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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补天 (二上)

    一直感觉到博陵军阻挡了自己前进道路的罗艺可能巴不得看李旭被塞外狼骑撕碎.刘武周是突厥的定扬可汗,如果能不陪着突厥人南下已经是很给李旭面子,指望他与博陵军一道抵抗外辱无异于与虎谋皮.至于李渊,据说南下之前已经与突厥有盟约在先,共享利益.此刻又忙着围攻京师,更不可能分身北顾.数来数去,李旭惊诧地现,有可能与自己一道对抗突厥狼骑的,居然是山贼窦建德和高开道.这两个家伙虽然四处劫掠多年,现在却的的确确在把所占地盘当作自己的家来建设.一些在博陵六郡被验证有效的恢复策略,窦、高二人几乎是原封不动地照搬了过去.根据派往平原郡的博陵军探子回报,曾经被兵火烧得赤地千里的将陵、胡苏等地,如今在窦建德和高开道的努力下已经慢慢恢复了生机.假若有两年以上的恢复时间,很难说窦建德的治下不会出现第二个博陵.

    只有自己建设起来的地方,自己才会珍惜.窦建德和高开道都是土生土长的河北绿林豪杰,没有什么门生故旧,也没有什么高贵血脉,他们不可能像李密丢了老巢后可以换个地方东山再起.所以万一听到突厥人入侵的消息,窦、高二人即便不会直接出兵给博陵帮忙,至少也不会落井下石.只可惜窦建德麾下的义军有数量没战斗力,关键时刻即便走上战场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

    放眼天下,李旭觉得堪于突厥狼骑一战的除了博陵军外,也就是罗艺麾下的虎贲铁骑与李世民手中的河东飞虎军.如果把要求再降低一些的话,当年的齐郡精锐和瓦岗内营也能与突厥狼骑正面相搏.前两者他已经不能指望了,而齐郡精锐和瓦岗内营,第一,李密不会放他们北上.第二,即便瓦岗军肯来赴国难,那也是远水,终难解决近渴.

    想到瓦岗军,旭子猛然有又想起了徐大眼.如果这位诡计多端的故交能前来相助,也许他还多少有一丝扭转乾坤的希望.可这是怎样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啊,徐大眼现在是瓦岗军的中坚,李密怎可能把自家房梁拆下来送给别人……

    思前想后,李旭也找不出一个妥善的对策.本着豁出去的念头,他耸了耸肩膀,笑着吩咐,第二个坏消息是什么,干脆也说出来吧.反正一个筐子也是抬,两个筐子也是挑!

    第二个消息距离咱们有点远!很难说是好还是坏!赵子铭也回应以苦笑,细作连夜送回急报,谣传瓦岗军内讧,李密血洗内营!

    什么?猛然间,李旭觉得自己的心脏紧紧地缩了一下,血差点从嗓子眼喷出来.无论跟徐大眼在战场上如何厮杀,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忘记二人的兄弟情谊.此外,还有霸气十足的翟让、顾全大局的程咬金、鲁莽却不失磊落的单雄信.凭心而论,瓦岗内营众草莽给他的印象比李密麾下那些名士、宿将好得多.至少前者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而后者,完全是一群眼高手低的窝囊废.让他们玩弄一些嘴上功夫,耍些阴谋诡计还勉强能拿得出手,真正用来当大用,却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徐茂功据说只是受了重伤!周大牛非常理解主帅的心思,低声补充.翟让、翟弘、翟摩侯、王儒信等十一人当场被杀.单雄信投降了李密,程知节事先被外派与东都兵马对峙,得知翟、李火并的消息后,部众溃散近半.程知节领着另一半兵马返回瓦岗,将兵权交给了李密,然后闭门不出!

    李旭听得浑身冷,叹了口气,低声询问:密报带来了么?

    两份都带来了!赵子铭从贴身的衣袋中拿出一个桑皮纸袋,双手捧给自家主帅.李旭接过纸袋,将有关瓦岗内讧的消息反复观看,唯恐漏掉了其中一个字.

    这件足以改变整个河南势力格局的变故生在七天之前.但祸乱的根源,却与博陵军息息相关.

    在博陵军手中救下李密和王伯当等人后,翟让明显地察觉到李密在自己和其他人面前扮演着两个角色.他对此非常不满,但一时又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跟李密翻脸,于是便不再甘心退居主寨过安稳日子,重新开始插手军务.

    屡屡败于博陵军之手的李密为了在军中站稳脚跟,急需通过几场大胜挽回失去了威信.谁料他越是着急,用兵时越是出错.虽然得到了裴仁基、秦琼、罗士信和齐郡精锐相助,却挥不了后者的作用.先是在天津桥败于段达.然后在偃师城下败于无名小卒刘子敬,接着,又异想天开地绕过洛阳去攻弘农,半路上被隋军劫杀,连折杨德方、郑德韬等数名心腹大将.

    与此同时,其他各路豪杰却屡有斩获.先是房献伯攻克汝阴,然后徐茂功带领五千兵马自原武渡过黄河,一举攻破黎阳仓.接着,翟让又亲自上阵,与程知节、单雄信等人连克任城,曲阜、伯城、新泰.将张须陀守卫了多年的齐郡逼得举郡投降.

    半个月前,王世充夜渡洛水,陈兵于黑石.李密闻讯赶去劫营,却中了王世充的埋伏,大将柴孝和在撤退途中掉入河内溺毙.所部兵马十去七、八.亏得徐茂功闻讯后带领骑兵袭击王世充的后军,四下纵火焚烧辎重,才勉强逼退了隋军,救得李密出来.

    隔日,双方再战.又翟让亲自出阵诈败,引得王世充轻骑来追.徐茂功和裴仁基趁机杀出,切断王部前后联系,将王部杀了个落花流水.

    经历了这一连串失利后,李密越忌惮翟让.而他麾下那些名士们又看不惯瓦岗军立寨老人们的粗鄙作风.于是,在房彦藻等人的谋划下,李密决定壮士断腕.他借着防备刘长恭的机会,先支走了程咬金.然后摆下宴席,答谢翟让、徐茂功、翟让、单雄信等人救命之恩.暗中布下武士,在酒席宴间突然难,当场杀死翟让和他的大部分亲信,血洗瓦岗山.徐茂功逃出门外,被武士围住,乱刀砍昏.单雄信跪倒祈降,房彦藻不许.李密本打算斩草除根,被王伯当和吴黑闼二人苦苦劝谏,才勉强放过了单雄信,然后亲自给徐茂功裹伤……

    半晌之后,旭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密报放在了桌案一角.他可以确定自己所关心的几个名字不在牺牲者名单之内,情绪稍稍稳定.但没想到世间还有人如此无耻.偏偏这种无耻之徒,头上还顶着一个智者、义士的美名.

    据没确定的消息,房献伯随后就不再回瓦岗听命.徐元朗等人虽然还打着瓦岗军的旗号,却在离狐一代布下的重兵!赵子铭也陪着李旭叹了口气,非常惋惜地说道.

    理了理思路,李旭苦追问:此事已经传开了么?还是仅仅有少数人知晓?其他势力怎么看?

    应该已经传开了.李密怕别人耻笑,公布了翟让了十二条大罪!咱们的细作在黄河岸边的汲郡得到消息,经查实后,星夜送了回来.我手中还有来自武阳和平原郡的两份,说得也是同样的内容,但没这份详尽,所以就没带给大帅.赵子铭略作沉吟,缓缓地回答.

    博陵军脱胎于大隋汾阳边军,建制很完善.很多原来用以对付塞外强敌的机构经过扩展后,被赵子铭借一部分来对付中原各路草莽,效果也非常显著.所以,赵子铭可以确定瓦岗内讧的消息准确无误.

    窦建德据说连摆了两天宴席.朱璨却给李密送了一车金银细软,以示臣服!顿了顿,他又道.

    到目前为止,细作们只打听到王世充非常惊诧,认为李密从此摆脱了内部阻力,不日便可一飞冲天.仔细想了想,周大牛再次补充.

    你们两个怎么看?李旭的眉毛轻轻一跳,继续追问.

    关于这一点,赵子铭和周大牛倒是有一致结论.王世充据说很擅长领兵作战,但见识实在过于短浅!他们异口同声点评.然后相对笑了笑,将头再次转向李旭.

    短时间内,李密的确完全掌控了瓦岗,再不会受任何人擎肘.但用不了多久,瓦岗军可能会面临再一次动荡!赵子铭相对斯文,尽量不用攻击性语言来描述李密.

    姓李的忘恩负义.如果谁再死心塌地跟着他,翟让就是前车之鉴!周大牛出身市井,说话也带着明显的市井风格.

    数落归数落,二人的话语里却明显带着惋惜意味.

    他们惋惜的不是瓦岗军的内讧,而是留给博陵各郡的展时间越来越紧迫.如果瓦岗军一直保持最近一段时间的展趋势,无论江都、东都两个朝廷,还是李渊所代表的反叛势力,都不可能尽快让河南安定下来.那样,即便与突厥人的战斗受到损失,博陵军也可能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恢复元气.

    而现在,李旭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第四章 补天(二下)

    对于李旭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仅仅出自习惯还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退路。

    突厥大军一旦南下万里长城东段的选突破口绝不会是拥有虎贲铁骑的幽州。涿郡那年久失修的城墙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张浸过水的草纸根本不用捅吹口气就能破坏掉。而突破内外两道长城后繁华的博陵六郡远比河东、幽州更有吸引力。

    “咱们的老婆孩子都在这儿怎么也不能学李密当年那样自己跑路!”周大牛向来与主将贴心咧了咧嘴笑着说道。

    “咱们也没李密那样的好命走到哪都有人虚位以待!”赵子铭满脸无奈“不过属下建议在消息没得到进一步证实前先将其压下来。否则天知道某些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怪我料事不明露财引盗。毕竟在两个月前咱们还认定突厥人是一盘散沙!”李旭理解赵子铭的想法更清楚六郡之中某些人的行事风格。当日众人之所以答应帮助他开涿郡一则是因为目前他这个大总管所施行的政策远比周边其他诸侯柔和。第二是因为那符合众人的共同利益。

    同利者方能同心。如果没有宏大的利益作为保障再牢固的关系也会有崩裂的那一天。

    但同利者却未必能共同承担风险。利益可以让人走到一起当风险过预期利益时也能让逐利者各自散去。

    在突厥人南下的消息传开之前开涿郡作为博陵的支撑点会被称作远见卓识。当现危险过事先预料后某些人必然会见风使舵。

    对他们来说家族永远是第一位的。为了家族信誉、亲情、良知都可以牺牲。必要时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生命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掉。至于生在周围的灾难只有在他们需要展示自己仁慈时才会听得见。不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尽可能闭上眼睛塞住耳朵。

    李旭反感这种短视的行为但是他已经学会不去抱怨现实便是如此与其徒劳地埋怨天道不公不如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多做一些准备。“就依照你说的此事仅限于四品以上武将知晓。地方官员那边在突厥人正式打到家门口前先不要通知以免大伙闹得人心惶惶!”

    看到赵子铭持笔记录他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补充“传令给涿郡太守崔潜让他将已经打造好的兵器分到各堡寨之中。今年冬天无论天多冷所有屯居点的适龄男子必须接受操练!”

    “临阵磨枪未必管用。况且以退之的聪明很容易猜出你在戒备什么!”赵子铭放下笔低声建议。

    崔潜是个文武全才非常适合担任涿郡太守的职务。但博陵崔家却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对象。

    李旭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展颜而笑“对外宣称是为了防备罗艺。至于退之我相信他会尽一切可能顾全大局!传令其他各郡根据新近颁布的尚武令为了使民熟悉兵事有关禁止兵器买卖的命令取消。无论长槊还是弓弩只要百姓想买商家尽管售予无需经官府同意!”

    旭子的话惊得赵子铭再次停下了笔。“那会使得民间动荡!”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家主帅会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讳的决定。自东汉以来槊和弩在民间一直就是违禁之物。这两样兵器攻击力远远强于横刀和角弓一旦落入居心叵测者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些禁令向来只对普通百姓有效。不信赵司马可以去高墙大院内数数谁家要没几十杆长槊和弩弓老周的姓倒着写!”周大牛用力拍了拍同僚的肩膀嘲笑对方胶柱鼓瑟。

    “嗯!大将军请三思!”赵子铭知道周大牛说得话属实但依然觉得李旭的命令太冒险。在民间恢复尚武之风是好主意但过度的尚武也会使得百姓不服从管理。特别是在这动荡年代梦想着通过武力夺取皇位者不计其数。万一有人趁机闹事一群手持制式兵器的乱匪要比手持锄头的流民难对付得多。

    “三思什么。是你老赵该三思才对!”周大牛继续用力将赵子铭拍得直打趔趄“不受冤屈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提着脑袋造反。让百姓们平素有把刀在身边备着总好过突厥人杀上门来了他们只懂得跪地求饶!”

    “就是这个道理大牛说得非常对。我不亏待他们当然就不怕他们起来造反。”李旭收起笑容目光中透出几分冷峻。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顶住突厥狼骑的进攻。但可以尽最大力量让治下百姓学会保护自己。中原百姓不是生来就懦弱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官府剥夺了他们自己保护自己的权利。旭子坚信如果每位中原百姓都举起手中的刀哭喊求饶的将是突厥。

    赵子铭见主公一意孤行只好把这条政令也记录在案。他很清楚政令颁布后会带来的困扰也许后天早上就会有无数个背后站着不同家族的地方官员堵在他处理公务的房间门口声讨他巧言惑主为了赚一点小钱不顾大家伙的安危。但这些人已经叫嚣不了多长时间了当塞外的角鼓声传来的那刻所有骄傲的面孔都会变得苍白如雪。

    覆巢之下找不到完卵。如果整个天空都塌下来谁也别想侥幸逃离灾难。

    “末将建议加强新兵的整训力度!”听到自己被表扬周大牛很受鼓舞继续提议。

    “所有老兵结束休养十天之内必须归队。所有新兵都补充到军中去和老兵一道训练!”李旭点头赞同。

    “那样军营可能又要扩张!咱们原来的建制也不太适合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赵子铭想了想指出决策的不足。

    博陵军原来只有三万多兵马扩军之后队伍几乎膨胀了一倍。非但旧的营盘不够士卒们安歇旧的编队方式也因为士卒的增加显得极不协调。

    对此李旭心中早有考虑。各地收集来的情报让他很清楚地了解到了周边诸路诸侯的领军方式将所有人的创新去芜存菁刚好能得出一个比较适合博陵军现在情况的整编方案。

    “把博陵军所有步卒分为左、中、右三路左路交给吕钦右路交给张江。子铭你替我掌管并整训中路。每路之下再设三个领军各自掌管一营士卒。领军平素吃住都在军营尽快熟悉麾下的弟兄!领军以下各级武职由领军从原来的武将队伍中自行挑选。多出来的空缺也由各位领军自行举荐人手填补!”

    说罢他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水。等待两位心腹的补充。

    “属下提议由郭方、张士俊、柳子才分辨担任左一中一和右一领军官!”赵子铭想了一会儿低声提议。郭方是被李旭收复的山贼、张士俊是齐郡的老弟兄刘子才出身于汾阳军。这样的人事安排刚好体现了博陵大总管府在用人方面的某种平衡。

    李旭点点头表示接受。同时提出一个原则“每一路的三个领军中尽量以能力为选拔标准!咱们先拟定一批个人选明早再与张江、吕钦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诺!”赵子铭和周大牛齐声答应。然后又根据李旭的要求指出了新的编伍方式中的某些不足同时给出了改进建议。待三个人将整军的细节商量梳理得差不多时窗户外经隐隐透出亮色。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将屋子外的大地装饰得一片洁白。

    “还有什么要补充么?”李旭伸了个懒腰询问。

    “我建议咱们将与窦建德结盟的事情提上日程!”尽管知道李旭可能会不高兴赵子铭依旧不愿放弃谋臣的职责。“窦家军虽然孱弱但关键时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如果襄国公主能巡视边关弟兄们即便拼了性命也不敢让大隋的女人被突厥抢去!”

    出乎他的预料这次李旭没有再固执己见。“让方延年代表我去出使河间。告诉窦总管咱们博陵六郡出产的所有物品包括铠甲兵器窦建德都可以拿东西来等价交换。如果两家结盟的话一旦机会成熟我会亲自带兵与他联手讨伐瓦岗军!”

    “大人最好今年冬天就出手否则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赵子铭想了想再次提醒。

    “突厥没退之前博陵不会有一兵一卒南下!”李旭笑着摇头。“我不会南下去迎娶公主。她即便能到塞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战争自古就是男人的事情最好让女人走远一点儿!”

    对于李旭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仅仅出自习惯还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退路。

    突厥大军一旦南下万里长城东段的选突破口绝不会是拥有虎贲铁骑的幽州。涿郡那年久失修的城墙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张浸过水的草纸根本不用捅吹口气就能破坏掉。而突破内外两道长城后繁华的博陵六郡远比河东、幽州更有吸引力。

    “咱们的老婆孩子都在这儿怎么也不能学李密当年那样自己跑路!”周大牛向来与主将贴心咧了咧嘴笑着说道。

    “咱们也没李密那样的好命走到哪都有人虚位以待!”赵子铭满脸无奈“不过属下建议在消息没得到进一步证实前先将其压下来。否则天知道某些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怪我料事不明露财引盗。毕竟在两个月前咱们还认定突厥人是一盘散沙!”李旭理解赵子铭的想法更清楚六郡之中某些人的行事风格。当日众人之所以答应帮助他开涿郡一则是因为目前他这个大总管所施行的政策远比周边其他诸侯柔和。第二是因为那符合众人的共同利益。

    同利者方能同心。如果没有宏大的利益作为保障再牢固的关系也会有崩裂的那一天。

    但同利者却未必能共同承担风险。利益可以让人走到一起当风险过预期利益时也能让逐利者各自散去。

    在突厥人南下的消息传开之前开涿郡作为博陵的支撑点会被称作远见卓识。当现危险过事先预料后某些人必然会见风使舵。

    对他们来说家族永远是第一位的。为了家族信誉、亲情、良知都可以牺牲。必要时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生命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掉。至于生在周围的灾难只有在他们需要展示自己仁慈时才会听得见。不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尽可能闭上眼睛塞住耳朵。

    李旭反感这种短视的行为但是他已经学会不去抱怨现实便是如此与其徒劳地埋怨天道不公不如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多做一些准备。“就依照你说的此事仅限于四品以上武将知晓。地方官员那边在突厥人正式打到家门口前先不要通知以免大伙闹得人心惶惶!”

    看到赵子铭持笔记录他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补充“传令给涿郡太守崔潜让他将已经打造好的兵器分到各堡寨之中。今年冬天无论天多冷所有屯居点的适龄男子必须接受操练!”

    “临阵磨枪未必管用。况且以退之的聪明很容易猜出你在戒备什么!”赵子铭放下笔低声建议。

    崔潜是个文武全才非常适合担任涿郡太守的职务。但博陵崔家却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对象。

    李旭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展颜而笑“对外宣称是为了防备罗艺。至于退之我相信他会尽一切可能顾全大局!传令其他各郡根据新近颁布的尚武令为了使民熟悉兵事有关禁止兵器买卖的命令取消。无论长槊还是弓弩只要百姓想买商家尽管售予无需经官府同意!”

    旭子的话惊得赵子铭再次停下了笔。“那会使得民间动荡!”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家主帅会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讳的决定。自东汉以来槊和弩在民间一直就是违禁之物。这两样兵器攻击力远远强于横刀和角弓一旦落入居心叵测者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些禁令向来只对普通百姓有效。不信赵司马可以去高墙大院内数数谁家要没几十杆长槊和弩弓老周的姓倒着写!”周大牛用力拍了拍同僚的肩膀嘲笑对方胶柱鼓瑟。

    “嗯!大将军请三思!”赵子铭知道周大牛说得话属实但依然觉得李旭的命令太冒险。在民间恢复尚武之风是好主意但过度的尚武也会使得百姓不服从管理。特别是在这动荡年代梦想着通过武力夺取皇位者不计其数。万一有人趁机闹事一群手持制式兵器的乱匪要比手持锄头的流民难对付得多。

    “三思什么。是你老赵该三思才对!”周大牛继续用力将赵子铭拍得直打趔趄“不受冤屈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提着脑袋造反。让百姓们平素有把刀在身边备着总好过突厥人杀上门来了他们只懂得跪地求饶!”

