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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猎鹿 (五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五上)

    对相恋的人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当李旭与陶阔脱丝从月牙湖畔返回苏啜部营地时天色已经擦黑。无数个火堆点在营地正中央远远看上去就像星星在草尖上滚动。火堆旁远远传来牧人的歌声有对长生天的歌唱更多的是对男女情愫的直接表白。李旭和陶阔脱丝对望了一眼又快把目光避开去。甜丝丝的感觉在各自的心头荡漾仿佛呼吸的风中都充满了花蜜的味道。

    “你们可算回来了!”正带领着族人在营地外围巡视的阿思蓝看见李旭跑过来低声抱怨。按照常规陶阔脱丝一定回跳起来回敬一句:“谁要你管!”。可今天众人等了半晌却没听见小蛮女的动静。大伙奇怪地瞪起眼睛现陶阔脱丝的脸色红红的目光中竟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

    “原来草原上的花开了!”有人促狭地说了一句立刻引来了一大串哄笑声。陶阔脱丝的脸色更红猛地一夹马肚子冲开众人向自己家的方向落荒而逃。

    “看来附离大人不但刀法好骑射好!”阿思蓝跟着调笑了一句策马挡住了李旭的去路。他和妻子平时没少被陶阔脱丝这个小恶人“欺负”此刻得到机会岂能不抓紧时间一雪前仇?

    李旭被众人笑得两耳热偏偏又不能像陶阔脱丝那样纵马走开。只好瞪大了眼睛装做对阿思蓝等人的突厥话似懂非懂状。待众人笑闹够了才拱了拱手低声问道:“阿思蓝大哥找我有事情么?怎么今天部落里点了这么多火堆?”

    “你的族人来了西尔族长正在设宴招待他们。舍脱部、必识部和达喜部的勇士还没走所以大伙正好凑在一起吃烤羊。春天的羊刚抓上膘正是鲜嫩时刻!”阿思蓝笑着向李旭介绍。去年正是商队的到来给苏啜部提供了会盟其他霫人诸部的契机这次众人再次来临苏啜部自然要竭尽所能地招待。况且这些人都是附离和徐贤者的族人诸霫牧人敬屋及乌也会对商队表现最大的善意。

    “九叔么?太好了!”李旭狂喜地叫道。今天真的是万事如意才与陶阔脱丝有了终生之约九叔就带着人赶来了。自己回毡包里写一封家书托他带回去估计用不了多久…….

    “你的族人长相都一样我认不清谁是谁!”阿思蓝苦笑着承认。在他们眼里几乎所有汉人长得都差不多。在一起混得像李旭和徐大眼这样厮熟的阿思蓝自然能分清楚二人之间的差别。像九叔、张三等只有数面之缘的在霫族男人记忆中几乎是毫无差别的同一张面孔。

    “你快去吧徐贤者和族长的弟弟苏啜附离带人去和东边的契丹人缔约了要小半个月才回来。你的族人方才还在四处打听你们的住处呢?”侯曲利走上前推了李旭一把笑着说道。

    “谢谢阿思蓝大哥谢谢侯曲利兄弟咱们改天喝酒!”李旭拱手与众人道别。族人这个称呼让他感觉非常温馨虽然上次旅途中曾经留下过很多不愉快的记忆但时间久了这些不愉快的记忆就被慢慢淡忘心中剩下的仅仅是乡音的亲切和对故园的眷恋。

    一缕若有若无的乡愁包拢了李旭他不断地催促着坐骑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与那些熟悉的面孔相遇。然而火堆旁的脸孔却让他有些失望九叔不在郝老刀不在甚至连令人讨厌的杜疤瘌都没有出现。接连走过了三、四个围满了陌生面孔的火堆后他终于看到了几个旧日相识。

    “旭…李大人您可回来了。族长正和我们谈论您的功业呢!”张三叔大笑着从营地中央那个最大的火堆旁站起来以比篝火还炙烈十倍的热情向李旭喊道。

    “见过李大人!”几个熟悉和陌生的商贩同时起身向年龄不及他们一半的李旭郑重施礼。

    “李大人?”李旭长这么大他还没有长辈给自己施礼的经历。所以在一瞬间的表情非常不自然整个人也觉得晕晕的好像刚刚被灌了十几皮袋马**酒。

    仔细想了想才明白李大人指的是自己赶紧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边向众人还礼一边叫道:“张三叔麻子叔你们你这是干什么?折杀晚辈了折杀晚辈了!”

    “应该的应该的李大人在苏啜部所建立的功业我们听了都觉得脸上光彩!”王麻子上前几步抱着李旭的双肩说道。

    “哪里有什么功业了!麻子叔千万别这么说。九叔呢怎么没看到他的身影!”李旭轻轻地将身体挣脱出来向众人问。张三和王麻子等人过分的热情让他感觉到十分不习惯如此虚伪的客套对他而言还不如当年路上那“倒霉小子”的呵斥来得更实在。

    一句九叔缓解了所有尴尬。众人听得李旭问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直到被李旭追问不过了张三叔才垂下头来以极低的声音说道:“九哥遇到点儿麻烦事儿这次没能来。具体如何咱们待会儿去你的毡包里说吧。令尊托我带了家书给你待与族长大人应酬过后我亲自送到你的府邸!”

    令尊、族长大人、府邸李旭听着这些一个比一个别扭的词汇心中仅剩的一点高兴也被冲得烟消云散。九叔没来自己和陶阔脱丝的事情交给谁回禀?准备带回中原的银器交给谁捎带?张三叔不是可靠之人从他前倨后恭的行为就可推断出其品性。其他人呢?老色棍王麻子难道可以信任么?

    李旭心情不好这场酒自然吃得寡淡。没有九叔这个宽厚大气的头领众商贩们好像也失去了很多精神头儿吃了小半头烤羊便相继放下了切肉刀。西尔族长见商贩们不像上次一般喝得爽快以为他们是因为旅途过于劳累了所以也加快了宴会过程。众人约好了开集时间又说了些不相干的客套话后便宣布散席。

    此番到来的商队规模远远过了上次九叔所带那支张三叔的约束能力又远远小于九叔。众商贩们挨挨挤挤为了储货位置和毡包好坏争执不休。李旭陪着苏啜部的牧人们忙了小半夜才把大伙都安顿了下去。在帮商贩们摆放行囊时他惊诧地现除了徐氏家族几个伙计带的是纸张外几乎每个人的货物都以蜀锦为主。而牧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茶叶、麻布等供货者却是聊聊。

    “唉!”李旭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是自己和徐大眼两个去年卖蜀锦财的先例导致了这次商贩们的一致行动。只是如此一来大伙必然会失望而归。以他半年来对部落的了解并不是每个牧人家都为女人买得起蜀锦。阿思蓝、杜尔、陶阔脱丝等人自然不在乎几串银铃但他们都是年青一代中的俊杰或长老的亲戚部落中数得着的富户。对于大多数普通牧民而言男人皮甲外的铜铃和女人手上的银链几乎是代代相传之物那是他们儿子的聘礼或女儿的嫁妆只有那么几件儿不到万不得以很少有人肯将家族的荣誉卖掉。

    “附离大人是担心九哥么?我知道大人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老孙能交上你这么个朋友也算他没白在这条道上走这么多年!”一直尾巴般跟在李旭身边忙碌的王麻子听见了李旭长长的呼吸声咧着嘴巴问道。

    “是啊九叔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怎么连行商都分不开身?”李旭点了点头担心地问。整个商队中孙九几乎是唯一对他和徐大眼友善的长者。在李旭的心里早已把这个豪爽、大气而不失智慧的老者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唉附离大人啊您是个有远见的知道今后要生什么所以才留在苏啜部过冬给自家买的马匹也是没人看得上得驽马。我们这些没眼力架的当时还偷笑您迂!”王麻子长叹一声不着边际地说道。

    “怎么了难道是卖马赔了本么?九叔呢?他好像只买了两匹马啊并且他当时出的价钱也不高?”李旭停住脚步焦急地问道。跟王麻子说话太费劲此人似乎从不知道重点在哪里总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是趁机挤兑人就是拼命拍马屁。仿佛不这么做就不足以证明他是真正的王麻子。

    “要是赔了还好说。是让人给抢了啊让官府给抢了!附离大人啊还是您聪明整个商队官府就没看上您家那两匹马。剩下的作价七百文官收给的却不是钱而是折成了陈谷子让我们回乡去领。附离大人啊您说这不是明着抢么?”王麻子揉了揉眼睛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老麻子你又喝高了满嘴说胡话了吧!”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王麻子的哭诉。李旭皱着眉头转过身去看见张三叔带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晃晃悠悠地向自己走来。

    王麻子听到了张三的呵斥立刻止住悲声一边轻轻抽了自己两个嘴巴一边自责道:“看小老儿这张臭嘴看小老儿这张臭嘴一喝了酒就没有把门儿的一喝了酒就满嘴跑舌头!”

    “行了行了麻子叔您爱说什么说什么。出了苏啜部没人还记得您说过的话!”李旭有些愤怒地拉住王麻子的手腕大声命令。

    张三叔何等精明见到李旭不快赶紧上前几步先唱了个肥诺然后低声说道:“令尊托小可带了一封家书给附离大人孙九哥也捎了个口信给大人大人在苏啜部地位显赫却为我等忙碌真是折杀我等了!”

    客套的话让人头皮麻目光却黄鼠狼一般四下猛扫。李旭见到张三如此举动亦明白了他制止王麻子说话是怕此处人多嘴杂将来招惹麻烦。无奈地摇摇头向张、王二人出了邀请:“三叔和麻子叔千万别客气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的毡包距此不远二老可否赏光到毡包中坐坐!”

    “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张三得意洋洋地四下看看故意把声音抬得老高:“附离大人相邀是小老儿的荣幸。咱们当年共闯塞外的情谊小老儿什么时候都铭刻于心的!”

    众商贩方才与牧人们喝酒时已经知道了李旭是部落中的贵客族长西尔的未来女婿。此刻听见张三和王麻子被邀请到附离大人的毡帐喝茶立刻将羡慕的眼光投射了过了。李旭被众人眼中的羡慕盯得浑身不自在四下拱了拱手然后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坐骑。张三、王麻子和两个陌生少年赶紧跟上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走向部落核心位置。

    女奴阿芸还没敢休息见毡包里来了客人赶紧上前倒茶。张三和王麻子见李旭已经可以使唤奴婢更是羡慕不已。一个赞叹附离大人有见识有运气另一个则自我标榜和李旭父亲的交情好。乱了半柱香时间才终于从怀中取出了精心收藏的一个厚纸信封。

    “这是令尊托付小老儿交给附离大人的大人请查验上面火漆!”张三叔双手捧起信封恭恭敬敬地举到李旭面前。

    “三叔这里没外人您还是叫我旭子好一点!”附离大人四个字李旭听得实在别扭一边接信封一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怎么成那怎么成!当初是小老儿见识短才敢自居长辈。您现在是苏啜部的大官儿我们能进您的毡包喝茶已经是高攀又怎敢再自命为长辈!”张老三连连摆手客套道。

    王麻子和两个少年也随声附和李旭没办法只好由他们乱叫。反正附离只是自己的突厥名字算不上什么官职。至于大人二字就当没有听见。

    众人都在他也不方便读信。借着打水的由头把阿芸支开然后低声问道:“三叔麻子叔这里已经没有了外人。九叔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能不能给他帮些忙?”

    “附离大人啊您是个有心的。九哥他如果看到了也会觉得感激。这个忙恐怕谁也帮不得!”张三叹了口气说道。“上次托您的福大伙都赚了些钱。不知道是命中注定还是被冲昏了头每个人都买了高头大马。本想着回乡去威风威风咳哪知道命里没有终归无……!”

    “是啊我们命贱不该学人家那么摆阔!”王麻子摇着头插了一句。

    两个老商贩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把九叔的遭遇说了个大概。原来众人得了好坐骑襄助回中原路上甚为顺利不到二十天已经到了渔阳郡。正当大伙骑着骏马拉风的时候官差却突然拦住了整个商队。

    孙九等人以为自己没打点周全赶紧上前赠送孝敬。谁料到官差们却不吃贿赂而是拿着郡守大人的手令告诉所有商贩按朝廷最新圣旨边塞骏马一律官买。给每匹骏马打了张七百文的纸条命令商贩们回乡找地方官领钱随后就要把马匹强行拉走。众商贩求了又求最后搬出了虎贲铁骑的步校尉出面说项官差老爷们才把马价涨到一吊钱并答应给商贩们三天时间重新购买脚力三天之后所有被官府看上的坐骑必须被主人牵了自行到衙门交割。

    民自古斗不过官大伙也只好认命。一边想方设法收购驴、骡等畜生替骏马驮货一边将大部分皮货就地甩卖。如此一来收益比预计得折损了一半。好在众人此行的红利足够多才勉强保住了本钱。

    随后大伙就各自回乡孙九去易县替李旭捎了趟货回乡的时间就拖延了三、五日。到了家乡后县令却不肯按官府白条上的价格支付其马钱只是付了百十斗陈谷子顶帐。孙九恼怒官府失信拒绝收谷子拿着白条到郡里讨说法。结果还没等走出县界就被差役们以偷羊的罪名给锁了回去。

    “这这不是栽赃陷害么?”李旭从来没听说过如此离奇的故事愤怒地说道。

    “岂止是栽赃孙九他这么多年行走塞上谁见过他贪过别人一文。他们分明是想要九哥的命啊!九哥家里多少也有几头羊钱他的两个女婿凑了钱去县衙门赎人县太老爷却说他以民告官有伤风化。非但不肯放人还要治孙九一个充军的罪名!”张老三摇头不住叹息。

    “这天杀的狗官!”李旭气得长坐而起伸手就去摸刀。手掌摸到了腰间的革带上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是在塞外。如果回了中原恐怕连靠近衙门口的资格都没有。那个狗县令显然是准备置孙九于死地出钱赎买的方法已经行不通。而中原官场上自己好像没一个熟悉的人?徐大眼家里倒是有些门路可徐大眼去与契丹人交涉人在千里之外。等他回来想办法恐怕九叔早已遭遇不测了。

    ‘原来我依然一点力量都没有!’孙九只是偶尔得罪了官府就落得如此下场。父亲让自己以经商为名出塞避祸一旦被官府追究了……。李旭的手颤抖着脸色慢慢苍白。

    “附附离大人您和步校尉有些交情。所以咱们这次出塞就就想请您给步校尉去封信让他老人家想办法救救一救九哥。官对官的事情怎怎么也比民对官好糊弄些!”整晚上说话词不达意的王麻子终于口齿利落了一回结结巴巴地问道。

    酒徒注:1、上周开年会实在没时间写书抱歉。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家园已经准备出版。指南录在十月份会开始销售。好像好像明的第三卷也即将出版了具体时间酒徒正在跟出版社的编辑落实。

    2、出版社建议给家园改个名字哪位读者能帮忙想一个更通俗普及的酒徒拜谢了。

第五章 猎鹿 (五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五下)

    在李旭心中早已把孙九当作了自己的一位亲人。听王麻子说事情尚有转机休说是写一封信即便是要他亲自跑一趟渔阳也是千肯万肯的。当即出帐找来纸笔准备托步校尉救人。待把墨沾饱了狼毫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居然连步校尉的名字都未曾问过。

    “步将军名讳单一个兵字小老儿归家途中曾经打听过!”王麻子做事倒有几分眼色见李旭提起毛笔迟迟不写立刻猜到了他不记得步校尉的名字。另一边的张三叔闻言却变了脸色如果李旭当日连对方名字都没问的话交情想必也是泛泛。以萍水相逢的交情去求人家出头恐怕步校尉不会有太多闲功夫。况且以虎贲铁骑校尉的身份去过问地方政务本来也不能算作举手之劳的事。

    李旭跟在徐大眼身后历练了这么久早已不似当日出塞时那般毫无心机。见张三叔突然间冷了脸知道他是为九叔的未来担忧。笑了笑放下笔低头从屋角的木箱子中掏出了一只玉樽摆到了桌案上。

    “不知道这一只酒杯可否让县令大人的火气小一些?”李旭一边继续修书一边问。

    “那那那自然会会消消些怒气!”张三叔被玉的颜色晃得两眼直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知道李旭在苏啜部地位不低却万万没想到半年不见一个懵懂少年突然间变得如此有钱。官场上的事情向来是哪里不抹油哪里不转动。有这样一个玉樽送上去甭说是买通县令放孙九一马了就是买统郡守大人向县令施压也足够了。

    “九哥就是太太相信那些当当官的!”王麻子吞了口吐沫叹息道。一个玉樽足够上百头羊的价。九哥如果去年不非和官府斗气大伙分了玉樽今后都可以回家养老了。现在可好两匹马钱没讨回说法来上百头羊又倒贴了进去!

    “王叔你的货全部折给我。明天一早就麻烦您和徐家大伙计二人赶回中原去把这封信交给步校尉然后用这只玉樽替九叔打点!”李旭放下笔一边吹纸张上的墨一边说道。

    把九叔的救命钱交在王麻子手里他实在不敢放心。但眼下也没有什么人可托只好让徐家的伙计监督着王麻子行动。徐大眼和自己结义的事情徐家的长者已经知晓。借着好兄弟这个靠山狐假虎威一番想必伙计们也不敢不从。

    这已经是明显的不信任了王麻子立刻黑了脸。但他又不敢向李旭做只好强压着火气答应下来。李旭看了看对方的脸色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人猜透摇摇头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您老放心货物交给我来卖绝不会赔本。我这里还有些金银待您救九叔脱了难我必然会感谢您的好处!”

    说完信手把自家存放金银的储物箱盖一掀露出半箱子的黄、白之物来。

    “为九哥尽力也也是应该的。你你还小这些钱应该应该攒攒起来说说媳妇!”王麻子的喉咙拼命移动着话已经说不成句子。箱子里的宝石、金玉随便拿出几件来都够他半生衣食无忧。李旭今日既然许诺了大伙分帐将来当着孙九的面儿即便是反悔也会拿出一部分来虚应故事。而有了其中一、两件宝贝谁还千里迢迢地在塞上吃这风霜之苦。找大城闹市盘个门脸后半生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李旭又拿出了几件银器交给王麻子作为路上的盘缠。喜得麻子叔眉开眼笑把刚才的得罪之处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待敲定了所有细节后王麻子收起了信和盘缠抬手把两个跟班的年青人拉到了李旭面前。

    “这这是老张和小老儿的犬子您的两个侄儿想想在塞上讨口饭吃。拜托拜托李李大人照顾!”王麻子一边向李旭拱手一边解释道。

    “见过李叔!”两个比李旭大上好几岁的年青人立刻下拜一口一个李叔亲热无比地叫了起来。

    李旭早就注意到跟在王麻子身后的两个年青人一直以为他们是张三叔和王麻子雇佣的伙计。猛然间大了对方一个辈份登时闹了个措手不及。赶紧向旁闪身一边伸手搀扶对方一边连称不敢。

    张三叔见李旭神色尴尬怕他不肯收留。立刻上前祈求道:“李李大人小老二知道自己对不住你。可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官府拉到辽东去。您您就行行好让他们跟着您在霫部混口饭吃罢!”说完撩起衣服便欲下拜。

    王麻子见张三说得凄凉也冲上前屈膝下拜。李旭搀了这个拦不住那个。只好硬着头皮把此事答应下来。如今他已经算个小财主养活两个闲人也不费什么力气。况且有了这两个年青人在麻子叔替九叔奔走也会更尽心尽力些。

    “我早就说过旭子不李大人是个厚道人!”王麻子见李旭答应留下自己的儿子眉开眼笑地说道。李旭当日为什么放着书不读而出塞从事贱业他和张三叔早已推测了个清清楚楚。今年边塞诸郡已经开始大肆征兵把孩子送到塞外躲避的确是小户人家的最佳选择。况且自己的儿子远比李旭机灵人家能半年内飞黄腾达自己的儿子数年后少不得也弄个富家翁做。

    “犬子不懂事还请李大人费心。你是他们的长辈该收拾他们就收拾千万别手软!”张三叔见得世面比王麻子多说出的话也更有条理。

    李旭知道人家赖定了自己只好笑着把照顾两个年青人的事情应了。五个人各怀心思地说了几句闲话阿芸又进来添茶。张三和王麻子彼此用目光打了个招呼站起来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不能再打扰大人休息回去吧明天好忙九哥的事!”

