父的额头上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眼前已经没多少生命迹象的身体。感受到了儿子的关心宇文述再次努力睁开了双眼嘴里依旧说不出话来目光中的急切却清晰可见。

    “您尽管放心家里有我在。今天朝堂上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陛下在书房昏倒了两次而已!”宇文士及以极其平和的语气慢慢汇报。

    刹那间两道强烈的光芒从宇文述眼中亮了起来。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生命之火才会变得炙烈。“呜呜噜噜呜呜……”他如一个哑巴般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左侧的手足乱动右侧的手足却瘫软如泥。

    “我知道我会尽力替大哥和智及争。估计就这两天陛下就能知道您的情况。他会来看您您一定也要坚持住!”宇文士及感受到从父亲目光中传递过来的压力信誓旦旦地保证。“今天给您看病这位郎中与给陛下看病的是同一个。”他把声音尽量压低俯在自己的父亲耳边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宇文述眼中的目光即由焦灼变成了欣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目光中明显地带着笑。他明白儿子话中的全部含义并且为此深感自豪。

    只有宇文家的儿子才能懂得利用一切机会为自己的家族谋求好处士及已经做到了把这个家交给他宇文述完全可以放心。

    在有心人的传播下不到两天时间宇文士及请给皇帝陛下治病的同一位御医诊治自己父亲的大不敬举动便传到了杨广耳朵里。令传播者大失所望的是杨广得到这个消息后非但没有震怒反而在立刻召见了御医张良仲询问宇文述的病情。

    得知自己的肱股老臣已经时日无多杨广不顾内臣的劝阻挣扎着跳下病榻命侍卫摆好车驾直奔许国公宇文述府邸。没等他踏入宇文家的大门士及已经带着阖家老小跪迎了出来。

    “陛下如此宏恩宇文氏一家没齿难忘!”身为临时家主的宇文士及拦住车驾一边叩头一边哽咽着叫道。

    “你个逆子宇文老将军病成了这般模样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朕?!”杨广被内臣搀扶着走下马车气急败坏地质问。

    “陛下陛下莫怪士及。阿爷阿爷怕陛下担心不准我等向外(手机小说网更新最快)边透漏他的病情!”身穿奴仆服色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跪在宇文士及身后连连叩。

    “唉这个宇文老将军!难道他不说朕心里就会好受么!”杨广再顾不得计较化及和智及两人的身份顿了顿脚叹息着道。“宇文老将军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谢陛下弘恩!阿爷一直说想再见陛下一面但他如今已经下不了床。否则一定会亲自出迎!”宇文士及抹了把泪非常礼貌地回答。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朕扯这个!”杨广甩开搀扶着自己的两个内臣伸手从地上扯起宇文士及“你头前带路不要耽搁。朕朕亦想念宇文老将军得很!”说到情动处他眼圈已经红。

    这番表现绝非做作。他和宇文述之间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二十余年前。当时身为晋王的杨广为了讨好先帝先后在自己家中力行节俭。每餐菜不过两味贴身穿的衣服和脚上的鞋袜全是自己的妻子亲手所缝。宫中每有赏赐他都拿出大半用来购买书籍小半用来与文人相交细算下来真正花在晋王府的开销居然不到太子杨勇府的十分之一。

    如此简朴的行为的确为他赢得了先帝的欣赏和贤德的美名。但私下里收买宫中眼线及与世家子弟交往的花费杨广却从不节省。他得知杨素喜欢东汉蔡邕的字居然一次花费了两万余贯铜钱从某江南豪门手中购得作为寿礼私下送到杨素府上。为了讨好当时的宰相高颖他派麾下心腹四处搜寻耗费足足两年时间找到《孙膑兵法》的大部分亲笔誊写了交到对方之手。其他与史万岁、贺若弼等军中武将交往的开销更是巨大简直可以用钱如流水四个字来形容。这些支出当然无法从杨广的俸禄里挤全凭着宇文述暗中经营一些产业和宇文家的倾力支持才能供给。为了凑足杨广结交文武百官的钱财宇文述甚至不惜自毁前程冒着被言官弹劾的风险大肆收授贿赂。

    所以杨广登基后恨不得以江山与宇文述共享。十几年来其他曾经有拥立大功的臣子或着被杀或者失宠唯独宇文述仕途从无风浪无论东征战败也好子孙盗卖军粮也罢在别人头上抄家灭族的过错在宇文述这里却变成了小事儿一桩!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见自家图谋得逞立刻连滚带爬地冲向家门提前替杨广掀帘引路。作为家主的宇文士及远比哥哥弟弟稳重再度带领阖家老幼谢了恩才以驸马身份搀扶起杨广翁婿二人相互宽慰着入内。

    得知杨广来看自己宇文述死灰颜色的脸上登时泛起了一丝潮红。“呜呜噜噜呃呃……”他努力挣扎试图翻下床来给杨广叩头。却终究无法起身直憋泣泗交流口水顺着胡须拉出老长一条白线。

    “宇文爱卿宇文将军伯通你不要动了朕不要你动!”杨广见此赶紧快步冲上前一把按住宇文述。因为走得太快他感觉到一阵晕眩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宇文述身畔。

    “呃、呃、呃…….!”宇文述用仅能动的一支手臂轻轻敲打自己的额头算是给杨广行了礼。

    “阿爷想说陛下对宇文家如此厚恩来世他结草衔环也难报答!”擅长拍马屁的宇文智及扑在床榻边对着杨广连连叩头。

    “呃、呃、呃…….!”宇文述晃动着手臂用无法并拢和屈伸的手指头指了指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又指了指杨广脚下不断示意。化及和士及两兄弟听从父亲召唤也走到智及身边双双跪倒口称:“宇文家受陛下如此大恩定粉身碎骨相报。老父无法起床我兄弟二人代父向陛下叩谢!”

    看到几个儿子替自己完成了心愿宇文述长出了一口气。他用僵直的五根手指点点自己又颤抖着碰了碰杨广然后将干枯的大手按在胸口做了各君臣交心的示意。目光不再有焦急反而露出几分欣慰之色。

    “朕知道你心里有朕。朕知道你不会辜负朕!朕最近心情不佳所以没顾得上出宫看你伯通你别失望。好好养病待痊愈了朕还等着你领军出征替朕扫平天下恶贼!”杨广用衣袖抹了把泪叫着宇文述的字安慰。

    宇文述见杨广落泪在病榻上用力摇头“呃、呃、呃…….”他低声嚷嚷试图安慰杨广不要难过自己眼中却有豆大的泪珠成串向外滚。二人相交数十年如今一个行将就木另一个缠绵难起这情形要多令人伤心有多令人伤心。

    跪在床边的宇文化及三兄弟早就哭成了泪人。“阿爷说他平生最遗憾之事就是没能替陛下扫平高句丽。后来成了一个半废人纵使有心领兵也不敢辱没大隋军威了!”宇文士及一边抹泪一边禀告。

    “朕知道等宇文老将军病愈朕立刻起倾国之兵交给宇文老将军洗雪前耻!”杨广红着眼睛大声保证。

    “呃、呃、呃…….”宇文述听到了杨广的承诺半边还能动的手足不停屈伸。他脸上表达不出任何情感但眼中全是笑意。杨广知道是自己的承诺令好友开心用力抹去了全部泪痕微笑着说道“伯通不要心急朕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你还有什么心愿今天一并说来朕能做到的决不推脱!”

    闻此言宇文述眼中的笑意更浓。他用僵直的手掌盖住自己的脸然后闭上眼睛以示此生已经无所遗憾。片刻后又把眼睛张开恋恋不舍地看看杨广又看看跪在床头的三个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朕知道朕知道!”杨广不愧为宇文述的知交好友立刻从眼神中猜到了对方的心思。三个儿子中宇文述最中意的是长子化及并且一直作为家主来培养。但去年雁门之围中此子所犯过错实在太大所以气头上的杨广才将他从宇文家继承人的位置上贬为一名家奴。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一年杨广的气早就平了。不再觉得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面目可憎对老友的临终心愿当然也找不到不满足的道理。

    听到杨广的话宇文述眼中露出一片炙热仿佛所有生命又回到体内一般他的手臂突然变得灵活了许多快伸过去指向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示意他二人向杨广拜谢。“呃、呃、呃…….”他一边挥动手臂一边大声嚷嚷。身体扭来扭去差一点便从床上滚落于地。

    “你别动别动!”杨广知道宇文述身上这种状态是回光返照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对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喝道:“你们两个蠢材朕今天看在伯通面子上且恕了你们的罪。宇文化及从明天起继续回朝效力任右屯卫将军朕给你一年时间你必须替朕重新整训出一支精兵来。智及为将作少监协助裴矩掌管江都辎重。至于你们宇文氏将来谁继承家业还是按照伯通的心愿安排吧朕不插手便是!”

    “谢陛下隆恩!”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喜出望外哭涕着叩头。鼻涕、眼泪和尘土裹在一起弄得满脸肮脏。

    “你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唉!”杨广叹息着摇头。仿佛二人就是自己的侄儿背纵然有过做叔叔的亦不忍苛责。

    回过去他再度看向宇文述。现老朋友多年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目光已经僵直。

    大业十二年秋十月许国公宇文述卒。杨广为之守灵半日并追赠其为大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赐班剑四十人辒京车前后部鼓吹。谥曰恭令黄门侍郎裴矩祭以太牢秘书监学士封德彝护丧事。

    同月鄱阳贼帅操师乞自称元兴王建元始兴攻陷豫章郡。

第二章 背弃 (三 下)

    眼看着宇文家的实力不降反升很多文臣武将都非常郁闷。可这事儿偏偏谁也阻止不了杨广因为伤痛张须陀的和宇文述二人的死几乎已经不问政务。眼下众文武想见皇帝陛下一面都难更甭说当面向他谏言不应因私情而妄国法了。裴、虞两位参掌朝政倒也明白把江都的一半兵力放在宇文家之手不是什么妙局可他们两个收宇文化及的贿赂收得手都软了实在不好意思再给对方下蛆。况且当初宇文化及在雁门郡那一手玩得实在是干净漂亮裴、虞等数家豪门都欠了宇文家的人情大伙如今不能不还。

    既然不能阻止宇文化及重掌兵权为了朝廷和自家安危裴矩和虞世基只好想方设法壮大其他兵马的实力。独孤林因为和权臣们政见不合他所统领的御林军自然不在裴矩和虞世基的选择范围内。而下辖三万江淮劲卒的江都通守王世充却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一则此子以往的战绩颇佳让裴、虞两人能找到壮大其麾下队伍的由头。二来此子甚会做人一年四季对几个当朝重臣“尊敬”不断。给他些许好处不愁他将来不投桃报李。

    “依我之见李将军那里咱们也要照看一二。他也是个知道感恩从当年对待唐公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来”大力提拔了王世充后参掌朝政虞世基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私下里跟裴矩、裴蕴几个商量。

    “他的确知道感恩就是不懂得变通怕将来像独孤小子一样处处跟咱们对着干!”参掌朝政裴矩想了想犹豫着回应。最近一年多来他对李旭的“好感”也是与时俱增。虽然依旧瞧不起对方的出身但对河北六郡的出手却满意得很。唯独担心的是将来李旭的力量强大到出自己的掌控的地步那个年青人是个有名的犟种一旦他认定某个死理儿可是谁的面子都不肯给。

    “不懂得变通有不懂变通的好处。不像某些人连老爹的死都能拿来做花样!”御史大夫裴蕴叹了口气幽幽地道。

    最近朝内一连串权力交替看得他齿冷虽然裴蕴自问也是个勇敢果决的大丈夫但和宇文家的人比起来却显得比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还优柔寡断。大伙事后看得清楚宇文士及请张良仲给其父诊治的举动根本就是刻意而为之。当时皇帝陛下卧病在床宇文士及如果直接入宫报告自己的父亲频危肯定不能引陛下的太多的同情心。所以其故意为僭越之事通过朝臣的弹劾间接地把其父宇文述不久于人世的情况送到陛下的病榻前。而陛下心软念旧的特点也恰在宇文士及算计范围内他到宇文府上探视刚好看到宇文述临终前的凄凉景象。借此良机为化及和智及两兄弟顺利复起令宇文家族的实力非但没有因为宇文述的死而下降而且陡然上升了好大一截!

    这种冷静狠辣的角色为裴蕴平生为见。所以他和虞世基都报了同样的心思希望通过扶植宇文家的一个敌人来减轻自己头上的威胁.

    “依我之见还是等一等待李将军替陛下荡平了瓦岗咱们运作他入朝也有个更好的由头!”裴矩还是有些犹豫压低了声音和其他人商量。

    “问题是李将军什么时候能收到陛下的圣旨和金刀!”虞世基笑了笑感慨。侍卫统领宇文皛已经离开江都近一个月了可有消息说他至今还在黄河南岸的荥阳一带徘徊。道路被秋汛所阻、河北南部流寇猖獗身体不堪劳累如是等等一干借口花样百出。反正就是不肯将朝廷的任命及时送到李旭之手。

    “道路不通畅宇文将军也没办法!”裴矩用眼角挑了虞世基一下苦笑着回答。

    “裴大人还是费神催一下吧兵部的事情归你管理。早日灭了瓦岗咱们几个也省了一份心!”虞世基的笑容有些冷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裴矩的心思有多玲珑岂会听不出虞世基话外之意思。摇了摇头冷笑连声:“虞大人是怀疑裴某故意给自家人创造机会了!呵呵那虞大人何不尽一下职派人彻底查一查到底谁在使坏也省得裴某白担了这个虚名!”

    “我只是提醒裴大一下而已。反正李仲坚赴任越晚对谁越有好处大伙都能看得清!”虞世基见自己的好心被对方完全当作了驴肝肺耸耸肩膀转身便走。

    眼看着两位参掌朝政就要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生分了御史大夫裴蕴赶紧上前拉住虞世基的胳膊“虞兄不要急我来写信催宇文将军还不成么?虞兄应该明白那裴仁基虽然也姓裴其家却在北方与你我这些南渡遗族根本不能算做一路!”