    “就是这个道理大牛说得非常对。我不亏待他们当然就不怕他们起来造反。”李旭收起笑容目光中透出几分冷峻。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顶住突厥狼骑的进攻。但可以尽最大力量让治下百姓学会保护自己。中原百姓不是生来就懦弱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官府剥夺了他们自己保护自己的权利。旭子坚信如果每位中原百姓都举起手中的刀哭喊求饶的将是突厥。

    赵子铭见主公一意孤行只好把这条政令也记录在案。他很清楚政令颁布后会带来的困扰也许后天早上就会有无数个背后站着不同家族的地方官员堵在他处理公务的房间门口声讨他巧言惑主为了赚一点小钱不顾大家伙的安危。但这些人已经叫嚣不了多长时间了当塞外的角鼓声传来的那刻所有骄傲的面孔都会变得苍白如雪。

    覆巢之下找不到完卵。如果整个天空都塌下来谁也别想侥幸逃离灾难。

    “末将建议加强新兵的整训力度!”听到自己被表扬周大牛很受鼓舞继续提议。

    “所有老兵结束休养十天之内必须归队。所有新兵都补充到军中去和老兵一道训练!”李旭点头赞同。

    “那样军营可能又要扩张!咱们原来的建制也不太适合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赵子铭想了想指出决策的不足。

    博陵军原来只有三万多兵马扩军之后队伍几乎膨胀了一倍。非但旧的营盘不够士卒们安歇旧的编队方式也因为士卒的增加显得极不协调。

    对此李旭心中早有考虑。各地收集来的情报让他很清楚地了解到了周边诸路诸侯的领军方式将所有人的创新去芜存菁刚好能得出一个比较适合博陵军现在情况的整编方案。

    “把博陵军所有步卒分为左、中、右三路左路交给吕钦右路交给张江。子铭你替我掌管并整训中路。每路之下再设三个领军各自掌管一营士卒。领军平素吃住都在军营尽快熟悉麾下的弟兄!领军以下各级武职由领军从原来的武将队伍中自行挑选。多出来的空缺也由各位领军自行举荐人手填补!”

    说罢他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水。等待两位心腹的补充。

    “属下提议由郭方、张士俊、柳子才分辨担任左一中一和右一领军官!”赵子铭想了一会儿低声提议。郭方是被李旭收复的山贼、张士俊是齐郡的老弟兄刘子才出身于汾阳军。这样的人事安排刚好体现了博陵大总管府在用人方面的某种平衡。

    李旭点点头表示接受。同时提出一个原则“每一路的三个领军中尽量以能力为选拔标准!咱们先拟定一批个人选明早再与张江、吕钦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诺!”赵子铭和周大牛齐声答应。然后又根据李旭的要求指出了新的编伍方式中的某些不足同时给出了改进建议。待三个人将整军的细节商量梳理得差不多时窗户外经隐隐透出亮色。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将屋子外的大地装饰得一片洁白。

    “还有什么要补充么?”李旭伸了个懒腰询问。

    “我建议咱们将与窦建德结盟的事情提上日程!”尽管知道李旭可能会不高兴赵子铭依旧不愿放弃谋臣的职责。“窦家军虽然孱弱但关键时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如果襄国公主能巡视边关弟兄们即便拼了性命也不敢让大隋的女人被突厥抢去!”

    出乎他的预料这次李旭没有再固执己见。“让方延年代表我去出使河间。告诉窦总管咱们博陵六郡出产的所有物品包括铠甲兵器窦建德都可以拿东西来等价交换。如果两家结盟的话一旦机会成熟我会亲自带兵与他联手讨伐瓦岗军!”

    “大人最好今年冬天就出手否则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赵子铭想了想再次提醒。

    “突厥没退之前博陵不会有一兵一卒南下!”李旭笑着摇头。“我不会南下去迎娶公主。她即便能到塞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战争自古就是男人的事情最好让女人走远一点儿!”

第四章 补天(三上)

    “战争是男人的事情女人还是走远点儿好!”这话要是被李婉儿听见肯定会勃然作色上前理论。但听在李萁儿的心里却激起股柔柔的温暖。

    她知道丈夫在尽一切可能维护着自己维护着彼此之间这段来之不易的婚姻。姐姐当年说得一点也没错仲坚不像柴绍和二哥那样聪明但仲坚也不会辜负真心对他的每一个人。更不会拿女人的幸福去换取个人的前程。

    “你还偷听到了什么?”想到这些她脸色绯红心里面甜得像喝了蜂蜜。尽管明知道作为一个合格的女人不该胡乱打听丈夫和幕僚之间的谈话还是忍不住向前来汇报情况的翠儿追问。

    “奴婢怎敢偷听老爷的谈话。奴婢是奉夫人的命令去送热汤结果不小心让话钻进了耳朵。奴婢这就去洗漱争取在早饭之前把所有话都忘掉!”强忍着肚子里的笑翠儿躬身请罪。

    “你这妮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萁儿气得跳起来作势欲打。小丫头翠儿自幼与她笑闹惯了岂会被这点小伎俩吓唬住。哧溜一下从萁儿腋窝下钻过去抱着脑袋喊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记性本来就差一打就更什么东西也记不住了!”

    主仆二人笑闹成一团半个多月来的阴影烟消云散。待闹得累了又并肩坐在了床边压低了声音说体己话。

    “小姐不是说由着姑爷的性子他如何选择你都会不怪他么?”轻轻吐了吐舌头翠儿拿萁儿数日前刚听到朝廷赐婚消息时的话来质问对方。

    “唉!”萁儿收起笑容轻轻叹息“如果他已经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即便阻拦能阻拦得住么?如果他心里一直把我放在重要位置我即便不说话他又怎么会无视我的感受!只是这样一来又让不少弟兄失望…….”

    “那些人的话又不完全正确!况且所有隋公主带来的好处都是杜撰出来的哪有小姐你对他的好实实在在!要我看咱家姑爷才是个聪明人。知道把握眼前的幸福不奢求那些虚无缥缈的繁华!”

    这话简直说到了萁儿心里。女人家是自私的即便再有远见卓识都不会主动拿自己的丈夫和别人分享。更何况那人一来便要凭借背后的身份爬在自己头顶上。“就你会说话!”她笑着嗔怪粉颈微弯“但那个杨吉儿的确很难说是福是祸……”

    “我听周大牛也是这么认为。他也不喜欢再来一个姓杨的插手博陵。他说新来的人未必能适应博陵的制度如果再仗着身份指手画脚恐怕只会误事。况且眼下诸事正忙博陵没有多少士卒可以南派!”

    “大牛素来不喜欢以出身看人。这和他自己的经历有关。”李萁儿柔声点评“赵司马的话也未必全无道理眼下最要命的事情却是如何召集更多的人手前来帮忙!”

    想到人即将南下的消息萁儿雀跃的心情又渐渐低落。虽然丈夫为了保护自己和他心中的理念一直不肯向世俗低头。但作为妻子她却不能不替丈夫的安危担忧。如果塞外传来的消息属实突厥人大举南下的时间应该在明年三月左右。丈夫选择了北上抗敌而不是南下避祸实际上等于放弃了争夺天下的机会。为国戍边可以成就他的赫赫声名但与突厥人死战一场后的博陵军却再也没力量与自己的娘家、瓦岗军、江淮军等各路英雄一道问鼎逐鹿…….

    “我倒是觉得周将军比其他人都顺眼。特别是那个姓时的浑身上下都散着阴戾气。好在昨夜前来议事的不是他否则不知道又要让姑爷废多大力气去説服!”翠儿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愤愤地为女主人鸣不平。“如果我是你早想办法将他从姑爷身边赶走了!”

    “男人麾下得有骏马也得有猎狗和狐狸!”萁儿低声评论。毕竟是在唐公府长大的人她看问题远比寻常女子全面得多。“如果郎君身边的人都像他一样正直反而未见是好事……”

    “反正我看他力主姑爷负了你而娶公主就恨不得悄悄地给他一剑!”翠儿气鼓鼓地回应。

    “如果看谁不顺眼便痛下辣手这天下早就乱了套。他尽得也是分内之责…….”萁儿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还没等翠儿再辩解萁儿的目光就被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引向窗外。她看见李旭正在向后堂走来赶紧站起身对镜收拾头和妆容霎那间心里居然像二人初次相见时般慌乱“你先到门口接我这就过去接……!”

    话音刚落翠儿已经把屋门从里边打开。一股冷风夹着雪花和李旭的身影一道飞了进来。

    “关门关门。别把热气放出去。夫人醒了么?吩咐厨房准备早餐没有?”旭子不知道萁儿正在等着自己一边跺掉脚上的雪一边询问。

    “已经醒了正……”翠儿笑着回应话说到一半看到女主人已经走到了男主人身边。两双眸子瞬间被吸引到一处天地之间万籁俱寂。知道不需要自己再多废唇舌了她蹲了蹲身悄悄地退到了耳房中。

    “郎君累么?”半晌萁儿终于问出了一句毫无滋味的话。

    军务上的事情李旭倒从来不回避妻子。聪慧过人的萁儿看问题有独到之处即便是赵子铭和时德方这些智者有时也没她考虑得长远。“不累突厥人会盟子铭和大牛怀疑他们将对中原不利!”他笑着宽慰伸出大手将萁儿的手指握在掌心。

    冷暖交融如冰河淌过翠绿的原野带给人无限欣慰。萁儿笑了笑幸福地将手完全放在丈夫的掌心中央。与对方相跟着走到碳盆附近并肩坐下然后低声细语。“下次出征我陪你一起去!”

    手掌外的压力猛然增加她抬起头执拗地看着丈夫的眼睛。有些话其实不用多说彼此心里便能清清楚楚感觉得到。旭子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低声笑了起来络腮胡子上下颤动。

    “其实未必有多危险。那么多部落并肩而来突破口肯定不全都选择涿郡。我仔细想了想与我对敌的也就是阿史那俟利弗所部兵马战斗**强一些。骨脱鲁与始必本来就互相猜忌至于霫部他们能派出的兵力不会过一万……”

    “我不会让郎君一个人对抗强敌!”萁儿打断李旭的解释“再也不会!”唯恐丈夫不接受她提高了声音强调。“既然成为夫妻就该福祸与共。不会让所有事情由你一个人来扛!”

    夫妻两个坐在炭火旁都感觉到了澎湃在血脉深处的滚滚热浪。‘李家的女人不是负累!’萁儿没说但旭子知道她的想表达什么。‘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旭子也没挑明但萁儿比任何人都理解这份心意。

    “呜呜—呜呜—”清晨的号角吹破彤云宣布新的一天开始。寂静的窗子外慢慢响起了换班士卒的脚步声。“保持安静保持安静。将军大人忙了一整夜现在刚刚休息!”有忠心的弟兄粗着嗓子喊却不晓得自己的嗓门已经足以震得树上瑟瑟雪落。

    李旭笑着看了看萁儿恰巧萁儿也将头抬起来又看向他。二人相对点了点头算是完成了一件约定。然后缓缓地松开彼此的手慢慢走到桌案边。

    “郎君还休息么?”萁儿歉然笑了笑询问。

    “一起吃早饭吧。正餐和宵夜我都在军营里吃。你晚上早些休息没必要等我!”如同寻常夫妻一样李旭笑着叮嘱。

    如果此刻不是乱世二人就是一对寻常夫妻。打呼噜、磨牙、吵架、生孩子日子过得平庸却可以安安静静。但现在能够静静地坐在一起吃顿饭也成为了一种奢侈。

    “郎君可想过把突厥即将入侵的警讯通知我爹?”片刻后一边替李旭添饭萁儿一边问道。

    李旭楞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委婉。“唐公南下清君侧的队伍里据说就有数千突厥人!”

    他不想暴露出对河东李氏的不满。虽然对方是勾结突厥入侵的罪魁之一但那毕竟是妻子的娘家血脉联系无论如何也切不断。

    “父亲向突厥称臣却不一定肯让突厥人进入他的后院。他若想取杨家而代之便无论如何也不能担上让李家担上引胡人入寇中原的恶名!”萁儿笑了笑低声拂去在旭子眼前的迷雾。

第四章 补天(三下)

    当天下午一队信使匆匆忙忙出将突厥人可能大举入侵的警讯送往李旭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人手中。这些人收到警讯后会不会作出像自己预料的那样反应李旭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却可以相信经过这一番精心谋划后自己将狼骑挡在长城之外的机会又增添了几分。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这样做会导致博陵军丧失一个天大的机会。但塞上部族对待失败者的那种残暴手段每当想起来都令他不寒而栗。如果放任对方进入自己的家乡的话即便将来有机会复仇旭子也无法摆脱良心上的负疚。他会永远把自己当成罪人和帮凶直到在惭愧和懊悔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他不是刘武周无法做到认昔日寇仇为主人的厚度。也不是李渊没有借突厥之势胁迫对手就范的聪明。他只是来自上谷乡下的小贩之子李旭没有一飞冲天翱翔九霄的龙凤资质只会踏踏实实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认认真真永不后悔。

    信使到达京师附近时唐公李渊正在筹划着给长安城以最后一击。看完了李旭亲笔书写的警讯他久久没有说话脸色青得宛若天上的彤云。

    凭借永丰仓内大隋积攒了十余年的存粮附庸于李氏家族的义军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众。而眼下驻守于长安城内的隋军总计不到三万!偏偏主将卫文升又在被刘弘基打败后的第三天即暴病身亡副将阴世师人品和才华都不能服众!可以说眼下大隋朝的京师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桃子有人晃晃树干就可以将其轻松摘下。

    诚然打下了长安并不意味着李家就能顺利地削平群雄成就霸业。但关中自古就是帝王之基。此后李家随时可以出函谷关东进攻击任何自己看着不顺眼的对手。而群雄想对付李家却要先面对华山、熊耳、崤山等一道道拔地而起的天险。

    “如果突厥人再晚来一段时间就好了!”铁青着脸的李渊懊恼地想。那样他就可以从容地消化掉最近一段时间的胜利果实重新调整战略部署进而将家族推向几百年来的最高峰。但突厥人却不愿意吞噬中原的机会。他们不但要南下而且是倾巢出动。万一他们顺利攻破涿郡恐怕下一个目标就是太原。

    李渊无法忍受自己的老巢被人端掉。更无法承担勾结突厥人入寇中原的罪名。起兵之初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他可以暂时向突厥人称臣并答应若干屈辱条件。但现在的情况和最初起兵时已经大不相同了。当初他随时可能全盘尽墨现在夺取天下的希望却已经近在咫尺。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能顶上一个突厥南下领路者的污名断送整个家族的声誉。天下英雄也不会容忍一个出卖了整个中原的人取代杨广来作为他们的新皇帝。

    见到李渊怒其他几个被请到中军议事的臣子谁也不愿先开口。突厥人落井下石的行为固然令人痛恨但如果不是刘武周、梁师都和李渊都主动向始必称臣的话对方也不会那么快现中原已经病入膏肓。

    李渊可以向天下人解释说他当时对突厥人的承诺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从道义上讲既然他已经与突厥人签署了盟约就没资格再阻拦始必可汗的狼头大纛进入自己的领地。非但如此在狼骑南下时太原李家还应该夹道欢迎送粮送草。这是他们作为臣子的义务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牛油大蜡吞吐出灼热的火焰照亮文武官员们千姿百态的表情。有人显然已经怒不可遏只要李渊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掉头杀回太原去带齐粮草北上与李旭共抗外辱。有人则持一幅无所谓的态度眼下反正攻破京师的那一刻已经指日可待太原对于李家军来说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战略重要性。即便一时落入突厥人之手也不会动摇了李家的根基。还有几个人的眼神在闪闪烁烁他们是向突厥称臣的议者。在半个月之前这个提议可被看做远见卓识。而现在天知道谁会被当作替罪羊推出辕门之外!

    “咳咳嗯嗯!”被军帐里的寂静气氛憋得实在难受军司马刘文静不得不率先开口“我军破城在即!”他先挑明眼下的大好形势“而突厥入侵的日子据李将军猜测是明年三月左右!”第二句话他指出留给大伙的准备时间。“仔细算来还有四个多月其中很多变故都可能生。况且李将军也是道听途说很难保证不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蓄意造谣以图乱我军心!”

    如果突厥人入侵的警讯是假当然眼前的所有困扰都迎刃而解。即便警讯是真的刘文静也不认为河东李家需要现在就急着做应对。况且在他看来李旭的表现非常令人怀疑。作为太原李家的乘龙快婿数月前他只派了三千兵马与李渊一道出征明摆着是不看好这次“清君侧”行动的前途。而在李家即将攻克京师的关键时刻他又突然送来一个查无实据的警讯……

    话被刘文静说得很好听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他的推测。李建成、李世民两兄弟脸色突变目光瞬间闪亮如刀。没等他们开口为妹婿辩解李婉儿已经站了起来“仲坚兄不是一个口无遮拦之人如果他想蓄意散布谎言完全不必将消息封锁在一定范围!”

    “从在辽东认识李将军那时起我就没听说过他对人撒谎。倒是某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无论干了什么好事总能找到说辞!”跟着李婉儿身后娘子军左一统领王元通手按刀柄冷笑着说道。

    与他并肩而立的还有孙华和齐破凝。前者为慕名来投李渊的关中大盗麾下光骑兵就有一万三千多人。后者是当年李渊当年在护粮队的旧部与李婉儿一同前来与太原军会师时带着数万兄弟和整个上党郡作为见面礼。这三个人站在了李婉儿身后已经代表了大部分关中豪杰的态度。比起素有智者之名的刘文静他们宁愿选择相信不太聪明的李旭。后者虽然为人胶着了些至少没有过蓄意骗人的记录。

    恰是秀才遇到了兵一瞬间刘文静被憋得满脸通红。他不愿意触怒李渊的掌上明珠婉儿将头偏向一边尽量避开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诸位将军请听刘某一言正所谓时异则世易……”

    “刘司马智计过人。但这番心思最好还是放在如何对付敌军上面!”没等刘文静给李婉儿一个合适的解释马军大总管柴绍也站了起来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元吉年龄尚小经验人望都不够。如果突厥入侵他和马元规两个应付起来会非常吃力!”李建成本想指责刘文静见对方今天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打击只好笑着转移话题。

    “眼下我军主要精力当然还是应该放在如何攻取长安上。但攻取长安之后却必须慎重调整部署!”李世民跟着哥哥之后微笑着总结。

    “但对于史大奈和康鞘利两人的行为末将以为唐公还是早作防范为妙!”侯君集也站了出来大声向李渊建议。

    他的建议得到了无数人附和。一时间群情激愤大部分将领都开始言声讨突厥友军在南进过程中的不义行为。有人干脆谏言李渊趁着史、康二人还没做出更大的恶行前先将他们铲除掉。

    其中像王元通、李安远等人是出于公心怀疑史、康二人带领部众前来给李家帮忙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借机探查中原的地形为突厥狼骑的南下开路。也有不少家伙纯粹是挟私报复。特别是李婉儿麾下的几个绿林大豪他们对突厥战友的不满早就积累到了一触即的程度只要能找到机会置对方于死地就绝对不愿意放过。

    史大奈和康鞘利二人的部众加在一起也才千把人。之所以犯了众怒不是因为他们骁勇善战抢了别人的功劳。而是因为他们对于战利品的胃口实在过于庞大。义军每攻克一个城市率先入城劫掠的肯定是突厥狼骑。他们不知疲倦地和所有人争夺战利品每匹战马后边都跟上了十余匹被压得摇摇晃晃的驮马依然不肯满足。偏偏这种情况还没有人能管第一级别不够高的将领说话突厥人不会听。第二前来维持军纪的人级别如果太高了康鞘利就会将官司打到李渊那里请李渊当众申明突厥人拥有的权益。

    “若能从我,不侵百姓,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这是李渊当时亲笔写给始必可汗的信白纸黑字字字无从抵赖。

第四章 补天(四上)

    眼看着众人的情绪越来越向自己期待的反方展刘文静心里暗暗着急。他一个劲地干咳期待能把大伙的话头打断但一干粗鄙武夫们却仿佛他不存在一般连瞟都懒得瞟他一下。

    在逞一时意气与塞外狼骑拼个两败俱伤和暂时作出牺牲待一统天下后再徐图反击两种策略之间刘文静明显地倾向与后者。在座之中他是唯一一个到过始必可汗的牙帐目睹过突厥狼骑何等强悍的人。两相比较的结果告诉他以李家军现在的实力不可能是突厥狼骑的对手。万一在太原兵马和突厥激战时其他垂涎皇位的英雄趁机来争夺长安河东李家近半年来的所有努力就会荒废。那不仅仅意味着李渊的天子美梦成为虚幻也意味着他和裴寂这些从龙者同时失掉一场豪赌。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会在眼前溜走身家性命也会统统搭进去。

    这个时候刘文静自然不能指望李渊主动说明不愿与突厥翻脸的缘由。理解自家主公内心无奈的他只好将目光看向中军长史裴寂指望从老朋友那里得到些支持。毕竟当初提议引突厥为强援的也包括这个老狐狸在内如果他不肯开口说话大伙将来谁都未必有好果子吃!