    “明天一早我会给麻子叔准备好快马!”李旭站起身打着哈欠回应。不到半个时辰的交谈竟然令他感觉比打了一场恶战还疲惫。

    待毡包中又只剩下了阿芸和他两个无力的感觉才再度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官府没有那么差劲!”这是半年前九叔信誓旦旦跟他说过的话。当时老人还劝他不要留在塞外待征兵风声过去后早日返回中原。可如今王麻子和张三的后辈也跟着逃到了塞外来。中原那个家近期显然是归不得了。而苏啜部……,想想当日苏啜附离给俘虏割喉放血的情景李旭浑身的毛孔就开始紧。

    “主人您要安歇么?”阿芸将火盆向李旭的脚边挪了挪怯怯地问。眼前这个少年并不像传说中般可怕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草原上的男人还温柔经历了昨夜一场风波后她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但对方毕竟是她的主人无论怎样温和的主人了怒对奴隶来说其伤害力都绝对不亚于一场暴风雪。

    “睡吧!明天我找人给你起一顶毡包!”李旭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倒头栽于毡塌上。胸前被硬硬地咯了一下才想起还有一封的家书尚没有读。借着昏暗的酥油灯光扯出信纸他看见父亲那生硬亲切的字迹。这种家书历来都是一切安好之语父亲和母亲即使遇到任何危难事都不会说出来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担忧。偶尔流露出几分思念的味道也很快被要他闲暇时尽量多读些书的激励之语冲淡了。倒是对于孙九的遭遇父亲和母亲都非常关心一再叮咛李旭如果力所能及定然要想尽一切办法。

    “我一定尽早回去!”把信盖在胸口上李旭默默地想。夜色已深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酸痛他却无法尽快睡着。野蛮蒙昧的苏啜部对自己情深意重的陶阔脱丝温馨却无法归去的家交叠在一起让他辗转反侧。

    阿芸静静地卧在炭盆边听着不远处那个少年的粗重呼吸。此人是苏啜部的大贵人除了族长、个别长老外全部落几乎没有任何男人比他的地位尊贵。这一点让初为奴隶的阿芸多少感到有些安心。按奚部的人生经验跟在一个强大主人身后的奴隶远比跟在弱小主人身后奴隶安全所以短时间内她不必再为自己的生命而担忧。但他太年青了年青得根本预料不到眼前可能出现的风雨。如果不提醒他将来自己难免也要跟着受很多牵连。

    已经成为奴隶的阿芸不指望自己还能恢复往日的地位只期待能平平静静地活下去忘掉当日的那场杀戮忘掉过去曾经生过的一切。

    “阿芸你睡着了么?”猛然间毡塌上的李旭低声问。

    “睡没没睡着!”阿芸的身体立刻僵硬起来颤抖着声音回答。好心的晚晴夫人交给了她一个任务同时也给了她一个改变自己身份的机会。如果主人需要……。

    阿芸感到火盆突然热了起来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燃烧。她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她不想掩饰身体的任何渴求。

    “你你恨我冲进你的部落么?”毡塌上传来李旭的翻身声还有幽幽地问。

    “恨?”阿芸楞住了热情立刻无影无踪。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话脖颈上的奴隶铁圈已经剥夺了她恨的权力。从戴上这个铁圈那一刻起她已经甘心接受长生天赐给自己的命运。

    恨么?父母、兄弟、姐妹无数倒在血泊和火光中的族人。梦魇一般的记忆中一个手持弯刀的人挥将族长砍于马下。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毡塌上传来的声音带着几分祈求仿佛在期待着某个答案。

    “这是草原上的规则尊贵的附离大人!”阿芸擦了把嘴唇上的血非常老到地回答。

第五章 猎鹿 (六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六上)

    早上起来阿芸在李旭眼中看见了深密的血丝。那困惑而迷茫的目光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不到十五岁少年的眼中在草原上即使比李旭大十岁的人目光也不会像他那样深沉深沉得令人心痛。这让阿芸多少感到有些负疚但负疚的感觉很快就被一丝丝报复的快意所取代。“是他摧毁了索头奚人的斗志!”奴隶少女快意地想洁白的牙齿不觉又碰在昨夜的伤口上泛起一丝丝温柔地痛。

    “你准备些奶酪下午我请人帮你起毡包!”李旭的声音却不像阿芸想象得那般虚弱。经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仿佛又长大了几岁般连说话得腔调都带上了几分成年人的平静。

    晨光中少年的肩膀显得很宽脊梁很直。暂时抛开彼此之间的恩怨来看这是一幅草原少年中都很稀有的好身板坚实、厚重靠在上面可以忘记一切风雨。

    “是主人!”阿芸慌乱地答应了一声仿佛全部坏心思都被人看穿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从额角鼻尖同时向外涌。

    “需要什么你自己去换我名下的牛羊都记在箱子里的羊皮上用的是汉字!”李旭笑着叮嘱了一句转身离开。

    “主人怎么知道我认识汉字?”阿芸不敢看李旭的眼睛直到对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抬起头来默默地想。

    “莫非他知道昨天我翻看了他的箱子?那他为什么不怒?他为什么要信任我难道他不怕我卷了他的财宝逃走么?”阳光中拎着铜壶的奴隶少女眉头逐渐聚拢成团半壶清水淅淅沥沥淋地湿了脚面。

    李旭却没有精力顾及身后的流水声自从昨天晚上起如何营救九叔脱险就成了他心中第一要务。苏啜部距离中原路途遥远几匹骏马是必须准备的。沿途野兽出没盗匪横行只让王麻子和徐家大伙计徐福二人南返显然也不是一个稳妥的谋划。若是凑更多的人与王麻子同行就得让更多商贩提前清空手中的货物…….

    “老孙遭难咱们不能不帮忙。李大人如果出个合适的价钱我愿意把货物全折给你然后陪麻子走这一遭!”听完李旭的介绍一个上次曾经与孙九同来苏啜部的商贩站起来大声说道。

    “对九哥是个好人咱们出不起钱场出个力棒总也应该!”几个不曾与李旭谋过面的商贩们轰然以应。

    “价钱价钱应该好商量。咱不求不求别的只求李李大人将来多多照应一二。”一个贩茶叶的南方行商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多的商贩带着同样的货物集中在一处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与其留在这里等着货物落价不如一次性把它抛售出去。既能保住本钱同时还能换一个人情回来。眼下这个少年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他能竭尽全力去营救孙九将来自己往来塞上遇到麻烦就不怕他不帮忙!

    好在孙九多年行走塞外积累了足够的人缘。也好在李旭如今手中的财富足够多在苏啜部的地位足够高。在张三的协助下又忙碌了两个多时辰大伙终于拼凑出了一支由十五名商贩组成的南返队伍带着李旭的期待和从他手中换来的银器匆匆消失于远处的草色间。

    “李大人九哥当初看好你真没看走眼!”张三叔跟在李旭的身后感慨地赞道。几十两的银器转眼易手他做了一辈子买卖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手笔。一旦那些蜀锦、茶叶卖不到预期价格眼前这个敦厚得可敬的少年就要赔得血本无归。

    “我刚好准备在这里开一个店铺所以不着急将货物出手。张季和王可望不是要留在苏啜部么?正好可以在店铺里帮我!”李旭转过身来回以张三叔一个自信的微笑。张季和王可望是昨晚那两个年青人的名字他们眼下想留在苏啜部正缺一个合适的理由。

    “那那敢情好!旭李大人您真是个有心思的!”张三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楞了楞结巴着答道。昨夜他还在担心李旭无法兑现承诺没想到只用了一个晚上少年人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三叔下次不妨带些书来卖!”李旭笑着在马屁股后抽了一鞭子冲进了部落。徐大眼和铜匠师父都说对战败者残忍是草原上的规则昨夜阿芸亦如是回答。这个规则可以不可以变一变呢少年人希望自己有机会能试一试。

    “其实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只是没读过书!”年青的心真诚地想。

    对于朋友苏啜部的牧人们的确当得起“善良”二字。特别是对李旭这样讲义气重感情的朋友大伙愿意把他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听说他要起新的毡包阿思蓝、杜尔、侯曲利等人纷纷赶来帮忙。眼下草原上是羊毛价钱最低的时候所以买一张毡子花不了李旭多少蜀锦。为了让部落中第一所货栈早日开张额托长老还特地从公库里拨了一部分绑毡包用的干木条和羊毛绳子来。大伙齐心协力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把李旭的毡包就从一个变成了四个。

    “以后晴姨酿的果子酒、铜匠师父打的弯刀、中原来的纸、笔丝绸这里都能卖!每一件价钱都比别人公道!”陶阔脱丝站在最外围的一个毡包门口快乐地描述着自己的梦想。

    霫人没有重农轻商的观念能帮心上人做一些事让她打心里觉得高兴。况且这是方圆几百里唯一的一家货栈有了自己和附离经营少女相信很快这家货栈就可以成为部落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小财迷这间货栈好像是附离的吧!”额托长老捋着胡须假意好心地提醒。

    “我马上要嫁给附离做新娘的!长老真是糊涂!”陶阔脱丝毫不客气站在毡包门口大声回答。

    “原来是有人要嫁给附离当新娘啊!怪不得中间那个毡包起得又大又高!”阿思蓝把手搭成喇叭状笑着向四下喊道“还有谁想住进这个毡包啊过了这个夏天可就没机会了!”

    “我!”“我!”“我也要住!”几个如花少女大声回应牵着手冲向刚刚起好的毡包群。“阿思蓝!你坏死了!”陶阔脱丝含羞大叫三步两步冲上前双手横伸死死堵住了毡包门口。新房被别的女子占了预兆着丈夫将来对自己的厌倦。涉及到终身幸福的事情少女绝对不肯因害羞而回避。

    中央的那个毡包起得很大所以门也比寻常毡包宽了两尺。身材苗条陶阔脱丝堵了这边空了那边。几个平素爱淘气的少女们坏笑着做跃跃欲试状。陶阔脱丝大急一边诅咒阿思蓝心肠坏一边向女伴们求饶。那些女伴却丝毫不肯留情派成一个小队一会儿冲向门左一会儿冲向门右。还有人冲到正在排湿气的窗户口搭上半只小蛮靴做翻窗状。

    “一、二翻!”年青的牧人们大笑着一起给翻窗冲门的少女鼓劲。

    “不准不准!”陶阔脱丝挥着手臂像一只母鸟般护着自己的爱巢。

    有只宽阔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少女已经急得白的手指。陶阔脱丝停止了笑闹幸福地将头靠过去贴在了李旭宽阔的胸膛上。

    “汉伢子没成亲就这么护老婆。当心成了亲后她借势反到天上去!”阿思蓝的妻子帕黛以过来人身份“数落”。

    “是啊是啊老婆是要管教的!”半只靴子已经搭在木窗框上的红衣少女笑着冲李旭扮鬼脸。天已经不是很凉抬起的绸裙下她修长白皙的小腿清晰可见。

    “死托娅等你结婚我一定送你丈夫一条马鞭!”陶阔托思啐了一口低声威胁。

    “谁来送附离一条马鞭!”托娅从窗口将长腿撤下来小鹿般跳跃道。

    “亲亲的哥哥吆我送你一条马鞭陪你去放羊。亲亲的哥哥吆我愿变做一只小羊羔卧在你身旁……”少女们肆无忌惮地笑着唱着歌声在夏日的晚霞中荡漾。

    “附离如果我将来做错了什么?”少女将羞颜隐藏在李旭肩头声音如蚊蚋般细不可闻。“你可以像别的丈夫教训妻子一样打我骂我但不要不要赶我走…….”

    李旭的手努力紧了紧把陶阔脱丝的柔荑牢固地卧在掌心深处。他不懂得草原上表达情谊的方式也不知道霫人的誓言只好用这种无声的言语告诉对方爱与承诺的存在。

    “执子之手与子同老!这就是他们中原人所说的执子之手么?”少女娥茹在远方静静地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妹妹满眼羡慕。

    徐贤者去和契丹人交涉!可与外族打交道根本不该是徐兄该管的事。娥茹轻轻地转过身消失在热闹之外。

    自幼跟着晴姨她读了太多太多汉人的诗歌。每一句都是似懂非懂当她终于明白了其中一两句时却品味出了诗歌后深深的哀伤。

    酒徒注:周五的飞机回澳洲下周更新就可以正常了。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五章 猎鹿 (六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六下)

    “娥茹姐姐好像很不开心呢?”陶阔脱丝把头轻依在李旭肩膀上低低地问。热恋中的人总是希望身边的朋友拥有与自己一样的幸福苏啜部的少女也不例外。

    “可能她最近遇到了些麻烦事!”李旭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娥茹的背影上。从背影上看少女娥茹娴静温婉令人心痛。但有些事情是别人帮不上忙的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无能为力。从出生那一刻起徐大眼的肩头就背负起整个家族这一点他根本无法逃避。

    李旭突然有些庆幸起自己的寒门出身来虽然从小没有享受到优越的生活条件却也不用承担太大的责任。对父母来说自己活得开心幸福就是他们希望的全部。拜将、封侯这些雄伟的梦太遥远贫家小户只是过年时才会想一想谁也不会把它们当作必须实现的人生目标。

    “大眼为什么不肯娶娥茹明明他们都喜欢对方?”肩头上呓语般的问话打断李旭对中原生活的追忆。

    “不是不肯是是不能!”李旭犹豫了一下替好朋友开脱道。“中原规矩好人不能娶别人的未婚妻恶棍才横刀夺爱!”

    “那就是说如果如果我与别人有过婚约即使你再喜欢我我再喜欢你也只能彼此看着对方的背影喽!”陶阔脱丝用力掐着李旭“恶狠狠”地逼问。

    对于“小恶人”的突然难李旭只能报以苦笑。他自知刚才的解释很牵强但徐大眼的苦衷是不能向别人说的。草原人不会理解中原人对他们的歧视把徐大眼不能娶娥茹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只会给双方增添尴尬。况且李旭皮糙肉厚陶阔脱丝那点手劲只能算为他搔痒痒。

    “什么破狗屁规矩!你们中原人就是古怪!”陶阔脱丝见惩罚措施无效悻悻地骂道。

    李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在阿思蓝和杜尔两个好朋友的组织下前来帮忙搭建毡包的牧人们已经开始宰杀牛羊。按草原上的习俗新的毡包落成后一场小小的庆典是必须的。前来帮忙搭毡包的人越多酒宴开得越热闹预示着主人家将来的日子越兴旺达。如今李旭已经不是刚入部落一无所有的客人他名下的牛羊足够支撑起二十场同样规模的狂欢。

    他不是客人在很多牧人的眼中圣狼的侍卫附离早已成为部落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中原的规矩真的比草原好么?”望着一堆堆初起的篝火还有火堆旁那一张张真诚的笑脸李旭迷惑地想。草原上的规矩虽然对敌人野蛮对自己的族人却不乏温情。而中原规矩呢在李旭的记忆中它就像一碗茶温馨、可口但回味中却总是泛起淡淡的苦涩。

    “教狼吃草亏你小子想得出!”当李旭将自己的迷惑告诉铜匠师父后伴着叮叮当当的铁锤声铜匠甩出了这样一句回答。

    “我认为他们不抢也能活着!”李旭用力挥舞着大锤汗水一滴滴落在渐渐成型的弯刀上。陶阔脱丝舍命从湖中捞上来的星星铁在师父的指挥下被苏啜西尔族长派来的奴隶们在火上锻打了几日夜从最初的四十余斤变成了三十斤出头。在焚烧锻打都不能减损其分量后才算过了第一关。如今整块刀坯颜色黯然青黑与常铁截然不同。(注1)

    到了这个地步铜匠就说什么不肯让奴隶们动手了。谁的刀谁自己来打这是他作坊里的规矩。长期与兵器炭火为伍的铜匠坚信只有亲手打制的刀剑才能沾染主人的灵气使用起来才更顺手。陶阔脱丝送来的星星铁是一块百年难觅的上上之材如果打不出一件绝世精品来他觉得有愧自己多年的经验。

    “不抢不夺他们能快壮大么?不快壮大下一次部落冲突中倒下的就是他们自己!”铜匠挥动着小锤节律分明地打在刀坯的表面。星星铁炼出的好钢果然不寻常从刀坯表面的纹路中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这将是自己半生中最完美的一件作品。眼前这个挥汗如雨的小子也正如一块未经锻打的星星铁般资质优良。只是越如此他需要经历的人生的磨难可能越多些。因此多年不关注人间俗务的隐者也起了爱才之心希望自己的人生经验能帮李旭早日摆脱天地洪炉。

    “他们可以向南迁到暖和一点儿的地方跟中原人学种地做买卖。修建城墙来保护自己还可以建学堂开作坊!”李旭一边卖力抡锤一边大声反驳。

    铜匠师父的话有些道理如果没有奴隶们日以继夜的劳动那块星星铁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锻成百炼精钢。但有道理并不意味着道理正确从部落中失衡的男女人数上来看就知道战争给苏啜部带来的不仅仅是财物和奴隶。

    “狼吃肉羊吃草。即使神仙也改不了!”铜匠师父横了李旭一眼连连摇头。小子够犟像极了年青时的自己。但铜匠并不认为自己年青时的坚持都是必须的换句话说他并不认可自己的年青时代。世间冷暖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这是天道并非人力所能扭转。与其付出努力和心血从一个绝望走向另一个绝望不如以旁观者的眼光安之、乐之去追巡飘然天地间的逍遥。

    阮籍长醉不醒所以他活得舒坦自在。嵇康爱恨分明所以广陵散成为绝响。王家、谢家的院子破败了刘家、陈家的高楼紧跟着盖起来。改换的只是一个姓氏里边的回廊、柱子与原来一样。甚至连门口的石兽望向行人的眼光都没任何分别。(注2)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旭手中的铁锤叮地一声在刀坯上砸出一溜火花。铜匠师父是追求出尘飘逸的境界所以不在乎别人顶撞他。以几个月学习刀术的经验李旭知道自己越是顶撞对方问道的收获反而越大。

    铜匠师父不仅仅精通武术锻造兵略人生经验甚至圣人典籍几乎所有李旭修习过的铜匠师父都达道了令人仰望的地步。相处的小半年来李旭觉得自己就像一头渴极了的羊羔拼命吮吸着对方的给养。而铜匠师父就像草原上的月牙湖你永远看不清它的底部在哪。

    “试试?”铜匠瞪大了眼睛看怪物一般看着李旭。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停下小锤扯过一袋子酒狂灌了几口接着把小半袋酒水全部倒到了火上。

    水汽嗤地一样腾了起来接着蓝色的火苗在炉子中涌动。铜匠不再说话用铁夹子夹起刀坯探到蓝焰中。被酒水激起的火苗迅舔遍整个刀身暗黑色的刀坯在烟与雾中渐渐模糊又渐渐明亮。突然弯刀出一声嘶鸣通体闪起耀眼的红光有无数条细小的火焰在未成形的刀刃处跳动流淌。

    “你小子有种比我有种!”铜匠反复在火焰中翻动着刀身像是评人又像是评刀。

    眼下这个对世务懵懵懂懂的小子还不知道他的到来已经在草原上掀起一股旋风。奚族、霫族、室韦、契丹周围数个民族都已经被这股旋风卷了进来。至于这股旋风将来会演化成怎样大的风暴以自己的双眼已经完全不可预知。

    也许命运真的假手此人做什么大事吧。铜匠再次打量了一遍茫然不解的李旭微笑着想。如果是这样自己再勉强李旭做什么就有违追寻多年的天道了。他微笑着把更多的烈酒泼进熔炉。

    “你小子有种比我有种。先去吃块牛肉缓缓精神。下午咱们爷俩给它定型开刃。你将来的路未必在草原上有把好刀防身活得会更容易些!”

    “谢谢师父!”李旭从脚下拎起一个酒袋子与铜匠手中的酒袋子碰了碰。铜匠师父没有解决自己心中的困惑他也不再追问。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领悟经历了半年多人生冷暖的少年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西尔族长已经准许自己收留张季和王可望在他们的帮助下货栈已经备齐了货物在商贩们散去后便可开张。有了固定的货栈部落中零散的物资就可以流动起来。有一个固定的收货方行商们也会往来苏啜部更频繁。

    李旭不仅仅想经营皮货和丝绸书籍和纸笔的供货已经被他托付给了徐家伙计。他真诚地相信随着读书、识字中原人的善良与草原人的热诚会慢慢相融部落中的血腥味道会慢慢被冲淡。自己虽然不能再读书、应科却能在草原上推广圣人教化未必不符合圣人的教诲。

    想到这少年的目光炙烈如火。

    “怀着善意害人往往比恶意更可怕!”铜匠师父敲了敲砧板将李旭从睡梦中唤醒。

    “害人?”少年人明亮的目光如星斗闪烁着漏*点与困惑。

    注1:古人锻钢技术见《梦溪笔谈》“但取精铁锻之百余火每锻称之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则纯钢也虽百炼不轻矣。此乃铁之精纯者其色清明磨宝之则黯然青且黑与常铁迥异。”

    注2:阮籍、嵇康是晋朝竹林七贤中最有名的两个后代隐者的楷模。王、谢两家是有名的望族南北朝时由盛转衰。刘、陈两家是南朝皇族后崛起的贵胄。

第五章 猎鹿 (七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七上)

    带着三分遗憾七分喜悦又一轮集市在牧歌中拉开了帷幕。

    正如李旭事先所料蜀锦的价格一路走跌。过于充足的货源和夏日的暖和天气打碎了行商们大捞一票的希望没人再有机会重演去年李旭和徐大眼创造的财神话。相反在开集的第一天曾经大热的蜀锦基本无人问津。

    行商们本钱都不多一次亏本买卖足以断绝他们继续行走塞上的希望。在关键时刻苏啜部新开张的‘有间货栈’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用货栈大伙计王可望的话说好心好到傻的货栈老板李旭大人答应在散集后以中原价格的双倍买下了行商们手中滞销的“破烂”并指点了商贩们一条明路几家合资收购牧人手中的玉器和珠宝。

    “这里的玉器和宝石价格偏低如果你们几家合伙购买卖到中原大城市去获利可能不止十倍!”李旭看了看满脸愤怒和绝望的商贩们低声建议。

    “真的?你小子保证没糊弄我们?”几个自觉亏了本的商贩冲上前梗着脖子问道。同样重量的蜀锦长度不及绸缎的五分之一抱着财的希望不远千里而来最后却只获得了一倍的利这个结果让人实在无法接受。

    那个趁火打劫的缺德兔崽子拣足了便宜又卖好谁知道他是否‘又’在给大伙设圈套。

    “常小二把你的爪子拿远点!不知好歹的东西有这么跟大人说话的么?”张三叔大步挡在李旭身前冲着商贩们怒喝道。在他看来无论李旭的建议是否正确他能将商贩手中积压的蜀锦全部高价认购已经念足了香火之情。如果有人到这个份上还踩着鼻子上脸一旦苏啜部的武士起火来维护银狼侍卫的尊严谁也没面皮在李旭面前给这些贪心的家伙求情。

    “真的我前几天刚和他们交易过。霫族联军刚刚吞并索头奚部有很多战利品需要处理!”李旭从张三叔背后走出来友善地向大伙解释。

    眼下正是夏季谁也舍不得大规模屠宰牲口。所以牧人们当然无法提供充足的皮货行商。但刚刚结束了对索头奚部的劫掠霫族武士手中都略有收藏。特别是像阿思蓝、侯曲利这样在部族中负有声望的勇将无论是临阵抢掠而来的还是战后分赃大会上返还的手中染了血的珍珠宝玉按中原售价都足以买下半支商队。但在霫人眼中那些东西既不能换粮食果腹又不能用来打兵器能卖到百十头羊的价钱已经出乎预料之外。

    “小小可无状请请李李大人包涵!”被称作常小二的商贩讪讪唱了一个肥诺低声赔罪。进接着又向前蹭了半步盯着李旭的眼睛问道:“他们换什么是丝绸茶叶还是药材什么价?跟谁谈?”

