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家园TXT下载家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家园全文阅读

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持槊 (七 中)

    一时间夫妻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整个屋子里只有香烛的火焰随着穿帘而入的春风“突突突突”跳跃不停。旭子抬眼看了看萁儿现萁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在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双方同时想开口说几句安慰对方的话笑了笑又同时停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李旭伸手整理掉萁儿额头山的一缕碎笑着问。

    “还是郎君先说吧!”萁儿再次拉住李旭的手把自己的小手老老实实放在对方的掌心温婉地回应。“这次出塞霫族各部居然公推我为他们的大可汗!”李旭轻轻地握了握一边感受着掌心深处的几乎可以融化的温柔一边说道。

    “我想说得也正是此事!”萁儿脸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春花“那些部族的承诺不知道能当真么?”

    “当不当真要看咱们的实力。草原上向来是强者为王!”李旭点点头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咱们中原也差不多没实力都站不稳脚跟。只是牧人的心思更简单些比较容易应付!”

    “那郎君将来会打算去行使大可汗权力么?”

    “我还没想好。”只有在自己妻子面前李旭不必掩饰心中的惶惑“中原这么乱真要起兵与人争天下成不成不用说还不知道还要战死多少豪杰多少人流离失所。到头来只会便宜那些异族让他们又机会到中原来肆虐。况且一想到要与你父亲、弘基兄还有茂公、叔宝这些人相对着拔刀我的心就静不下来。两军阵前为将者如果不能做到心如止水。纵使有十成本事临阵时未必能挥出其中一成!”

    “若避去塞外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只是会让很多人失望基业初建时也少不得中原这边提供支持!”李旭想了想继续分析“具体我还没跟人说。总想着等眼前这仗打完了再一步步处理。如果唐公那边肯保留我在六郡所施行的新政我宁愿将六郡完完整整地交给他。”

    “阿爷和二哥若是听到这些话一定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只是大哥便会觉得失望了。他这次来塞上一心想着让你去帮他呢!”萁儿叹了口气低声评论。

    萁儿心里清楚凭借近几年在六郡民间所积蓄的力量丈夫未必不能与父亲一争。那样无论将来谁输谁赢她都无法再于世间立足。可听到丈夫真的决定将六郡交给河东李家她心里又怅然若失。以丈夫的能力和为人本来应该有更好的结局才对。他是一头骄傲的鹰只适合在天上飞。而不是被人关在笼子里靠主人的赏赐和施舍过完一生。

    听闻塞外部族公推李旭为大可汗的传说萁儿猛然从中看到了一条相对简单的选择。比起介入中原的混战征服草原上四分五裂的部落所需要的力量肯定要小许多。天下英雄眼里的鼎只有九个长城以外的如画江山他们未必看在眼里。更重要的一点是走到塞外后丈夫就可以避开河东李家这个大漩涡永远不必掺和到大家族的内斗中去。也永远不必依靠他人的成败来决定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只是这条路将非常艰难稍不小心就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牧人们虽然公推丈夫为大可汗但没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他们随时可以把丈夫再废黜掉。况且草原上的其他部族未必能接受一个来自中原的势力。契丹人、靺鞨人、室韦人肯定要将这伙外来势力看成对自身的威胁。还有突厥人更不会容忍一个曾经两度阻碍了自己南下的仇敌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我不可能帮你大哥!”李旭摇头直接否定了萁儿也不愿意生的设想。“建成兄心肠仁厚自然能找到适合他的臂膀。跟你二哥我也未必能和得来。他做事过于依仗权谋成就未必会小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父母兄弟都算计的话将来很难说不遭报应。况且陛下对我有恩天下纷乱时我不为他而战已经有负于他。如果再带兵与大隋开战我心里更会不安。我总觉得人做事时老天在看。就是牧人日常说的长生天不说话但一直在看着你的作为!”

    “那你如何放心将六郡交给我父兄?!他们不都不是你心目中的理想选择么?”萁儿皱了皱眉头追问。

    李旭的对哥哥和弟弟的点评让她心里稍微有些堵。虽然她知道丈夫说得都是实话。

    “所以我说我没考虑清楚呢!”旭子笑着摇头“一切等打完了眼前这仗再说吧若打不退突厥人再多的想法也是一场空。还有时德方、张江、大牛他们的前途如果他们想出将入相唐王那里不知道能不能提供合适的位置?!”

    说到麾下众将以及六郡的未来李旭的眉头又开始向中间皱。他待人随和所以麾下幕僚和武将也都不太注重礼节。这种率直品性在博陵六郡被视作美德到了别人那里就未必吃得开了。还有新政的延续问题博陵六郡百姓们得以在乱世中安居乐业完全依赖于新政的执行。如果将来接手六郡的人不肯继续执行新政怎么办?如果接手者明明答应了继续新政过后又突然反悔怎么办?没有了博陵军做支撑自己拿什么和对方讨价还价?

    一件件一桩桩无穷无尽的事情让他头大如斗。仿佛凌晨时分赶路的旅人只能看到天边的启明星自身周围黑暗却不知道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是妾身不该说这些让郎君烦恼!”萁儿见李旭眉头越皱越紧叹了口气幽幽地道。

    “早晚都得面对的事情。早烦晚不烦!”李旭轻轻甩头将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开到脑后。“不过今天咱们先吃些东西吃饱了睡足了才有力气面对那些事情!”

    “跟郎君说了一大车话我还真的有些饿了!”萁儿笑了笑起身去张罗宵夜。无论面对着多少烦恼生活还是要继续。唯一可以令人感到安慰的是无论外来多少风雨两个人的肩膀总是紧紧地靠在一起。

    风雨中比翼而飞的大雁总比形单影只的飞得轻松些。

    蔘汤和茶点早已被翠儿安排好小丫头不敢偷听李旭和萁儿说话所以一直躲在外间等候吩咐。此时得到了女主人召唤立刻手脚麻利地将吃食端了进来。

    “翠儿吃过了么?不妨一起坐下吃点儿!”按上谷李家的传统仆人是可以与主人同桌用餐的。李旭当了这么久大将军依旧保持着家乡的习惯。见翠儿一直忙忙碌碌地伺候着笑着邀请。

    “老爷和夫人面前哪里有奴婢的座位!”听了李旭的话翠儿腾地红了脸用蚊蚋般大小的声音拒绝。

    自家老爷离经叛道的行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所以不会向歪处想。可如果坐在大将军身边跟他举案齐眉的话。翠儿知道自己脸很红红得像煮熟后的螃蟹。如果放在别人家陪嫁的丫鬟早晚会被姑爷的收房。可这是大将军家很多事情与别人家不一样!

    想到这些翠儿的眼神不禁有些暗淡起来。借着添新水的理由低着头退了出去。

    “小丫头这是怎么了给人的感觉怪怪的!”猜女孩子心事向来不是李旭所长。望着翠儿缓缓离去的背影他皱着眉头诧异地问。

    “她呀年龄大了!”萁儿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抿着嘴笑道。作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她怎会不知道自己贴身丫头的心事。见惯了李旭的翠儿眼里根本再放不下其余英雄。可天底下旭子只有一个萁儿又如何替小丫头找第二个如李旭般的豪杰去?

    萁儿自问不是个善妒的女人。以往的观察告诉她越是大英雄身边越少不得美女作为点缀。像自己的父亲除了窦夫人外身边至少有三十几个与自己母亲一样地位的妾侍。唐公府地耳闻目染也让她早早地明白了一个女人保证自家地位的手段。与其让丈夫的宠爱被别的女人分薄了不如引荐姐妹到他身边。用女人门内的行话来说这一招叫做固宠。

    可唐公府的例子在丈夫身上却不适用。萁儿不止一次暗示过李旭他可以接纳别的女人自己不会做一个妒妇。但自从二丫去后她没见丈夫对任何女人动过心思。即便传说中的公主要送上门来也没见丈夫派兵去黄河岸边接应。萁儿非常感谢丈夫对自己的宠爱。女人家的小心思却一直告诉她应该主动做些什么来回报丈夫的情重。

    所以她希望丈夫能看懂翠儿眼中的仰慕。自己即便稍微不适应也不会再像当年针对二丫那样处处再针对翠儿。可无论暗示多少次旭子最多不过是指指胸口笑而不答。

第六章 持槊 (七 下)

    “翠儿年龄也大了!”见自己一番暗示又落到了空处萁儿忍不住小声重复“她跟了我这么多年若一下子离开就像缺了条臂膀一般!”

    “那你就给她找个离得近的丈夫就像大牛的妻子一般。随时可以到咱们家来陪你说说话!”李旭心里从来没有这些鸡毛蒜皮般小事的位置笑了笑信口回答。

    “给她挑了几个她一个都看不上眼。非要嫁一个有担当的英雄。”萁儿嗔怪地白了丈夫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这么不开窍“可这年头英雄不少真正有担当的却是不多!”

    李旭正低头看着一块千层糕根本没察觉到妻子的神态变化。伸出筷子将糕点夹起来放到萁儿面前温言劝道:“那就再等等。早晚能找到合适的。你先吃些宵夜吧!翠儿特意给你准备的。将来咱们真的要出了塞这些中原的东西很难再吃到!”

    是糕点中最靠中心的一块吃起来也最甜。出身于河东李家的萁儿爱吃甜食所以夫妻二人对坐吃宵夜时李旭总是将糖最多的部分夹起来放到妻子面前。虽然博陵郡公家中不缺这些东西但丈夫亲手夹过来的与命令厨房做了端上来的味道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萁儿含住糕点慢慢地等着它在口中融化。当那股柔情蜜意顺着喉咙流淌到肚子内后她望着丈夫的眼睛再次提道“妾身嫁给郎君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虽然公婆都没说过什么可妾身知道他们渴望着早日抱上孙子。郎君身边至今只妾身一个人妾身知道郎君的情意。但外人眼里却是妾身的不是了!”

    “傻丫头。咱们才成亲几年。有些事情要看老天安排自己急不得的!”反映迟缓的李旭终于明白了妻子想表达的意思放下筷子笑着摇头。

    “可妾身既然为这内宅之主”萁儿被丈夫看得心烦意乱赶紧将头低下去声音细若蚊蚋。

    “什么内宅之主外宅之主的。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当你千里迢迢来寻我的萁儿。”李旭明白妻子的意思他现在是堂堂郡公大隋北方数一数二的豪杰所以家中必然要拿出几分豪门气度。府邸规模不能小出入排场不能小内宅之中的女人当然也不能再是萁儿一个。

    可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要的生活远比这些简单。能守护着自己所珍惜的人和珍惜自己的人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已经是他人生最高目标。想到这儿旭子再次伸出手将萁儿拉过来抱在自己怀内“这里!”他轻轻指了指胸口“这里只有两个位置。一个被你占了另一个留给二丫。别人家里粉黛三千那是别人的福气。可我这里已经满了多一个人进来就要多一分负担!”

    自二人成亲以来夫妻之间的悄悄话说了几大车。却从来没有一句话如今天这般炽烈。一时间萁儿全身血脉被烧得热浪滚滚忍不住将头紧紧贴了上去用全部精神聆听里边坚实的跳动。

    “呯、呯、呯、呯!”一下又一下仿佛来自荒原深处的鼓点期待着远方的回应。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下只有两个人紧紧相拥抵死缠绵。

    夜风透窗送来浓郁的花香味道。红烛疲倦地跳了跳熄了。黑暗中有角声低低吟唱它们都是聪明的远远地绕开不打扰小屋中的安宁。

    待二人从睡梦中醒来时天色已经微明。看看卧榻边凌乱的矮几以及矮几上凌乱的餐具萁儿羞羞地轻笑将头又蒙在了被子内。

    她体内还荡漾着昨夜的漏*点温柔且狂野。时而如越过燕山吹来的北风时而如悄然入夜的春雨。这是令人回味的漏*点透过疏雨浅风她能感觉到丈夫内心深处的温柔。那种温柔传遍四肢百骸抚慰着她的身体与灵魂。她希望有一滴雨露能留在自己体内让一个小生命慢慢芽。

    李旭没有睡懒觉的福气常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令他无论多么疲惫一觉醒来后立刻变得生龙活虎。“你不用起来记得吃些点心。”他一边穿衣一边叮嘱“我先去军营巡视一圈然后击鼓点卯!”

    萁儿轻轻摇头快穿好小衣跳到地上帮忙。晨起更衣这些小事李旭不喜欢让奴婢动手。这不是一个显贵之家该有的习惯但萁儿顺了丈夫的意思每次都是亲力而为。在她眼里夫妻之间能互相梳一下掸一下尘扯一下衣服的褶皱也是种幸福。至少那是她可以亲手为丈夫做的事。

    “小心这里不比博陵地上凉得很!”旭子爱怜地看了一眼萁儿的赤足命令道。“先自己踢上鞋然后再帮我。把摆着床头衣服箱子上那件皮裘也披上大早晨的多少能挡一下寒!”

    萁儿吐了下舌头很享受地听从了丈夫的命令。等她将自己的身体捂严实了旭子衬在里面衣服也穿得差不多了。

    萁儿默默地给丈夫梳好头。然后然后唤仆人打来温水帮助丈夫净面漱口。再替丈夫穿好武将日常穿戴的戎服仔细系牢每一条绊甲丝绦。

    “差不多了今天未必有战事。若能早些回来我便早些回来!”旭子笑着拍了拍萁儿的手准备告别出门。

    “郎君凡事小心!突厥人狼子野心行事未必符合常理!”萁儿跟在丈夫身后送了几步低声叮嘱。

    “这个我晓得!”李旭驻步回头又次看了一眼妻子他现萁儿眉头轻皱似乎有话没有说完。“你还别的事情么没事情我便走了!”

    “二姐昨天有信来!”萁儿脸上瞬间出现一丝慌乱。这是她昨天晚上就想跟丈夫说的话可没等开头整个人便被丈夫身上的火焰给吞没了。早晨时又想了起来居然不知道从如何开口才好。

    “她那边情况如何。能坚持得住么?”对于婉儿旭子心中一直存有感激。他知道当年如果不是婉儿暗中帮忙萁儿绝对不可能平安走到自己身边。

    “不是军务上的事情!”萁儿轻轻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将旭子重新扯回二人的小窝内。“二姐处事向来公私分明如果军务上有事情和你商量她会直接写信给你!这是一件私事所以先找我然后通过我跟你说!”

    李旭听得莫名其妙但出于对妻子的维护笑着应承:“如果力所能及的事情咱们就帮了吧!家里的金珠还有一些如果需要向唐王那边进言你就先替我拟了晚上回来时我再亲笔誊抄一遍!”

    “不是不是这些!”听丈夫回答的爽快萁儿的神情更是扭捏。她尊重婉儿因为对方是唐公家族中唯一把自己当亲妹妹的姐姐。所以对方有什么要求她都不愿拒绝。可姐姐现在所求却非常令人难做。

    “那还有什么事儿!”李旭先皱了皱眉然后爽直地大笑“二姐可是娘子军统帅麾下兵将不比我这里少。他丈夫柴绍又是个响当当的豪杰说一句话出来任何人都得掂量掂量”

    “二姐托我帮她寻找红拂!”用力咬了咬下唇萁儿终于说出自己始终犹豫着的话。

    “红拂!她没回你二姐军中么?”李旭立刻收起笑容惊诧地追问。

    如果说这世间除了萁儿之外还有哪个活着的年青女子能让他心动的话红拂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她的成熟与练达、坚强与勇敢、美丽与机智都给李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多年在民间底层滚打的经历让她身上带着一种很奇特的风格与李旭自身的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但无论是当时处于丧妻失子伤痛中的旭子还是后来回到博陵重整旗鼓的旭子都没想过将红拂揽入怀中。具体对红拂是什么感觉旭子也很难说清楚。如果将红拂比作一束山花他宁愿静静地欣赏而不想将其移植回家中朝夕相处。

    “没回。二姐先前一直以为她到了咱们这里。红拂也是这样跟她说的!”萁儿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关于红拂与李靖之间的恩恩怨怨在婉儿先前的信中已经详细告知。说实话萁儿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李靖那样的男人。唐公府的诸君虽然无情无义者居多却没有人可以做到像李靖那样轻易地许下承诺欠下人的恩情。然后轻易地翻脸恨不得将深爱自己的人与自己过去的誓言一道抹杀。

    站在男人的角度你可以将李靖的行为解释为始乱终弃或者解释为大义灭亲。可灭过亲的李靖到头来还是要于唐公面前祈求免死。也许婉儿当初于信中点评的一句说得对那个人心里只有功名除了功名之外根本容不下任何东西!

    所以萁儿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能找到一个别人几辈子吃斋念佛也修不来的好归宿。丈夫也有功利心却没把功名利禄视为生活的全部。站在女人的角度她同情红拂的遭遇痛恨李靖的凉薄。但同情归同情当二姐在信中非常婉转地拜托自己劝丈夫收留红拂时她心里依旧不会快乐。

    这也是前一个晚上她硬着头皮劝旭子纳妾的原因。如果丈夫接纳了翠儿再接纳红拂也就顺理成章。反正如果将来自己不能生子延续李家香火这份情意便注定要被人分多分给自己的贴心丫头一部分总比多分给陌生的红拂强得多。甚至萁儿在设想中还留给了二姐一个空间她知道二姐始终没有放下李旭虽然二姐与李旭几乎没有走到一起的可能。

    “她如果来应该到军中找我!”李旭的眉头越皱越深不无担忧地说道。在结伴同行的那几天他曾经跟红拂切磋过武艺。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在阵前交锋自己五个照面内可以斩红拂于马下。但如果只是单打独斗的话红拂凭借行走江湖练就的本领可不是轻易可战胜的。窜高走低躲闪避让贴近纠缠任何想伤到红拂的人即便像自己这样刀头上打过滚的老兵也需要搭进去半条命。

    这样好的身手应该早就能平安到达军中才是?除非其在路上遭受了什么不测。可长安到塞上相距千里自己怎可能找得到她呢?

    见丈夫眉头紧锁萁儿赶紧出言为其分忧。“郎君也别太担心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寻她。即便找不会来人也会找到她的下落!”

    “你酌情安排吧!”李旭也叹了口气黯然道。“如果找到了便将她接到塞上来。这边军务繁忙打上几仗心情自然好受了!”

    “可二姐二姐的意思是”萁儿低下头不住用鞋子捻地毯“二姐希望我能跟红拂做姐妹说红拂平生只认识两个男人。一个是李靖另一个便是”

    “什么话!”李旭哭笑不得。他感谢婉儿关心自己却不希望婉儿管得这么宽。“你知道的!”一边摇头李旭一边指自己的胸口“昨天我跟你说过这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

    夫妻两个微笑互视刚欲说两句体己话让彼此开心。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在那里赶快下来!保护大帅抓刺客”

    “刺客?”李旭快侧身将萁儿挡在背后然后一脚向屋门将半边门板踢飞到空中。清冽的晨风呼啦一下吹了进来卷走屋子中的热气。借着薄薄晨光李旭看到周大牛手挽强弓箭指屋顶。而屋顶上同时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几名侍卫大喊着扑向某个目标。

    “我来!”觉周围情况已经被控制住李旭大声喝道。一步窜出房门从周大牛手中夺过弓箭半空中轻飘飘转了个身人刚落地箭已经指向房梁。

    屋脊上模模糊糊晃动着好些身影。李旭凝神细看分辨出是三名侍卫再追杀一名刺客。那名失了风的刺客身手极其灵敏几个起落已经将侍卫们遥遥地甩了开去。

    八十步、微风东南、光稍暗挽弓在手李旭顷刻间便好像换了一个人。浑身上下不再有一丝温柔有的只是凛冽的杀气。这个距离上几乎没有人能逃脱他的羽箭。正在跑路的刺客仿佛也感觉到了来自远方的威胁匆匆向李旭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口中出一声轻叱抖手甩出一根长绳缠住脚下屋顶的一根大树。整个身体就像飞鸟一般凌空而起借着树枝掩护快消失于临近的屋檐下。

第六章 持槊 (八 上)

    “左队留下保护大帅右队跟我去追!”周大牛非常遗憾地跺了跺脚大声命令。刚才他以为那名刺客必死无疑没想到对方居然抢在李旭箭的前一刻跳下了房梁。附近都是博陵军以及友军高级将领们的临时居所如果让刺客伤了任何一人对三家联盟都是不小的损失。

    “算了。此人没有恶意。让她去吧。你到张将军那边去一趟让他加派些人手避免真的刺客出现便是!”李旭摆了摆手抢在侍卫们出之前制止了大伙的行动。在“刺客”飞下屋脊的瞬间他已经从那声清叱及招牌般的动作上认清的此人。是红拂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而来但旭子敢肯定她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说话间萁儿拎着护身宝剑也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小丫头翠儿则拎了把菜刀领着一堆仆人、厨子、花匠从跨院杀到。听到李旭的命令大伙都初始时满脸茫然之后习惯性地答应了一声慢慢散去。

    周大牛也不理解自家主帅到底是什么用意但长时间养成的习惯令他不质疑李旭的任何决定。冲着李旭和萁儿抱了抱拳带领着侍卫们到前院伺候。片刻后卧房附近就只剩下了李旭夫妻二人一个持剑一个拎弓相对傻笑。

    “是红拂姐姐?”不用李旭解释萁儿猜到了丈夫放“刺客”离开的真实原因。

    “从甩绳子绕树的动作上看应该是红拂。那是她走江湖卖艺的拿手功夫!”李旭轻轻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非要学刺客般悄悄潜入如果刚才我一箭射出去”

    “我估计她算准了郎君会立刻认出她来!”尽管心里有了些准备萁儿依然觉得嘴里有些酸酸的。“这边风露重也不知道她昨晚在屋脊上躲了”话说到一半猛然想到如果对方一直藏在屋脊上有可能把夫妻二人昨夜的所有动静都听了去脸一热血色瞬间从脑门涌到了脖颈后。

    看到妻子脸色娇艳欲滴李旭也觉得有些尴尬。“红拂不是那种无聊的人!”他讪笑着开解“也许是今天早上刚刚到。否则大牛他们巡视的那么紧不会一夜都现不了屋檐上藏着个大活人!”

    真是如此么?在内心深处旭子茫然自问。红拂到底来干什么?她为什么不直接出现于自己面前却偷偷来家中探视。难道她真的如婉儿所说对自己有情。还是她受了伤害后想找个能给予她温暖的地方悄悄疗伤?

    一切在没找到红拂本人之前都没有答案。而手中军务繁忙的旭子当然不可能停下手边所有事情去寻找一个女人。匆匆跟萁儿交代了一下后便赶往了中军大帐。忙忙碌碌又是小半天当他结束手头事务返回住所时太阳又已经偏了西。

    萁儿派往各处寻找红拂的家丁、仆妇也纷纷折了回来。面对李旭夫妇关切的目光大伙都是满脸歉然。大军驻营附近虽然不过是方圆十里的地方但山沟纵横树木茂密如果红拂不想现身神仙也轻易没办法寻她得到。

    “红拂姐姐会不会有什么心结?”萁儿在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女人。所以即便不是真心欢迎对方到来却着实地为对方的下落而担忧。

    “应该不会。她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见过很多大风大浪!”李旭用力摇了摇头否定了萁儿的推测。“有些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也许日后回忆起来全当是自己做了一个好梦!”