    但裴寂的表现很令人失望。他不但没有回应刘文静的暗示还主动与孙华等人打得火热。

    “现在诛杀康鞘利和史大奈未免会让不知情者笑话咱们无容人之量。他俩麾下就那么几个兵翻不起多大风浪来。如果胆敢图谋不轨咱们随时可以将其拿下!关键是如何在突厥人南下之前做好准备破城的事情不能耽误北上的时机也要找好”老谋深算的裴寂一边将康鞘利和史大奈等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一边顺着众人的意思探讨两线作战的可能。

    “明日我就亲自带人攻城争取在十天之内攻破长安。有了京师内的存粮和甲杖做军需唐公也不必为突厥人愁。想当年先皇在位的时候哪轮到突厥人对咱们狠。咱们大隋弟兄吃完饭打个饱嗝草原上的狼崽子们都得哆嗦三天!”被唐公李渊亲手提拔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冯翊太守的孙华根本没把突厥人的战斗力放在眼里。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余年前大隋兵马将突厥狼骑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那时的中原使者出塞即便只带着两、三个随从也能让万里草原掀起腥风血雨。契丹头领刚对来自中原的使者流露出些许不敬转眼之间数万塞上武士便主动替中原人拔去了这个眼中钉。

    ‘要是大隋国内有当年的十分之一还轮到你们来造反?’刘文静对孙华等人的无知嗤之以鼻。眼下李渊帐内兵大爷居多让他在猛然间感到了一种鹤立鸡群般的孤独。他不明白李渊为什么对那些无知的土匪头子如此迁就不但授予这些家伙最高的职位而且准许他们参与攸关整个李家军命运的决策。在刘文静看来某些人顶多为当世樊哙冲锋陷阵勉强堪任远见卓识半点没有。有听取他们的谏言那功夫还不如多去翻翻古书从前人的智慧中借鉴些应对之策。

    在大军刚刚渡过黄河时刘文静曾经私下里向李渊建议过请对方着手整顿军中秩序。按照大隋惯例出身于寒微的人不应该和出身高贵的人同列。立下战功后所受的赏赐也不应该相同。而李渊却回答道:“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

    这种公平的处事态度令李家军快膨胀。但与军队展壮大相伴而来的另外一个后果就是中军帐内的秩序越来越混乱很多时候就像一伙山贼在讨论如何打家劫舍!

    出于某种刘文静无法明白的原因李渊本人倒很是喜欢这种乱哄哄的场景。他一直在用心倾听丝毫不以满帐篷的脏话、黑话为意。有些话只要说到了点子上无论出自谁人之口带着多少污言秽语他都会轻轻地鼓鼓掌。受到激励的豪杰们立刻满脸兴奋顺着先前的思路说下去天马行空般根本不受任何拘束。

    “先取长安再定上洛然后以一支兵马东进逼住段达和王世充。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支兵马火北上……”眼下最被群雄看好的对策出自长孙无忌之口。他不但在时间上论证了这种策略的可能而且综合了瓦岗军与洛阳双方此时的对阵形式认为在攻破长安后李家兵马有一段足够的时间去应付来自塞外的威胁。

    “就怕李密和王世充勾结!”有人大声说出自己的担忧。但他的话很快被一片嘲笑声吞没。“就李密那心胸连扶自己上位的恩人都不放心他还能相信王世充?”

    “王世充也不会相信李密!姓李的也就是个大忽悠先忽悠死了杨玄感又忽悠死了翟让!谁再相信他先看看翟让的人头!”核心将领们把李渊的沉默看做自己展示眼光和才干的机会争抢着言。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倾向于认为李旭所送来的警讯属实。大多数人也认为太原兵马应该主动迎击突厥人的进攻拒敌于国门之外。但在怎么去打、何时开打以及领军北上者的人选等细节上却达不成统一。

    以孙华、王元通和齐破凝等人为的关中群盗全力支持李婉儿。虽然在很多读书人眼里女人领军已经犯下了兵家大忌。但孙、王、齐等人却不以尊从一个女性统领的号令为耻他们欣赏李婉儿的大度与坦诚。更希望与昔日的同僚李旭再次并肩作战。

    至于李旭和李渊两大势力之间的差别众人倒本能地选择了忽视。以王元通和齐破凝等人对李旭的理解他们私下里都认为老朋友不是个会被野心冲昏头的人。当现天下大势已经归属于河东之后老朋友会很聪明地放弃无谓的争斗。

    这伙人的嗓门最大不久之后又得到了马军统领柴绍的支持。太原兵南下之后作为李世民的行军长史柴绍很快就因为屡屡建立奇功被李渊从右军调出来单独统领一支机动兵力。平时柴绍所部归属李渊直接管辖。一有交战这支骑兵就立刻作为绝杀在关键时刻绕过两军胶着的正面战场从侧后直取对方主帅。

    也许是因为心里感到愧疚的缘故在重新见到自己的妻子后柴绍一直试图弥合二人的关系。但李婉儿却以军务繁忙为理由不肯再回应柴绍的温存。对此唐公李渊也爱莫能助。他现在的部众有三分之一是李婉儿拉起来的其中包括何潘仁、向善志、丘师利这些赫赫有名巨寇。王元通和齐破凝等旧部也是看在婉儿的面子上才重新加入了李家幕府。所以在一个独挡一面的女将军和一个贤惠通达的女儿面前李渊只能选择前者。至于柴绍和婉儿之间的隔阂做父亲的不得不暂时装一下糊涂。

    李建成和陈演寿、钱九珑等一干年纪稍大的将领对形势的估计不如长孙无忌等人那样乐观。他们也倾向与跟突厥人翻脸但他们不建议李家军在夺取长安后主动去挑起洛阳方面的注意。夺取关中是太原兵马取得争夺天下资格的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步李建成认为应该把重心放在努力经营关中、河东等地盘上。先派人扼守函谷关天险使得东方诸侯无力西进。然后派部分精锐去和李旭联手对抗突厥其余兵马四下去恢复地方秩序安置因兵火造成的流民并尽最大的可能恢复明年的春耕。

    “突厥可汗起倾国之兵而来如果达不到既定目标他很难再主动后退。那样会让他失去威信进而失去可汗之位!所以我等不能求一战而决让仲坚领兵在前挡着河东诸郡支持在后。钱粮、兵力补给都保障源源不绝……”

    刘文静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赶紧将声音又提高了数分不顾一切地打断李建成的谏言“那会让河东的力量消耗殆尽!”他的嗓音又尖又细听起来没有半点儿读书人的风度。但终于起到了吸引众人注意力的效果几乎把所有愤怒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脸上。

    “刘司马此言大谬!”李世民难得和自己的哥哥意见一致上前几步当着无数人的面大声反驳“顶多是让其他各路蟊贼多苟延几年残喘罢了未必能让咱们伤筋动骨。况且咱们此刻既然图的是天下就得让天下人见到李家的力量和担当!“

    他环视四周年轻的脸上写满豪迈“我军若能击破突厥还怕天下百姓不举头相向。如果我们连跟突厥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即便全取的中原狼骑南下后难道我们还将已经到手的土地一寸寸让给他?”

    “当然不能但未必没折中之道!”刘文静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非常无力地回答。比起世子建成他更敬畏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青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每当对着李世民那饱含善意的眼睛刘文静就觉得心里直虚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都硬不起来。

    “那只会给人造成李家懦弱的印象。”李世民轻轻摇头然后将身体转向自己的父亲抱拳肃立“儿臣以为与其把突厥入寇的事情看做威胁不如看成一个天赐的良机!”

第四章 补天 (四下)

    唐公李渊当然知道世民口中的良机指的是什么。自从起兵那天开始父子两个在向突厥人“借势”这个话题上的争执就没间断过。有几次李渊非常地生气恨不得将儿子摁在一大堆记录在案的文字中间让他仔细看看当初李家所面临的形势有多么危急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无奈。但他知道即便这样做也拯救不了他作为父亲的威严儿子已经长大了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你无法将他再看成一个唯父亲马是瞻的小毛孩儿更无法直视他眼中熊熊燃烧着的失望。

    “这的确也可以看做一个机会。”李渊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中军帐内的所有喧嚣在一瞬间沉寂。“我们如果想赢得这片土地先要赢得这片土地上的尊敬!世民说得对如果我们连跟突厥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即便全取的中原也会很快再失去它!”

    “唐公!”一片沉寂当中刘文静的声音显得又突兀又尖利。“唐公请三思!”他咽了口吐沫同时抬头正视前方尽量不看周围静静燃烧着的愤怒。“狼骑的数量非常庞大而其他豪杰未必会帮咱们并且并且还可能从背后下黑手!”

    “我知道!”李渊轻轻笑了笑然后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非常坦诚地面对所有人“当初向突厥人借势的决定是老夫此生中所犯的最大错误。既然犯了错就得想办法补救不能一条路走到黑!”

    烛光跳动照亮李渊老而疲惫的脸。在这一瞬间他的已经微微开始驼的脊梁陡然显得高大。目光从一张张惊诧的脸上扫过他继续说道“从明天开始咱们强攻长安。十天之后无论长安能否攻破你们之中一半人都必须掉头北上!”

    “愿为唐公效死!”武将们同时抱拳肃立朗声回答。

    “唐公…….”刘文静还想坚持话到嘴边却被李渊用目光硬生生逼回了喉咙里。“老夫当日为了后路无忧的确答应过支付子女玉帛给始必。但老夫却没答应过割让半寸土地给他!”

    “唐公圣明!”无论最初看不看好这个有老妪之称的地方诸侯到了这一刻所有豪杰都对李渊心悦诚服。一个知错能改勇于担当责任不肯向外敌屈膝的唐公重新站立在他们眼前。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如此热切的欢呼声了李渊的心情和属下一样汹涌澎湃。“老夫没答应割让土地给他们!”他大声表白如同冥冥中有神灵在倾听“老夫也没资格割让我中原寸土给外敌。非但老夫没有刘武周、梁师都、薛举乃至大隋皇帝陛下都没有这个资格!”

    “唐公!唐公!霎那间欢呼声犹如海啸将周围一切嘈杂淹没。不知道谁带的头粗鄙无文的草莽英雄们6续走到李渊面前解下佩刀双手敬献给他。眼中闪亮着泪光的李渊则将这些佩刀接过来然后再亲手为部将们戴在腰间。

    这一刻他赢得的不仅仅是忠诚。

    决定作出后对长安城的强攻方案很快就被制定完毕。无论李渊将目光投向谁任何将领都不再试图保留自家实力。几个来自关中的绿林大豪甚至为主攻任务的归属问题生了争执哪个也不甘落后半步直挣得面红耳赤。

    “好了咱们在四面同时进攻!不分主次!”关键时刻唐公李渊再次做出决定“西门归婉儿的娘子军孙华、王元通、齐破凝你们几个自行决定谁先登城谁打第二波!”

    “诺!”李婉儿带领麾下群雄欣然出列从父亲手里接过第一支令箭。

    “南门归世民所部右军弘基、顺德你们两个在一旁盯好了他别让他像上回霍邑之战那样再冒冒失失地犯下大错!”他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次子大声命令。

    “愿意与二公子并肩而战!”刘弘基赶紧答应同时快步走到李世民身后。

    霍邑之战中被重兵包围的宋老生从李世民身边杀出一条血路脱困而走。如果不是刘弘基的控马技术娴熟此人肯定会据城不出给太原兵马制造出天大的麻烦。但刘弘基知道当时的错误并不在李世民。宋老生是百战之将沙场经验丰富程度当然不是李世民这种刚出道没多久的少年能比。况且如果没有李世民的拼命阻拦宋老生也不会被累到连刘弘基的一招都抵挡不住。

    大部分将领都沉浸在万丈豪情当中根本没看到刘弘基的尴尬。但嗅觉敏锐者也不乏其人刘文静的目光快闪了闪看了看李世民又偷眼观瞧李建成。他本来还打算说几句话来表明自己也不是胆小怕死之辈忽然间想到了更好的对策嘴角涌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北门归建成所部左军老夫亲领中军绕路城东。先入城者为北征领兵统帅!”顿了顿李渊继续说道。“你等年龄都远比老夫小切莫畏缩不前让老夫拔了这个头筹!”

    “末将不敢输于唐公!”群雄轰然回应。

    “下去休息明早日出便是老夫与尔等同场竞技之时!”李渊挥手大笑着命令。

    “诺!”众将再次向他躬身然后6续出帐。当热闹的中军大帐再次恢复寂静后精疲力竭的李渊长出了口气缓缓地坐回了帅案之后的胡床上。

    他真的有些累了不光是因为眼前纷繁复杂的军务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战争在黑暗处生。皇帝的位子并不舒服在起兵之前李渊心中就做好了准备。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澎湃的暗潮居然来得如此早如此猛烈。

    “唐公刚才处理得真精彩!”裴寂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惊得李渊立刻将手按到了刀柄上。

    “是属下!不是刺客!”跟李渊笑闹惯了的裴寂快步走上前拉了把胡凳施施然坐在了帅案的对面。

    “坐你怎么走路也不出些声音来像个鬼魂般。今晚谁执勤居然吭都没吭一声便放了人进来!”李渊丝毫不以裴寂的失礼为忤笑了笑责怪。

    裴寂笑着摇头“属下刚才根本就没出大帐是唐公太累了所以没看到属下!”

    “是有些累人老了不再像年青时那般精力旺盛!”李渊叹了口气低声回应。他和裴寂是多年的老相识所以不当着众将的面李渊也不愿意太拘泥于虚礼。他这个家主做得本来已经够累了若是连个可以闲聊的人都找不到岂不是越做越乏味?

    裴寂知道李渊的心情不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愉悦也知道导致对方疲惫不堪的具体原因。这是争夺天下要付出的代价之一谁也没办法逃避。但他却有手段让李渊活得轻松些比如跟对方聊女人和美酒。

    “我听人说杨广在长安的宫城内藏了很多绝世美女。很多女子从十三岁入宫一直到二十几岁都没轮到被临幸!”

    “那是李密造谣。陛下虽然对政务荒疏对皇后用情却极专。咱们这一路上释放的那些宫人你又不是没见到过总计没过三百人并且有很多是在先皇活着时便入宫的!”李渊知道亲信大臣的是出于好心强打起精神说道。

    群雄起兵反隋自然要在人格上将杨广彻底打倒。所以近几年来关于杨广荒淫、愚蠢的流言广为传播。但李渊知道其中大部分不堪推敲。杨广是暴君这个结论谁也无法否认。但杨广却不是色狼加白痴否则他也不会骗得杨素、宇文述、麦铁杖这些出身于不同利益相左的当世豪杰拥戴硬生生将嫡亲哥哥从太子的位置上挤下来。

    想到杨勇一家的惨剧他刚刚振作起来的情绪再次低落。“看别人的笑话容易倘若真的轮到自己估计被人笑了还浑然不觉呢!唉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图谋什么天下!”

    外边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烛火歪歪斜斜。行军长史裴寂赶紧站起身重新掩好军帐的毡门。他趁李渊不注意的时候竖起耳朵听了听确信周围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后才重新坐回李渊对面谨慎地开口“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孩子们都有出息么当父母的也不知道该把家业交给谁。可孩子们要是都没出息当父母的更会愁白了头。所以啊唐公不妨看开些。反正到时候选择谁继承家业还不是由咱们这些当老的来定!”

    “只怕孩子们翅膀硬了当老的也不好管了啊!”李渊叹息着摇头“我也不跟你卖关子反正左近没人你也别拿我当什么太尉就当我现在还是李老妪跟你混在晋阳宫内偷看美女!”

    裴寂被李渊的话逗得哑然失笑。“那我可得抓紧时间能跟你这么说话的机会恐怕不太多了。等入了长安你先颁给我一千顷地两万贯钱。千万别跟我充什么公正廉明害得我白追随你造一回反!”

    “你就不怕把自己撑死!”李渊抬起胳膊一巴掌将裴寂伸到自己鼻子底下的手打歪。“有那钱我还得赈济流民呢。给你你家本来就富得流油何须再锦上添花!”

    “一码是一码!”裴寂笑了笑涎着脸把手又伸了回来。“大伙今天追随唐公是为了天下公义。可公义这东西总不能当饭吃。但凡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有几个不是为了抢钱、抢地、抢女人。你看着天下群雄无论扯着什么旗号造反最终目标归结起来不也是为了钱、地、女人三样好处么?”

第四章 补天(五上)

    不过是为了抢钱、抢地、抢女人。唐公李渊没想到自己大义凛然的“清君侧”战争在老朋友的眼里居然是如此的不堪。偏偏他还没办法对裴寂的话火。展壮大需要钱粮、逐鹿抢的是地盘至于女人即便是再伟大的英雄偶然也会有感到孤寂的时候…….

    咀嚼着老朋友的话李渊叹息着点头“你说得对待攻破的长安的确该让大伙功有所酬了。大义之名号召起来的冲动维系不了太久谁家都得吃饭!”

    “那唐公看属下这个忠言值不值一千顷好地呢?”裴寂顺水推舟再度为自己讨要好处。

    李渊抄起桌案上的公文劈头盖脸向裴寂乱丢。“狗屁忠言你纯一个奸佞。你们老裴家不出好人尽出些奸诈狡猾之辈!”

    裴寂躲闪不及被砸得官帽歪斜衣衫不整。他也不忙着手去收拾一边笑一边低声回道:“你李叔德如果想做个有道明君身边还就得有几个像我这样的奸佞。这样你不方便说的话拉不下脸来做的事情我全替你做了。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咱们两个心里自己清楚就行!”

    一番话让李渊大为感动。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无所顾忌的恶棍在通往帝王之业的道路上他不得不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辞和形象。而裴寂所能充当的就是帝王的另一只手一只看不见的阴狠毒辣的黑手。

    “一千顷地可以给不过都是荒地你得自己组织人手去开荒。两万贯钱就算了吧咱们刚刚站稳脚跟得精打细算着花钱!”

    “谢主公!”裴寂赶紧向李渊拱手施礼。“其实关中与河东这两年战火纷纭无主之地不少。再抄些支持杨家的大户、奸佞、霄小算下来所得土地足够让弟兄们每人分上几十亩。对安宁日子翘以待流民们也能均上几十亩。有了地和盼头人心自然就安定下来了!”

    “这岂不是仲坚在博陵六郡所行的均田之策?”李渊非常聪明同时也非常警觉。他能看到裴寂所建议的策略对巩固自家地盘的好处也能敏锐地感觉到其中所隐藏的风险。

    “与仲坚的策略不尽相同。他毕竟还担着博陵大总管的虚名不能随便没收别人的土地。而咱们不同咱们是为清君侧而来凡是执迷不悟跟着杨广一条路走到黑的贪婪佞幸之名在外的还有那些欺压百姓为富不仁的都可以划做被清理之列。所能空出来的土地和抄没的钱粮能比仲坚那里多得多。京师又自古富庶随便搬空几家都够您花销好几个月的。至于将士和百姓们他们只会记得谁给他们分钱分地不会去打听这条策略起源于哪里!”裴寂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说道。

    “我会委派别人去做这件事。你可以从旁边协助免得你借机贪污将来被人弹劾了我没法帮你!”李渊点点头答应。

    “叔德深喑用人之道!”裴寂不着痕迹地拍了李渊一记马屁逗得对方摇头而笑。

    见主公的心情已经比刚才好多了行军长史裴寂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刚才的事情叔德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依我之见世民并非有意收拢军心。他只是出于一时意气忘了考虑你这做父亲的感受!”

