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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鱼     天唐txt下载     天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6章一山更比一山高

    萧复神色沉静,淡漠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张瑄,眼睛眨也不眨。

    张瑄缓缓起身来,向虢国夫人躬身施礼,“张瑄遵命。请夫人出题。”

    虢国夫人望着张瑄娇笑着,眼波流转,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题目来。她探手指了指王维,笑道,“摩诘先生当世名士,可替奴家出一诗题吧。”

    王维一怔,旋即点头笑了笑。他沉吟了一下,随意指了指眼前曲江池上盛开的荷花,朗声道,“夏日炎炎,曲江池上荷花盛开,便以荷为题吧。”

    ……

    ……

    众目睽睽之下,萧复铁了心想要张瑄出丑。他至今仍不相信张瑄不是浪子是才子的事实,心中终还是存了几分侥幸心理。

    他淡淡笑着,草草向张瑄一拱手,“三公子请。”

    张瑄回礼笑了笑,“萧公子博学多才,诗名播于坊间,张瑄不才,不敢班门弄斧。请萧公子先。”

    萧复傲然一笑,也没有继续谦让,前行向虢国夫人和王维等名士躬身一礼,然后凝望着满池莲荷,沉吟了盏茶时间才憋出一首来。他虽然有才,但毕竟还没有到七步成诗的境界,临场命题作文,不仅考验才情还考验才思敏捷度。

    扭过头来,他大声吟道——

    青青荷花盘,亭亭出水中。

    一茎藤引绿,双影共分红。

    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萧复吟完,现场名士暗暗点头赞许,就连王维都开口赞道,“萧公子此诗对仗工整,切题切景,急就章下也属于难得之作了。”

    国子监博士黄明也赞道,“不错,萧公子果然有乃父之风,风流倜傥,才思敏捷。”

    众人交口称赞着,周遭的士子也就随势给了一些掌声。

    萧复志得意满地团团一揖,故作沉静姿态微笑道,“诸位大人过誉了,萧复临场拙作,难登大雅之堂,还请诸位指正。”

    不过,口中虽然谦虚着,但眉眼间的傲色却是遮掩不住的。尤其是当萧复起身来面向张瑄的时候,那眼眸里的傲然风骨更是咄咄逼人。

    “三公子,请吧。”萧复淡淡道。

    场上众人复杂的目光由此转投到张瑄身上,王维和邱为两人更是暗叹了一声。实话实说,萧复方才这诗作水准极高,张瑄纵然有才,但一时间在这种命题作文上想要胜过萧复,怕是很难很难了。

    虢国夫人回头瞥了杨錡一眼,皱了皱眉。她虽然不太通诗文,但也知道,这萧复诗作得到王维等人交口称赞,怕是不错的。而她印象极佳的张瑄这一次怕是要被萧复生生压制住——

    萧复的咄咄逼人,让张瑄心里对于“古人”的愧疚感减轻了很多。他慢慢抬头来扫了满面红光的萧复一眼,心里却是暗暗冷笑起来。

    老子本来不过是趁机正正声名而已,并无心跟你们较量什么诗文,非要比出什么高下来,但既然你非要踩着我向上爬,那就让你狠狠摔下来摔个半死——

    一念及此,张瑄神色不变,向萧复略一拱手,然后环顾四周朗声吟道:

    “毕竟曲江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吟完这首,张瑄又在一众士子错愕震惊的眼神聚焦下,缓缓上前两步,笑了笑道:“夫人,诸位师长、大人,小可还有第二首诗作奉上,请不吝指正。”

    说完,不等众人做何反应,张瑄径自站在场中的红地毯上,遥望着远端的一池一江盛开荷花,略加沉吟就朗声吟道,“泉眼无声溪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片刻的静默之后。王维激动地一拍桌案,大声叫好,“好一个‘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好一个‘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如此佳句浑似天成,当真是妙极妙极!”