    这是他对于旧日感情的态度。这么多年下来陶阔脱丝的影子在他心里已经渐渐模糊。偶尔想起自己当年在草原上的浪漫事涌进心中的没有忧伤也没有怨恨只有对青春的无悔追忆。

    无论结局是喜是悲草原上那段生活都是他少年时代的一部分。长大后的男人总有一天会对自己少年时的影子挥挥手笑一笑然后把所有记忆珍藏起来待年老时下酒。

    推己及人旭子希望与自己有着共同经历的红拂也能做到如此。既然与李靖之间缘分已尽便没有必要再于往事中折磨自己。天下英雄中强于李靖的人很多。至少在对待女人方面比李靖认真的豪杰多不可数。他相信只要有足够时间义妹肯定能从悲伤中解脱出来重新成为那个坚强自信的红拂。

    “据侍卫们后来检查红拂站立过的地方有血迹!”萁儿感觉到接近傍晚的清凉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她可能站了至少有半个时辰半块瓦面都被血润透了!”

    李旭一听立刻有些着急起来。“他们怎么不早说!顺着血迹追难道追不到人么?”

    “当时郎君在中军大帐议论公务。是我下令侍卫不要去打扰你。这些是私事!”萁儿楞了一下嗫嚅着强调。“血迹很快就断了如果红拂不想让他人追到自己自然有很多办法!”

    李旭沉重地叹了口气拉起萁儿与她一道返回房间。“这的确是私事你处理得对!”一边走他一边致歉。“但义妹身上带着伤万一救治不及时恐怕有大麻烦!”

    “所以我想郎君亲自去找一找她。别人寻她不到可能是她避而不见。可她既然来了咱们家肯定是想见郎君一面!”萁儿温柔地点头温柔地提醒。

    屋子里边瞬间沉寂。夫妻两个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理解与关心的意味。半晌后李旭轻轻点头“那我就去找找他。附近地形我比家丁和侍卫们都熟悉。你先休息别胡思乱想。记得我对你说的话!”

    “我不会胡思乱想!”萁儿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李旭的胸口。“其实只要郎君快活我也会快活。你去吧带上侍卫但别让侍卫们与你走得太近!”

    最后一句是完全以女人的心思说的。如果红拂受了重伤还坚持要见李旭一面肯定是有必须见面的理由。如果李旭身边带了太多的人恐怕多心的红拂又要远遁。到了这个时候人命总比女人家之间的小争斗重要。如果丈夫因为错过红拂而不开心萁儿知道自己也不会开心得起来。

    李旭轻轻抱了抱萁儿然后转身出门。周大牛见状赶紧派遣一队侍卫跟了上来。按照萁儿的提醒旭子没让侍卫们跟得太近。“我带着兵器带着弓箭!胯下还有黑风!”离开兵营的时候他笑着向侍卫们解释“你们几个无需太紧张。三、五个回合内想伤我可不容易!”

    “诺!”众侍卫齐声答应缓缓拉开与主将的距离。经过一天的小道传播大伙都清楚了早晨那名“刺客”的真实身份。现在心中对“刺客”的好奇远远大过对主帅安危的担忧。况且以自家主帅现在的身手个把小毛贼根本无法靠近。如果多人图谋不轨没等他们有所动作侍卫们肯定就现情形不对及时地做出了反应。

    缓缓围着军营兜了半个***李旭依旧不能确定红拂会躲到哪。对于自己无意中认下的这个妹妹他了解一直不深。更甭说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如果别人受了伤会怎么办呢?骑在黑风的背上旭子困惑地想。他可以确定如果萁儿受伤必然会跑到自己身边来一边要求照顾一边准备跟自己一道前去复仇。如果婉儿受伤恐怕会躲起来慢慢地等待伤口愈合。如果红拂呢?他眼前晃过一片粉红色的身影山花般坚韧而灿烂。

    “附近有桃园杏园或者桃树林么?”猛然间李旭心里想到一个去处回过头大声向侍卫们询问。

    “都现在了哪里还有桃花开!”距离李旭最近的那名侍卫搔了搔后脑勺茫然回答。每当北国春来第一个开的花便是野杏然后是梅花、李花桃花开得最晚也只能坚持到三月末眼下已经是四月山野中各色花儿开遍但桃李芳菲已尽的季节。

    “鹌鹑涧鹌鹑涧那我记得有一片桃林。山中地势高节气晚!”另一名赶上来的侍卫听到大帅问讨好地汇报。

    侍卫们都知道自家大帅是个出了名的不解风情怎地找人才找到一半突然想起赏花来了?这眼看着红日西坠大伙即便快马赶到鹌鹑涧也得费好大力气才能爬上去。等到人上去了恐怕天也黑了。

    正迟疑间忽然见李旭一带马缰绳。胯下黑风猛然出一生咆哮如同一道黑烟般直冲鹌鹑涧方向奔去。

第六章 持槊 (八 中)

    也不怪李旭举止失态。他清楚地记得在与自己结队北返时红拂曾经说过女人的生命如春花若不能绚丽宁可凋零。这个喜欢在王屋山中花树下徘徊的寂寞女子此时身上既然带着伤想必也会找一个花多的地方静静地等待人生的归宿。

    他需要尽快找到红拂将她带回家中来。哪怕时一时惹来外人的闲言碎语。如此美丽的生命不应该轻易地凋零李靖不懂得欣赏世间懂得欣赏的人有的是!徐茂功、窦建德、刘弘基这些英杰哪个不强于李靖!

    胯下黑风仿佛知道主人心急奔跑的度越来越快。侍卫们先前还能望着烟尘追赶片刻之后只能看着黑风和李旭的背影摇头了。好在此地距离军营不远平素巡逻的斥候也不少因此不必担心有大队敌军通过威胁到主帅的安全。至于一半个混过长城的敌方奸细遇到李旭只能算他自己倒霉。论单打独斗至今弟兄们还没见到自家大帅输给过别人。

    鹌鹑涧位于临近长城的一处荒山当中北侧有条小溪从山崖上坠落。冬天溪水结冰半壁山川看上去晶莹耀眼。春日雪化则有无数鹌鹑、野雀于溪流上方跳跃。李旭带领士卒们勘察地形时曾到过涧顶一次。在那曾经现了一个不知道荒废了几百年的道观。几百年沧海桑田观前的神兽早已被风吹日晒折腾得看不出原来面貌。道士们种下的桃花却繁衍成林横横竖竖长满崖顶。

    半路上丢下黑风旭子把弯刀擎在手里徒步攀爬。当年出塞时掌握的登山诀窍还没有完全忘记因此待众侍卫追到山脚下他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崖顶。

    残破的道观仍在甬道好像被人打扫过枯枝败叶尽去。葱茏的杂草下偶尔露出一两块平整的青石证明这里曾有人居住过。只剩下两侧门柱的山门也被人用树枝重新扎了个门板虚虚地挡住了访客前进的道路。见到此景李旭不觉松了口气整顿衣冠然后轻轻地叩打“柴门”。

    道观里边没有回应。几只野雀听到叩门声呼啦啦飞起在夕照中比翼翱翔。晚风吹来片片落樱盘旋着绕人不去。几声琴韵恰恰随着花瓣飘舞响了起来闻之若有余香。

    李旭此时哪里有雅兴欣赏落樱顺着琴韵寻了过去果然在道观北侧的花树下看到了一袭红裳。仿佛压根没有听到他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花下客低眉信手叙叙而谈声音时而婉转时而欢快仿佛在追述着一段极其美好的回忆。

    “你居然还有性质在这里弹琴。不知道大伙到处找你么?”李旭心头火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对着弹琴者的背影喊道。

    他知道那是红拂寻常女子哪有她那般本事背着琴还能跑到这么高的山崖上来。这一代除了军营附近外再无人烟日落后常有野狼出没嚎叫声此起彼伏。若是寻常女子住在道观即便不被野兽吃掉自己也把自己吓死了。

    刚见面就被人斥责红拂也不着恼。轻轻一抹琴弦拂出一声穿云裂帛脆响。然后慢慢转身笑了笑低声说道:“大哥来了。我知道你肯定能找到这里来的。所以早早地便在此等。老天有眼落日之前就让我等到了!”

    她说话言语轻柔含嗔带怨。宛若一碗加了冰块的酸梅汤灌入了嗓子让人纵使有满腔怒火也作不起来。李旭没想到一向庄重自持的红拂突然换了如此妩媚的姿态来面对自己心肠登时一软。想到对方身上带着伤却不肯医治又强迫自己板起脸装着恼恨的样子呵斥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我家中去。一个人跑到破庙中难道就为了能多看几眼风景么?”

    “怪不得人都愿意做长兄原来呵斥人的感觉这么过瘾!”红拂轻轻摇头嫣然而笑刹那之间看在人眼里竟然让天边的晚霞都变得婆娑起来。

    李旭所见过的女人中与他初次相逢时都是豆蔻初开年纪。美丽固然美丽身上却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初始时即便芳心暗属笑容中却也含着羞。似红拂这般一笑起来风情万种的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因此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不行红拂肯定被李靖气疯了。用力握了我拳头旭子逼迫自己再度稳定心神。他记忆中的红拂不是这般模样。当时的红拂美丽固然美丽却非常庄重。不像现在这般妩媚或者说绝不肯轻易让人看到她的妩媚。而此刻的红拂却如同一株花满枝桠的春桃伸到人鼻子底下任君采摘。

    那不是红拂至少不是原来的红拂。旭子心中又是怜惜又是难过。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抚平对方心中的伤口。又恨自己笨嘴拙舌平生所学一个字也用不上。沉吟半晌才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不是想呵斥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离开长安这么久说是到我这儿却连面儿也没露一下”

    “大哥真的担心我?”红拂收起笑容用明澈如水的双眸望着李旭的眼睛追问。

    “当然担心。你是我结义的妹妹么?”李旭被对方看得心底直虚只好宣布败退。“你身上不是有伤么?赶快跟我回去找郎中看看。我军中有几名郎中治疗金疮最为拿手。到底是谁伤了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待此间事了我去给你讨还公道!”

    “多谢大哥!”红拂抬头望了李旭一眼然后又快把眼皮垂下。“一些皮外伤犯不得兴师动众的。我自己就能处理!”

    话虽然说得轻松转过身去却是一阵轻咳嗽。随着咳嗽声双肩不断颤动宛若风中娇花。李旭被咳得心头颤快走几步上前去想帮忙捶一下背。眼看着手掌都抬起来了又下意识地停在了半空中定了定神关切地说道:“还说不妨事。不妨事还会一直咳。听话你一个女人家独宿破庙不好还是跟我回去吧。我家中的跨院刚好有空房间平时萁儿也有人做个伴儿!”

    红拂背对李旭用手巾轻抹嘴角。趁着李旭不注意将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的手巾藏入了衣袖。悄然叹了口气她再次回头脸上的表情又是调皮又是失落“大哥家还有地方么?我今天早晨可是听见你那里只有两个位置!”

    被人提起闺房私语李旭立刻面红过耳。好在对方只听到了今天早晨他对萁儿的承诺没听到昨天晚上二人的议论。他想解释一句跟萁儿所说的话是指自己此生不想再娶别的女人而不是家中不准女客来访。但看看红拂楚楚动人的眼神又不知道自己那样说会不会令对方多心。像红拂这样美丽的女子又何须给人送上门去做侧室。如果她想嫁人天下不知道有多少豪杰要打破头。

    想到这儿李旭的心神略微清醒了些。宽厚地笑了笑抱怨道:“义妹你好不晓事。居然偷听大哥与大嫂的悄悄话。这次就放过你下次不可再犯了!咱们的交情我早跟萁儿说过了。你搬到我那去住她非常高兴!”

    看着李旭被自己捉弄得晕头转向红拂脸上的笑意更浓。她本来就生得白皙伤病之中肤色愈晶莹就像一块羊脂美玉雕琢出来的若握在手中定然温润欲化。即便是李旭这般不解风情人物也觉得晚霞耀眼几次将头微微偏开去几次又忍不住将头拧了回来。

    “大哥真是个老实人。难怪婉儿姐姐觉得你厚重可靠!”红拂再次低声轻笑好像根本没觉自己方才的举止看上去有多轻狂。“你家中我是不会去住的。免得被人说你闲话。我一个走江湖卖艺的风尘女子无论走到哪都注定被人看不起的。又何必给你家去添乱!”

    说道自己的身份她的笑声猛然一滞头缓缓低了下去。待再度扬起脸来眼角已经见了泪痕。

    见红拂落泪李旭更是手忙脚乱。呆立原地想了半晌皱着眉头吼道:“没有的事儿。你是娘子军中女将别人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会小瞧了你去。况且若论出身谁的出身高了。刘备还卖过草鞋呢怎么没见人瞧不起他?再说了这大战在即每个人是生是死还说不定呢哪有功夫嚼舌头根子?!”

    “大哥就是大哥永远与世人不同。”红拂静静地听完李旭所说每一句话然后幽然点评眼泪滚滚而落。

    “也没什么不同的。我当年就是个出塞贩货的。刘弘基是盗马贼。窦建德是山大王。天下虽然大真的含着金勺子出生的有几个?若是凡事都论个出身那大伙就都没法活了!”李旭摆摆手愤然道。

    在那一瞬间他理解了红拂为什么如痴如狂。无论哪个女子为了一个王八蛋等上十年最后却被始乱终弃估计心里也不会比红拂好受。所谓大义灭亲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其实李靖当年向红拂求婚只是为了骗对方帮他逃离虎口。一旦逃出了杨素府红拂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想当年徐茂公为一巨商之子都不敢娶一个胡女让家族蒙羞。作为韩擒虎的外甥大隋最有名的两个才俊李靖肯低头娶红拂才怪。

    那堵当年曾经横亘于自己与豪门之间的墙如今正压在红拂心上。李靖不会娶她不是因为她品行不端不是因为她长相不正不是因为她对婚约不忠诚。而是因为她的出身于奴婢出身于风尘而李靖纵然再落魄也是世家公子!

    当年红拂像自己说起这段婚约时旭子心中就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如今前后一对照终于将其中猫腻全部相通了。韩擒虎的外甥了不起不是杨素亲口赞誉的才俊不是?那李密还是世袭的蒲山公呢不照样被老子打得满地找牙?

    看着红拂微微耸动的肩膀再想想自己多年来所受的白眼。一股同仇敌忾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不再被礼节所囿他上前一步伸手拉住红拂的胳膊“你也别再难过我娶你!我娶你!萁儿一直劝我给她找个姐妹如果你不嫌仓促我明天就可以娶你过门!”

    “大哥就是大哥!”红拂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缓缓地将身体靠在了李旭胸口。一股刀扎般的感觉瞬间传遍旭子全身让他不能呼吸不能移动。也不知道过了久也许只是匆匆一瞬也许是几百年。抽噎中的红拂慢慢收起眼泪笑着说道:“谢谢大哥。跟你一道说会儿话小妹心里好受多了!”

    “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从不反悔。跟我回家我娶你。今晚就遣人下聘!”李旭挺直身体郑重承诺。

    “大哥真傻!”红拂又擦了把泪笑着回应。“大哥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

    “我是笨了点儿!”李旭呵呵傻笑。他弄不明白红拂到底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的神情不像先前般忧伤举止也不再透着疯狂。“我不懂女人心思但我也不会伤害你!”

    “但能做大哥的女人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缘。”红拂笑了笑宛若梨花带雨“我还是做你妹妹就好了做你妻子福分我不敢求!”

    “那也行。无论如何先回家去吧。到我家里没人再敢伤害你!”李旭楞了一下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劝告。他明白从始至终红拂都没想过嫁给自己。她仅仅需要一个证明证明一个自己不是送上门也没人肯娶的弃妇。证明不是自己轻贱而是某些人瞎了眼睛。

    “先不急。我想再看一会儿晚霞!”红拂展颜一笑宛若梨花带雨“啊我还给大哥带了礼物!”她忽然又活泼起来少女般雀跃着说道。转身跑到琴凳旁捡起一个绸袋扬手丢了过来。

    李旭是个能为别人的快乐而快乐为别人的烦恼而烦恼的人。见红拂恢复了正常虽然求婚被拒心情也变得轻松。一边解捆在绸口袋上的皮绳一边嗔怪道:“你这古怪妮子来了就来了又何必带礼物。”

    “怕大嫂怪我不懂礼节呗!”红拂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毫无芥蒂地站到了李旭身侧拉着对方的手与他并肩坐于花树之下琴凳之后。“这是账本突厥武士支取粮草的账本。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偷来的大哥你看有用么?”

    李旭听得心里一惊侧头再看红拂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偷账本做什么?你竟然一个人去了塞外?怪不得你会受伤?赶快跟我回去我找郎中帮你疗伤!”

    “大哥不是跟我说过看粮草支取情况就能推断敌人数量么?”红拂没有起身而是把肩膀轻轻靠在了李旭肩头。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亲生兄长般可以放心依赖。“我不懂带兵临阵杀敌也未必能杀得了几个。所以就去草原上转了一圈。骨托鲁身边有四十几个部落追随哪个部落突然多一个挤奶的女奴出来也不会有人留心!”

    “胡闹!”捧着沉甸甸的账本李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突厥人及其追随者的具体数量对他来说其实不是非常重要。但他却能感受到红拂拳拳的心。古语云最难辜负美人恩。而美人给予他的恩情却不是一夕之欢而是实实在在的帮助与尊重与帮助。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任性了些。但红拂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心里十分高兴。你既然是我大哥我这个妹妹总不能什么也不干被人看扁了不是?”红拂轻轻伸了个懒腰低声解释。

    此刻天边夕阳已没晚霞将最后一缕日光照在周围的桃树上。照得整个桃林如有野火在烧。山风吹过片片殷红殷红的花瓣便纷纷洋洋洒落下来仿佛天地之间降了一场红雨。望着天地间燃烧不息的烈焰红拂清清嗓子低声吟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声音婉转柔媚中间夹杂着低低的叹息宛若细雨洒过浮萍又像一个久病的少女在寂静地后院里欣赏自己早逝的芳华。

    众亲卫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刚好听见一曲清哥从林间传来。一时间竟忘了挪动脚步站在桃林边缘默默想道:“怪不得大帅了疯般找她。能拥有如此歌喉女人不用见面光听上一曲也抵得上小半座城池了。

    众人均觉惊艳坐在红拂身边的李旭却听得心里凉拉起对方的手轻轻拍了拍微笑着再次劝道:“天马上就黑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改天咱们在府里边慢慢听你唱歌!你嫂子拂得一手好琴刚好可以配上你这幅歌喉。”

    “这歌我是不会在高墙里边唱的!”红拂笑着摇头“大哥有所不知我小的时候就被关在一座府邸里天天被逼着唱歌跳舞。所以一看到高墙上四角的天空便唱不出什么歌来!”

    “那就找个春日咱们到溪边唱。再不找个阳光好的日子咱们到这里来一边赏景一边唱歌!”李旭心里着急温言哄劝。他不是不解风情而是从红拂的喘息声中听到了一种枯竭的味道。这是生命和精神都将油尽灯枯的人才呈现的病态这么多年刀头打滚旭子对死亡的气息无比熟悉。

    “桃花今天开也许明天就败了。”红拂笑了笑继续摇头。“这世间哪有永远的花开呢。我的傻大哥!”

    “今年谢了明年还会再开!”李旭强忍着胸口的痛楚低声回应。

    “明年花下是谁哪个能料得到?”红拂叹了口气微笑着站起身。“不若且尽今日之欢!”

    说罢她俯下身在琴上轻轻拨弄了一下。然后从琴凳下拿起常用的佩剑缓缓起舞。“我当年一直想嫁给个英雄他可以带着我不再过那种高墙后被人当玩物的日子。所以药师向我求婚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

    一边叙叙地说她一边抖动手中利剑。地上和天空中的落樱立刻被带了起来伴着她的舞步肆意盘旋。

    桃林外的侍卫们早已看得傻了。一个个张大嘴巴无言喝彩也不敢打扰。李旭有心冲过去强迫红拂停止舞步。却又怕舞步一停下来对方的生命也宣告终止。呆坐在桃树下任落花满襟泪涌满眼。

    “所以他想杀我。我却一点也不恨他。如果不是他怂恿我离开我恐怕早死在了高墙之内!”红拂笑着诉说好像在说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有着一日大哥见了他也不要难为他。四十多岁的人了枉自担负了虚名事业却半点无成想必他也着急得很!”

    “我不会难为他。你也不必再记得他。过去的都过去了。年年花谢年年花还要开!”李旭轻轻抹了抹眼角大声回应。

    “大哥就是会说话。虽然大哥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大哥你知道么我很开心你能猜到我在哪里!”红拂笑着回眸瞬间仿佛全部活力又回到了她身上。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她边舞边歌边歌边舞仿佛整个人已经与歌声合二为一。满山落樱也宛若有了生命伴着歌声伴着剑光翩翩流动。

    “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叠韵过后歌声突转激昂明快然后伴着一声剑鸣落樱与红影冲天而起从山涧上方直坠而下。

    李旭持刀而立不去拦亦不去呼喊。直到四野里的歌声袅袅断绝才晃了两晃哇地吐出一口血软软摔倒。

第六章 持槊 (八 下)

    “保护大将军!”看到主帅吐血众侍卫大惊失色立刻窜进桃林来绕着李旭围作了一个圈。

    此时大伙宁愿红拂是刺客而不是李旭的朋友。若是寻常刺客恐怕再来五个也未必能伤了大将军分毫。而红拂一歌一舞却让大将军吐了血。眼看着决战在即如果李将军一病不起大伙该如何是好。

    两三个机警着跑向山涧边顺着地面上的血迹寻找红拂去处。但见一缕红纱随风飘动刚才的歌者与舞者早已踪影不见。

    “算了不要找了!”李旭惨然一笑低声吩咐道。

    “但但红将军的遗体?”侍卫们不清楚红拂在大将军心中到底占如何分量只好用红将军三个字来代之。

    “她既然做了如此选择想必也不愿意再被人打扰。此地风光甚好恰恰配得上她!”李旭用手抹了抹嘴巴放声长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歌罢他拿起红拂用过的琴信手拂拭铿铿锵锵声若金戈铁马。一曲拂毕大步走到山涧边将那价值不知几何的名琴也抛了下去然后大步下山。

    “大将军想是伤心过度了!”有侍卫低声和同伴议论“回去得让夫人知晓免得真做下什么病根儿来!”

    “你懂什么大将军这是真性情。你几时听过将军长歌!”另一名跟了李旭稍久的卫士看来前者一眼有些轻蔑地道。

    回营路上李旭跟众人下了封口令。严禁任何人将他吐血的事情传出去否则必以军法严惩。临战在即他不想动摇了自家军心也不敢在三军面前露出半点怯懦和疲惫来。

    但关于红拂归宿的消息还是通过小道悄悄地流传。有谣言说是李旭将她藏了起来以避免善妒的萁儿找她的麻烦。有谣言说红拂夜探李将军府邸后就赶往了草原随时准备给骨托鲁致命一击。还有谣言说那天早晨闯入李将军府中的根本不是红拂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刺客。李将军追杀百里终于在长城外一个荒山中砍掉了他的级避免了重要军情外泄。而红拂本人在李将军的帮助下与李靖放弃了前嫌终于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只有极少数人隐约探听到了事情真相。红拂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毫无用途的女人偷偷潜入了草原盗取了骨托鲁大军的补给名册。在返回涿郡途中被狼骑所伤。当李旭找到她时她自知不治。所以以一曲曼舞与知交作别然后投身于鹌鹑涧下的无底深湖内。

    她是像珍惜羽毛一般珍惜容颜的女子宁愿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也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被伤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模样。或者说在长安城下时她已经死了。坚持活到现在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件未了心愿而已。

    但这种说法受众最少。大伙都喜欢美丽的生物。像红拂这样又美丽又温柔还有一身武功的绝世美女在众人心中更是一个永远不食烟火的仙子更不可能受伤或者死亡。所以战争结束后有好事者曾经偷偷潜入鹌鹑涧下的深湖寻找希望找到红拂的遗体或者遗物。却被湖水中千年不化的寒冰冻得嘴唇乌青没探到湖底就半途而废。

    其后若干年鹌鹑涧附近游人不断。有文人嫌鹌鹑二字不雅遂该其名为桃花涧。山上破庙也为此得到桃花观之名。传说中每当山中春末桃花飘飞时刻总有一名绝代佳人于林中持剑而舞。见着焚香求问姻缘无不灵验哉!