    虞世基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只得悻悻地转过身来冷冷地回复“也好有劳裴大人尽快修书以免大伙耳根子都不清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早日剿灭了瓦岗圣驾也早日回东都去。这江都虽好毕竟不如洛阳繁华!”御史大夫裴蕴连声不叠地答应。

    凭心而论他认为虞世基的提醒不无道理。明眼人谁都能看得出来李旭只要回到荥阳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接掌齐郡郡兵的指挥权。这支队伍是他和张须陀、秦叔宝等人一手训练出来的用时如心使臂没理由中间再假手他人。而侍卫统领宇文皛捧着圣旨和金刀迟迟不肯渡过黄河给人的感觉便是裴家在陛下面前没有争到权所以故意在执行过程中大做文章。总之圣旨在路上拖延的时间越长裴矩越有机会控制齐郡子弟。待他将兵权抓牢了李旭即便捧着两代帝王所用的金刀也不好意思为了万余溃卒的归属跟一个名义上的下属扯破面皮。

    但事实的情况却远非虞世基所臆测。据御史大夫裴蕴所知如今河北南部特别是靠近黄河北岸一带的确乱成了一团糟。李旭和杨义臣二人联手跟赵万海在河间府打得痛快高士达、窦建德、王薄、杨公卿、格谦、高开道等贼觉事态不妙不得不在杨、李二人引兵南下前抓紧一切机会展壮大自己。而河北大使韦霁和清河郡丞杨善会两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引领各郡青壮奋起迎战与群贼杀得难解难分。如今河北南部一带官兵和盗匪的势力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侍卫统领宇文皛不过黄河还好说过了黄河那柄御赐金刀还说不定落在谁的手上。

    跟虞世基这只懂得争权的佞贼描述不清楚外面到底有多危险裴矩和裴蕴两个只好自己想办法替胆小鬼宇文皛解决困难。他二人各自写了几封信一面敦请河南大使王辩看在昔日的交情上抽调几千兵马来想办法护送宇文皛北上传旨。另一方面干脆派了几伙心腹将朝廷任李旭为河南讨捕大使并赐予金刀的消息分不同路线送往博陵。如此即便路上大部分信使被盗贼截杀也终归有人能抵达目的地。接到参掌朝政和御史大夫的亲笔信后李旭如果想给张须陀报仇自然会尽一切手段拿到圣旨。

    两位裴大人计划得巧妙却压根没料到眼下河北的形势比他们二人所知道的还乱上十倍不止。秋收后赵万海被杨义臣采用步步为营的手段硬生生从狐狸淀给撵了出来。此贼没地方藏身只好顺着滹沱水南下寇掠州县沿途以充补给。消息传到博陵后刚刚治下六郡安定下来的李旭当然不肯让流寇窜到自己家门口为祸干脆领兵杀出了博陵在河间郡的博野县附近将赵万海部迎头堵住……

    李旭以王须拔和郭绚各领一部兵马为两翼自领中军与赵万海麾下十万流寇接战。刚刚投靠过来的王须拔和郭绚两个急于立功打起仗来比汾阳军本部的将领还勇猛。在二人的带领下士卒们从左右两翼向敌军展开了一波接一波的冲杀。赵万海所部都是些平素吃不饱饭的流民哪里经受得住这种打击。战斗才开始了不到半个时辰阵型便开始崩溃。张江、吕钦、周大牛等人借机率领骑兵在正面强行突破直杀得流寇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赵万海见自己不能依靠人多为胜只好收拾残部且战且逃。李旭意在震慑群寇莫打自己治下六郡的主意所以每战绝不留情。双方从博野县附近一直打回了高阳县连战二十余场流寇每战必败。就在此刻杨义臣率领另一支官军也从背后杀了上来。赵万海无奈只好带领仅剩的万余残部上了白马坡企图利用那里的复杂山势逃过必死之劫。

    李旭和杨义臣见了面双方商量了一下干脆把整个白马坡围了起来。一面勒令赵万海在十天之内下山投降另一面派遣士卒分头剿灭掉队的残匪恢复被流寇破坏的地方秩序。

    他二人怀了一战而安定河间的心思因此在剿匪之事上合作得分外顺利。便吓得盘踞在渤海、平原等地的绿林豪杰们冷汗淋漓。光从麾下喽啰数量上看张金称、王须拔、赵万海的实力都不算小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三路豪杰都灰飞烟灭了有道是唇亡齿寒其他绿林豪杰怎肯再束手待毙。

    几乎是与大隋朝廷不约而同无数道目光落到了河间府。与大隋朝廷举动相异的是杨广只向李旭手中送了一把金刀高士达、王薄、杨公卿等人却纠结了近四十万大军分三路北上。

第二章 背弃 (四 上)

    在官军的强大压力下彼此之间互相看着从没顺过眼的河北群豪以最快度组成了联盟。这简直是几代绿林豪杰做梦都想达成心愿但如愿以偿的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的高士达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事实上他最近非常郁闷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找人打上一架。可大敌当前他又不得不维护着整个联盟表面上的团结以免被官军有隙可乘。

    高士达郁闷的原因不是由于河北大使韦霁和清河郡丞杨善会两人带领兵马捅了他的屁股。几年来在河北道南部的清河、平原两郡官军和义军之间的战斗从来就没消停过。双方主要将领是什么脾气谁手底下多大本事彼此之间都摸得通透。高士达北上前留在老巢看家的好弟兄窦建德完全应付得来凭着对地形得熟悉他甚至有绝对的把握让韦、杨二人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从最近两天喽啰们送来的消息上来看窦建德也的确不负所托。他先派了小部分人伪装做老营兵马带着官军围着高鸡泊兜***。然后以精兵跳出战场之外在官军防守疏忽的间隙攻城掠地。把战火从清河、平原两地一直扩大到西边的汲郡和东边的渤海害得整个黄河北岸的道路都被乱兵与流民卡断了无论是官差还是百姓都只能躲在南岸的渡口哭天跄地。

    高士达郁闷的原因也不是由于赵万海的被杀。相反他对赵万海部迅覆灭的结局深感庆幸。假如赵大当家至今未死作为河北道绿林名义上的总瓢把子高士达就有责任倾力去救人。而赵万海部在援兵未赶到战场之前便全军覆没了在作战方案选择上高士达就从容得多。至少不再需要为了营救已经被打残了的赵老大部而赔进去成千上万的弟兄。

    令高士达郁郁寡欢的是如今河北百姓对绿林豪杰们的态度。早在一年以前无论是他高大当家麾下的义军还是杨公卿所部的马贼只要站在赤贫如洗的百姓之间高喊一声“跟老子去抢官库!”肯定能拉起数万不耗费任何军饷的流民。这些流民虽然体质很差也没经过什么正式训练但跟人拼命的勇气却从来不缺。几次大的战斗下来通过自然淘汰便能去芜存精变成一伙令官军闻风丧胆的精锐。所以各路英豪们从来没为兵源问题担心过即便偶尔战败只要能逃出官兵的追杀不出两年便可卷土重来。

    可现在高士达整合了十几家豪杰的力量才勉强凑满了二十万喽啰。虽然对外号称四十万实际上真正能上阵跟官兵拼命者只有十万出头剩下得都是老弱病残只能担负起装声势的任务。各位前来会盟的寨主、堡主们都非常沮丧地抱怨说现在人心似安百姓们宁可饿着肚子地跑到姓李的狗官治下去垦荒也不肯跟着大当家们吃香喝辣。

    而姓李的狗官手里之所以有那么多无主的荒地供流民屯垦却全是托了绿林好汉们的福。如果不是这几年好汉们恣意纵横把城墙之外的坞堡、庄园都给攻破了把那些地主老贼们杀了个人伢不留姓李的手里到哪去找那么多无主荒田去?退一万步讲即便姓李的能找到荒田出来没有好汉们在外威胁着城里的豪门大户又怎会那么容易服从他的管?

    但姓李的狗官不会念绿林豪杰们的好处分到土地的那些百姓们也不会念。相反一年多来官府的声誉随着姓李的所颁的一道道政令迅好转。而他高士达即便想学着李狗官的模式将高鸡泊附近的荒田分给百姓们屯垦百姓们也不相信他的信誉!

    这些被吓怕了的百姓宁可翻山越岭跑到赵郡、博陵、上谷去千恩万谢地去领李狗官虚画出来的那张大饼也不肯接受高大当家实实在在的馈赠。高士达的好兄弟窦建德花了无数力气甚至不惜当众处死骚扰百姓的喽啰向大伙表明他们是诚心诚意想带着大伙过正常日子收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

    在这样百姓们眼里绿林好汉闹得再红火也终究不过是匪。而李仲坚即便穷得成了叫花子只要他头上的官帽在就依然是人们眼中的救星。“李大人是个仁义的好官从来不滥杀无辜!”“李大人是个清官从不收受贿赂!”高士达无数次听见底下的喽啰兵们议论虽然这些喽啰兵们明知姓李的是大伙的敌人明知道双方很快就要在战场上一决生死。

    未战之前已经先输了气势这样的局面令高士达和王薄等人忧心忡忡。但如果没等见到对方战马踏起的烟尘便缩回老巢去今后河北绿林就再也甭想团结起来。这一仗绿林豪杰们想不想打都得打并且至少要打成不胜不败才能避免被人堵上门来逐个消灭的命运。

    进入河间郡后高士达带领三路大军先攻破了防守空虚的饶阳。然后抢在官军赶来之前又占领了滹沱河畔一个名字叫做芜蒌县的弹丸之地。芜蒌的县令和县丞在前年就被张金称给活剐了由于地方小治安差所以两年来朝廷正式委派的官员一直不肯到任。几家仅存的大姓没有办法只好公推了一个姓时的读书人出来暂时检校县令之职。听闻绿林好汉们打来时县令不敢抵抗乖乖地开门迎降。

    战兵不血刃的结果让联军士气大振高士达、王薄、杨公卿、格谦等人皆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预示着此番迎击官军无往不利。但在接下来的战术安排上四位实力居的大当家却起了冲突。杨公卿坚持三路兵马齐头并进彼此相距二十里以一个品字型彼此呼应。如果听闻哪一路人马与官军遭遇其他两支立刻围上去杀官军一个尾不能相顾。如果官军消极避战大伙便顺势打破河间郡城杀一下官府的威风然后扬长而走。

    “河间郡城春忙后刚刚加高过半个月之内很难拿下。而两支官军有了半个月的修整时间足够恢复过元气来!”王薄对杨公卿的意见不敢苟同。他读过书自诩见识高人一筹只是运气实在有些差前年出门遇到了张须陀被人从河南一路追杀到河北声望一下子颠峰降到了谷底。所以这次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高士达将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的位置坐到了屁股底下而他自己屈居次席。

    “大伙看这就是滹沱水白马坡在这里!”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王薄指着上面无数曲曲弯弯的墨线卖弄“这中间还有一条小溪叫猪笼河我刚才问过时县令他说今年的秋汛刚刚过去猪笼河与滹沱水的水位暴涨人马不能泅渡所以才导致赵大当家被人堵在东岸的白马坡白白丢掉性命!”

    在座几位当家的都看不懂舆图(注1)但从王薄吐沫星子飞溅的嚣张模样上知道他在介绍河间郡的地形。滹沱水纵贯半个河北所以大伙都清楚秋汛来临时此河的凶暴模样。但猪笼河却是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溪谁也不知道王薄提起它来有什么用。

    王薄见众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所以我建议!”他用力将舆图铺开一根手指按住右上角“趁官军不能马上渡河迎战的机会留一路兵马在芜蒌县虚张声势吸引杨、李两贼的注意力。其他两路向东西迂回东路顺着永济渠北上直扑鲁城去偷袭杨义臣的老巢。西路”他的手指快向左一抹“顺着滹沱水小支流的木刀沟向西去打博陵郡的隋昌。那是李贼苦心经营了一年的屯田处他肯定舍不得咱们由着性子去抢!”

    即便不喜欢王薄为人的大当家格谦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出了一条妙计。抢一票就走是大伙所长而王薄的计策刚好将联军的优势挥到了极至。隋昌城夹在木刀沟与滹沱河的另一条重要支流泒水的中间县城周围全是能上水的好田。太平年间周边百姓从来不为天气干旱而愁。收姓李的狗官组织百姓在两水之间的沃土上耕作了一整年而今年又是风调雨顺只要打下隋昌来里边新收的秋粮足够十万大军吃个饱。

    至于永济渠东岸的鲁城则是杨义臣囤积补给辎重的好地方。如今杨部主力也被秋汛挡在滹沱河西岸只要动手的人度足够迅捷保证能赚个盆满钵圆。

    “知世郎好大的手笔!”高士达见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大笑着夸赞。既然做了总瓢把子就必须有总瓢把子的胸襟。因此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能介意被别人抢了风头“但你刚才不说滹沱水不可渡么既然要攻打隋昌城我军如何飞过这道混水去?”

    “就是木刀沟在西岸可咱们现在都在东岸啊!”众豪杰瞬间从美梦中惊醒七嘴八舌地追问。

    “猪笼河做什么用你还没说?”

    好像早料到了高士达等人的反应王薄轻轻地笑了笑露出满脸的淡定与从容“从这儿!”他信手指了指已经被众人抛在了身后的饶阳县“饶阳城西南十五里有一个碎石滩滹沱水在此还没跟木刀、泒水交汇水量只有主河道的一半。大伙用羊皮扎了筏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渡过去。过了河后向北一转便是木刀沟沟上游最窄处不到三丈。随便砍倒两颗树便可以架成一道木桥!”

    他顿了顿尽情享受众人眼里的叹服“官军要想过滹沱水先得过猪笼河。我们多派人手盯着有足够的时间给自己人提供警迅!”

第二章 背弃(四中)

    没等王薄把话说完群雄中已经响起一连串欢呼。与负有不败之名的李将军正面对阵大伙心里多少都有些畏惧。而知世郎王薄的计策无疑给大伙指明了一条代价最小并且能将博陵军逼回老巢的捷径。那姓李的一直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收拢人心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豪杰们将其苦心经营了一年多的屯田点挨个拔除。而一旦其麾下兵马回救博陵豪杰们就可以集中全部力量给杨义臣一个下马威让官军和地方百姓知道他们绝不是任人揉捏的鱼腩之辈!

    “话是好说关键是谁领兵去攻隋昌和鲁城谁坐镇芜蒌诱敌?”高士达被群雄兴奋的议论声吵得两眼冒火重重地拍了下桌案大声询问。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把窦建德留在了老巢如果窦建德在凭此人的心机和手段绝不会由着王薄嚣张。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保证自己的权威不受到更大的挑战。

    “这高大当家倒也精明!”马贼头杨公卿心中暗道。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无论去偷袭鲁城还是去攻打隋昌收益肯定都大过坐镇芜蒌。况且前两个地方与官军现在所处方位距离甚远而芜蒌县与白马坡的直线距离不过一百五十余里一旦官军冒死泅渡过滹沱水诱敌者便成了与敌军硬撼。当真是赔本买卖有出无进。

    前来会盟的大小寨主都是这几年屡经风雨淘汰剩下的哪个心里没有一本帐?杨公卿能看出来的端倪他们也瞅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大伙居然冷了场没有肯率先回答高士达的问话。

    “主意既然是王某出的这诱敌之事也由王某带着麾下弟兄们扛吧。只希望各位当家的动作快一点儿别让王某在此逗留太久。”知世郎王薄的目光从众豪杰脸上扫过笑了笑主动请缨把诱敌的重担主一力担了。

    “我是总瓢把子这赔本赚吆喝的买卖自然是我来做。你领左路兵马去攻隋昌吧不过所得米粮不能独吞须拿出一半来分予大伙!”高士达见王薄说得豪气自己反而觉得有些惭愧了又拍了一下桌案大声说道。

    “总瓢把子侠肝义胆我等佩服!”杨公卿唯恐这高士达这蠢货害得自己也没机会财立刻敲砖钉脚。“有您老人家居中坐镇我等肯定后顾无忧。这杨义臣的老巢鲁城就由我带着弟兄们来取。倘若得手所有收益见者有份杨某绝不独吞!”(ngz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我去助杨兄弟一臂之力!”格谦跟王薄素来不和见分兵三路的大局已经定下也主动提出率领本部兵马去攻打鲁城。

    “我去助知世郎!”孙宣雅唯恐所有好处被众人分光了亦走上前向高士达请战。

    众豪杰你一言我一语几乎不待高士达做任何决定便分好了任务。十余家豪杰中愿意与王薄去劫掠隋昌的占了一半愿意跟格谦和杨公卿同去偷袭鲁城的也占了近四分之一。只有跟高士达地界唇齿相依的平原刘霸道讲义气主动提出留下本部兵马与总瓢把子并肩诱敌。

    高士达笑呵呵地按照大伙的要求将任务一一分派过。心中恨不得拔出刀来将王薄碎剐掉。“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王薄来做这个总瓢把子!让他也尝尝这种徒有虚名的滋味”他暗骂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浓。

    众豪杰们做决策时缓慢行事时却一个比一个干脆。当天夜里左右两路大军便悄然出。留在中军的高士达和刘霸道两部兵马在分派任务时吃了亏少不得从周边百姓头上找回来。也提着刀箭连夜出去把芜蒌周围方圆五十里内的大小村寨搜刮了个遍。个别村寨稍有怠慢立刻挥刀屠之再放一把大火烧成白地。

    河间各地近年屡遭兵灾所有高大建筑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因而火光在数十里外都清晰可见。如此一来倒也起到了虚张声势的效果。河间、束城、平舒等处于滹沱水西侧的城市个个大门紧闭郡守、县令们躲在高墙之后战战兢兢地祈祷老天开眼千万莫让流寇窜到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儿上。

    “咱们的求救信送到了吧也不知道杨公什么时候能渡河?”河间郡守杨韧中擦着头上的冷汗跟麾下郡丞崔义甫商议。他期待着一个肯定的回答虽然肩负守土之责的崔义甫脸色看起来比所有人都憔悴。

    “还还是紧闭四门严防死守吧。待待水势一小杨公肯定会杀回来!”崔义甫也没主心骨只能用宽心话给众人打气。“杨公和李将军不会坐视盗匪横行他们两个联手高高贼肯定扛不住!”