    丘为和黄明等人也忍不住拍手叫绝,极尽赞美之声。

    任谁也没有料到,萧复前诗水平极高,本以为将张瑄逼到了绝境上,岂料张瑄的水平更高,情势陡然急转直下,顿时就反过来扣死了萧复。

    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几个名士权贵接连开口赞扬,尤其是王维竟然兴奋地微微失态“大呼小叫”,这直接引动了场上众人的情绪,兴奋的欢呼声四起。

    张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番出了两首佳作,每一首的水平之高,都足以令人拍案叫绝。

    加上前面的三首,今日在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张瑄已然连吟五首,质量之高、才情之高、境界之高,纵然是王维等名士,也暗叹不如。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对张瑄的才华怀有几分犹疑,这首咏荷诗一出,便再无猜疑之说。一次或许是侥幸,几次三番现场频出佳句,而且还是命题作文,如果连这也无法证明张瑄之才思敏捷、才华横溢,怕这长安城里就再无一个才子了。

    此时此刻,众人无论有无官职,无分身份地位,望向张瑄的目光才真正有了本质的变化。

    张瑄虽然并无沾沾自喜,不过却也知道自此之后,浪荡公子哥的不堪标签已经彻底远离自己而去,成为历史——从现在开始,出现在长安人视野里的张瑄,实现了涅槃重生。

    他心头顿觉一阵舒畅。

    至于连番借鉴,方才这两首更是直接将杨万里的诗作拿来取用,不过心里也不再放在心上。作为穿越者,在唐这个诗的国度,如果他在某些特定的关键时刻,放弃使用这最大的也是天然的优势,与将诗作为日常功课的唐朝文人比吟诗作对,那才是最大的傻瓜。

    这就好像是让古人跟现代人比试电脑操作,哪有赢的道理?

    穿越重生本就是最大的作弊。如果他不利用这先天的金手指,作为一个外来的现代灵魂,他又如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何况,此番也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情势使然、不得不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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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了一处小错误,汗,感谢书友的指正。

第017章羞煞萧复

    场外的张府家仆张力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了。他无法接受面前的事实一切,呼吸急促胸脯起伏,浑身无力。

    而崔府小姐崔颖的似水目光也在瞬间变得无比深邃,因为心神激动震颤,她娇美的俏脸上红光湛然。以她的才学,自然知道张瑄所作之诗,无一不是上乘佳作,尤其是这两首咏荷,更见功底。

    这样的才华,怕是只能用妖孽一般的天才来形容了。

    崔颖心潮起伏,紧紧捏着自己随身一个侍女的手臂,突然低低道,“彩霞,我们回府去。”

    场上的张瑄风神如玉,连出佳作,侍女彩霞等人正看得出神,突然听说自家小姐要离开,不由有些迟疑道,“小姐,我们不看了呀?这就要走啊……听听萧公子还有什么佳作迎合张公子的诗作吧?”

    崔颖淡淡抬头扫了一眼站在当场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的萧复,摇了摇头轻柔道,“不用看了,张瑄此诗足见功底……萧复根本不可能再吟出更强的诗作来了。他输定了,走,我们回府去。”

    少女的心思其实是最难捉摸的,尤其是像崔颖这种出身高门大族的才女。见她坚持,几个侍女只得恋恋不舍地陪着她离开。

    崔焕见自己的妹子离开,似是猜出了自家妹子的几分心意,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到了这个份上,咏荷诗一出,崔焕再也不能否认张瑄的绝世才华。崔焕虽然心高气傲,但却不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人,心胸宽广,事实摆在面前,他焉能不服?

    但当前张家面临着巨大的困境和危机,如果张焕的案子牵连下来,张家怕是日后也很难再出头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哪怕是张瑄的才名再盛,自家为了政治利益考虑,也断然不会再保持跟张家的婚约。

    作为世家子弟,崔焕心里很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可转念又想起妹子那倔强和刚强的性子……崔焕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担忧起来。

    ……

    ……

    “萧公子,请指教。”张瑄笑着向萧复作揖,然后回归席位。

    刚一坐下,耳边就传进虢国夫人近乎放肆的媚笑声,“萧家的小哥儿哟,瑄哥儿连出两首诗作,你可还有迎合之作?且从容吟来,奴家洗耳恭听呢!”