    “希望如此!”李渊长长地出了口气回应。

    “话又说回来赏钱赏地赏女人的权力都握在你自己之手。别人想树立威信也没那么好树。”裴寂见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有些落寞继续拿好言来开解。

    李世民弓马娴熟作战勇敢在军中素有人脉。但今天的事在裴寂看来他的确做得有些过火了。年青人喜欢在大伙面前露脸充英雄这本身没有什么错。可充英雄也不能打自己老爹的脸来充吧?!况且这个老爹也着实不是个废物从太原起兵到这一路上攻城略地哪场大的胜利背后没有老家伙的影子?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渊只好把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我不是忌惮世民对我这做父亲的怎么样他毕竟是我李渊的亲生骨肉不会变成连老爹都逼的畜生。我是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建成是个宽厚的兄长但在用兵打仗方面的确不如世民远甚!”

    听完了李渊的担忧素来有机变之名的裴寂难得地犹豫了片刻。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郁郁地说道:“也许世子需要更多的历练机会吧。毕竟他这一路上中规中距虽然没有打过什么大胜仗也没出过什么大纰漏!”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创造机会。起兵之初除了刘弘基外我把手中最得力的将领和最好的谋士全派到了他的麾下!”李渊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非常为建成的表现失望。

    做为父亲的他已经做得足够偏心。可左路军的战绩远不如右路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除了柴绍在李世民的麾下屡屡阵斩名将外侯君集、长孙顺德都大有建树。最替李世民长脸的是左一统军刘弘基从霍邑、扶风、渭水一直打到长安脚下此子连战连捷所向披靡。没等其他各路弟兄跟上仅凭一支先头部队就把京师留守卫文升杀得抱鞍吐血回城后没几天便撒手西去。

    如果早知道柴绍、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三人能有如此大的建树李渊宁愿自己当初把他们全派遣在建成麾下。越是这样想他越觉得次子世民的厉害。作为有着多年识人用人经验的他非常清楚麾下人才能不能挥作用与主事者的能不能做到知人善用之间的关系。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孬孬一窝。柴绍等人连战皆胜正说明了李世民是个卓越的统帅。而反观建成有陈演寿、钱九珑这些老将帮忙却建树聊聊不是能力不足又如何解释?

    短时间内李渊可以帮助长子压制次子的锋芒。可随着问鼎逐鹿的战斗越远越烈他终有不得不让世民独当一面的时候。到了那时建成凭什么和自己的弟弟争辉?如果一个能力不强但性子仁厚的哥哥做了储君而弟弟勇悍、狠辣兼而有之且素得军心那岂不是第二个杨勇和杨广?

    “叔德能事先想到这一点就远比先帝睿智。”裴寂对李渊所面临的困境也束手无策只能尽力让老朋友看到光明的一面。“你这么早就做绸缪不会没有任何效果。况且你先前的安排本身就有问题看似照顾世子实际上反而限制了他的施展空间!”

    “哦!此言怎讲?”李渊听裴寂的话里隐隐有为建成辩解之意赶紧洗耳恭听。

    “老陈、老钱他们几个的确都是宿将但年纪毕竟大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而我大军倾巢南下正是开拓之时。你用几个守成之将辅佐世子开疆拓土不是故意缚住他的手脚是什么?叔德仔细看看自从咱们出兵以来最善战的反而是那些年青人。特别是那些经验不足之辈用起兵来天马行空常人根本无法揣度!”

    “的确如此!”李渊听得连连点头。眼下他军中从整体而言战果最卓著的并不是李世民所在的右军。虽然右军一路上凯歌高奏并且出了刘弘基这个常胜将军。但比起娘子军的战果来李世民等人只能仰头而视。上党、长平、绛郡、文城粗略算下来目前李家近一半土地都是李婉儿打下来的。这还没把孙华和丘师利两个的建树归纳在内。而李婉儿麾下这些悍将此前几乎个个都是无名之辈。

    “所以日后唐公不妨再多调派些年青人到世子麾下。建成素有容人之量年青人在他那里不愁没有用武之地!”裴寂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终于想到了几个堪称绝妙的主意。

    “的确!你这几句话又值一千顷地!”李渊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必须给建成创造更多的机会必须努力增加建成的班底厚度。可现在手中还能把谁增加到长子的麾下呢刘弘基自当年辽东之战后一直就对建成很疏远。新来的王元通、齐破凝本事尚可但也是当年被建成丢在辽河东岸的。即便婉儿肯将自己的部将分给哥哥二人也未必肯在建成麾下尽心尽力!

    思来想去李渊都没有在自己麾下的年青一代中找到一个能力可以与刘弘基比肩者。凭心而论侯君集和长孙无忌都不错可二人早就成了世民的铁杆。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已经很偏心了不能做得太令次子齿冷。

    直到半夜时分李渊终于在迷迷糊糊中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那个人英勇善战所向披靡。那个人知恩图报刚正不阿。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个人没什么野心从来不做自己能力达不到的事情。

    “他向我求援就等于主动退出了问鼎逐鹿的沙场。我应该给他找一个好归宿!”翻了一个身李渊心里的石头轰然落地呼吸在一瞬间变得甜美而均匀。

    酒徒注:九月十八日让我们为当年奋起抵抗外辱者喝一声彩。无论他们拥有何种信仰出于什么目的。在外敌入侵时拿起枪来保卫家园者都是英雄。

第四章 补天(五下)

    早晨醒来时天还没有亮。炭盆中的余火朦朦胧胧给摆在床边的头盔和铠甲镀上了一层淡粉色的光晕。那种感觉很温暖就像梦中的亲情。李渊用力翻了个身不想太快地钻出被子。昨夜半梦半醒之间蹦出来的灵感让人回味但现实是否如梦一般美好还非常难以预料。

    外边已经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中间夹杂着人喊马嘶。有车辆碾过冰辙出喑哑的哀鸣。攻击在日出后就会开始李渊猛然记起了自己昨天跟将士们的约定。他快跳起来伸手去摸铠甲。睡在他身边的侍妾也赶紧滚下床赤脚站在地上帮主人扣带整冠。李渊喘息着低下头看见十个粉嫩的脚趾殷红如豆!

    这个从晋阳宫里抢来的侍妾只有十七岁有些笨手笨脚但天真可爱。李渊已经到了需要用年青女人的身体衬托自己依旧强壮的年龄所以平素对侍妾们很迁就。抢钱、抢地、抢女人他又想起裴寂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裴寂说得一点儿都不过分。男人一辈子争的好像就是这些东西用十几岁开始争到六、七十岁永远也不知道满足。

    “有请唐公点将!”裴寂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过来听上去非常严肃。这就是此人的好处在众人面前永远懂得对上位者保持尊敬。当李渊需要的时候他就会随时改变自己的模样。

    “擂鼓!”李渊沉下声音大喊然后快步走出帐外。吸了口清冽的北风努力将疲倦甩开。他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手按腰间横刀大步走向在晨曦中一点点现出轮廓的中军。

    天气非常地冷但将士们的热情如火。特别是一些追随了李家多年的老兵脸上带着先前从没有过的兴奋。每个人的盔甲和盾牌都好像被连夜擦拭过反射着冷冷地火焰。如林长槊被儿郎们高高地举在手里三尺多长的槊锋寒得扎眼。看到李渊从自己身边走过弟兄们都主动肃立目光中充满了自内心的尊敬和崇拜。

    其他半路加入李家麾下的各路兵马明显不如太原老兵素质高。他们东一股西一股地跑来跑去热闹得就像在赶大集。只不过拎在手里的不是鸡蛋篮子和馒头糕饼而是木枪和板刀。很多土匪出身的义军推着足有两人高的大车匆匆跑过车棚上涂满了被寒风冻硬的泥巴。结了冰的泥巴冷硬如钢即便强弩射上去通常也只能射出个白印儿。这是非常简易的攻城武器却可有效地帮助士卒们抵御弓箭打击。

    “唐公!”“唐公!”土匪出身的士卒们不懂得礼节用热浪般的欢呼来表达自己的尊敬。李渊四下抱拳慈祥高贵。他陶醉于这种热烈如饮醇酒。

    带着几分醉意李渊召集起全部将领。亲手举起令旗宣布对长安城的最后一击正式展开。随后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他跨上战马带领中军绕向长安城的正东方。那是他为自己选定的攻击点李渊坚信自己的身手不输于任何年青人。

    当第一缕阳光射上城头第一支强弩也呼啸而落。连续坚持了十余日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守军立刻跳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青褐色的城垛口。那些青褐色的城垛口很快又变成了红色旧的血迹被羽箭射飞新的血迹重新覆盖在冰冷的城砖表面凝固、结冰在阳光下鲜艳如画。

    “吹角!”李渊拔出横刀用力前挥。“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角声响彻原野。远处农田和树梢之间盘旋着的晨雾立刻被角声惊散大束大束的阳光从云层缝隙射下来伴着羽箭一道四处飞射。“呜呜—呜呜——呜呜”碧蓝碧蓝的天空下不断有角声相回如虎啸龙吟如疾风穿壁。李渊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大声怒喝举刀向前。几个贴身侍卫却非常不客气地挡住了他的去路用身体组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无需唐公大人亲自动手!”裴寂非常体贴地安慰了一句快舞动角旗命令李安远领军出战。转眼之间角声便被喊杀声所代替。一队队太原将士推着云梯和攻城车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快向城墙迫近。而受了惊的守军也逐渐恢复安定奋起反击。

    羽箭往来如风带走城上城下无数年青的生命。行走在半途中的云梯瞬间“长满”三尺多长的箭杆重量陡增。安装在云梯底部的木车出吱吱咯咯的哀鸣越来越无法承受骤然改变的重心。又一支强弩射来正中云梯顶端横木。庞然大物晃了晃轰然而倒。

    没等守军将途中散架的云梯重新支起来数以千计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烟扑下城头。几十个火球同时在一座云梯上升起快汇聚成一团烈焰。云梯四周的士卒们不得不放弃转身逃走。同一瞬间更多的云梯和攻城车被点燃浓烟呛得人直流泪。即便能见度到了如此地步羽箭的呼啸声依然嘈杂不绝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惨叫在烟雾中翻滚挣扎。

    阴世师站在城楼之内心中充满了绝望。他没想到李渊突然在一夜之间了疯居然对长安城进行了四面环攻。参照兵法这种不给守军留任何出路的战术会极大的激守城者的斗志。但阴世师知道再高昂的斗志也挽救不了长安沦陷的命运了。大隋朝完了长安城完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马上到了尽头。

    如果李渊围三阙一他还有希望在亲卫的保护下逃向洛阳。从段达那里借几万兵马找机会卷土重来。可李渊分明是不想给他活命的机会不给城中所有守将活命的机会。当初太原李家还没举起反旗阴世师和骨仪等人就带兵抄了李家将来不及逃走的主仆三十余口统统斩示众。紧跟着他们又在马邑郡丞李靖的教唆下扒了李渊父亲和祖父的坟墓将里边的尸挫骨扬灰。

    所以从刘弘基的旗号出现在长安城外那一刻起阴世师就没打算过投降。他知道李渊不会放过自己如果说前一种灭人满门的暴行还可以用各为其主的理由来解释的话后一种辱及人祖先的作为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永远无法化解。

    想到这些阴世师不禁对当初给自己献策的人充满了愤恨。如果不是那个叫李靖的家伙千里迢迢跑到长安告密留守京师的重臣们也不会相信李渊的确准备造反。进而大伙就不会去杀别人的老婆孩子彼此之间也能留下相见的余地。如果不是那个叫李靖的人说只要坏了李渊的祖坟就能破掉李家的福缘他阴世师也不会做挖坟盗墓的无聊事。那样当对大隋尽了足够的忠心后阴家还能以“力屈”之名投降家族的荣华还能得以保全。

    “李靖在哪?”他恨恨地揉着被烟熏红的眼睛大喊大叫。到了眼下这般光景阴世师已经明白自己和卫文升等人从开始就上了李靖的当。对方之所以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去挖坟掘墓根本不是为了破坏李家风水而是为了断掉所有守军投降的念头让他们全部为大隋殉葬。

    既然大伙都要殉葬阴世师当然要拉上李靖这个始作俑者。从卫文升死后的第二天他就一直勒令李靖跟在自己身边一步不能落下。‘如果老子灭族也不会让你活着再去糊弄别人!’他恨恨地想心里充满怨毒。

    “李靖被骨大人招到西城去了那边攻势更激烈!”轻车都尉杨宝藏跑到阴世师身边大声汇报。按照职责此人本来应该带领内卫保护皇宫可现在都顾不得了如果外城被李渊攻破皇宫和内城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什么?谁把他叫走了!”阴世师用手搭在耳朵旁大声询问。

    “骨仪骨大人!”杨宝藏几乎趴到了阴世师的耳朵上大叫。周围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他们两个不得不将距离靠得很近。但这样做却极其容易被城下的强弩当成打击对象。

    果然他刚刚把身体侧开一根七尺多长的铁羽弩箭就贴着城楼的廊柱呼啸而入擦着二人的耳朵飞过将阴世师的右脸硬生生擦出一道血口子。

    “保护大人!保护大人!”翊卫将军阴世师的亲兵合身扑上将主将直接扑倒在女墙后。紧跟着三支铁羽长弩呼啸飞至将两名来不及躲避的士卒射穿带着他们的体温钉在了城楼中央。

    “啪!”火花四溅砖屑乱飞。肚子上被射了个透明窟窿的士卒厉声惨叫用手指拼命去捂窟窿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如喷泉般射出染红城楼上画满了吉祥图案的雕梁。

    雕梁画栋在濒死者的眼中瞬间变得清晰然后又慢慢模糊最终隐于无边的黑暗后化作低低的梵唱。

    “举盾上垛口举着盾牌上垛口!”推开压在身上的亲卫阴世师疯狂地叫喊。刚才那几支羽箭决不是没有目标的乱射能射出如此准确和如此迅的连环攻击说明敌军的强弩至少已经推进到五十步之内。

    熟悉自家弟兄作战方式的阴世师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是最后一轮弩箭压制随后叛军就要登城。他知道自己守不住长安却不甘心低头等死。大声咆哮着将躲在城楼内避箭的弟兄们全部赶上了城墙。

    城墙上躲在垛口后与敌军对射的弓箭手们早就阵亡大半。剩下的人被城下的羽箭压制着俯身于城垛后无法抬头。城楼内的支援者还没等靠近盾牌上就被射满了羽箭。几名身体稍微孱弱的小兵被盾牌上的压力推得直向内退如果不是被袍泽们的身体挡住差一点就掉下城头。

    “竖盾墙竖盾墙把弓箭手扶起来把弓箭手扶起来!”阴世师的声音又在众人身后响起冷漠如冰。士兵们在低级军官的逼迫下不得不蹲到城垛后将盾牌竖直然后用身体死死顶住。几名旅帅在盾墙后猫着腰奔走将幸存的弓箭手们用脚踢起来逼着他们进行反击。城墙下烟雾非常浓根本看不清楚敌军在哪。但弓箭手们只要向人声最嘈杂处开弓肯定能有所斩获。

    情况正如阴世师所判断叛军已经距离城墙非常近。在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内弩箭的轨迹几乎就是直线。这种情况下箭矢的力道猛增但对于盾牌后的人造成伤害的机会反而大减。得到喘息的隋军将士抖擞精神将大块大块的石头抬到了城墙边缘。敌人就在眼皮底下他们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越来越近的呼吸声。终于几根粗大的木桩出现在守军的眼前。那是云梯的顶端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砸!”有人大喊。随后数以百计的石块顺着云梯下落。惨叫声几乎紧跟着石块击中目标的声音响起凄厉得令人不忍猝闻。

    又是一轮羽箭无数举着石块的大隋劲卒倒下。

    又是一轮反击攀援在云梯上的攻城者如蝼蚁般摔落。

    生命卑微如蝼蚁。

    “啊——!”

    “**你八辈子祖宗!”

    夹杂在声嘶力竭的惨呼声中骂声响做一片。有又短又快的河东腔也有低沉柔软的关中调。两地本来就离得很近攻守双方的士卒们长得也几乎没什么分别。

    一样的黑色头黑色眼珠黄色皮肤。

    也许姓氏相同也许彼此之间还是远亲。

    但是在今天这个时候城上城下的河东人和关中人却必须分个你死我活。

    他们彼此之间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仇恨。

    他们头顶的战旗却不一样。城下的绛中夹白姓李。

    城上的殷红如血姓杨!

第四章 补天(六上)

    绛白相间的战旗下李安远带领五千士卒对长安城东墙进行了疯狂攻击。大约有一成半的弟兄倒在了前冲的路上殷红的血在地上结了冰让后跟上来的弟兄一步一滑。但李安远却没有让队伍停下来休整他只有十天的时间如果打不下长安弟兄们北上抵抗突厥的后路就得不到保全。李家随时会毁灭在争夺天下的大潮中他的开国功臣之梦也将随风飘散。

    李安远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局。他不能容忍突厥人践踏中原的百姓同时也不愿意失去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所以他只能竭尽全力在十日内将眼前的坚城拿下来即便为此会丢掉麾下大部分人的性命。

    攻击者分散成百人一组的攻击阵列。走在正前方的弟兄高高举着大盾将浓烟后飞来的流矢挡在队列之外。盾牌手后紧跟着的是弓箭手他们边走边弯弓在队正的喝令下出齐射羽箭撕裂烟尘打得城墙上防御设施叮当作响。

    与弓箭手拉开十余步的距离是一辆辆高耸入云的攻城梯。推着云梯的士卒们尽量靠近安放梯子的车厢以免成为对方神箭手的目标。尽管他们小心谨慎还是有人在行进途中被流矢射杀。死者的血涂在白惨惨的木茬边缘红得让人眼睛痛。

    数十辆云梯之后是五辆由巨木牛筋铁钉绳索组合在一起的庞然大物。那是太原武家花费重金替李渊打造的攻城利器可以把两百多斤的石头射到一百五十步之外。攻打西河时此物就让守军吃足了苦头。土木结构的城楼只耗了半天左右就被砸塌当守将的尸体在大梁下被现后城上的士卒立刻作鸟兽散。

    第一波试探性攻击很快宣告失败。防守长安东侧城墙的左翊卫将军阴世师胆子很小但战场经验非常丰富。他用石块和开水给攻击者的士气造成了很大打击害得不少弟兄撤下来后望着城墙直打哆嗦。

    “盾牌手原地结阵!”当前排士卒推进到距离城墙五十步之内后李安远大声命令。他身边的亲卫立刻吹响号角将领军者的命令传进每一名士卒的耳朵。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李家军用凄厉的节奏宣布第二轮攻击开始。盾牌手快将巨大的木盾戳进脚下泥土然后蹲下身躯用胳膊勾住盾牌后的把手。一座座简易栅栏瞬间在战场上构筑完成栅栏后弓箭手同时举弓。

    “弓箭手三轮射!”李安远的命令化作角声传来。听到命令的弓箭手们快松开弓弦。羽箭如飞蝗冲破浓烟带着风声砸向城头。大部分被对方的盾墙挡住少部分钻过盾牌的缝隙杀死后边的敌军。还有个别半途落下砸在城墙表面撞碎刚刚凝结不久的血冰露出城砖本来的面目。

    青黝黝、沉甸甸苍然如史。

    “弩车攻击城头齐射!”