    “都可以除了铜钱和银子。价格要看宝石和玉器的成色和年限具体交易时你们私下商量!不过大伙也别把价钱压得太低否则下一次再来买卖就不好做了。”李旭笑了笑十分肯定地回答。

    张三叔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不在乎商贩们的无理。自己的父亲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在商贩的身上李旭能看到父亲的影子。于李旭眼中看来这些商贩们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一次行商亏本就意味着全家都要捱上艰难的半年。坚苦的生活逼迫下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保持着谦谦君子的风度。

    他的话音刚落整支商队立刻炸开了锅。“真的有这么便宜的事儿?”“真的旭子你没糊弄我们么?”人们乱纷纷地追问。张三叔气得连连拍桌子都无法将众人的声音压制下去。

    “你们可以自己试试看。如果一时成交不了可以把货物放在我的货栈寄卖。我手中叶有些玉器明天也可以带来给大伙看看!”李旭把手向下压了压大声允诺。

    “多亏了您呢李大人!”人们兴奋地喊道。大伙在片刻前还在肚子里暗骂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仗势欺人低价收购他们手中的蜀锦。现在立刻把“小兔崽子”夸成了菩萨纷纷要求李旭为他们当中人每谈成一笔交易他们将心甘情愿让尊贵的李大人抽取一成的佣金。

    李旭摇了摇头笑着从背后把杜尔扯出来推荐给了大伙。只剩下一支胳膊的杜尔对宝石价值的了解远远高过了自己让他来担任中间人买方和卖方都不会太吃亏。

    接下来数日杜尔成了整个部落最忙的人。每天从一大早开始他的嘴巴就没合拢过。既要替霫族武士们评估宝石的可能价值又要把霫人的要价从牛羊的头数折算成茶叶、药材等部落必需品。还要理解买卖双方的需求尽量让大伙都得到想要的东西。

    部族武士眼中的珍宝商贩们未必需要。而商贩们的需求武士们亦未必能理解。特别是在最后一天的交易上抱着希望前来卖马的牧人们一个个气得满脸通红。让他们感到侮辱的是这些中原商贩宁可买那些跑不动的劣马也不买骏马为坐骑。

    “我这匹马可以让你的马先跑一上午!一样的价钱我把这匹追风驹换给你!”一个牧人怒气冲冲地向商贩喊道。对方怪异的行为让霫族武士们百思不解还不习惯在交易中占别人便宜的他们宁可把胯下良驹折价出让也不愿意用劣马欺骗商贩侮辱自己的尊严。

    “我我不敢骑好马!”商贩擦着额头上的汗艰难地解释。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谁不知道骏马比劣马值钱。问题是收购骏马回去最后能落到自己手中么。

    “你不会给他两匹劣马么?驽马跑得虽然慢但可以用来拉车吃肉剥皮……”杜尔扳着手指头一一列举着劣马的好处。末了把手指向李旭一指大声说道:“去年附离大人不就买的是劣马么可见在中原劣马比良马更有用!”

    “是啊是啊!”商贩们汗流满面地附和。虽然受尽了官府欺压在外人面前他们还希望维护一点大隋的脸面不把老爷们巧取豪夺的勾当说出去。毕竟大家都是中原人…….

    一个舍脱部的勇士走来将小孩手臂大的一块羊脂玉塞到杜尔手中。然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请求道:“我这块玉石要换一石不一石半茶叶!要是能换到…….”

    “一石半茶叶半匹丝绸要那种薄薄的软软的那种!”杜尔就地加价比比划划地用突厥语向商贩们讲道。跟李旭和徐大眼交往半年多他已经明白苏绸、浙绸和鲁绸的差别。所以尽量在达成交易的同时保护自己族人的利益。

    几个中原商贩核计了一下把舍脱部勇士需要的茶叶和丝绸凑齐。常小二从杜尔手中接过羊脂玉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然后从自家的货物中拿出一大块茶砖放到杜尔身边的皮口袋中当谢礼。

    舍脱部勇士看了看多出来的半匹绸缎高兴地捶了杜尔一个趔趄。“杜尔兄弟谢谢你帮我。明天我送一头母羊来给你刚生完崽刚好挤奶喝!”

    “好说好说!”杜尔笑着回答。艰难地用刀子在身边的羊皮上画上一横然后刻出舍脱部的印记。

    直到晚宴的篝火点燃后他才哑着嗓子完成了最后一笔交易。身边的十几个皮袋子满满的装的全是行商们付出的佣金。手中的羊皮纸用刀子画满了横杠每一个横杠代表着出售了宝石的牧民们许诺下的谢礼。

    嘎布勒老爹一改吝啬风格跟在杜尔的身后不住地邀请行商和牧人到他的毡包里喝酒。杜尔的妻子的眼睛则再度闪亮起来望向丈夫的目光里充满了崇拜。

    跳动的火堆旁围满了舍脱、曷萨那、必识等从附近十几个部落赶来的武士。对苏啜部而言这场集市的意义再度越了货物的本身。临近几个部落的族长几乎都赶来了甚至一些游牧地靠近太沵河畔执失拔汗老巢的小部落也偷偷地派了使节前来“交易”。

    随着对索头奚部战争胜利消息的传开苏啜、舍脱、曷萨那、必识等月牙湖附近的霫部联盟已成定局。执失拔汗至今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能说明这只天鹅已老。老天鹅的头颅无力承担起王冠的重量新天鹅取代它飞在阵列最前方想理所当然。

    只要苏啜部保持着不败的战绩并能像这几次集市一样让草原各部分享到长生天的福泽。白天鹅的子孙们愿意追随在新的领头鹅的羽翼之后。

    “远道而来的客人苏啜部的营地永远为你们敞开!”西尔族长端着一碗酒走来双手捧给了张三叔。告别宴会已经开始作为主人的他必须向客人表现自己的诚意。

    他是这两次机会收获最大的人。

    草原上气候恶劣冬天长达五个多月。因此一年中有小半年道路断绝没有任何外来货物运入。而来自中原的茶叶、盐巴、丝绸、药材又是牧民们的必须之物所以一个能保证长期供货的集市必然成为周边部落的中心。

    “谢谢谢族长大人!”第一次主持商队的张三叔还无法适应自己的身份站起来后退两步感激地说道。

    “尊贵的客人是您和附离的到来给让白天鹅再度展开了翅膀!”苏啜额托长老跟着站起身向张三叔敬酒。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货物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次突然起的宝石、玉器交易让勇士们进一步明白了他们的血没白流。一块小小的玉石可以换了足够一个家庭喝三年的茶砖。而那些弱小部落中有的是珠宝玉石供诸霫联军的武士们去取。

    “是啊西尔族长我真羡慕长生天把附离赐给你们部落啊!”必识部长老那弥叶酸酸地说道。

    作为‘有间货栈’的主人李旭从没想过一个货栈的意义。作为一支小商队的头领张三叔为诸位长老的尊敬受宠若惊。但对于苏啜西尔、苏啜额托、必识那弥叶等草原上的老天鹅李旭和张三等人却是苏啜部当之无愧的贵人。

    对于正在迅膨胀的苏啜部而言一个货源充足的货栈正是部落走向城市的起点一旦周围其他部落对苏啜部的货物供给产生依赖性苏啜部将其他诸部并于麾下也水到渠成。

    “都是附离大人的功劳这孩子又仗义又有眼光!”张三干涩的脸上亦带上了几分真诚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头领带一整支商队如果不能做到让大多数人满意今后从渔阳到塞外这条道上他张老三的名字就无法立足。

    他没有孙九的魄力和实力唯一比孙九好一些的也许就是运气。有财神爷保佑的旭子在大伙不想财都难。

    “是啊附离大人是长生天赐给苏啜部的福星!西尔族长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多女儿啊!”舍脱沙哥大笑着喝干了碗中的酒。自己部落的几个年青武士都与附离交好此人又即将成为苏啜西尔的女婿。凭借他如今的威望和越来越高的刀法将来在草原上不难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未来是属于新天鹅们的老一代天鹅们必然要从队头慢慢移到队尾。

    “附离是苏啜部的福星!”苏啜附离笑着举杯相和。自从附离和银狼出现在苏啜部这个来自异族少年就遮盖了所有人的光芒。人们提起附离几乎已经忘记了他这个族长的弟弟拥有同样的名字。

    苏啜附离的目光越过火堆扫向临近的另一团篝火。苏啜阿思蓝、舍脱哥撒纳、必识侯曲利几个不同部族的年青一代英雄正和附离传看着一把弯刀。威风凛凛的银狼甘罗蹲在火堆旁棕毛倒映着如水月华。

    那柄弯刀比草原武士常用的弯刀长一尺宽两寸。没有寻常弯刀那么大的曲度只是很随意地收了一条弧线就像晴姨的舞姿一样浑然天成。

    你可以说他是中原的横刀但比横刀更宽也更结实。可以说它是弯刀但比弯刀更长也更利于砍杀。亦或说二者都不是它兼具了横刀和弯刀的所有优点完全已经自成一家。

    苏啜阿思蓝在火堆旁信手抽出了铜匠的得意之作。一道水一般的刀光脱鞘而出让大大小小的火堆黯然失色。

    隔着数丈距离苏啜附离依然感受到了刀锋上那股逼人的光芒。刹那间那刺骨的寒意直入他的心底。

    注1:横刀即后人口中的唐刀。起于隋体直马战步战通用。为现今骑兵马刀的鼻祖。

第五章 猎鹿 (七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七下)

    商队离开后的第二天徐大眼回了部落一趟。与李旭、陶阔脱丝、娥茹、杜尔等人稀里糊涂喝了一场酒然后又匆匆赶赴了东南方的新开河畔。

    “契丹人要给索头奚部报仇!”临行前徐大眼的匆匆丢下了这样一句。至于契丹人与奚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李旭、阿思蓝等人谁也不清楚。除了霫族外这片草原上还生活着奚、契丹、室韦、靺鞨、突厥五大部族十几个李旭叫不出名字亦不相统属的小部落。他们都以狼为自己的祖先彼此之间都可以算亲戚。他们互相征伐千年不断彼此之间亦可以算仇敌。索头奚人被突厥人赶得无家可归时契丹人拒绝他们迁入自己的草场。如今索头奚部灭亡了契丹人又念起了香火之情来。凶霸霸地要求诸霫联军释放来自索头奚部的战俘并“归还”亲戚家的财产和牛羊。

    在没将霫族诸部整合成一体前苏啜部没有和契丹人一战的实力。所以他们只能派遣使节与契丹人讨价还价。智慧比月牙湖还深的徐贤者认为契丹人给索头奚报仇是假借机打秋风是真。诸霫联军只要在边境上做好防范战斗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

    没有战争的日子里风吹净了血腥的记忆。李旭的客栈快展起来生意火得出乎所有人预料。张季、王可望都算是商家出身讨价还价是他们的拿手本事。再加上一个识得汉字的阿芸在一旁协助合三人之力打点一个小货栈绰绰有余。

    生意上的事情不再用费心后李旭就把全部精力转到练武和温习功课方面来。铜匠师父是个好老师李旭不但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刀马之术原来为讨好杨老夫子而死记硬背的那些记载越公战绩的文字经铜匠一解释也霍然开朗。师徒二人有时为了杨夫子的一个记录争执得废寝忘食直到惹得铜匠师娘怒才讪讪收场。第二天铜匠却又忍不住命令李旭将杨夫子的笔记背诵出来由自己琢磨其中玄妙。

    铜匠对南陈念念不忘总是扼腕长叹当初若有人从某处一奇兵足以让大隋四十万兵马折戟沉沙。但越是如此他越佩服北隋将帅的智谋和胆量。“大陈不是亡于叔宝一人之手!如果当日南方有一个高颖或杨素在也不至于局势糜烂如此!”曾经无数次铜匠师父带着三分醉意赞叹。当年的爱恨仇怨早已成为过眼云烟如今对于昔日对手他心中只有佩服和崇敬。

    “他们都说是张皇后迷惑了陈叔宝所以大陈才亡了国!”李旭笑着和师父抬杠。

    “兴亡都是男儿事男人做了缩头乌龟所以才把罪过都推到了女人身上!”铜匠喝了一大口酒用铁砧做鼓敲打出一片金戈铁马之声。“江山美人不过是一场好梦!你记住这句话凡事放开眼界才能海阔天空!”

    “江山美人?”李旭知道自己的师父又把杨夫子的笔记当作了下酒菜于不知不觉间喝过了头。自己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小子指点江山是罗艺、杨素那些大英雄的事。至于美人么他眼前飘过一个窈窕的倩影。

    陶阔脱丝与他已经有了婚姻之约也不再急着按霫人的传统去钻他的帐篷。二人偶尔策马出游从天明逛到日落马蹄踏过之处写不尽的诗情画意。

    “附离咱们咱爹妈真的不会嫌我是胡人么?”拉着自己的马缰绳陶阔脱丝幽幽地问。娥茹每日黯然伤神的样子让小蛮女很担心唯恐自己的姻缘也出了纰漏重复姐姐和徐大眼的悲剧。

    “我爹妈才不管那么多。他们巴不得早日抱孙子呢!”李旭抬起手轻轻摘去陶阔脱丝头上的一片草叶微笑着安慰。

    商队走了有些时日了但父母的回信还没有被人捎来。非但如此交托给徐福和王麻子营救孙九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下落。一个人时李旭常常为这些事担心。有时候担心父母并不像自己想象一样豁达能接受一个胡人做儿媳。有时又怕王麻子胆小误事让孙九无法逃脱贪官之手。至于到底担心九叔多一些还是担心和陶阔脱丝的婚事多一些少年人自己也弄不清楚。

    “那张三叔他们怎么还不送信回来?”陶阔脱丝低下了头用靴子踢起了一块碎石。石块在初秋的草尖上画出一道微痕转眼淹没在了浓绿色的波涛之间。

    “三叔那个人贪心估计还要组一支商队才肯来吧!”李旭对陶阔脱丝愁眉不展的样子大为心疼伸出胳膊轻轻拢住了她的双肩。

    陶阔脱丝的肩膀向后仰了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李旭的胸口上。最近半年多来李旭的身体又窜起了一大截。部落中丰富的牛羊肉为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提供了充足的养分再加上每日习武、纵马等因素使得李旭的肩膀、脊背都变得非常宽阔。即便隔着衣服少女也能感觉到对方胸口坚硬的肌肉。那一块块腱子仿佛有魔力般每当靠上去少女就不愿意再把头再抬起来。

    秋天已经来临的草尖上已经染得了些许阳光的颜色。风吹过时层层绿色的波浪间跳动着金色的鳞光仿佛一片海湾在苍穹下荡漾。马如鱼羊如贝至于人则是蜃楼间自在的神仙。

    “阿欠!”几根银色的头随着呼吸卷进了李旭的鼻孔痒得他打了个喷嚏。胸口处传来的温柔和秋风送来的少女体香让他感到很迷醉在无边无际的草海中没有任何尘杂的阳光下他真想就这样长醉不起。

    “附离等哪天我老了不再漂亮了你会厌倦我么?”少女甜腻腻的声音从胸口处爬过来顺着耳朵一直爬入心底。

    “不会我肯定不会!”李旭低头附在少女耳边誓。陶阔脱丝晶莹的耳垂像一粒葡萄诱惑得他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

    陶阔脱丝嘤咛一声融化了一般粘在了他得身体上。李旭抱着一团跳动的火焰缓缓坐了下去。两匹马哕哕叫了几声不耐烦地跑远。天地间顿时空旷起来夕阳下草尖上只留下一双互相依偎的影子。

    “你是父亲一样的英雄而我又没晴姨那般的心机……”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小行商来自中原的小行商…….”

    “你是我的英雄永远都是…….”

    娇艳的殷红缓缓迎来遇到坚硬的双唇看不见的闪电突然涌起激了一场小小的雷暴。如流云般两道颤抖着的睫毛轻轻拂拭在被草原上的风吹出了几分男子粗糙的面颊上。风止草静一颗羞红了脸的夕阳缓缓向西方躲去躲去。

    “的的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草原上的静谧。紧接着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呼。绵羊慌乱的惊叫、牧羊犬狂噪的咆哮惊雷般从远处同时滚了过来。

    “是帕黛!”李旭和陶阔脱丝同时跳起。阿思蓝的妻子帕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她却不愿意躲在毡包中待产。每天坚持着走到草原上安排自家的属户和牧奴抓紧时间收割秋草木柴。草原上秋天很短夏天刚过去没多久第一场雪就可能落下来。去年的征伐为阿思蓝家中增添了十几个奴隶和一大堆牲畜如果不趁着落雪之前储备足够的木柴和草料寒冬来临后就可能有人或牲口冻死。

    陶阔脱丝吹了声口哨把两匹坐骑唤到了近前。二人飞身上马从马鞍后不约而同地摘下了角弓。敢在苏啜部营地附近撒野的只可能是孤狼或者铤而走险的马贼。霫人有保护妇孺的传统无论是兽群和马贼来多少李旭和陶阔脱丝都有义务保护帕黛安全逃离。

    “应该带着甘罗出来!”李旭一边拼命驱赶着坐骑一边后悔地想。甘罗已经长得比任何牧羊犬都大嚎叫时凛然生威有它在即便是上百只的野狼也不敢靠近羊群半步。

    “是雕!是雕偷了阿思蓝家的羊!”陶阔脱丝指着天空大喊声音如释重负。雕是天空中的霸主从天鹅、羊羔到野兔所有身体比其小的活动生物都是其袭击对象。在夏秋之交小羊羔刚刚脱离母羊庇佑对外界危险懵懵懂懂。骨小肉嫩的它们是大雕的最佳狩猎目标。

    顺着陶阔脱丝的指向李旭也看清了那只低飞的身影。那是一只成年黑雕双爪握着一头肥硕的羊羔所以飞得只有三十余步高。流云般的雕影后几十匹骏马快飞奔马背上的骑士一边挥动缰绳一边向大雕出大声呵斥。

    那雕儿仿佛故意和人斗气般既不肯将羊羔放下又不加快飞行度。悠哉游哉地拍打着翅膀把天空下所有威胁都视作无物。

    “太好了帕黛姐姐没事!”陶阔脱丝带住马缰绳拍打着胸口说道。过度的惊吓和高疾驰让她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脸色也变得红红的如盛开的桃花般娇艳。

    李旭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如花美眷轻轻将箭搭上了弓弦。他曾经答应过亲手射一只雕下来给陶阔脱丝看陶阔脱丝也许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承诺但他自己却没有忘记。

    低飞的大雕本能地感觉到了来自下方的威胁嘶鸣一声加快了翅膀扑打度。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它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突然双翼一顿整个身体连同爪子间的猎物同时跌了下来。

    黑雕落入了草丛中甩脱爪子上的羊羔摇摇晃晃地跃起飞高。摇摇晃晃地落下摔倒。如醉了酒般再度飞起又再度跌下。终于它没有力气再举翅膀了抬起头凄凉地叫声响遍原野。

    “嗤!”雕鸣声绵绵不绝。这只天空的霸主致死不能相信有人在它展翼之后还射中了它。

    “附离!”陶阔脱丝兴奋地大喊大叫策马追在李旭身后向黑雕落地的方向奔去。她看见了心上人为自己做的一切纵马弯弓仰射在少女眼中整个草原上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引弓疾驰的动作像附离那样做得如歌般流畅。

    李旭收弓纵马在马蹄从黑雕身边掠过的刹那猛然俯身行云流水般将雕的尸体抄了起来。于疾驰中拔下弓箭兜转马头迎着陶阔脱丝的笑脸跑回。

    二马错颈知趣地停住了脚步。

    “送你!”铁塔般威武的少年手提着双翼低垂的黑雕豪情万丈。

    “为什么?”向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陶阔脱丝突然害羞起来低下头玩弄着马缰绳声音细若蚊蚋。

    为什么?李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了当日的诺言。看着陶阔脱丝娇羞的模样眼前突然仿佛有灵光一闪手举黑雕大声回答:“因为我要娶你做老婆!”

    “你说什么?”陶阔脱丝的脸瞬间充满了潮红本能地追问了一句。

    “我要娶你做老婆!”不顾周围渐渐靠拢的人群李旭对着陶阔脱丝大声重复。

    “我要娶你做老婆!”梦幻般的阳光下誓言随着晚风在草尖上飘远。

第五章 猎鹿 (八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八上)

    没想到眼前的榆木脑袋突然开了窍陶阔脱丝的脸刹那羞得如天边晚霞。双目波光流传说不尽的柔情蜜意。正相看两不厌间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喝道:“兀那小子你讨好婆娘便是也不能杀我家的雕儿做礼!”

    李旭心里打了个突猛然回转身来。只见十几个身披猩红色披风的陌生壮汉围成了半面扇子形齐齐切断了自己和陶阔脱丝的去路。做了大半年神棍他好歹也算经历过战阵之人。一看队形就知道壮汉们来意不善。立刻将黑雕尸体向马背上一丢左手提起马缰绳将陶阔脱丝掩至身后右手翻腕紧紧地搭在了弯刀柄上。

    “你家大雕有什么证据?”陶阔脱丝不相信有人胆子大到敢在苏啜部附近对自己动手从李旭身后探出半个头来怒气冲冲地反问。

    “瞎了眼你看那脚环!”

    “野雕有带脚环的么?”壮汉们乱纷纷叫骂。一个个跃跃欲试随时想把李旭和陶阔脱丝砍翻于马下。

    李旭在马背上快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雕足上的金环。那是由纯金打造脚环花纹精巧紧密层层金丝花纹之间隐隐约约还刻着几行文字。

    这下麻烦大了扁毛畜生肯定是猩红披风们的眷养之物怪不得它方才偷了阿思蓝家的羊羔却不急着高飞。李旭心中暗道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向对方赔罪又听见身后的陶阔脱丝大声反驳:“是你家养的雕儿有怎么样?若不是你们纵容黑雕抢我家羊羔附离怎么会放箭射它!既然是你们无礼在先又怎能怪我们看不清它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

    身穿猩红披风的壮汉们在草原上横行惯了自家黑雕抢了别人的羊羔他们素来只当玩耍。所谓呵斥追赶原本就是装模作样。万万没想道到在这偏僻之地还有李旭这样的楞头青不问青红皂白一箭就将黑雕射了下来。

    被陶阔脱丝一语揭了短处他们立刻恼羞成怒。当下有人大声嚷嚷了一句:“与这些野人费什么话直接砍翻给黑雕偿命罢了!”说完马头向前一纵径直向李旭扑来。

    才冲出三五步斜下里突然飞来一支冷箭从马眼直入马脑。那战马登时气绝“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把马背上的红披风向前甩出了三丈多远砸倒了数尺野草抽了抽再也不能动了。其他红披风壮汉大吃一惊齐齐带住了缰绳。敌我双方同时侧目只见一个霫族武士带着十几个牧人气势汹汹地狂奔而致。

    “阿思蓝你怎么才追过来!”陶阔脱丝高举着弯刀冲着来援的武士大叫道。

    “帕黛被他们的畜生惊了胎气我刚才忙着照顾她!”阿思蓝恨恨地看着红披风们将另一支羽箭搭到了弓臂上。十几个牧人手持放弯刀和套马索气势汹汹地跟在他身后只待阿思蓝羽箭离弦就要一拥而上将对方撕个粉碎。

    “哪里来的野人竟然敢攻击突厥狼骑!”红披风中的带队者气急败坏地自报家门脸上的表情虽然凶悍坐骑却不知不觉间向后挪了数步。他们已经见识过了阿思蓝方才一箭之威此刻对方人多自己人少没人愿意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哪里来的畜生居然敢在苏啜部的草场撒野!”阿思蓝铁青者脸大声回骂。刚才黑雕从半空中扑落刚好掠过妻子帕黛的脚边。临盆将近的帕黛吃了一吓立刻肚子疼得站不起身来。他忙着照顾妻子所以才未能弯弓追赶那头黑雕报仇。如今李旭因射雕惹出祸来雕的主人即使是天王老子他也得挺身与朋友硬扛。

    双方说的都是突厥话词汇不多语气却是生硬得很。眼看着冲突一触即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有人一边策马疾驰一边大声喝道:“全给我住手有什么话大伙慢慢说!”