    站在那里的萧复脸色慢慢从苍白变得煞白,他本来以为自己前翻诗作一出,张瑄纵然有些才学也要出乖露丑,但不成想非但没有难住张瑄,反而让他从容吟出两首博得满堂彩的诗作来……

    直到此刻,萧复也不得不承认,这张瑄才华横溢确非自己所及。可事情是自己挑起来的,心高气傲的他又怎么可能甘心自己被一个素有浪荡声名的纨绔子压制住?

    于是便意欲再吟诗一首,最不济,也要争回几分面子来。

    但他眉头紧皱,凝望着满池盛开荷花,却是良久再也吟不出咏荷诗来。

    要说他的才学也不虚假,再次现场咏荷一首绝非难事。甚至可以说,对他这种常年以吟诗为乐的才子而言,这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萧复想要一举压住张瑄的风头。而张瑄前面两诗的水准又相当之高,得到了在场名士的一致叫好,这就带给了萧复极大的心理压力。

    随便弄一首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只能显得自己才疏学浅——

    萧复的心乱了。越是要吟出更上乘的佳作,就越是才思枯竭,大脑乱成一锅粥。

    王维等人望着萧复,也是暗暗皱眉,心道斗诗之会本是以文会友,孰高孰低亦无一定之规,非要一争高下硬压别人一头,这本身的境界就落了下乘。

    听到周遭传来有些士子语带嘲讽的窃窃私语声,而虢国夫人更是不耐烦地摆手喝道,“萧复,你还等什么?赶紧吟来,奴家还在等着!”

    萧复又急又气,眼角的余光陡然又发现人群外崔家小姐崔颖袅袅婷婷地带着几个侍女撇头自顾离开,心下不由便惶然中带着几丝绝望,脸色骤然变得病态一般涨红,猛然扭头望着趺坐在那里坦然自若笑容款款的张瑄,心头一股逆火冲上嘴边,旋即眼前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踉跄了一下,竟然当场晕厥了下去。

    哄!

    场上场外顿时大乱。虢国夫人柳眉儿一皱,沉声道,“真是晦气,扫兴之极。来人,速速去扶持萧复就医诊治。”

    萧家陪伴萧复来参加宴会的下人也赶紧冲进场中,与虢国夫人的家仆一道手忙脚乱地将萧复抬出场外,而几个医者奉命赶紧凑上前来,对萧复展开了急救。

    萧复正当血气方刚之龄,只不过是羞煞气煞气血倒逆,偶然出了些岔子。张瑄也没有想到萧复竟然会失态出丑至此,一时间倒也无语。

    ……

    ……

    崔颖带着三四个侍女走了没有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乱声,不由就停下了脚步,回头来张望着。

    崔颖细长的柳眉儿轻轻一挑,淡然道,“彩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彩霞嗯了一声,赶紧捏着裙角小跑了去,旋即又娇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道,“小姐,出事了,似乎是萧复萧公子因为吟诗落在下风,羞急交加晕在了当场……医者正在急救呐。”

    崔颖一怔,旋即俏脸上又浮现出一丝丝的复杂之色。冰雪聪明如她,哪里还能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萧复一向年轻气盛,此番定然是因为诗才稍逊怒火攻心方才闹出了乱子。

    这个张瑄……崔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突然又抬步向来路走回。

    彩霞等几个侍女惊讶,忙追上去问道,“小姐,我们不走了?……”

    “嗯,不走了,我们且回去再看个究竟。”崔颖脚步轻盈,行走的速度很快。

    彩霞愣了一下,却是主动匆匆招呼了其他几个侍女,赶紧又跟在崔颖的屁股后面走回了人群外围。

    这个时候,萧复其实已经在医者的急救下醒转了过来,只是他羞愤之下,再也无颜回场中,便任由下人将自己抬着送上了马车,往府中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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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假作真来真亦假