    随着夺命的角声弓箭手队伍中的强弩也开始威呼啸着掠过数十步的空间撞碎盾牌将防守者的队形砸得七零八落。

    第二轮羽箭及时地赶上去弥补强弩造成的空档。城墙上惨叫声不绝城墙下呐喊声震天。不带任何情绪李安远拔出一面黄色的角旗来回舞动。武士矱家族贡献的利器开始威巨大的石头弹丸“腾”地一声飞起来消失不见。数息之后城头上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然后是一连串绝望的哀鸣。

    “放!”对准敌楼!李安远再次下令。又一枚石头弹丸腾空而起穿透烟雾砸向若隐若现的城楼。这枚弹丸射程稍微有些大擦着敌楼的顶子飞了过去带起一片残砖碎瓦。

    第三枚石弹迅调整轨迹端端正正地砸进了敌楼中央。木制的护栏和小段矮墙一并垮塌整座敌楼摇摇欲坠。

    守军迅起反击数十辆床子弩同时射向石弹腾起之处。一辆投石车转眼分崩离析没来得及飞出去的石块从断裂的摆臂上滚下来将惊慌失措的士卒直接砸成肉酱。

    “救命!”被压在木制横梁下的士卒大声求救。几名勇敢的袍泽上前施以援手还没等他们将横梁搬开又一轮弩箭射破空而至将倒地者和帮忙者一并射穿。

    哀哭声不绝于耳。李安远却什么都听不见他快调整战术把剩余的投石车分散开从各个不同角度打击敌楼。然后抽出腰间横刀对准距离敌楼稍远的一段城墙“内一营攻上去!先登城者官升三级田赏千亩!”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连绵不绝点燃所有人的血液。十二队推着云梯的步卒猛然加绕过自家的盾牌手和弓箭手直扑城墙。须臾之间十二辆云梯搭上了城头。推车者迅拉开车厢下的机关将云梯、箱座和城墙牢牢地钉在一处。昭武校尉王元化口噙短刀单手举着盾牌另一只手和双脚交替配合敏捷如猿猴。

    “上杀上去城里边的金银随便拿!”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立刻引了如雷欢呼。各座云梯上瞬间附满了人十二条蚂蚁搬家般的黑线齐头并进。城墙上乱箭如雨不断将攀爬者击落。后续的勇士立刻补充掉落者空下的位置对近在咫尺的羽箭和石块置若罔闻。一盆滚烫的开水将最左边云梯上的十几名弟兄浇了下来负责掩护的弓箭手立刻起反击。城头上的防守者中箭惨叫着掉落与云梯上的伤者同时扑向地面。冰冷的大地敞开怀抱接纳了他们无论谁关中谁河西。

    敌军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投石车吸引了过去为了保证城楼不被砸塌阴世师几乎调集了东侧城墙上的所有床子弩来反制这种会射石弹的利器。他的慌张举措导致防守城墙的重型武器严重不足对攻击者的杀伤力大减。付出了属下近百条生命为代价后昭武校尉王元化第一个接近城头。

    “杀!”他将手中插满羽箭的盾牌奋力向城头一扔砸倒两个试图靠近他的官军。然后双脚用力跳起从半空中鹞子般落到了城墙上。没等他站稳脚跟两杆长槊立刻一左一右推了过来。王元华躲开其中一支单臂猛拨另一只的槊刃冒着被割断手臂的危险将槊锋拨离自己的小腹。

    就在敌军稍一楞神的瞬间他用右手快从口中接下横刀贴着槊杆平推。双脚同时用力快步前跑。四根手指整整齐齐地被切下王元化华猛然停步单手挥刀横扫另一只手抓住即将掉落的槊杆快拧身。一连串惨叫声随着他的动作响起。两名守城士卒被横扫而来的槊杆硬硬生砸落到城下另一名手捂断指痛得连连跳脚。王元化迅在他脖子上抹了一刀结束了他的痛苦。

    “王校尉上去了王校尉上去了!”太原兵马了疯般呐喊一个接一个跳上城头。训练有素的他们立刻结成小阵背靠着自家袍泽不断将突破口扩大。

    守军的注意力迅被突破口所吸引。大批官兵呐喊着跑向这里。李安远指挥人手将其中近三分之一士卒射杀于半途剩下的三分之二却依旧悍不畏死地冲向王元化等人。

    “河东人会屠城!”有人大声散布着谣言点燃弟兄们眼中的仇恨。“李渊家的祖坟都被咱们扒了他进了城大伙家中老幼谁也活不下去。”留守长安的官兵们哭喊着与攻城者展开生死搏杀。

    王元化站在自家弟兄中间被倒退的人流推着节节败退。“顶住顶住咱们下不去!”他大喊大叫提醒弟兄们这是城墙没有退路。但效果极其有限。两名挡在最外围的袍泽刚刚杀死敌手就被直直冲过来的木枪捅了个对穿。跟在他们后边的一名旅帅接连挥刀斩杀数员披着铁甲的敌军。却不小心被已经躺在地上等死的伤卒抱住了大腿无法移动然后硬生生被接踵而来的乱刃砍成了肉泥。

    一队守军举着火把端着沸油冲到云梯前先兜头一浇将试图爬上城头增援的太原兵烫成熟肉。紧跟着火把快扔下云梯上红蛇飞舞变成一条无法攀援的烈焰巨龙。另外一队守军冒着箭雨阻拦冲上前向攀城者掷出投枪将正在向上涌动的蚁阵从当中砸成两段。弩箭、钉拍、铁耙子等各种利器都开始向突破口附近集中王元化等人能得到的支援越来越小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的横刀早已断裂手中的长槊也被敌人用斧头硬剁成了两截。一名隋军挺枪刺来王元化单手握住枪杆另一只手中的半截槊杆直捅对方咽喉。敌兵厉声惨叫着倒下双手却不肯松开木枪。王元化用力回夺手臂刚刚曲回身前一根巨大的木桩直直地顶向他的胸口。

    “啊——”躲避不及的王元化后退数步大口大口地吐血。被十几名隋军合力抱着的木桩再次撞上前将试图救援他的亲兵干净利落的撞飞。第二根第三根木桩呼啸而来撞碎盾牌击飞横刀将涌上城头的太原兵像挥尘土一样撞落。很快那一段城墙便又被隋军收复。王元化的人头和他的将旗被一并挑出城垛口鲜血淋漓。

    “该死的阴世师老子一定杀你全家!”李安远在城下看得眼眶崩裂。他怒吼着再度组织人手进攻。刚才如果敌军的反应稍慢一些他将立下攻破长安的功。可眼看着到手的鸭子飞走了并且搭上了他数名心腹爱将。

    羽箭再次成为沙场上的主角。城上城下人血汇集到一处蜿蜒如溪。仿佛唯恐大伙看不清楚一阵晨风吹过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浓烟迅吹散。冷冷的阳光瞬间照亮数千具尸体照亮数千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负责组织防守的阴世师早就杀红了眼。不顾亲兵的劝阻他亲自冲上城头阻挡敌军的攻击。一名顺着云梯上爬的太原兵刚刚露出半个脑袋就被他用力削下了城墙。另一名攀城者试图用盾牌攻击他的膝盖阴世师抬起战靴来了记正踹将盾牌和持盾者一并踹飞到半空当中。

    第三名悍不畏死的敌军就在他脚下出现嘴里含着横刀单手勾住城垛。阴世师举刀下剁被此人身后的攻城者用铁叉架住刀身。没等他变换招式含着刀的人已经滚上城头握掌成拳直击他的下阴。

    卑鄙无耻!阴世师来不及躲闪只好尽力弯下腰将打在下身的力量卸去一半。尽管这样他依旧疼得说不出话。敌兵一击得手立刻从口中取下刀抹向阴世师的脖子。就在此时一名侍卫冲上前抱住他合身从城头跳下。

    “杀。姓李的入了城谁也活不下去!”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世师背后响起让他大吃一惊。他忍着剧痛快回头看见杨宝藏带着数名壮士握着从坍塌了一半的城楼中拣来的木梁往来冲锋锐不可挡。

    谣言居然也可以作为武器。阴世师苦笑。谁也甭说谁卑鄙无耻这是战争只有胜负没有道义。

    “杀李渊老贼要屠城!”下一个瞬间阴世师自己也大声重复起了这句谣言。并且将其通过亲兵之口迅传达到城墙的每个角落。

    被攻城者打得手忙脚乱的弟兄们彻底被激怒了。他们顾不上追究谣言的真伪只记得城墙之内住着的都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们就不能容忍自己的亲人被敌军屠戮。李渊想入城除非整个长安城中的男人全部死光。

    第三波攻击迅被打退几个失去支援在城头苦苦捱时间的叛军被愤怒的隋兵直接推下了城墙。一名膀大腰圆的守城士卒举起大斧冲准勾在城头上的云梯用力猛劈。一斧两斧三斧数支羽箭凌空飞至将其射得像刺猬一般。性命垂危的持斧者再次举起胳膊厉声怒吼带血的斧刃在阳光下耀眼生寒。

    云梯终于脱离城墙侧翻在地四分五裂。持斧者大笑几声单手抱住城垛低头而逝。城上城下的喊杀声猛然一滞攻守双方的弟兄同时举头向勇者致以最高的敬意。然后他们再度相对着举起弓举起刀如同彼此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

    第四波攻击者很快又被守军打垮。李安远麾下的五千弟兄已经伤亡了两千多士气岌岌可危。“唐公在看着大伙!”他气急败坏地大叫“冲上去别给老子丢脸!”

    语言的激励效果非常有限。李安远不得不将赏格不断加高。但是即便他将自己职权范围内能给予的最大官职许了出去弟兄们的士气依旧萎靡不振。敌军太坚强了几乎是在一命换一命这种打法实在让攻击方无法提起勇气。

    “拿着!”李安远无可奈何把指挥旗用力丢给了自己的副将周文庸。不待对手做出反映他一手持刀一手举盾亲自冲向城墙。“是男人的跟老子来!”边跑他一边高呼双目之间凶光毕露。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锣声却阻止了他这种亡命行为。“当当当当!”清脆的锣声从李渊所处位置响起将所有参与攻城的弟兄们唤离战场。“***…”李安远低声骂了半句沮丧地垂下头顺着人流远离城墙将守军的欢呼声远远地抛在身后。

    阴世师单手扶着城垛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如果敌军再组织一次攻击他可能就交代了但李老妪舍不得下本钱了。到底是河东人干什么都抠门儿。

    “谁告诉你李渊要屠城的!”望着潮水般后退的敌人他头也不回地问。关键时刻是谣言拯救了全军。但这个谣言继续流传下去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是李靖临去城西时让属下这样干的!”杨宝藏不敢贪他人之功低声回答。他以为自己这样做可以增加一点儿阴将军对李郡丞的好感谁料到却带来的后果却截然相反。

    “你带几个人去城西给我拿下叫李靖的家伙关进监狱。如果他敢反抗格杀勿论!”阴世师板着脸从牙齿缝隙中下达命令。

    “这?”杨宝藏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没有李靖的锦囊妙计敌军的第二轮攻击就足以拿下东城墙。但长期在军中养成的良好习惯使得他不愿意顶撞自己的上司。“诺!”趁着阴世师怒之前他大声答应转头跑下城墙。

    “如果这样能救你希望你能挽救大隋!”阴世师望着杨宝藏的背影在心中暗道。敌军的下一轮攻击不会拖得太久他期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个结局。

第四章 补天(六下)

    杨宝藏走过空旷的长安街头仿佛置身于鬼蜮。谣言的传播总是比正式消息快一些看起来所有百姓都已经听说了李渊即将屠城的消息。在一些紧闭的门窗后杨宝藏明显地看到了铁器所特有的寒光。“如果敌军入城后军纪稍有不整…….”他忽然想到这一点整个人不寒而栗。

    关中人绝对不会伸长脖子等待屠杀。李渊的队伍可能夺下长安但也可能由于误会把这里变成自己的坟墓。想到这他愈佩服李靖的智慧。同时也愈不理解阴世师的命令。能想尽各种手段将李家推向灾难边缘人肯定不会是李渊派来的卧底。那阴世师为什么要将他当作敌人对待?难道他认为李靖会找机会出卖大家么?杨宝藏不相信只能期盼着当自己到达城西时李靖千万不要做出任何反抗举动。

    西城墙的争夺战看上去比东城墙还要惨烈距离很远杨宝藏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挂着人肉碎屑的巨弩在街道上空呼啸硕大的石块砸在城门附近的房子上将房顶砸得千疮百孔。脚下的大地在颤抖越靠近城墙颤抖得越厉害伴着颤抖的节奏还有沉闷的撞击声“咚、咚、咚!”。杨宝藏知道那是敌军的攻城车在撞击城门。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早在卫文升战败的当日李靖已经派人用草袋子和泥土将外城和瓮城两道门紧紧塞死。

    那个令他佩服又迷惑的人此刻正站在城楼的一角。顺着马道看去杨宝藏可以清楚地辨认出对方那略显单薄的身影。作为武将李靖的身材的确有些孱弱。但杨宝藏非常清楚在那看似孱弱的身躯下所蕴藏的巨大力量。据说从太原逃到长安此子单人独骑。沿途那么多山寨、绺子居然没有一家敢主动劫杀。

    比起阴世师的忙乱李靖和骨仪两个的指挥看起来更具条理。大部分士卒都被他们放在了通往城墙的马道上这样敌军的弓箭很少能伤到弟兄们而当城下羽箭覆盖结束弟兄们又随时可以冲到指定位置增援。

    又一个角落防守吃紧李靖抓起角旗调兵遣将。士卒们举起盾牌弯着身体跑过去行动迅而敏捷。沿途现袍泽的尸体立刻被走在最前方的人抬起来轻轻摆放在城墙内侧。专门负责清理战场的人在尸体腰间系上绳索小心翼翼地将死者从城墙上坠下。城墙根儿下数百名应募而来的民壮接住战死者的遗骸迅用板车将他们推入附近的院落。所有人脸色都写满悲伤所有人的动作都有条不紊。

    对以京兆尹骨仪这个人杨宝藏很了解。此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搂钱绝不可能让弟兄们保持如此严整的军容。所以他认为大伙的信心都来自李靖。因此更不愿意冲上城楼在关键时刻扰乱自家人的军心。

    一根强弩射上城头正中李靖身边的木柱。“啊!”很多人出惊呼身上连铠甲都没穿的马邑郡丞李靖却笑了笑伸手去拔尚在颤抖的弩箭。箭头入木极深拔起来非常费力气。没等众人上前帮忙他抓住箭杆的尾端用力晃了几下居然靠着箭杆本身的作用力将箭头硬从木柱中起了出来。

    “宝藏你怎么来了东城那边打得激烈么?”拔出弩箭的瞬间李靖也看到了杨宝藏惊诧地挑起眉头大声追问。

    “李渊心疼他麾下的弟兄把所有人撤下去用早饭了!”杨宝藏大喊着回答声音压过城上城下的笳鼓。“阴将军派我到这边帮忙看看你们的情况怎么样?”他尽力不看李靖的眼睛免得被人将谎言直接拆穿。

    “我这边还可以撑得住敌军人数很多训练程度却不高!”李靖用箭杆向城下指了指笑着回答。“杨将军如果有时间最好去南门和北门看一看那两面压力也很大…….”

    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忽然停顿。眉头紧紧的皱成一团目光中霎那间充满了疑惑。

    杨宝藏没有听从李靖的安排他得想办法在既不得罪阴世师的情况下又能保全李靖。仓促之间办法当然难以想得出来。所以他只能站在李靖身边和对方一同观察敌情。

    顺着李靖所看的方向望去他能看见数十名敌军将领并络站在远处的一个土坡上。那个距离选得很好恰恰在羽箭的有效射程之外而人的目光又能清楚地看见战局展。

    ‘敌将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杨宝藏暗自思度‘怪不得他能让李郡丞如此重视!’凝神细看他也明白李靖之所以惊诧的缘由了。领兵攻打西城的主将居然是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外罩红色的披风数万大军中显得分外扎眼。

    “是娘子军的李婉儿!”骨仪打仗不在行对敌情却打听得很清楚。“我听说过她靠美色勾引了一堆男人做裙下之臣。那些家伙全是些不要命的强盗。河东郡守派兵征缴她结果每次都大败亏输!”

    “如果单凭美色她恐怕很难让这么多绿林人物追随在身侧!”李靖不同意骨仪的观点用箭杆对敌将指指点点“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应该是孙华黄河两岸官军屡屡败于其手。那个身穿荷叶甲的是丘师利他是交趾太守丘和的儿子。他旁边的那个老者叫李仲文是李密的族叔。那个穿黑家的大个子叫向善志是个有名的独行大盗……”

    每当他说出一个名字骨仪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待将十几个人一一指点完京兆尹骨仪的脸上已经变得惨白如雪“药师!”他呼喊着李靖的字喃喃地询问“咱们咱们今天守守得住么?”

    “估计会有一场恶战。敌军刚才的攻击声势巨大却并没尽全力。比较精锐的部队都在远处吃饭休息养精蓄锐!”李靖笑了笑非常坦诚地回答。“但咱们也不至于输掉这些人单独列出来个个都赫赫有名但在一起的时间却太短暂时形不成有效配合!”

    “那就好那就好!”骨仪立刻高兴了起来冲着李靖连连点头。他非常开心能听到对方说还有继续坚守下去的希望却没看见在刚才替自己鼓劲儿的同时从来指挥若定的李靖居然悄悄地叹了口气。

    “李将军好像很担忧!”一直找机会向李靖询问对策的杨宝藏敏锐地看到了李靖神情的变化心中暗自纳闷。他再度打量敌军将领现刚才李靖的指点很明显的漏了一个人。那个人与李婉儿并络而立身穿一袭淡粉色的锦袍看上去如玉树临风。但她很显然不是个男子因为绿林大豪孙华一直傻子般围着此人转圈。

    比李婉儿少了三分刚毅多了五分柔媚。虽然距离远虽然对方身穿男装杨宝藏的心依旧砰然而动。如果能得这样的女子回眸一笑便是倾家荡产也值得了。不知道谁是她的丈夫居然肯让如此美艳的尤物在外抛头露面?

    没等再多看上几眼那个身穿锦袍的女子突然打马跃下的土丘。她策动坐骑在数千轻装步卒面前来回跑动。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在说着什么。而那些步卒们则以欢呼响应“诺!”“诺!”他们大声叫喊唯恐女将军听不见自己的回答。

    城墙下的笳鼓声突然一紧铿锵有力若万马奔腾。李靖勃然作色叫过身边的将领大声叮嘱。片刻后比先前整整多了一倍的守军快步跑上城头肩膀挨着肩膀在城墙内俯身潜伏。

    真正的挑战来了。所有守军将士都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他们将羽箭搭在弓臂上来回滑动。暴雨般的雕翎从城下射上来顷刻之间便让垛口附近长出一层白毛。血光迸射哀鸣声不绝。

    羽箭覆盖之后敌军再次向城头靠近。大约分成二十几个队在城门两侧选取了五个点同时进行突破。盾牌手当前掩护然后是大队的喽啰兵抬着简易的云梯。没有城东方那种带有轱辘和车厢的攻城梯娘子军的云梯仅仅是两根粗大的竹子中间钉了很多横梁。与云梯并列而行的是一辆辆可以藏人的韫车上面涂满了肮脏的泥巴守军的羽箭射上去只能溅起一串串冰碴。

    “别急着反击放他们靠近!”李靖终于下达了一个命令。然后丢下手中弩杆从亲卫手上接过一张大弓。那张大弓远比普通步弓长所用的羽箭也是特制的比普通箭矢长出近半尺。从旁观者角度看杨宝藏知道此弓的射程肯定能达到一百五十步之外。如果李靖的箭法很高明的话前来带队攻城的敌将只好自求多福。

    敌军已经迫近到了二十步内负责掩护的弓箭手门开始改变战术不再进行覆盖式攒射而是重点照顾垛口附近的目标。“射对准扛着云梯的叛贼!”李靖大声命令同时松开弓弦将靠前组织战斗的敌将一箭放翻。

    在城垛口后被憋了多时的守军立刻抬起身对准城下的抬云梯者迎头猛射。由于手中持着重物抬云梯的叛贼们无法躲避交替着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城下的攻势丝毫不减组织进攻的人被那名锦袍女子取代。七八名手持盾牌的壮汉围着她避免有人再度用冷箭袭击。锦袍女子挥动令旗督促将士们继续前压。韫车内也有人跑出来捡起落在地上的云梯。负责压制的弓箭手们对准城上敢于露出头来的士卒集中力量攒射。数息之间便又将守军的威胁压制到了最低程度。

    数以百计的韫车直接撞上了城墙震得青灰色的砖墙瑟瑟土落。就在守军的眼皮底下攻击者从韫车内搬出一大堆绳索竹竿铁钩挥臂用力抡几圈将铁钩直接甩上了城头。近跟着云梯也搭上了垛口无数人蜂拥向上爬还有无数人顺着铁钩后绳索玩杂耍般一荡一荡向上攀登。

    没见过这种战术的守城将士几乎看呆。他们终于明白那名锦袍将军所部兵卒为什么轻装上阵了。只有轻装才会挥这种战术的威力。防守者可以砍断一部分绳索推倒一部分简易云梯。但数百人同时攀援他们根本清理不过来。

    况且攻击方也不给大伙清理机会。在那个锦袍女将的指挥下弓箭手们采取一种轮番射击的战术持续不断地对城头进行压制。防守方有士卒刚刚砍断一根绳索露出城垛的半边身体已经被射成了刺猬。而从半空中掉下去的攻击者却被他们自己的袍泽用一种类似渔网的东西接住根本没受丝毫伤害。

    转眼之间敌军已经跳上了城墙。守城将士不得不从藏身之处站起冒着被羽箭狙杀的风险进行反击。但第一批攀援上城的叛匪们显然都是些绿林好手仅凭着几把单刀居然将快在城头打下了一片落脚地。那个锦袍女将则迅调整部署将更多的手下喽啰朝突破点源源不断地投送。

    “必须杀了那个女人!”杨宝藏看出了其中关键。此刻已经容不得他怜香惜玉进攻的组织者对战场把握能力不逊于李靖。如果不及时将她干掉城头岌岌可危。

    他快转过头去希望能给李靖些提示。却现对着千军万马不曾改变脸色的李靖居然紧张得几乎握不住弓!