    话音刚落马头已经逼近猩红披风的身后。十几个猩红披风壮汉立刻跳下马背让出一条通道恭恭敬敬地俯身回应:“是属下谨尊却禺大人吩咐!”

    “却禺?”李旭和阿思蓝迷惑地对望。从红披风们的恭敬态度中他们猜到来者身份不低。但苏啜部与突厥人交往并不多却禺到底是官职名还是人名他们根本弄不清楚。

    “你们为何与人冲突难道忘了我的叮嘱么?”须臾间来人已经冲到人群当中。更远处还有四十几骑遥遥地追赶过来。

    “呜――呜――呜――”负责警戒的苏啜部牧人在远处吹响了号角过五十人的队伍临近无论来意是善是恶部落中都必须做好相应准备。

    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让来人吃了一惊四下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李旭和阿思蓝的装束躬身施礼问道:“站在我面前马背上的可是白天鹅的子孙么?阿史那却禺奉大汗命令前来问候白天鹅的后人!”

    “苏啜阿思蓝、附离、苏啜陶阔脱丝见过却禺大人!”阿思蓝收起角弓手按肩头俯身还礼。整个霫族都是突厥的附庸虽然弄不清楚来人的身份阿史那家族这个响亮的名号草原上却没有人不知晓。

    那是突厥王族的姓氏意思为母狼的初乳诸狼的长者。几百年来草原上世代以此姓为尊。

    “原来是苏啜部的好兄弟天鹅的阵头!”阿史那却禺拊掌大笑“我这几个属下缺乏教养冲撞了自家兄弟请阿思蓝兄弟不要见怪!”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对方还是带着善意到霫族来出使的突厥王室后裔?阿思蓝无奈地笑了笑回答:“他们放雕惊吓了我的妻子我已经看过了没惹出什么大祸来!”

    “你们几个畜生我临行前怎么吩咐你们来!”听到阿思蓝的回话却禺立刻抡起马鞭劈头盖脸地向红披风的头领抽去。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红披风头领立刻矮了半截接连捱了好几鞭子才大着胆子解释道:“回禀大人他他们他射死了您的黑雕!”

    “啊?!”阿史那却禺惊叫了一声回头看向了阿思蓝和李旭。在李旭的马背后他看到了一双低垂的翅膀。那是他家宝贝的双翼每一根羽毛他都记得。

    雕是天空之雄筑巢在万丈绝壁之上。想养一只雕儿必须在其刚刚孵化时便从窝中将其掏出。取雕途中又要留神脚下石壁又要提防母雕和雄雕从半空中袭击往往要付出十几条人命才能换得一只幼雏。而幼雕脾气倔犟非新鲜血肉不食受到虐待即死把它平安养大不知又得花费多少功夫。再加上训练其侦察敌军动向听从主人号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一只训练有素的黑雕价值已经远远过了同等重量的黄金。所以看见黑雕偷了别人家的羊羔突厥狼骑们绝对不会认真替羊羔主人讨还公道暗地里还期待利用这种行为保持雕儿的野性。

    “它偷了阿思蓝家的羊又吓到了怀孕的帕黛我以为它是野生之物就一箭将其射了下来!”李旭从背后将黑雕的尸体拎起来放在地上讪讪地向阿史那却禺赔罪。

    从对方气质和打扮上他推测出来人在阿史那家族中身份不低。对方所带的四十多名侍卫已经慢慢跑近在不远处列了一个骑兵长阵。如果在西尔族长率领守营武士赶来前双方起了冲突苏啜部的牧人们肯定要吃大亏。

    “它惹祸在先否则附离也不会动手反击!”陶阔脱丝从李旭身后走出来与他并肩而立。来人所骑的骏马远比其他人的坐骑高大几百步的距离瞬息而至。如果此人因为伤心黑雕的死想和附离打一架附离在坐骑方面就吃了大亏。小丫头不想管突厥什么家族只想着如何与心上人并肩抵御强敌。

    “你只用了一箭就射落了它?”楞了半晌阿史那却禺抬起头来叹息着问道。此行负有重要使命他自然不会因为一头黑雕和苏啜部伤了和气。但经过躲避弓箭训练的雕儿居然被一个黑头黑眼睛看上去极像汉人的无名小子一箭射翻这个结果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李旭点了点头不知道对方为何有此一问。扁毛畜生当时飞得那么低非但是自己阿思蓝、陶阔脱丝甚至阿思蓝家的几个持弓从户都可能一箭结果了它。

    “这小子从侧面赶上去不由分说就是一箭!”被却禺抽得鼻青脸肿的红披风头领指着李旭不怀好意地诬陷。

    阿史那却禺的眉毛猛地一跳回头横了头领一眼命令他闭嘴。带动马缰向前走了几步和颜悦色地向李旭请求:“你用的是什么弓能借给我看看么?”

    “当然可以!”李旭大方地从马鞍后解下了弓囊双手递了过去。阿史那却禺在听说黑雕死讯的刹那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悲愤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此愤怒的情况下此人还能保持礼貌其修身养性的功夫着实令人敬佩。按徐大眼的说法这种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头脑冷静的人最好不要与之为敌否则一定要打起十二分小心来应付。

    阿史那却禺反复端详弓臂调整了一下弓弦接连拉了几个半满终于明白了黑雕今天遇难的原因。双翼张开有马背长短的大雕振翅时所带动的风力极其强劲寻常牧弓射出的羽箭被风力一荡早就歪了即便侥幸射中了雕身剩下的力道也穿不透那厚密的羽毛。而手中这把却是大隋全盛时期所制之物非膂力极大之人挥不出其全部威力。一旦能满弓而射羽箭度快如电光石火。这样的弓整个突厥王庭才有七把。其中一把还被拿去给工匠做样品仿制时弄坏了至今无人能够修复。

    想到这阿史那却禺还弓入囊试探着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这弓能转让么?”

    一句话惊得在场之人全部将手按到了刀柄上。对草原上的男人来说肩上弓、手中刀胯下坐骑皆代表着自己的尊严。朋友之间可以把兵器和战马当礼物相互赠送陌生人若出言讨要对方兵器或坐骑则等于明明白白告诉对方自己想和他决斗了。

    “您的坐骑甚为神俊不知道能否卖给我?”李旭擎刀在手淡然反问。

    阿史那却禺的坐骑哕哕叫了几声前蹄高高扬起。作为曾经战阵的良驹它本能地感觉到了从对面弯刀上传来的压力。那是来自冰湖底部的阴寒在少年怒气的逼迫下彭湃汹涌如风暴。

    “嗯?”阿史那却禺楞了一下立刻意识到是自己一时失言引起了双方的误会。带动坐骑退开数步避开李旭的锋芒笑着解释道:“小兄弟莫急我只是一时心痒随口而问并非有意挑衅。你们干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后半句却是对身边侍卫和不远处的骑兵所一喝之下威压自生。涌上前护主的红披风们和外围的突厥狼骑同时停住脚步动作整齐得如同被同一支无形的手臂猛然拉住了一般。

    这是百战之兵才能达到的境界苏啜部牧人虽然经过了徐大眼和西尔族长的严格训练却远做不到这种水平。李旭回头看了看众牧人的脸色知道在刚才一瞬间己方已经落了下风。摇摇头故意不知好歹地回答:“你见我的弓心痒我见你的马也心痒难搔不如这样用我的弓换你的马如何?”

    “哄!”突厥狼骑中爆起一阵哄笑。他们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主动开口向却禺大人要求以弓换马。整个突厥王庭在骑射方面能压得住却禺的人不过五个。而眼前这个黑少年虽然射雕在先脸上的胡子却还是软的分明是初生的牛犊不知道老虎的牙齿有多锋利。

    “你可知道此马由何而来?”没相到对面的少年敢反逼自己一步阿史那却禺不由得动了几分怒气一边将弓交还给李旭一边大声问道。

    李旭笑着摇头只要将却禺挤兑住他就算涨了自家威风。至于对方胯下骏马是什么良种说实话他根本没看出来也不太在乎。

    “这是突厥王族从万里之外的波斯王族手中用一千名奴隶换来的良种与契丹人进贡来的托纥臣野马交合而生日行千里非有阿史那王族血脉者不得骑乘!”却禺冷笑着带着几分狂傲说道。

    “小子听到了吧!”红披风们大声起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那你可知道我手中弓的来历?”李旭被对方轻蔑的眼神挑起了火气高举着却禺归还回来的骑弓反问。

    “你且说说!”阿史那却禺向后缩了缩肩膀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滑稽的动作又惹得他身后的突厥人一阵大笑。

    “这是大隋上谷客栈掌柜花一顿饭钱换来的骑弓经大隋小贩李旭手调整平时射射兔子打打雀儿不值几个钱儿但是此为男人尊严千金不易!”李旭淡然一笑不卑不亢。

    他的前半句话用词极其诙谐连阿思蓝等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待到后半句却郑重无比特别是那句千金不易简直是掷地有声一时间把什么王族什么良种全部比了下去。

    突厥王族有尊严大隋小贩也有尊严。长生天下这两种尊严无分高矮。

    阿史那却禺笑不出来了再度上下打量起眼前这名穿着霫人衣裳披散着头却自称为大隋小贩的年青人。此人身高八尺开外肩宽背阔放在突厥人中也算得上一个壮汉。年纪虽然小言谈举止当中却充满了阳刚之气。一双眼睛明澈幽深无论与谁的目光相遇都决不退缩。

    此子绝非寻常小贩!阿史那却禺心中暗道。猛然想起了传说中的一个人物笑了笑回答:“你的弓换我的马倒也不算辱没。只是将良弓和宝马分开了过于可惜不如我们二人来赌一赌赢了的拿走弓马输了的也别怨天尤人如何?”

    “当然可以你说赌什么?”李旭大声问道。为了苏啜部的尊严此时他是绝对不能退缩的。况且眼下还有陶阔脱丝在侧男子汉的肩膀更应坚固。

    “赛马!”却禺笑着摇头“你的坐骑吃亏他们肯定笑我欺负你。”

    “比射!”李旭学着却禺的样子摇头“你的弓不灵我们苏啜部男人不能欺负远客!”

    “你这小子很有意思!”却禺在家族中地位崇高几个叔伯兄弟却都是竞争者关系处得极其僵硬。而身边侍卫玩伴却谁也不敢这般与他说话。乍一碰上个不知道深浅的反而让他感觉到几分乐趣。

    事以至此他也不急着赶路了。跳下马来把缰绳交道阿思蓝手里说道:“麻烦这位兄弟作个见证一会儿我若是输了你尽管将马给他!”

    李旭见对方洒脱也跟着跳下了马背上前几步把弓囊交到却禺的侍卫手里笑着叮嘱:“如果我输了这弓就归你家主人。”

    却禺再次看了看李旭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推断。此人就是传说中半夜闯入敌营咬死了五十多名奚族武士的圣狼侍卫。自己这次是为安抚苏啜部而来通过一场赌赛将射雕引的误会揭开去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想到这他以极其细微的动作向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侍卫躬身领命双手托着弓走到阿思蓝身边与其并肩而立。此时射雕风波已经完全被即将举行的赌赛化去双方之间虽然还有隔阂却已经没太多敌意在了。

    突厥狼骑和苏啜部牧人们纷纷下马在李旭和却禺身边围了个大圈子。草原上赌赛不过是骑马、射箭和搏击(包括摔跤)三项。从小到大牧人们就这样玩无论输赢大家都不能伤和气也不能耍赖否则就会被所有人给瞧不起。

    “比什么?”李旭和却禺同时问。跳下马来二人才现彼此身高差不多。只是却禺的年龄已经三十出头而李旭看上去却只有十五、六岁。

    三十岁的壮汉摔十五岁少年赢了也没什么光彩。却禺虽然脾气桀骜却也是个磊落汉子。想了想说道:“你说拣你最拿手的!”

    “我最拿手的是背古诗!”李旭耸耸肩膀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阿史那家族出来的人想必诗歌造诣强我远甚。今天你们远道而来鞍马劳顿咱们不如比文雅一点的!”

    “你这小子我怎能跟你比写诗!”却禺被气得苦笑不得佯怒着说道。

    “那比喝酒你敢么?”李旭等的就是对方这句话大声追问。

    阿史那却禺又是一愣没想到一个汉人居然敢跟自己比酒量。突厥民族认为酒能生血越是勇士酒量越大。看看对方天真的笑容他笑着回答:“比酒看谁喝得多。一会儿输了你可别哭!”

    “一会儿醉了你可别装糊涂赖帐!”李旭大声回敬。

    围观的狼骑和牧人们轰然叫好纷纷走到自己的战马前将一袋袋马奶酒解下。马奶酒是所有塞外民族必备之物既可以当酒解乏又可以解渴生津几乎每个出行的牧人都会随身带着几袋。片刻功夫装酒的口袋就在却禺和李旭面前堆成了小山二人用眼光互相望了望解开皮绳子对着喝了起来。

    “一二好!”狼骑和牧人们大声喝彩。两个比赛的男人酒量都不小却禺高举口袋大口向嗓子里倒。李旭垂头鲸吸喝酒的度自然也不慢。转眼间却禺喝空了四个皮口袋低头看看李旭现对方脚下摆了两双皮袋手中正再解第五只口袋的皮绳。

    “坏了这小子是个酒篓子!”却禺吃了一惊心中暗叫不好。马奶酒的浓度远高于中原黄酒所以往来塞上的汉人基本上两袋酒已经可以被放翻鲜有能喝光第三袋者。而对面的少年四袋落肚脸色却丝毫未变。双目之中温情脉脉反而喝出几分如遇到老朋友般的热切来。

    却禺解开第五袋皮绳仰天灌了下去。喝酒的动作太快一袋之中有三成洒到了前胸上。这已经是耍赖行为了李旭却视而不见。解开第六袋马奶不急不徐地吸进口中。

    整个上谷李旭的舅舅张宝生是唯一一个会把米酒浓酿的人。马奶酒虽然烈却远达不到有间客栈的精酿程度。况且舅舅张宝生曾经“传授”过饮酒之道越是匀匀地喝越不容易醉倒。反而那种起初狂灌猛灌稍后连喝带洒的人看似精明实际上没战心已经输了。

    阿史那却禺拎了第六袋在手却看见了李旭开始解第七个皮袋子。他知道今天自己已经注定陪了黑雕又丢马站起身拍拍手说道:“算了战马归你。它叫黑风望你将来纵横驰骋别委屈了它的血脉!”

    “多谢却禺大哥!”李旭放下酒袋强压着腹内翻滚的酒气站起身。前行几步从侍卫拿起自己的弓囊双手捧给了却禺。“我的弓不卖却可以赠给朋友!”

    却禺接弓在手喜出望外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却终又将弓交还于李旭之手正色道:“既然既然我输了就就不能坏了怀了规矩。你苏啜部男人是男人我突厥男人就是就是孩子么?”

    “好一个突厥男儿不愧是阿史那家族的血脉!”人群外有人大声赞了一句。

    李旭接弓在手扭头回望。只见苏啜附离带着百余名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众人身后。从牧人们脸上嘉许的笑容望去显然刚才自己与阿史那却禺赌赛喝酒的情景大家都看在眼里了。

第五章 猎鹿 (八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八下)

    当晚苏啜部诸人以迎接贵客之礼款待阿史那却禺及其随从举部狂欢篝火从中央大帐旁一直点到了营地外。席间苏啜附离一再要求李旭将战马归还给客人都被阿史那却禺以愿赌服输为理由推辞了。酒酣之际额托长老问起客人来意阿史那却禺也不隐瞒把此行使命一一道出。

    原来有十几户索头奚部牧人逃到了突厥王庭向启民可汗哭诉被苏啜部灭族之痛。启民可汗“心存慈悲”不愿意看到自己麾下的子民自相残杀所以特意派了阿史那却禺来东方了解战争始末。

    “什么了解战争始末分明是讨要好处来了。若是想调停去年冬天突厥人忙个什么?”陶阔脱丝趁着倒酒的功夫俯身在李旭耳边说道。

    “突厥人势大先看额托长老怎么回答!”李旭用汉语低声回应。二人你我情浓说了几句就把话题扯到了别处。至于额托长老怎么向突厥使者申诉被索头奚部落袭击掠夺之苦十句倒有九句没听真切。

    “若不是附离、阿思蓝他们几个机警今年向大汗哭求的就是我们苏啜部了!”额托长老声情并茂地讲述完了索头奚部侵犯草场掠夺牛羊杀死牧人等种种罪恶把话题终于转到战争的起因上来。

    “当时附离他们只有六个人索头奚居然派了二十八名斥候追杀为的就是不走漏消息以便在当天夜里把白天鹅的子孙一举屠戮干净!”必识部长老那弥叶在一旁添油加醋。如今月牙湖畔霫族各部已经同气连枝渐渐有了浑同一体的趋势。帮苏啜部对付过眼前麻烦将来各部合并后念及今日功劳自然少不得他一个长老的席位。

    “是啊是啊……”几个大部落长老纷纷附和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六个霫族少年如何力抗二十八名训练有素的斥候如何在冰天雪地里与对方周旋了数个时辰终于保证了消息及时传回了部落的英雄事迹。再提起各部如何仓卒迎战如何为了保护自家的老弱妇孺奋不顾身以千余牧人打败了对方数千骑兵……。讲到无奈处一个个凄然泪下。

    “你是说是附离在一百五十步外射伤了对方的斥候头领?”阿史那却禺认认真真地听完了长老们说的每一句话后低声问。

    所谓了解战争始末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突厥王庭对于霫、奚、契丹、室韦等部落向来执行羁縻政策无论谁打垮了谁只要胜利方保持对突厥的效忠就不会大军征讨。苏啜部的崛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阿史那家族现在需要决定的是扶植苏啜西尔替换掉原来的霫族诸部大埃斤执失拔还是打压苏啜西尔继续维护执失拔的权威。至于几个索头奚人的哭诉随便画一小片够二十户人家谋生的小草场给他们也就可以耳根清净了。

    “是附离箭打乱了对方部署徐贤者定计诱惑斥候分兵。然后他们六个以少打多干掉了对方一半人马……”舍脱沙哥对两个汉族少年异常推崇挑着大拇指向阿史那却禺汇报。

    “当时附离刚刚开始学武连弯刀都不会用!要不是圣狼保佑我们…….”那弥叶长老在一旁补充。

    “好箭法好计策你苏啜部有如此勇士难怪索头奚人要输!”听完沙哥长老的讲述阿史那却禺拍案赞叹。看神情他已经完全站到了苏啜部一边再不想为索头奚部主持公道了。

    “托大汗的福我苏啜部少年一个比一个健壮!”苏啜附离有心讨好突厥人笑着回应。

    “怎么你苏啜部还有人射技高过附离么?”阿史那却禺继续追问。

    草原上奉行强者为尊的道理此时在阿史那却禺面前隐藏实力只会给诸霫联军带来更大的祸患。苏啜西尔族长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客人问话。然后叫过自己的弟弟苏啜附离命他到距离篝火不远处的空地上去竖一溜火把。

    片刻之后苏啜附离回来复命。西尔族长命人取来一张弓十五支箭起身向另一个火堆前饮酒的武士们问道“一百步外有十三支火把有人能用十五支箭把它们尽数射灭么?”

    “何须用十五支箭!”不待其他武士答应苏啜附离抢先站在自己的哥哥身边应道。伸手夺过弓来飞身上马。向前跑了十几步横拨马头“嗖!嗖!嗖!”接连数箭每箭必有一支火把熄灭。须臾远处陷入一片黑暗马蹄声由远而尽苏啜附离跳下马背将剩下的两支箭和角弓捧到了哥哥面前。

    “好一个骑射之技却禺愿与壮士共饮一碗!”阿史那却禺端起面前铜碗大声称赞。傍晚时与李旭拼酒他已经喝得半醉。此时身体摇摇晃晃言谈举止却豪气干云。

    “苏啜附离敬贵客!”西尔族长得弟弟附离高举着铜碗意气风。

    话音刚落只听另一堆篝火旁有人大喊“等我一等咱们一起喝!”。随着喊声站起一个身高近九尺的壮汉正是舍脱部的豪杰哥撒纳。只见他从篝火中抽出一条燃烧的木棍飞身上马。转眼之间把熄灭的十三根火把又点了起来。然后策马转回丢下木棍弯弓搭箭人马快游走一轮轻松松完成了与苏啜附离同样的动作。

    “理当同饮理当同饮!”阿史那却禺心里暗暗吃惊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浓。不到万人的一个小部落联盟居然出了三个神箭手。这支人马的真正实力绝对不能用人数来衡量。索头奚人在人家的草场上还敢主动挑衅看来真是死有余辜了。

    “慢来慢来等等我必识侯曲利!”又一个壮汉从火堆旁跳起来策马去点火把。转眼间火把再度熄灭侯曲利丢下角弓晃晃悠悠地走向阿史那却禺。

    黑夜中射灭跳动的火焰远比光天化日下射中靶子的难度大。草原上最重英雄接连看了三次神奇射击宴会的气氛一下子被推向了**。阿史那却禺带头叫好举起酒碗与壮士共饮。嘴唇还没碰到碗边却又听见有人高喊“贵客再等一等苏啜阿思蓝还没献艺呢!”