    崔颖之所以想要半路离开,主要是因为心乱了。

    她从始至终都将张瑄视为无耻的浪荡纨绔,将两人的婚约当成是一种羞辱,整日里纠缠着父母长辈,想要解除了这桩婚约。可突然之间,张瑄却以一副绝世才子的面目公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让她情何以堪,又让她心神杂乱。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希望自己能嫁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当一个往日里不屑一顾的浪子慢慢与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偶像标准相重叠和吻合,少女崔颖的心潮怎能不起了巨大波澜?

    于是就潜意识地要暂时回避,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心理上的台阶下。

    但萧复闹腾出的这个晕厥当场的小花絮,却又让崔颖改变了主意。

    她决定回转身来,静候其变,继续观察观察张瑄的表现。

    萧复半路退场,但意外的插曲显然并没有太过扰乱虢国夫人和在场众人的兴致,反而无形中将张瑄的声名推向了一个高潮。

    崔颖回到场外的时候,正逢王维再次对张瑄的那两首咏荷诗点评完毕,又引起了士子们潮水一般的欢呼声。

    王维很少这样高调赞赏年轻人的诗才,今日一反常态再三对张瑄好评有加,自然对张瑄的声名再塑有着无与伦比的推动力。

    几乎可以预见,今日诗会之后,张瑄所作的三首咏柳诗和两首咏荷诗将在士林间传播开去,甚至将会被花街柳巷的歌姬谱上小曲儿当成欢场讨生活的唱词儿而广泛传诵吟唱。

    一个才压长安三杰的青年才俊会如彗星一般升起,闪耀在长安的天际,光芒璀璨夺目。

    虢国夫人扬了扬手,腻声道,“瑄哥儿才华横溢,深藏不露……着实令奴家刮目相看。来人,看赏——”

    虢国夫人的声音未落,张瑄已经欣然起身施礼,朗声呼道,“夫人,张瑄才疏学浅,不敢受赏。”

    被打断了话,如果是旁人,虢国夫人早就勃然大怒了。

    但她望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张瑄却没有生气,而是笑吟吟地摆了摆手道,“今日诗会,瑄哥儿才思高绝实乃魁首,该赏该赏!如果瑄哥儿也叫才疏学浅,恐怕长安就无人敢称才子了,岂不是白白羞煞了刚才萧家的小哥儿?”

    众人一阵哄笑。

    “来人,将圣上赐予奴家的凤纹玉如意取来,给瑄哥儿。”

    虢国夫人这话一出口,她身后的侍女诸人以及杨錡等杨家的皇亲权贵们都吃了一惊。

    这凤纹玉如意是当今玄宗皇帝赐给虢国夫人众多礼物中较为珍贵的一件,据说有冬暖夏凉驱邪健体的神奇功效,她一向爱不释手时刻持在手里把玩,此番一开口竟然就要把这玉如意赏给张瑄……

    张瑄闻言长吸了一口气,眼神闪烁了一下,稍加犹豫然后再次躬身下去,“夫人,圣上所赐之物,张瑄绝不敢受。”

    “好了……虽是圣上所赐之物,但到了奴家的手上就是奴家的东西,这是奴家爱才的一点心意,瑄哥儿就不要再推辞了。”虢国夫人从身旁的侍女递过来的玉盘上取过那柄雕刻着飞天凤纹美轮美奂的青玉如意来,笑着向张瑄招了招手,“瑄哥儿,来,到奴家身边来。”

    ……

    ……

    众人的交相赞誉纷至沓来,浑然忘却了眼前张瑄在不久前还顶着一个纨绔的帽子为人所不齿。张瑄恭谨地微笑着,表现得非常镇定和平静。

    举止有度,宠辱不惊。这是丘为暗中观察的结果,而正是这样的结果更是让丘为百思不得其解。

    “张瑄,某与你张家也是世交,颇有往来,你这盖世才情横空出世,让某吃惊不小……”邱为缓缓举杯向张瑄邀饮,微微一笑。

    他的话说出了在场很多人心头的惊讶和疑惑。毕竟以往张瑄的声名狼藉与今日张瑄的才华绝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差太过强烈。