    “可这秋汛什么时候能退?”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那我也不知道。得看得看老天!”崔义甫的脸色愈难看结结巴巴地回答。

    头顶上的老天偏偏不懂得人的心思转眼便下起了连绵秋雨。虽然雨势看上去不大却淅淅沥沥下起来没完没了。眼看着滹沱河的水面一日比一日高河间郡的官员心里也一日比一日绝望。

    “要不然咱们也降了吧。听说高士达没有屠芜蒌城!”杨韧中受不了城内的压抑气氛私下跟幕僚们商量。

    “可万一杨公打回来他可是对从贼者决不宽恕的!”崔义甫在这一点上见识比较长远拿杨义臣以往对待被俘者的手段来劝谏。太仆卿杨义臣素来忌恶如仇被他抓住的流寇无论是主是从一律以斩相待。如果有官员迫于兵势降贼被他救出后也是一刀杀之也不管对方背景多深投降时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

    “那那就再再等再等等?”杨韧中苦着脸把高士达和杨义臣两人的祖宗三代问候了个遍。好不容易混了个郡守当招谁惹谁了居然夹在了官军和流寇之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万般无奈之下各地官员们只能苦盼滹沱河对岸的消息。而对岸的太仆卿杨义臣和冠军大将军李旭却如同突然被水冲走了般音讯皆无。

    长时间的等待不但令地方官员们心焦“坐镇”芜蒌的高士达和刘霸道二人也是提心吊胆。几天下来芜蒌和饶阳周围能抢的东西都被他们抢光了日子越来越变得无所事事。而王薄和格谦等人自从分头出击之后也很快没了音信。按日程计算如今两路兵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可高士达这里既没听见行动得手的捷报也没见到半点战利品被送回来。

    “姓李的不会玩什么花样吧!我听说那家伙一直狡诈得很!”刘霸道有些沉不住气了拉着高士达讨主意。

    “不好说李密对此子评价甚高。他昨天刚派来了一个信使命令咱们务必将姓李的拖在河北!”高士达摇摇头忧心忡忡地回答。

    情况十分不对劲儿多年刀头打滚培养出来的直觉告诉他官军绝对不是被河水所阻。既然王薄能找到水浅的地方去偷袭博陵官军也可能找到水浅的地方渡过来抄大伙的后路。但无数斥候派了出去却看不到任何敌军的动向。如果现在他便主动撤走人前露了怯将来河北道上手中这哨人马根本就没立足之地。

    “他***瓦岗军凭什么给咱下命令!”刘霸道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到瓦岗军来信的事件上怒气冲冲地问。

    “人家不是刚刚击杀了张须陀么!”高士达对瓦岗信使嚣张的态度也非常不满撇着嘴回答。

    “那也是翟大当家的功劳?难道他丧家犬般的李密能大过老翟去?”刘霸道至今还记得杨玄感兵败后李密四处找山寨求入伙的狼狈模样冷笑着点评。

    “瓦岗军刚刚推了李密为主老翟把头把交椅让出去了!”高士达苦笑了几声回答。

    “他***老翟疯了还是傻了?”

    “人家瓦岗军的人说李密姓李该做天下!”高士达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看不懂河南道绿林总瓢把子翟让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如果换了他干脆给李密一刀了事哪有把自己辛苦创立的基业送人的道理。

    “我呸!什么狗屁天命扯淡!”刘霸道向地下啐了一口对荒诞不经的民谣甚表怀疑“如果真该姓李的当皇上姓李的又不是他一家!咱们面对的不也是个姓李的么?

    话说完二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双眼瞪圆面面相觑!

第二章 背弃 (四 下)

    “流寇们的战意不强无论咱们先吃下哪一路其他两路肯定会望风而逃!”李旭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通过一个多月来的接触双方对彼此的脾气秉性都有所了解。在没见面之前杨义臣本来还怀疑李旭有拥兵自重的野心现在却觉得年青人只是想法比较独特行事略嫌冒失而已。自己在同样的年龄段也是率性而为很少计较后果。但在官场的时间久了就慢慢接受了其中规则不会再轻易去触那些谁碰上去都要头破血流的底线。

    况且李旭在博陵等地采取的那些措施的确也收到了稳定地方的成效。你说他借恢复科考和屯田的手段收买人心也好排斥异己也罢其治下六郡却是目前河北最安宁的一块桃源。非但不再有大股流寇骚扰地方并且很多其他郡县的流民还拖家带口向那里跑。如果河北各郡都能像李旭治下一样的话杨义臣觉得自己就不用终日为了后路不保而担忧了。

    在李旭眼里杨义臣也是个值得相交的前辈。虽然对方的出身和阅历与他差异很大并且看事情的观点也与自己每每相左。但难得的是老将军很有心胸从不依仗年龄和背后的家族来压人。

    两个人迄今为止唯一的分歧在对待俘虏的态度上。流寇落到杨义臣手里下场通常只有一个。这使得剿灭赵万海的战斗拖延了很长时间很多流寇见到杨义臣的兵马投入战场宁可战死也不愿放下武器成为俘虏。

    李旭劝过杨义臣很多次对方总是以佛驮也一手持经一手持剑来回应。他不欣赏李旭的同情心泛滥正如李旭不欣赏他的强硬。除此之外两人配合得倒是相得益彰。

    正因为彼此之间相互信任所以二人交流起来才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完全以武将的方式直来直去不顾忌对方是否为偶尔的一言半语冒犯而耿耿于怀。

    “李将军年龄不大胃口倒是不小!”杨义臣觉得李旭的回答很对自己脾气笑着评价。

    “我希望一战至少打出两年平安来!当地百姓能过一段安稳日子自然就不会轻易被流寇们协裹”李旭点点头坦然承认自己想来一场大的决战。齐郡剿匪的经验告诉他只有令流寇伤筋动骨才能彻底断了他们对地方的窥探。仅仅击而走之不会让流寇们得到教训。张须陀调任荥阳已经快两年了至今齐郡周围还秩序井然便是拜老将军当日的威名所赐。

    “老夫也有此意。高士达这次敢找上门来显然是被咱俩联手剿杀赵万海的事情逼急了。他来得正好省了老夫再到平原找他。罗子延在蓟县不知道安得什么居心早晚会对河北有所动作。咱们的时间不多没功夫跟流寇们穷耗!”杨义臣站起身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叹道。

    对他而言贼军无论是四十万还是二十万其中差别不大。有五千人足以与之相持有八千人足以破之。北方虎视眈眈的僭幽州大总管罗艺才是燃眉之急其麾下的虎贲铁骑是当年大将军王杨爽留下来的精锐虽然人数仅有五千却从来没打过败仗。

    但流寇们总是在背后擎肘扯脚的行为却非常令人头疼。杨义臣不认为罗艺与河北道群贼有勾结但幽州军和河北贼双方配合得却一直非常默契。当年薛世雄迎战窦建德罗艺立刻趁机夺了半个涿郡。他率领着大隋官军威逼幽州赵万海、高士达等人又在身后闹个没完。等官军返身杀回河北来高士达等人又闻风远飙了。

    几年剿匪生涯中最令杨义臣头疼的是流寇们的逃命能力。高士达、格谦、王薄这些人都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每次他都能轻松地将对方打得满地找牙。但流寇们撒腿向高山大泽中一逃他立刻就没了办法。几个月过后恢复了元气的流寇们便会出现在另一个郡县让他带兵堵截都来不及。

    这次能把赵万海一举成擒全赖于博陵军及时出击迎头将赵贼堵在了半路上。杨义臣不在乎李旭率博陵军倾巢而出的行为中有没有防备自己越界的目的。能顺利剿灭一伙贼人稳定自己的后路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此刻李旭的心目中北方的威胁也远比南方来得大。根据当年在齐郡追随张须陀的经验他不认为来势汹汹的高士达等人能掀起什么大风浪。王薄的兵分三路计策虽然看上去很完美但流寇们的执行能力实在令人怀疑。与杨义臣一样他也把盘踞在蓟县的虎贲铁骑当作了平生劲敌。僭幽州大总管罗艺横刀立马的形象几乎贯穿了他年少时的所有梦想如今却要时刻准备着与当年的人生偶像一决生死旭子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幸运还是不幸。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即便将手头的四万多兵马全部练成雄武营那样的精锐他依然没有把握自己能挡住南下的虎贲铁骑。那是他必须面对的一个槛儿过不了这道槛儿他永远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将军。

    “唉!”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老一少居然同声长叹。

    “隋昌(鲁城)足够结实么?”目光相对二人居然问到了完全类似的问题。

    旭子笑了笑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义臣毫不客气向窗外指了指低声说道:“老夫翻修鲁城目标在北而不在南!”

    “隋昌城今年农闲时刚刚加固过城墙。我麾下的屯田使在城外也修了很多堡寨。以流寇的攻坚能力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城。但我觉得王薄比其他人更难对付……。”李旭略做沉吟将博陵南部屯田点情况如实相告。

    秋收已经结束了近一个月以那些刚刚得到施展才华机会的士子们的热情所有粮食肯定早就入了仓。王薄只要破不了隋昌城基本上就什么都捞不到。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打着任何名义来破坏自己的心血。包括博陵在内的五个半郡刚刚恢复安宁任何疏忽造成的损失都会把百姓们重建家园的信心再次破坏掉。

    “你想先干了王薄?”杨义臣听出了李旭的言外之意眉头皱了皱追问。

    “我想老将军和我联手将王薄堵在滹沱水东。他既然敢过河咱们就利用这个机会困住他。有一道河水挡着高士达很难得到王薄兵败的消息!”李旭点点头非常有条理地建议。

    “然后咱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到饶阳将高士达这王八蛋堵在芜蒌!”杨义臣眼神明显亮了一下顺着李旭想表达的意思推测。

    “然后咱们就瓮中捉鳖生擒了这位总瓢把子!”李旭笑着说出下一步安排。“王薄和高士达一溃杨公卿那路肯定得向回逃。咱们再迎头截上去要么他去幽州招惹罗艺要么乖乖地和咱们决战!”

第二章 背弃 (五 上)

    王薄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觉察。自从献了那条分兵之计后他在联军中的威望就达到了一个新的高点。非但结伴同行的几个寨主一切都唯其马是瞻连以前从来不知道他名字的大小头目们望向他的角度也全是仰视。

    “知世郎是个真懂兵略的比高士达强得多!”在泒水和木刀沟之间纵横劫掠的流寇们交口称赞。虽然至今他们还没攻下隋昌城但光收拾各屯田点百姓们匆忙撤走时丢下的家当就已经令大小喽啰们眉开眼笑。黄梨木的胡桌、生铁打的锅鼎、边缘上嵌了铅的木镐头还有那些陶土烧的坛、罐竹篾编的筐、篮只要能搬得动的众喽啰决不舍得放手。偶尔有幸攻入一个还没来得及撤走的村落喽啰们更是欢声雷动。为了几头猪、一匹驴或一床被褥他们彼此大打出手甚至拔刀相向。

    也不能怪大伙眼窝子浅近年来平原、清河等地被几家寨主反复梳理民间连个蒺藜刺儿都没剩下。这隋昌城附近的百姓虽然也很穷但相对于动荡的平原、清河二地几乎每家都已经可以算得上少见的富户。他们逃命时丢弃的那些粗陋之物已经是流寇们多年未见的精致。只是如此一来大军的行动度愈迟缓。大当家王薄曾经亲自看到许多骑兵将劫掠来的家具放在牲口背上自己牵着缰绳徒步前进。

    在城外的收获越多联军将士对城里的期望越深。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至今没受过战火焚烧又早早得了屯田之利的隋昌城是个大金矿。财的**是如此之强烈甚至烧得众寨主们看不见眼前那高达两丈七尺的城墙。

    唯一令人感到有些遗憾的是守城者的士气和攻城者一样高昂。对颠沛流离生活有过切肤之痛的隋昌百姓决不肯让自己一年起早贪黑从泥土中刨出来的收获物轻易地被流寇们抢走。他们几乎不用县尉动员就成群结队地走上城墙与郡兵们一道作战。要么血战求生要么眼睁睁地看着土匪进城侮辱自己的老婆抢走一家大小赖以过冬的食物别无出路的情况下是男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连续攻城数日没有结果后与王薄手头实力相差无己的孙宣雅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建议大伙暂时放弃隋昌转而攻击泒水对岸的新乐和义封那两个县城距离隋昌都没多远城周围也有很多去年才新开辟出来的屯田点儿。即便大伙依旧无法攻下城池在城外也能抢到不少辎重。

    “我隔着河看过新乐城远不及隋昌城修得这般高大。那附近的屯田点儿不少城里应该一样富庶!”对着一干想财想红了眼的寨主们孙宣雅低声说出自己的看法。“咱们这几天已经损了上千弟兄在隋昌城下再继续攻城得不偿失!”

    “不行!”没等众人考虑王薄便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孙宣雅的建议“咱们无论如何不能过泒水那姓李的麾下骑兵居多过了泒水咱们和他之间就没了阻隔。一旦他领兵扑上来大伙逃都来不及!”

    “扑过来咱们就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反正咱们这次北上为的就是跟他拼命的。是骡子是马遛遛才知道我就不信姓李的长了三头六臂!”枣林寨大当家刘春生出道时间短骨子里还多少带着些血性。他看不惯王薄这种畏手畏脚的做事风格跳出来大声反驳。

    “刘当家以为自己是匹千里驹喽?”王薄满脸冷笑说出的话也咄咄逼人。“张金称大当家的结果你知道不?二十万的兵马一个照面就全丢光了。到了现在还没缓过元气来!你枣林寨的兵马虽然多还能比张当家当日强了去?不自量力!”

    “那那你还提议高大当家分兵?咱们兵多时尚打不过人家分了岂不更危险?!”刘春生被王薄噎得脸色紫梗着脖子质问。

    “嗤!上兵伐谋你懂不懂?”王薄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笑撇着嘴回击。“咱们这路兵马不单纯是为了打草谷。将博陵军调动过来才是咱的要目的。但调动别人的同时咱得先保全自己。所以绝对不能过泒水即便打不下隋昌也不能派一兵一卒渡河!”

    刘春生无言以对讪讪地退了回去。他没读过书不懂得什么叫上兵伐谋。但从王薄的话里他清楚地听出来对方根本没有和博陵军接触的勇气。其之所以不过泒水是为了有充足的时间逃走决不是什么调动敌人。

    “据说姓李的非常护短!”有寨主在私下低声议论“咱们来河间是为了救赵当家如今赵当家已经死了…….”此人有点怕大伙这次与博陵军结怨太深将来被对方找上门来报复

    “就是见好就收别把姓李的逼得太狠!”有人用颤抖的声音嘀咕。

    “再强攻两日攻不下咱们就远路返回。告诉弟兄们城破之后东西他们随便拿女人随便上。寨主们不抽头!”王薄见士气有些动摇清了清嗓子大声命令。

    山贼有山贼的规矩即便是只有百十人的小绺子头领的地位都是绝对然的。每有斩获最好的财宝和最漂亮的女人要献给头领。其他人即便功劳再大也没资格自己先挑。而王薄的命令无异于给所有喽啰们喝了鹿茸汤让他们看到了无数金银和美女一个个兴奋得嗷嗷直叫。

    “冲进去女人随便上东西随便拿!”喊着口号流寇们对隋昌城展开了一轮又一轮强攻。(ngz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不抽头谁抢到算谁的”孙宣雅、刘春生等人亲自在队伍后督战声嘶力竭。

    无数喽啰抱着幻想从云梯上掉下来无数喽啰抱着幻想再次爬上云梯。珠宝、铜钱、女人就在城墙后几乎伸手可及但又是那样遥远。

    “里边人撑不住了大伙再加把劲儿!”王薄操起故锤亲自擂响战鼓。

    “咕隆隆…….”连绵的鼓声犹如惊雷从天际间遥遥滚过。知世郎王薄的手臂在半空众中大开大阖每一下都挥舞着委屈与不甘。

    他是个饱读诗书的圣人门下子弟本来不应该与这些土匪流寇为伍。如果不是因为朝廷征讨高句丽的话他甚至可以到京师赶考一举成名天下知。可该死的东征把一切打乱了科举这个唯一留给寒门子弟的出头机会因为东征嘎然而停与此同时县里的帮闲亲手把一纸军书送到了他的家中。

    那是一场注定不会赢的战争。王薄不能明知道一去无回还眼睁睁地向陷阱里跳。他造反了带着数十个同样不愿送死的同乡上了长白山。他成名了不是因为科考得中而是因为一曲“无向辽东浪死歌!”