    “阿思蓝!阿思蓝”无数少女拍手高呼。苏啜阿思蓝飞身上马摆了个骑兵突击的姿势拎着一条着了火的木棍从黑夜中跑过。火龙在黑夜中起起伏伏远方立刻被点亮了十余颗星星。

    “那是十三支火把!”阿思蓝策马回转带着几分酒意冲着众人喊道。从马鞍后解下箭袋数出十二支羽箭借着火光让大伙看清楚了然后把其余的羽箭全倒在了地上。

    “十二支箭他要用十二支箭射十三支火把!”几个少女拍着手叫道一边叫一边羡慕地看向坐在篝火旁养神的帕黛。阿思蓝的妻子帕黛回以幸福的微笑仿佛早已习惯了丈夫如此被人仰慕。

    阿思蓝拨转马头在战马起步的瞬间把第一支箭射了出去。“嗖!”远处一支火把应声而灭只剩下十二支火把在黑夜中瑟缩。

    “嗖!”“嗖!”阿思蓝在战马前冲侧转横奔斜走几个瞬间将羽箭一一射出无论战马如何动作他的动作毫不停滞。

    这已经高出众人不止一俦了马上射箭人的动作和马的步伐要配合如一才行。常人射箭绝对不敢在战马变换方向时松弦。欢呼声一下子被压了下去众人屏住呼吸看着远处的火把一一坠入黑暗。

    “还有两支阿思蓝手中还有一支箭!”一个少女担心地尖叫。

    刹那间万籁俱寂只有细碎如鼓的马蹄声由近而远突然马蹄声猛地一滞紧跟着最远处那根火把横着歪了歪熄灭。一点寒星在火把熄灭的刹那间迸射出来直直地砸在另一只火把的正中央。

    “砰!”最后一支火把被灼热的箭尖射了个四分五裂几点火花流星般跳起来缓缓消失于黑暗中。

    “吱吱吱!”数声秋虫的鸣唱从远方传来特意为坠落的流星配上的一曲尾韵。

    “好!”山崩地裂般的叫好声轰然而起主人客人不同民族的壮士拼命地拍打着巴掌毫不吝啬地将最高赞誉给予策马归来的献艺者。

    “为如此神射干了这碗!”阿史那却禺大声提议。众人齐声响应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喝罢阿史那却禺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举到阿思蓝面前大声说道:“壮士今天我的属下惊了您的妻子我以此酒向你赔罪!”

    “不敢不敢您是苏啜部的贵客再说帕黛帕黛她也没受什么伤!”阿思蓝敢紧侧身闪避拒绝接受客人的道歉。

    “您的属下不知道帕黛怀有身孕况且那雕不已经被附离射下来了么?”苏啜附离笑着替双方打圆场。训练一只可用于行军作战的黑雕出来相当不易外来的附离射死了人家的宝贝已经大大得罪了突厥王庭。如今人家不再追究苏啜部应该知道感恩。若是再对黑雕惊吓到帕黛一事念念不忘就有些不知道好歹了。

    “如此咱们就算揭过今后谁都不准再记得!”阿史那却禺笑了笑说道。

    “揭过揭过一场误会而已。”舍脱沙哥的眼睛转了转笑着附和。在举碗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卿卿我我的李旭和陶阔脱丝心中不由出了一声轻叹淡淡的阴云浮现在眼角。

    “您的妻子即将给你生下一个男孩还是女孩?”阿史那却禺饮了一口酒信口问道。

    “应该是个能挽弓上阵的额托长老特地给看过了!”阿思蓝非常开心地回答。霫人推测胎儿男女自有一种办法。额托长老替人治病十治五死替人相看胎儿男女十中却能看准八、九。这个孩子是附离圣狼来的那天受孕的将来生出来一定能受到圣狼的几分庇佑。

    “我妻子也怀孕了估计会给我生个女儿!”阿史那却禺带着几分醉意扳着阿思蓝的肩膀说道。

    “恭喜却禺大人!”长老们一同站了起来举碗向客人道贺。

    阿史那却禺把酒碗向征性地兜了一个圈笑了笑不肯先饮。而是继续对阿思蓝说道:“如果生一个女儿就嫁给你儿子如何?”

    阿思蓝手中的酒碗晃了晃全身醉意尽消。与突厥王族联姻近百年来霫族中还没任何人家有如此福分。他把求助的眼神看向部落中最智慧的额托长老却看见额托长老的手颤抖着半碗酒在锦袍上沥沥而下。

    “怎么难道却禺和你做不得好兄弟么?”却禺见阿思蓝半晌不答佯装生气地问道。

    “当然当然做得。只是只是阿思蓝有些有些……”阿思蓝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词汇。他在苏啜部算得上一个上层人物却远没有西尔族长的血脉高贵。如果与阿史那却禺联了姻将来……

    阿史那却禺何等老练人物略一沉吟已经知道了问题关键。拍了拍阿思蓝肩膀笑着说道:“我叫却禺你叫阿思蓝。你是个英雄将来儿子肯定能保护好我的女儿。我妻子是突厥族中有名的一朵花生下来的女儿也不会辱没你的儿子。咱们两家联姻与阿史那家族和苏啜部无关!”

    “如此多谢却禺兄弟厚爱!”阿思蓝笑着举起酒碗重重地碰在却禺手中的酒碗上。

    “干!”却禺豪情万丈地喊道仰起脖颈将碗中马奶酒一饮而尽。

第五章 猎鹿 (九 上)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九上)

    阿史那却禺的马队在苏啜部停留了两天部落里的狂欢也持续了两天。这支来自突厥王庭的使团太及时了简直就像雪中送炭一样送来了苏啜部最需要的支持。有了阿史那家族这个大靠山苏啜西尔可以名正言顺地向执失拔大埃斤提出接管霫人祖先留下来的王冠在一旁咄咄逼人的契丹人也会收敛锋芒看在苏啜部与阿史那家族联姻的份上放弃他们的不合理要求。

    “是长生天和圣狼在保佑苏啜部!”所有牧人都这么说。一直到阿史那却禺离开人们心中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

    “白天鹅不想凭自己的力量翱翔蓝天却学乌鸦一样跟在狼群身后拣碎骨头吃。唉晚晴教了西尔这么久难道没教会他把眼光放长远些么!”铜匠师父最爱和别人唱反调一边敲打着砧板一边向李旭抱怨。

    “族长族长大人也许有自己的决定吧!”李旭目光望着炉火心不在焉地回答。

    炉中跳跃的幽蓝正在舔噬着一大块星星铁。陶阔脱丝从月牙湖中捞出来的星星铁为李旭打造了一把兵器后还剩下了不少。小阿思蓝出世在即李旭刚好用剩下的材料打两把弯刀。

    一把给小阿思蓝防身另一把么?李旭痴痴地笑着被幸福的梦想所陶醉。

    “笨蛋你以为阿史那家族的女人是那么好娶的么?”铜匠伸出手来在弟子脑门上来了一个爆凿。以这个弟子目前的资质最适合找个没人的山野去隐居。可老天偏偏将他推入了一个漩涡中而他本人眼看踏入了漩涡的中心却毫意识不到任何危险。

    “却禺大哥说了他与阿思蓝两人联姻不牵扯双方的家族!”李旭把烧红的铁块用火钳夹出来用力敲了几锤后擦着脸上的油汗回答。

    阿史那却禺的亲和力无以伦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热情和大度已经博取了整个苏啜部的好感。李旭不想让没根据的猜疑扫了全部落的兴虽然他和铜匠师父一样也隐隐约约地觉察到这过度的热情背后可能包含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可阴谋到底是什么他又像雾里看花一样无法看清楚。

    “如果徐兄在肯定能猜出阿史那却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可惜徐兄还在新开河畔领着人马防备契丹人的偷袭!”李旭摇了摇头尽力把心头纷乱的想法甩在了脑后。打造兵器需要心神专一他可不希望即将诞生的两把弯刀中出现任何一件次品。

    “你这孩子终究还是心善!”铜匠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不经历风雨的翅膀永远长不大有些道理只有吃了亏后才能明白。他爱怜地看着将大锤抡得呼呼生风得李旭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大锤小锤嘈嘈切切奏响一曲牧歌。牧歌声中时间渐渐被淡忘。第一把黑蓝色线条柔和顺滑的刀坯渐渐成型金色的火焰在刀刃间流动时而爆出耀眼的光芒。

    师徒二人都不说话了锻造工作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铜匠深厚的经验和李旭悠长的体力让完工度大大加快待刀刃和刀身过度部分打平后一件精品又要诞生。

    “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打铁!”作坊门被人一脚踢开冷风包裹着一个人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娥茹!当!”李旭一分神大锤偏离了目标将刀面砸得向下凹了一块。星星铁锻打后形成的天然花纹被打碎了整个刀身看上去不再浑然天成。他懊恼地放下了铁锤把目光看向了娥茹。

    “快走跟我去中央大帐!”娥茹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拉起李旭的衣服角向外扯。眼前这个傻瓜太没脑子老婆都要被人抢了居然还顾得上帮别人打刀。

    “怎怎么回事!”李旭有些不高兴地拉住娥茹低声询问。今天所有功夫都因为娥茹的鲁莽而功亏一篑要想恢复刀面上的花纹整把刀坯都得重新回炉。

    “打我打死你!”向来温柔体贴的娥茹瞪着泪眼嚷嚷“他们要把陶阔脱丝嫁到突厥去你居然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打铁!”

    “什么?”李旭愣愣地一时没有做出反应来。陶阔脱丝要嫁到突厥去不是说突厥人的女儿要嫁给阿思蓝么?怎么刚过了几日所有安排都变了?

    “去吧尽力为之!”铜匠在李旭肩膀后推了他一把低声劝道。

    “噢!”李旭答应一声跌跌撞撞地跟着娥茹跑出了作坊。秋风一吹他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陶阔脱丝要嫁入突厥可陶阔脱丝分明已经与自己有了白之约啊?西尔族长认可了这件事!额托长老祝福过这件事!整个苏啜部整个草原都曾经为自己和陶阔脱丝祝福过!

    他跳上马背疯狂地冲向中央大帐。怪不得自己总觉得却禺酒醉后的笑容那样神秘此人那天根本没喝醉却把整个苏啜部都灌醉了!

    ‘阿思蓝只是一个部落贵胄他的儿子娶阿史那却禺的女儿必然打破苏啜部内部的权力平衡!’疾驰中李旭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徐大眼双目瞬间穿破了那团漆黑的迷雾。‘为了维持西尔家族在苏啜部的权威族长家中必须有人跟阿史那家族中地位更高的人联姻。’

    草原人性格耿直却不代表草原人不懂得交易。李旭知道自己真的很傻傻到那么轻易地相信了阿史那却禺的大度。傻到相信身边所有人都像九叔一般真诚和善良傻到把自己当成了苏啜部的一分子……

    从却禺手中赢来的黑风不愧为一匹宝马良驹几个窜越它就冲到了部落议事的中央大帐后。李旭跳下马握着弯刀冲向中央大帐的前门就在身体擦过浑圆的帐壁瞬间他听到一个哽咽的声音…….

    “附离不是逞能不是附离是为了部落的荣耀才与却禺赌酒。狼骑那么凶他不愿意咱们的牧人失掉锐气!”

    “是陶阔脱丝她在为我说话!”李旭的脚步一滞心中立刻被幸福和酸楚交织的滋味添满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在为我说话她没有背弃我!”颤抖着少年人的脊背挺得笔直。他整顿衣衫缓步向大帐前门走去。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在等着他必须用理智而不是莽撞去化解。

    “西尔族长难道诸部长老会议可以让女人随便说话么?”一个阴恻恻声音打断了陶阔脱丝的哭诉。是那弥叶长老李旭知道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就是这个无耻的老家伙在面临强敌时犹豫退缩如今他却又打起了牺牲陶阔脱丝换取突厥人青睐的鬼主意。

    “这是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当然可以说话!”陶阔脱丝泪眼看向众人回答声里带着几分绝决。这些人都疯了他们没有良心。附离为部落做了这么多事情他们居然毫不客气地就选择了背叛。

    “这不是你自己的婚事这是关系到几万人生死的大事!”额托长老站了起来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突厥人为启民可汗的侄子提亲咱们没有力量拒绝。”

    “白天鹅的子孙何时依靠过别人?”杜尔的老父亲嘎布勒站起来说道。诸位长老中他向来以吝啬和寡言少语闻名。今天为了一个外族小子他居然当面反驳起了威望最重的额托长老。

    几个平素不爱管事的苏啜部长老在下面交头接耳把帐内吵成了一锅粥。今天的事情的确非常棘手西尔家的女儿嫁给启民可汗的侄儿这简直是长生天赐予苏啜部的恩典。几百年来霫族还没和这么强大的盟友联姻过。但是附离是圣狼的侍卫他来部落后付出的一切有眼睛的人都不应该选择忘记!

    “如果拒绝了阿史那家族的提议咱们根本没有力量抵挡突厥王庭的愤怒。咱们只有几千武士突厥人却有二十万狼骑!”苏啜附离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平缓。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那个夺走了他的名字和荣誉的人如果不除白天鹅的王冠不知道将来会落在谁的头上。

    大帐外李旭的脚步越走越慢明明只要一转身他就可以绕过大帐侧面闯到帐门口。可身体却沉重如铅让他无法迈出那关键的一步。苏啜附离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自己能为苏啜部提供的已经全部提供了而突厥王庭却拥有二十万狼骑!

    二十万狼骑想想当日攻破索头奚部时的屠戮李旭眼前就只剩下一片血光。

    “附离可以和咱们并肩作战抵抗外辱!”陶阔脱丝声嘶力竭地喊。在苏啜附离说话时她看见很多长老频频点头。就连对自己和附离最好的舍脱沙哥长老也爱莫能拄地垂下了头去。一股绝望的感觉笼罩了她的全身但她不能接受这个命运决不!

    “那个汉人不会和咱们并肩作战他是个逃兵!”苏啜附离冷笑着把目光转向在座所有人“我私下找过几个商贩问过那个汉家小子的来历。大隋皇帝要攻打高丽那几个汉人小子不敢去所以才借着经商的由头逃到咱们部落来。你们想想一个不愿意为自己的族人而战的懦夫会为别人的部落而流血么?”

    “附离不是懦夫附离不是……”陶阔脱丝绝望地大哭起来。她想为心上人辩解但她无法否认叔叔说得是事实。李旭对她无所隐瞒为什么来霫部为什么不着急回家的原因她清清楚楚。

    “一个不愿意为自己的族人而战的懦夫会为别人的部落而流血么?”李旭呆立在了毡帐旁脸色苍白身体瑟缩成了风中枯草。娥茹已经追了上来拉着他的手向毡帐门前走却怎么也扯他不动。

    绝望中他看见陶阔脱丝哭着从毡帐里冲了出来。他看见娥茹哭着向陶阔脱丝追去他看见毡帐门前的苏啜武士瞪着自己目光中充满鄙夷。

第五章 猎鹿 (九 中)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九中)

    “那个汉家小子告诉他的属下对敌人要仁慈劝大伙放下刀箭和仇人做朋友。这样的懦夫凭什么要我部族勇士……”空荡荡的大帐里苏啜附离的声音往来萦绕。

    各部长老们静默无言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苏啜附离的话未必属实。无论那个汉家小子因何而来他半年来在苏啜部的所作所为却与“懦弱”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但为了一个异族小子去得罪西尔族长的弟弟这个头实在没必要出。况且除了牺牲掉那个汉家小子外眼下诸霫联军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

    联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有了突厥人这个大靠山西尔族长可以名正言顺地从执失拔大埃斤手中接过祖先留下的王冠重新将所有白天鹅的子孙整合成一队。周围数不清的小部族将一个个6续臣服在霫人的马蹄下。大漠东部弱洛水到栗末水(松花江)之间千里草原上将无人再敢于霫族争雄重现祖先辉煌的时刻指日可待。

    比联姻的好处更显而易见的是拒绝阿史那家族的善意后那可怕的结果。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二十万狼骑的部族绝不是只有几千人马的诸霫联军所能抗衡的。即便圣狼的力量再强大徐贤者的智慧再深狼骑到来之时就是草原被血染红之日。即便突厥人不因为苏啜部的拒婚而兵征讨只要阿史那家族旗帜鲜明地对执史拔大埃斤表示支持那些处在观望状态的小部族肯定立刻投身到执失拔帐下。留给苏啜部的依旧是一场灭顶之灾。

    退一万步来考虑即便阿史那家族大度到将拒婚之辱一笑了之有阿思蓝家和却禺家的婚约在强者为尊的草原上西尔族长的位置将放于何处?

    大伙根本不需要选择在突厥使者提出由启民可汗的侄儿阿史那骨托鲁和苏啜部联姻这个建议时结局就早已写定。阿史那家族背后有一个国家而附离大人除了他自己外什么都没有。

    “那个汉家小子试图教狼吃草表面上的善良和虚伪已经迷惑了很多牧人……”苏啜附离大声历数着李旭的“罪状”为部落的最后决断寻找理由。从长老们的表情上他知道自己赢定了。白天鹅王冠是属于苏啜部的无论哪个外来人威胁到自己都要在其苗头尚未露出前将其彻底铲除。

    突然苏啜附离的话塞在了嗓子眼儿。他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卫被人撞倒在地上。紧接着他看见一头愤怒的豹子缓缓向自己逼来。

    “苏啜附离大人如果你想巴结阿史那家族请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你自己!”李旭手按着刀柄一步步走到了大帐中央。几个负责大帐安全的部族武士试图冲过来拦阻被他的目光一逼带着些愧意停住了脚步。

    “附离你要干什么?”苏啜部的长老们大叫道。按照附离目前的身份他绝对有权力参与部族的决议。但圣狼侍卫大人天性懒散很少到中央大帐来所以长老们议事时也习惯不忽视他的存在。

    今天没有人请他却突然来了。一进来身上就充满了杀气仿佛在座所有人都是他的仇人仿佛随时准备拔出刀来血洗大帐。

    李旭冷笑着愤怒的目光在长老们脸上一一扫过。在进入大帐之前他心中还充满了自卑与自怜的话此刻所有自卑与自怜早已被桀骜所取代。他看清楚了隐藏和善背后的虚伪看清楚了需要他一个“懦夫”为之奋战的部族。每个目光与他相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头偏了开去。是白天鹅的子孙辜负了自己的朋友无论背叛的理由多充分大伙都无法理直气壮地面对圣狼侍卫的眼睛。

    “按草原规矩如果一个人受了侮辱可以用造谣者的血来为自己雪耻。苏啜附离大人一柱香时间后我在帐外空地上领教您的箭术!”李旭收回自己的目光稳稳地站在大帐的中央说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无比。学了近一年突厥话每个词汇他都能用得恰如其分。狼群之中没有那么多法律相互之间所有争执都可以用牙齿来解决。如果今天苏啜附离不接受他的挑战从此之后将永远无法在部落中立足。

    大帐内登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想到平素善良老实到有些迂腐的附离居然采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解决争端。有人惊诧有人呵斥还有人在心里暗暗为李旭鲁莽的行为暗自摇头。苏啜附离是部落中有名的勇士无论是平时打猎还是两军交锋他从没遇到过敌手。

    大伙正慌乱间耳边又响起了李旭异常平静地声音:“附离大人地位尊崇不至于找别人替自己来接受一个汉家小子的挑战吧!”

    汉家小子四个字李旭咬得很重还故意带上了苏啜附离说话时那轻蔑的语调。

    “你”苏啜附离被李旭身上的杀气逼得心里慌本来想毫不犹豫地将挑战答应下来不知怎地话到嘴边突然变成了另一种说辞:“你是族中晚辈按规矩不能挑战长者!”

    “你们在座每个人今天曾经把我当作是自己的族人么?”李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帐篷里回荡刹那间他感到自己的头脑分外清醒。

    凌厉的目光再度在每位长老的脸上扫过依旧没有人敢抬头和他对视。我是个汉家小子他们根本没把我当作自家人。李旭的脸上慢慢浮现了几丝冷笑微笑着他向所有人说道:“我不是苏啜部的战士挑战族长之弟不算不尊重长者。此后我也不会在留在此地明天早上我会在日出之后离开!”

    “那圣狼怎么办?”

    “你把圣狼如何安排?”乱哄哄的追问脱口而出。问完了说话的人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问得愚蠢嘴巴里像被卡了个鸡蛋般张得开闭不拢。

    “西尔族长你会允许我带着甘罗离开么?”李旭没有回答众人的话将目光转向高坐在铁椅子之上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啜西尔。明澈的目光凛冽如电代表着族长权威曾经高不可攀的铁椅子在他眼中瞬间矮了下去……

    半年多来只要在部落营地内甘罗就跟陶阔脱丝形影不离。而方才陶阔脱丝奔出帐篷时身边却不见了甘罗的身影。

    苏啜部早已做好了最坏准备李旭知道今天无论自己做什么甘罗都无法跟自己走。圣狼只有一个而圣狼侍卫却可以经常换。

    狼对自己的种群爱护有加对族群外的生物却从不吝啬露出自己的牙齿。

    局势的展已经完全脱离了西尔的控制这决不是他希望见到的结果。他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叫雅伦只需要再等三年时间就可以选择别人的帐篷。和部族中所有怀春少女一样雅伦提起圣狼侍卫时满脸崇拜。

    只需要三年而附离今年只有十五岁。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安排没想到居然突然卡在了半路上。在李旭刀一样的目光中西尔族长缓缓地站起了身脸色像作贼被人抓住了手腕般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张开嘴巴他听见一个不似自己的声音在喃喃地解释道:“我我也是不得已。雅伦雅伦只有十岁。娥茹娥茹已经不是不是完美的宝玉。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通婚风俗和汉人一样万一惹怒了他们部族部族……!”

    “西尔族长这个理由是你自己想到的么?”李旭感觉到自己像刚才月牙湖中爬出来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结。冷冷的秋风从窗口吹进吹散他眼前所有迷雾。

    这不是西尔自己想出来的办法霫人的头脑和突厥的词汇里根本没有‘完壁之身’这个概念。‘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通婚风俗和汉人一样’这句话也不应该出自西尔族长之口。整个苏啜部除了徐大眼之外如果还有另一个人对阿史那家族的历史和习惯如此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已经用不着去猜。

    只有她才如此迫切地需要突厥人的力量。二十多年过去了在她心内对大隋的仇恨她一点儿都没减少。

    “我当然是我。我是一族之长不能拿族人的安危做赌注!”苏啜西尔大声吼道唯恐有人听不见他的回答。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愤怒但满腔的怒火在附离明澈的目光前却如遇到了雪山一样快崩溃。

    是苏啜部对不起附离舍脱部的沙哥长老轻轻摇头。但是他不打算站起来说一句公道话。西尔族长的回答有道理大伙不能拿族人的安危做赌注。所谓公平本来就是有限度的。此事过去后各部愿意奉献最美丽的少女给附离作为补偿。但是现在陶阔脱丝必须履行族长女儿的责任。这份责任与她与生俱来无法逃避。

    苏啜附离感觉到了哥哥的内心的尴尬挺直身体挡在了李旭和西尔族长的中间。尽管内心深处依然负疚尽管面对附离的目光依然感到了巨大的威压他却义无反顾地展示了自己的勇气。

    “我接受你的挑战一柱香后让长生天见证你的勇敢!”苏啜附离冷冷地回答说完转身走出了帐篷。

    “打扰族长大人和诸位长老!”李旭双拳前抱躬身向四下行了一个汉礼。“请诸位记住你们身上流的是白天鹅的血不是跟在狼群身后拣碎骨头的乌鸦!”