    因此闻言之下,不仅王维等人扭头望向张瑄,虢国夫人妩媚的眼眸回摄过来,周遭那些士子看客们也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张瑄亦举杯回敬,稍稍犹豫才朗声道,“邱大人过誉了,张瑄实不敢当。”

    “过去种种不堪回首,而今日种种,张瑄心亦戚戚焉……”张瑄轻声一叹,陡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环顾四周慨然道,“先父早逝,张家虽没落但仍能衣食无忧保全家富贵,张瑄纵做浪荡子逍遥快活苟活人世亦无伤大雅;但如今张家危机在侧,宗族倾覆或许就在旦夕之间,如若张瑄仍贪图一时之欢行那苟且之事,将又有何面目见先父及张家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才学不过腹中物,荣华终归烟云散……”张瑄长叹一声,再次举杯一饮而尽,从容的姿态便变得多了几分狂放和哀伤。

    张瑄这番故作姿态固然有演戏和掩饰的成分在内,其实也出自几分真情实感。

    所谓假作真来真亦假,王维等人旋即被张瑄的情态所感染,又念及张家如今的遭遇,心下都有几分黯然。

    短短几句话,就将张瑄的“嬗变”勉强掩饰了过去,而他眼角的余光从众人“颇有同感”的面庞上扫过,直至落在妩媚中带着几分怜惜的虢国夫人脸上,他便知道机会来了。

    因而,他再无任何迟疑,立即起身向虢国夫人深施一礼,慨然悲声道,“家兄有冤,还请夫人和诸位大人看在先父一世忠良辅国安邦的份上,援手一二。”

    虢国夫人正在出神间,突闻此言不禁一愣,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手里的玉如意轻轻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上,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瑄哥儿——真是扫了奴家的兴致。也罢也罢,你且说说看,汝兄有何冤屈?奴家听听。”

    虢国夫人是何许人,张瑄这番做派,显然是有备而来,她心知肚明猜出了几分。张焕的事情,其实她也略知一二,既然说“要听听”,其实就是有应允的意思在里面。

    张瑄慢慢起身来长身而立,目光清澈神情坚毅地凝望着虢国夫人,朗声又道,“张瑄长兄张焕,官至太子左赞善大夫,一向秉承家教、谨言慎行、廉洁奉公,对圣上、对大唐、对太子殿下忠诚不二,但不料却被小人诬陷下狱……”

第019章痛斥奸臣胆大如斗

    “吾家深受大唐皇帝隆恩,吾父为大唐社稷江山披肝沥胆苍天可鉴,而吾兄不过一文弱书生,闲散文官,辅佐东宫无职无权,如何敢对圣上不敬?又如何能行那天诛地灭的谋逆之事?”

    “可那些无耻奸佞小人,为个人私怨,竟罗织罪名构陷忠良……妄称图谶、指斥乘舆——好大一顶帽子,多么荒诞的罪名!”

    张瑄慷慨陈词,语速很快。

    在场众人吃了一惊,都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张瑄,默然无语。

    张焕案子的来龙去脉,多数人都清楚,反正事情大抵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是吉温等人的栽赃陷害而已。

    虽然没提名字,但张瑄口中的奸佞小人为何,谁还能不明白?一介士子如此当众斥责当朝权臣,这种胆量也着实不小了。

    张焕下狱,原本与虢国夫人无关,最起码在今天之前与她无关。但她实在是心里喜欢和看重张瑄的文采,既然张瑄当众相求,她心里也暗暗打谱准备抽个时间进宫一趟,跟皇帝和自己的贵妃妹妹讨个人情。