    所有流言都没有传入李旭耳朵。大伙敬重他怕他在大战前为此分心。更畏惧他唯恐他突然暴怒做出什么不和常理的事情来。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红拂的事情对旭子影响很大。原来他就不太爱说话现在更是很少与人交谈。大多时候他总是一遍一遍反复观看长城附近的舆图恨不得把每一处山丘和溪流都即在心上。

    当他的手有意无意中按住刀柄时总会有一股凌厉的杀气在其周围蔓延。仿佛黑刀一旦被拔出鞘来不饮人血便不能插回。

    值得他拔刀的人还没有来。尽管最近几日安插在长城外的斥候已经观察到几支人数大约在五千到一万不等的突厥骑兵在距离长城三十里外的谷地中扎营。那都是骨托鲁汗派出的探路石如果长城上的守军出击的话他将立刻带领其他狼骑四下围拢过来将出击的中原兵马一举绞杀。

    如果李旭按兵不动骨托鲁就6续向长城脚下派兵。将这些探路石子们连接成一体最后于长城下摆开整支大军。

    “要不要王将军他们动一下!”李建成被临战前的寂静憋得难受私下里向李旭建议。目前守军有两支力量被藏在长城外的山中一支为王伏宝所带领的两万窦家军精锐另一支为河东将领窦琮所率领的五千轻骑。只要长城上某几个固定位置点燃狼烟这两路兵马就会迅扑出来直扑敌军本阵。

    博陵军也派遣了五千骑兵按照王伏宝的建议穿上大伙以前在战斗中缴获游牧民族服装自赤城堡出塞绕路前往骨托鲁汗的本部攻击沿途中没有青壮值守的营地并伺机劫杀向前方为突厥大军运输粮草辎重的牧民。

    这三路兵马目前都没有挥作用。王须拔所部需要避开骨托鲁的主力所以必须先向东迂回一个大***然后才能北上。而埋伏于长城附近的窦琮和王伏宝两支兵马李旭认为他们必须在最关键时刻投入战场才能起到力挽狂澜的效果。否则以区区两万多人去骚扰数十万大军即便将领再勇猛士卒们再用命也无异于老鼠去添猫鼻子。

    所以他不能接受李建成的提议。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回应“还不到王将军和窦将军两个出击的时候。得咱们先跟骨托鲁交上手双方都露出真本事来王、窦两位将军才能找到骨托鲁的七寸。”

    “我的意思是让传信给王伏宝让他分些兵出来给骨托鲁添点儿乱。省得突厥人像现在这样从容不迫地布置。窦琮那边先不动留待双方胶着时刻突出奇兵!”李建成犹豫了一下再次解释。到现在为止他依旧看不起前来帮忙的窦家军。所以总试图让对方作为一粒弃子借以探明骨托鲁汗对其麾下各路兵马的协调能力。而李旭总是听不懂他的暗示非要他直白地把心中打算说到明处脸上才能露出恍然的表情。

    理解归理解旭子对河东兵马和窦家军却给予了一样的待遇。“王将军和窦将军两个我打算让他们同时出击承担同样的任务!这样才能确保一击得手!”看到李建成脸上的失望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窦将军麾下都是骑兵攻击时进展肯定比王将军快。但是如果没有王将军麾下的兵马做配合仅凭五千轻骑杀入敌营深处会非常困难。并且很难全身而退!”

    到长城外埋伏寻找机焚毁骨托鲁营内所有大型攻城器械。这本来就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即便攻击得手参与者活着退回长城内的胜算也不大。在分派任务时李旭本打算由博陵军大将张江来领军执行。但王伏宝却以窦家军更习惯于在山地潜伏为理由将这个任务硬生生从张江头上抢了过去。

    他不是没看到任务背后的危险而是宁愿用生命来见证自己的诺言。就凭这一点李旭便不能辜负了王伏宝等人的信任。

    “就怕窦家军到时候动作迟缓起不到预期效果!”李建成听旭子说得坚决只好悄悄地收回了自己的小心思。

    “两军阵前勇气往往比什么都重要!”李旭给了对方一个宽厚的微笑“建成兄如果闷了就上城墙上舒展舒展筋骨。眼前这种小打小闹恐怕要持续几天没有一定把握骨托鲁不会动真格的!”

    “与其到长城上浪费体力我还不如去辎重营那边看看顺带着替弟兄们准备些滚木和油桶!”李建成百无聊赖地耸耸肩膀笑着走开。

    突厥人的战术相当的乏味。现守军没有主动出击打算后几支探路兵马便分散成无数小队分头开始爬山。每一队的人数都非常少走在前方的高举着皮盾遮住自己的头和胸口。跟在后面的人则将屁股撅起老高由长城上看下去活像一只只将脑袋扎进草丛中的沙鸡。他们的叫声也如整窝的沙鸡一样烦乱。吱咯吱咯没完没了吵得守军头疼。每当长城上有人烦得难受向城下放箭。无论受没受伤所有的攀爬者立刻抱着头趴在地上顺着山坡向下滚。

    这种毫无秩序和勇气的进攻当然收不到什么成效。由于来犯者不肯靠近城墙守军射下的羽箭也很难起到杀伤效果。持续一、两个时辰下来长城上的守军便不再紧张。每当有幸射中一个敌人周围的垛口后立刻响起哄闹般的大笑声。

    根据李旭判断突厥人是故意以这种散乱的状态来麻痹守军。那些顾头不顾腚的爬山者实际目的不在于向长城上起攻击而是为即将到达的主力兵马寻找几条合适的攀登途径。很快山坡上出现了异常情况。突厥人爬过的地方稍微平缓处便会出现一两缕白色的羊毛。星星点点的羊毛从山坡上蔓延开去恰好形成了数条通往长城的捷径。

    旭子让李建成去长城上舒展筋骨意思便是让他拿一把弓随便射杀几个探路的突厥武士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而李建成跟本不愿意在一群杂兵身上浪费体力。他希望自己能射杀的是地方大将即便官阶不是什么大汗小汗至少也应该是个小伯克才不枉他动一次手。

    “报紧急军情!”一名斥候匆匆跑进大帐差点与正准备外出的李建成撞了个满怀。

    酒徒注:看到大伙的不满了呵呵。唐人传奇中红拂与李靖故事本属虚构。杨广去江都时杨素已经死去多年。李靖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去拜访他更不可能从他府中偷出红拂。因为这个故事太完美了所以才流传千年。可生活中总有些事情不像传奇般完美。

第六章 持槊 (九 上)

    “什么事。现骨托鲁的大纛了么?”李建成立刻又恢复了精神三步并做两步跑回李旭身边向斥候大声追问。

    “两山豁子方向出现了一支骑兵大约有六七千人。与那附近的一队狼骑正在交手!”来自博陵军的斥候迟疑了一下朗声回答。

    “打的什么旗号胜负如何?”李建成又惊又喜继续追问。

    斥候不满地皱了下眉头然后偷眼看向李旭。见自家主帅没有任何反对意思缓了口气继续报告:“启禀大将军和世子来者的旗号非常混乱像是一支联军。胜负目前不清楚他们在突厥人背后点了很多火头然后且战且向黄花豁子靠近!”

    “联军?从塞外来?”李建成楞住了他想不清楚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来给守军助阵。六七千人的队伍需要几家联手才能凑得这支队伍实力肯定也不怎么样。弄不好还是突厥人故意使得圈套诱骗大伙出去接应。

    “再探注意与山中观察点用旗帜联络看到到底生了什么情况!”就在李建成愣的当口李旭迅做出的决定。

    目送斥候离开后他立刻抓起一支令箭。“传令给驻守在黄花豁子的张将军让他加强警戒。防止突厥人趁机叩关!”

    “诺!”亲兵跑上前接过将领快出帐。

    “传令给姜宝宜将军命令他点足一万弟兄到长城内侧马道处随时准备接战!”

    “传令给周大牛将军命他点齐三千重甲步兵两千弓箭手到黄花豁子附近集结。本帅与世子随后便到!”

    李旭想都不想接二连三地把命令传了出去。待李建成等人弄清楚他的目的大伙已经被他拉到了黄花豁子附近的敌楼上。

    “此处是长城的缺口就像一座城市的大门。建成兄城门之上的指挥调度就交给你和陈老前辈!”李旭将令箭向建成手里一塞低声命令道。“今天之战不会太激烈所以咱们不必让所有弟兄都被惊动了。该休息的继续休息该训练的继续训练!”

    “仲坚怎么知道今天不会是一场恶战?”李建成的思路跟不上李旭的动作接过令箭后木然地追问。

    “你看冲向黄花豁子这伙人。”李旭的手向外指了指非常认真地解释。凭借他多年的作战经验几乎在登上城头的一瞬间他便认定了前来帮忙的援军并非突厥狼骑假扮。“旗号散乱队形不整。士卒们勇悍异常却不知道互相照应。这些人几乎没受过任何正规训练也不是经常配合作战的”

    “不是突厥人!”陈演寿也很快得出结论。为了培养李建成的临阵指挥能力老长史尽量详细地解释道:“如果突厥人假扮不会连几千大隋兵马的衣甲都凑不齐。其次他必然要先派人到关前来请求咱们出关接应。像这样不做任何联系便突然杀来的只要我等拒不援手他们就会全军覆灭。骨托鲁如果想作假不会连这些细节都考虑不周全!”

    正当大伙指指点点议论时闯营的兵马已经接近黄花豁子。附近的突厥狼骑不顾一切杀来试图赶在这支援军入塞之前将其统统绞杀在谷地上。而援军的队伍虽然散乱士卒们的身手却个个敏捷无比。往往为了杀死一名援军突厥人要付出两到三名狼骑为代价。

    “好勇悍的壮士!”李建成看得血脉贲张拍打着城墙赞叹。如果自己麾下也有这样一群勇士稍稍加以训练便不用再羡慕二弟麾下的飞虎军了。但如何接这支队伍接进长城来却要费一番周折。在突厥人咬死了不放的情况下出击者必须要保证打开黄花豁子的山门后还有平安将其关死的可能。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好汉到于狼骑的围攻之下李建成心急如焚。他用力去拉李旭希望无所不能的妹夫能帮自己想想办法手伸出去却拉了一个空。

    “李将军呢。仲坚去了哪里?”李建成大吃一惊追问。

    “李将军请世子帮他处理城头一切军务。他自己带领兵马去接应援军了!”陈演寿快接过李建成的话头大声回答。看到李建成那副紧张模样老长史心中好生失落。自家主公哪点都好就是军务上实在太生疏了。两军阵前作为主帅之一却拿不出半分镇定自若的气度来。你看人家李仲坚从开始到现在所做一切都有条不紊。所谓让主公代为调度全局实际上是在给主公创造露脸机会。如果不是有绝对把握他敢把军权交给主公这样的人然后放心出击么?除非他自己不要命了!

    无论内心深处如何失望陈演寿对眼前军情却不敢丝毫马虎。“仲坚带得全是步卒以长槊手和陌刀手为主力。”指了指黄花豁子处叙叙推开的临时城门他低声向李建成解释“长槊和陌刀背后配以弓箭手可以将狼骑与援军彻底隔开。然后凭借附近的地形结阵缓退只要退到城墙上弓箭手的保护范围内敌军便无法再对城门构成威胁!”

    仿佛是与他的话相验证追随李旭杀出的三千重甲步兵和两千弓箭手很快便在城墙下列好阵势。在谷地左侧山坡上他们排成一个铲子形。谷底和山坡处人数最多队伍最厚至于队伍正中间阵型反而单薄。

    部分突厥狼骑看到守军杀出立刻策马迎战。还没等与重甲步兵接触兜头先挨了一顿箭雨。李旭一声令下前排士卒平端长槊如一头铁刺猬般缓缓向交战双方靠近。遇到被围困的援军士卒便放入阵中。遇到突厥狼骑几根长槊捅过去连人带马捅成了肉串儿。

    黄花豁子附近的山谷并不宽敞两支骑兵交战已经差不多将谷底完全填满。猛然又杀出一支步卒来谷底立刻显得愈拥挤了。此时骑兵根本没法挥战马的度优势只能原地与对手厮杀。而长槊和拍刀一靠上前得到援助的一方立刻声威大振三下五除二将狼骑斩于马下。

    “拉开距离拉开距离!”带队的突厥伯克见势不妙赶紧改变战术。只要将队伍拉向远方他就可以先来一轮驰射瓦解守军阵型然后再搬回局面。

    李旭带了这么多年兵最熟悉的就是驰射战术。怎会给敌人这个机会。抓起身边令旗摇了摇。原本在半山坡缓缓前进的步卒们立刻加快度从侧面像突厥人围拢了过去。与此同时周大牛带领几名亲卫大声喊道“来得朋友是谁将突厥人缠住。剃光了他们咱们才好一道入塞喝酒!”

    这几句话又像军令又像江湖切口却恰恰对了来者的脾气。援军之中立刻有一面黑色大纛摇了摇大纛底下十数名壮汉扯着嗓子喊道:“李将军在么?收拾突厥人怎地也不知会一声?呼韩邪大单于的嫡亲后人大汉皇帝刘渊的第二十代孙燕山山主一阵风总瓢把子刘季真来帮忙了!”

    唯恐周围的人听不清楚那伙人将自家的名头反复宣扬。令城上城下闻者无不雾水满头。大伙都知道呼韩邪单于是娶了王昭君那个匈奴君主而刘渊是五胡时期的后汉开国皇帝。然而这两位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史家也未必能考证清楚的秘密。至于燕山山主更是来者自己给自己的封号放到哪里也没人认可。只有“一阵风”这三个字众人心里还有些印象。都知道那是一伙在草原和山区之间纵横已久的马贼。官军剿匪他们就向草原逃。突厥人追杀他们就逃向燕山。利用大隋与突厥之间互不侵犯的约定两头讨便宜。

    可燕山一阵风这伙悍匪向来过得是天不收地不管的逍遥日子怎么突然想起为国出力来了。城上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正在大伙惊疑间听见李旭的亲兵们齐声喊道:“刘大哥么?将你的弟兄们收拢好裹住突厥人。边杀边向长城跟前靠!”

    “刘大哥么?将你的弟兄们收拢好裹住突厥人。边杀边向长城跟前靠!”周大牛等亲卫将这句话再次齐声喊出后。双方士卒之间配合愈默契。马贼们骑技精湛先前因为人数不占上风所以才在突厥狼骑的群殴下吃了亏。如今局部上人数已经与对方不相上下怎可能由着突厥人将距离拉开。呼哨几声攻击方向立刻改变。原来是不顾一切向长城跟前冲现在是拼着性命跟狼骑死缠烂打。

    山谷之外不断有突厥狼骑赶来支援。但限于地形无法同时投入太多人手。想以弓箭攒射打开通道谷内自家人和敌军又难分彼此一场箭雨下去恐怕射死的自家弟兄比敌军还要多。

    外边来援的突厥狼骑急的团团转。被李旭等人挟裹着的狼骑也憋得眼红。领军主将乌素米几次试图冲出去与自家人汇合前路都被马贼们所阻。眼见着时间拖得越久敌人距离长城越近。乌素米不由得大怒。

    他多年纵横东塞屠灭部落无数。想杀了谁对方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几时像今天这样被人弄得缚手缚脚。摆脱困境的办法只有一个凭借多年的临阵经验乌素米迅得出结论。找到中原步兵阵列的中枢杀了那个调度者守军立刻会变成失去头领的鹿群。届时狼骑们咆哮着扑上去便是一顿血与肉的盛宴。

    在马背上打了***乌素米于人群中现了自己的目标。敌将距离自己不到三十步正指挥着步卒一点点向前推进。没解救出一个马贼他们的力量就会壮大一分。而每前进一步数十名突厥武士便死于非命。

    “勇士们杀了他!”乌素米手中的弯刀突然向正在靠自己逼近的步卒中央一指厉声喝道“吃狼奶长大的突厥汉子们给我杀了那个人!”

    “杀了他杀了他!”几十名突厥狼骑大声附和瞪着通红的眼睛冲着李旭所在处直扑而致。

第六章 持槊 (九 中)

    时间紧迫李旭正愁寻带队的敌将不着。猛然看到数十骑结伴冲向自己心中大喜手中弯刀指了指带领着周大牛等人径直迎了上去。

    他一动整个阵型又变。原来是两翼前突中央后凹此刻随着弟兄们的快移动猛然变成了一个“凸”字形。两翼依旧微微翘起中央一段阵眼却直直地顶到第一线了。

    突厥人平素训练也讲究配合彼此之间的协调程度却远不及中原军队娴熟。看到李旭带领侍卫迎上还以为对方想跟自己拼命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几名马贼唯恐李旭等人吃亏怒吼着扑上。他们的努力只起到了让狼骑推进度延缓的效果很快乌素米麾下的亲兵就将马贼们格在了外线。中央几个控马好手绕过阻拦跳过地上的尸体和碎石一步步靠近目标。

    骑兵有战马相助即便在短距离上度无法加到最快高度上也占了大便宜。况且众狼骑看到李旭手里拿得是一柄横刀而不是专门对抗骑兵的长槊心中对近距离格斗把握更大。几乎是想都不想数骑同时夹向目标。

    “梅花阵!展开!”眼看着敌我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了十步周大牛猛然下令。护卫在李旭身侧的亲兵立刻停住脚步二人向前、二人斜行向左二人斜行向右。还有六人依次向左后、右后及正后退开恰恰以李旭为核心在大阵中央出围成了数个六出梅花形。

    看到挡在面前的对手突然消失而自家坐骑却来不及停步傻乎乎地向突然冒出来的槊锋上扑前冲的突厥人气得哇哇大叫。好在他们从会走路时便学骑马骑术精湛赶紧猛拉缰绳在碰上槊锋前的一瞬将坐骑向左右偏了开去。

    在偏开的一瞬间两名突厥武士挥刀横扫。雪亮的刀刃直奔持槊者的前胸。这是他们训练已久的格杀动作只要抽中的目标肯定能在对方身上拖出一条尺许长的口子。怎奈刀光刚劈出一半胯下战马却突然犯了毛病“唏溜溜”惨叫一声猛然前扑将背上的武士直接摔了下去。

    “啊!”毫无防备的突厥武士大叫。不明白身边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好容易将头从地面上转过来却看到两条马腿一个无头尸体正在血泊中蠕动。得到答案的头颅想看得再仔细些却提不起半分力气。在他渐渐暗淡下的目光中两杆长柄拍刀爽利地抬起再度跺向下一个倒霉武士。

    如果这是在空阔地上两军对撞李旭绝不敢采用这种梅花阵型。加起度来的骑兵即便不能一举冲破挡在他面前的长槊手凭借人和马尸体的惯性也足以将步卒硬生生砸死。但山谷中地形狭小乌素米等人与李旭距离又太近度根本加不起来。

    在加不起度的情况下结伴向前一步步稳扎稳打也是个理智选择。偏偏第一波冲到梅花阵前的两名突厥武士还自作聪明试图凭借娴熟的控马能力斜向突入。如果二人看到递到战马前的长槊不减任由马匹送死而自己跳下来也许还能靠到李旭面前。二人猛然一带马将刺向战马的长槊是避过去了硕大的马身体却成了梅花阵侧面持两名陌刀手的板上肉。

    “嗨!”一名陌刀手当机立断将战马的前腿直接切下。另一名陌道手见到便宜手起刀落将突厥武士那颗摔得迷迷糊糊的武士给砍了下来。

    “小心!”乌素米从来没见过这种配合惊诧地大叫。两名突厥武士即便与身手高的马贼们对战也能盘旋上三五个照面。谁料遇到身材比马贼瘦小得多的中原步卒居然一个照面都没混上就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敌军主将肯定使了什么花样说不定是妖术。猛然间一个关于银色飞狼的传说闪进乌素米的心里。

    “他是附离!”其余突厥武士也不傻迅从兵器上推测出对手的身份。手持一柄黑色弯刀杀人于无声无息不是传说中的银狼侍者又是哪个?据草原上的传言先前抵达长城脚下的数万武士都被他一夜杀了个干净。而自己身边这两个半人儿够他杀上几刀的?

    战场上稍微的犹豫就能决定生死。更何况在博陵军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眼皮底下愣。没等其余的突厥武士决定继续向前还是拨马后撤周大牛已经持槊扑了上去。他是另一朵“梅花”的花蕊身体一动立刻将整朵“梅花”带了起来。两杆长槊在移动中伸平刺穿了一匹战马的马腹。在坐骑倒下之前突厥武士凌空跃起想给爱马复仇却被一柄陌刀正砍在裆部下体和小腹都裂成了两片。

    冒着血雨周大牛紧急转身。丈八长槊从马腹中抽出来带着血珠扫向第二名武士。被惊得目瞪口呆的突厥武士挥刀抵挡刀刃与槊刃相碰在空中溅出一连串的火苗。位于周大牛侧后的博陵士卒径直向前一步槊刃毒蛇般推进了武士的小腹。

    “啊——啊!”被长槊推离马背挑上半空中的突厥武士大声惨叫手足抽搐不止。持槊步卒仿佛根本没看到顺着槊杆淌下的血水般左手前压右手回撤干净利索地将突厥武士的尸体从槊尖上甩了出去。

    看到同伴的遗体飞来惊惶万状的突厥武士本能地闪避。现敌军空挡李旭挥刀跨步带动本组“梅花”向前推移。他们所遇到的第二名敌手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突厥武士作战经验远比同伴丰富。看到四杆长槊两柄陌刀还有一柄弯刀同时推向自己毫不犹豫地一踩马镫整个人脱离坐骑向后疾飞。

    被主人抛弃的战马连中两槊吭都没吭软倒在地。失去坐骑的突厥武士落入人群从身边抓起一具尸体也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的脱手向李旭所在位置砸了过来。

    挡在李旭正前方的亲卫长槊横挑挑开凌空而至的死尸。另一名手持长槊的亲卫向前突刺刺翻第三名敌军。就在两人配合出现空隙的刹那抛出尸体的突厥老兵嘶吼着冲了过来他弓起身子整个人如同头受伤的野猪顺着两杆长槊之间的缝隙长驱直入。

    这一刻对敌人的仇恨已经战胜了他心头的恐惧。杀了附离整个长城防线将不攻自破。狂吼中的突厥老兵现自己无限接近了目标看见数以万计的牛羊向自己招手。

    “他不是附离长生天已经降下了新的圣狼不再赐福于他。本大汗誓无论谁杀了他黄河以北的女人和牲口都可以随便挑!”两天之前骨托鲁汗当着所有部落长老的面许下如是诺言。“杀了他杀了他!”突厥老兵野兽般嚎叫着弯刀挥舞如风。

    没有任何人拦阻他的疯狂所有亲卫都冷笑着让开。不知道进入中原多少回的突厥老兵现了身边情形怪异却已经无法回头。他看见一柄又宽又长的弯刀向自己迎了过来然后听见一声脆响整个世界就变成了粉红色。带着一抹诡异蓝色的刀光砍断了他的兵器砍破了他的头盔头脑门将他的头颅如同切瓜一般分成两片。

    李旭拔刀前行带动身边护卫再度前冲。两名躲闪不及的突厥武士立刻从马背上跌落。转眼之间数朵绚丽的“梅花”已经突破所有障碍推进到小伯克乌素米的马头下。刚才还带领众武士宣布要将李旭阵斩的小伯克乌素米却再鼓不起接战的勇气拨马就向后逃。

    “保持阵型接援军回返!”李旭插刀于地大声喝令。两朵“梅花”瞬间合二为一原地结成了一个小圆阵。跟在“梅花”阵身后的护旗兵快步上前在李旭身边竖起帅旗。传令兵举起号角将主帅的命令变为角声瞬间送入所有将士的耳朵。

    “收拢阵型保护好友军靠向长城!”听到角声负责统领侧翼兵马的折冲都尉张玄让大喝一声快稳住了阵脚。“马贼弟兄们向阵中央撤。两翼留给我们!”传令兵的声音四下响起将正在酣战的马贼从狂热中唤醒结伴退入博陵军阵中。

    “六十步!”周大牛从一名亲兵手里接过弓连同箭馕一并递给李旭。他们不担心小伯克乌素米能逃离生天凡是博陵军看上的猎物几乎没有过活着离开的记录。

    狼狈逃窜的小伯克乌素米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猎人的目标绕开一名拦路的马贼踩翻一名向自己求救的同伴催促着坐骑不断加。那头银狼会飞一边跑他一边吓唬自己。胯下猛然热忽忽地有股骚水淋漓而落。

    突然他觉得世间已经没什么可怕了。有股平和安宁的感觉从背后荡漾开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骸。在落下战马的一瞬间小伯克乌素米回头看了看射杀自己者。他看见一头雪白雪白的银狼在蔚蓝蔚蓝的天空中骄傲地张开了翅膀。

第六章 持槊 (九 下)

    小伯克乌素米一死被卷入阵中的突厥武士愈混乱。有人抛弃同伴不顾一切向阵外冲有人则绝望地挥舞着弯刀在原地来回盘旋。还有一小部分初次上战场的年青武士则哭泣着跳下马背双手将弯刀举过头顶。他们都是凡夫俗子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跟长生天选定的人为敌。如果长生天就要让他们变成附离大人的奴隶他们将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命运。

    刘季真带着马贼们向李旭靠近沿途看到跪地祈降的突厥人便毫不客气地一刀砍下。“吃狼奶长大的汉子可没你们这样窝囊地!”一边屠戮他还一边给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仿佛对方的形象丢尽了所有草原民族的脸。

    “刘大当家请不要恋战赶快组织你麾下的弟兄从军阵中间冲过去!”一名博陵军小校看不过眼跑上前大声招呼。

    “叫我大汗!我才是真正的突利大汗!”刘季真向阻拦自己的博陵军小校一瞪眼怒气冲冲地命令。

    “刘大汗刘山主赶快靠向长城。敌军从山谷口杀过来了!”小校没办法也没功夫和这个粗坯讲道理迫不及待地招呼。

    “来一个杀他一个!”刘季真晃了晃梳了三根小辫子的脑袋大咧咧地回应。顺着小校的刀锋所指望去他看见数不清的战旗向山谷涌来“***怎地这么多人!”刘季真用手背揉了把眼睛伸长脖颈仔细观瞧。这回他终于看清楚了。无数被山谷中血战激怒了的突厥人正不顾一切地向谷内冲来。遇到战马难以冲上陡坡他们便放弃战马徒步前行。倾刻间黑压压的战旗已经占据了小半个山谷。

    “***杀了两个狼崽子把头狼引出来了。”刘季真破口大骂“***骨托鲁几十万人打老子几千也不嫌丢人。弟兄们赶快入城入城将这里交给李大将军。他是突厥狼骑的克星想当年一个人就能打五百!”