    说罢他亦转身走出了大帐。长老们如何决定他无法干涉。但无论最终决定的结果如何他都会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李旭突然想起了铜匠师父二十多年守着一个承诺他真的无怨无悔么?他所守候的人真的值得他为之付出那么多么?

    将两匹马拉开三百步的距离额托长老奋力甩响了手中的皮鞭。这个解决办法也不错汉家小子如果输了苏啜部再也不必背负什么。十五岁的初生牛犊挑战一头成年公狼胜负的结局几乎没有悬念。

    苏啜附离用力一夹马肚子向不远处那个侮辱自己的野小子冲去。整个部落里除了阿思蓝没有人可能胜过自己手中的弯弓。他调整着马尽量让身体与战马起伏的节奏协调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苏啜附离取弓搭箭看到了胜利在向自己微笑。

    角弓传来温润的感觉让李旭心里一片空明被欺骗被愚弄后的愤怒被辜负被出卖后的绝望全部被那一瞬间的沉静所消融。他没有策动战马急奔而射不是他的强项。他需要静静地等等属于自己的机会送上门来。

    “那汉家小子没动!”苏啜附离楞了一下旋即心里涌起一阵轻松。一百步左右射静靶从十七岁以后他就没有失过准头。“这是你自己找死!”苏啜附离咬着牙配合着马蹄的韵律拉开了弓弦。

    “嗖!”一道急掠而过的电光扼住所有人的呼吸。

    一百三十步外苏啜附离的战马高高跳起悲嘶一声将主人甩了出去。“嗖!”失去准头的羽箭从苏啜附离的弓弦上脱出直冲云霄。

    李旭收弓策马抽刀旋风般向跌落在尘埃中的苏啜附离卷去。中原角弓最大的优点在于它的力道当初射斥候头目徐大眼就曾经指点过他这一手。为了保证准头今天他选择了对方战马的脖颈。“射人先射马!”九叔传授的歌诀中清晰地写明了无数中原战士用生命换回来的经验

    额托长老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苏啜附离完了被摔了个晕头转向的他没有任何机会逃脱对手的弯刀。除非有人不顾一切冲上前拦住李旭的战马但那个破坏草原规矩的人随后将被绑在马背后活活拖死。

    预料中的血腥味道和惨叫声并没有传过来代之的是一阵纷乱嘈杂。额托长老艰难地睁开双眼看见李旭站在地面上弯刀死死压住了苏啜附离的脖颈。擒而不杀这是对决斗失败者更大的侮辱。从此之后苏啜附离的身份就是战胜者的奴隶按草原规则除非主人开恩允许其家人以财物赎回否则他将永远无法摆脱奴隶身份。

    “我不是懦夫!你才是!”李旭把弯刀架在苏啜附离的脖颈上静静地说道。苏啜附离双目紧闭整个人被羞辱折磨成了血红色却鼓不起勇气用自己的脖颈去撞弯刀的锋刃。

    “额托长老我可以不可以用自己的奴隶向贵部换一个人?”李旭收起弯刀冲着老额托大声喊。这是草原规则他知道额托长老无法拒绝……

    “陶阔脱丝是族长的女儿不是奴隶。”老狐狸额托答非所问。

    “这关陶阔脱丝什么事?”一些不明白事情缘由的牧人小声打听。以李旭的身份和苏啜附离决斗这显然是违反部族规矩的行为。但为什么额托长老不制止他?西尔族长为什么躲在大帐里不肯出来?负责维持部落秩序的武士们呢为什么他们看向李旭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是阿史那家族向西尔族长家提亲!”一个多少知道些底细的人压低了嗓子回答。今天的事情恐怕不好收场族长的弟弟遭受了羞辱如果对方不是圣狼侍卫这会儿估计已经有半个部族的武士挺身捍卫族长家的尊严。

    晚风凉凉的吹透人背后的冷汗。

第五章 猎鹿 (九 下)

    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九下)

    “我要用苏啜附离换阿芸额托长老这笔交易可否做得!”李旭冷笑着问。他感觉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意尽管这快意如刀子般捅得他遍体鳞伤。

    “阿芸是你自己的奴隶你想放了她随时……”额托长老万万没想到李旭费了这么大周章豁出性命不要只是为了一名女奴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答道。

    “他只是为了一个女奴和苏啜附离决斗!”牧人们低声议论着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为了一个女奴连命都不想要了!”有人轻轻捶打着胸口说道他心里还在后怕如果方才不是苏啜附离大意此时那个异族少年早就身异处。草原战士的弯刀挥下来可不像少年人那么慈悲他们习惯于不给对方留下任何报复的机会。

    “从今天起阿芸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她想在部落中住多久都是你们的客人。想离开你们不能拦阻!”李旭用力推了苏啜附离一把后者如失去了魂魄般晃了晃跌跌撞撞向前冲去。

    “成交!”额托长老一把扶住苏啜附离带着几分恼怒回答道。

    “额托长老且慢我忘了问你是代替整个苏啜部回答我还是仅仅代表你自己?”李旭手按刀柄向前踏了一步笑着追问。徐大眼曾经说过如果你想算计别人就千万别让人猜到你的下一步。既然已经和额托长老等人将面子撕破他不介意把双方关系弄得更僵一些。

    这小子太过分了自己的部落虽然对眼前这个小子有所亏欠但此人也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苏啜部的信誉!额托长老恼羞成怒欲以长老身份给李旭一些教训。他以探询的目光向周围扫去却看到舍脱部的哥撒那必识部的侯曲利等人纷纷将头转向了别处。

    “长生天听见了苏啜部长老额托的回答阿芸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她是苏啜部的客人。”额托长老铁青着脸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承诺。说完搀扶着失魂落魄的苏啜附离慢慢走向中央大帐。一瞬间他和苏啜附离都好像苍老了许多背影佝偻着脚步看上去也有些跌跌撞撞。

    “李旭感谢额托长老的慷慨!明天一早我会向大伙告别!”少年人冲着额托的背影拱了拱手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战马。

    “主人!”女婢阿芸的哭声在人群中响了起来。刚才那一幕她完完全全看到了眼里。梦寐以求的幸福突然从天而降让她彻底迷失了自我。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是你的主人!”李旭带住马缰绳俯身向阿芸伸出了右手。

    阿芸羞羞地笑了笑擦了把泪将手放在了面前那只温暖的手掌中。李旭用力一拉将阿芸扯上马背。黑风“唏溜溜”出一声长啸撒开四蹄向前冲去。

    “这混小子!”阿思蓝等人摇着头让出一条通道。这样的结局也好双方都不至于受伤太重。作为身负保护部落职责的武士他们也不必太过为难。

    少女阿芸如乘云驾雾般坐在李旭胸前浓烈的男子汉气息从身后传来熏得她透不过气。这是一种幸福窒息但是阿芸不敢奢求它能持续太久。

    身后的少年人是一头离群的狼王总有一天他回找到自己的群落。有幸运的人会陪着他看日出雪落但那个人绝对不应该是自己。鼻翼间深深地呼吸了几下阿芸满足地想。他有很长的路要走一个好女人不应该成为他的负累。

    她慢慢地抬起了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看了看李旭那稚嫩的刚刚长出少许络腮软须的面孔笑了笑低声说道:“陶阔脱丝要你今晚在帐篷里等她!”

    “陶阔脱丝!”李旭梦呓般重复已经麻木的心脏些许回复了一点儿温暖。“我知道她不会辜负我”少年微笑着两行清泪终于冲破眼眶顺着腮边缓缓流了下来。

    陡然生了这么大变故有间货栈早已闭门谢客。张季、王可望两个心急火燎地盼到了李旭返回怯生生上前询问今后的去留。

    “你们尽管放心苏啜部指望着用货栈吸引周边部落所以没人会找你们的麻烦!货栈请阿芸做掌柜你们两个做伙计。赚了钱大家分我那一份交给商队带回易县老家去。”李旭的头脑清楚条理清晰地安排道。

    当起身冲进中央大帐的刹那李旭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懵懂少年。杨夫子、徐大眼、孙九、铜匠众人的教导从那时起慢慢开始融入他的血脉。

    货栈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苏啜西尔和额托等人再愤怒也不会自己去砍自己的脚后跟。所以张季和王可望可以平平安安躲在部落里逃兵役没有必要为将来担心。眼下唯一可供苏啜附离等人泄愤怒的就是阿芸她无依无靠又和自己的关系非常近。但今天自己已经逼得额托长老当众承认阿芸为部落的客人出于维护部落尊严的目的长老们也不会让阿芸受到什么威胁。

    李旭冷静地思考着一步步安排好自己和货栈的未来。去年赚到的钱已经有一部分托付张三叔带回了中原剩下一些属于徐大眼和他两人的贵重之物刚好可以拣出几件来路上应急。属于自己名下的牛羊、马匹等牲畜一直混在部落的公产中由牧奴放养自己走后这些牲畜应该能为阿芸、张季、王可望提供充足的饮食……

    在少年曾经的梦中有一天将赶着成群的牛羊、马匹带着自己的妻子衣锦还乡。李旭冲着自己渐渐飘散的背影笑了笑缓缓合上了账本。

    帐篷外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随着阿芸热情的招呼杜尔、阿思蓝、侯曲利、哥撒那等人6续走了进来。

    “去舍脱部吧我的几个妹妹随你挑!”哥撒那的性子最为直率扯着嗓子大叫道。中央大帐内生的一切已经通过武士们的口传到了他的耳朵哥撒那对于长老们的选择也不满到了极点。

    “嗨那弥叶这老家伙……”必识部的侯曲利不断摇头。“突厥人有数十万大军但白天鹅的子孙未必没自保能力。草原这么大难道那二十万狼骑就闲着没事天天追着咱们的马蹄跑么?”

    大伙纷纷表达着自己的愤慨却都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他们都是各部落中数得着的勇士但能给予李旭的支持却极为有限。霫族自古以长老会为尊即便是族长本人也没权否定长老们的公议。

    泄了一会儿杜尔低声建议道:“附离要不你等徐贤者回来。他智慧过人说不定能拿出什么好办法!”

    “你没现最近几次都是苏啜附离一个人回来茂功兄总是被留在军中么?”李旭摇摇头低声回答。他本来一直以为徐大眼在外边迟迟不归是因为想逃避和娥茹的感情。现在细想起来这种安排未必没有防止自己和徐大眼的势力坐大进而威胁到部落安全的考虑。

    一天之内从众人瞩目的高峰跌到人生的低谷让他对部落中所有的一切本能地感到怀疑。杜尔等人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也不久坐。说了些今后再见的话各自留下了一份礼物后纷纷起身告辞。

    “等将来你心情好了别忘了到月牙湖边来看看大家!”哥撒那用力抱了抱李旭低声叮嘱。第一次见到李旭时对方比他矮了两头。如今这个汉家少年已经顶到了他的鼻子间上。就凭这副骨头架子此人将来也是个了不起的豪杰。为了几根碎骨头赶走一头豹子哥撒那相信苏啜部的长老们总有一天会后悔他们今天所做出的选择。

    “我家牧奴多牛羊、马匹可以拿过来一块放。每年的羊肉、牛奶还有春天的小崽子少不了你们的!”杜尔挥了挥空荡荡的衣袖冲着张季和王可望两人叮嘱。李旭托他照顾货栈中留下的三人凭借家族的实力杜尔相信自己能完成朋友的嘱托。

    “你今天那箭够准的。下次与人交手时千万记住了箭离手后立刻俯身马侧这样万一射不中对手你还有机会射下一次!”侯曲利拍了拍李旭的肩膀低声叮嘱。双方交情虽然不深他却非常佩服李旭磊落的性格。

    阿思蓝走在众人最后临出帐门前从辫间解下一串银铃放在了李旭手里:“咱们营地的栅栏年久失修前天巴热阿家的公牛了疯居然把西南角上撞塌了一大片。我今晚还得带人巡夜就不陪你喝酒了。你们中原人喜欢银子这个铃铛送你。哪天想起来别忘了你在草原上的兄弟!”

    “这可不行!”李旭大声推辞。刚要替阿思蓝将银铃挂回头上去却猛然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狡猾的味道。

    “谢谢阿思蓝大哥!”阿芸抢上前替李旭回答。巴热阿家的公牛疯原本不关附离大人的事。但今天晚上却不得不说那头公牛疯得及时。

    李旭的心暖暖的握着阿思蓝的银铃坐回了火堆旁。善解人意的阿芸送上羊肉、点心和奶茶后就拉着张、王两兄弟退了出去。此刻帐篷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跳动的火焰里大半年来生的一切又慢慢回到了眼前。

    牧歌一般的宁静日子酣畅淋漓的豪饮危难之中的彼此照顾还有血腥的杀戮生死友谊。一切一切就像梦一般从眼前飘散。

    冷静下来后李旭知道自己并不恨牧人们的无情。老实地讲在苏啜部的数个月来他受到的照顾颇多。大多时候他在心里已经把此地当作了自己的另一个家。如果不是今天生了陶阔脱丝这件事他甚至希望把父母接来永远在这里住下去。

    这里没有贪官没有税吏牧人们的行为虽然粗鲁但对自己的族人心肠却不坏。几个朋友各自有各自的性格每个人不同但彼此之间相处得很投缘。特别是杜尔和阿思蓝两个他们可以说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李旭握了握手中银铃感受到蕴藏在其间的温暖与真诚。

    银铃中有一个纸条已经被他用刀尖挑出来放在炭火上烧成了灰烬。那拙劣的笔迹肯定出自杜尔之手‘豁、平安!’为数不多了几个汉字还是夏天时李旭亲手所教。杜尔在纸上清楚地画出了被公牛撞坏的栅栏所在位置栅栏另一侧画了几个离开的武士。豁口外一匹马驮着两个小人奔向远方。

    远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城墙这是杜尔心内对中原的全部概念。

    “居然没骗过你们!”李旭翻检着朋友们送的临别礼物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杜尔和阿思蓝送的另一份礼物里边塞满了肉干和奶酪足够两个人路上消耗。作为苏啜部的武士他们无力推翻长老们的决定。作为好朋友他们却希望李旭能够获得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秋风从帐篷的缝隙中吹来炭盆里的火焰跳暗了暗紧跟着冒出一股幽蓝。李旭的心猛然一紧快把头转向了门边。他知道谁来了他压抑着自己的剧烈的心跳站了起来。只有陶阔脱丝的脚步是这样悄无声息帐篷被钻了无数次只有这次李旭心中充满了期待。

    陶阔脱丝的身影轻轻地飘了进来扑进李旭的怀中。李旭感觉到了胸口的湿润感觉到了少女肩膀的抽*动他的手臂再度用力紧了紧仿佛抱着的是无价珍宝。

    这就是他的无价珍宝无人能夺走漫天神佛也不能。松开双臂他用大手轻轻擦去陶阔脱丝脸上的眼泪低声说道:“别哭我们马上就走。跟我一起回中原去做我的妻子。”

    陶阔脱丝轻轻抬起了头红肿的双眼中刹那间写满了笑意。她知道附离会带自己走知道这个汉人伢子不会忘记对自己的承诺。慢慢后退了几步她笑着解开了自己头上的银饰瀑布般的长瞬间飘落下来映着身边的火光再一次耀花李旭的双眼。

    “我会保护你一辈子我攒了一些钱还有一张好弓一把好刀!”李旭看着少女在自己面前轻轻转身裙飞扬。“栅栏的西南角有个豁口我们从那里走谁也不会惊动!”

    突然他的声音停住了呼吸刹那间变得极其粗重。火光中精灵一般舞动着的陶阔脱丝解开了丝绦。蜀锦落下少女美丽的**遮断了所有光线。

    火光中陶阔脱丝的身体就像云中仙子一样圣洁。李旭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心中里除了少女外所有理智都飞到了天外。他感到心头有一把火在烧感到湿热的脉搏中汹涌澎湃的冲动。他的手指本能地伸向前伸向世间最美丽的山峰。

    陶阔脱丝微笑着拉住李旭的手把它按在自己身体的柔软处。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两个年青人的身体都颤栗了起来幸福的熏眩潮水般吞没了整个帐篷。

    李旭低下头去贪婪地吻向那张无数次走进他睡梦中的面孔。什么圣人教诲什么良家门风他统统不再想管。如果自己早就放弃心中的固执与陶阔脱丝比翼双飞长老们今天根本不可能将陶阔脱丝献出去。

    幸福伸手可得他不想再让自己后悔。

    “我们走回回中原!”李旭一边疯狂吻着陶阔脱丝的面颊喃喃道。嘴唇处的幸福温润此外还附带着一丝微微咸。

    是眼泪理智慢慢地顺着咸味传遍全身李旭的身体也慢慢开始僵硬。他楞住了不解地张开了双眼看见陶阔脱丝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从红肿的眼皮下慢慢滚落。

    “附离!”陶阔脱丝双手死死揽住李旭的脖颈吹气如火。

    “我们走马上走!”李旭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大声说道。不能在帐篷里耽误太多时间走得越迟被长老们觉的风险越大。

    “附离我是西尔族长的女儿。”陶阔脱丝吊在李旭的胸前声音低不可闻却字字犹如惊雷。

    “我把自己给你但我我毕竟是族长的女儿!突厥人突厥人有二十万大军”抽泣声声如刀刀刀切割着李旭的心脏。心中最后一点火焰被眼泪浇熄李旭放开了手感觉到了秋夜彻骨地寒。

    “附离抱我!”陶阔脱丝流着泪低声祈求。

    李旭抱起陶阔脱丝缓缓走向了帐角的毡塌。臂弯间的身体软软地贴在他的胸口上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融化。他轻轻地将少女放在毡塌上贪婪的目光再度掠过那美丽不可方物的**。突然他笑了笑用绣花毛毯裹住了陶阔脱丝的全身。

    “附离!”陶阔脱丝的身体猛然僵硬哽咽着哭出了声音。

    “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联姻如果你跟了我就不能嫁入突厥王族。否则只会给你的族人带来灾难!”李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喘息着说道万般艰难地站直了身躯。

    尽量不看陶阔脱丝那如花容颜他从帐壁上取下刀挂在了自己腰间。拎起藏满财物和吃食的包裹搭在了自己肩头。“我有刀有弓可以保护你一辈子。如果你决定跟我走……”李旭回头俯身再度吻上了陶阔脱丝的前额。“我在帐篷外边等你阿芸已经为咱们备好了马!”

    说完他微笑着挺直腰身迈动双腿把炭火和少女的抽泣声留在了身后。

    毡帐外夜已经深了水一般的星光从头上照下来照亮整个原野。

    第一卷《塞下曲》卷终

第一章 大贼 (一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一上)

    李旭俯下身去在湖水中看到一张憔悴的脸。“这是我么?”他忍不住出一声苦笑湖水中的倒影跟着裂了裂干涸的嘴巴。布满血丝的双眼开裂的嘴唇随着粗重的呼吸在水波上起伏荡漾。

    一双粗糙的大手伸进水中搅碎湖面上的倒影。清冽的感觉从手指传上双臂沿着肩膀流入心窝。心中的火焰渐渐冷却了代之是一种闷涩的痛。一年四季月牙湖的水都寒冷如冰。掬起冷水淋在脸上可以快地赶走身体内的疲累。李旭一把又一把地掬着尽情地用冷水清洗自己的面孔和魂魄。他不喜欢湖水中倒映出来的那个憔悴的人影那么懒散邋遢的人不应该是自己。“振作!”他大声冲湖面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水面上飘散开去激起无数只过路的飞鸟。白羽散尽后疲惫厌倦的感觉却依旧纠缠于心。

    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睡上一觉离开苏啜部已经两天两夜了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闭上过眼睛。也不记得自己是否吃过东西。长时间的野外肃立让他的头有些晕晕的甚至有些迷糊自己为什么要在湖畔徘徊。

    此处是陶阔脱丝为自己捞取星星铁的地方前天上午路过此地自己竟然幼稚地以为陶阔脱丝会突然改变主意骑着战马追上来。李旭苦笑着为自己找出答案。黑风的驰骋度太快如果他策马狂奔苏啜部没有任何良驹能追得上。所以他只好在湖边等两天两夜过去了湖水依旧是那片湖水湖中的身影却永不再现。

    李旭用力甩了一下头让自己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必须离开这里了否则一旦初雪落下独自一人走在草原上等于自寻死路。其实当天夜里在帐篷外等待的结果已经告诉了他陶阔脱丝自己的选择。只是李旭不愿意相信他宁愿猜测陶阔脱丝是哭着哭着睡着了因此错过了二人的最佳脱身时机。

    “告诉陶阔脱丝我会在月牙湖畔等她!”黎明前对着起来送别的阿芸李旭低声说道。他相信阿芸不会漏掉自己说的每一个字现在他只能强迫自己相信陶阔脱丝的最终选择。

    “也好有甘罗做嫁妆阿史那家的那个骨脱鲁应该不敢欺负你!”李旭抹了把嘴角终于将脸转向了南方。秋风已经将草场染成了黄色大规模屠宰牲口的时机又要到来了。今年秋天会有无数支商队踏着九叔去年踩出的路线来到苏啜部。届时有间货栈会大赚特赚父母关于迎娶陶阔脱丝的回信也能随着商队到来。只是不知道两个老人家得知儿子最终没能成婚的消息后是不是会感到失望!

    李旭晕晕乎乎地任由黑风驮着自己向南飞奔。草原上无所谓路只要一直向南见山绕过见水涉过也就能看到长城。看到长城后就等于到了自己的家。猛然他心中闪过了一个疑问“征兵期限过去没有?大隋北征高丽的兵马是否已经出?”