    可以说如今天下风云动荡的局面皆是因他而起。而无数豪杰都已经扬名立万作为始作俑者他王薄却只能在别人麾下听令。这不公平!从大业七年开始所有生的一切都不公平!老天不该让他生在寒门不该让他的名字出现在军书上不该让他遇到张须陀更不该让他败退到河北苟延残喘江湖地位甚至连高士达这种粗人都不如。

    他读过圣贤书天生就该比人高出一头。他要抓紧一切机会把自己该得到的东西全拿回来。(ngz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咕隆隆…….”王薄越想越气愤鼓声敲得慷慨激扬。他没打算跟李仲坚对决对方是张须驮的嫡传弟子与张须陀交过手的他深知道其中厉害。他只想借着此番北上的机会重树自己的威望借着高士达这个蠢人来吸引敌军自己偷偷摸摸地攻入隋昌城夺取城里刚刚入仓的粮食。

    有了这批粮食他就可以再招募一大堆士兵东山再起。有了这场毫无悬念的胜利他就可以让自己的声望重新达到昔日的颠峰越高士达、越格谦进而寻找机会越翟让和李密。

    至于负责诱敌的高士达会不会有危险那根本不在王薄的考虑范围之内。在他的计划中只要攻下隋昌城西路兵马就立刻带着所有战利品快退向饶阳然后无论高士达死活所有人直接退往渤海郡在盐山一带重新开辟一块基业。

    李旭吸引流民屯田有了粮秣后他王薄也会。李旭会训练喽啰为精兵有了辎重后他王薄一样能。

    他不该是一个仓惶如丧家之犬的流寇头子。别人能做到的他都做得到。乱世已经来临大隋已经失其鹿人人都可以逐之。

    这天下可以姓杨、可以姓李、也可以姓王!

    “咕隆隆…….”鼓声如雷天地为之变色!

第二章 背弃 (五 中)

    那鼓点动地而来不似王薄所击出来的战鼓那般高亢却胜在整齐错落。低低的缓缓的就像冬雪下流动的冰泉又像浓雾背后慢慢透出的阳光。透过漫天的厮杀声由远而近由模糊到清晰几乎是在刹那间让城上城下所有人呼吸为之一滞。

    “谁在击鼓哪个让他击的!”王薄停下鼓锤厉声喝问。鼓声乃军乐也非奉主将之令不可轻动。这路兵马中他绝不准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旋即明白了此鼓绝非从自己阵中而来。麾下的这些寨主堡主们都是些粗痞绝对没本事击出如此整齐如此具有穿透力的军乐。

    答案呼之欲出。城下的攻击者忘记了继续攀爬城上的守军也忘记了继续向云梯上砸石块。他们不约而同地向鼓声来源处望去不约而同地瞪圆眼睛张开无法闭拢的嘴巴。

    在西方的天地相接处有团尘烟伴着鼓声而来。上半部呈暗黄色遮天蔽日。下半部为淡黑色整齐得就像一条涌动的水线。有几小股担任战场外围警戒的流寇躲避不及顷刻间便被“洪流”吞没了几乎连一朵浪花都没溅起。

    “咕隆隆…….”鼓声依旧如阵阵春雷贴着地面滚过。王薄的脸在一瞬间便成了铁青色他不明白敌人到底是从何而来自己布置在泒水岸边那么多斥候为什么没一个能及时返回中军报告敌人临近的消息?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那条越涌越近的黑线已经露出冷冷的亮边儿不是水是三尺槊锋反射的寒光。

    “向我聚拢整队迎战!”王薄顾不得再考虑敌人的来源从亲兵手中抓起令旗用力摇动。不需要任何人下令城墙附近的喽啰兵们丢下云梯“果断”回撤。云梯上的攻城者失去保护被守军连同脚下的梯子一道推翻在地。羽箭、石块、还有欢呼声一同从城头砸下来砸得流寇们胆战心惊。他们不顾躺在城墙根呻吟挣扎的同伴拔腿便逃。

    不是每个人都跑向王薄指定的位置除了他麾下的那两万长白军其余各家山寨的喽啰兵们根本看不懂复杂的旗令。危机关头他们只晓得跑向自家的弟兄。他们只认识自己山寨的大当家他们本能地向自己的大当家寻求帮助。

    而各位大当家在此时和他们麾下的喽啰兵们一样六神无主。官军居然不去打高士达所率领的主力而是先攻打他们这些骚扰者?为什么?其中道理实在令人想不通。但现在他们已经没更多的时间去想官军推进的度虽然不算快节奏却非常稳定刚才大伙还只能看见槊锋反射回来的寒光转眼间却已经能看到暗黑色的槊杆。

    长槊如林由身披黑色战甲的骑兵擎着踏着鼓点缓缓逼来。两里、里半、一里就在此刻终于有背上插了五、六根羽箭的斥候徒步跑到了王薄身边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向他报告:“大当家敌袭敌袭从新乐来……”话未说完含恨而逝。

    唯一对王薄有用的消息就是敌军渡河方位新乐在泒水北岸距离隋昌不到三十里。如果对方是今天渡河的话能赶到隋昌城下的人数不会太多并且全是骑兵。“靠在我的军阵侧面别跑。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扯着嗓子王薄向已经准备撤离战场的几位小寨主大声劝告。“靠过来靠过来他们人不多!击退他们只有击退他们咱才能平安撤离!”王薄麾下的几个心腹将领顺着大当家的意思叫嚷声音里却没有半点自信。

    “列――阵!盾牌手向前二十步!”一声呐喊之后王薄立刻放弃了对其他寨主的期望。是生是死在于今天一博那些粗痞不足为谋指望他们帮忙不如指望自己。

    长白军中的盾牌手迎着敌军到来的方向快跑上前在自家本阵前二十步竖起一道盾墙。用百姓家门板做成的巨盾高矮不同叠成木墙也参差不齐。王薄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再度下达作战指令“长枪手向前十步盾牌后列拒马阵!”

    大约三千多手持白蜡杆长矛的士兵跑到了盾墙后两丈四尺多长的白蜡杆一端戳入地面绑着利刃的另一端透过盾牌的间隙斜着探向前方将盾墙变成一道坚实的刺猬大阵。

    弓箭手跑到了长枪手身后为数不多的弩弓手站在了弓箭手身后。然后是仅有一把单刀的轻甲步兵手持短剑的督战队。还有千余骑兵簌拥着王薄站立于方阵最后方。

    敌军虽然来得都是骑兵却并未打算偷袭。无论王薄这边如何动作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度慢慢向隋昌迫近。仿佛既没看到严阵以待的长白军也没看到乱哄哄像没头苍蝇一般的其他流寇。这种有我无敌的态度令人感觉很难受也非常之屈辱。几股规模不大的山贼们停止了观望试探着在长白军的两翼组成方阵。孙宣雅、刘春生二人也各自带着本部喽啰接在了阵地的最边缘试图寻找机会偷袭敌人的侧翼。

    官军人数不多随着烟尘的临近众豪杰们越看越清楚。“也就五千来人!”刘春生开始撇嘴。他曾经与前来剿匪的郡兵交过手五千骑兵顶多能击败两万左右的义军。今天在隋昌城下的义军有四万余未必真就不是官兵的对手。

    “应该是李仲坚麾下的博陵军!”与刘春生这愣头青不同敌人距离自己越近王薄越感到心惊。以前与他作战的郡兵包括张须陀麾下的齐郡精锐身上也没有如此重的杀气。那是百战精锐才能露出的萧杀自从大隋三十万府兵丧身辽东后这股杀气已经多年不见谁也没想到它今天居然在泒水畔再现狰狞。

    与杀气极不相称的是眼前这支队伍行动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沉静。你可以看到马蹄溅起的滚滚烟尘你可以看到槊锋上越来越亮的寒光你甚至可以慢慢看清楚士兵和战马身上黑色的铁甲。但你听不到士兵们理应出来的喧嚣。他们都紧闭着嘴巴胯下的战马也和背上的主人一样沉默。与马蹄击打地面的隆隆声、铁甲相撞的铿锵声相比这种沉默更令人压抑。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罩在人的心头让人无法直腰无法用力甚至无法呼吸。

    “嗷嗷哦――啊!”一些其他寨主麾下的喽啰并们受不了战场上越来越压抑的氛围开始向远在三百步外的官军挑战。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骂着花样百出的脏话甚至脱下裤子向敌军露出脏兮兮的屁股。让大伙难堪的是对方不像他们互相火并时那样立刻进行报复。官军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推进度慢慢前行。没有人搭腔鼓声的节奏也没有因为喽啰们的叫嚷声而做出丝毫改变。

    “吹角吹角!把他们的气势压下去!”王薄知道如果继续由着官军耀武扬威的话自己今天必败无疑立刻做出了最恰当的决定。“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猛然从军阵中响起穿云裂帛。喽啰兵们身上的血液立刻变得炙热仿佛有一把火在心中烧。敌人很强大那又能怎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稀稀落落的羽箭从王薄的两翼射出射向两百五十步以外的官军。这个距离很难射准即便射中了目标也无法穿透对方身上的铁甲。官军不理睬半空中的“蚊蚋”继续向前推进直到推进到两百步距离才缓缓收住了脚步。

    自始至终他们没还一箭。个别人不幸流矢射中了也带着白羽继续跨在马上。喽啰兵们又羞又怒跳着脚大骂。官军却依旧不理不睬从容不迫地将阵型拉展横向的战马与战马之间隔开五步左右的距离。

    “弩手预备――-!”王薄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重甲骑兵抒展之后便会动冲击他麾下的弩手们必须在战马进入一百五十步到一百步范围内把手中的弩箭射出去。然后的远程打击便由弓箭手来进行一百步到十步之间男人心跳十次好弓手可以放三箭。

    对方的战马却没有立刻前进随着一声号角第一、第二、第三排所有骑兵同时做了两个动作下拉面甲将长槊在战马的脊背上放平。就在王薄被撩拨得火烧火燎的时候连绵的鼓声突然一滞然后如冰河开裂峭壁倒崩激扬的号角声猛然响了起来穿透烟尘撕裂乌云从头顶扯下万道阳光。

    万道阳光之下那伙官军动了。重甲骑兵向正前方冲击从重甲骑兵身后又分出两队轻骑每队两千人左右旋风般卷向流寇的两翼。“弩手拦射!”王薄声嘶力竭地喊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千余支弩箭飞出本阵毫不章法地射向半空偏离目标跌落尘埃。

    人马皆披铁甲做势(电脑小说站)欲扑重骑兵居然只向前扑了丈许便立刻刹住了脚步。他们的攻击只是一个幌子为的是掩护那四千轻骑。那些轻骑兵才是真正的杀招王薄意识到了可他麾下的弩手已经把攻击力最强的弩箭射飞。“弓箭手弓箭手漫射拦住那些轻骑!”王薄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被大风扯破了的窗纱看到羽箭如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却无一命中。

    来不及了只有轻甲护身的骑兵们斜插过百步距离仅需要六息。弓箭手徒劳地追着他们的身影攒射羽箭却只能追着战马留下的烟尘飞。他们快拉近与喽啰们之间距离在对方没来得及逃走之前刺进仓猝组成号令都无法统一的两翼。然后像两把镰刀一般割了进去将大小喽啰们砍庄稼一样割倒。

    “向中军靠拢向中军靠拢。长白军变阵变圆阵!”王薄的喊声已经带上的哭腔。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两翼那些家伙的战斗力更没有人比他了解那些人崩溃后的危险性。如果那些家伙先前不留下来长白军的侧面即便收到突然袭击也很容易弥补起缺口。但万一那些盟友从侧面冲进他的本阵无须官军再攻光是乱跑乱撞的盟友便可以将长白军冲垮。

    老天总是不公平王薄越(电脑小说网)担心什么局势越朝哪个方向展。冲入两翼的官军迅回拉在人群中切出一个暗红色的弧丢下一地尸体和四散奔逃的喽啰兵将身侧的其他喽啰兵像赶羊一样赶着快向中军挤压。

    先前还向对方挑衅的大小喽啰们瞬间便失了方寸他们羡慕那些被骑兵抛弃在阵外的同伙却找不到逃离战场的机会。他们互相推搡着期望同伴可以阻挡住恶鬼一样踩过来的战马却被其他同伴推出来送到官军的横刀下。

    横刀只是一闪便将一颗人头扫飞到半空中。血在半空中画出一道诡异的曲面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跌落慢慢散开。将恐怖洒入每一双眼睛告诉他们对手和自己的战斗力不在一个层面上纵使抵抗也是徒劳。

    骑兵们不做任何停顿手中的横刀舞得如闪电般刀刀收割着生命。他们不刻意去区分对手职位的高低也没有收集死尸上人头的习惯。他们只是砍砍一刻不停地砍无论挡在自己面前的是彪形大汉还是老弱病残。没有怜悯毫不犹豫!