    说罢也不管别人回不回应带着自己的亲信直接就朝博陵军的阵眼处扎。李旭远远地看见了只好挥动令旗命令弟兄们让开一条通道让马贼们全通过。

    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其他与敌人纠缠的马贼也纷纷放弃对手跟在大队身后撤向长城。被抛开的突厥武士们还没从刚才的血战中缓过神来眼睁睁地看着马贼与自己脱离接触融入博陵军大阵。

    “结鹊尾阵两翼收缩中央原地不懂。弓箭手压住阵脚!”看见马贼们已经撤得差不多李旭布新的命令。伴着角声博陵士卒快后退。行进中两翼士卒分出层次手持盾牌和朴刀者站在了最后陌刀次之长槊再次。整个军阵沿着谷底慢慢汇成了一个前宽后窄的鹊尾形。鹊尾两侧弓箭手们重新排成三列横队弯弓向外漫射。把没有来得及跑远的还有不甘心追过来的突厥武士统统射翻。

    “呜呜——呜呜——呜呜!”中军吹响号角命令整个军阵缓缓后退。士卒们看不清背后的道路却凭借身后同伴的指引避开脚下障碍倒退而行。几十名重新杀入山谷的狼骑还不服气顺着山坡斜向上冲又折转向下。企图借助山势给战马加然后闯入博陵军阵。弓箭手们兜头一阵箭雨将他们统统送回了草原深处。

    看到步卒已退入弓箭手保护范围之内李建成猛地一挥令旗。他的心腹爱将雷永吉立刻从城垛口后探出半个身子将一根带着纯白尾羽的鸣镝射向城下。“吱—————”羽箭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白线径直射到博陵军大阵之前二十步处白色雁翎在箭杆后来回颤动。

    “吱————”百余支在大隋全盛时期由匠造司精心打造的鸣镝同时射下在博陵军阵前画出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白线。“过白线者立杀!”李建成手指城下大声喝令。“过白线者立杀!”数千名来自河东的弓箭手手挽长弓冲着长城下的突厥狼骑厉声断喝。

    纵使听不懂中原话狼骑们也知道李建成在向自己鸣镝示威。城头上的守军持得全是步弓位置又居高临下弟兄们贸然上前肯定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可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肥羊被人夺走众狼骑又万分地不甘心。突然出现的马贼不仅仅烧毁了他们大量的粮草而且把隐藏在黄花豁子附近的几支兵马全部给探了出来。如果任由这些人平安进入塞这口气实在无法下咽。

    在突厥武士们愤怒的目光中李旭开始慢慢收拢队伍。有了来自城头的保护他所带的弓箭手便可以先行撤入长城内。弓箭手撤完后长槊手也开始后撤然后依次是陌刀手、朴刀手。在狼骑找到合适对策之前大伙完全有把握平安入塞。

    兵强马壮的突厥人怎肯吃这么大的亏。眼看着马贼和对方的弓箭手已经入城大半。几个领军的伯克同时挥动弯刀督促着麾下将士开始了新一轮冲锋。三百余名骑兵沿着山谷两侧坡地排成四排猛然用刀背拍打马屁股。这次他们有了将近五十步的加距离受了痛的战马张开四蹄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李旭所在。

    第一排战马刚接近白线李建成便动了反击。“放!”他亲自挽弓将一根破甲锥射向敌军。千余名弓箭手同时从垛口后探出身体手离弓弦。“嘣、嘣、嘣”随着一阵爆豆子般的脆响五十余匹战马轰然倒地。

    第二排的狼骑不顾生死冒着迎面而来的箭雨踏过同伴的尸骸继续前冲。他们只比第一排骑兵多冲了三、四步紧跟着第二波箭雨便砸了下来将越过白线者统统射杀。

    第三波第四波在付出了一百多条武士的性命后终于有狼骑靠近后撤中的步兵大阵。二十步距离内为了防止误伤自己人弓箭手不敢再随意漫射。稀稀落落的幸存狼骑厉声呐喊冲着近在咫尺的步卒举起了马刀。

    “朴刀手下蹲。长槊手停步立槊!”随着角旗的挥动传令兵大声将主帅的命令喊了出来。正在后退的博陵军猛然停止移动。朴刀手原地蹲身长槊手和陌刀手立刻将掌中兵器斜伸向前前端锋刃指向狼骑后端稳稳地插入了泥地中。

    一座钢铁丛林凭空诞生。疾驰中的狼骑来不及改变战术直接撞到了钢铁丛林里被插得浑身是洞。“啊————”武士们在槊锋上挣扎哀号。“唏————”被数跟长槊同时刺穿的战马出痛苦的哀鸣。

    冲击的力道被数杆长槊同时分担每名持槊的博陵士卒承担的力量都不太大。除了个别非常倒霉者被临死的战马或武士尸体压伤外大多数弟兄几乎毫无伤。在主帅的命令下他们默默地甩掉兵器上的尸体搀扶起受伤的袍泽整理阵型继续缓缓后撤。

    三百名狼骑砸在对方军阵中居然连个泡泡都没砸出来!长城内外旁观者无不动容。李建成自问麾下将士做不到在高重来的战马前纹丝不动。而窦家军的弟兄们更明白甭说保持阵型了就连那个斜向立槊原地蹲身的姿势他们都无法做得到。

    受到震撼最深的是突厥人。几名领军的伯克们在好长时间内甚至连组织下一波冲击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山谷狭小每次只能容纳几百匹战马起冲锋。正向面对博陵军的钢铁丛林区区数百人无异于自寻死路。如果采用纵马驰射战术骑弓的射程又远远逊于步弓况且守军的弓箭手还处于居高临下位置每杀伤一名汉人恐怕骑在战马上的弓箭手至少得挨三箭。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几个小伯克以目互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但传说中的附离就在眼前他可是价值数座城池几万奴隶的猎物!如果眼睁睁地放走了他骨托鲁汗那边也很难交代。

    万般无奈之下几名小伯克想到了一条不会惹阿史那骨托鲁生气的折中计策。他们吹动号角命令身边的狼骑下马持盾向博陵军本阵迫近。但走到距离由白羽画出的折线十步之遥又停止前进原地排出一个足以堵塞山谷的巨大方阵。

    领军的几位伯克们鼓不起在步下与武装到牙齿的中原士卒硬撼的勇气他们也承受不了那样做的代价。突厥狼骑全靠马上功夫而闻名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即便将来不及退入长城的中原士卒全歼灭突厥人也要付出五倍甚至更多的代价。

    他们有更好的方法留住李旭。当军阵立稳后立刻有一名光着脑袋的彪形大汉策马从步下作战的狼骑身后冲了出来沿着死亡之线外围跑了几步然后开始大声嚷嚷。

    “呜啊剌呀呵呼噜噜——”中原士卒们听不清楚那名壮汉在嚷嚷什么只闻得一阵狼嚎鬼叫。“呜啊剌呀呵呼噜噜——”壮汉一边叫一边拍打自己的胸口然后大拇指挑起来翻转向下。

    “呜啊剌呀呵呼噜噜——”数千突厥人操着对方不懂的语言齐声嚷嚷仿佛嚷嚷的声音越高越能显示他们的本领。

    李旭是博陵军中唯一能听懂突厥话的人见敌军如此嚣张皱了皱眉头冷冷地命令道:“大牛去把他的脑袋给我提过来!”

    “喏!”早就看着对方不顺眼的周大牛闻言立刻拖着把陌刀冲了上去。

    大伙这才明白原来突厥人要单挑忍不住放声大笑。两军交锋不比谁家的将领谋略高谁家的士卒勇敢却玩什么武将对劈那简直是在傻。中原任何一家诸侯都不会采用这种战术。你武将万夫不当能怎么样?我十个小兵结阵群殴照样打得你满地找牙!只有靠近百越的野人部落才会用单挑的办法来解决水源或者耕地分配方面的纠纷。

    笑声中周大牛已经走到白线近前微微向对方点了点头。那名突厥勇士也停止了吵闹策马抛开二十几步在相对高的位置转过身子。

    “不要脸耍赖!”长城上下骂声此起彼伏。突厥勇士以马对步已经占了个大便宜又要借着山坡冲锋简直是把大牛当成了白痴。在一旁默默观战的突厥人大概也觉得自家的行为不够光彩叫嚷声慢慢减弱最终被中原士卒的喝骂声彻底压了下去。

    面对敌将周大牛将丈许长的陌刀单臂平伸胸前空门大露。他对面的突厥勇士看到便宜立刻磕打马镫。被喊杀声烧得热血沸腾的战马出一声长嘶四蹄张开风一般冲向大牛。敌我双方距离瞬间拉近。马背上的突厥勇士单臂斜抡凌空劈出一道闪电“啊!”他大叫收刀狞笑着跑远。

    一刀扫下绝无活口。突厥勇士凭着多年的经验确定自己杀死了敌人。一边跑他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准备迎接袍泽们山崩海啸般的呼喝。四周却突然变得静悄悄的连山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怎么回事?突厥勇士猛然回头看见周大牛依旧站在原地手中陌刀不动身体挺立如山仿佛刚才那一回合交手根本就没生过。

    “啊!”突厥勇士暴怒咆哮着再度冲向敌人。这回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不再容许有一丝疏漏。他看见了自己的刀光扫过之前敌人突然将陌刀柄端竖在了地上然后膝盖弯曲身体后仰整个人顺着刀杆倒了下去。恰恰让过急劈而来的马刀然后又稳稳地将身体直了起来将手中陌刀再次平伸刀空中。

    “擂鼓!”城头上观战的李世民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大声命令。到现在这个时候他也看明白了。如果李旭不肯接受单挑突厥人就宁可付出数倍的损失也要给博陵军制造一定的杀伤。而李旭接受的单挑后整个斗将的过程中博陵步卒就可以从容地向长城内撤退。突厥人即便不愿意也厚不起脸皮来追。

    所以周大牛两度避开敌军的刀锋却懒于还手。他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来给自家弟兄赢得时间。但突厥人提出单挑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为了提高士气么?李建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长城下的山谷里突厥勇士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两度冲击没砍中目标已经令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第三次他决定与周大牛拼命。战马不再从对方身边错过而是连人带马直接撞向对手。

    “的、的、的”马蹄声宛若惊雷敲打于每个观战者的胸口。李建成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野蛮的突厥人与周大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小心!”长城上的弟兄们忍不住齐声高呼提醒周大牛不要与敌人硬碰硬。突厥勇士连人带马有几百斤重双方对撞吃亏得肯定是原地不动者。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直巍然不动周大牛动了。他手中的陌刀猛然下垂刀尖朝用力一点整个人鹞子般借着刀杆的支撑凌空飞起。急冲而来的突厥勇士和他的战马都失去了目标茫然失措。没等突厥勇士拨转马头盘旋在刀杆上的周大牛猛然伸出双腿两只硕大的牛皮战靴重重地踹在了突厥勇士的肩膀上。

    “啊——!”正在寻找敌人的突厥勇士出一声惊呼从马背上轰然滚落。周大牛收腿落地借势拔出陌刀刀锋干净利落地卡在了勇士的脖颈上。

    “杀了他杀了他!”博陵军众将士大声高呼。白色折线另一侧的突厥人同时闭眼无奈地接受同伴的归宿。

    “我不杀你。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吧。回家去吧!”向来杀伐果断周大牛突然转了性子收起陌刀对着闭目等死的突厥武士柔声说道。

    “你要做什么?”突厥武士听不懂中原话惊诧地追问。按照草原规矩接下来一步周大牛应该砍下他的脑袋用他的血涂满自己的脸才能显出胜利者的威风。谁料胜利者却满脸关切就像摔跤摔嬴了自己的同族兄弟。

    “你回家去。别来了打不赢我!”周大牛指了指北方的天空又指了指自己大声重复。四十余斤的陌刀被他当杂耍用的木杆来玩了三回即便力气再大他话语中也透出了喘息声。

    这回突厥武士猜出了获胜者的意思。对方累了没力气杀他也不想杀他。所以要放他走。作为一个喝狼奶长大的突厥汉子他应该感谢对方的恩惠从此再不与之为敌。

    想到这武士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拳头按住胸口向周大牛轻轻深深俯。然后上前一步半跪垂头吻了吻对方脚下的泥土。直起身来一边唱着歌一边倒退着走向本阵。

    “你小心!”周大牛先是被武士的举止弄得莫名其妙然后高声大喊。唱着歌的武士惊诧地停步看见了周大牛眼中的不忍也听见了来自背后的破空声。

    几支利箭从突厥本阵中射出正中武士的后背。“妈——”准备回家的武士喊了一句两个民族都能听懂的字眼笑了笑软软跌倒。

    “***谁让你们杀他的。来啊有本事冲我来!”周大牛暴怒提着陌刀向数千狼骑大声挑衅。

    没有人敢回应。按照突厥习俗胜利者才有权处理失败者的生命。而输给周大牛的那名武士先是丢光了自家军队威风战败后又吻对方脚下泥土示弱所以绝不能被容忍活着返回。如果每个突厥武士都以他为榜样狼骑的威严何在?阿史那家族的威严何在?

    “来啊莫非你们只懂得杀手无寸铁的人!”周大牛挥舞着陌刀又跳又骂。刚才的战斗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但对方这些畜生连自己人都杀不砍翻他们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大牛回来该别人了!”李旭唯恐周大牛坚持下去吃亏大声命令。

    “***这次饶了你们!”周大牛向地上重重地吐了口痰用脚踩了踩扬长而去。

    众突厥武士被他轻蔑的举动气得两眼冒火但得不到将领们的命令谁也不敢上前挑战。几名伯克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低头商量了几句又推出另一名勇士来。

    “这回该我了!”一直在长城下观战的刘季真见突厥人还不肯放弃大声请命。

    “刘兄小心!”李旭知道刘季真的身手笑着答应。

    “叫我大汗我是突利汗!”刘季真回过头来郑重矫正李旭称呼上的错误。

    “祝突利汗旗开得胜!”博陵军的弟兄们齐声回应。(注:与唐初的突利不是一个人)

    刘季真笑着点头得意洋洋地走上战场。他纵横塞上多年刀下不知劈了多少各族勇士。突厥人仓促选出来的挑战者怎是对手。马背上才见了一个照面狼骑的身体就坠了下去。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战马逃走的方向淌了一路。

    “呼韩邪大单于的嫡亲后人大汉皇帝刘渊的第二十代孙燕山山主一阵风总瓢把子刘季真在此狼崽子们哪个前来送死?!”刘季真从刀刃上抹下一把血涂在脸上冲着突厥人狼嚎鬼叫。

    他本来没想淌长城之战这趟浑水奈何突厥人大举南下几名多事的将领顺手把一阵风设在中原和草原边界处几个重要寨子全给拔了。马贼们气愤不过干脆聚集起来从背后捅了骨托鲁一刀。

    一刀捅完狼骑紧追不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刘季真决定带领大伙到涿郡投奔李旭。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先李旭这人厚道有当年的交情在不会拿他当土匪来剿灭。第二双方激战之时马贼们也是一股不容小瞧的势力。利用得当的话能给擅长骑兵冲杀的突厥人制造很多麻烦。

    这疯子素有恶名在外。狼骑中还真找不出几个敢跟他玩单挑的人来。几名伯克正懊恼间猛然听到一声号角“呜——呜呜——呜呜——”

    “轰———轰轰——轰轰————”另一阵低沉沙哑的角声与先前的角声相和听在人耳朵里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

    “来了!”几名伯克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神色来。后一声号角是突厥王庭专用的雅乐需要用纯白的皮毛的公牛的角在九十九名敌人的血水中浸泡一整天然后经过大萨满祝福后才能使用。每当角声响起便预示着可汗亲自降临即便是飘荡在原野中的恶魔厉鬼也要退避三舍。

    “让弟兄们加快后撤度要求城头擂鼓!”李旭听说过突厥人习俗回过头冲着亲兵吩咐。

    撤向长城内的队伍度骤然加快。紧跟着城头上的战鼓雷鸣般响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如万马奔腾如惊涛骇浪瞬间将角声盖了过去。

    听到自己一方势弱突厥伯克们却毫不在乎。领着众狼骑让出通道将数百匹纯黑色的骏马让进山谷。黑色的战旗黑色的铠甲黑色的骏马小半边山谷顷刻失去青葱春意仿佛地狱突然从泥土下冒到了人间。

    一团漆黑之间五点白色的“鬼火”看起来分外扎眼。随着黑烟迫近长城的守御者们看清楚了来者不是鬼火而是五匹雪白毛色的巨狼。每一匹都有小马驹般高大伸着鲜红的舌头瞪着翠绿的眼睛。

    距离敌人最近的刘季真吓了一跳赶紧兜转马头撤了回来。“是骨托鲁他弄了几头野兽助阵!”一边撤他一边向众人解释唯恐被大伙讥笑胆怯。

    “那不是甘罗!”旭子的心先是一惊然后迅得出答案。甘罗的眼睛是金黄色的带着一点点迷茫和温情。五匹白狼当中没有一匹眼睛为金黄色。瞳孔内射出来的光芒只让人感觉到寒冷没有半点朋友般的温柔。

    没等李旭做出更多的判断白色巨狼们已经跑到山谷中央齐齐蹲下。巨狼的主人策马而出冲着他遥遥拱手“附离咱们又见面了!”

    “骨托鲁汗我记得有人在长生天下立誓说自己永生不再入侵大隋的?!”李旭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先是用汉语回应然后以突厥语重复。

    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敌我双方因为战略的需要曾经一度走得很近。博陵军中大量的战马和皮革都购自骨托鲁那里所部而骨托鲁也打着与始必可汗对抗的借口派遣商队从博陵买过不少生活必需品。所以见了面虽然已经成为仇敌招呼还是要打一个。

    “哈哈哈哈大隋大隋!大隋已经不在了!”骨托鲁仰头大笑借此压制住脸上的尴尬。为了让双方听的真切他也用突厥语和汉语交替着回答。他当年被李旭逼得立誓一直引为奇耻大辱。如今当着众将士的面更要把场子找回来。“大隋在哪?你们看到大隋在哪了么?我只看到了定扬可汗、大度毗伽可汗、屋利设和哥利特勤没看到大隋在哪里?”

    定扬可汗是刘武周的封号大度毗伽可汗指得是梁师都、屋利设和哥利特勤指的是李子和与张长逊这些人都曾经是大隋将领。现在都依附于突厥王庭旗下。

    “无耻不要脸!”听骨托鲁强词夺理中原豪杰们忍不住厉声痛骂。但内心深处却隐隐升起一股愧意。如果不是中原群雄们争先恐后地向突厥王庭宣布效忠阿史那家族也不会对中原起了轻视之心更不敢在自己内患重重的情况下还兴兵叩关。

    骨托鲁刚刚说过一口流利的中原语言却突然变成了聋子。故意装作听不懂大伙的呵斥声他将手放到耳边转着身体倾听了一会儿然后又笑着用中原话和突厥话说道:“既然大隋已经亡了。我当年的誓言自然也解除了。我说附离大人你守在这里是为谁而战呢?”

    “我?!”李旭回头张望背后巍峨长城“大隋也许不在了但我等的家在此。骨托鲁汗如果我到你的金帐前牧马你答应么?”

    “大隋也许不在了但我等的家在此。骨托鲁汗如果我到你的金帐前牧马你答应么?”刘季真见李旭反复用两种语言说得费力叫过几个机灵的马贼主动给双方当起了翻译。

    众马贼正想做些事情回报李旭救命之恩得到刘季真的命令立刻开始执行任务。李旭说完一句话众马贼们立刻将其转为突厥语齐声向突厥方呼喊。骨托鲁说完一句话马贼们立刻将其转为汉语向长城上下传达。

    这下双方交流度立刻快了许多语言也愈犀利。

    “家?哈哈哈哈!”骨托鲁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放声大笑。“如果你为家而战又何必挡在这里?本大汗保证不会让弟兄们经过你的家门口。本大汗还可以保证如果你让开你就是突厥的隋王。黄河以北太行以东所有土地都封给你让你有个大大的家!如何?”