    如果征兵令还在呢?李旭抬头茫然地四下看了看。空旷的草原上看不到任何炊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安身。“算了当兵就当兵战死就当睡去!”他把头又垂到了马脖子上疲惫地想。当愤怒、失望和伤心俱沉积成记忆后少年人的心中渐渐有了几分玩世不恭。

    你们不是说我是懦夫么?你们不是看不上一个中原小贩么?有一天老子要当大将军冠军侯看你们到时候还笑不笑!这样想着他慢慢将手伸向装酒的皮袋。手臂奋力上提却将自己闪了个趔趄。

    酒喝光了离开月牙湖畔时也忘了装水!李旭用力在马背上直起身回头张望。迷迷糊糊中已经不知道跑出了多远身后的月牙湖已经不见影子。“再回去?”他现自己又有了一个再等一天的理由笑了笑伸手打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这个废物!”李旭冲着自己骂道。将酒袋系回马背用力夹了夹马蹬。黑风早就等着这一刻唏溜溜出一声咆哮四蹄凌空飞一般将身边风物甩在了脑后。

    直到再也不可能涌起转身的念头李旭才命令黑风放慢了度。经过一场飞奔人和马俱是大汗淋漓。找了个草色特别绿的洼地他跳下了马背从腰间拔出切肉用的短刀奋力向地上挖去。这是阿思蓝等人教给他的野外寻水方法有地下水源存在的位置草绿得早枯得也晚。只要你不停地挖肯定能找到水喝。(注1)

    半柱香时间过后有泥浆从土坑底涌了出来。李旭伸出手用力将坑底的泥浆掏出然后用几块碎石头塞住水眼。泥水越来越稀渐渐清澈渐渐变成娟娟细流。李旭拉过黑风请它先喝第一口水。

    黑风满意地打着响鼻一双深邃的大眼冲着李旭看来看去。显然它很在意主人对自己是否重视。喝饱了清水后它的精神大涨。撒腿跑开数步低头在草丛中寻找最新的嫩芽裹腹。

    李旭轻轻地追过来从马背上再次解下酒袋。这次他得装足清水万一数日内现不了水源人马的性命就寄托在手中的皮袋上。水洼中的倒影再次让他看见了自己的面容几天之内他仿佛长大了四、五岁。原来软软稀稀的胡子顺着两颊钻出来已经渐渐形成了势力范围。几根凌乱的头从鬓角间飘下与弯弯曲曲的胡须搅在了一处。其中有一根分外扎眼从下半截开始居然已经变成了白色。

    “伍子胥过昭关!”李旭苦笑着着摇头。(注2)

    黑风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慢慢跑过来低头用舌头舔李旭的脸。“脏死了你知道不知道草的味道很重!”李旭轻轻拍了他一巴掌骂道。

    黑风退开几步不服气地打着响鼻目光中仿佛带着几分嘲弄。“你懂个什么!”李旭笑着骂了一句用冷水抿了抿鬓角飞身上马。

    “我打了一头野驴一头野驴用他的内脏来敬苍狼。我打了一头豹子一头豹子用它的毛皮来缝战衣。我没有打毡包旁边的小鹿它在我出猎时替我做饭。我没有打天空中的鹰它指引我猎物的方向…….”

    伴着少年的牧歌马蹄声越来越远渐渐消散于暮霭深处。

    酒徒注:1、二十年前内蒙草原上有些地方用铁锹挖半尺深即可挖出泉水。

    2、古代传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此处为少年人的自我解嘲。

第一章 大贼 (一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一下)

    离开月牙湖畔的第三天草尖上吹起了南风。

    这并不是一个好征兆秋天是西北风的季节温暖的南风吹过长城带给草原的往往就是灾难。李旭和黑风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以最大努力向南赶。但是老天显然不想放过捉弄这对猎物的机会很快就放出乌云遮断了整个天空。

    天黑黑的仿佛马上就要从头顶上掉下来。宽阔无际的草原上四下的景色变得一摸一样。失去日光指引李旭无法再确定自己走的就是回家的路。每走几十步他就得跳下马来根据道听途说的经验依靠偶尔出现的一颗小树或者一块石头来判断中原的方位。有时候地面上什么也找不到他只能顶着风走同时祈祷风向还和云起之前一样没有生任何变化。

    后半夜的时候他在一个洼地中升起了火堆。火光和熟肉的香味很快引来了几群食肉动物。一双双蓝绿色的眼睛在火堆周围滚动就像无数失去家园的孤魂提着灯笼在游走。黑风警觉地绷紧四肢时刻准备着用蹄子痛击来犯之敌。李旭则将周围任何可以点燃的东西收拢了起来保持火堆一直不灭。他有些懊悔没将甘罗偷出来有甘罗在的时候没有任何野狼敢靠近十丈之内。

    “也许它真是什么圣物!”李旭自言自语地说道。半夜里没人听他说话只有黑风不安地打着响鼻。“不过我是个倒霉蛋所以拖累了你!”李旭笑着将几块干燥的动物粪便扔进火中也许是野驴粪也许是野鹿粪反正这东西能点着只要火不灭狼群就没有勇气动攻击。

    快亮天的时候他实在支持不住在寒风中睡着了。睡梦中他又看到了陶阔脱丝又过上了纵马横刀驰骋原野的快乐生活。然后一群红披风冲过来抢走了陶阔脱丝他拔刀拼命却现手中一无所有。

    “附离!”陶阔脱丝抱着他泪落入雨。李旭伸手去擦陶阔脱丝的面颊手掌间却传来一片冰凉。

    他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天边透出了几丝亮色。数百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从空中飘飘荡荡的落下将草地上的余烬打出缈缈青烟。狼群已经散去黑风正在不远处寻找早点吃。低低的云层下几行大雁嘎嘎叫着振翅南飞。

    李旭快跳了起来下雪了他必须在雪下大之前找到一个安身之所。黑风听见主人的声音停止早餐小跑着奔向李旭。一人一马沿着鸿雁留下的影子高飞奔在被初雪打湿的草地上留下一串泥浆。

    策马跑了没多久一个部落就出现在视野之内。那是索头奚人曾经的营寨现在归属于苏啜部大部分苏啜部的公共牲畜放养在附近有专门的武士和牧奴负责繁衍生息。黑风出一声兴奋的嘶鸣撒腿向营地前疾驰。李旭却紧紧地拉住缰绳硬生生将黑风扯偏了方向。

    “唏溜溜!”黑风前腿腾空大声向主人抗议。云那么黑雪只会越下越大。冒着这么大的雪强行赶路人和马都可能在半路上冻僵!急着积攒过冬肥肉的野狼可不管谁有骨气谁没尊严只要你没有力气反抗它会以最快度冲上来咬断你的喉咙。

    “黑风咱们走!”李旭大声命令着强行调转马头。他看见营地内有苏啜部的武士迎了出来黑风的嘶鸣声惊动了他们武士们严格地出帐履行自己的职责。

    “唏溜溜!”黑风又出一声悲嘶被李旭强逼着向南方跑去。匆匆冲出来的武士们看见了李旭留在风雪中背影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是附离大人我眼睛没花吧他怎么才走到这?”有人大声叫道。

    “这么大的雪他居然还继续赶路!”

    “他是宁可冻死也不再愿意沾咱们部落的一草一木了!”有知道详情的武士叹息着摇头。长老们做得太过分了也难怪附离大人连入帐烤火都不肯。可这么冷的天他能走多远?武士望着青黑色的云喃喃祈祷。

    “长生天请你保佑附离大人!”

    “长生天请你把雪再下大些!更大一些!”几个脚腕上套着皮索的奚族奴隶低声祷告。方圆几百里都不会再有第二个部落那个毁了索头奚部的孤狼愿长生天给他最严厉的惩罚。

    雪随下随化满地泥浆。泥浆很快又被冻成了冰渣粥一般和后落的雪花搅在一起。几株没来得及落下叶子的老榆树挂满了冰凌在风中不断瑟缩。终于有树枝承受不了如此重负咯嚓一声折成了两段。

    冰凌树枝互相纠缠着在风中滚动已经渐渐积厚的雪被带了起来裹成了一个大冰团。冰团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在雪野中压出一道沉重的痕迹。终于在一个斜坡前冰团滚不动了被冻结在了地面上。风卷起的雪花围着冰团打着漩涡渐渐堆积成塔堆积成丘堆积得与前方的斜坡不分彼此。

    一双大脚踏了上来“扑通”一声陷了下去。浑身“白毛”的黑风凄凉地嘶鸣着奋力后退用缰绳将主人缓缓地从雪坑中拖了出来。李旭艰难地站直了腰刚欲给黑风一个感激的笑脸脚下一滑再次跌倒于雪坑中。他向前爬了几步抓住一把枯草缓缓收拢身躯。蹲身站起抱住黑风的脖颈。转脸向南跌跌撞撞地前行。

    “前方有两个小土丘那之间有一处避风的地方!”李旭趴在战马的耳朵边低声给对方打气。也不知道黑风听明白没有它艰难地将脖颈抬高陪着主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

    前方应该有两个小土丘中间的桦树林中可以安置一顶帐篷。李旭在心底不断给自己鼓劲儿。冷风冻得他已经浑身麻木去年冬天徐大眼说及附近的地形时曾特地提到这片桦树林。一旦诸霫联军在偷袭奚人营地不成或遭遇风雪那片夹在两个土丘之间的桦树林是最好的扎营之所。

    翻过了一个土丘又滚过了另一座徐大眼说过的桦树林却始终没有出现。风吹在身上已经不再感到冷雪化在脸上带来的反而是丝丝暖意。“风兄拖累你了!”李旭知道自己的路走到了尽头歉意地冲着黑风说道。黑风挣扎着低下脖颈奋力用舌头温暖他的脸。那是黑风最后能做的事情全身上下都被雪水打透唯一还保持温暖的就是它的舌头。

    “别闹陶阔脱丝别闹!”李旭迷迷糊糊地叫道顺着雪坡向下滚。这是在月牙湖么陶阔脱丝不停地向自己泼冷水。甘罗呢甘罗怎么跳进了风中。什么味道是烤野兔烤焦了么?

    “唏溜溜!”黑风大声咆哮着跪下前腿用头拼命地将李旭向山坡下顶。顶了几下它也顶不动了豆大的眼泪顺着眼眶落在了雪中。

    突然一股焦糊的味道顺着风吹进了李旭的鼻子。他精神猛然一振在风雪中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他看见黑风绝望的眼神看见了漫天风雪。随后他看见一股浓烟就在自己的左前方高高的升起风卷着雪花向烟柱上吹落却始终无法吞没那股希望的浓黑。

    “有人在那里扎营!”李旭沙哑地大叫黑风亦出一声凄厉的长嘶。人和马聚集起最后一点力气相继滚下山坡雪球般连翻带滚冲向浓烟升起的地方。

    是桦树林这种北国特有的树木外皮像雪一样洁白。层层的白雪与林木之间一座牛皮扯起的营帐高高耸立。营帐外一个巨大的火堆喷云吐雾通红的火舌翻滚着将所有逼近营帐的风雪舔成了热汽。

    火堆旁一个少年持槊而立。魁梧的身材狡诘的笑脸与桦树林一道成为世上最温暖的风景。

    “怎么是你?”李旭脱口问道耳边同时听见了同样的问话。他跌跌撞撞冲过去与冲过来的对方碰到了一起。来人用力捶打着他将他所有感觉一点点打回他的身体。

    “你怎么走得这般慢?”徐大眼一边将李旭向皮帐篷里边拖一边追问。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李旭用力搓着自己几乎冻僵的脸和耳朵大声问道。自觉受了冷落的黑风接连打了几个响鼻向没有义气的主人表示了不满。随后奋力撞开帐篷前的其他几匹马自顾围着火堆转起了圈子。

    “阿思蓝派人用快马告诉了我我随后就抄了直路来追你。今天早上遇到了风雪懒得再进霫人的村子就在这里扎了个帐篷!本来以为这回肯定追不上你了却没想到你先走了那么多天居然还走到了我后头。”拉好帐门徐大眼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自己出现的原因。

    “等到了中原我请你喝酒!”李旭一边向炭盆附近扒湿衣服一边说道。他感到鼻子里酸酸的却找不到更好的言辞表达自己的感激。从自己离开苏啜部到现在不过六天的时间徐大眼猛然听到消息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新开河畔狂奔到这途中一定是不眠不休。他和苏啜部没有闹僵没有必要过营门不入却在桦树林里吃苦受冻…

    “等回到中原再说吧!你这个笨蛋要走也不该把甘罗留给他们!”徐大眼从自己的包裹中找出一套貂裘顺手扔给李旭。“出门不多带几匹马想死也不是这种死法?”

    “阿芸和张季他们还留在苏啜部!”李旭讪讪地说道。他知道这个理由骗不过徐大眼额头不觉冒出了几粒汗珠。

    “你到是痴心!只怕人家未必承情!唉人家说江山美人任取其一你倒好江山没有美人也拱手让给了别人!”徐大眼无奈地摇摇头出一声长叹。他知道好朋友的性格就是这般迂阔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非常在乎这个善良正直的朋友听到他离开的消息立刻不计任何后果地追了过来。

    “承情也罢不在乎也好反正我想做的事情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了今后想起来也没有什么愧疚!”李旭挣扎着站起来像是跟徐大眼解释又像是自我安慰。

    晴姨那么凉薄的性子未必值得铜匠师父为她寻遍半个草原。但铜匠师父依然历尽艰辛找到了她并且无怨无悔地守候了她半生。这其中恐怕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承诺而不是少年情怀。在风雪中滚打的这一天李旭又明白了很多事情。特别是方才生死关头他现自己对陶阔脱丝和苏啜部没有恨想得更多的是半年来一起走过的美好时光。

    “人骨头渣子和狼粪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愧疚!”徐茂功的大眼翻了翻不屑地讥讽道。“别傻站着围着炭盆打两趟拳。免得染了风寒还得我来照顾你!”

    “你会照顾人么?”李旭笑了笑反唇相讥。徐大眼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紧伸手踢腿都极不舒服。但连续六天以来这是他感觉最轻松的一刻。

    炭盆里的火焰突突跳动照亮两张真诚地面孔。徐大眼笑了笑照着李旭的肩膀捶了一拳。李旭侧身化去拳头上的大部分力道却没有力量反击。徐大眼竖掌啪啪拍向李旭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直到李旭脖颈上的皮肉都还是泛红才喘息着收起了双掌。

    “你从军中离开苏啜部那些武士交给了谁带?”李旭一边围着火堆活动筋骨一边问道。好在那团黑烟出现得几十再冻上半个时辰估计华佗在世自己也得落个残废。

    “爱谁带谁带反正老子该炼手的地方都炼过了正找不到脱身的理由!”徐大眼笑着骂了一句粗话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离开后的结果。

    “其实长老们还是很看重你的!”李旭有些替好朋友惋惜。为了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没必要把徐大眼也牵扯进来。中原的征兵未必已经结束如果徐大眼跟自己一道回去恐怕违背了徐家送其离开的初衷。

    “竖子不足为谋留在部落中早晚被这帮家伙害死!”徐大眼摇摇头愤愤地说道。李旭的遭遇让他对苏啜部的好感荡然无存。这其中自然有兄弟义气因素更多的原因却是长老们的眼光实在短浅得令人齿冷。

    “不足为谋?”李旭有些不明白徐大眼的话。除了这次与突厥人联姻之外西尔族长几乎对徐大眼言听计从。在霫人眼中智慧如月牙湖般深的徐贤者比他这个凭着一头小狼装神弄鬼的家伙重要何止百倍。如果不是为了拉拢西尔家族也不会处心积虑地想把娥茹嫁给他。

    “对啊你以为你和陶阔脱丝的事就两个家族联姻这么简单?”徐大眼向炭盆中扔了块干树皮问话中依然带着几分不满。

    “却禺这家伙太奸诈先把女儿许给了阿思蓝逼得西尔族长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走!”李旭挨着徐大眼身边坐了下来低声分析。他不想记恨苏啜部也不想因为此事自己的朋友对苏啜部心怀芥蒂。

    “我倒不怪他们凉薄如果此事放在中原你也一样被牺牲掉甚至不如在苏啜部至少人家还聚集长老们商量了一下并且试图给你些补偿!”徐大眼笑了笑连连摇头。他说得是一句实话中原那些世家大族的嘴脸他自己早就深有体会。

    李旭点头他也想到过这一点。草原一个部落和中原的世家大族从某种程度上有类似之处。为了部落或家族的利益他们从不吝啬牺牲任何人。

    “我是气不过他们笨笨到看不出来别人的连环计被算计了还以为占了便宜!”徐大眼抬头看向李旭见到好朋友的眼睛瞪得比自己的眼睛还圆。

    在李旭的心中已经隐约觉察到苏啜部的一切举动与阿史那却禺有关。但他却没想得像徐大眼这么深。乍一听到连环计这个词他的脑袋轰的一下所有思路都开始清晰起来。

    “阿史那却禺借着醉意向阿思蓝提亲这是第一步。那帮笨蛋长老没看透一步失招只好步步错了下去!”徐大眼抓起一块木炭在地面上接连画了五、六个圈子。

    “阿思蓝的儿子与阿史那家族有了婚约西尔家族就必须与阿史那家族有更深的关系所以陶阔脱丝和娥茹两个必须有一个代表苏啜部出嫁!”李旭心里痛了痛苦笑着继续徐大眼的话题。

    这是连环计的第二环不由得西尔不接招。

    “如果这样还简单至少苏啜部没损失什么还赚到了一个强援!”徐大眼摇头叹气。“可阿思蓝的儿子和却禺女儿的婚姻要在十五年之后这十五年内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所以从一开始却禺就根本没付出什么凭着一句口头承诺就让长老们钻进了他的套!”

    “口头承诺?”李旭的眼睛愈圆了起来。在他心中已经不忌惮把阿史那却禺想得十分奸诈却万万没想到此人的奸诈程度远远过了自己的想象。

    “苏啜部能够在半年内把积蓄了这么久的实力全部释放出来你和甘罗功不可没!你又随手射落了阿史那却禺的雕在他心中你已经是苏啜部未来的栋梁!不得不尽早除去以免苏啜部真得壮大到不好控制!”徐大眼的笑声越来越冷让帐篷外呼啸的风声都为之停滞。

    “你和陶阔脱丝的缠绵模样瞎子都能被恶心到。阿史那却禺第一次遇到的霫人就是你们两个没理由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他刚一离开突厥使者就来提亲明显使者就是他亲自指派的!所以连环计的开头针对的就是你。长老们不知道中计还顺着人家的意思对你下黑手!”

    李旭的嘴巴大大的张了开来他在心中怨过长老们的无情怨过晴姨的凉薄就是没想到阿史那却禺从进入部落的那一刻起把矛头就对向了自己。身在危险之中而毫无觉察无怪乎遇到问题时一点办法都想不到。

    “逼走或杀死你圣狼的威力就大打折扣。苏啜部对你失信其他几个霫族部落未必不会心存疑虑。靠甘罗建立起来的联盟瞬间土崩瓦解纵使西尔族长能在突厥人的支持下取得蒙昧以求的王冠他这个带了套索的天鹅还能飞么?还不是人家突厥人怎么牵他就向哪边扑棱翅膀!”徐大眼摇着头分析的话中已经带上了钦佩。

    这是一条非常毒辣的连环计如果在开始的时候长老们就把阿史那家族求婚的事通知他他未必不能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可长老们不相信任何外来人唯恐他和李旭联手搅乱了苏啜部的“大好时机”所以根本就没有让他这个“智慧比月牙湖还深的徐贤者”参与决策。等他听到李旭出走的事计谋的每一环都已经套在了苏啜部的脖子上。

    “这样一个部落不值得我再浪费心血!即便你不走我也会自己离开!”徐大眼拍拍手做出最后总结。他多少有些不甘心如果是却禺和自己面对面出招苏啜部未必输得这么惨。

    “他至少没算到你会放弃苏啜部陪我离开!”李旭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刚刚懂得一点谋略就遭遇了却禺这个对手这一仗他输得一点儿都不冤枉。现在想起来恐怕连拼酒认输都是却禺计划之内的步骤。可笑的是自己当初还为拼酒获胜挽回了部族的气势而得意洋洋。

    “他也没想到你会把银狼留给陶阔脱丝独自离开!”徐大眼轻声叹道。这是阿史那却禺的连环计中唯一漏算了的。他算尽了人性的阴暗与贪婪却漏算了李旭来自中原身上没有狼的血液。他算尽了人性的冷酷与势利却没没想到李旭为了陶阔脱丝可以舍弃自己的一切。

    “主人对不起!”望着帐外飞雪有间货栈的女掌柜阿芸两眼涌起盈盈泪光。李旭伸手拉自己上马的那一幕又缓缓浮现在雪雾中。那天少年的胸怀是如此温暖。

第一章 大贼 (二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二上)

    雪晴了风也慢慢地停止了咆哮。天地间再度静了下来静得令人以为星斗已经停止了移动。偶尔一只野兔从雪坑中蹦出立刻引起战马的阵阵嘶鸣。野兔腿细没跑几步就会被积雪陷个跟头。但旅人和战马却都不屑去欺负这些小东西雪后世界太孤寂了需要一些活物来点缀。在不需要食物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让血染红这无际的纯白。

    这条寂寞的路要走很长时间参照去年跟九叔北上时的记忆从弱洛水到卢龙塞之间上千里的旷野中不会再有任何人烟。运气好的情况下李旭和徐大眼可能遇到北上求财的商队。运气如果不好他们只有在看见长城后才能找到补给。

    涉过了托纥臣水后积雪渐渐变薄。这条由南向北而流的季节河有无数个变幻不定的支流。每个支流的起源都可向西追溯到一个谷地之间。而那一个个东西走向的丘陵和谷地则成了阻隔暖风北上的重要障碍。每往南翻一个山丘天气就更暖和一些接连翻越几个溪谷后积雪突然消失不见半人多高墨绿色尖端透着些微黄的秋草再度出现在李旭和徐大眼面前。(注1)

    “再有一百里我们就可以看到索头水了。”徐大眼指着不远处一座赤红色的矮山说道。这座山峰是北上的重要标记不高从山脚到山顶却通体呈火焰般的颜色。被周围墨绿色的丘陵和旷野怀抱着仿佛碧波中飘荡着的一朵红莲。

    “也不知道突厥人霸占了那块牧场要做什么?”李旭低声回应。如果不是突厥人强迫索头奚部搬迁偌大个部落也不会落到全族尽灭的下场。

    “欺凌弱小而已只有经常挥挥爪子其他部族才会意识到突厥这个主人的存在!”徐大眼微笑着解释。

    这个解释显然低估了突厥人的智慧又走了十余里后徐大眼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在正南方一座由木头搭建的连营横亘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好一座大营!”李旭和徐大眼心中暗赞。扭头互视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不祥的预兆。

    二人调转马头正欲绕路而走行踪却早已被连营周围的放羊人所现。随着一串低哑的号角声十几个牧人四下包抄过来。那些牧人的骑术甚佳虽然是仓卒而致却在策马疾驰的过程中调整出了一个扇面形骑阵。

    徐大眼和李旭大惊失色这已经不是普通牧人能做出的行为了。即便是受了徐大眼半年训练的霫族青壮突然遇敌也摆不出如此整齐的阵势。草原上只有一个部落的牧人如此训练有素。那就是突厥人自称为苍狼嫡系血裔的突厥人。

    “怕是一群讨债的!”徐大眼笑声嘀咕了一句马向前行同时张开了双臂。李旭跟在他身后借着他的身体掩护把手轻轻按在了弯刀柄上。

    “长生天保佑的朋友今年秋天的收成怎么样牛羊抓足了秋膘么?”徐大眼用熟练的突厥语向牧人们打起了招呼。这是各部落牧人碰面时最常用的问候从说话的语调和空空的两手上来人足可以判断出他是否怀有恶意。

    牧人们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策动战马越逼越近直到把李旭和徐大眼二人包围在一个狭小的范围之内才停住了脚步盛气凌人地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偷看我们的营地?”