    如沸汤泼雪义军的两翼在数息之间便宣告溃散。自认为无所畏惧的刘春生不见了踪影义薄云天的孙宣雅大当家也露水般消失。只留下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救助的喽啰兵们按照官军事先预设好的方向争先恐后地闯入长白军的本阵。

    “拉住他们拦住他们。放箭放箭无差别射杀!”王薄红了眼睛大声命令。

    此令下后他永远不可能再收买到河北绿林的人心。

    但不下此令他知道自己连今天都活不过去。

第二章 背弃 (五 中)

    那鼓点动地而来不似王薄所击出来的战鼓那般高亢却胜在整齐错落。低低的缓缓的就像冬雪下流动的冰泉又像浓雾背后慢慢透出的阳光。透过漫天的厮杀声由远而近由模糊到清晰几乎是在刹那间让城上城下所有人呼吸为之一滞。

    “谁在击鼓哪个让他击的!”王薄停下鼓锤厉声喝问。鼓声乃军乐也非奉主将之令不可轻动。这路兵马中他绝不准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旋即明白了此鼓绝非从自己阵中而来。麾下的这些寨主堡主们都是些粗痞绝对没本事击出如此整齐如此具有穿透力的军乐。

    答案呼之欲出。城下的攻击者忘记了继续攀爬城上的守军也忘记了继续向云梯上砸石块。他们不约而同地向鼓声来源处望去不约而同地瞪圆眼睛张开无法闭拢的嘴巴。

    在西方的天地相接处有团尘烟伴着鼓声而来。上半部呈暗黄色遮天蔽日。下半部为淡黑色整齐得就像一条涌动的水线。有几小股担任战场外围警戒的流寇躲避不及顷刻间便被“洪流”吞没了几乎连一朵浪花都没溅起。

    “咕隆隆……。”鼓声依旧如阵阵春雷贴着地面滚过。王薄的脸在一瞬间便成了铁青色他不明白敌人到底是从何而来自己布置在泒水岸边那么多斥候为什么没一个能及时返回中军报告敌人临近的消息?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那条越涌越近的黑线已经露出冷冷的亮边儿不是水是三尺槊锋反射的寒光。

    “向我聚拢整队迎战!”王薄顾不得再考虑敌人的来源从亲兵手中抓起令旗用力摇动。不需要任何人下令城墙附近的喽啰兵们丢下云梯“果断”回撤。云梯上的攻城者失去保护被守军连同脚下的梯子一道推翻在地。羽箭、石块、还有欢呼声一同从城头砸下来砸得流寇们胆战心惊。他们不顾躺在城墙根呻吟挣扎的同伴拔腿便逃。

    不是每个人都跑向王薄指定的位置除了他麾下的那两万长白军其余各家山寨的喽啰兵们根本看不懂复杂的旗令。危机关头他们只晓得跑向自家的弟兄。他们只认识自己山寨的大当家他们本能地向自己的大当家寻求帮助。

    而各位大当家在此时和他们麾下的喽啰兵们一样六神无主。官军居然不去打高士达所率领的主力而是先攻打他们这些骚扰者?为什么?其中道理实在令人想不通。但现在他们已经没更多的时间去想官军推进的度虽然不算快节奏却非常稳定刚才大伙还只能看见槊锋反射回来的寒光转眼间却已经能看到暗黑色的槊杆。

    长槊如林由身披黑色战甲的骑兵擎着踏着鼓点缓缓逼来。两里、里半、一里就在此刻终于有背上插了五、六根羽箭的斥候徒步跑到了王薄身边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向他报告:“大当家敌袭敌袭从新乐来……”话未说完含恨而逝。

    唯一对王薄有用的消息就是敌军渡河方位新乐在泒水北岸距离隋昌不到三十里。如果对方是今天渡河的话能赶到隋昌城下的人数不会太多并且全是骑兵。“靠在我的军阵侧面别跑。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扯着嗓子王薄向已经准备撤离战场的几位小寨主大声劝告。“靠过来靠过来他们人不多!击退他们只有击退他们咱才能平安撤离!”王薄麾下的几个心腹将领顺着大当家的意思叫嚷声音里却没有半点自信。

    “列――阵!盾牌手向前二十步!”一声呐喊之后王薄立刻放弃了对其他寨主的期望。是生是死在于今天一博那些粗痞不足为谋指望他们帮忙不如指望自己。

    长白军中的盾牌手迎着敌军到来的方向快跑上前在自家本阵前二十步竖起一道盾墙。用百姓家门板做成的巨盾高矮不同叠成木墙也参差不齐。王薄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再度下达作战指令“长枪手向前十步盾牌后列拒马阵!”

    大约三千多手持白蜡杆长矛的士兵跑到了盾墙后两丈四尺多长的白蜡杆一端戳入地面绑着利刃的另一端透过盾牌的间隙斜着探向前方将盾墙变成一道坚实的刺猬大阵。

    弓箭手跑到了长枪手身后为数不多的弩弓手站在了弓箭手身后。然后是仅有一把单刀的轻甲步兵手持短剑的督战队。还有千余骑兵簌拥着王薄站立于方阵最后方。

    敌军虽然来得都是骑兵却并未打算偷袭。无论王薄这边如何动作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度慢慢向隋昌迫近。仿佛既没看到严阵以待的长白军也没看到乱哄哄像没头苍蝇一般的其他流寇。这种有我无敌的态度令人感觉很难受也非常之屈辱。几股规模不大的山贼们停止了观望试探着在长白军的两翼组成方阵。孙宣雅、刘春生二人也各自带着本部喽啰接在了阵地的最边缘试图寻找机会偷袭敌人的侧翼。

    官军人数不多随着烟尘的临近众豪杰们越看越清楚。“也就五千来人!”刘春生开始撇嘴。他曾经与前来剿匪的郡兵交过手五千骑兵顶多能击败两万左右的义军。今天在隋昌城下的义军有四万余未必真就不是官兵的对手。

    “应该是李仲坚麾下的博陵军!”与刘春生这愣头青不同敌人距离自己越近王薄越感到心惊。以前与他作战的郡兵包括张须陀麾下的齐郡精锐身上也没有如此重的杀气。那是百战精锐才能露出的萧杀自从大隋三十万府兵丧身辽东后这股杀气已经多年不见谁也没想到它今天居然在泒水畔再现狰狞。

    与杀气极不相称的是眼前这支队伍行动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沉静。你可以看到马蹄溅起的滚滚烟尘你可以看到槊锋上越来越亮的寒光你甚至可以慢慢看清楚士兵和战马身上黑色的铁甲。但你听不到士兵们理应出来的喧嚣。他们都紧闭着嘴巴胯下的战马也和背上的主人一样沉默。与马蹄击打地面的隆隆声、铁甲相撞的铿锵声相比这种沉默更令人压抑。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罩在人的心头让人无法直腰无法用力甚至无法呼吸。

    “嗷嗷哦――啊!”一些其他寨主麾下的喽啰并们受不了战场上越来越压抑的氛围开始向远在三百步外的官军挑战。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骂着花样百出的脏话甚至脱下裤子向敌军露出脏兮兮的屁股。让大伙难堪的是对方不像他们互相火并时那样立刻进行报复。官军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推进度慢慢前行。没有人搭腔鼓声的节奏也没有因为喽啰们的叫嚷声而做出丝毫改变。

    “吹角吹角!把他们的气势压下去!”王薄知道如果继续由着官军耀武扬威的话自己今天必败无疑立刻做出了最恰当的决定。“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猛然从军阵中响起穿云裂帛。喽啰兵们身上的血液立刻变得炙热仿佛有一把火在心中烧。敌人很强大那又能怎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稀稀落落的羽箭从王薄的两翼射出射向两百五十步以外的官军。这个距离很难射准即便射中了目标也无法穿透对方身上的铁甲。官军不理睬半空中的“蚊蚋”继续向前推进直到推进到两百步距离才缓缓收住了脚步。

    自始至终他们没还一箭。个别人不幸流矢射中了也带着白羽继续跨在马上。喽啰兵们又羞又怒跳着脚大骂。官军却依旧不理不睬从容不迫地将阵型拉展横向的战马与战马之间隔开五步左右的距离。

    “弩手预备――-!”王薄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重甲骑兵抒展之后便会动冲击他麾下的弩手们必须在战马进入一百五十步到一百步范围内把手中的弩箭射出去。然后的远程打击便由弓箭手来进行一百步到十步之间男人心跳十次好弓手可以放三箭。

    对方的战马却没有立刻前进随着一声号角第一、第二、第三排所有骑兵同时做了两个动作下拉面甲将长槊在战马的脊背上放平。就在王薄被撩拨得火烧火燎的时候连绵的鼓声突然一滞然后如冰河开裂峭壁倒崩激扬的号角声猛然响了起来穿透烟尘撕裂乌云从头顶扯下万道阳光。

    万道阳光之下那伙官军动了。重甲骑兵向正前方冲击从重甲骑兵身后又分出两队轻骑每队两千人左右旋风般卷向流寇的两翼。“弩手拦射!”王薄声嘶力竭地喊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千余支弩箭飞出本阵毫不章法地射向半空偏离目标跌落尘埃。

    人马皆披铁甲做势欲扑重骑兵居然只向前扑了丈许便立刻刹住了脚步。他们的攻击只是一个幌子为的是掩护那四千轻骑。那些轻骑兵才是真正的杀招王薄意识到了可他麾下的弩手已经把攻击力最强的弩箭射飞。“弓箭手弓箭手漫射拦住那些轻骑!”王薄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被大风扯破了的窗纱看到羽箭如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却无一命中。

    来不及了只有轻甲护身的骑兵们斜插过百步距离仅需要六息。弓箭手徒劳地追着他们的身影攒射羽箭却只能追着战马留下的烟尘飞。他们快拉近与喽啰们之间距离在对方没来得及逃走之前刺进仓猝组成号令都无法统一的两翼。然后像两把镰刀一般割了进去将大小喽啰们砍庄稼一样割倒。

    “向中军靠拢向中军靠拢。长白军变阵变圆阵!”王薄的喊声已经带上的哭腔。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两翼那些家伙的战斗力更没有人比他了解那些人崩溃后的危险性。如果那些家伙先前不留下来长白军的侧面即便收到突然袭击也很容易弥补起缺口。但万一那些盟友从侧面冲进他的本阵无须官军再攻光是乱跑乱撞的盟友便可以将长白军冲垮。

    老天总是不公平王薄越担心什么局势越朝哪个方向展。冲入两翼的官军迅回拉在人群中切出一个暗红色的弧丢下一地尸体和四散奔逃的喽啰兵将身侧的其他喽啰兵像赶羊一样赶着快向中军挤压。

    先前还向对方挑衅的大小喽啰们瞬间便失了方寸他们羡慕那些被骑兵抛弃在阵外的同伙却找不到逃离战场的机会。他们互相推搡着期望同伴可以阻挡住恶鬼一样踩过来的战马却被其他同伴推出来送到官军的横刀下。

    横刀只是一闪便将一颗人头扫飞到半空中。血在半空中画出一道诡异的曲面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跌落慢慢散开。将恐怖洒入每一双眼睛告诉他们对手和自己的战斗力不在一个层面上纵使抵抗也是徒劳。

    骑兵们不做任何停顿手中的横刀舞得如闪电般刀刀收割着生命。他们不刻意去区分对手职位的高低也没有收集死尸上人头的习惯。他们只是砍砍一刻不停地砍无论挡在自己面前的是彪形大汉还是老弱病残。没有怜悯毫不犹豫!

    如汤泼雪义军的两翼在数息之间便宣告溃散。自认为无所畏惧的刘春生不见了踪影义薄云天的孙宣雅大当家也露水般消失。只留下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救助的喽啰兵们按照官军事先预设好的方向争先恐后地闯入长白军的本阵。

    “拉住他们拦住他们。放箭放箭无差别射杀!”王薄红了眼睛大声命令。

    此令下后他永远不可能再收买到河北绿林的人心。

    但不下此令他知道自己连今天都活不过去。

第二章 背弃 (五 下)

    本来面朝正前方的弓箭手们随着阵型的变化很快被挤压成弧形队列他们手中的木弓不断开合将数以万计的白羽向阵外射去。无需瞄准无需分辩敌我这种漫射的战术目的便是防止乱军冲击本阵因此所有身处阵外者都可以被看在敌人。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三波羽箭过后依然活着的溃卒们便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他们瞪大的双眼无法接受数息之前的盟友已经变为仇敌的现实但颤动的双腿凭着本能转变了方向。或是掉头冲向官军或是转身溜向长白军本阵的侧后。

    哀嚎声和叫骂声在瞬间沉寂后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天杀的王薄!”“不得好死啊你们这些缺德家伙!”“大哥――”“兄弟――-”

    战术虽然残忍但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没头没脑乱窜的喽啰兵们成功地阻挡了轻骑兵们的推进脚步。他们的战马在人流中上下起伏宛如一叶叶风暴中的寻找海岸的小舟。他们以横刀为桨在人群中激起一重重红浪但已经被恐慌迷失了心智的喽啰兵们太多了被砍倒一层又逃过来一层。

    因为没有人进行组织失去逃命机会的溃卒并不懂得拼死一博。他们在横刀下翻滚挣扎在战马前哀哭求乞。但在下一个瞬间他们或被骑兵们砍翻或者被来自长白军的乱箭射倒。

    地狱般的惨景没赢得王薄的任何同情心。慈不掌兵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正邪。多年与官军作战得出来的经验告诉他此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对方度优势已失没有度的轻甲骑兵战斗力与普通步卒相差无己。“贴上去长枪手贴上去!”王薄像疯子一样用力挥舞着战旗。他还没有败他还有机会创造奇迹。

    在仓猝中成型的圆阵猛地向外张开就像一朵已经沉寂了数百年的昙花一瞬间怒放。白蜡为杆黑铁为锋的长矛向四下扩散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挑飞将人世间最浓烈的颜色洒在蓝色的天和黄色的大地之间。哪怕绽放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但他们绽放了挥洒了无所遗憾无怨无悔……。

    手持单刀的轻甲步卒沿着长枪手开出的血路冲杀向前推倒挡在自己面前的盟友直扑官军轻骑。他们的训练程度与对方相差甚大几乎一招之间便分出生死。但第一个倒下第二个冲上去第二个倒下第三个和第四个毫不犹豫直到把马背上的骑手累垮直到把敌人从战马上扯下来一同变为尸体一同混为尘埃。

    博陵轻骑第一次遇到这样强悍的对手一时间居然被逼得不断后退。“拉开距离拉开距离!”张江和吕钦大声命令约束着本部兵马放弃与敌方纠缠到远方重新整队。但此刻战场上的形势太混乱了官军包裹着喽啰喽啰们包裹着官军你挡了我的路我绊了你的脚根本不可能轻易分开。

    “擂鼓擂鼓催战!”王薄大声命令。战场上喽啰们几乎是以三到四个换对方一条命但按照这个比例互换下去他的长白军完全可以拼垮对方。只要逃在战场外围的刘春生和孙宣雅等人反应过来稍稍帮一点忙今天的胜利将属于义军。

    “咕噜噜………”疯狂的战鼓声从王薄的中军响起。伴着鼓点圆阵扩张得更快更急如投石击开的水波连绵柔软却很难阻挡。

    “隆隆、隆隆、隆隆……。”官军中也有鼓声响了起来短促、激越先如猛兽扑击前的咆哮进而像山洪突然决堤。闻此鼓声正在指挥着长白军扩大战果的王薄突然像被蜜蜂蛰了一般楞了楞然后仰面朝天厉声大叫“骑兵出击正前方出击―――”

    “出击拦住他们。出击――”传令兵没有余暇再四处跑动直接在军阵中以最大的力气狂喊。祸事来了他们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味。在两次仓猝的变阵过程中长白军的防御阵型已经松懈而敌军的具装甲骑正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们先前沉静如山岳此刻却如浅龙出渊。迅捷灵活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度杀向王薄的中军试图一剑封喉。

    无须王薄命令反应过来的弓箭手、弩手一同转身尽最大可能将最多最密的羽箭射向西方天空。这才是敌军的真正杀招先前的侧翼突破趋溃卒冲阵不过是敌军主将玩的一个花样。此人太狡猾了简直比狐狸还奸诈比毒蛇还阴狠。长白军大当家王薄已经识破了他的计谋只可惜稍稍慢了半拍……。

    半拍已经可以决定生死。

    仓猝射来的羽箭根本无法给予人马皆披重铠的铁骑以重创。大部分羽箭错失了近在咫尺的目标极少几支命中但力道却明显不足被生皮和薄铁编就的甲叶轻轻松松地挡在了身体之外。即便受伤具装甲骑也不敢主动放慢度脚步。连人带马的重量已经过千斤一旦被身后的同伴撞上结果肯定是彼此都尸骨无存。

    “端槊――”李旭吼声穿透面甲传进几个亲兵的耳朵。紧跟在他身边唯一手中没有长兵器的周大牛举起号角奋力猛吹“嘟――嘟――呜呜呜呜呜呜”死亡之声喷涌而出。他兴奋得浑身战栗没有被面甲掩盖的面孔被热血涨得通红。很多年了他终于又找到了这种酣畅的感觉令人如饮醇酒只求一醉。

    醉卧沙场是多少马背上谋求功名者的梦想。要么衣锦还乡要么埋骨荒野生命不是花却如盛开的春花一样绚丽壮烈。生也罢死也罢梦也罢醒也罢这一瞬便是一生这一生有此一瞬已足够精彩!