    “嗷嗷嗷嗷嗷嗷——————”没等李旭开口五匹白色巨狼同时长嚎。声音在群山之间来回激荡。除了骨托鲁身边的那些纯黑色骏马外大部分战马都瑟瑟抖。特别是刘季真他的坐骑距离狼群较近听到嚎叫声腿一软差点把“呼韩邪单于的子孙”掀下马背。

    “该死的畜生!”刘季真破口大骂也不知道是骂自己的坐骑还是骂那五匹苍狼。骨托鲁志得意满从随身侍卫手中接过几块鲜血淋漓的马肉笑着丢向了巨狼。

    “该死的畜生!”众马贼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将骂声翻译成了汉语。惹得长城上下哄堂大笑。

    得到赏赐的巨狼却不管这些嘴里出小狗一样的呜咽抢到肉边大吞大嚼。

    “骨托鲁大汗你给的封赏太低了!”李旭轻蔑地看了一眼群狼微笑着回应。那些巨狼里边没有甘罗。甘罗是狼不会出狗的声音。作为甘罗曾经的主人他也没学会摇尾乞怜。

    “是么说说你的条件只要本汗能满足决不吝啬!”骨托鲁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笑着允诺。

    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本意就是通过五匹银狼来向李旭示威。告诉对方甘罗不再被突厥人当做圣物新的圣物已经诞生对方头上银狼侍卫的头衔已经不被任何人承认。同时他还希望兵不血刃地拿下长城至少能让李旭和罗艺一样保持中立。李旭是个善战的将领他带人挡在长城上狼骑们要突破进去得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所以他不怕李旭讨价还价就怕对方不肯回应。只要李旭肯讨价还价他就能开出对方无法拒绝的价钱。

    一瞬间长城内外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这里所有的耳朵都竖立倾听。

    “我刚才说得是我等的家不是我一个人的家。骨托鲁汗你光封赏我一个人远远不够!”李旭缓了口气一句一顿。

    “我刚才说得是我等的家不是我一个人的家。骨托鲁汗你光封赏我一个人远远不够!”刘季真听得心花怒放扯开嗓子与麾下心腹同时以突厥语呼喝。

    “我的家在上谷。大可汗刚才答应狼骑不经过我的家门!”李旭顿了顿继续道“他的家”他手指周大牛“他的家在汝南。”转头他又指了指麾下另一名弟兄“他的家在河东!”

    “弟兄们告诉骨托鲁汗你们的家在哪儿!”

    “赵郡!”

    “涿郡!”

    “淮南!”

    “西凉!”

    博陵将士们大声回应。这支兵马前身为大隋边军因此将士们几乎来自全国各地。有人故意给骨托鲁添乱将自己的家甚至说到了岭南百越。刘季真乐不可支地翻译过去听得突厥人直翻白眼。

    李旭摆了摆手制止了背后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然后大声总结“骨托鲁大汗过了长城便是我们的家。你听清楚了么?”

    众狼骑刚才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待听得李旭这句话心中暗叫不好无数双眼睛齐齐望向自家大汗。突厥语言里“你的”和“你们的”本是一个词。骨托鲁刚才答应李旭狼骑不经过“你的家门口!”也可以被理解成“狼骑不经过你们的家门口!”他已经有了一次出尔反尔的经历如果再当众否认自己的承诺则非但长城上下的守军连同追随突厥而来的其他部落也要瞧不起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骨托鲁被逼得理屈词穷只好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原来原来这么多人要跟我突厥作对。可是李将军你别忘了。中原不止你们这些人。你们自不量力挡在我突厥狼骑面前其他人却对本大汗翘以盼呢?”

    “盼大汗去烧他的房子抢他的老婆么?”没等李旭回应刘季真抢先用突厥语回应。然后尴尬地看了李旭一眼将其再翻译成汉语。

    “哈哈哈哈!”城上城下又爆出一阵哄笑。李建成在长城上笑得只抹眼睛。突厥人的禀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伴随河东兵马一道南下的突厥武士只有数百肚子却大得过正河东军。这些家伙打仗时不肯卖力抢东西时却一个比一个积极。

    请一伙强盗来自己家主持公道除非中原人都疯掉了。他们能带来的绝不是安宁而是彻头彻尾的毁灭。

    “哈哈哈哈哈哈!”骨托鲁是何等人物怎可能被几声哄笑刹了威风。陪着众人哄笑几句待把大伙都笑得楞了才摇了摇头冷冷地问道:“好笑么?一点儿都不好笑。倘若不是这样。我突厥倾国而来那么大个中原怎么只有你李将军一个挡在这里?!罗艺呢刘武周呢李密呢难道他们不知道我突厥要来么?难道他们不来不等于默认自己欢迎本大汗去中原平息战乱解救你们的苦难么?”

    南下途中他已经得到情报。大多数中原豪杰都没有理睬李旭出的预警只有河东李渊派了些兵马来帮忙。而李渊的起家之地是太原正挡在突厥南下的必经之路上。所以河东兵马与旭子并肩而战理所当然。

    对比携裹四十余其他部落的突厥人中原豪杰就显得太不团结了。他们连一致对外都做不到又何谈保卫家园?

    正因为心里有了底所以骨托鲁才准备说服李旭。傻子都知道光凭博陵六郡肯定不是突厥王庭的对手。他本以为自己的话说出来可以让对方认清实际。却没想到李旭听完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将头抬得更高。

    “不是我一个人。也不是中原豪杰没有来。敢挡在大汗马前的才是真正的豪杰!莫非在突厥人眼里连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反而是英雄么?”

    “敢与大汗一战的人才是真豪杰。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不愿保护的人难道在突厥人眼里反倒是英雄么?”刘季真抓紧一切时机打击突厥人士气。

    骨托鲁被问得微微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突厥人素重英雄虽然给了刘武周等人封号骨子里却对这些家伙非常瞧不起。可如果他实话实说未免又着了对方的道承认阻挡自己的人才是英雄让开道路者皆为懦夫。

    “况且挡在大汗面前的并非我李旭一个人。”轻轻笑了笑李旭转过头手指长城“大汗看见了么那是何人的旗帜?”

    骨托鲁仰头张望果然在李旭的猩红战旗李建成的绛红加白战旗旁还看到了几面灰扑扑非常破旧的战旗。肯定不是博陵军却依稀能辨认出是大隋军常用的颜色。

    城墙最高处还有一杆长槊冷森森明晃晃直刺苍穹。

    “弟兄们告诉骨托鲁城上是谁家儿郎?”李旭有心挫一挫骨托鲁的锐气回望长城大声呼喝。

    “告诉骨托鲁城上是谁家儿郎?”周大牛等亲卫鼓足中气用力重复。喊声伴着刘季真等人翻译出的突厥语在群山之间来回激荡。

    “大隋博陵军!”长城头张江第一个举起战旗。与群山之间的回声遥相呼应。

    “大隋——博陵军———”弟兄们的呼喝被附近的山川反射回来四下里宛若藏着数十万百战雄师。

    “大隋——”李建成犹豫了一下举起自家战旗“河东左军!”

    “大隋——河东左军!”山风凛冽将刘季真翻译出来的呼喝声送进每个突厥人的耳朵。

    “大隋——长乐王帐下——虎贲军!”王伏宝麾下的弟兄们一直没有机会亮出自己旗号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为了防止成为众矢之的窦建德一直自封为王而没有自立为帝。所以他还可以在自己的兵马前方加上大隋两个字。今天这两个字恰恰派上用场。

    “大隋——河间郡兵!”窦家军的声音刚落在他们破旧的战旗旁又竖立起了一面鲜红的旗帜。旗帜下几百刚刚赶到的士卒扯开嗓子自报家门。

    这下连李旭都有些呆了。他的本意是将窦建德的兵马也露出来借此告诉骨托鲁汗整个中原敢挡在你面前的并非我李旭一个。却没想到就在他领兵与敌人交战这段时间涿郡太守崔潜又引来的新的援军。

    河间郡屡遭战火所以郡城附近被李旭、罗艺、窦建德三家默认为谁也不去占领的缓冲地带。当地的郡兵满打满算也就两千来人尚不够对付大一点的土匪绺子。但听到突厥人已经靠近长城老郡守王琮还是带了半数郡兵前来帮忙。

    “尉州——时德睿!谨奉大将军调遣。”

    “盐山——韩建纮!奉命来守藩篱!”跟在河间郡兵之后两个李旭曾经听说过却从来没打过交道的绿林豪杰树起了自家旗帜。旗帜上花花绿绿色彩斑驳。但正面都临时赶着刷上了个大大的“隋”字。

    刘季真等人越翻译越起劲儿骨托鲁却越听脸色越黑。他乘兴前来示威到头来威风没示出去反而给对方制造了展示力量的机会。时德睿韩建纮等人都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中原豪杰想必实力不会太大。但此刻出现在城头之上所代表的意义却绝非一般。

    城头上涿郡太守崔潜手捋胡须放声大笑。他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让来历不明援军靠近长城就是为了给骨托鲁兜头一棍。况且后两路山贼都是李旭的朋友介绍来的崔潜确定他们不会临阵倒戈。

    “大隋——”正在骨托鲁气得两眼黑时又一面战旗出现在城头“瓦岗军!”

    “瓦岗?”翻译完了城上的名号刘季真等人立刻愣在了当场。通过张亮等人的关系刘季真知道瓦岗军与李旭有不共戴天之仇。按道理即便天下英雄都来帮忙瓦岗军也不会踏入涿郡半步。

    “瓦岗军哨探大总管谢映凳奉命前来帮忙愿受大将军调遣!”没等众人从惊诧中缓过神城门口一个爽朗的声音大笑着道。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名银甲白袍小将被数名轻甲侍卫簇拥着直向李旭奔来。

    此人年龄只有二十上下身材也不见得多高大。却双手各执一条丈八长槊丝毫不费什么力气。堪堪赶到两军阵前来人一抖手将左手中长槊凌空抛给了李旭。“徐将军托我带来此物请大将军笑纳!”

    李旭伸手接去一股温润感觉从两掌直传到心头。他别刀腰间双手持槊对着黑压压地狼骑放声大笑“尔等还敢欺我中原无人么?”

    “尔等还敢欺我中原无人么?”周大牛谢映登还有城上城下的数万弟兄齐声高呼。

    “尔等还敢欺我中原无人么?”刘季真将此句翻译成突厥语然后大笑着靠向旭子与弟兄们同声呐喊。

    “尔等还敢敢欺我欺我中原无人无人么?”霎那间群山、密林、长城乃至整个中原都站来了起来呼喊出同一个声音。之后千百年该声音依然在风中回荡。

    “尔等还敢敢敢敢欺我欺我中原无人无人么?”

    “尔等还敢敢敢敢敢欺我欺我中原无人无人么?”

    “尔等还敢敢敢敢敢敢欺我欺我中原无人无人么?”

第七章 盛世 (一 上)

    山风呼啸呐喊声响彻四野。进入山谷的突厥狼骑猜不出长城内外埋伏了多少人一个个惊疑不定。骨托鲁自知今天自己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去强硬起头皮苦撑道:“有人无人那得手底下见。光凭嘴巴上的功夫赢不了仗。咱突厥有句话是狼是狗露出牙齿来才算得了数!”

    “可汗尽管来战。只怕这次再败了不会像上次那样容易回去!”李旭手持长槊满不在乎地回应。

    “尽管来战!”刘季真扯开嗓子将李旭的一整句话归结为四个字。

    “尽管来战!”马贼们狂笑不止。

    他们那幅目中无人的态度着实令人生气。但骨托鲁明白自己麾下的狼骑今天锐气已失摇了摇头冷笑说道:“你我也算故交。今天我来只想给你一条生路。你既然不体谅我的苦心。明日开战休怪我下手无情!”

    说罢再不给李旭逞口舌之利的机会转身冲着自家队伍呼喝了几声。已经冲入山谷的数千狼快闪开一条通道默默地骨托鲁和他近卫送了出去。

    “明天不如今天有种今天就打不打就是家养的土狗!”刘季真唯恐天下不乱冲着骨托鲁远去的方向破口大骂。众狼骑却不再理睬他留下一千多人原地警戒余者后队变前军前军变后队缓缓退出了山谷。虽然武士们个个垂头丧气整体上的队形却丝毫不乱。

    光这一点便比一阵风的马贼们强得太多了。刘季真骂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只好归了队跟着回撤的博陵士卒一道进入长城。

    待李旭和最后一波弟兄们并肩退了回来。李建成早已率领一干主要将领迎到了城墙下。大伙今天混战中杀了三千多狼骑又当面扫了骨托鲁的威风因此一个个扬眉吐气。李旭见时德睿、韩建纮等人都跟着李建成身侧赶紧上前打招呼。待彼此间再度通报了名姓后拱手谢道:“几位英雄不远千里而来这份情意我博陵军上下没齿难忘。今后但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几位尽管言语一声。无论是往风里还火里李某绝不敢推辞!”

    听李旭说得客气河间郡守王琮第一个表示不满“李将军哪里的话老夫也是大隋官吏么!吃了百姓这么多年供奉大难临头怎有把脖子缩起来的道理?”

    “将军言重了。时某虽然没什么见识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却是懂的。我麾下弟兄不多比较像样子的就这三千来号。时某将他们全带来了。是冲锋陷阵还是运粮运水全凭将军一句话。只要突厥人一天没退弟兄们就听你一天号令!”尉氏大总管时德睿跟在老郡守王琮身后笑着回应。

    “照理儿老时我们哥俩儿早就该来!”盐山寨主韩建纮说话更为干脆一上来就开门见山“但我们哥两个与官军做对惯了如果没人引荐冒昧进入您的地盘难免会被当贼打出去。所以就一直等待机会恰巧谢兄弟给你押粮从运河上经过。我们两个一核计就跟着谢兄弟来了!”

    “当年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乱得是自家笑得是外人。突厥狼骑刀下又几时分过咱们谁是官军谁是绿林好汉!”说起彼此之间的旧日恩怨李旭也好生感慨。

    时德睿叹息着摇头“也倒是。这些年除了死人咱们啥都没捞着!不过若不是官府逼得人没法活大伙谁愿意造反?”

    韩建纮也叹了口气坦诚地说道:“大将军休怪我等说话直接如果是为了昏君我等才不鸟这个仗。他不让我们活我们自然不能等死。但狼骑来了是另一码事。我们兄弟之所以敬你也是因为你站在长城上!”

    这些过去的是非恩怨一句话两句话肯定分不清楚。站在李建成和李旭角度时、韩等人都是土匪官军剿匪天经地义。但站在后二人角度他们却是在替天行道二李反倒是助纣为虐了。

    好在大伙也没想着怎么纠缠几句场面话说过了也就算交代过了。李旭用力挥了挥手大声道“过去的事情咱们就这样算了。”“到了长城上大伙便都是兄弟!”

    “对就这么说长城之上大伙都是兄弟!过去恩怨一笔勾销!”时德睿、韩建纮两个异口同声。

    大伙相视而笑昔日过节俱抛到九霄云外。李旭转过头将目光看向谢映登“就凭你带来的这两员大将我也得好好谢谢你。好兄弟你是今日擅自亮出瓦岗旗号不怕李密怪罪么?”

    他领兵征战多年目光早就被锻炼得精准无比。进入长城后粗略一扫便看清楚了援军的大致数量。河间郡守王琮带了大约一千三百左右郡兵。在尉氏一带割地自保的绿林好汉时得睿带了三千绿林精锐。盐山寨主韩建纮麾下人数和时德睿差不多但喽啰兵们的装备都非常简陋一看就是过惯了穷日子的。几路援军中瓦岗军的人数最少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人却是个个身强体壮。

    以李密的张扬性格若是不计过去恩怨派人来援肯定不会只派区区五百人。所以李旭一猜便知谢映登是从徐茂功那边借着护送军粮的由头偷偷跑来的。根本没经李密的允许。他今天擅自于突厥人面前亮出瓦岗军战旗万一被有心人汇报上去恐怕会惹上不少麻烦。

    “没事大将军没听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么?”谢映登毫不在乎地摇摇头笑着回答。“况且我这次来便没打算再回瓦岗去。至于茂功那边你更不用替他担心。只要他不回瓦岗主寨李法主就对不能将他怎么样!”

    没等谢映登把情况介绍完刘季真在旁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不由分说挤到李旭面前大声抗议道:“傻小子你们啰嗦完了没?咱家麾下的弟兄可是昨天晌午直饿到现在了!”

    “刘兄勿急稍后我便派人安排弟兄们的食宿!”李旭见状赶紧拉过刘季真先向对方赔罪然后将其向大伙介绍道:“这是我当年在塞上贩马时认识的好朋友一阵风大当家刘季真呼韩邪大可汗的嫡系后人!”

    “见过刘大当家!”李建成、谢映登、时德睿等人早就听说过一阵风的大名纷纷走上前向刘季真抱拳问候。

    “见过见过几位英雄豪杰。”刘季真立刻换了一幅忠厚老实的表情抱着拳四下做罗圈揖。“客气话我也不会说反正仲坚的兄弟就是我老刘的兄弟。今后并肩作战大伙冲在前头老刘我绝不会落在后尾!”

    “愿与刘大当家生死与共!”众豪杰笑着回应。

    “生死与共生死与共!”刘季真咧嘴大笑“你们中原人就是会说话。一个词比我老刘啰嗦一堆都准确!”。转头望向自家弟兄他的脸上笑意更浓用力冲人群招了招手得意洋洋地喊道:“妹子亲大妹子过来拜见李大将军和众位中原豪杰。你不是不相信我会有李大将军这样的朋友么?怎么着这回我把他拉过来了你到底信还是不信!”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哄笑。在大伙善意的笑声里有名身穿褐色皮裘头戴黑色圆盔的高挑将领走了出来冲着李旭盈盈下拜“久闻里将军威名。民女上官碧这厢有礼!”

    “上上官姑娘不要客气!”李旭被刘季真弄得好生尴尬红着脸躬下身子还了一个长揖。

    “看见了没我说过我的好兄弟性子与别的鸟人不同。即便当了官儿也不会摆狗官的架子吧?怎么样这回你服气不服气?”刘季真可不管李旭尴尬不尴尬扯着嗓子继续卖弄。

    “常言道龙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更何况是刘大哥的好兄弟!”上官碧嫣然一笑文绉绉地回敬了一句。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是读书人用来比喻一母同胞兄弟品行却相差巨大的。上官碧用在这里一语双关。表面是称赞李旭平易近人不像大隋朝其他官员那样喜欢摆谱儿。暗地里却是在讥笑刘季真性子粗劣与李旭虽然是朋友却根本与对方没法相提并论。

    李建成、谢映登等人听明白了咬着牙偷笑。刘季真却根本不理解龙生九子的含义以为对方在奉承自己血脉高贵心中更觉痛快点了点头大声道:“就是就是我刘季真乃呼韩邪大单于的嫡传血脉我这好兄弟李旭是长生天指定的圣狼附离。”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话头对着李旭追问道:“对了仲坚兄弟。圣狼不是只有一个么?怎么骨托鲁又弄了五头银色的畜生来?”

    “上次骨托鲁跟着始必可汗一道南侵。部族视为圣狼的甘罗却是我的朋友不肯给他帮忙弄得他士气大丧。他吃了一次亏所以这两年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硬凑出五匹银色的狼来!”李旭知道草原民族对圣物素来看得重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解释。

    “怪不得那些牲口满身晦气看上去根本没有半点圣洁模样!”刘季真恍然大悟。为了让大伙听清楚自己的结论他刻意将声音提得很高冷笑着补充道:“如果圣物可以凭人力养出来又怎能称得上圣物?骨托鲁擅自篡改长生天的旨意早晚要被长生天收拾。大伙等着瞧热闹吧!”

    “这厮看上去疯疯癫癫倒也是个貌粗心细人物!”听完刘季真的话一直在偷偷观察众人的李建成心中暗想。自打众豪杰出现后他便在心中盘算哪些人值得结交哪些人将来可能有机会收归帐下。越是看心里越是欢喜。

    李旭自然不必说建成对其志在必得。与李旭走得最近的谢映登既然不想回瓦岗山了不知道唐王府开出什么条件才能招揽得到他?就凭此人当即立断亮出瓦岗旗号的果敢劲儿就能肯定他是个有勇有谋的。河间郡守王琮是个厚道人当地方官可以让上司放心。时德睿和韩建紘两个出身差了些可听其言辞也是两个敢做敢为的。剩下这些李建成把目光又转向刘季真背后的马贼们这些人的身手个个了得稍加训练便可成为一支精锐。还有那个上官碧好一个女中豪杰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望着对方那雪白的脖颈和花一样的笑容不知不觉间李建成的目光竟有些直。

    按照先前分工负责大伙粮草辎重的主官本该是建成。李旭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只好替他代劳。快步走到众豪杰当中笑着说道:“大伙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涿郡地方偏僻拿不出什么好吃的来招呼。就请跟我去军中随便吃些酒水吧。麾下的弟兄们尽管交托给心腹带着然后跟着我的左司马时德方走将营盘扎好后他会将米粮逐个给大伙送去!”

    说罢从身后的幕僚当中拉过时德方。亲自将其向众豪杰引见。待介绍到时德睿这儿对方看了看李旭的脸色突然笑了起来。

    “有件事情不该瞒着大将军。这厮!”时德睿手指身穿三品武官服色的时德方满脸得意“这厮是我的堂兄弟。但我们两个自幼性子和不来。我嫌他穷酸他嫌我粗野霸道。自从他入了大将军的幕府我就再没鸟过他!”

    “这事儿我早就听德方说过。难得你们兄弟重逢找机会多聚聚。不过话说回来想通过德方多给你手下的兵开小灶可是门也没有!”李旭身手拉过时得方毫无芥蒂地说了几句玩笑话。

    “哪能呢你也把俺老时太看扁了。俺兄弟眼下是老时家最大的官儿。我这当哥哥的不能给他帮忙却也绝不敢添乱误他的前程!”

    有时大总管的亲兄弟做纽带众豪杰跟李旭的关系又被拉近了一步。都放心将麾下弟兄交给了时德方由其负责分派扎营地点增添补给。过了片刻李建成也被陈演寿强行从失神中扯了回来走到众人面前笑着许诺道:“这回我从长安来搬空了大隋武库中的兵器铠甲。诸位原来是客我和仲坚也拿不出什么好的见面礼。每家赠送五百把横刀三百幅牛皮硬甲。待会儿安顿停当后诸位尽管派人到我家长史陈老前辈那边去领。”

    绿林好汉手中最缺的便是正规兵器铠甲。因此听完李建成的话个个喜出望外。“多谢世子仗义!”众豪杰一齐肃立拱手看向对方的目光也由陌生变为热络。

    “不必客气!”李建成非常大气一摆手笑着补充道:“不是说要同生共死么有了趁手的兵器弟兄们也能多杀几个敌人!”

    说罢他快用目光向某个方向瞧了瞧然后又快地将心思收了回来。

第七章 盛世 (一 下)

    “这唐王世子还真有些眼光!”看到李建成有意无意之间总向上官碧那边描刘季真在心中暗自偷笑。“只可惜俺家妹子是匹野马想靠近她自有你的苦头吃!”

    一阵风名义上归刘季真统属实际上内部结构非常复杂。细分起来六千多人能分出三十几个绺子。大的绺子不过五百多人小一点的连一百人都不到。这些人平素各赚各的钱很少沟通。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困难时才会聚集在一起共同面对。

    此外各绺子的头领也不尽是汉人。有突厥人、有鲜卑人、有奚人、有匈奴人反正当了马贼后大伙便与自己原来的部落脱离了关系。由于各民族混合所以马贼们的婚丧嫁娶等风俗也与中原和草原俱不相同。基本上是绺子中那个民族的人多就类似于哪个民族并且还要受其他民族些影响。

    像上官碧这种鲜卑大姓虽然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话甚至能熟读汉家典籍其族中某些规矩连刘季真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有些受不了。所以明知道李建成一见惊艳却不说破等着看对方吃苦头。

    当天下午李旭在自己的帅帐外摆了酒款待各路英豪。因为他是大伙公推的主将所以坐了正座。李建成在左上相配接下来陈演寿、张江、方延年、雷永吉等人按照目前各自的官职一路排了下去。右侧位置全部留给了前来助阵各路豪杰。众都是一方诸侯谁也管不着谁推让了半天最后在谢映登的建议下以年龄的高低顺序落座。

    由于受到人才稀缺的困扰李旭的中军帐前还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这回却被挤了个满满当当。各路豪杰几乎每人都带了数名心腹将领看上前英姿飒爽朝气蓬勃。

    “我中原有如此多英雄还怕他突厥来欺?”李建成看得高兴举盏祝辞。“贺李将军祝大将军带领大伙一战破贼!”