    “我们是舍脱部的牧人!到南方去贩些茶叶!只是路过这里没有任何恶意!”徐大眼用突厥语自报家门。二人此时穿的都是皮衣乍一眼看去的确与霫族的牧人没什么差别。

    “牧人我看更像是奸细。你们带了什么货物先让我们检视一遍再说!”带头的牧人冷笑着说道根本没打算放徐、李二人过去。草原上一切大小部落都是突厥人的仆从舍脱部是哪个民族他没听说过徐、李二人鼓鼓的行囊却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对让我们先检视一下才能断定你们是不是奸细!”几个端着弓的牧人跟着嚷嚷。眼前两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两头肥羊。特别是走在后边那一位胯下的马足足比寻常骏马高出了两尺体长也在七尺开外。强征过来肯定能得到大人们的赏赐。(注2)

    “也忒嚣张!”李旭和徐大眼怒火上撞把手都按到了刀柄上。正思量着是否打伤这几个无赖牧人直接冲了过去。突然远处跑过来几匹骏马马背上的武士一边前冲一边大声叫道“对面可是附离大人我家主人盼望您多时了!”

    “怎么有人认得我?”李旭惊诧地瞪大了双眼。只见几个肩披红色披风的武士旋风般冲到近前挥动皮鞭将拦路的牧人打得哭爹喊娘。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附离大人都敢拦!”红披风们一边挥舞着鞭子一边怒骂。手持角弓的牧人头领被他从马背上抽下来抱着脑袋乱跑却死活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大错。

    “附离大人您别跟这些蠢人一般见识!”打了一会儿一个胸甲处刺了个青色狼头的武士丢下鞭子冲着李旭躬身施礼。

    “算了算了他们只是在履行职责!”李旭看了看鼻青脸肿地牧人们同情地说道。

    “还不谢谢附离大人你们这些蠢东西不认识附离大人还认不出这匹特勒骠么?”武士的头领转过身冲着牧人们呵斥。

    “谢谢附离大人!”倒霉的牧人们同时向李旭施礼到了此时才明白自己得罪了什么人。特勒骠是西域良种和契丹骏马杂交而得突厥王庭培育多年才培育成功的良种。整个突厥汗国只有阿史那家族的人才有资格骑乘。眼前这个名字叫附离的少年居然骑的是一匹特勒骠大伙这顿鞭子挨得也的确不冤了。若不是军爷们及时赶来大伙继续冒失下去抢了少年的坐骑恐今晚有人就会被拖死在草地上。(注3)

    “没事没事!”李旭有些连连摆手。无缘无故害得牧人们挨了一顿打让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不知道什么风把附离大人吹到我们这里来我家主人自打从苏啜部回来后心里一直对您念念不忘!”胸前刺着狼头的红披风媚陷地问道。招呼过麾下武士命令他们帮着附离大人牵马坠镫。

    “恐怕是想念黑风更多些吧!”李旭心中暗暗叫苦。到了现在他终于认出胸甲上刺着狼头的红披风是阿史那却禺的侍卫之一名字好像叫做褐鹿什么的。既然侍卫们在连营外出现了连营主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你们几个牵着大人的马慢行博望你去回报却禺大人说苏啜部的附离大人到咱们营地作客来了!”褐鹿根本不问李旭的意见自作主张地安排道。

    被叫做博望的红披风武士躬身接令飞驰而去。紧跟着周围就有低哑的号角声响了起来。一阵阵肃穆萧杀仿佛千军万马在远方对垒。

    李旭和徐大眼再度互望知道今天肯定无法脱身。只好骑在马背上任由武士们拉着自己的坐骑向营寨前走。越靠近寨门二人心中越是震惊。与苏啜部的木栅栏营地比此处简直就可以称为一所巨城。虽然城墙是木头搭建箭垛、马脸、敌楼却一样不少甚至连灌满了水护城壕沟以及壕沟上的吊桥都和中原的城市别无二致。而二人上次与九叔同行路过此地时这里还是一片无人的荒野。(注4)

    正惊诧间前方寨门大开。数百名红披风武士鱼贯从吊桥上冲将出来。马蹄刚刚离开壕沟边缘立刻转变方向一个接着一个以寨门为中轴立成了齐整的两排。

    “我家主人听说您光临一定高兴得很。这不他已经亲自出来迎接您了!”褐鹿向李旭躬了躬身体用手指将对方的目光引向了营寨的正门。正门口十几名金甲武士簌拥着一个英俊倜傥的中年将军缓缓地踏过了吊桥。不是阿史那却禺又是哪个?

    “兄弟你好大的颜面!”徐大眼附在李旭耳边小声调侃。

    李旭心中有苦说不出只能微笑着走向阿史那却禺。马蹄刚刚向前踏出几步两侧的红披风们立刻手按肩膀半跪在地上喊道:“恭迎附离大人!”

    “恭迎附离大人!”阿史那却禺身边的金甲护卫同时弯腰。

    李旭大惊抬腿便欲下马。双脚刚刚踢开马镫一个红披风武士早已冲了过来用脊背垫在了马肚子旁。

    从小到大李旭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坐在马背上下亦不是不下亦不是直窘得豆大的汗水满脸乱滚。阿史那却禺见他神情尴尬摆摆手笑道:“你尽管向下跳他们都是我的侍卫对你一直仰慕得紧!”

    闻得此言李旭只好踩向突厥武士的脊背。对他来说活人的脊背哪里有平地稳当。晃晃悠悠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还没等向替自己垫脚的武士道谢又听见阿史那却禺大声问道:“那位想必是名震漠东巧计大破奚族铁骑的徐贤者了。却禺何等荣幸今日居然能同时见到两位少年英雄!”

    注1:托纥臣水即老哈河现已基本断流。

    注2:此处为汉尺。马的蹄到肩隆称为体高胸到臀称为体长。战马要求是肩高大于体长。普通蒙古马肩高为一米三左右唐代飒露紫身高大约为现在的1.7o米。

    注3:特勒骠唐代突厥良种据说为汗血宝马。唐太宗曾得到过一匹连续作战数日战马不疲。后为昭陵六骏之一。李世民评价其曰:“应策腾空承声半汉;天险摧敌乘危济难!”

    注4:马脸唐代城墙凸起用于抵消防御死角对攻城方形成夹击优势。

第一章 大贼 (二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二下)

    徐大眼本来还打算装作李旭的伴当蒙混过关听得却禺点破自己的身份只好上前见礼躬身说道:“徐某在草原也久闻却禺兄的手段今日能见真是长生天赐予的好机会!”

    “徐兄弟客气了我见天上落雪本以为明年开春才能等到二位。没想到这么快就迎得二位豪杰大驾光临!”却禺躬身向徐大眼还礼大笑。

    二人都是聪明人说话点到及止。一笑过后却禺一手拉起李旭一手拉住徐大眼如招呼多年未见好友般把两个少年扯进了营门。连营当中立刻笳鼓之声大作数千突厥武士将战鼓、铜锣和号角等一干军中乐器全奏响了起来。

    “新城草创军中粗人弄不出什么高山流水之声。我让他们随便热闹热闹望二位兄弟莫怪却禺慢客!”阿史那却禺微笑着语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客气。

    “此为藏兵之所当然要用笳鼓听起来才过瘾。我猜刚才那曲应该是阵前进击之声吧!男儿立世日日听此也是痛快!”徐大眼仿佛很欣赏那乱哄哄的节奏般笑着称赞。

    “人说徐贤者智慧如海今日一见果然厉害!”阿史那却禺挑起大拇指称赞口中冒出的却是一句汉话。

    “闻弦歌而知雅艺而已雕虫小技不值得方家一笑!”徐大眼干脆掉起了书包文绉绉地仿佛在和儒者切磋学问。

    除了李旭外周围的人都听得满头雾水。阿史那却禺也不跟大伙解释东引一句《诗经》西引一句《论语》居然和徐大眼聊了个旗鼓相当。

    木制的城墙里支着无数个毡包。由外到内不同位置的毡包顶上缝着不同颜色的麻布。一圈圈一排排看上去煞是整齐。阿史那却禺每经过一处都有人从门口探出身体来向他施礼。或是士兵或是牧人或为工匠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红披风们则绕着毡包往来穿插总是提前一步将却禺大人即将经过的道路“清理”干净。

    “却禺兄以兵法治城果真高明!”徐大眼四下观望了一会儿侧过头来用突厥语赞道。

    “刚刚蒙长生天恩赐得到这片土地不得不管得紧一些。待牧人们对周边环境熟悉了就不必管得如此死板。”却禺点头微笑谦虚地回答。

    李旭见过的城市不多所以也看不出多少门道来。只是觉得这座木城论庞大足够庞大论整齐足够整齐比起中原的任何一座小县却都好像缺了一些东西。“是烟火气!”走着走着他心中渐渐得到了一个答案。故乡的街道拥挤、脏乱喧闹的买卖声中却透着勃勃生机。这座木头城市整齐、干净却像一座监狱般没有任何温暖。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中央大帐。这座供阿史那却禺处理政务和宴客的大帐更是雄伟单单看毡帐面积就已经能抵得上当日西尔族长家的毡包群。二十几个金甲侍卫和若干阿史那却禺麾下的将领、文官6续走进来与客人打招呼却一点也不显得帐篷拥挤。只是那些人的名字一个个拖沓冗长名字前面还要加上一个音古怪的官职什么大梅禄裴力咕噜小伯克毕连右吐屯可思合理左吐屯八思哈喇等弄得李旭眼前一个劲地直冒金星。(注1)

    一圈朋友介绍完了阿史那却禺拍拍手立刻有负责宴会礼仪的管家走上前安排大伙入坐。为了表示对客人的敬重主人家参照秦汉以来的中原习惯让大伙分案而食。李旭和徐大眼远道而来被一左一右安排在距离却禺最近的上客位上。二人连连推辞阿史那却禺就是不准。无奈何只好听从主人家的安排长身坐了。

    门口的乐手吹响长角一队妙龄女子穿花蝴蝶般走入大帐送上浓香四溢的奶茶。阿史却禺亲手斟了第一盏离席捧到了徐大眼面前。

    对于突厥人的风俗徐大眼此刻早已烂熟于胸。接过奶茶双手捧给自己下的一名卷胡须突厥将领那突厥将领微微一愣立刻笑容满脸双手捧起茶碗递给了自己更下的突厥文官。

    阿史那却禺是始毕可汗的族弟位居领兵之设在突厥是仅仅次于宰相的高官。其麾下将领能入帐与之坐而共食的最低也是个土屯之类的显职。今天被安排坐在两个声名不显的汉家小子下大伙本来心有不甘。此时见徐大眼对突厥礼仪如此娴熟腹中芥蒂顿时小了几分。

    一轮奶茶传罢宾主之间的气氛融洽了许多。负责安排酒宴的管家跑了下去不一会儿带着几十名女奴列队入帐为每个矮几上摆好瓜果。什么西域来的葡萄中原来的秋梨辽东来的草栗子高丽进贡的逆季大蟠桃一个个一盘盘看得李旭眼花缭乱。有些水果他根本叫不上名字来阿史那却禺拿起一样相劝他就拿起一样吃下去。酸、甜、香、脆倒也吃了个不亦乐乎。

    徐大眼的吃相远比李旭文雅几乎每一样水果都是浅尝则止。偶尔还会点评几下夸一夸味道与产地的纯正听得此间主人和陪客们都得意洋洋。

    “徐贤者用兵如神想必是大隋将门子弟不知道贤者师承哪位英雄。”坐在左第三位一个身穿烫金皮甲的将领站起来低声问道。

    徐大眼回头依稀记得此人叫毕连是个领兵的伯克。坐正了身子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哪里是什么将门之后了不过啃过几本兵书照着胡乱比划谁料到运气好居然赌赢了一次。也就是当时形势所逼不得不为。现在想想当时情景我自己都有些后怕!”

    “徐贤者谦虚了如果你是胡乱比划我们可都是盲人骑瞎马了!”小伯克毕连盘膝坐了下去笑着说道。

    从二人吃相上众官员已经看出来李旭必定出身寒门。本以为举止沉稳的徐贤者是个大隋高官之后所以却禺大人才摆这么大排场接待他们。没料到此人也是个草民出身一个个脸上的神色登时又桀骜起来偶尔举茶相敬也不再站起身了。

    “他们中原有句话叫英雄莫问出身。附离大人当时一箭射下了我的大雕徐贤者巧施妙计破了索头奚五千精兵。我们在他这个年龄上可是还骑马追兔子玩呢?”阿史那却禺见属下渐渐开始放纵咳嗽了一声笑着介绍。

    众突厥官员见上司如此说话立刻恢复了热情。有人请教索头奚和诸霫联军战争经过有人问及圣狼赐福的传说徐大眼谈笑风生一一把问题解答了。提到两军勇士交战血肉横飞的场景他说得详之又详恨不得把每个动作眼神都向众人描述清楚。谈到如何用兵如何料敌则晕晕乎乎仿佛自己根本没参与过决策一般。

    却禺麾下几个武将都是经历过战阵之人一听就知道徐大眼的话不尽是实。碍着却禺大人的颜面大伙也不戳破跟着不懂战阵的文官们拍案叫好。李旭笨嘴拙舌自知道说故事不如徐大眼来得精彩所以也不插嘴一个劲儿地闷头苦吃。

    干掉了两大串葡萄数个逆季而生的蟠桃之后有女奴捧上了银制杯盘。一只只做工精细图案精妙看得李旭两眼之光。徐大眼亦停止了吹嘘提起一把银制割肉刀仔细考证起它的产地与成色来。

    这是他的家传学问突厥贵胄们虽然知道银器的精美贵重却想不到其中到底有多少讲究。待听到波斯银和东倭银的成色差别南海银和窟说银用途异同又扯及波斯王西征只为了抢几个银匠回家。吐火罗人一辈子存银子才能凑够女儿的头饰等奇闻怪谈只听得眉开眼笑自觉大长见识。

    哄堂的笑声中几个壮汉将晚宴的菜肴抬了上来。草原上吃食以肉类为主阿史那却禺虽然地位高贵宴客的菜肴也不过是全羊、全鱼、鹿胎、乳驼四样。只是这四样材料又分了五、六种烧法切出了七、八个部位做出了花样就数都数不清楚了。

    阿史那却禺端起第一碗酒为客人接风洗尘。大帐中紧跟着响起了丝竹之声两队美艳致极的歌姬走上前捧着酒碗放声高歌。

    李旭端起铜碗一边抿一边观察帐中众人。从开始到现在阿史那却禺一个字也没问起二人因何离开苏啜部显然他对连环计的效果非常自信。大梅禄裴力咕噜满脸慈祥说话时却总是向银狼身上扯大概是想探明甘罗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是留在了苏啜部还是放归了野外。小伯克毕连对徐大眼很是不服看样子不满意却禺用如此规格的盛宴招待两个身份低微的客人。右吐屯可思合理是个精细人方才问得最多的是苏啜、舍脱等部的牛羊数量草场和水源分配。左吐屯八思哈喇是个老狐狸说话不多但每句话都落在了关键处让徐大眼想回避都回避得非常吃力。

    这些人对自己是喜是恶李旭不太在乎。但阿史那却禺的热情让人实在受不了。他第一次热情地和自己称兄道弟就把整个苏啜部算计了进去。今天他以如此隆重的礼节欢迎远客弄不好又要做出什么花样文章。

    思来想去李旭也没现自己还有什么好被算计的。行囊中几件宝石美玉在自己眼里算得上贵重让徐大眼看来就成了一点小钱。放在阿史那却禺这种突厥王族眼中估计更是不值得一看了。剩下的就是一匹马和一张弓如果却禺翻脸要将弓马扣下来李旭也知道自己毫无办法。

    正胡思乱想间歌声已经终了。众人喝干了碗内美酒6续坐回原位。阿史那却禺再度拍手歌姬们蹲身向客人行礼然后轻舒广袖飘逸婀娜地跳了起来。

    比起霫族的歌舞突厥人的舞姿更加复杂多变。激烈处如苍鹰凌空婉转处又如西子当楼。每个女子身上的舞裙都是苏绸所做上不覆肘下不及膝只是在手脚腕处用银环箍了箍将两条通明的轻纱若即若离地挂在手臂和双腿上。如是一来更增添了舞姿的诱惑力即便是李旭这种被陶阔脱丝的舞姿熏陶过的人看了之后也感到血脉贲张。

    “你们两个去为客人倒酒切肉!”一曲终了后阿史那却禺指了指两个领舞的歌姬大声命令。

    两个歌姬躬身施礼烟一般飘到了李旭和徐大眼身侧。其他三十多名歌姬轻笑一声花瓣一般散到了官员和将军们身旁。

    “他们是我的两个宠妾一个叫绿珠一个叫烟萝希望不污了贵客之眼!”阿史那却禺看了看面色尴尬的李旭和徐大眼客气地说道。

    徐、李两人赶紧侧身让开一个位置请两个女子入座。突厥人有让妻子或宠妃给贵客陪酒的习俗但客人却绝不可以逾礼否则即有被主人打出家门的风险。

    两个女子端起客人放在小几上的酒碗满满斟上。十根手指轻轻捧起碗底高举到双眉之间。徐、李二人神情愈窘迫接过酒碗张口就向喉咙里倒一碗酒小半进了肚子内大半却洒在了衣襟上。

    “贵客万马军中尚无所畏惧怎么却被两个拎不起刀来的女子吓到了!”大梅禄裴力咕噜拊掌大笑高声追问。

    座中男女都笑了起来大伙性格放任不羁平素厮闹习惯了即便是偶尔酒后失德也没人深究。第一次有人看到被两个歌姬吓得洒了半碗酒的人比看了什么五条腿的牛羊还感兴趣。

    李旭的脸再度涨红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回答。徐大眼却被酒给呛晕了头一边咳嗽一边回敬道:“诸位未曾闻听色字头上一把刀么?两军之中刀箭有处可避。女子眼中刀箭无踪无形!”

    众人又笑皆道徐贤者答得巧妙。一众女子趁机频频倒酒不一会就把大伙的酒兴给挑到了**处。

    “如此季节二位英雄结伴南下。莫非家中有什么急事要赶着去办么?”又喝了几轮酒后小伯克毕连举着酒碗问道。

    “离家太久了突然想回去看看!”李旭向阿史那却禺投下意味深长一瞥笑着回答。

    徐大眼已经被那个叫绿珠的歌姬灌醉了餐刀再也拿不稳脑袋瓜子一次一次歪到了他自自己的膝盖上。此刻无论突厥人出什么招都必须李旭一个人来应付。

    “不会是赶着回去为国效力吧!”阿史那却禺放下手中酒碗笑着询问。

    “为国效力?”李旭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离开苏啜部阿史那却禺应该比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故意装糊涂是顾及到客人的颜面呢还是包含别的不良企图?

    “是啊难道你不知道大隋已经厉兵秣马准备出征高丽了么?”阿史那却禺瞪大眼睛做出一幅惊诧状。“对了你们常年在外估计还不知道家乡生了什么事吧。来人传合卜阑让他跟贵客说说家乡的近况!”

    “特勤有令传合卜阑!”肃立在门外的红披风侍卫一个接一个将命令传了下去。两碗酒的时间过后一个面目清秀脸上带着几分畏惧的青年人被侍卫带了进来。

    “见过却禺大人小的不知道却禺大人找吩咐有何!”名字叫合卜阑的年青男子躬身施礼怯生生地问道。他的突厥语说得极其生硬听上去完全是将汉语一个词一个词的翻译而成。

    “你可以用汉语说我这个朋友是你的族人想知道中原最近生了些什么事情!”阿史那却禺摇摇头指着李旭向合卜阑命令。

    “是小的遵命!”合卜阑做了一个长揖回答。一换成汉语他的口齿立刻清晰。把近一年多来大隋皇帝的德政逐一道出初时语气还能保持平淡到了后来声音越来越高两眼通红恨不得拔刀子与人拼命般激愤。

    原来大圣人皇帝陛下检视自家的文治武功现有一点不如秦皇汉武所以决定有生之年一定要把高丽荡平了。从去年开始边塞诸地6续征兵只要是男人无论士农虞商独子赘婿只要四十五岁以下全部需要入伍。铠甲兵器皆需自备官府不理。有些人年龄明明过了四十五岁也被黑心的官吏们硬塞进了军中。有些人年龄不及史五岁只要家中没钱也接到了从军名册。

    于是很多人家为了打点官府搞得倾家荡产。还有人为了逃避兵役不得不远走他乡。

    这都是李旭知道的所以他并不为此感到吃惊。但合卜阑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的下巴彻底掉到了地上。“圣上征兵一百三十万征民壮服徭役者三百万凡外逃不归或逾期不往军中报道者被抓住后皆与抢劫同罪。很多人赶路赶得迟了没到军中就稀里糊涂住进了监狱!”

    “啊!”李旭长大了嘴巴觉得浑身的酒意直往头上涌。这次决议南返计划地就是凭借手中的财物贿赂官府找机会把自己从征兵名册上划掉。如若不成就从军杀敌说不定凭着目前的一身本事也能博取些功名。没想到未入长城已经成了朝廷的罪犯。与抢劫同罪自己长了这么大几时拿过别人一针一线!

    努力看了看对面的徐大眼李旭希望此刻他能想一个好主意。目光所及却看见一条白亮亮的口水从徐兄的嘴角淌到了矮几上。坐在他旁边的那个歌姬眉头紧皱看上去说不出地厌烦。

    “仗还没开打消息已经传到草原来了。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回去的为好。虽然你们两个都是英雄跟着如此一个混蛋皇帝混能混出什么好结果!”阿史那却禺见李旭两眼茫然趁机提出自己的建议。

    有家归不得苏啜部又不能留。难道自己真的要跟着这个奸诈的阿史那却禺混日子么?李旭觉得头晕晕的心里有无数个想法却没有一个能经得住推敲。

    “苏啜部不过万把人怎配留住你们这样的英雄。跟着我阿史那却禺可以保证你们两个的功名富贵唾手可得。至于女人名马你看上哪一个我立刻给你取来!”阿史那却禺带着几分酒意微笑着劝道。

    注1:《通典·北突厥传》:“可汗犹古之单于也号其妻为可贺敦亦犹古之阏氏也。其子弟谓之特勤别部领兵者谓之设其大官屈律级次阿波次颔利、吐屯次俟斤。据推算设相当于唐代的节度使。通常由特勤担任。吐屯相当于掌管一郡的民政大吏类似于中原的知府。伯克通常为贵族将军。梅禄为总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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