    踏着角声骑兵们将千余支长槊端成了三道横线。他们穿过利箭之幕以坚定而沉稳的步伐向前推进。他们带起滚滚烟尘向怒龙般扑进了王薄的中军。

    仓猝转换目标的弓箭手们只来得及射出两矢仓猝转身的长矛手们还来不及为矛尾找到支撑仓猝迎战的长白军轻骑就像碰到了菜刀的豆腐般四分五裂!只有一件薄甲护身的流寇轻骑被三尺槊锋毫不费力的刺穿整个人从马鞍上被挑飞起来于半空中洒下一股股热血。

    没有惨叫声没有呻吟声甚至也听不见失去主人的战马所出的哀鸣。所有声音在一瞬间被沉重的马蹄声和铠甲铿锵声吞没天地间仿佛失去了颜色只剩简单冰冷的黑与白。黑色的铁甲、白色的槊锋、黑色的身体、黑色的战马还有暗黑色的血液水一般在灰白色的大地上汇流成河……

    王薄从没见过如此犀利的攻击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数息之间他没有布任何应对命令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看着麾下的喽啰们前仆后继地倒于对方马蹄下。他像一个刚刚上战场的新丁大腿小腿同时抖。他像一个已经脱离了躯壳的灵魂望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无喜无悲无哀无乐。突然他的灵魂又回到了身体里嗓子眼甜一股滚烫咸腥的东西只冲脑门。“全扑上去跟他们拼了!”他喷出一口血喊得声嘶力竭满脸是泪。

    泪眼朦胧中他看见自己积攒了近两年的班底冲向了战场正面那千余铁骑。没有队型也没有次序他们重重叠叠就像扑向岩石的海浪。他们毫不犹豫就像扑向野火的飞蛾。在抹干泪眼的同时王薄几乎看见了袍泽们的魂魄星星点点就像夏末的萤火虫般盘旋着从战场上升起升向天空中纯净的那片蓝永远不再有饥饿不再有恐惧。

    王薄猛地加紧坐骑直冲向前。他的弟兄们在被人肆意屠杀他不能放弃这些同伴而独活。

    挡于坐骑前的阻力却骤然加大经历了短暂的奋勇之后长白军的大小喽啰们马上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认清了自己和对手之间的差距。那些被钢铁包裹着的“猛兽”不是他们所能阻挡虽然对方只有千余骑但每一骑都足以当千。

    千个一千即为百万那是百万武装到牙齿的雄师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想点小财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平头百姓。输给对方没什么丢脸的承认战败以也算不上可耻天大地大活命最大所以他们转身、弃械当着自家主帅的面狼狈而逃。

    “站住站住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儿!”王薄大声叫嚷挥刀砍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溃兵。他不是不能接受战败但无法忍受这样的惨败。对方总计只有五千余人对方的人数不到己方参战人数的八分之一。就在数息之前他分明还占据着战场的主动。可现在他却毫无疑问地败了从颠峰跌向低谷只用了把食指屈回再弹开的功夫。

    有几个喽啰犹豫了一下但很快被倒奔而回的同伴推走。“他们追过来了!”喽啰们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必须逃被那些铁甲“猛兽”碰上便是死。即便被大当家事后怪罪也好过被“猛兽”踏上落得死无全尸。

    “督战!督战!”王薄接连砍翻了几个无视其威严的溃兵后祭起了最后的杀招。督战队完全由他的心腹组成装备为整个军中最精。惨叫声立刻在人流中再次响起身披红罗绵背裆的督战队在自己人中间大开杀戒。所有不肯立刻停下脚步的喽啰们都受到的同样的对待被一刀刺穿再一刀割去级。

    “啊!”溃卒们出大声惨叫转过头互相推搡着远离向自己挥刀的屠夫。他们不小心挡住了疾驰而来的铁骑被长槊刺穿身体在槊杆上哭喊挣扎。他们瞪大惊恐的眼睛站在原地看着死亡洪流一点点向自己推进既不敢迎战也不敢再逃胡乱挥舞着胳膊放声大哭。

    为了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铁骑冲入敌阵之后开始按预定的序列分散。他们以十几个人为一小队在长白军的队伍中往来盘旋。每一支队伍都像一把刀刀刀见血。王薄通过血腥手段组织起来的抵抗再一次被粉碎长白军已经混乱的军阵很快被铁骑们分割成一块块放在砧板上的肉随之都有被剁碎成馅的危险。

    失去了来自中军的指点和监督先前与轻骑们缠斗的喽啰们也纷纷放弃了自己的对手转身加入逃兵行列。整个圆阵支离破碎任孙吴重生也不可能将其粘合。摆脱了对手死缠滥打的轻骑兵在张江和吕钦等人的组织下快整理队形。他们没有去为在敌人中军往来冲突的同伴锦上添花而是绕了两个半弧型围杀那些战场边缘的旁观者不给他们恢复勇气和信心的机会。

    长白军抵挡不住骑兵们如水泻地般的攻击节节败退。已经杀红了眼的王薄带着亲兵和督战队不断组织起新的防线每一次都无可奈何地看着防线像河滩上的沙堡一样崩溃掉。他的鼻孔、嘴角全在淌血身上的铠甲和胯下的坐骑也被血染成了赤红色。那些血没有一滴是敌人的全部来源于他自己和自家喽啰。曾经有一瞬间他试图带着亲卫和督战队进行一次反冲锋不为扭转战果只为吐一口恶气。但这个过于“美好”的愿望很快被现实砸了个粉碎官军只出动了两百骑兵就冲散了他组织的反攻。如果不是亲兵奋力营救王薄甚至无法保证自己能有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

    “大当家留得青山在!”一名心腹头目跑到王薄身边大声劝告。他不是第一个向王薄谏言撤退的人其他几个都被王薄当场砍杀了。但这次王薄却犹豫了一下将刀锋指向了不远处的铁骑。

    “子房你走吧我留下来给大伙断后!”曾经豪情万丈的王大当家笑了笑低声命令。

    “大当家先走。大当家将来给大伙报仇!”仿佛能看穿王薄的心事几个亲卫齐声苦劝。

    “报仇?”王薄仿佛听见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般裂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我不走我要和你们一道死。咱们都跑不掉了姓李的不是人他不是人……”笑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呜咽进而泣不成声。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只是命运的不公造成。今天王薄才明白那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谎言。姓李的能力、才华都是他的百倍遇到这种对手他的后半生已经注定黯淡无光。

    既生王何生李。曾经野心勃勃的王薄此刻宁愿死死在这样一个对手马前胜过混混噩噩地渡过后半生。

    “好咱们一起死!”被称为子房的亲兵头目惨笑拎着刀站在了王薄身边。临近的数百喽啰看见王薄停下了坐骑也狂笑着快向他靠拢。

    他们都是当年一道逃避兵役的同乡经历了数年的挣扎如今终于可以走向结局。他们的路也许走歪了但当年起兵的动机却决没有错。

    他们不是野草不该被人割去添沟渠。他们曾经试图建立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国度但最终除了制造灾难外却一事无成。

    大伙已经都倦了像王薄一样疲惫。姓李的在博陵干得不错如果他是上天派来那个结束乱世的人大伙宁愿用生命为这一切做个见证。

    “长白山下好儿郎。纯着红罗绵背裆……。”有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低声唱道。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亲兵和督战队低声而和。他们还记得当年那个知世郎王薄那个为了大伙提刀而不是踏着大伙肩膀谋求各人功业的王大当家。

    听着这自己亲自撰写亲自谱曲的战歌王薄的心头一片空明。他知道自己不该畏惧也无所畏惧。这么多年无数袍泽已经死了自己马上就要跟他们去团聚。

    忽然他觉得自己脖颈一痛整个人软倒在马鞍上。

    “大当家活着才能有机会!”被称为子房的亲兵头目趴在王薄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拨转王薄的马头一刀捅进了战马的屁股。

    “大当家给我们报仇!”身穿红罗绵背裆的亲兵和督战喽啰们跟在子房身后一道扑向了具装铁骑。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天地间刹那仿佛响起了隐隐的歌萦萦绕绕。

第二章 背弃 (六 上)

    主动留下来断后的数百名长白军喽啰都存了必死之心人数虽然远没有先前众在局部战场焕出来的战斗力却强悍异常。有伙列队穿插的铁骑刚刚扑到近前便被喽啰们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住。

    “以命换命!”被唤做子房的小头目大叫率先扑向了最前方一匹战马。巨大的冲击力将其整个人都撞飞到了半空中嘴巴、鼻孔、耳朵等处同时有热血喷溅。在落地那一瞬间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完成了什么使命般含笑而逝。

    “以命换命!”喽啰们疯狂叫嚷着学着子房的模样前仆后继。人的身躯在高驰来的战马前显得那样单薄他们或被长槊挑开或被战马踏翻一瞬间竟有五十几人当场阵亡。

    “以命换命……”后继者悲嚎继续扑向度已经变慢的马蹄。又付出了十余条生命为代价后终于有名喽啰靠近了马腹。他毫不犹豫地刺出了手中的刀在战马肋下切出一条巨大的刀口。“唏溜溜!”倒霉的畜生出一声悲鸣四蹄软倒。沉重的马身压中了杀死那名如愿以偿的小喽啰将其压得筋断骨折。

    马背上的骑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被惯性摔出了十几步远。铠甲与泥土的撞击声令人心里虚。没等同伴前来救援数名喽啰兵一拥而上刀棍齐飞居然隔着一层重甲将此人活活砸成了肉饼。

    附近的求死者见样学样争先恐后地冲向战马。剁马腿的剁马腿扯马镫的扯马等一时间竟以**倍的代价将十名重骑兵硬生生换了个干净。

    “提刀向前荡吆!”无向辽东浪死歌唱在河间人口中竟然有了几分燕赵古韵的味道。杀红了眼的死士们拎着带血的刀又挡在另一伙具装甲骑的必经之路上。重甲骑兵在人堆中撞出一条长长的血豁口豁口尽处失去度的骑兵们却被十倍于己的死士围住手忙脚乱。

    “跟我上踩死他们!”距离战团最近的王须拔气得两眼冒火用力一磕着马镫带领身边的百余名铁骑向长白军死士冲去。刚才被硬扯下战马那一伙具装甲骑都隶属于他的麾下成为官军没多久的王须拔身上依旧带着大当家的骠悍决不允许有弟兄就在自己眼前被敌人砍杀。

    “诺!”跟在其身后的几名亲兵答应一声便欲拉转战马。就在此时一个冷静的声音适时地在王须拔等人耳边响了起来:“王将军请保持队形不得破坏攻击序列!”。

    “老子…!”王须拔瞪圆了眼睛把“愿意”两个字硬生生吞回肚内。“听方长史的跟上保持队形继续踏阵!”他铁青着脸将上一道乱命收回。然后抡槊为棍将战马前几名躲避不及的长白军溃卒砸得血肉横飞。

    打仗不是江湖肉搏不可光逞一时血勇。完整的阵型和流畅的攻击次序能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而毫无章法的硬拼和胶着非但会降低本军的攻击效果而且还容易给自家弟兄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在王须拔进入博陵军的头一个月他几乎整日学的便是上述东西。为了让他们这些绿林出身的将领更迅地融入李旭还特地给每名校尉以上的将领配备了一名随军长史。那些有着长史头衔的幕僚都是春天时刚刚通过考试的书生纸上谈起兵来头头是道。诸如《孙子兵法》、《太公韬略》、《司马法》之类的兵书个个倒背如流每次都气得王须拔想要对他们拔刀。

    但王须拔不敢不听从随军长史的建议。冠军大将军对属下宽厚军规却定得非常严格。如果将领在战场上心智不清而隋军长史不提醒事后长史要受到严惩。如果长史提醒后将领不肯听从倘若影响了战斗结局将领会被从重处罚甚至被勒令退役回家。

    给王须拔提谏言的是本部随军长史方延年一个窝在民间多年刚刚得到施展才华机会的“书呆子”。称对方为书呆子是因为王须拔不服气此人动不动就拿军规和兵法来压人。实际上王须拔对上头给自己委派下来的这位随军长史依赖得狠。正是这位书呆子长史避免了他因为不识字而在人前丢丑也正是这位书呆子长史让他渐渐明白了正规兵马和流寇在作战方式上的巨大差别。

    带着本部士卒王须拔与前来拼命的长白军死士擦肩而过。那些求死者追不上战马只能重新寻找拼命的目标。而具装甲骑们各自有各自的既定路线居然再没有人肯停下来跟他们以命相博。

    死士们迷茫了眼睁睁地看着一小队又一小队骑兵在自己面前跑过于四散奔逃的袍泽中间趟开条条血路。他们身上不乏勇气却找不到继续将勇气转变成战果的机会。就在这时要命的号角又响了起来“呜――呜――呜呜!”如龙吟虎啸。紧接着百余名完成既定作战任务的轻骑快向拼命者眼前兜转迅疾如风。

    “冲上去杀一个够本儿!”有人举刀高呼带领着大伙去拦截轻骑兵。对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江湖博杀上的他们根本没有现官军的攻击方式又变了先前是分成数十队分割义军的队列如今却再度集结起来重点照顾战场上个别不肯放弃的顽抗者。

    转眼间轻骑兵排成一条直线快从长白死士身边跑过。跑毫不停留地跑。不与死士们做任何接触。一边跑他们一边收起横刀从马鞍后抽出角弓将一支又一支羽箭射入人群。(ngz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转载)

    聚集成团的顽抗者立刻像被冰雹砸了的庄稼般倒了下去。没有盾牌护身铠甲也不够厚实的他们没想到对方还有专门用来攻击密集阵型的战术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合适的应对之方只能背靠着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袍泽一个个被射翻。而敌军的羽箭连绵不绝一波紧跟着一波。几队轻骑过后最后的顽抗者不甘心地栽倒于血泊之中。

    已经穿透敌阵再次带队从另一个角度穿插而回的王须拔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心中的震惊无以名状。他本以为自己这次兜转回来能有机会向方长史证明只有无所畏惧者才能击败无所畏惧者却没想到在博陵军精确流畅的攻击面前少数几个人的勇敢根本左右不了全局。

    他忽然很庆幸自己在年初选择了投降而不是在山中硬撑如果当时拒绝了招安的话他明白自己的结局将躺在脚下那些长白军死士一样悲壮归悲壮除了悲壮之外什么也剩不下。

    那是近四万人啊其中不乏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王须拔自问如果当年自己麾下的大燕军与这些人交手顶多也是个不胜不败的平局。而五千博陵精骑在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内便将这四万义军踏了个土崩瓦解。眼下战场上除了零星的几小撮人还在垂死挣扎外居然再找不到一面还在直立的义军战旗!

    他讪讪地看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侧的方延年罩在面甲下的嘴巴动了动想说句道歉的话却实在拉不下脸来。方延年好像与王须拔心有灵犀伸手推开面甲给了王将军一个客气的微笑。

    “注意身边!”王须拔长槊连刺将一名从尸体堆上跃起来试图偷袭方延年的喽啰兵挑飞上半空。这个他终于找回了些面子鼻孔中轻轻哼了几声牛铃大眼笑成了一双月牙。

    长白军最后的抵抗迅被消解所有喽啰都开始溃逃把背送给博陵精骑任凭对方刀砍槊挑。“呜-呜-呜呜……”来自李旭身边的角声再次命令将士们改变战术听到命令的具装甲骑开始减在低级将领们的指挥下缓缓向中军靠拢。已经完成了射杀战场内抵抗者的轻骑兵们则将队伍迅拉成了数条单纵长队向牧羊人手中的长鞭一样由远及近将四散逃跑的喽啰兵们向铁骑的正前方驱赶。

    见到大势不妙一些聪明的喽啰兵立刻放下了武器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轻骑兵们风一般便从他们身边跳过去看都不看投降者一眼。一些吓破了胆子的家伙依旧撒腿向远处逃骑兵们从背后冲过去横刀借着马斜斜地一抽立刻在逃亡者背后抽开了条尺许长的口子!