    李靖的手在颤像被冻僵了般不停地颤抖颤抖颤抖。

    终于他闭上眼睛松弦。

第四章 补天(七上)

    “药师兄认识那个女人!”在羽箭离开弓臂的瞬间杨宝藏猛然现了一个秘密。“但药师兄是个成大事者绝不会手下容情!”

    他知道城下的女将死定了。李靖素有神射之名要么引而不要么一射中的。想想一个绝代佳人就这样香消玉殒杨宝藏心里竟隐约觉得有些痛。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是战场要么对方死要么自己死容不得怜香惜玉。“但那个女人真的别有韵味!”他快扭头下眺期待着在敌军女将被李靖的羽箭射杀之前再看一眼她堪称绚丽的风姿。但非常令人失望的是一个大个子敌将纵马冲了上来挡住他的视线。

    “啊——!”城下响起了一声惊呼然后是凄厉的怒吼。大个子敌将落马那名牡丹一般绚丽的女子丢掉令旗弯腰去扶。紧跟着数百面盾牌砌成了一堵厚厚的墙让杨宝藏无法确定李靖的夺命一击最终射中了谁。他只看见无数叛军在跑用盾牌围着那名女将军和她身边的所有人快后退。再接着叛军的弓箭手就了疯将雕翎全部集中到敌楼方向。

    叮叮咚咚铁做的箭尖砸在碧色楼瓦上听上起来就像老天在下雹子。正俯身在垛口为李靖的神射欢呼的几名隋军士卒来不及躲闪身体上立刻被插满了羽箭。他们哼都没哼便气绝身亡身体伏在敌楼外侧的女墙上像极了团缩起来的刺猬。无数雕翎则继续飞过来不断加厚尸体的重量直到他们承受不住顺着女墙慢慢滑落在城楼外留下一道又粗又长的血迹。

    几根巨大的攻城弩呼啸着砸上敌楼将楼顶外沿挑飞半边。随即数百支白羽滑着弧线顺着楼角缺口处落下将城砖砸得火星四溅。继续逞强站着和敌军对射显然不再是明智的选择不待李靖下令敌楼中的所有人都选择了一个动作。他们快冲到外侧女墙下脊背紧紧贴住墙根儿。这是个射击死角躲在此处才能避免成为流矢的猎物。

    京兆尹骨仪蹲在杨宝藏身前修长的手指紧扣着砖缝关节处隐隐透青。紧挨着骨仪的是两名娘胎里便带着俸禄的云骑尉一个蹲得稍高了些头盔被流矢砸歪挂盔的带子擦着下巴崩断刮得此人满脸是血。另一个显然是名初次经历战阵的新丁嘴里一直在大声地嘟囔。开始的时候杨宝藏以为他在诅咒叛军过了片刻待箭雨的声音稀落下去后才听明白此人是在念佛。

    佛祖显然听不见他的祈祷。就在大伙被羽箭压在敌楼内无法抬头的这段时间更多的叛军爬上了城墙。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尽力扩大着控制范围。而守城者则寸步不让一个垛口一个垛口地与叛军反复争夺。

    接连损失了两名高级将领叛军的怒火显然已经被点燃。随着雷鸣般的战鼓声只有轻甲护身甚至没有铠甲护身的将士们源源不断地向城头爬。很多人身体刚刚从垛口上探出半边就立刻被防守者用长槊捅穿。但后继的人对近在咫尺的威胁视而不见躲开从头顶掉落的尸体擦去落在脸上的血水继续攀登。

    从敌楼中向外看几乎每个垛口附近都有叛军的身影。京兆尹骨仪很快就沉不住气了“挡住挡住挡住叛贼每人赏钱五百!”他大喊大叫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刚刚向弟兄们颁布了赏格转而又向李靖大声求救:“药师药师赶快想想办法赶快想想办法呀!倘若李老妪进了城咱们谁都没好日子过!”

    “骨大人末急敌军攻势虽然猛烈却没有把握节奏。这样下去肯定坚持不了多久!”李靖的声音从嘈杂的间歇中传来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手指上还搭着羽箭每当敌军弓箭手的压制出现停顿便快从女墙后探出头或者射向城下或者射向城头的敌人。这种淡定从容的态度影响了身边的很多将士包括杨宝藏在内敌楼中的人都慢慢将慌乱的心神镇定下来学着李靖的模样为城墙上的袍泽提供支援。片刻之后敌军涌上的度渐渐变缓。而负责压制隋军的弓箭手们也耗尽了臂力射上城头的雕翎越来越稀疏渐渐失去作用。

    “弓箭手射累了大家赶快站起来准备反击!”看到有机可乘李靖立刻组织反扑。敌楼中的众将士闻命起身趁着敌方弓箭手射击的停顿跑上已经多处被叛军占据的城墙。

    生力军的加入使得城头上的危急形势登时一缓。几名叛军士卒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推下了城头。他们的袍泽一边奋力抵抗一边大声向城下要求支援。但城下的情况果然如李靖所料过于猛烈的攻势早早耗尽了这队叛军的力气接替女将军的指挥者试图给袍泽以援助短时间内身边却聚集不起来更多的爬墙高手。

    敌我双方在城头上搅做一锅粥仿佛彼此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刚才念佛的那个云骑尉挺矛刺穿了一名叛军的肚子用矛杆推着对方的身体用力顶向城墙边缘。受了伤的敌兵大声惨叫双手乱舞试图把牛头马面从自己身边赶开。他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念佛者很快松开矛杆任伤者流星般从城头跌落。

    下一个瞬间念佛者也被长矛刺穿了小腹。歪头盔冲上去救他没等靠近便被一名敌将用横刀抹断了脖颈。李靖亲自带人上前救急被数名轻甲叛军死死缠住。杨宝藏不得不加入战团将主帅阴世师命令自己捉进监狱或格杀勿论的人从死亡边缘硬抢了回来。

    每个垛口附近都躺满了尸体。双方的士卒在尸体堆上跳跃着将战斗继续。为了砍断一根爬城索或者推翻一架简易云梯防守者往往要付出五、六条生命为代价。而为了护住已经到手的城墙段攻击者不得不在数倍于己的守军面前苦苦支撑。

    “叛匪成强弩之末了!”片刻之后就连骨仪这种不懂得打仗的人都明白这回大伙又赌赢了一局举着横刀在侍卫簇拥下加入战团。

    几名叛军将士被数倍于己的守城者逼在了城头一角。背后就是垛口无路可退。“杀杀一个够本儿!”带队的伙长厉声大叫试图用死亡证明自己的英勇。李靖迅成全了此人挥刀将他的头颅直接扫上半空。

    剩下的六个人放下了武器请求宽恕。守军蜂拥而上用横刀将他们剁成了肉泥。

    战斗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惨烈程度却异乎寻常。已经爬上城头的叛军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跟在李靖和骨仪身边的官军将领和勋贵子弟也阵亡了尽五分之一。

    “饶命!”层层尸体中间一个身穿叛军服色的伤者徒劳地扬起染满鲜血的手。没等主将下令几名官军跑上前七手八脚将伤者从尸体中翻出来直接扔下了城墙。

    没有人给自己的对手以怜悯将领们对暴行也从不出言制止。赶尽杀绝几乎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为了泄心头的愤怒暂时占了上风的守军将倒在城墙上的敌人无论已经死了的还是濒临死亡的全部顺着垛口推下。每当有伤者在掉落的过程中出惨号他们则兴奋得大喊大叫。而城墙下正在徐徐后退的叛军目睹了这些情景愤怒地吹响了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像是在自家袍泽送行又像是在对守军示威。如果长安被攻破想必他们也不会对俘虏手软。

    ‘这正是李靖想达到的效果。’杨宝藏拄着半截横刀站在一堆尸体中间隐隐觉得心寒。他能接受慈不掌兵的理念但把仇恨种植在攻守双方的心中等待着其生根芽的做法却令人毛骨悚然。‘好在我没得罪过这个家伙!’想到这他偷眼又看了看李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执行阴世师将军的命令。

    “杨将军有话要跟我说?”李靖的感觉非常敏锐现杨宝藏目光总是围着自己打量心中立刻产生了警惕。

    “没没阴将军派我来看看。你们这边如果没事了我就回城西向他覆命!”杨宝藏赶紧避开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再次重复自己的目的。

    他没有把握能让李靖相信自己的敷衍之言但京兆尹骨仪却恰到好处地帮了一个大忙。“你尽管回去跟左翊卫大将军覆命只要有李靖和我两个人在叛军不可能从西城攻进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他一边强调自己的重要性。那幅得意的模样简直像已经将叛军逐回了黄河以北。

    “的确末将一定如实向阴大人汇报。有骨大人和李大人坐镇西城牢不可破!”杨宝藏点点头陪着笑脸回应。到了这个关头骨仪还能想到为他自己表功杨宝藏真不知道此人的帽子下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形状的。

    “主要是李将军若不是他射杀了敌军上将叛匪的攻势没这么快结束!”见对方如此识趣骨仪也不为己甚将最大的功劳顺手推给了李靖。

    按照大隋军规阵斩敌方大将可记功。众人刚才都亲眼看到李靖一箭将某位骑着黑马的敌将射下坐骑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个倒霉鬼的名字但从其后叛军的混乱表现上来看落马者的级别肯定不低。

    “的确今日杨某有幸居然能亲眼目睹李郡丞神射!”杨宝藏停住脚步对骨仪的说法表示赞同。“只是事突然我没能看出此人到底是谁!”

    “我也没看清楚!真是有些可惜了!”骨仪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说道。

    “应该是巨寇孙华!我本非刻意为之是他自己撞到了箭尖上!”李靖笑了笑非常谦虚地给出了答案。

    话音落后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赞叹之声。太原叛军能这么快就杀到京师墙根儿底下大盗孙华在其中的作用不可低估。为了嘉奖其功劳李渊甚至不顾此人出身寒微直接推举其为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领冯翊太守。单论爵位在叛军所有将领当中孙华仅次于世袭的国公李渊和郡公柴绍直接列在了第三。

    而就这样一名官职显赫的叛贼居然被李靖亲手射杀于城下。如果消息准确待平叛之后论功行赏恐怕李靖的封爵也不会比县公稍低。

    李靖素有正直之名所以大伙谁也不怀疑他自吹自擂。但在惊叹之余肚子里却涌起了酸酸的滋味。“姓孙的倒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宁可用身体去替女人挡箭!”有人的目光突然变得敏锐起来仿佛看清楚了刚才李靖箭时的每一个细节。

    “就是!为了女人连性命都不肯要了。这样的汉子可真不多见!”骨仪笑着接茬。反正李靖刚才自己也说他不是刻意而为大伙将他的功劳说低一些算不上得罪。

    “无论如何那都是李将军的功劳。”虽然不愿再将李靖称作‘药师兄’但杨宝藏依旧看不惯骨仪等人的酸溜溜模样第二次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说道。仿佛很不经意般在离开之前他又追问了一句“李将军可曾知道那女将军的名字能让孙华舍身挡箭的应该也不是个寻常人物!”

    他相信如果不是孙华不小心跑上前送死那个春花一样灿烂的女子必将血溅沙场。但他依旧很好奇到底对方到底是谁居然能让心肠向来冷硬如钢的李靖在放箭之前犹豫了一瞬。

    在走下城头之前他听到了答案。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只是觉得女人的战场不应在两军之间!”李靖咧了咧嘴巴用玩笑的口吻答道。

第四章 补天(七下)

    对于红拂来说此刻摆在她面前的那支血迹斑斑的羽箭却一点也不陌生。箭的尾羽偏上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刻着一个李字。那是她多年前就了熟于心的习惯她一直崇拜的那个人说过只有这样别人才知道命中目标的是自己而不会刻意将功劳掩饰了去。

    李靖的心中把功名看得非常重要。这一点红拂也非常清楚。否则她也不会在十余年的光阴中每每从对方上任地点附近经过却不敢走过去问一问当晚的承诺是否还有效。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个歌姬逃奴一旦过往被揭出来不但会危及自身安全而且会连累得李靖声名受损。所以她宁愿等等李靖的能力可以无视流言伤害的那一天等李靖真的功成名就后找个机会偷偷娶她进门。做正妻也好做妾侍也罢至少她可以每天看着他意气风地笑意气风地指点江山。

    可她等来的却是一支破甲锥。如果不是孙华舍命相救红拂知道被射穿脖颈的人将会是自己。但她一点儿也不感激死去的孙华。那个莽汉从二人第一次见面后就如同一只苍蝇般围着她没完没了地转圈无论她肯不肯接受都誓要守护她一辈子。如今他用生命兑现了承诺却把她推到了一个无比尴尬又无比痛苦的位置。

    几乎所有同僚都把她当作了孙华的未亡人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包容着她一遍一遍许诺待城破之后定然将放冷箭伤人的那名隋将捉到她面前由她自己亲手为武乡县公报仇。却根本不在乎她脸上的悲伤究竟是为了谁也不管她心中到底对放冷箭者有没有恨。

    有么?一个人安安静静沉寂在悲伤中的时候红拂扪心自问。老实说现在她的心中对李靖一点儿恨意也提不起来。那是两军交手的战场他们站在不同的旗帜下厮杀。对于一名合格的武将而言只要能让己方通向获胜的手段都可以尝试根本无须顾忌良知和道义。况且李靖为了寻找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已经苦苦等待了近二十年。如果他能帮助守军打败这二十几万汹涌而来的反叛者很快他就能如愿以偿地步入大隋重臣行列。为了一点点儿女私情而放弃二十多年才能一遇的成名机会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够做得到?

    尽管能给对方的行为找到无数理由她的心却变得越来越空。‘也许在内心深处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郎君是个盖世英雄。同时她们又奢求自己在郎君心中被看得比对方的一切还重!’这样想着她不禁对自己的小女儿心思大加鄙夷。都是在江湖上漂流了十年的女人了居然把世态人心看得还是那么简单。这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儿女情长的家伙怎可能在其中生存下来?如果有那一定还是传说中的存在吧。并且传说不可能持续长久。

    “可孙华毕竟为你死了!”另一个声音很快在心中响起来**辣如同再抽人的耳光。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冯翊太守这一连串的称号绝对比某些人还没到手的功名沉重得多但孙华放下这一切扑到她身前时几乎毫不犹豫。待看到箭尖从自己脖颈前方透出来他居然还有心思对她憨憨地笑。仿佛只有这样才证明往日他当众对她说的那些话不只是为了占占口头上的便宜。他是认认真真的认认真真的希望能将她抱回家中认认真真地希望和她一道分享所有幸福和痛苦。

    那令人讨厌又无法忘怀的笑容已经消失五天了。在红拂的回忆中却清晰得宛如生在刚过去的某个瞬间。有时候她真恨不得被射杀的是自己。那样也许李靖的心里会永远留下她的位置无论内疚还是惋惜一辈子都无法忘掉。就像她现在无法摆脱孙华的阴影一般烦躁而迷茫。

    外边的喊杀声很高一波接着一波宛若惊涛骇浪。攻防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义军和守军都成了强弩之末。也许下一刻承载着她很多记忆的长安城就会被攻破。她和李靖就会在当年结伴逃离的楚国公府前再度相逢。也许义军会被耗尽力气兵败如山倒然后被正在向长安驰援的曲突通所部和长安城里边杀出来的隋军前后夹击让所有梦想成为虚幻的碎片。这些对她都不重要了。她原来跟着李婉儿是为了求对方帮忙找寻李靖。连带着改变自己的出身以便出嫁时不至于辱没李靖世家子弟的荣耀。而现在李靖的下落她已经知道了那份尚未到手的“嫁妆”也彻底失去意义。

    既然一切都失去了原来的意义红拂也不想继续留恋。她打算待孙华的头七过后便向婉儿请辞。把娘子军右三领军从四品宣威将军的印信留给更适合它的人然后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过平凡日子。至于最后的归宿在哪暂时她还没有找到。但对于曾经在江湖中漂流了十年的她这不算什么困难。

    军帐外又传来一阵欢呼非常短促几乎是在刚刚出便被卡在了喉咙中间。紧跟着又是一声轻叹然后是怒骂呵斥最终一阵锣声结束了所有嘈杂。

    “他又赢了一局!”红拂的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丝苦笑。对于外边的节奏她已经非常熟悉同样的遗憾几乎每天都在重复。李靖赢了一局便等于娘子军输了一局。对双方的将领而言都是为了功名富贵而已。无所谓谁是谁非。

    “那个守将真卑鄙把很多根本不会打仗的百姓都征调上了城头!”这是王元通的声音只有他在经过孙华灵前还会继续大声说话仿佛唯恐躺在棺材里边的人因为过于关心战况而重新坐起来般。

    “小点儿声别吵到出尘!”正在呵斥王元通的是齐破凝。他还保留着在王屋山时的习惯直接唤红拂的字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带着几分艳慕提她的艺名。

    “我不是心里急么咱们在这多耽误一天旭子那边就要多捱一天!”王元通很不服气但还是尽量把嗓音压了下来。“怎么说大伙都是兄弟天塌下来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扛!”

    “要是李将军在就好了凭着他的箭法岂容城楼中那个敌将嚣张!”第三个说话的人声音很低但带着股非常不甘心的意味。这也是个曾经在李旭麾下待过的故旧所以本能地将城上的神射手和自己所佩服的人做比较。

    “废话若论勇武谁能比得上咱们家旭子!”王元通再度骄傲地总结。仿佛李旭就在自己身边。

    然后大伙不约而同地闭住了嘴巴拖着沉重的脚步声远去。然后是李婉儿和她的新兵们的低语越来越近。最终帐门被掀开冬日的阳光和冷风一道扑进来打碎里边的沉静。

    见到红拂依旧保持着自己早晨出门前的姿势婉儿眼中流露出了明显的怜惜。她也研究过射死孙华的那支“流矢”凭着女人的直觉将刻在箭杆上的姓氏和红拂正在寻找的人对应到了一处。尽管没有将这个消息散布但婉儿对红拂心里的悲伤感同深受。她本以为关键时刻被自己的男人抛弃已经是人世间难以承受的打击却没想到比起李靖的狠辣果决来自己的丈夫柴绍简直算得上贪妻恋子“懦夫”了。至少他在独自跑路之前还懂得跟自己商量一下。尽管商量的结果早就被他揣在笑容之后。

    “战势如何?”红拂不愿意成为被人怜悯的对象稍稍将身体坐正了些低声询问。

    “妹妹还是多出门走走吧。总是这么闷着恐怕对身体不大妥帖!”婉儿知道红拂不过是想岔开话题笑了笑关切地叮嘱。

    “没事儿!谢谢姐姐关心!”红拂轻轻摇头笑容如经过霜的菊花“我难得有时间静下来理理自己的思路。这几天坐在帐中倒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

    ‘看你那幅样子怎像一个想明白了的人?’婉儿心中暗暗叹气。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轻松“你自己不闷就好我可不成最怕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所以从小就不像个女孩子终日喜欢和刀剑打交道!”