    “贺大将军!”众人同时举盏“带领我等一战破贼!”

    “一战破贼!”李旭双手捧起酒盏高举及眉一口饮尽了。然后将酒盏横过来盏底对着众人亮了亮再举正缓缓放下。

    “破贼!”众将领与豪杰们互相学着对方的模样举盏饮酒然后放下酒盏坐正身躯。

    “能得诸位倾力襄助李某定然不叫狼骑跨过燕山!请饮此酒来日携手杀敌!”李旭举起第二盏酒向大伙致意。

    “不叫狼骑跨过燕山!”陈演寿领头众将领和众豪杰轰然响应。

    三巡过后众人到达眼花耳熟境界。豪气开始伴着酒劲一道向头顶升腾。在座豪杰中有很多是没跟狼骑打过交道的上午时虽然在长城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却没觉得对方有多大本事。无非是人数众多一些盔甲兵器整齐一些罢了。可论盔甲兵器谁能比得上大隋当年三十万府兵。三十万府兵攻一座辽东城都久攻不克凭着万里长城骨托鲁还不是等着铩羽而归么?

    “话说起来容易。但阿史那家族能在草原上称雄多年自然有几分真本事!”刘季真听几个来自时家军的大头目说得轻巧有些不满地提醒。

    “想必是山中无老虎!”几个山寨头目显然喝得有些高了不顾刘季真从长城外被骨托鲁追到长城内来的感受大咧咧地道。

    “草原上没有老虎但有的是苍狼!”坐在刘季真身边的一阵风头领马二宝皱起眉头冷冷地道。“但群狼面前任何猛兽都得避让。”

    “那不尽然白天时五匹苍狼都没敢奈何李将军!”时家军头目严明复撇着嘴接茬。

    眼看着双方就要吵起来坐在他们对面矮几后的周大牛赶紧走上前调停。“几位将军都不要急。咱们今天只管饮酒。明天到了战场上伸伸手就知道敌人的斤两了!”

    “对今天只管喝酒。明天酒醒了两军阵前见真格的!”一阵风当中的马贼哪里受过这等气举着酒盏叫劲儿。

    “喝酒是爷们的战场上见!”时家军将领不能不给刚刚单挑击败敌军将领的周大牛面子一边喝酒一边嘟囔。

    双方暂且放下了口舌之争心里面却都憋下了到战场上把这口气找回来的心思因此越喝气势越盛。恨不得把酒当成敌人先比出个高低上下来。老长史陈演寿私下里察觉了也不干涉。

    酒宴罢后天色已经黑李旭与建成结伴送众豪杰回去休息。然后又派人将谢映登请到自己的居所另开一桌小宴。李萁儿以女主人的身份出来与谢映登见了见敬了了盏酒然后借口家中有事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两兄弟一叙契阔。

    “你怎么来得如此快我算着至少还要半个月茂功送的军粮才能到达长城?!”李旭给双方面前的酒盏倒满了酒然后笑着追问。

    为了避免罗艺中途打劫他曾经派了一哨人马前去接应来自黎阳的粮草。如今接应的人没回来谢映登却先回来了这个结果着实出乎人的意料。

    “很简单我直接从运河转蓟县然后沿桑干河北上怀戎呗!走得几乎都是水路船行得虽然慢总比肩扛手抬省功夫!”谢映登诡秘地一笑边饮边答。

    “水路!”李旭听得身体一晃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难道是罗艺放你过来的么?他怎可能放你过来?”

    在上一次双方交手时幽州军的年轻将领被李旭阵斩了一半。所以虎贲铁骑中的老将军们无不恨博陵军入骨。就在五天之前小翻山上的弟兄还报告说居庸关的幽州军又在增兵。与骨托鲁决战在即罗艺不抄博陵军的后路李旭已经觉得庆幸了哪敢再指望对方给自己让开一条水上粮道出来?!

    “当然是水路。我手里可有幽州军少当家罗成亲手写的通关文牒身边还有时德睿、韩建纮、王琮的兵马护送。罗艺如果不让我平安通过就意味着同时把河北群雄得罪了个遍。过后瓦岗军内有没有人找罗成麻烦他也难以预料!”谢映登喝了杯酒满脸得意。

    他说得高兴李旭却听得更迷茫了。罗成败给自己后负气南下博陵军几乎是暗中护送者这个骄傲的少年离开的。按当时情况看罗成混不出头来则已迹之后肯定要带兵回来一雪前耻。又怎可能不计前嫌地从他老爹那给博陵军讨人情?

    “你也不用谢他。按理说他需要谢你。你们之间的恩怨已经扯平了!”谢映登伸出两个手指头在李旭面前轻轻摇晃。他抢了走了你未过门的老婆觉得理亏。到黎阳找我时恰好看到我准备粮船。所以就不声不响地写了封通关文牒给我又给了我一个玉佩做信物!”

    “我老婆?”李旭用力看了看谢映登以确定对方没说醉话。萁儿就在后宅二丫故去经年。其他能称得上是他妻子的人根本不存在?让罗成又到哪里去抢?

    “是襄国公主。”谢映登见李旭额头上已经快开始冒烟耸耸肩膀给出答案。“罗成领兵去抄王世充后路结果半路上看到一伙人簇拥着一个女子在跑。他以为强盗打劫就仗义将那女子抢了下来。过后一问才知道那女子不想嫁给王世充的儿子所以逃婚在外。而追捕她的人正是王世充帐下的亲兵!”

    简直越来越乱了!李旭知道王世充负责护送杨吉儿北上半途却找借口留在了河南。却未想到王世充胆子大到可以把杨广的旨意不放在眼里强给自己儿子娶公主为妻子的地步。如果事实真的如此想必杨广麾下臣子的控制力更加薄弱了。原来他的命令还能在江都附近得到执行现在恐怕能不能出得了皇宫都很难讲了。

    “罗成那小子长得英俊潇洒。襄国公主又没说清楚自己是谁所以两人越看对方越顺眼便稀里糊涂成了亲。后来罗成带公主与大伙见面公主却不肯给李密敬酒。弄得双方都很难堪。有心人仔细一打听才明白罗成稀里糊涂成了驸马爷!”

    “如此倒也省得她在外颠沛流离!”李旭终于弄清楚了前因后果感慨地说道。他与公主从来没见过面所以也不会有什么感情更不会傻乎乎地觉得自己被人戴了绿帽子。但据他对李密的了解杨吉儿当众给李密下不来台后者肯定会找机会报复。更何况罗成有了驸马和幽州大总管之子双重身份后地位陡然提高已经威胁到了李密的大当家“宝座”。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担心地问道“罗少将军偷偷在我和他父亲之间穿针引线难道不怕李密找他麻烦么?罗艺呢他就那么容易听了儿子的话!”

    “罗艺不想同时得罪太多的人也不想给自己儿子添麻烦。更重要一点是幽州军内部对你抵抗突厥的事情争论很大。我经过蓟县时罗艺自己也举棋不定。所以就做了顺水人情放了粮船一条通路!至于李密他目前还不知道情况。知道后也奈何罗成不得!”

    “此话怎讲?”李旭惊异地追问。白天时谢映登所言将永远不回瓦岗已经让他隐隐猜到瓦岗军肯定又出了大变故。再加上罗成修书这档子事情可以预料瓦岗军内部面临的问题肯定比所有人设想都严重得多。

    提到瓦岗谢映登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了。他先是长出了口气继而连干了几大盏酒想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提起。犹豫了好半天才摇着头道“瓦岗?自从翟大当家死后哪里还有瓦岗啊。还不是李法主带着一炉香在里边虚应故事。看着烟很盛来阵风也就散了!”

    “怎么会这样?”李旭听谢映登说得离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李密杀翟让必然会影响瓦岗内部团结。但作为纵横河南多年屡屡将官军打得丢盔卸甲的大绺子瓦岗军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败掉的。但按照谢映登的说法眼下其却成了个空架子只要随便有人一推便会轰然倒塌于地。

    别人的安危李旭不想管如果瓦岗军真的完蛋了秦叔宝、罗士信、徐茂功的未来怎么办?特别是秦叔宝他已经快五十岁了好不容易才被李密赏识封了个内卫大将军的官职瓦岗山倒了齐郡也归不得了他要流落到哪里去?

    “还不是被李法主忽悠了!”谢映登又喝了一口酒悻然道“当日你说李密那人徒有虚名大伙还不相信。毕竟你是官军我们是土匪。你说的话未必按着什么好心。可谁知道此人不但徒有虚名而且心胸狭窄。翟大当家将自己的位置都拱手相让了他却为不相干的人几句混话从背后砍了翟大当家!”

    “这事儿我听说过还以为茂功也死到那厮的手里。老天有眼茂功命大!”李旭也饮了一口酒拍案叹息。

    “不是茂功命大是外边弟兄的人来得快。一刀没砍死如果当众再补第二刀肯定会犯众怒!”谢映登气得直撇嘴。“他杀了翟大当家。砍伤了徐二当家。强力压服的单雄信。亏得咱们这些人还曾经拿他当真命天子。如果真命天子都是这个德行还不如当初跟着杨广混呢。好歹不担心挨黑刀!”

    “陛下的确肯推赤心待人。前提你必须是被他视为心腹。大隋朝内部的事情不比山寨简单。有时候陛下都无能为力。我当年总觉得只要朝中无昏君百姓日子就会好过。后来自己治理一地才知道光主事儿者一个人不昏是没用的!得想办法让所有人都不敢肆无忌惮地胡闹!”李旭想了想以亲身经历为例子点评。

    “的确如此。想李密刚上瓦岗时也是夹着尾巴做人。是弟兄们自己非要将他抬过头顶去结果将他抬上去了他便露出了本性!是我等自己给脖子后安刀子怪不得别人!”谢映登又是失望又是伤心一盏盏酒灌下肚子一声声叹息从喉咙里向外冒。

    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鬓角之处已经见了白。想必是忧心过度伤了血脉。接连灌了自己数盏酒后谢映登咧了咧嘴继续说道:“倘若他杀了翟大当家大权独揽后能带着大伙走正路也罢了。顶多说他私节有亏大事无过。谁料那件事没过几天他就趁着程知节在外领兵打仗没回来的机会把瓦岗上下的职位调了个遍。等程知节闻讯赶回来了山寨也不再是山寨了。完全按照大隋官府那一套来连金墉城内魏公府邸的规格都比照洛阳的行宫来修。程知节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是为了给大伙充门面别让天下英雄小瞧去。若是修了宫殿就能折服天下英雄这江山世代还不应该都是大秦的!”

    “还不如陛下!”李旭撇嘴冷笑。杨广虽然开凿运河弄得民间疲敝。但运河的开通主要是为了向北方前线输送粮草物资而不是单单为了摆阔。而李密不过刚刚于河南落下脚连天下还没得到呢已经开始挥霍。

    “我们私底下也这么议论。但大伙的军权都被李密收了谁说话都硬不起来!”谢映登继续摇头苦笑。“他不肯信任瓦岗原来的弟兄手下有没有几个会打仗的所以被王世充逼得节节后退。再后来连柴孝和、郑德韬、杨德方这些二半吊子都战死了只好亲自披挂上阵!”

    “那不更要吃亏?”对李密的领兵“才能”李旭是深深领教过。碰到绝顶的庸才凭着偌大的名头李密还能抽冷子打个漂亮仗。碰到一个按部就班的将军或者一个领兵高手李密肯定半点便宜都从对方那捞不回来。

    “可不是!”谢映登苦笑了几声愤懑地回应“跟王世充打了三仗输了两次。自夸是互有胜负却把家底越打越薄。不得不从洛口仓里拿出粮食来就地招兵。招了兵又舍不得拿钱财军饷。茂功劝他目光且放长远精兵简政以图未来。他反而恼茂功多事借口黎阳缺人镇守将茂功从主营彻底赶了出来。赶了茂功又怕程知节闹事干脆让程知节与秦叔宝一道做内卫将军官职给得虽然高部曲却一个都没有!”

    “我倒是高兴他能让茂功出来。李密那人心胸狭窄离他远了反倒安全!”李旭想了想笑着劝解。“你也别太难过茂功在黎阳不也已经立下足了么?”

    “不一样。茂功即便在黎阳站稳瓦岗也不再能回到从前。天下形势已经大变机会一失去便不可再来。茂功心里清楚这些他只所以还继续撑着不过是想将来让大伙败了后有个落脚点罢了。”

    虽然一直以剿灭瓦岗群寇为目标当听闻这支曾经纵横河南的劲旅已经落到如此地步李旭心里还是感觉有些茫然。“那你将来要往哪里去?”用手推了推谢映登他试探着问“如果此战打赢了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我这边正缺人手?”

    “你仲坚兄你也想问鼎逐鹿么?”谢映登醉眼涅斜似笑非笑。

    “打完了这仗你看我还能剩下逐鹿中原的本钱么?”李旭苦笑着摇头。“我这几年几乎一半时间在打仗民间就没修养过。要是常胜不败也罢一旦战败同样没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仲坚是个爱民之主却不是个可混同宇内的枭雄。你的性子却那股豁出去的狠辣劲头!可你不出来收拾残局天下又该乱到什么时候?”谢映登的手指前伸几乎顶到了李旭的鼻子尖上。“你知道么我来之前已经有消息传了出来你的陛下已经死了!大隋咱们白天口口声声说为之奋战的大隋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咔嚓一声半空中猛然响起一个惊雷击得整座军营摇摇晃晃。

第七章 盛世 (二 上)

    杨广死了?大隋亡了?李旭的身体晃了晃半盏酒水全洒在了自己的手上。但是很快他便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放下酒盏甩了甩**的手。然后站起身向谢映登长揖及地“多谢师弟将此事告诉我。但决战之前还请师弟尽量将消息隐瞒以免动摇了我军军心!”

    “这个不劳你叮嘱我自有分寸!”谢映登不敢受李旭的揖侧身摆手“但师兄也该早做打算以免事后匆忙!”

    “无论陛下在与不在眼下这仗都得打。我守长城本来就不是为了陛下!”李旭苦笑着将自己面前的酒斟满然后向空中泼出半盏仿佛在祭奠某个不甘心离去的灵魂“至于大隋在年前已经亡了。又何须再为它难过!”

    说罢他将剩余的半盏洒在了地上。跌回自己的胡凳脸上的表情再也看不出半分波澜。

    见到对方如此镇定谢映登反倒茫然了起来。他这回主动请缨押送军粮到涿郡一方面是为国守疆土。另一方面也存着待突厥狼骑撤去后如果博陵军能保全下来便借李旭之势实现自己平生之志的主意。箴言说代隋者必为李氏如果击败了突厥李旭的声望一时五两难保箴言最终不是落于此子头上。

    再者放眼此刻天下英雄不是格局太小就是阴狠毒辣之辈。像李旭这样既拥有强大武力又能善待部属和百姓者几乎没有第二人。辅佐李旭做了中原之主总比让李密、王世充、李渊这些混账东西抢了皇帝宝座的好。至少从先前的表现上看李旭是个可以共患难也可以共富贵的英主不会做那些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勾当。

    但这些话需要找个合适的切入点。李旭的武艺虽然出自江南谢家但他的师父却从来没告诉过李旭自己的真正身份和姓氏。其既然放弃万金之躯躲到塞外部落做一个铜匠肯定就不会再理睬什么谢家、王家的是非。师门这层关系用不上能激李旭雄心和野心的也就剩下了杨广当年的君臣之恩。可目前看来李旭对杨广的恩情也看得非常淡然。也许他上次实在被大隋朝廷伤透了心。也许在他心里杨广和大隋都早就死了活在江都的不过是个躯壳而已。

    宾主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餐桌上立刻冷了场。数支蜂烛吞吞吐吐火苗跳动的声音烤得人口干舌燥。片刻后李旭叹了口气自斟自饮。谢映登咧了咧嘴却也跟着叹了口气将酒盏举了举一口闷干。

    李旭摇摇头将自己和客人面前的酒盏再度斟满。谢映登看了他一眼端起酒盏干了然后伸手去抓酒坛。他的酒量远远不及旭子相对着饮了数盏闷酒后舌头便慢慢大了起来呼吸声沉重急促听上去像冬天里的北风。

    “师兄师兄难道一点儿也不难过?”他涅斜着醉眼反复打量李旭越看越觉得气闷“你的陛下当年待你不薄高官显爵重兵大权还曾经把杨坚的金刀赐给了你。难道一点你也不想着领兵给你的陛下报仇?”

    “映登是说我有足够的借口讨逆吧?!”李旭快接过对方的话头“拿着金刀号令群雄诛杀宇文化及兄弟。然后拥立新君挟天子而令诸侯!”

    谢映登被人一语戳破了心事脸一热索性将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你手里有大隋开国之君用过的宝刀。借此号令天下群雄没理由不答应。宇文化及兄弟手中的兵马只有五万出头其中能战者大部分还出身于你当年带过的雄武营。待铲除了宇文氏之后凭着守卫长城和讨伐叛逆两样功劳天下还有谁威望大得过你?你想做天子便做即便念着杨广的旧恩周召之位也是跑不了的!”

    “可我分明记得。昔日群雄无不骂陛下是昏君。‘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李旭直直地看着谢映登顺口引用了一句来自瓦岗山的讨隋檄文。

    当年李密麾下的记室参军祖君彦为了打击隋军士气大笔一挥写就了《檄洛州文》。文中列举了杨广鸩父、**、贪婪、好战等十项大罪。从血脉、品行、天像和图箴四方面论证了隋朝的国运早该断绝。该文语言华丽气势雄浑传檄诸侯后的确为瓦岗军的举动增色不少。

    可如果按照祖君彦当年的檄文中所言宇文化及兄弟杀了杨广就等于是替群雄铲除了暴君。亡了大隋也是顺应天命。群雄先前还天天咒骂杨广不得好死如今杨广终于不得好死了他们反而又替其报起仇来这讨逆大旗下所包裹着的目的还不是昭然若揭么?

    谢映登被李旭看得脸越来越热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避开“这事情由别人来牵头借口当然十分勉强。但你不会你是现在还打着大隋旗号的。又是大隋的冠军大将军!”

    “也不过是个借口。就是看上去真一些不像别人那么假模假式!”李旭对此无动于衷。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真的有些倦了。特别是在东都附近被段达等人从背面插了一刀后大隋在他心中基本上已经死透。如今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尽一个武将的职责或尽一个男人的职责而已。守护珍惜自己和自己珍惜的那些人至于东都和长安宫殿偶尔想一想可以。若搬进去住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

    “你这人真怪!”谢映登费了半天口舌就得到这么一句回答非常地不甘心。“怪不得茂公说你只能做朋友。却不是成大业之雄主。难道你就情愿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得了天下去?难道你不认为桃李章所言之李正应在你身上?”

    “映登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说这话之人!”李旭笑着摇头“说实话我也想过。但映登可曾算过打完这仗我麾下这四万博陵弟兄。还能有多少人能活着从长城上下来!我带着不到两万幸存的残兵去争天下有多少胜算?若是赢了皇帝宝座还好他们每个人都是开国功臣。若是输了呢我个人大不了一死弟兄怎么办?弟兄们留下的孤儿寡妇谁来管?”

    “至少你曾经轰轰烈烈地搏杀过!”谢映登被问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地回了一句。

    “我轰烈了一回。不知道多少人要因为的轰烈而死!如此我与现在那些放着突厥人不理只顾着互相残杀的‘豪杰?’之间还有什么区别?!”李旭将酒盏重重地向桌案上一顿然后手指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我要轰烈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三分天下?到头来便宜了谁?塞外除了突厥还有室韦、契丹、诸霫!下一拨狼骑杀过来谁还肯立在这长城上我又凭什么号令别人跟我一道站在长城之上?!”

    “此战之后你的实力大损但声望无人能及。”谢映登愕然望着李旭内心深处明白对方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却终是觉得惋惜“至少茂公和我会帮你。有了汲郡博陵军在河北就能成犄角之势。窦建德未必是你的对手罗艺曾经败于你李渊那边只要你不主动进攻他双方还可以互相迁就一段时间。待六郡的实力恢复了”

    “我不想赌!”李旭干脆利落地回绝。“我也很难向曾经一道并肩作战的人举刀。如果王伏宝、李建成他们知道你我到了这个关头还在算计着日后如何对付他们他们即便明天就战死了也会死不瞑目。”

    “映登!你去找别人吧。我这里不是能实现你理想的地方!”顿了顿李旭淡淡地说道。仿佛根本不记得就在两柱香时间之前自己还非常热切地邀请对方留在身边。“王谢昔日之辉煌我未曾经历过所以也想不出是什么样子。但我肯定给不了你。张须陀老将军跟我说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当年说话的神态语气我一直没有忘。这辈子也忘不了。”

    “可别人未必会这么想。此战过后即便你无意争雄唐公李渊也未必能放心你。”谢映登又楞了一下悻然道。他之所以鼓动李旭南下夺取江山其中的确包含着重现先祖辉煌这点野心。但在谢家人看来这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哪个贵胄子孙不希望光大门楣哪个少年人不曾经想过让祖先与后代以自己为荣?即便寒门小户不也指望着出将入相建立自己的家族么?

    如果换了自己与李旭易地而处谢映登保证自己此战之后会毫不犹豫地南下。只有眼前这个李仲坚才会抱着一句“武将职责是守护”而眼睁睁地错过大好机会。

    有成就王霸之业的能力却不肯去做的人。在历史上向来得不到好下场。天赐其机其却不懂得好好利用就怪不得别人手狠。

    想到这儿谢映登的眼里又燃起了几分希望“你可以做个庸人。却会耽误更多人的性命。当年刘璋坐拥巴蜀他曾经得罪谁来?最后他又守护住了谁?””我也不是刘璋!“同样的道理谢映登看得明白李旭也未必糊涂。先前之所以举棋不定是心中有些牵挂在一时难以割舍而已。如今杨吉儿已经得到了满意的归宿杨广也被人害死了。大隋最后一些让他留恋的东西也消失了。那么未来该怎么做他心中已经慢慢有了答案。

    “我也不放心李渊!”笑了笑李旭满脸坦然。“我不知道他会不是第二个李密。我也不清楚他的儿子中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如陛下那种行事不合常理好大喜功不顾苍生死活的人。我甚至不能保证如果我放弃争夺天下接管博陵的人会不会将我的新政延续下去”

    “所以你到头来其实什么也守护不了!”

    “不对。映登错得厉害!”李旭耸了耸肩膀然后连连摇头。“你根本没弄明白李密为什么敢下手害了翟让。其实如果翟让手中还有军权李密肯定还尊尊敬敬地叫他一声大当家!他定的那些规矩李密哪项敢改?”

    “我们事后也这样认为!”谢映登茫然点头“可这与你争不争天下有什么关系。你只要不夺皇位无论谁得了天下都不会容你六郡为国中之国!”

    “我知道。并且我还知道新政威力巨大。不推行它的地方日久之后实力必然比不过推行它之处。我还知道这次即便我打残了突厥用不了多久其他部族也会在草原上崛起。遇到雪灾旱灾他们无力自救依然会打攻破长城将灾难转移到中原头上的主意!我还知道即便我想我也不可能站在长城上一辈子别人也不准许我一辈子驻守于此!”