    血带着热气喷向半空逃命者居然丝毫感觉不到痛。他们依旧向前跑动度一点点变慢随着血液的流尽身体一歪软软地趴在了泥地中永远也爬不起来。

    “降者免死!”轻骑兵们持刀高呼如苍狼逐鹿。

    “降者免死!”具装甲骑们排成双列横阵缓缓向前推移。如林长槊前瑟瑟抖的喽啰兵们一群接一群跪下个个如待宰的羔羊。

第二章 背弃 (六 中)

    当最后的勇气丧失殆尽后人的尊严也荡然无存。“饶命啊军爷!”战败者们跪在同伴的血泊中叩头如倒蒜鼻涕、眼泪混着血浆泥巴糊了满脸看上去异常懦弱。

    但从城中冲出来的郡兵和民壮却不肯相信眼前的假象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些跪在地上瑟瑟抖羔羊们还露出尖利的牙齿。他们的刀头上染满守城将士的血他们的嚎叫声令整座城市战栗。他们这些天来在所城外造的孽亦有尚未熄灭余烬记录得清清楚楚。

    隋昌附近数十个屯田点被毁数以千计的房屋被拆数以万计的无辜者被杀这笔帐岂能轻易地抹去?泒水南岸的草屋都是流民们在屯田大使的组织下一铲泥土一把汗搭建起来的。经历了多年的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看到些安宁的希望而流寇们却将这些希望全毁了这种罪行岂可饶恕?

    无须动员城门刚开整个城市的壮年男丁都主动跑出来帮忙。他们七手八脚用脏兮兮的绳索将投降者挨个绑起来扎成长串。而那些没有力气帮忙的老弱则从战场中捡起棍棒、树枝冲着俘虏们劈头盖脸的乱打!

    “叫你抢我家牲口叫你拆我家门板…….”白苍苍的老头老太太们边打边数落“杀千刀的你把我家的小猪吐出来!把我家的鸭子吐出来…….”

    “丧尽天良的连门板都偷你们还叫不叫人活了。你不叫我活我也不叫你活!”仇恨的火焰四处蔓延百姓们越想越气个个两眼通红。

    “饶命啊大爷!我也是被抓来的!”俘虏们又羞又怕抱着脑袋哭喊求饶。百姓们却不肯轻易原谅这些破坏者把一伙人打倒再地又拎着棍子走向下一伙。专捡其中衣甲干净身材越结实者下狠手。

    衣甲越齐整肯定官越大官越大造的孽越多所以打他也不会冤枉。狼和羊转换就在一瞬之间先前是流寇们肆意劫掠如今有博陵军在背后撑腰百姓们自然也不会轻易罢手。

    听着四野里嘈杂的哭喊声王须拔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受。那些喽啰们在隋昌城外做过的事情当年他曾经毫不犹豫地做过。其时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如今换了一个角度去看却霍然现所谓天道只是自己糊弄自己的借口而已。非但读书人对此嗤之以鼻寻常百姓也压根儿不相信。他们需要的是安宁的生活而不是有人凭着一己好恶去随便破坏。他们屈于淫威可能当时对你必恭必敬一旦你落魄便会被其像对待落水疯狗一样痛打……

    “杀千刀的好好人不做偏偏当土匪!”

    “造孽啊谁祖上缺了大德…….”听着一句句痛骂声王须拔感觉那些棍子统统打在自己身上痛得刻骨铭心羞得无地自容。“如果我不是当初决断得早……”他将槊杆紧紧地握住十指关节渐渐白他感觉头顶的阳光亮得扎眼周围的血腥味浓得几乎令自己喘不过气…….

    “王将军大帅命你带领本部骑兵留下帮助刘县令弹压俘虏打扫战场。等咱们的步卒赶到后再一同前往芜蒌汇合!”传令兵的声音在耳边猛然炸起将王须拔的心思由梦魇拉回现实。

    “唉!末将遵命!”王须拔伸手抹了把冷汗慌慌张张地从对方手中接过令箭。按既定计划骑兵们会在击溃敌人主力后会尾随溃军进行追剿。杨义臣老将军带着其本部兵马正堵在滹沱水岸边那里将是入侵者最后的归宿。

    那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王须拔知道李旭是在照顾自己揣好令箭后向中军透过感激的一瞥。他看见大将军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长槊正微笑着向自己点头!

    “末将遵命!”王须拔也将手中长槊举了起来大声回应。平素李旭的话不多但每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令人舒坦无比。

    “大将军相信我我已经不是土匪了不是!”他欣慰地告诉自己。然后在方延年的协助下率领本部三百铁骑脱离大队在战场中央结阵备战。“把我家的小猪吐出来!把我家的鸭子吐出来!”周围叫骂声依旧听在人耳朵里不再尴尬反而平添了几分亲切。

    “等安定下来我也回涞水河边养几头猪。”一边警觉地监视者战败者的动静王须拔一边幻想。作为对他这个级别的武将酬劳博陵军在涞水边给王须拔分了一百二十亩水浇地。如今那些田地正由他的本家叔叔和几个雇佣佃户清理明年开春后便可以播种。一百二十亩良田的产量除了家里几口人嚼裹外能剩下足够的余粮养些牲口。让整个日子都好起来让家里的女人每天脸上挂满幸福的笑容。

    那个梦近在咫尺无论谁想破坏王须拔都要跟他拔刀。想着这些他觉得有股暖流融融于心眼前的秋光一下子变得分为绚丽。

    直到太阳落山郭绚和赵子铭二人才分兵率领着涿郡郡兵和博陵军步卒赶到了隋昌城外。得知冠军大将军已经带领骑兵去追亡逐北几位将领拒绝了入城暂歇的邀请决定连夜带领弟兄们赶过去以便在攻打芜蒌的战斗中能充当主力。

    “不能把战功都给骑兵们立了咱们总跟在马屁股后面吃土!”涿郡通守郭绚迫不及待地提议“与杨老将军汇合后不算收拾孙大麻子浪费的功夫大将军渡过滹沱水至少也需要一整天。咱们连夜追上去刚好能利用上弟兄们留下的浮桥!”

    “对大将军对咱们仗义咱们也不能给他丢了脸。追过滹沱水去让杨义臣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军队才堪称精锐!”刚刚升职为归德将军的柳屹大声附和。他和吕钦等几个从雄武营投过来的军官在博陵军中一直颇受重用心怀感激之余总想能做一些事情来报答李旭的知遇之恩。

    “既然附近逃散的流寇不多也不必留下太多的弟兄恢复地方秩序!”绷着脸的军司马赵子铭想了想也倾向于连夜赶往下一个战场“命令伙夫晚上给弟兄们加一顿全肉餐告诉大伙儿吃饱了肚子后抓紧时间赶路。如果能把高士达和刘霸道两个堵在饶阳和芜蒌之间两年之内肯定再没有盗匪敢入咱们六郡一步!”

    “对让他们知道一个怕!”其他将领也纷纷表示赞同。携百战之威的他们根本不认为世间还有其他兵马是博陵军的对手。“这群流寇声势不小其实就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劣货早拾掇完了早回家抱孩子省得冬天来时还在外边跑!”

    “可可本县仅剩了一千乡勇押在城外校场里的俘虏就有一万六千多!”半天没机会插言的隋昌县令王九德听闻众人立刻就要做出连夜拔营的决定苍白着脸提醒。下午在博陵精骑刚刚离开便有胆子稍大的俘虏企图煽动闹事!亏得王须拔当即立断带领三百铁骑直接把带头者砍死了才避免了另一场灾祸。

    “难道放了他们他们还不肯走么?”赵子铭的眉头耸了耸两眼猛然放出一到寒光。博陵军对待流寇向来是俘虏了之后稍做教训便勒令他们各自回家屯田。而博陵周边六郡的流寇事后也的确大部分都重新过上了安分守己的日子便不再出头胡闹。很少有战败者像王九德说描述的这样得到了宽恕后居然不思感恩。

    “各位将军可能有所不知他们都是一群惯匪和夏天时受招安的本地流民不一样!”县令王九德偷偷看了王须拔一眼苦着脸汇报。“咱们本地的流民都是被形势所迫才上的山。乡里乡亲怎么着都念着感情!”他尽量选择词汇以免碰触到王须拔的心头之痛。“但这伙人却是千里迢迢跑来打劫的没捞到好处就让他们回家他们自然心有不甘。你看看他们这些日子把隋昌糟蹋的除了打地基的石头搬不走其他能搬的东西一点儿渣都不肯剩!”

    “是这么回事儿。城外的所有屯田点儿都给他们破坏了春天大将军刚刚命县里出丁帮百姓盖的那些草房被这帮缺德玩意儿一把火全烧了!”县尉杜大安是个因伤退役的老旅率没读过什么书所以说话直来直去。“咱们如果毫不追究就放人下次他们肯定还会前来打劫。反正捞一票是一票被抓了后投降便能平安回家!”

    “就这么放了他们县里的百姓也不答应!”几个主簿七嘴八舌。他们的庄子都在城外虽然大部分物资及时撤回了城里但家族的损失依然不小。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王须拔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青。他同情那些俘虏但却无法否认县令和县尉指控的都是事实。当年他麾下的大燕军对民间搜刮得也非常狠却远没到了连门板和窗框都要拆的地步。而战后从土匪营垒中收缴回来的物资中锅、碗、瓢、盆居然占了一大半土匪们的贪婪程度让他这个当过流寇的人都觉得汗颜。

    “他们下午还试图再次作乱!亏了王将军在才没出事儿。如果几位将军执意要走烦劳将这些流寇也押走!”县令王九德拱起手对着几位主将团团作揖。“否则他们再闹起来阖县老小都有灭门之祸!”

    “那还不好办咱们晚饭后将俘虏押到河边去!一刀一个直接送回老家!”吕钦听得怒不可遏手按刀柄大声说道。

    “对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说不定下回他们还来!”郭绚大声响应。他原来便不主张一味地怀柔今天见有人在自己之前提出了杀人立威的建议巴不得立刻就将其变为现实。

    “得手便财。战败了还能捞到回家路上吃的干粮。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咱们要是真把他们给放了这群白眼狼不知道下次能招来多少同伙!”张凤城、周康等科举出身的主薄、参军们也纷纷建议。博陵六郡是他们的老家为了避免家园再度遭受劫难他们不介意对敌人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可大将军从未杀过俘虏!”王须拔看到大部分人都开始响应将俘虏全部斩杀的建议着急地向军司马赵子铭求救。对方在博陵军中地位极高他说一句话抵得上吕钦等人说十几句。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令王须拔非常失望的是向来对大将军的命令毫不违背的赵子铭今天也转了性居然冷着脸说出了一句令他似懂非懂但心凉无比的话。

    “大将军知道后恐怕会震怒!”长史方延年明白赵子铭话中的含义犹豫了一下低声提醒。

    “大将军还不知道从洛阳传来的消息!”赵子铭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在渡过泒水前已经近一个月没回博陵的他收到了郡守张公艺转来的急报。打开急报后在场所有将领都惊得倒吸了口冷气。

    这也是今晚诸将杀心大起的要原因之一。素来对流寇仁慈的张须陀老将军在一个多月前阵亡了其头颅被瓦岗军悬挂在山寨的旗杆上官军至今还没能将其抢回。

    如果大将军知道张老将军死于流寇之手他会不会还给敌人怜悯?赵子铭不敢保证李旭怎么做但他必须保证的是即便大将军倾六郡精锐南下复仇短时间内也没人敢窥探他的老巢。

    这是大伙共同的家园无论谁来侵犯都必须付出代价。

第二章 背弃 (七 上)

    对芜蒌城的强攻在第五天早晨开始。两路隋军在一个多月的并肩作战过程中已经习惯了彼此的作战风格因此配合得相当默契。

    最先威的是府兵所携带的那些小型攻城弩。这些由木头和牛筋制成的杀人利器只有两百余斤重仅以一匹驮马便能搬运。杨义臣麾下没有多少骑兵但用来运输各种攻城器械的驮马却养了四千多匹。士卒们将攻城弩的部件从马背上卸下后转眼之间便将其重新组装完整。随着杨义臣一声令下数百支八尺多长的弩箭立刻在芜蒌城头砸起一串黄色的烟雾。

    “啊―――”“啊―――”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守城的喽啰兵们像放纸鹞子般被弩杆带着从垛口后飞起来在黎明的天空下洒出点点血珠。由于最近刚刚下过雨所以天空被洗得很蓝。而那些红色的血珠被蓝色的天空映衬得更加清晰几乎滴滴可见。

    早晨的旷野很安静清晨的微风将惨叫声送下城头中间还隐约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叹息。紧接着是凄厉绵长的号角声声如歌。大队大队的弓箭手在大队大队的盾牌手保护下快步上前趁着守军被强弩压得无头抬头的机会进入攻击位置。下一个瞬间角声嘎然而止潇潇风声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天空骤然一暗然后又骤然一亮数以万计的羽箭滑过数万条漂亮的弧呼啸着飞上城头。

    守军奋力反击一边狼狈躲闪着从天而降的雕翎一边寻找机会从垛口后射下冷箭。但他们的反抗在攻击者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很少有隋军被流矢射中偶尔有一两支羽箭偷袭得手也被厚厚的铠甲所阻挡。杨义臣素有爱惜士卒之名因此他麾下担任主攻的精锐通常都身穿重铠。而作为他的敌人待遇就不那么美妙了。老将军素来讲究战时不留活路战后不留俘虏。

    流寇们的抵抗非常顽强。他们趁着隋军攻击的间隙不断地顺着城中的马道冲上城头推开尸体填补战死者留下的缺口。而缺口很快又被强弩和羽箭再度砸开更多得喽啰兵们奋不顾身地再度扑上无止无休循环往复。

    战死者的血很快积满了城墙顺着土坯的缝隙缓缓下淌。远远地看去整面城墙都好像在流血。那些血在半途中被干燥的土坯吸收颜色慢慢变暗变黑。还没等旧的血液彻底凝干新的血浆又快淌下来在浓重的黑色上面再添一笔的殷红狰狞耀眼。

    “嘣、嘣、嘣”弩车的射击声简短有力像重手在鼙鼓上敲出的节拍。“铮、铮、铮”弓弦的震颤声清脆细弱如同春天里的鸟鸣或新婚燕尔的窃窃私语。在鸟鸣、私语和鼙鼓声中太阳慢慢升了起来升了起来升了起来将万道的秋光照在每个人黑色的头和黄色的皮肤上无论这一刻他们是官军还是强盗无论这一刻他们是死是生。

    黑色的头和黄色的皮肤满是皱纹刻满生活的艰辛与愁苦的脸。这种脸在河北大地上很常见城上城下都难逃其外。而今天城上城下的黄色面孔们却在想方设法夺走对方的性命仿佛彼此之间真的有血海深仇仿佛彼此之间真的不共戴天。

    “擂鼓!”看到身后的太阳已经足够高杨义臣大声下令。昨夜跟李旭协商后他选择了芜蒌城东侧作为第一突破口而李旭则负责带领博陵军围住其他三面城墙并在流寇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东边城墙上时把握另一个破城机会。

    对攻城者而言有选择的攻击可以将全部力量集中在一处。对于守城者来说他们不但要对付来自城下的威胁而且要躲避正射入眼睛中的日光。

    “轰、轰、轰!”鼓声如雷震得芜蒌城单薄的城墙瑟瑟土落。伴着铺天盖地战鼓声十余辆装有木制轮子的攻城梯缓缓从隋军本阵推出。在盾牌手的保护下两千多名衣衫褴褛的民壮喊着号子将攻城梯慢慢向城墙靠拢。

    守军的注意力瞬间被高大的攻城梯所吸引敌我数量悬殊如果让这些庞然大物靠近城墙后果将不堪设想。无须高士达命令他们立刻将手中弓箭指向了推车者。锐利的箭矢撕破单衣撕破肌肉贴着骨头缝隙刺入内脏推动攻城梯的民壮们一个接一个跌倒杨义臣又一挥大手更多的民壮冲到了攻城梯后接替战死者的位置用肩膀和手臂推动车轮缓缓前行。

    见到弓箭拦截无法奏效城头上的喽啰兵们祭出新的杀招他们冒着头顶上的箭雨十几个人一组拖动草绳将守城用的床弩用肩膀拉生生拉开。长达丈许的巨弩呼啸着从城头上扑下砸飞护送攻城车的盾牌手砸进人群将躲避不及的民壮一个挨一个穿透牢牢钉在地面上。