    说到这她借着炭盆里的火光看自己的手。拇指食指的指肚和掌心处都结着厚厚的茧子一看就能看出来是握马缰和握刀所致。这样的手有失温柔却能将自己命运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掌心。

    “人家都说姐姐是当世妇好呢!”红拂笑着用历史上最早出现的一名女将来比喻婉儿。

    “我只是胆大妄为而已跟古圣先贤怎能相提并论!”婉儿笑着摇头。

    “古圣先贤不过是传说中人物罢了其实未必是真!可将来的历史上无论执笔者愿不愿意都得无法掩盖姐姐的名姓!”红拂看着婉儿的眼睛由衷地夸赞。

    “妹妹如果愿意也可以一直跟着姐姐身边咱们一道建功立业。反正咱们这支队伍叫娘子军有我李二娘的位子就有你张出尘的位置!”婉儿见红拂眼中的悲伤略淡赶紧趁热打铁。将红拂留在身边这几个月她处理起军务、政务来格外轻松。一是因为有个同样大气的女人为伴寂寞时也可以说些悄悄话。二则军中很多男性都希望在红拂面前有所表现很多任务不用她这个主帅指派全都抢着去做了。所以无论城内的李靖如何十恶不赦婉儿都希望能将红拂继续留在娘子军中。到了这个位置她已经不需要依附于男人。同样红拂将来也不需要成为别人的附庸。

    听出婉儿话中的激励之意红拂非常感激却不打算接受对方的安排。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提前跟好姐妹打声招呼。“待孙大当家下葬后我便准备离开!”

    婉儿没想到自己一番努力会是如此结果不觉一楞“你要去哪?”她脱口追问“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你一个女孩子家…….”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对着的不是个寻常柔弱女子笑了笑缓下声音继续道:“你要是走也别走得太急。至少把落脚点先想好了再说免得大伙为你担心!”

    “我想去塞上看看仲坚兄!”红拂心中本来没有答案却猛然间了悟般找到了去处。“他那边肯定需要人帮忙大伙朋友一场总不能天塌下来让他一个人去顶!”

    说话间她从婉儿的眼中看到了明显的警觉但很快这种警觉便被理解与包容所取代。“也好反正长安破后李家也要出兵与仲坚携手对抗突厥。到时候咱们都做领兵之将跟狼骑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我想我想一个人先走!”一再拒绝对方的好意红拂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坚强。“姐姐帮我个忙别惊动太多的人我想一个人慢慢走。等我到了姐姐娘子军估计也快到了…….”

    看着红拂柔弱中透着决然的眼神婉儿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也好!”她又低低的叹了口气非常能体谅对方的难处。“姓李坏事做绝肯定会遭报应。你不见他也省得到时候心软!”

    “不瞒姐姐说如果李靖见到唐公大军便主动投降反而不是我认识的李靖了。”红拂轻轻摇头话语里依旧带着欣赏意味。

    婉儿轻轻抚摸朋友的头眼中再次充满怜惜。“傻妹妹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替他说好话?”如果真的放下了应该根本不在乎对方生死。而红拂却依旧给对方的行为找理由哪怕她差点死于对方的箭下。

    但李靖必须死。不光是为了孙华复仇。还有几件事情婉儿不想当面告诉红拂经过她仔细查访在李家举事之前向朝廷告密者带人查抄李府将老弱妇孺斩草除根者以及出主意挖掘李家祖坟者都隐隐指向了同一个人。

    “有些风言***这几天我也隐约听闻。至于那所施展的那些手段作为大隋旧吏也未必真是什么错!倒是他的才华姐姐也亲眼看到了。如果用做长史恐怕可让唐公麾下大军如虎添翼!”知道这样说婉儿会非常生气红拂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在姐姐你眼里唐公是吊民伐罪。在小妹眼里站在杨家旗下和站在李家旗下都是为了功名富贵。正所谓各为其主罢了哪有什么高尚与卑劣的分别!”

    说罢她再一次看向摆在身边的雕翎仿佛霎那间看懂了天下全部的男人。

第五章 无名 (一上)

    知道自己留不住红拂李婉儿也不再刻意挽留。作为一个曾经被丈夫毫不犹豫地当作累赘抛弃的女人她知道这世上有些伤根本无药可治。也许流水般的时间会将伤口上的血迹慢慢冲淡但任何时候哪怕有一丝风吹上去已经藏起来的伤口依旧会疼得人撕心裂肺。

    能让疼痛暂时被忘记的唯一办法是找另外某些重要的事情把自己的闲暇时间全部占满。就像现在的她每天在军中从早忙到晚有数不清的命令要下数不清的杂事要理顺即便柴绍刻意跑来搭话名义上还是夫妻的二人也要花费好大力气才能将话题从军务转到私事上。往往到了这个时候新的军情又送了进来。双方不得不再度沉浸于军务。

    “我已经向唐公请缨待攻破京师后就领一支兵马北上!”望着妻子再次垂下的头柴绍低声告诉。北上的方向自然是突厥人入侵的方向他知道妻子肯定为自己这样做而感到高兴但从对方专注于公文的眼神里却看不到半分波澜。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突厥人不可能只选一条路南进。他们有很多部族彼此之间都怕对方占了自家便宜。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多路齐头并进涿郡只是其中一条道路。太原…”柴绍故意把话停住想试试婉儿是否在听自己的分析。眼前的人只是邹了邹眉头然后就又把目光放在了公务上。

    “西侧的梁师都兵力不强。弘化郡虽然对李家至关重要但距离长安甚远!”轻轻叹了口气柴绍继续道。“所以我不准备去西路。我准备去雁门一带如果突厥人从刘武周的地盘上杀过来我刚好以骑兵跟他一较长短!”

    “那你小心些!元吉还是个孩子根本别指望他能给你帮忙。如果战事不顺你随时可以退入五台山区。那边地形起伏较大不适合骑兵的展开。突厥人想追杀你也未必能找得到进山的路!”李婉儿终于回答了一句。但话语却仅仅限于军事上的见解。

    即便这样已经让柴绍喜出望外。他不指望能完全获得妻子的谅解但两个人同在唐公帐下为军官总是这样僵着也的确不是办法。况且现在的妻子不是当初那个只可能拖累他丢掉性命的婉儿。现在妻子背后站着数万虎狼之师还有一个没多久就可能成为皇帝的父亲。对于一个渴望者将事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男人什么嫁妆能比这数万大军和通天捷径更厚重?

    想到二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出现转机柴绍说话的语调更为温柔。尽管在内心深处这样做让他很尴尬但男人活着却不得不正视现实。“婉儿…….”他低低地轻唤妻子的名字满脸爱怜与祈求。

    “还有别的事情么?”李婉儿从公文上抬起头明亮的目光宛若冬夜里的冷月。

    “没没别的事情。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一句如果娘子军先入了城。你真的打算做这个北上兵马的统帅么?”柴绍被看得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问。

    “那也得我的娘子军能率先入城!已经攻了九天了……”李婉儿也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柴绍在想方设法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痕但越是弥补给她的感觉却是裂痕越清晰。也许这条裂痕在二人成亲之前就存在的只是她当年少不经事一直以为世间大部分男人的肩膀都厚重如山。而只有经历过后才知道能在关键时刻刀山火海都不会放弃你的男人错过后便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

    以世俗眼光标准柴绍当时做得一点儿都没错甚至堪称理智。夫妻两个与其一块儿被人捉住杀头还不如各自逃命。至少那样活下来的人可能有机会为死去的人报仇。但婉儿却不想自己再与一个理智的男人生活于同一屋檐下。至少她不想再被人理智地抛弃一回。

    “长安城支持不了多久了守军已经是强弩之末!”柴绍见婉儿眉宇间带着烦躁笑着开解。

    “其他事情待城破之后我才有时间想!”李婉儿轻轻摇头话语里透着坚决。“城破之后无论是不是娘子军第一个进城我都会领兵北上!”在内心深处她同时也作出决定。

    无论为了当年的相救之恩还是妹妹萁儿的幸福她都不会看着李旭独自面对塞外数十万狼骑。

    久攻不下的长安城随着尸体的堆积终于被人血冲开了一条缺口。十一月丙辰李建成麾下的旅帅雷永吉带领一百多弟兄在长安城北墙上站稳了脚跟。随后左三统军窦琮亲领侍卫杀上杀散已经精疲力竭的守军成功夺下了长安北门。

    紧跟着娘子军从西门入城。生擒京兆尹骨仪并从试图立功赎罪的他口中得知了百姓们倾力支持守军的缘由。为了避免出现麾下士卒与百姓之间的冲突李婉儿派遣自己的族叔李神通举着其父李渊的亲笔手令巡街有蓄意扰民者杀无赦。几个劫掠民财的害群之马还没等把抢来的财帛捂热乎便被当众斩。一些尚未蔓延开来的暴行也被及时地栽赃于战败溃散的守军头上。本来抱着必死决心的城内百姓见李家军入城后非但没有乱杀无辜而且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克制立刻打消了与大隋共存亡的念头。

    长安城经历了十余天血腥洗礼后重新恢复了宁静。壬戌李渊拥立十三岁的代王杨侑为皇帝改元义宁。遥尊杨广为太上皇。紧跟着在亲信的授意下杨侑加封李渊为大都督总管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总管内外政务。唐王假节钺开府授权更改所有政令。又下旨“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唯独“郊祀天地”需要向皇家奏闻。

    李渊领旨谢恩旋即大赏群臣。封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秦公元吉为齐公李婉儿为平阳郡主。裴寂为魏郡公赏关中良田千顷。武士彟太原郡公赏河东良田万顷。刘弘基以“创业而来军功第一”封为左光禄大夫西河郡公正三品怀化大将军。柴绍以“尚义敢战”封为临汾郡公马军大总管。其余如殷开山、姜宝谊、钱九陇、陈演寿、马三宝等人皆授高职赏宅院、金帛、良田无算。

    “这倒真应了红拂走之前所说的话!”看到父亲在一瞬间将京师府库搬了个干干净净李婉儿苦笑着想。但她无法指责父亲做得不对。如果父亲不大方地酬谢这些“从龙”有功者也许哪天他刚从丞相府出来就会被一支突然而来的流矢射杀在战马旁。而能给大伙带来更多实惠的人将成为新的大丞相唐公掌管内外军政事务。

    从某种程度而言造反就是为了抢地盘、抢钱、抢女人。强盗们做的事情义军以清君侧的名义做时听上去冠冕堂皇些本质上差别却不大。但在处理善后事务方面她的父亲李渊做得比任何一位绿林好汉都娴熟。长安城内外的流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破城时受到战火波及的普通百姓也得到了赔偿。从永丰仓内源源不断运来的陈米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们对战争的恐慌通过抄没京师留守官员的家产李家军在不增添百姓负担的情况下也筹集到了足够的军资。

    除此之外李渊在入城之后参照汉高祖入咸阳故事废除大隋苛政与民约法十二条的举措也为他赢来了赫赫声名。如今京师上下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交口称赞唐公是个仁厚睿智的好丞相。由他来掌管政权给朝廷和大伙带来的好处几乎是立竿见影。

    在这些短暂的快乐和繁荣下面掩盖着巨大的牺牲。当然所有人都认为那些被牺牲掉的家伙是罪有应得。包括婉儿在内虽然她对骨仪的最后下场有些同情但无论从此人为官时贪婪程度和抵抗大军时所犯下的那些罪行来看唐公李渊只处了他一个斩抄家族人流放的惩罚已经是充分考虑到了他最后一刻的立功表现。

    其他守城者的下场就比较凄惨了。左翊卫将军阴世师抄杀李家在先抵抗义师在后被判车裂之型。如同几个月前阴世师带人冲入李家一样阴家上下两百多口无论男女无论主仆过十五岁以上者全部被杀十五岁以下者卖为官奴。

    另一名守军将领杨宝藏被处以斩刑财产充公家人被没为裴寂的私奴。其余还有十几位李婉儿不太熟悉的将军也被一并处死家人为奴家产充公。还有留守长安城内的几个家中豪富的文官也以贪婪、索贿、苛待百姓等罪名被罚得倾家荡产。

    就连已经死了近月余的卫文升李渊也没有放过。他命人将卫文升的尸体从坟墓里扒出来挫骨扬灰。但罪名不是抵抗义军而是“逢迎太上陷害有功将士!”。

    焚烧卫文升尸体时当年从辽东活着返回来的几个原护粮队出身的军官都到了现场。已经成了大隋宣威将军的王元通亲手点燃了第一根干柴。透过骤然腾起的浓烟李婉儿看见王元通的眼睛红红的依稀有泪。

第五章 无名(一下)

    在火光于卫文升的尸体上腾起来的刹那李建成轻轻地转过了脸。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态但紧握的拳头却始终在颤抖。

    辽河上的那场大火一直缠绕着他令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而今天噩梦终于结束了。当年不顾他拦阻放火烧掉将士们退路的人用自己的尸体偿还了罪孽。他李建成也不再是一个“不可依托”的主帅。第一个登上长安城墙的是他麾下的勇士第一支冲入长安的队伍是他所率领的左军!他重新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比这个时代任何英雄差至少不比二弟世民……想到这他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看见弟弟世民那张英武的脸上写满了遗憾。

    李建成明白弟弟世民在遗憾什么。自从大军南下以来虽然世民本人在战场上的表现糟糕至极但冥冥中有一种好运始终追随着他。打霍邑李世民被宋老生从眼前透阵而过可追斩宋老生于城墙之下的刘弘基恰恰是隶属于世民麾下的将领。攻黄河李世民所部被敌人半渡而击全军几近崩溃。可关键时刻从别处渡河的柴绍以数百骑兵迂回到了隋军主将桑显和身后再度把李世民从失败的边缘硬拉了回来。虽然那时柴绍已经被提拔为父亲直属的马军总管可此人当时带领的骑兵却是侯君集和武士矱二人亲手训练出来的飞虎军。过后算功劳依然少不了李世民的那一份。待到大军进逼京师经略扶风李世民麾下的刘弘基和侯君集二人又大放异彩举手之间拓地百里聚众数万把领兵前来迎战的卫文升打得抱鞍吐血逃回京师后没几天便羞愤而死。

    有了这些功劳撑腰李世民对建成这个当哥哥的压力愈明显。虽然在表面上二人兄友弟恭亲密得依旧像五年前。但李建成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拿出些像样的功劳来在家族中的地位早晚会被人所取代。

    如果是自己才能和德行都较弟弟相差甚远也就罢了。李建成会主动将唐公不现在是唐王的第一继承人身份交出来。无论为了家族的兴旺还是个人的安全他都有必要这样做。可扪心自问李建成实在看不出自己除了运气外哪里不及二弟世民?

    的确当年在辽河上是自己没有保住护粮队的退路。可当时许国公宇文述也在连他都无法阻碍卫文升放火烧桥自己一个人微言轻后生晚辈又怎可能阻碍得了?

    尽管不是自己的错自己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事情生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不可依托”活着回来的刘弘基、武士矱甚至失散多年后如今又重回父亲旗下的王元通、齐破凝都不肯再为自己效力。而刘弘基在二弟麾下武士矱在父亲帐下王元通和齐破凝二人跟在婉儿身后都立下了赫赫功劳!结果那些功劳分别归属于二弟归属于父亲归属于婉儿而作为他们的老上司的自己什么都没分到!

    的确自己所部左路军在起兵之后的表现远不如世民所部右路军的表现那样花哨。可左路军也没犯下任何威胁到整个李家生存的错误。相比于左路的稳扎稳打右路军的动作充分暴露了二弟世民的赌徒性子。如果不是刘弘基、侯君集这些人替他兜底整支兵马早就被他葬送得一干二净!

    论为人建成认为自己远比二弟世民沉稳宽容。论政务有着多年协助父亲管理地方经验的自己更是远远把凡事喜欢率性而为的二弟抛在了身后。世民唯一可以与自己一较短长的能力便是军务。二弟可以把刘弘基和柴绍的功劳都算在他自己头上甚至把部分与娘子军合作取得的战绩也全都贪为己有。可当着几十万双眼睛的面第一个攻入坚城长安的却是左军将士。左路军仅凭此一战就足以让右路军开战以来的所有功劳黯然失色!

    既然各方面的能力和对家族的贡献根本不比弟弟差李建成当然不能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长时间以来做弟弟的世民步步紧逼他这个做哥哥的因为担着个“葬送数百家族潜在助力”的恶名不得不一再隐忍。今后他再不用于世民的咄咄锋芒之前退避三舍了。他已经亲手为屈死于辽河东岸的护粮队弟兄们报了仇他已经亲手证明了自己的卓越用人能力和统军能力。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便是按照攻取长安之前的约定带领李家主力北上与冠军大将军李旭并肩抵御突厥狼骑。并顺道将父亲假新帝杨侑之手授予李旭的骠骑大将军、世袭博陵郡王的奖赏带给李旭进而将河北六郡与河东、京畿等地并为一体。

    如果此事交给世民来办以他那霸气十足的性格肯定又会搞砸。而交给自己来办李建成认为自己达成目的的可能十拿九稳。先旭子一直像尊敬亲生哥哥一样尊敬自己而自己也一直以兄长的身份与对方交往彼此之间本来就有一股抹不去的亲情存在即便某些事情谈不拢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讨价还价不会因为对河北六郡未来的展道路见解不一致而当场翻脸;第二在击退突厥狼骑之前自己不会谈两家并做一家的事以免让旭子觉得河东李家在趁人之危。通过并肩血战博陵军将士会充分看到河东李家目前的实力和未来的远大前景只要旭子本人没有称孤道寡的野心对彼此都没坏处合并几乎水到渠成;第三即便旭子已经不是当年的旭子有了更高的人生目标对权力有了更多渴望。他也应该能看到以六郡之地席卷天下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只要他肯提出条件自己将以李家第一继承人的身份尽最大可能满足他的要求。以旭子的为人和聪明应该能看出李家在此事上表现出来的诚意。

    如果有了旭子相助……。目光扫过重重黑烟李建成再度打量默不作声的刘弘基、长孙无忌和侯君集。这些几个当世英才加在一起能力也无法与旭子比肩。自己的世子地位将稳如磐石谁也不可能再威胁得动。李家也将在自己的手上更加茂盛越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达到前所未有的辉煌。

    “世子可做好了出准备?有需要末将效劳之处么?”感觉到了李建成略带挑剔意味的目光距离他最近的武士矱赶紧凑上前几步低声询问。

    尽管已经被封为太原郡公武士矱依旧对建成、世民几个保持着家将对少主般的尊敬。这是他长时间寄人篱下所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想改也改不过来。李建成对这种态度到非常满意凌厉的目光陡然变得温和想了想笑着回答:“陈叔一直负责此事我今天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问他!如果太原公待会儿能抽出些时间来的话我让窦将军前去找你领些守城用的弩箭。涿郡有内外两道长城利于凭险据守。我军多带些羽箭过去应该能派上用场!”

    武士矱微笑着点头“我已经将兵部库存的所有羽箭都调了出来。此外还有四千套马甲如果世子需要可以全部领走。咱们到了河北后是客军军械如果带得不足难免会被人家笑话小气!”

    “那其他几路兵马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到哪里去领羽箭?”李建成没料到武士矱对自己这么大方楞了一下质问的声音脱口而出。

    “末将已经禀告过唐公从明天开始砍伐城外的皇家园林。那些园子里的木材养了二十几年该派上用场了!”武士矱对李建成的疑问早有准备笑了笑低声给出答案。

    他之所以刻意在话中凸显河北与河东的差别是为了避免授人口实。但力所能及的忙他已经尽量替昔日的朋友做了。赶制出来的羽箭在质量上肯定不如原来的库存可双方面对的敌人也不一样。一方是拿着简陋武器穿着廉价铠甲的乱匪另一方面对的是倾朝而来的数十万狼骑。哪边的威胁更大聪明人心里应该能分清楚。

    李建成肯定属于聪明人一类。略作沉吟他便决定将武士矱的举动算作向自己靠拢的一种手段。自从带兵率先攻入长安后类似的靠拢举动每天他都要遇上十几次因而很容易习惯成自然。

    并州武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但这次长安受封除了武士矱这个郡公外还有一个武士棱也被封为县公。凭借着一门两公的封爵和半个并州的财势武家的腾飞指日可待。这样的人家能引为助力自然是顺水推舟的收于帐下为好。即便暂时无法得到他的效忠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替别人跑前跑后。

    考虑到以上因素李建成的笑容看起来愈平和“武将军做事总能想在众人前头。有你来掌管辎重这一路上不知道让大伙省了多少心。如果不是父亲已经任命你做了将作司正卿北征大军的督粮官一职肯定非士矱莫属!”