    “那你到底准备折什么办?”谢映登眉头紧锁不理解坐在自己对面的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傻子。

    “霫族十三大部已经公推我为他们的大可汗。索头水以北太弥河之南大漠往东一直延续到大海。这万里草原上的大多数部落只有千余武士。骨托鲁这次敢来我就没打算让他败了就顺利退走。我只要手中有一万兵马足够在东塞建立自己的部落!待我在塞外站稳了脚跟无论中原将来谁当了皇帝都不敢对六郡怎么着!如果他养了个混蛋儿子我手中的兵马随时可以让他如芒刺在背。而塞外日后无论哪个部落崛起他想南下就得先看看自己的身后!”

    “你简直是个疯子!”谢映登越听越吃惊睁大了眼睛骂。

    “我本来就很疯!”李旭道:“但我不会向自己的兄弟举刀。当面不会背后也不会!”

第七章 盛世 (二 下)

    “那倒也是!”谢映登连声苦笑。论雄心、抱负以及杀伐决断李旭照着瓦岗军大当家李密差得实在太远了。甚至连王勃、徐元朗这些实力稍大一点儿的草头王都比不上。放眼当世哪个人手里握着数万雄兵不打一打争天下的念头?又有谁会像李旭这呆子般好端端地中原不争非要主动搬到塞外去做蛮夷人的可汗?!!

    但李旭的确有一点好处就是从来不残害自己的弟兄。他不会在酒席宴上杀人夺兵也不会抽冷子在人脖子后动黑刀。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在仕途屡受打击却始终有人追随的原因。套用徐茂公的话来说旭子缺乏成为一个英主的野心与狠辣劲儿但他却是一个肯设身处地的替朋友着想不会为了自己而将天下万物视为刍狗的厚道人。这种人很难被辅佐成材却可以放心地作为朋友。

    既然话不投机谢映登也就不再继续坚持。又陪着李旭喝了几盏酒聊了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便借口不胜酒力提出告辞。

    “你带来的瓦岗弟兄被时司马安排到了我的军营旁边。到堡口向左一拐便是。”李旭一边安排亲兵为谢映登领路一边向对方叮嘱“如果你嫌军营太吵闹可以去堡北斜坡上的英雄楼那是李家世子特意为招待前来抗敌的天下豪杰所建陈设相当奢华!”

    李建成有意借着这次长城之战为他自己招揽下属旭子对此心知肚明并且默许了其这种越界行为。从杨广死后的天下大势上看如果博陵军退出问鼎之争太原李家凭着整个河东、半个京畿以及许绍主动献给李家的江南三郡实力已经无人能及。谢映登如果非要找个帝王去投靠通过出售自己的聪明才智来重振昔日王谢辉煌选择李渊要比选择其他人成功的可能性大许多。

    况且李渊这个人虽然狡诈多变知人善用方面却高出其他豪杰不止一筹半筹。从昔日的陈演寿、长孙顺德到今日的刘弘基、武士矱这些李家的柱石几乎都是李渊一手挖掘。在这点上李旭自己都没法与其相比。

    听出了李旭的话外之意谢映登先是一愣然后笑着回答“如此这英雄楼倒值得去转一转。却不知道里边是否有黄金搭建的台子!”

    “进去的人才会知道!”李旭一语双关。看着谢映登跳上马背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记得我跟你说起的陈国郡主么?就是化名为晚晴的那位。她此时与新任丈夫苏啜附离一道呆在骨托鲁的身边!”

    “她?”谢映登猛地拉紧马缰绳将坐骑勒得原地直打圈儿“她怎么还没忘了旧仇。大陈国都亡了多少年了?为了她一家之仇”

    话说到一半猛然想起自己就在片刻之前还为了一家之富贵苦劝李旭加入争霸天下的大军之中。这种作为看似理直气壮比起陈晚晴为了一家之仇不惜毁灭整个中原未见得高明到哪里去!

    再次看了一眼李旭谢映登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不少笑了笑低声道:“打完这仗有些话我慢慢跟你说!”

    “打完这仗后我再与你痛饮!”李旭身上也恢复了几分英雄气概挥了挥手目送谢映登等人远去。

    待马蹄声渐渐稀落了李旭转过身来慢慢走向自家后宅。虽然是在长城脚下天气也有些热了温吞吞的晚风夹杂着花香吹得人心中酒意上涌。

    “陛下死了!”直到把所有目光隔离在后宅大门之外李旭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挺直的肩膀不再坚硬如山一点点挪动的脚步也有些跟跄。

    两名在内宅伺候的家人见老爷喝醉了赶紧跑上前搀扶。李旭苦笑着挥了挥手命令他们全部退到一边。“没事!不到半坛而已哪那么容易醉。别惊动了夫人也别瞎折腾了。我在桃树下坐坐凉快凉快就好!”

    “唉!”来福和来寿答应一声留下一个替家主擦拭树下的石凳另一个飞也似的跑到厨房去寻热水煮茶。李旭笑着看了留下伺候的人一眼和气地吩咐“去门外守着。没事儿别放人进来。我要静一静养养神!”

    “是!”来寿心疼地看了李旭一眼默默地起身离开。他们几个都是当年李旭从齐郡人市上买回来的少年。如果当初不是被李旭看中不光自己连带家人都早已变成了路边饿殍。是李旭不但给足了他们的卖身钱还另外给了他们家人一些米粮救急让他们一家在乱世之中幸免于难。后来李府北迁他们的家人也走了石夫人的门路跟着搬迁到博陵成为李家的佃户。从此再不受冻饿之灾。而近几年来随着李府的规模不断扩大他们都成了仆人中的总管非但每年有固定的工钱可拿并且利用手中的权利让自己的家人的生活也随着水涨船高。

    所以来福、来寿等人对李旭是最为忠心的。突厥人打到哪里他们都管不着自家老爷有个头疼脑热他们便要赶着去求遍漫天神佛。

    “陛下死了!”坐在树下的石凳之上冷硬的感觉一**向身体内传来却压制不住腹内的热浪翻滚。也就是到了这种时候李旭才能真正地放松自己放弃坚强的外壳与伪装露出一点点属于年青人的迷茫与软弱。

    “杨广死了!”这个消息不算突然但却让他非常非常地难过。在李旭心目中这位注定要身负骂名的君主一直有无数个形象存在。第一个是旭子少年时的那时候皇帝在他的设想中是冷酷、威严并且昏庸。其随口一句“显我中原天朝之威仪!”便使得塞上无数小饭馆被蜂拥而来的胡人吃破了产。其随便一道征兵令下便让上谷数万家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有关杨广的第二个印象是一座高大奢华的马车。马车后隐隐是一张苍白衰老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明明孱弱无比却硬要装出一份强大的姿态来。硬要用流苏和珠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虚与疲惫。

    第三个杨广是一身戎装手指辽东意气风的大军统帅。那一刻高喊着“朕今天至此是来看一看一年多来为我大隋驻守此地的壮士是什么模样。朕今天到这里来也是来看一看辽河两岸的万里江山”的杨广气势是如此的令人人心折。

    第四个杨广是一手将他从校尉、郎将、将军大将军一步步提拔上来的皇帝陛下。明知道他也姓李跟李渊家族的关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明知道权臣宇文述、虞世基都不喜欢他明知道他出身寒微行事风格与朝中诸公格格不入却执意要提拔他将豪门子弟苦盼了几十年都得不到的大总管之位毫不犹豫地相授!

    第五个杨广是明知道宇文述父子倒卖军粮却不肯深究。明知道来援将士历尽艰险却不肯出钱赏赐的糊涂虫。他像守财奴一样守着自己的财富却把整个江山都丢了。他像庇护自己的亲生子侄一样庇护宇文化及兄弟却最后被宇文化及兄弟谋夺了性命。

    第六个杨广是那个无力替他和冤死于黄河南岸的万余将士讨还公道无力对付东都、长安和江都三地豪门与权臣却还想着将掌上明珠交给他。利用他的武力庇护襄国公主一生一世的老汉。那个时候李旭知道杨广已经看穿了绝望了。所以才明知道博陵军不可能再南下仍然给女儿安排去路。那时候的杨广不再是君王而是一个可怜的病人明知病入膏肓依旧想着凭借昔日的余威给子孙后代谋条退路。

    第七个第八个

    如此之人昏君乎明主乎?该死乎可怜乎?李旭说不清楚。站在父辈和舅舅的角度他有一万个理由认定杨广是个暴君昏君死不足惜自寻死路。站在自己的角度他却为对方的死而感到深深的悲哀深深地畏惧。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年青时统帅几十万大军数月之内席卷南陈一统中原的名将能臣最后变成了那般糊涂模样。他甚至还怕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变成第二个杨广一样昏庸糊涂一样总觉得什么做得都对实际上所做一切都是错的。

    “我不会永远不会!”悲哀与恐惧如条大蛇般缠住了李旭令他一时失态忍不住腾地站起来重重地向身边的桃树捶了一拳。霹雳巴拉!刚刚长到手指肚子大小的青桃受不住如此大的震动冰雹般落了满地。

    李旭的心神一瞬间被桃雨打醒。他低下头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看到地上一个个青桃绒毛未褪还远不到成熟时候。

第七章 盛世 (三 上)

    “夏天还早郎君莫非现在就桃子吃么?”一个温婉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语气里隐隐带着哄劝的意味。

    不必抬头李旭也知道是萁儿来了。在自己家中夫妻两个从来没想过向对方隐瞒什么也熟悉到了无所隐瞒的程度。他苦笑了一下悻然道“才是春末哪里来得桃子吃!我一时郁闷而已没想到这死物如此不经捶!”

    “郎君可是拔山的力气!再捶几拳即便桃子不落树也被你捶断了!”萁儿笑了笑低声劝道。她没有问李旭为什么而烦恼只是快步走上前俯身捡起两个青桃信手擦去上面的软毛轻轻咬了一口。

    “吃不得又酸又苦!”李旭小时在乡野里长大自然知道青桃毛子是什么滋味一把拉住萁儿的手大声阻止。

    “倒也带着股子清香!”萁儿被青桃的味道酸得直皱眉脸上却透出了顽皮的笑。“没有那么难吃不信你也尝尝。酸得很特别”

    “小时候吃过几百回!”李旭将萁儿递到自己嘴边的青桃推开咽了口被酸涩味道勾出来的唾液低声解释。

    被萁儿这样一闹他心里的抑郁散开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也不再那样疲惫。“恰巧”来寿端着煮好的茶赶来夫妻二人就在树下摆开了盘盏一边饮茶一边低语。

    “据谢映登带来的消息!陛下被人杀了!”几盏浓茶落肚后李旭幽然说道。

    “陛下?”萁儿一愣旋即明白李旭说得是远在江都的杨广。于丈夫心里也就是那个躲在江都深宫中的昏君才勉强当得起陛下二字。丈夫是个知道感恩的人虽然杨广对丈夫的很多关照在外人眼里根本不能算是恩惠。

    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青桃她低声追问“消息确实么?军营里可曾传开?”

    “我已经命人谢映登约束他的瓦岗弟兄严禁传播未经核实的消息了!”李旭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流言走得向来比骏马还快无论怎么禁止杨广被杀的消息也会在军中传开守军的士气必然会受到些影响。

    “大伙都曾经说过此战是为了家中的父老乡亲!”萁儿对坏消息没有李旭那样敏感。或者说她在刻意安慰李旭。“我大哥麾下的那些将士本来就没把江都放在眼里。瓦岗军和窦家军恐怕也不会在乎陛下死活。只有博陵军与河间兵马需要郎君多费些心思。而咱们博陵弟兄向来是唯郎君马是瞻的!”

    “王太守麾下没多少兵。咱们博陵军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李旭的浓眉慢慢展开脸上的表情也慢慢轻松。虽然他心里明白事实远非向萁儿说得那样简单。大伙的确都曾说过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才站在长城上。可杨广被杀也就意味着大隋已经彻底亡国。一群没有背后没有国家的人他们的功绩以什么来酬谢谁又会在将来记得他们今日所做出的牺牲?

    “只要郎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咱们博陵军的士气就不会垮!”萁儿又点点头柔声强调。

    手中的青桃不断将酸涩的滋味传进鼻孔诱得人依旧想去咬虽然明知道此物又酸又苦即便是回味也没有半分甘甜。

    李旭没有注意到妻子举止的怪异叹了口气默默点头。博陵军的确现在成了他一个人的了。这支曾经驰骋塞上的大隋精锐未来全在他一念之间。他说向南大伙绝不会拒绝明知前路九死一生。他说向北将士们也会誓死追随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酸涩的滋味刹那传遍牙齿与舌根之间让人觉得非常痛快非常过瘾。又咬了口青桃萁儿柔声相询:“谢将军没建议你去替陛下报仇吧?他出身于瓦岗应该不会念陛下任何好处!”

    “他们只恨活着的陛下!”提起谢映登说过的话李旭又忍不住长出一口粗气“至于死了的陛下刚好可以拿来做文章!”

    “他劝你南下勤王?”

    “他认为我刚好可以借此行曹魏故事!”李旭继续苦笑。

    “郎君想必没有答应。”轻轻转念萁儿便猜到了师兄弟二人今天的晚宴一定是不欢而散。否则自家丈夫也不会如此失落。

    “我不认为两万残兵可以横扫天下。”李旭继续摇头。“所以我建议他去建成兄那里李家现在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映登去了那里必然有机会一展所长!”

    “去大哥那里?”萁儿又是一愣仔细品味丈夫的话眼中慢慢浮起一股温柔。

    双眼望着妻子李旭又非常郑重地重复今天自己向谢映登说的那些话“我仔细想过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此战将是我在中原的最后一战。打完了这仗我就带领弟兄们迁居塞外。用六郡之地换取唐王那边的三年支持。塞外有的是无主之地犯不着跟昨天还并肩战斗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郎君开心就好!”听李旭说得郑重萁儿轻轻点头。猛然间她心中一暖顷刻被浓浓的柔情蜜意填满。

    丈夫不愿意南下不愿意与昔日的朋友拔刀。而真正跟他有过交情又有实力拔刀相向的除了瓦岗徐茂公外也就是河东李家也就是父亲和几个兄弟。谢映登此番前来肯定是带着徐茂公的嘱托来为瓦岗黎阳军寻找出路的。所以丈夫实际上躲避的只剩下了河东李家。

    他不愿意向李家称臣又不愿意对着有着岳父与族叔名分的唐王拔刀。为此他宁愿避居避居塞外宁愿把经营了多年的根基拱手相让。

    “我知道郎君是为了我。其实其实你不必让自己如此委屈的。”说到这萁儿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得老天真是眷顾让自己今生遇到如此一个可以相托的人。有此一世即便来生苦修千年也值得了。

    “我也不全是为你!”李旭轻轻握住萁儿的双手呵护着道“你知道打完这仗后博陵军剩不下多少兵马。我不能再带着一万多残兵去做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况且兵凶战危博陵军与河东打起来不知道多少无辜者会死于战火。我看不出来百姓们死在我李某人的刀下和死在突厥人的刀下有什么区别!”

    “只怕不止谢将军一个人会对你失望!”萁儿仰头望着丈夫明澈的目光低低地道。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丈夫的鬓角已经见了皱纹。这些年他身上担负的东西太多了很多事情本来不该由他一个人来承受。

    “谁又能勉强得来!让几个人失望总比尸横遍野的好!”李旭笑着回应。“鼎本来就不止九个。塞外一样有大好河山在。跟自家人抢哪如在骨托鲁手中抢来得痛快?若是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才真正令人失望。”

    “草原上认可有实力者骨托鲁不败则已一败便很难再崛起。与其把此战的成果便宜了某个不知名的可汗不如我自己去收!”想到出塞后可能遇到的挑战他心里又燃起了烈烈豪情“那边天气的确差了些。但有骏马、奶酒和一眼看不到边的原野。夏天来时咱们骑着马去打猎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葱茏!没有山没有树只有圆圆的天空与翠色的草海想歇了就地便可以扎下营盘除了老天谁也管不着咱们!”

    “只有咱们!”萁儿虽然没见过草原听着旭子的描述眼神也变得闪亮起来轻声问道。

    “只有咱们!”李旭柔声相应。

    想当年他曾经纵马放歌在草原深处渡过了人生中最轻松的一段岁月。当年他不得不离开现在却可以大摇大摆杀回去并且没人有资格再赶他走。

    猛然间他现了妻子一直握在手中的半颗青桃不觉万分诧异停止了狂野的思维低声问道:“怎么还不丢下难道真的很好吃么?”

    “最近嘴里一直觉得没味道。刚才试着咬了一口现现可以生津嗯生津!”萁儿的脸突然变得非常地红缓缓地垂了下去一直垂到了李旭的胸口处。

    望着妻子已经变成粉色的脖颈李旭慢慢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军务繁杂所以弄得夫妻二人难得有闲暇能在一起睡个稳觉。但一个多月前的晚上他们紧紧相拥着如梦。如今青桃尚小却是酸得及时。

    “我们会有一个孩子!”一股难言的喜悦涌上了他疲惫的心头“我们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在安稳富足家中长大。”他大声重复恨不得让天下所有人都听得见。“我不会让你和他再受到任何伤害!”稍稍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腕又唯恐弄伤了对方般他迅地将胳膊撤开手足无措“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和你!”他语气哽咽一股泪水忍不住从眼角淌了下来。

    如果博陵军不远赴河南二丫与另一个孩子也不会死。她们娘两个应该开开心心的活着。而不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想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葬送掉性命。

    经历过那一次之后他誓不会再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了。永远不会。

第七章 盛世 (三 中)

    离开了李府很远谢映登的心情依旧没从失落中恢复过来。作为师兄的李旭根本不了解他的心思他之所以鼓动对方战胜突厥后领兵南下并不单纯是为了江南谢家。瓦岗寨已经被李密弄得摇摇欲坠用不了多久便会灰飞烟灭。那已经不是当初的瓦岗弟兄们没必要为李密一个人的野心与愚蠢殉葬。所以谢映登必须在天下大势定下来之前为自己的好兄弟们找到一条出路。

    天下诸侯虽多但此刻有实力达成大伙平生志愿又能让大伙敬重的也只剩下李旭和李渊两个人。并且前者明显比后者更对大伙的脾气。特别是对徐茂公、秦叔宝、程咬金等出身并不见得高贵的豪杰而言选择一个与自己背景相同的英雄去追随远比选择世代簪缨的李渊出头的机会大。

    可惜大将军在外边威名赫赫实际上却是个扶不起来的!回头又看了眼隐于夜色中的李宅谢映登在心中腹诽。塞上天薄半弦弯月将皎洁的光洒满人间照得远山和近树清晰可见。只是那如水月华却有些冷透过人的衣服一直凉到肚子里。

    这样夜色中赶路自然犯不着举火把。走了一会儿侍卫们便将自觉地手中的大部分灯笼熄灭了。一行人谁也不出声跟在领路的两个表明身份的灯球后慢慢向军堡附近急行。堡南是军营堡北***通明处正是河东李家专门为招待各路豪杰而搭建的英雄楼。

    不知不觉间谢映登的马头便向堡北捭了过去。两名替他领路的博陵亲卫十分尽职问都没问也将灯球挑向了堡北。反是谢映登从瓦岗黎阳军带来的亲兵们有些困惑稍稍楞了楞旋即默默地跟了上去。

    大战在即各营将士都在养精蓄锐因此军堡外很少有行人。间或一两队巡夜的士卒匆匆走过看见亲兵手中的灯球主动避开了道路。转眼间谢映登已经到了堡北土丘下正犹豫着是否继续上坡耳畔听到一阵嘈杂声有伙喝得醉熏熏的豪杰吵闹着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去什么英雄楼难道不喝他李家一碗酒老子便算不得英雄了!”一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汉子旁若无人地叫嚷。

    “话不能这么说。两李联手天下十分势力已经占了七分。咱们又不想让儿孙们也做山大王不借机铺条门路又待何时!”回答的人话里带着酒意条理却非常清晰。

    是刘季真麾下的马贼和韩建纮等绿林豪杰们。谢映登眼神好虽然白天只是匆匆一面从几人的背影上依然认清了对方的身份。韩建纮与时德睿打得什么主意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探听得七七八八。但令人奇怪的是刘季真等人麾下的草莽们这些家伙可是天不收地不管惯了居然现在也想到了立从龙之功?

    看来天下聪明人不止一个!想到这儿谢映登不仅失笑。趁着中原时局还不完全明朗选择一方有前途的势力投靠是笔能惠及子孙的好买卖。一旦投靠对了人便是开国功臣即便日后不能封茅劽土乡侯县侯之爵也是跑不了的比起提着脑袋打家劫舍岂不舒服万倍?

    “只是不晓得开此楼之人当不当得起英雄二字?”又一句醉话顺着风传来半字不落地钻入谢映登的耳朵。听得出来马贼和绿林豪杰们还在犹豫不能确定自己是否选择对了投靠方向。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里边的人若成不得气候咱们打马便走就是。又何必这么早做决定!”说话的人是韩建纮看样子白天时李建成并没给他留下绝对的好印象。

    凭心而论白天第一次见面谢映登对李建成的印象也是很平常。此子出手很大方待人也很热情坦诚并没刻意摆什么唐王府世子的架子。但其于举手投足中所流露出来的优越感依旧令人想敬而远之。一个唐王府世子尚如此傲慢那已经在长安另立新君的唐王李渊恐怕更是高不可攀了。那边已经名将如云从各地投靠去的大儒名士更是车载斗量如果瓦岗弟兄们没一点儿见面礼就过去?

    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犹豫谢映登胯下的白马也喘息着放慢了脚步。转眼间豪杰们已经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但议论的声音依旧顺着夜风不断地向他耳朵里边钻。

    谢映登不想偷听别人谈话。可对方所谈论的正是他心中最犹豫的。轻轻地磕了磕马镫他催动坐骑不疾不徐地坠在了豪杰们的身后。仿佛恰巧顺路中间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我听说李家有一支娘子军主帅正是李建成的妹妹!”又一句议论传来清脆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羡慕。这是刘季真的结义妹妹上官碧白天时谢映登曾经见过对方身上浓浓的异族风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谢氏家族不乏美女但长到上官碧这么高眉宇间又带着股慷慨男儿气的却未曾有过一个。

    难得的是此人还熟读诗书偶尔引经据典在一群粗坯般的马贼中间更显得鹤立鸡群!感觉到主人情绪的变化胯下的坐骑非常体贴地将度加快了几分远远地让主人能看见月光下那个风姿卓约的身影。

    “上官妹子想当女将军么?以你的身手娘子军中定能找到一席之地!”刘季真大声拍着上官碧的马屁。为了照顾韩建纮等人他刻意用汉语和朋友们交流恰巧也满足了谢映登的偷听**。

    “我只是好奇想会一会李家那位姐妹而已!替别人去厮杀暂时还没考虑过!”上官碧好像并不是很领情凶巴巴地回答。

    “妹子去了哪个又舍得让你上阵厮杀。没见白天时李世子那副模样么?眼睛里除了一个你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刘季真也不是善良之辈立刻反唇相讥。

    这话说得有些毒辣谢映登听完本以为上官碧会为此着恼。谁料塞上马贼的想法远远与常人不同。他耳畔只闻一阵轻笑刹那间仿佛月光都跟着暖和了起来。随后是上官碧特有的爽快声音“我又不是丑八怪他多看我两眼有什么不正常的?如果他对我视而不见我反觉得他是伪君子!”