    “啊―――!”受伤者没有立即断气在硬木做的箭杆上徒劳地挣扎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幸存的民壮们楞了一下转身欲逃却被护送攻城车的兵卒用刀背给抽了回来

    “擂鼓催战!”杨义臣根本无视民壮的生死冷笑着命令。这些推攻城车的民壮都是他在行军途中捉来的很难说里边藏没藏着流寇。牺牲一些就牺牲一些免得日后此辈再和其他强盗勾结。(ngz买断作品请勿转载)

    “轰、轰、轰!”单调的鼓声再度响起如同惊涛拍岸。在钢刀的逼迫下侥幸未被床弩射中的民壮们哭喊着聚集在攻城梯前后肩扛手拉继续向死亡地带前行步步带血。城墙下的小型攻城弩则快调整方向集中力量向城墙上床弩飞来的位置一通攒射。

    双方平时训练的差距立刻显现了出来城头上的床子弩无论射程和威力都远远高于府兵所用的攻城弩但几轮射后却没有一支能直接命中攻城梯。而杨义臣麾下的弩手们只用了两轮攒射便将城头上的几架床弩变成了哑巴。惊惶失措的喽啰兵们趁着城下射击的间隙冲到了已经变成刺猬的床弩前七手八脚抬走同伴的尸体。七手八脚将扎入城墙的弩箭拔出将床弩尽量恢复原状。但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利器却再也射不出弩箭来了完全变成了一个个无用的木架子。

    “完蛋了!”亲眼目睹了床弩被对方用乱箭射废的高士达心中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冷汗从额头上淋漓而下。直到昨天中午他才从几个冒死来报信的溃卒口中得知前去隋昌劫掠的那路兵马已经溃败的消息。据送信者说王薄生死不明刘春生在滹沱河边被杨义臣堵住斩杀于阵前。孙宣雅见势不妙率领残部投降。如果他最后落到李旭手中有可能还有一线活命的机会。如果当初接受他投降的是杨义臣其结局已经可想而知。

    得知东路兵马全军尽墨的消息后高士达本应该立刻撤走。但麾下谋士时德方却建议他和刘霸道二人分兵把守芜蒌和饶阳。“二城近在咫尺如月伴星。敌军攻芜蒌则饶阳出兵击之;敌军攻饶阳则芜蒌出兵击之令其尾不能相顾。日久敌军必疲我军趁机夺路而走其定无力追杀。如果一矢不便弃两城敌军气焰必涨我军士气必衰。一旦他尾随东海公追入平原公凭何而自保?”

    时德方的话听起来甚有道理东海公高士达和平原公刘霸道二人也觉得连敌军的角鼓声都没听见便撒腿逃走实在有些太缀自家威风。二人犹豫再三反复商量终于在傍晚分了兵。谁料刘霸道才离开芜蒌便被疾驰而来的博陵精骑堵了个正着。

    据侥幸逃回来的弟兄汇报刘霸道和他麾下的两万多弟兄连半个时辰没能坚持住便被博陵精骑彻底击垮。刘霸道本人被李旭一箭封喉当场射杀。其他麾下大小喽啰也战死了一多半仅有不到三千人逃离了战场。

    而击溃了刘霸道的博陵精骑只有区区五千人并且是一支赶了几整天路的疲惫之师。拥有如此恐怖战斗力的家伙还是人么高士达不敢想。但比刘霸道阵亡更令他恐惧的是另一个经由溃卒之口传来的消息博陵军不再宽恕俘虏了。在隋昌城外被俘的喽啰兵们全部被杀。原属于刘霸道麾下那些被俘喽啰也一个没能保全。

    战又战不过投降也要被杀。走投无路的高士达心中涌起了一股激愤。“退下城墙放他们过来!”他抹去头上冷汗大声命令仿佛刹那间看透了生死。

    “大当家官兵不会放过咱们!”几个小头目擦了把脸上的血悲愤的地喊道。芜蒌城失守是早晚的事从昨天晚上官军开始围城时他们就清楚。但同样是死战死在城头上总比跪在地上等人砍脑袋痛快得多至少活着时有个人样。

    “放他们上城墙咱们拼命也拼得聪明些!”高士达惨然一笑大声道。“他们人上来便不能再射箭。咱们面对面抡刀子生死各凭本事!”

    “诺!”喽啰们学着官军的样子向高士达抱拳然后哈哈大笑。

    “下去下去!”高士达笑得满脸是泪如同一个醉了酒的疯子。绝望的喽啰们跟在他身后狂笑着离开城墙站在马道上等待最后时刻来临。

    他们不是草不甘任人践踏任人宰割。他们活得很卑微却可以死得与肉食者一样高贵。

    日影一点一点地推移城上城下每个人都等得心焦。忽然间城头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攻城梯底座在距离城墙五尺处停了下来带着倒钩的梯顶重重地拍在了泥砖垒就的城墙上。

    “杀!”杨义臣利落地将手中长槊向前一指大声命令。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定远将军邓有见带领三百余步卒快冲到一架攻城梯下。几名勇士将短刀向口中一衔踩着横木蜂拥而上。脚下这些庞然大物的底座是随军携带的但梯子的两臂和中间脚蹬却是昨夜砍伐芜蒌周围的野树所造十分光滑。因此众人攀爬的度并不算快并且间或有人滑落。好在城头上的喽啰兵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勇气根本不敢探出头来反击。

    “杀只杀不俘!”游击将军侯桥看到邓有见所部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也不甘屈居人后顺着另一辆攻城梯奋力向上攀登。其他几辆攻城车上很快也爬满了士卒“杀杀杀!”大隋将士呐喊助威目送着几名身手最矫健的勇士跳进城垛口。

    忽然众人的喊声停滞了一下。他们看见了城墙上突然闪现的寒光。两柄长杆大刀横扫而来直奔邓有见的腰腹。定远将军邓有见觉事态不妙大叫一声跳起三尺多高堪堪将刀刃贴着靴子底避过另一杆投矛从半空中呼啸而至正中他的肩膀。

    “啊!”定远将军邓有见出一声惨叫从半空中直接跌下城头。云梯下几名手持麻布片的兵卒赶紧冲过去救援。邓有见的身体被麻布挡了挡落势尽去。他于布面上打了半个滚手捂肩头长矛软软地瘫倒了墙根儿底下。

    其他杀上城头的官军也觉自己上当大惊。先前无声无息的城墙上突然冒出了数百名喽啰兵他们或持长刀或挥棍棒没头没脑的一通乱砸。攻上城头的士卒寡不敌众被杀得手忙脚乱而底下负责掩护的弓箭手却因为敌我混在一起无法瞄准挽着弓半天不能放出一箭。

第二章 背弃 (七 中)

    城墙上的战斗立刻陷入了胶着状态。府兵身上的铠甲虽然厚却抵挡不了情急拼命的流寇。情知必死的土匪们用刀、棍棒、甚至双手为兵器宁可挨上致命一击也要与对手拼个同归于尽。不时有双方士卒互相搂抱着从城头落下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游击将军侯桥只比邓远见多支持了一盏茶时间便被逼下了城头他的运气稍好在摔下来时用腿搭住了云梯边缘整个人顺着光滑的木杆迅下溜虽然大腿上的护甲和皮肉都被磨了个稀烂却终是没有性命之忧。其他跟在两位将军身后登城的士卒们可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只要扯着麻布的救援者稍微照顾不及被人推下城墙的他们便难免一死。而留在城头上对手那股不要命的阴狠又令他们肝胆俱裂。

    有人试图退回攻城梯上去路却被新杀上来的同伴挡住。土匪们一击得手立刻呐喊着从各个方位向攻城梯围拢。为了避免被对方弓箭手当作靶子他们与官军贴得极近。这更加重了战斗的惨烈程度。有时双方几乎是同时把兵器插入了对手的身体然后彼此对视着直到生命的终结。而双方的袍泽们立刻将阵亡者的尸体推开把手中刀剑砍向素不相识的敌人不死不休。

    一名校尉跳上城墙还没等他站稳身体有把五尺多长的拍刀便横扫了过来。倒霉的校尉闪避不及被拍刀正砍中软肋。血“噗”地一声溅起老高校尉惊讶地看见自己飞起来然后惨叫一声整个上半身从城头落下。偷袭得手的土匪头目哈哈大笑高举着拍刀呼喝邀战。城下的弓箭手迅把握住机会下一个瞬间小头目身上插满了羽箭晃了晃却不肯倒下凭着临终最后前最后一口气将刀柄墩入了泥砖中用刀杆支撑住自己身体。

    “将他们推下去!”高士达在城墙上大喊。此刻他身上已经见血脸上的神态却愈疯狂。跟在他身边的喽啰兵们与大当家一样凶悍刀舞得如车轮一样挡者披靡。一座攻城梯前的府兵顷刻间便被砍杀殆尽几名喽啰兵用肩膀扛住梯子顶用力前推。下面配有木质底座的攻城梯却很难被推倒。喽啰兵们被憋得面红耳赤不屈不挠数支冷箭射至将他们全部变成了刺猬。

    “放滚木!”不知道哪个人大声提醒。转眼间几十根巨大的滚木便被喽啰兵们抬起顺着攻城梯推下。正蜂拥上爬的官兵躲闪不及一个接一个被滚木从攻城梯上扫落脑浆崩裂筋断骨折。

    杀人的技巧根本不用人教土匪们很快便无师自通了守城器械的用途。大块大块的擂石尾部拴着铁链的钉拍错落而下每一波都会带走数条生命。趁着官兵手忙脚乱的时候有人向攻城梯底部投下了火把。木制的支撑上立刻冒起滚滚浓烟遮断了弓箭手们的视线也遮断了城下士兵继续向上攀爬的通道。

    “擂鼓擂鼓!”杨义臣被对手的强悍气得暴跳如雷不停地命令亲兵擂鼓催战。昨夜从俘虏口中得知与高士达一道被困在城里的土匪人数不足三万。所以他才决定将这伙贼人全部围歼。谁料高士达垂死反咬一口倒给他麾下的府兵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损失。

    “大帅请博陵军提前起攻击吧!”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侯桥一瘸一拐地跑到杨义臣面前低声建议。

    “咱们再攻一次!”杨义臣摇摇头板着脸回应。“这几天的仗主要都是博陵军打的咱们不能第一次打主攻便被人小瞧了!”

    “大帅是不是怕李将军那边有闪失!”侯桥知道杨义臣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非常理解地猜度他的真实想法。

    “知道你还问?”杨义臣双眉一竖把侯桥接下来想说的话瞪回了肚子内。

    由麾下府兵来担任主攻也是杨义臣自己的主张从博陵军近几日的表现上老将军看出来李旭情绪不稳所以不想让年青人因为一时疏忽而受到其他伤害。

    在杨义臣看来残忍好杀也好心怀慈悲也罢都是为将者的一种手段。只有凭借这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手段他们才会建立自己的赫赫威名进而使得敌人不战先乱。而突然由仁慈转为残暴则属于手段之外。这意味着为将者已经乱了方寸很容易被对手找到可乘之机。(ngz买断作品请勿盗贴。您的订阅是我创造的动力)

    老将军理解李旭的反应。如果换了自己处在李旭同样的位置他认为自己也会方寸大乱。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张须陀无异于李旭传道恩师解惑诤友。无论是谁突然听到恩师和诤友遇难的噩耗心中也会掀起惊天波澜。

    但杨义臣无法安慰李旭也不想以长者身份给李旭更多指点。每个人在成长道路上都需要经历一些难以迈过去的坎儿别人帮不了他。只有他们自己想明白了从混乱和沉沦中抬起头才能走向更高的台阶。

    “隆――隆――隆”激越的鼓声重新唤起了府兵将士的勇气通过新的一轮弓箭攒射他们再次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将攻城车进行了简单维护后杨义臣麾下爱将周宇带领千余勇士重新对芜蒌展开了强攻。

    这回他吸取同僚的经验非常谨慎地控制着进攻的节奏每当士卒们向上攀爬几级便用号角声通知大伙停下来然后命令弓箭手再次对攻城梯两侧进行“清理”。如是折腾了十几遍直到确信墙垛后没有埋伏了才猛然下令命已经爬到大半的士卒们一拥而上。

    百余名士卒先后跳上城墙迅结成小阵护住身后的攻城梯。这是府兵们的常规战术只要将背后的通道守住半柱香时间6续杀上城头的弟兄便会占据整段城墙。当杀上城头的弟兄人数足够在城墙上组织起进攻阵列时今天的战斗便写就了结局。

    府兵们的高兴只维持了三息时间很快他们便惊讶听到了头顶上的瑟瑟风声。退至马道和敌楼中的土匪们手挽步弓将成排的羽箭向进攻者射来。平坦的城头上无遮挡可找第一轮齐射便将登上城头的府兵们射翻了大半。紧跟着马道上和敌楼中的流寇们排成两小队一队在外竖起大块大块的门板一队在内被门板掩护着冲向攻城梯。

    进攻的节奏再次被打乱跳上城头的士兵们很快陷入了重重包围。在人数处于劣势又事先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他们被逼得节节后退。凭借着后续袍泽的冒死支援才勉强能占住攻城梯前巴掌大的地方。

    而那巴掌大的地方很快变城了黑白无常手中的勾魂索。不断有新的府兵弟兄跳上来不断有先一步蹬城者的魂魄被勾走。宣威将军周宇看得两眼冒火亲自带领几个侍卫参加了进攻。凭借过人的身手他将脚下的立足之地扩大到可以站立六名弟兄。但个人的勇武能做到的也只是如此其余几座攻城梯前的战斗转眼结束。冲上城头的府兵或被当场格杀或被硬推下城墙无一幸免。

    抢回了战场主动的土匪们损着迭出他们用大锅盛着开水迎着攻城梯所处位置当头泼下。被堵在攻城梯上的府兵或被开水活活烫死或者失足跌落。尸体一个挨着一个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来人来人!”周宇大声命令。号召麾下士卒顺着唯一连接城上城下的通道向自己身边汇集。士卒们见自家将领形同疯虎也舍生忘死地博杀。土匪们则从两侧包抄过来以长矛拍刀乱捅乱砍。

    这段城墙立刻变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城下的勇士不断向上填补空缺试图保住这仅存的战果。城上的土匪们则誓死堵住这唯一的缺口决不肯让官军再将战果扩大。

    一名喽啰兵呐喊着扑上前被周宇用刀面直接带偏重心然后一脚从城墙内侧踢飞出去。喽啰兵惨叫着跌落沉闷的**碰地声令所有人脸色煞白。但那些脸色煞白的土匪却丝毫不肯转身逃命呐喊声一声比一声绝望眼神中却带着绝决。两名喽啰兵先后中刀倒下周宇脸上也溅上了自家亲卫的血。有名亲兵用胸口替他挡了一刀然后抱紧对手一同从城墙内侧滚落。

    “来人!”周宇大叫一刀扫落对手半个脑袋。然后大步上前用包裹着铁皮的战靴直接踢在一名喽啰兵的小腹处。那名喽啰兵的身体立刻弓成了虾米血顺着鼻孔、嘴巴、耳朵同时向外淌。

    就在此刻原来倒在城墙上的某具尸体突然动了动张开双手保住了周宇的另一条腿。“去死!”悍将周宇挥刀下扫将敌人的手臂齐肘砍断。他快直起腰刀刃横挥试图将趁机靠近自己的人逼退。却惊诧地看到几名喽啰兵合力抱着一根尺许粗的木桩子直接向自己撞过来。

    “砰!”宣威将军周宇匆忙中竖起兵器挡在身前。然后看见自己的百炼钢刀弯成了鱼钩然后看见脚下的城墙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头顶上的阳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暖得人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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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五千年浩瀚历史中,重重天威下,总有一两个男人站着吧家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