    什么造反谋逆?张焕一个小小文官哪里有造反的本钱,无非是李林甫指示吉温一伙诬陷罢了,目的还是对准东宫那位。多大一点屁事啊,皇帝给个面子就算了,顶多把张焕罢了官不再录用就是了。虢国夫人觉得皇帝会给自己这个面子,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可她也没有想到,张瑄竟然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动,斥骂起奸佞小人来声色俱厉无休无止。

    虢国夫人匆匆瞥了张瑄一眼,向他递了一个眼色,暗示他不要再往下说了,但张瑄却视若不见。今日便是他铤而走险兵走危棋的绝妙机会,抓住机会他如何肯罢休。

    他今天不仅要当众骂吉温一党,还要斥骂一代奸相李林甫,从而彻底绝了张家和李林甫站在一起的唯一一丝可能。

    唐时民风开放,士林尤其如此。在文人聚会的场所,高谈阔论纵议国是乃非常事。在这种诗酒宴会上,借着才情的笼罩,张瑄如果打着匡正纲纪的大义旗号,张狂放肆一回、并唾骂李林甫一党,看似风险无比,其实并无大碍。

    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便是,李林甫已经病入膏肓自身难保了。他如今所竭力要考虑和布置的是如何避免李家在他死后完蛋大吉,被杨国忠落井下石,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跟自己一个后辈士子“一般见识”?

    况且,张瑄自始至终只是影射而已,并未真正提名道姓。

    “放肆!张瑄,你竟敢当众辱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早就被妒火充斥于心胸的陈希烈之子陈和,见张瑄“言多必失”心里窃喜,霍然起身手指张瑄怒斥道。其实却有煽风点火的味道,恨不能张瑄更加放浪形骸更加出言不逊好将他自己送上绝路。

    张瑄淡然一笑,转头望着陈和冷冷道,“陈公子又给张瑄扣上一顶大帽子了,张瑄实在是不敢承受。”

    “投机钻营,巧言令色,不学无术……这是当年御史中丞杨慎矜对某些奸佞之徒的评价,大唐朝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瑄不过是斗胆说出了陈公子心里不敢说出来的话罢了。是忠是奸、是德是劣、是才亦或者是庸,自有公论,堵得住张瑄一人之口,可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更有甚者,当今朝堂,奸相大权独揽,专横自恣,杜绝言路,蒙蔽圣听。口蜜腹剑之徒,谄媚逢迎之徒,纵横当道……”

    “天宝五载,陇右节度使兼领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与韦坚及太子殿下在景龙道观聚会,奸佞授意小人构陷,罪名是妄称图谶、指斥乘舆。”

    “天宝五载年底,柳勣状告杜有邻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奸党一徒抓住大做文章,大兴冤狱。此案牵连甚众,杜有邻、柳勣均在重杖之下丧命,积尸大理寺,妻儿家小流徙远方。北海郡守李邕亦被杖杀……”

    “时隔不过数年,吾兄张焕今又被奸佞构陷,罪名仍然是妄称图谶、指斥乘舆!何其悲凉又何其荒谬!奸党把持朝政,肆意构陷忠良……长期以往,天理何在?请问天理何在!”

    张瑄声音激昂,大义凛然,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陈和本想驳斥张瑄几句,突然听张瑄骤然将话题引到了李林甫身上,并以“奸相”称之,极尽唾弃嘲讽之能事,甚至将朝野坊间背地里讽刺李林甫的“口蜜腹剑”那茬也公开宣扬了出来,还翻出了当年李林甫构陷东宫的一些陈年旧账,不怒反喜,心道既然你张瑄自寻死路,那又怨得了谁?

    陈和于是便心情舒畅地自顾入席坐下,再也不跟张瑄理论,任由张瑄“自由发挥”。

    王维和丘为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

    就连一向跟李林甫不对付、暗中作对的杨錡等杨家权贵,也都统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子的胆子真是太大了,真可谓胆大如斗。

    李林甫权倾朝野,如今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不要说普通官僚,就连杨家这种深得圣恩的新贵人,都不敢当面冲撞于他。但张瑄竟敢当众明里暗里地痛骂李林甫,尽管没有指名道姓,但谁人又不明白,他口口声声斥责的奸相“影射”的乃是李林甫?