    “只怕他想得不是多看几眼而是日日都看!”刘季真继续出言给人添堵。

    上官碧的回答也愈直接“那也成。只要他按照我们燕山鲜卑的规矩赤手空拳在马背上将我抓下来。”

    “那恐怕有些难!”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正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李建成的骑术应该不算差可与上官碧这种会走路便学骑马的人相比能将对方走马活擒简直是做梦都实现不了的妄想。

    “除非上官妹子心里肯了比试时故意让他!”韩建紘跟着在一旁起哄。白天李建成的表现大伙都看在眼里。绿林豪杰们不讲究太多繁文缛节如果李建成向上官碧求亲他们乐得以看热闹的心态成全。但能否顺利将这胭脂马驯服了还是被踢得鼻青脸肿就要看李建成自己的造化了。他想摘花便要豁得出去挨刺。

    “如果骑马竞技都需要我让他还配做我的男人么?”上官碧竖起杏眼冷笑着回应。

    “那就可惜了!”韩建纮连连摇头装作一幅非常遗憾的模样。见上官碧满脸不解他继续笑着奚落道“我不是为他可惜而是为你上官家妹子。要知道现在的唐王世子就是将来的唐王。也许哪天变成了中原的皇帝也说不定。你如果肯让他一让今后就可能是皇后至少也是个皇妃。若是挥着鞭子乱抽一气的话到手的富贵可就抽没的喽!”这帮家伙可是真敢说。谢映登听得直摇头。李建成早就过了而立之年按照其唐王世子的身份此时家中的妻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并且其中大部分出身不凡。他即便再喜欢上官碧的异域风味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已。过后能给对方一个侍妾的身份带其回家已经是仁至义尽。想让她在一堆妻妾中脱颖而出简直和李建成走马活擒她一样困难。

    “谁稀罕做什么皇后皇妃!”上官碧骄傲地扬起头“只有你们这些人才日日想着光宗耀祖。他要真是个值得信赖的英雄我便是跟他一道风餐露宿心里也是甜的。若只是个表面光鲜的俗物我即便住在皇宫中墙上贴满了金子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况且待我人老珠黄时又到哪去找人为我写长门赋?”

第七章 盛世 (三 下)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太文豪杰们听不大明白。但遥遥缀在众人身后的谢映登却如同被冷水淋头整个人立刻清醒起来。“一个出身蛮荒的女人挑选丈夫还懂得挑情投意合的不打算依赖于人成就富贵不肯为虚无缥缈的前途迷花了眼睛谢映登啊谢映登你怎么关键时刻还不如一个女人看得透彻呢?”

    心中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拨转马头转向土丘之南。这回瓦岗军亲兵没有愣李旭派来给他引路的侍卫们却被客人的古怪举止弄糊涂了。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些的见过世面的多快追了上来轻轻拱了拱手礼貌地询问道:“谢谢将军这准备去哪里?能不能明确示下?”

    “回军营。回我带来的那些弟兄们中间去!”谢映登用力挥了下胳膊非常豪气地回答。眼前又不由自主地闪过上官碧的影子金屋藏娇长门赋这些汉家故事她都烂熟于心若不细细追究哪个能知她是鲜卑人?经历了五胡之乱后这北国之中哪个是汉儿哪个是鲜卑又如何分得清楚?

    瓦岗军被临时安排在堡南驻扎一路下坡顺风马蹄声听起来无比轻快。堪堪到了营门口又一队夜归人挑着两盏表明身份的灯球与谢映登和他的随从擦肩而过。

    “是时司马么?”谢映登眼尖从灯笼上的字样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对方的身份。博陵军左司马时德方是绿林大豪时德睿的胞弟这么晚了他才向博陵军大营赶肯定是刚刚探视过自己的哥哥回来。

    而时德睿的身影恰恰不在刚才那伙去英雄楼喝茶的人之间。所以他对未来的选择就非常令人玩味。联想到白天时此人曾经说过‘是尊敬李旭站在长城上才领军前来助战而不是尊敬李旭骠骑大将军的身份!’谢映登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时德方闲聊几句借此探听一下博陵将士们对未来的真实想法。

    时德方在河南见过谢映登知道眼前这个年青人与自家主公算是同门师兄弟。看对方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跟自己交代赶紧拨转马头靠了过来。

    “这么晚了时司马难道还要赶着去军营巡视么?”谢映登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刚刚去看过族兄多年不见聊得忘了时辰。咱博陵军规矩军官不得随意留宿他人营房。所以无论多晚我都得回军营中不能明知故犯。”时得方拱着手不着痕迹地解释了一句。

    “瓦岗军的营寨和补给多谢时司马看顾。”谢映登微微抱拳在马上向时德方致谢。

    “此乃时某分内之责!”时得方赶紧侧身避让然后再次拱手相还。“况且将军押送了这么多粮食来解了博陵燃眉之急。要谢也是我多谢你才对!”

    “德方兄客气了!”谢映登笑着摇头“莫说我家军师与你家将军是刎颈之交。这点忙理应相帮。即便是谢某跟令兄也多少年的交情。他不远千里赶来为我师兄助战我这做师弟的给他筹备些粮秣也是应该的。”

    “胞兄能有谢将军这样的朋友是胞兄之福!”听出对方话里有套近乎的意思时得方顺口应承。谢映登找我有事?说话间他本能地反应到这一点。握住马缰绳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脸上笑容依旧全部心神却都集中在了双目之中。

    月光和***的照射下谢映登的表情波澜不惊。他似乎没认为自己这样套近乎已经逾越了一名客人的身份也似乎没注意到时德方的戒备以及博陵侍卫们的警觉。笑了笑继续道:“可若不是这回并肩来到长城之上谢某还真不知道时老大居然有个做将军的弟弟!想必是他怕引起什么误解耽搁了你的前程。可师兄为人素来坦荡豁达只要时将军行的正他又怎可能因为一两句流言蜚语便对得力部属起了疑心。”

    “大将军待时某恩遇甚隆。时某此生只敢全力相报!我博陵军上下全是唯大将军马是瞻的。”听谢映登说得上道时德方紧张的心情稍微松了松微笑着回答。

    “家兄这次来我便劝他不如借机投于大将军麾下!”不待谢映登继续套话时德方又主动解释。“他在地方上虽为一霸但于百姓眼里。官府和绿林毕竟有些区别。这一生大块吃肉大称分金固然爽利。可子侄们却不能永远继续绿林日子。以守土之功抵往昔之过。凭着我家将军的器量肯定会接纳家兄!”

    他以为是谢映登看不惯自己兄弟两个一人当官一人当匪两头下注的行径所以故意出言试探。却忘记了谢映登的身份仔细追究起来也不过是一名实力大一些的“匪”而已没来由又怎会在别人的身份上做文章。正狐疑间又听谢映登笑着说道:“这话在来时路上我就跟令兄念叨过。但他和韩家哥哥都坚持要等见过大将军听听大将军的平生志向后再做定夺。我虽然与令兄走得近也不便过多干涉他的事情。毕竟他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万余弟兄及数县百姓。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麾下弟兄和治下百姓的前途多考虑些。”

    “家兄也的确这么说。他对大将军的气度和为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德方疑虑之心渐弱叹了口气怅然说道。“但涉及到数万人前程的事情他的确不好轻易决断!”

    谢映登何等聪明之人一听此言立刻猜到时家两兄弟和自己今晚一样话不投机。如此接下来两人便更有共同话题了。只要顺着这根藤爬上去不难摸出个熟透了的大木瓜来。于马背上再次拱手他坦诚地向时德方出邀请。“此时还不到二更。时司马如果方便不如到我瓦岗营中小坐片刻。长城外的敌情我并不熟悉时司马帮忙谋划谋划明日瓦岗弟兄也少一些损伤!”

    “也好!”时德方略微犹豫了一下欣然答应“我对绿林不熟。谢将军恰好能指点我如何劝得家兄回头!”

    双方相视一笑并络而行。一边走一边聊待得入了谢映登的主帐已经将敌情与攻守注意事项交流了个大概清楚。命人重新煮了浓茶谢映登一边斟茶向时德方告罪。“这么晚了本不该拉时司马来我营中。但我心中之惑非司马大人不能解。若此惑不解非但令兄下不了决心留在涿郡明日谢某即便战死沙场也难以瞑目而去!”

    “将军何出言!”虽然心中早就猜到对方必有图谋时德方还是被谢映登的话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警觉地反问。

    “时司马不必如此谨慎!”谢映登放下茶壶以手指天“谢某虽然不才却也不是那会陷害自家师兄的卑鄙小人。我可以对天誓我今日所为若有一丝想伤害师兄的意思便要我天打雷劈子孙断绝!”

    “将军不必如此。你能在博陵军最需要时雪中送炭必不是那居心叵测的小人!”时德方苦笑着制止。“只是将军心中之惑时某未必解得。即便时某侥幸能解若是军规不容时某也未必说得!”

    “与军旅无关!”谢映登重新坐好吹了口茶盏上的热气叹息着说道“我之惑想必也是令兄之惑。时将军追随我师兄多年可知道我师兄平生之志?要知道谢某此番不仅是一个人前来这数十车军粮是从我瓦岗弟兄牙缝里所省出来。不问明你家大将军平生之志向谢某便无法给黎阳城中数万瓦岗弟兄一个满意的交代!”

    霎那间时德方的苦笑凝固在了脸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谢映登只好叹息几声颓然跌坐于茶盏之旁。今晚他与自家胞兄详谈时时德睿问得也是同样的话。如果李旭有问鼎之志若干绿林豪杰宁愿拒绝他人的执意拉拢也要主动投靠于其麾下。若是李旭只想做一个替人做嫁衣的将军打完长城之战后众豪杰便要各奔前程。与其跟在李旭身后慢慢向上爬不如直接去寻那坐在高位之人拿目前手中的实力做晋身之阶。

    “唉!”谢映登也跟着叹气举起茶盏做了个请的手势。

    时德方与他同病相怜以茶代酒且洗愁肠。接连几盏浓茶过后双方的距离骤然拉近谈话也就慢慢进入了彼此需要的正题。

    “我家将军非但无意问鼎恐怕连无齐桓晋文之念都没有。”时德方品味着茶中的苦味笑得好不甘心。

    谢映登满脸怅然叹息相应“你家大将军真是个怪胎老天让他有项羽、刘邦之能却偏偏长了许由、范蠡的肚肠!”

    “大将军若肯领我等平定乱世其必为昔日周召!”

    “师兄若肯挑头戡乱不知道多少豪杰要倾力相随!”

    二人均不把话说明言语之外的意思却都表达得非常清楚。李旭所图太小这一点曾经让博陵军中不止时德方一个失望。而谢映登此时提进来不过是让失望又加深了几分罢了。

    “所谓事君以谋鞠躬尽瘁!不知道时兄可曾直言相谏?”又叹息了一会儿谢映登故意追问。

    回答依旧以一声长叹开头“唉!博陵军中虽然不以直言为罪。可将军之心坚若磐石!”

    “时兄可知何以如此?”

    “我若知道还会束手无策么?”时德方继续苦笑。“谢将军即为大将军之同门可知道将军为何宁愿助人成事也不愿放手博他一博?若是能找到其中缘由拼着被大将军逐出博陵我也愿做那直谏之臣!”

    “那我倒能猜测一二!”谢映登要的就是这句话朗声回应。

    李旭之所以准备避居塞外去做一群胡人的可汗在谢映登眼里无非有几下几个原因。第一其生性谨慎担心打完此战后博陵军实力拼净所以与其领着大伙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去冒险不如趁势退出问鼎之争换取一方的平安。

    其二唐王李渊目前羽翼已丰而六郡四面是敌所以与其打一场两败俱伤的叔侄、翁婿之战还不如将六郡移交给李家借此加快结束乱世的脚步。至少这样不会让博陵六郡再遭战火也不会让李萁儿感到难过。

    其三李旭自己也说过他不愿意与昔日并肩作战的人对面拔刀更不想让骨托鲁全身而退。所以干脆追过去自己抢了骨托鲁的大汗来坐。借此保得东塞数十年的安宁。

    第四河东李家在“新辟”之地上也尝试着进行了一系列均分田地打击旧隋豪强的行为。此策与六郡新政几乎是不谋而合。所以为了新政的延续向李渊称臣也比双方拼个你死我活要好。

    但这些理由在谢映登眼里几乎全是借口。长城之战固然会让博陵军实力大损但李旭个人的声望却如日中天。凭着守土之功和杨广的御赐金刀日后难道还愁无人来投么?即便别人不来瓦岗黎阳军肯定也会前来。届时凭着徐茂功之谋秦叔宝、罗士信之勇天下英雄有谁能挡?

    此外争天下又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博陵军不主动向李渊挑战难道李渊在天下未定之前能拉下脸来从女婿手里抢地盘么?即便河东李家脸皮再厚其麾下将士难道不珍惜半分曾经与博陵并肩抗敌的情谊?天下百姓难道不会唾骂河东李家卸磨杀驴?凭着六郡新政打下的根基有个三年时间博陵军的羽翼一样会丰满。待它一飞冲天之时区区李渊又能奈何?

    况且李家新政完全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不得已而为之。熬过难关之后是否会坚持下去还很难说。而骨托鲁退去后威信尽失草原上那些受了他的骗的部族肯定要趁机起来夺权自家窝里不稳定的情况下狼骑想卷土重来谈何容易?

    千思万想谢映登无法理解李旭的选择。他知道以师兄的性子这么大决定不会不征询部属的意见。但只要自己能转弯抹角地劝服时德方、崔潜、赵子铭等人未必不能让师兄改变初衷。

    “将军亲口对你说他准备追杀骨托鲁到塞外?”听完谢映登的话时德方吃了一惊急匆匆地追问道。

    “只是顺口一说想必是一时兴起之言。但以师兄的性格我怕今后他难保会以此为选择!”谢映登沉吟了一下犹豫着点头。“如果师兄如此决定我又怎能把对李密失了望的瓦岗弟兄引荐到博陵军中来。师兄他不在乎做蛮夷之君瓦岗弟兄们却未必受得了塞外的苦寒天气!”

    按照常理师兄弟之间的私下交谈他不该这么早就透漏给时德方。但既然决定了将来要尽量把瓦岗群雄引到李旭麾下谢映登就不得不玩一些小手段。他得为瓦岗群雄谋个好出路。此外以他的角度看来自家师兄只是最初一步迈不开而已只要大伙背后推他一把迈开第一步后前路便是海阔天空。

    “谢将军是说瓦岗群雄准备另投新主?”时德方的眼神顿时一亮迟疑着问。他无法相信谢映登所言为真虽然对方曾经一再给出暗示。博陵军最大的弱项便是人才匮乏而瓦岗群英虽然曾经屡屡败于博陵军之手其中个别人的才能和武艺却是博陵军上下人人佩服的。

    “不是另投他主。而是李密已经将大伙带入了绝境。”谢映登见对方话语里露出了希望索性实话实说。“瓦岗军声势依然在。但早已不是当年的瓦岗。大伙此刻留恋不去无非是念着昔日之香火情分犹豫观望而已。如果李法主屡战屡胜还好他若是再像当年输给大将军那样输上一次瓦岗军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瓦岗群雄能来。我博陵实力又比谁人差?”时德方连连拍案“大将军可知道此事?谢将军没跟大将军明说么?”

    “没明说但师兄应该能听出来!”谢映登突然有些懊悔沮丧地回答。他猛然意识到眼下李旭虽然身居高位却没经历过一天豪门生活。因此说话做事依旧带着昔日的直白与爽利。与这样的人交流采用豪门之间那种表面上平平淡淡一切都在桌子底下交易的方式显然是失策。坦诚地告诉他瓦岗中很多将领认定了他是英雄准备追随他建立功业才是正途。

    时德方先是点头然后连连摇头“将军应该能听出来。但将军的心结应该不在这儿。敢问谢将军一句关于问鼎逐鹿之事我家大将军还说过什么?可有与众不同之语?”

    “你家大将军说得话听起来一句比一句让人生气!”提起李旭之言谢映登郁闷得只想找人打上一架。见过固执的却没见过李旭这么固执的。如果真的像时德方所言他明知道瓦岗群雄对其翘以盼还犹豫自己实力不足干什么?不是谢映登自夸如果这几年瓦岗群雄不是跟着李密而是跟着一位能力气度都名副其实的雄主天下大势早就定了又怎会到现在还战乱不休?

    “最可气的是哪一句?”时德方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问题的关键抓住一切机会追问。

    谢映登越想越气用颤抖的声音答道:“他说如果南下逐鹿看不出百姓死在他的刀下和死在突厥人刀下什么区别。也看不出来我劝他问鼎逐鹿和别人引突厥入寇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了!”时德方用力一拍差点把面前的小几拍散了架子。“谢将军勿恼我家大将军的心结就在此处。当年有个姓袁的道士劝他逐鹿他也是感慨自身为鹿所以不愿意把自己的父母兄弟当做猎物。兵凶战危你我眼里争的是天下而在大将军眼里每一个死于逐鹿过程中的百姓恐怕都是因起个人野心而起。所以他宁愿退避也不愿意为一人之江山看到累累白骨!”

    “就他一个人仁厚!”谢映登明知时德方分析得正确还是十分窝火。虽然打过几年替天行道的大旗但即便瓦岗群雄当中大多数人也是终日想着马上取功名。说大伙视人命如草芥有些过分但至少没把死几个无辜百姓看得像天塌下来那样严重。

    况且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为了让中原早日恢复生机死一些无辜者也是应有的牺牲罢。百姓们要怪也应该怪自家命运不济不该生于乱世。又怎么能怪到结束乱世者的头上?!!

    “谢将军生于簪缨之家。自然猜不到我家大将军的心思!”时德方又是感慨又是佩服“在谢将军眼里死得百姓都是无关之人。而在我家将军眼里死的却都是他的父母亲朋。他和张老将军一样以守护为武者之责而不是单纯地想夺取功名。古语云仁者无敌。大将军有此仁念天下有何愁不定?”

    “你先别忙着感慨!”谢映登真想走过去一脚将时德方踢翻在地上。自己这厢急得心里直冒火作为李旭的臂膀时司马居然还有空掉书包!真是什么样的主公用什么样的臣子!

    时德方笑着摆手满脸自信“谢将军莫急。所谓对症下药。你我昔日都没猜到大将军的心思自然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他为什么固执己见便有办法解决问题了!”

    谢映登被笑得没来由一阵心里虚收起怒容低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谢将军勿怪我实话实说。我家大将军虽然与你同门。但他真正传接的却是张老将军的衣钵。”时得方点点头缓缓说道。

    关于这一点谢映登也非常清楚。秦叔宝到了瓦岗之后曾经很坦白地告诉众人如果不是杨广中途将李旭调往博陵而是由张老将军选择继承人的话齐郡兄弟应该追随李旭而不是很无奈地跟着自己上瓦岗。

    “张老将军生前有言武将的职责是守护。所以他宁愿战死也容不下你们瓦岗军这些破坏者!”时德方笑了笑继续解释。“对于我家将军而言他传了张老将军衣钵就要将守护之责传承下去。所以宁可不争天下也要守护一方安宁。”

    “争了天下还不是守护了一国安宁。比他守护方寸之地岂不大得多?”谢映登撇撇嘴巴悻然点评。“难道博陵六郡值得他守护天下百姓就该遭受兵火么?简直是闭着眼睛说瞎话!”

    “如果谢将军能有办法将你这句话让我家将军接受了。我家将军自然要化家为国以改守护一隅为守护九州!”时德方冷静地点头。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能让李旭改变主意的方法。如果能让李将军把问鼎逐鹿看做守护的一种方式李将军的心结自然就能解开大伙的平生之志自然能得以满足。

    “可将军说过天下之鼎不止九个!”同时他心里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时德方努力集中精神将这个小小的犹豫压制了下去。关键时刻他不能再做丝毫的动摇。

    听完他的话谢映登脸上没有任何惊喜。李旭如果是非常容易被劝动的人他今日又何必拐弯抹角来走时德方的门路。“我没有办法!!他认为河东李家已经优势明显退出才是解决之道。他还认为自己在塞外可以约束诸胡免得有另一个骨托鲁趁势而起。而有这样一支力量在塞外李家子孙行事也会小心谨慎努力不重蹈杨家覆辙!”

    有狼在侧鹿会跑得更快更主动也就是熟悉塞外又熟悉中原的李旭才能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谢映登自认见识少驳不倒李旭所言的歪理邪说。虽然他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如果谢将军有办法证明大将军的守护之道根本行不通。河东李家得了天下只会是第二个杨家大将军也许会幡然悔悟!”时德方见谢映登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继续循循善诱。有些手段作为李旭的臣子他不能也不方便使出。关键时刻老天偏偏送了一个谢映登上门。假手谢映登这个外人做一些非常之举过后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很难除了向突厥称臣这件事外李渊其他所做所为都甚合师兄之愿。”谢映登继续摇头。身为瓦岗军曾经的哨探大总管他曾经极其认真地关注各路诸侯的日常施政举措。李渊用人不以出身高低对于前来投奔的绿林豪杰与世家子弟有功同赏并且夺长安、关中支持杨家的富豪手中田产分给百姓都是李旭所赞赏的。若想找出李渊的治政失误来并借此说服李旭与河东翻脸实在是非常不易。

    “唐公毕竟已经年过半百了!”时德方诡秘地一笑。“而他的子侄中能否萧规曹随还很难说!建成世子虽然宽厚却未必能让群臣敬服。而唐公的其他子侄难免不出另外一个杨广!”

    这句话非常不容易理解至少站在谢映登角度他看不出来唐公李渊的三个儿子中谁人有成为杨广的潜质。以他所掌握的情报李建成、李世民二人虽然不合唐公却努力把握着兄弟二人实力的平衡。况且李世民既善于用兵又善于用人年纪虽轻却绝非杨广这种庸才可比。

    “据说当今陛下也曾经英明神武过!”时德方的笑容越来越诡秘看上去仿佛蒙着一团雾。“但当今陛下杀兄逼父那狠辣劲儿也是乎常人的。不知道谢将军可曾听说过上次博陵军于黄河南岸兵败并非战事不利而是在关键时刻被东都的兵马抄了后路!而东都兵马之所以抄博陵军后路却是因为李渊即将造反的消息传到了监国耳朵里!”

    “我知道!”这段往事给谢映登留下的印象极深。那是瓦岗军自初创以来最危险的一战几乎所有人都被李旭打得丧失了信心。如果当年不是段达在背后给了李旭一刀以当日之形势也许李密的人头早就被送到了杨广的桌案前。自然天底下也不会再有什么瓦岗军。“可那与劝说师兄有什么关系。李渊的确造了反我若是段达认定了他们是叔侄也会出兵抄师兄后路!”

    “可消息怎么那样巧。早不传晚不传偏偏最关键时刻传到了东都。按距离和常理消息也该先到京师才对。”时德方喟然长叹“可惜大将军的夫人年纪青青就断送在了黄河岸边肚子里还怀着将军的骨肉。可惜我博陵子弟去的时候七千回的时候连一千七百都没剩下。可惜黄河两岸不知道多少人为此死于非命。谁做得孽谁捞到了好处。难道谢将军身为瓦岗哨探大总管就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么?”

    说到这他故意将声音顿了顿以便让哨探大总管这个职位被谢映登听得清楚。然后看似不经意的补充了一句“在那之前不久。有人曾经到博陵劝说将军夫人请你替将军做主与河东结盟。而夫人以将军不在为由拒绝了。黄河南岸一败之后紧跟着是罗艺入侵。危机关头哪怕别人送来的是一碗毒药为了守护六郡大将军也只能忍痛吞下了!谢总管难道你用心去找真的会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8525/ 第一时间欣赏家园最新章节! 作者:酒徒所写的《家园》为转载作品,家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家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家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家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家园介绍:
我想,五千年浩瀚历史中,重重天威下,总有一两个男人站着吧家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