    “多谢世子抬爱武某所做都是些份内之事而已。算不上谋事在前。”武士矱被李建成的肆无忌惮吓了一跳赶紧将话题向军务上岔。他不想得罪眼下声势如日中天的李建成却远没市侩到见到对方可能占据上风立刻改换门庭的地步。况且他知道自己根基浅比不上长孙顺德、刘文静这些人。所以能不跟掺和立储夺嫡的事情还是躲远些为妙。

    还没等武士矱将自己撇清楚李建成麾下心腹左三统军窦琮立刻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古语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士矱兄所为算不得谋事在前的话那么某些连眼力架都没有的人更枉担了个多谋之名了!”

    说这话时窦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站在李世民身边的李靖。直盯得对方低下头去将官帽后的花白头全都露出来才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高高地翘起下巴。

    “将作监还有些事情武某先走一步。世子勿怪!”武士矱唯恐再交谈下去会给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赶紧躬身告退。

    “武将军慢行。待会儿窦将军就去找你!”李建成淡然一笑并不以武士矱的推搪为忤。相反对方越是这样越令他心生敬意。与武士矱相比正被窦琮用言语挤兑的李靖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差得太多了。那厮才四十刚过头就白了近半满脸晦气就像欠了别人几十万贯钱一般瞧着就没个好人样!。因此尽管自己麾下蓄意挑衅在先李建成也不想制止。内心深处反而非常涌起一股夹杂着渴望的快意等着看李世民如何替李靖这势利小人出头。

    此事若是放在平常时刻现世子和二公子之间生摩擦周围大多数人肯定会像武士矱那样找借口躲得远远的。可今天不小心听到窦琮之言的大部分人都将目光从火堆之前转向了摩擦现场。十个当中有八个对李靖满眼鄙夷。

    大伙弄不明白平素机智过人的二公子最近几天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拼着惹娘子军统领李婉儿和唐王李渊两人不痛快非要从鬼头刀下硬将李靖给保下来?虽然李靖在临被处死之前喊的那声“公兴义兵欲平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听上去很有门道可这年头会说大话的人多了也没见其中有几个真能做正事。

    在众人眼里此刻的李靖又龌龊又邋遢简直比过街的老鼠还惹人讨厌。那厮二十年前就甚负盛名结果一直混到四十岁也没闯出些能与他的名声相当的事业来。李家在太原整军备战作为从刘武周那里逃入太原的难民那厮居然丝毫不感念唐公家族的收留之恩反而把告河东李家作为晋身的大好机会。结果到了长安后先给阴世师出主意坏了李家祖坟然后又试图煽动阖城百姓来与李家军对抗。如果不是已故的京兆尹骨仪在最后关头了善念整个长安都可能为李靖那厮的功利心来殉葬。

    此外那厮还亲手射杀了包括武乡县公孙华在内的数名娘子军将领。甚至被年青将领们一致视为天仙般人物的张出尘也差点儿命丧于其手。听未经考证的消息说李靖那厮当年为了逃命还与人家有过白之约。张出尘之所以到现在还待字闺中实际上就是在等着李靖。

    就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为了一己私心不惜杀人灭口的家伙二公子李世民居然还要以战功相赎?居然还要请求唐公根据此人守城时的表现委之以重任?好在唐公还没老糊涂虽然赦免了此人的罪责却只让他做了个七品参军。否则众人每天议事时都要与此辈同列真是羞也羞死!

    四下射过来目光之中透露出的敌视意味令李世民也倍感压力。但他坚信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李家化家为国的路才刚刚开了个头这时候用人要用其才而不是用其德。等到父亲坐稳的江山如果不喜欢那些德行有亏的家伙给他一个虚位高高挂起来便是绝不能现在就表现得过于方正弄得原大隋朝的那些臣子一个个都不敢前来投奔。若论私德眼下在太上皇杨广身边奔走的虞世基、裴矩、裴蕴、宇文士及等人哪个不比李靖更阴险。可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如果投靠过来对李家而言都不异于得了数万雄兵。

    所以无论别人怎么看李世民都决不会放弃李靖。他先冲着自己的哥哥笑了笑缓和掉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然后轻轻地转过身体用自己的背部挡住所有射向李靖的敌意。

    “药师兄我记得昨天跟你讨论东进剿匪方略时还有些细节没有完成。你先回去帮我处理一下吧。待会儿大伙再继续补充完善!”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李世民郑重吩咐。

    “末将、属下属下绝不辜负二公子所托!”被众人目光盯得无地自容的李靖没想到李世民居然这个时候还肯替自己出头先是一愣然后躬身下去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你初到我军中才华还没机会展现。若是早来数月想必已经脱颖而出。”李世民轻轻拍了拍李靖肩膀说话的语调虽然平和却带着几处无法掩饰的棱角。说罢他亲手替李靖整顿衣冠然后目送对方缓缓离开。待李靖走得远了才转过头来冲着大伙轻轻抱拳。“如果李靖在战场上有得罪之处请大伙看在我的薄面上别再追究。原来他和咱们是敌人自然所有能用的手段无不用其极。但现在他已经为李家麾下一员不能再被当做敌人看。”

    这番话说得虽然未必能让大伙心服却胜在有礼有节。许多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凑过来的将领们笑着还礼讪讪地退回自己该站的位置。有一些沿途各郡中因为兵力不敌义军“弃暗投明”过来的故隋将领反倒觉得李建成和他麾下将领的心胸狭窄李世民宽宏大度从而对李二公子的好感又增添了数分。

    见到二弟在谈笑之间便化去了窦琮的蓄意一击并捎带着回敬给自己几个软钉子。李建成心里不觉有些着恼。可由于已经习惯忍让的缘故他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既不失兄长身份又能打击世民嚣张气焰的话头来。直憋得胸腹内浓烟滚滚仿佛整个火堆上的烟尘都被自己吸到了肚子般。

    一时间火堆旁的氛围竟有些尴尬。当众焚烧卫文升尸体的命令是李渊亲自下的说是为了祭祀第一次征辽时被卫老贼葬送在辽河对岸的八百壮士。放眼整个李家军无论是李渊直属还是李建成、李世民、李婉儿三人麾下都有不少出身于当年你那支护粮队的将领。所以无论文臣武将大伙都抱着广结善缘的心态前来观礼。万万没有想到卫文升的尸体还没化成灰火焰却已经蔓延到李家兄弟之间。

    “李靖过去做了那么错事父亲虽然说过不追究了大伙偶尔对他说两句闲话话泄一下不满也不能算过分。”李婉儿不愿意让众人看到自己的哥哥和弟弟不合不得不出面打圆场。在她的记忆中哥哥建成和弟弟世民彼此之间根本不该是现在这般模样。她记得在自己出嫁那年世民还终日缠着哥哥建成视后者为天下最大的屏障。而哥哥也尽自己最大努力满足世民的一切要求。长兄如父这个词用在当时的两兄弟之间再恰当不过

    ‘只不过才几年光景!’李婉儿心中暗自叹息。强装笑脸她继续对哥哥和弟弟说道:“就拿我来说公事上自然不会再找李靖的麻烦。可如果他私下里做事依旧像原来一样把所有人都当垫脚石那就别怪我老账新账一起算。我是个女人心胸本来就不如你们男人宽广。特别是对伤害过我娘子军将领的家伙可以接受他同朝为官却千万别指望我会给他好脸色!”

    不知为何对于自己这个生得一幅男儿气概的二姐李世民心中总是又敬又畏。尽管有些不高兴他还是退开半步笑着回答道:“那是自然二姐快人快语。公是公私是私。李靖既然犯过错语言上吃些小亏也是应该!”

    “二妹言之有理!”李建成得到了铺垫总算挽回了一点颜面。先向抱打不平的妹妹致谢随后又转头去吩咐窦琮“念你刚才也是出于一时义愤。说过的话就算了。但以后切莫再找李靖麻烦。否则人家反而觉得你以大欺小!”

    “是!”窦琮肃立抱拳大声回答。

    一点口舌之争差点演变成兄弟二人当众冲突李建成和李世民两个都觉得甚为无趣。眼看着盛放卫文升尸骸的棺木被火焰一点点吞噬殆尽李世民先找了个借口带着自己的幕僚和亲信离开了火场。又百无聊赖地拖延了片刻李建成也借口筹备北征的军务转身跳上了马背。

    焚烧尸骨的味道很难闻所以在片刻之后前来观礼并祭奠八百壮士的文武官员相继散去慢慢地火堆旁只剩下了李婉儿和她的部属。知道很多人未必喜欢陪着自己李婉儿也不为难大伙回头冲众人摆了摆手低声命令道:“大伙都回去准备吧。等粮草辎重筹集好了你们之中大部分人也要随我北上!”

    如果不是出于对婉儿的尊敬众将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所以听到她的命令丘师利、任寰、郗士陵等人立刻告退。只有王元通和齐破凝两个选择留了下来一左一右站在李婉儿的身侧仿佛两座高耸的山峰。

    三个人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一堆烈焰在眼前跳跃。如果不是当年那场大火很多人的道路将与现在大相径庭。王、齐两个不会被靺鞨人捉去当奴隶当然也不会有后来的绿林生涯。至于婉儿她肯定还会嫁给柴绍那是她作为唐公女儿对家族的责任根本无法摆脱。但在出嫁之前她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赖在李旭身边在彼此的生命中都留下无法忘怀的记忆……

    “走吧。天太冷站久了身体未必撑得住!”待火焰一点点减弱下去后王元通转到婉儿正前方低声奉劝。

    “走吧。找几个军士来将火灭了将灰撒到城外的管道上!”婉儿轻轻叹了口气回应。

    让她感到遗憾的不仅仅是当年自己的小女儿心愿。那场大火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包括哥哥建成。如果当年的桥不断想必旭子会理所当然成为哥哥的臂膀。刘弘基和武士矱也不会跟哥哥疏远。那样弟弟世民也不会因为越来翅膀越硬进而对哥哥生出轻蔑之心吧!

    “其实他们两兄弟今天之所以闹得非常不愉快为的是北征大军的统帅位置而不是李靖那龟孙!”齐破凝向来跟婉儿直来直去惯了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也不隐藏自己的观点。

    他这么说让婉儿心里觉得稍微好受了些。但同时又非常怀疑此言的正确程度。想了片刻迟疑地追问道“突厥狼骑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们何必为此闹得那样不愉快?想抢着建功立业四下里比突厥狼骑好对付的敌人不是多得很么?”

    “那不同。自古以来在我们这些当兵的眼里就对外战比内争看得重。内争伏尸百万未必算本事外战不舍寸土必然是英雄。所以伏波将军马援和定远侯班才能有那么大名气。对抗突厥狼骑的任务是艰巨了些万一打赢了可就是力挽天河的功劳。”王元通摇了摇头从男人的角度向婉儿解释这个问题。

    剩下的话他无须继续向婉儿提醒。立下如许大功的人即便唐王李渊想亏待他恐怕也有很多人会仗义执言吧!

    那是风险但对善于把握的男人来说同时也是天赐的大好机遇。这一点李建成身边的谋臣不会看不到。而素有睿智之称的李世民恐怕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第五章 无名(二上)

    机会总是属于擅于把握的人。在旁观者眼里他们仅仅是幸运命好。但事实上为了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们平时付出了比普通人多出数倍的努力。

    乐寿王窦建德对此感悟颇深。每当他回头张望自己从普通蟊贼一步步走向地方诸侯的道路总是庆幸自己在几个瞬间的正确选择。

    他人生的第一个机会是起兵为孙安祖报仇。当时在酒席宴上火并了孙安祖的巨寇张金称拥众十万整个河北几乎无人敢与其争锋。只有他窦建德带着不到两千多人的队伍居然大张旗鼓地替孙安祖丧并传檄给地号召所有绿林豪杰共同讨伐张金称。虽然此举导致窦家军被张金称的部将王鬼六打得抱头鼠窜从长河县直跑到豆子冈深处。但自那之后整个河北的绿林豪杰提起窦建德的名字无人不暗暗挑一下大拇指。

    他人生的第二个机会是独力收拾高士达留下来的残局。当时问鼎河北绿林总瓢把子位置的人中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他窦建德名头大。但众人都被李旭和杨义臣两个杀破了胆躲在豆子冈附近不敢出头。只有他窦建德算准了李、杨两名悍将的攻势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率部杀出平原郡先接回了数万被打散了的弟兄然后顺势东进将风头正劲的涿郡丞郭绚和清河郡丞杨善会二人相继擒杀。此举非但没招来李旭和杨义臣的联手报复反而让高开道、杨公卿、王薄这些平素眼高于顶的绿林大豪对窦家军心服口服从此甘受他窦某人的约束。

    他人生的第三个机会是以河北绿林总瓢把子的身份调停幽州与博陵两路官军之间的冲突。虽然两路官军中的任何一路恼羞成怒都可能将窦家军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虽然整个河北的士绅们都把此事当做一个笑话来讲。但他窦建德完成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任务。僵持不下的博陵军和幽州军谁都不敢让对方坐收渔翁之利只好顺势收手。从此窦家军名正言顺地接管了朝廷鞭长莫及的平原、清河、武安、渤海四郡和小半个河间一跃成为能与博陵军、幽州军分庭抗礼的河北第三大势力。

    现在第四个机会又摆在了窦建德面前。无须派遣细作探听详情单单从最近半个月博陵六郡的屯田点开始下兵器这一举动窦建德就明白自己的邻居李旭又要有所行动。除了来自幽州的虎贲铁骑之外窦建德弄不清楚到底是那路豪杰能把拥有常胜将军美名的李旭逼到动员麾下一切力量的地步。但是他却清醒地知道如果在李旭与新的敌人杀得难解难分之际自己挥师进驻信都和赵郡博陵军绝对没有力气回头反补。

    抄掉李旭的后路顺势将大半个河北纳入麾下。然后北征幽州彻底解决后背上的困扰。完成了上述步骤窦家军就可以放心地南向去争夺天下。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李渊于十余日前已经攻克了长安瓦岗寨也把除了洛阳、弘农和上洛三郡之外的大半个河南囊括在手。如果他窦建德心存妇人之仁的话就可能永远退出问鼎逐鹿的猎场。

    现在关键是要打听清楚博陵军前面的敌人是谁?与博陵军的战斗什么时候开始?将可能打到什么程度?窦建德与麾下文武商讨了好几回都不能探讨明白其中所以。与博陵六郡相接的势力除了他窦建德之外只有罗艺、刘武周和李渊三家。罗艺麾下的幽州军刚刚在博陵军面前吃了不小的亏短时间内估计提不起再打一仗的兴趣。刘武周的势力这半年来膨胀得极快但他如果主动攻入涿郡的话侧面很可能遭到来自太原方向的打击。至于最后一个李渊与李旭冲突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且不说他的女儿就是李旭的老婆两家是翁婿加叔侄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的亲戚关系。单凭太原兵马南下时博陵以三千壮士相助的交情李老妪也没脸皮刚刚得了长安就卸磨杀驴。

    除了以上三人外可能与李旭冲突的就只有他窦建德了。可来自博陵的使者就在驿馆里歇着。此人既然号称为了窦、李两家结盟对抗瓦岗而来当然预示着在短时间内博陵军不会南下找窦家军的麻烦。况且李旭背后还有一个罗艺如果他将麾下大部分兵马都抽调往清河郡接壤的信都罗艺闻讯后肯定会直接攻向他的老巢。

    “管他跟谁打呢咱们做咱们的就是”窦建德麾下的大将王伏宝拍了拍头上的皮冠瓮声瓮气地道。他今天穿了身武将的常服周身上下无不光鲜华贵。可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平时头顶镔铁盔深披荷叶甲时的模样顺眼。不光是他本人窦建德麾下的大部分武将也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如果稍微挑剔些以“沐猴而冠”四个字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无备而战纵有胜绩其势必难长久!”纳言宋正本白了王伏宝一眼愤然说道。凭心而论他非常不愿意和王伏宝这些莽夫们一道议论军情。对方所说的话中十句里边有八句都是废话剩下的两句往往还要离题万里。

    “宋纳言说得对姓李的在民间养兵为的就是图谋咱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届时他以民间之兵拖住罗艺以百战精兵倾力南下……”行军长史孔德绍扫了众武将一眼大声说出另一种担忧。单从战斗力方面而论博陵还是远远强于窦家。姓李的虽然从来没有过失信于人的记录但谁也无法保证他突然派个使者来商讨结盟事宜会不会只为了麻痹大伙进而让窦家军放弃对他的警惕。

    对于宋正本和孔德绍这些有才华的读书人王伏宝向来甚为礼敬。因此虽然被对方白眼相待他依旧和善地笑了笑低声解释“我的意思是咱们没必要为姓李的正在干什么耗费心思。他做的事情如果对咱们有用尽管学来。如果没用他爱败自己的家咱们跟着瞎操什么心。等他将家业败完了大伙刚好去收拾残局!”

    此语甚合武将们的胃口一时间左将军张青特、明武将军殷秋扬威将军石瓒等人都纷纷出言附和。作为出身绿林的武夫他们都不喜欢关起门来揣度他人心思的调调。眼下窦家军治地所施的大部分政策都是从博陵原封不动照抄来的实践证明其收效非常好。重新过上安定日子的百姓们很快就忘记了是谁害得他们背井离乡争相称赞窦王爷是个知道民间疾苦的大善人。

    以此类推博陵六郡兵器到民间的举动平原、清河等地也跟着亦步亦趋未尝不可。虽然短时间内看不到其成效但从长远看这未必不是藏兵于民的好方法。

    “话容易说但做起来却要量力而行!”行军长史孔德绍对武将们的胡言乱语非常头疼忍不住再次出言打断。他曾经做过一任县丞是窦建德麾下为数不多的有过料民经验的人因此深知治政艰难“姓李的家底厚且博陵六郡久不经兵灾他给屯田点兵器每人一把横刀也不至于让府库见了底儿。咱们如果跟着学铁从何来工匠从何而来制造兵器铠甲的费用找谁去出?”

    “秋粮不是刚入库么?咱们攻克龙岗时我记得从大户人家中也抄了不少浮财出来!”王伏宝对财政收支没有任何概念皱了皱眉头继续跟着瞎掺和。

    “王将军麾下刚刚换过铠甲吧。不知道弟兄们感觉合身否?”孔德绍耸耸肩膀反问。

    王伏宝高兴地一拍大腿咧着嘴回答“没的说我老王带了这么多年兵第一回让手底下的弟兄们看着不像群叫花子!”

    “一把横刀造价千二一套镶嵌了铁条的皮甲造价三千铁甲咱们自己造不了民间售价每副都在万钱之上。王将军麾下这次共有两万四千五百人换装。其中领了全身镔铁柳叶甲的将校有一百三十二人……”孔德绍的话还没等说完王伏宝和他身边的几名老粗已经羞愧地垂下了头去。大伙只记得破城掠地可以抢到很多钱财却忘记了窦家军现在已经不是土匪。他们要一步步正规起来让老兵们有合适的铠甲可穿合适的兵器可用军官合适的薪饷可领。这么算下去即便每月都能打西欧啊下一个新的郡城所得也不够支持弟兄们的开销。

    见众人都被自己的话折服孔德绍忍不住将头抬高了些看着窦建德脸继续补充“所以属下建议明年春天开始各屯垦点的投入要尽量减少。此外各位将军麾下的兵士数量也要详加整理能战者留下当兵不能战者尽快分给土地参与军屯……”

    “你万一李仲坚真的如你所说准备兴兵南下怎么办?”这回窦建德自己先忍不住了皱着眉头质问。

    “大王既然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应该知道兵贵在精而不是贵在多。”孔德绍被窦建德的目光逼得心头一紧强撑着进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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