    换句话说,当今朝堂,除了李林甫之外,还有谁当得起奸相这个称谓!

    此番痛快固然是痛快了,但下场呢?

    场上的崔焕神色极其复杂地望着张瑄,脸色涨红。

    张瑄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剑一般穿透世情和人心,痛斥奸佞误国畅快淋漓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底之言,但崔焕之流平日里最多是心里腹诽两声,哪敢如张瑄一般形之于口?

    不要说当面骂了,就算是背地里议论两声,都要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不过,年轻士子终归还是有几分书生气和血性的,场外围观的士子中其实有不少人低低为张瑄喝彩叫好,生生为张瑄充满公义的演说所感染。

    场外的张府下人张力脸色煞白,差点没吓尿了裤子。他一屁股瘫在地上,暗暗无力地念念自语:三公子啊三公子,你这不是自己找死,而是把整个张府都推向了火坑啊!

    场外的崔颖做梦也想不到,刚刚崭露头角摆脱了纨绔声名的张瑄居然话锋一转,就将“矛头”对准了李林甫。李林甫当前权势之大,哪怕是崔、王、卢、郑等这些世家门阀也要退避三舍得罪不起,何况是张家这种空有名声的落魄门第!

    这张瑄——他怎地如此莽撞?

    崔颖俏脸上浮荡着无尽的担忧之色,怔怔地凝望着场上似乎还要继续慷慨激昂陈词一番的张瑄,两只粉嫩的小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场上一片异样的沉默,隐隐能听见一些宾客急促沉重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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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一石激起三层浪

    咳咳!

    杨錡得了虢国夫人的眼色,便轻轻干咳了两声,苦笑着望着面色微微有些涨红的张瑄,叹息道,“张家小哥儿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不过,今日是诗酒宴会,不谈国事,呵呵,小哥儿还是先入席来饮酒作乐吧——来来来,舞乐起!”

    王维和丘为也赶紧附和着打岔,摆摆手示意让张瑄赶紧下来。

    在两人心里,张瑄终归还是年轻气盛,一时昏了头、义愤过度说了一些过头的话,如果就此罢了,没有小人恶意夸大传播,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风波——想必李林甫应该不会因此就向一个没有功名出身的张家后辈下手吧?

    虢国夫人府上的乐师奏起华丽的音乐,十余个姿容艳丽身材婀娜的舞女纷纷上场,华丽的霓裳长袖挥舞,舞姿曼妙动人,舞乐间场上的尴尬沉闷气氛很快便一扫而空。

    张瑄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见好就收,顺势下台。

    他入席归坐,神色平静如常。

    “好了,奴家记在心上了,奴家抽空进宫一趟,向圣上说个情就是了。清者自清,你且宽心。”虢国夫人瞥了张瑄一眼,突然侧身过来轻轻道。

    “谢夫人。”张瑄心头暗喜。

    熟知历史的他深知眼前这位美妇人在当今皇帝心中的位置。因为李隆基对杨贵妃宠爱过甚,所以爱屋及乌就关照上了杨家的三姐妹。而在杨家三姐妹当中,虢国夫人又是最受宠的一个。

    如果虢国夫人真的肯进宫为张焕说个人情,李隆基八成会给她这个面子。说不准真会赦免了张焕,虽然张焕不可能再继续为官,但起码性命是保住了。后来的事实证明,张瑄这一宝是押对了。

    当然,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李隆基肯定知道张焕案是李林甫一手操控出来构陷东宫太子李亨的冤案,张焕不过是一个替罪羔羊而已。

    李隆基可能动用雷霆手段错杀张焕,不给李林甫一党留出兴风作浪的时间;但同时也有可能放过张焕,而动用威权压下这桩莫须有的案件,让之烟消云散。

    现在是一个敏感的时刻。李林甫病重,别人不知,但李隆基心里定然有数。所以李林甫在皇帝心目中的影响力就差了很多,这个时候,只要虢国夫人进宫说情,李隆基抬抬手张焕也就得了生机。

    虢国夫人幽幽一叹,妩媚脸上的媚笑突然一敛,正色轻柔道,“你这小哥儿,也着实胆大包天,竟敢掠李林甫的锋芒……李相势大,连奴家都要忍让几分,何况是你?”

    “也罢,奴家跟你这小哥儿一见投缘,就替你担待一二。今日宴会之后,你且归家,如若……奴家自会出面……”

    虢国夫人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眸里的关切光芒非常真诚。作为一个心智成熟阅历丰富的穿越灵魂,张瑄自然能感觉到她不掺带任何功利企图的关切,这让张瑄多少有些意外。

    一面之缘便如此,想必便是所谓的缘分使然了。当然,他之所以能引起虢国夫人的关注,他的诗才和风仪起了至关重要的因素。

    张瑄真心诚意地起身躬身施礼,“谢夫人,张瑄感激不尽。”

    “免礼。也不知怎么地,奴家看你这瑄哥儿格外欢喜。哎……奴家的儿子裴徽如若也如你一般,有才、亦有几分胆色,奴家也就心满意足了。”虢国夫人挥挥手,示意张瑄不必多礼,嘴里却提起了自己的儿子裴徽,眼眸中闪过一丝不经意的哀伤。

    在杨家还未发迹之前,她居住在蜀中,嫁了一个姓裴的丈夫。

    后来裴氏早亡,正好杨玉环进宫受宠,她便与其他两个姐姐一起来到长安,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令人遗憾的是,生平唯有的这一个儿子裴徽,性子胆怯懦弱,不愿意与人交往,十四五岁的人了,整日里只知闷在府上看书,让她郁闷之极。

    传闻虢国夫人私生活极其**,其实多是传言。纸醉金迷喜好奢侈是有的,按照盛唐的民风,要说她为裴氏长期守活寡那也不可能;但要说面首无数人尽可夫,就纯属扯淡了。

    在杨家三姐妹当中,她算是一个相对洁身自好的人,很少乱来,这缘于她对男人的不信任。她更愿意守着这一世的富贵和儿子裴徽,否则,她早就改嫁他人了。

    只是这个儿子如此怯懦,如何能作为后半生的倚靠?这到手的富贵传给了裴徽,他也未必能守得住。这是虢国夫人心里挥之不去无法对外人言的隐痛。

    听虢国夫人提起了与自己年纪略小的裴徽,且神情幽怨,张瑄不好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好了,不说了,且观歌舞。来,瑄哥儿,饮酒!”虢国夫人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脸上马上又恢复了荡漾的媚态,挥挥手又向众人朗声道,“奴家今日与诸位畅饮,不醉不归!”

    “夫人请!”

    ……

    ……

    一石激起三层浪。

    张瑄在曲江池上诗酒宴上的表现,很快在长安城里传播开去,几乎震动了整个天子脚下。

    昔日出名的纨绔竟然摇身一变成为让长安三杰相形见绌的绝世才子,三诗和三杰、两诗羞萧复的名头,令人瞠目结舌。

    诗酒宴上旁观士子和权贵众多,这么多人堪为作证,自然做不得假。况且,张瑄在宴会上力压群士的五首诗已经广为传颂,成为士林间津津乐道的佳作绝唱。

    纨绔的鱼跃龙门倒也罢了,虽然难以接受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张瑄竟然当众“辱骂”李林甫,什么奸相、什么“口蜜腹剑”、什么“弄璋宰相”,诸如此类极尽嘲讽之能事,胆子之大,怕是他的父亲张九龄当年也有所不及。

    可胆子大不是什么好事,在张焕入狱获罪的背景下,张瑄又公开谩骂李林甫,张家焉能还有什么好果子吃?李林甫是何许人?眦睚必报,面对一个后生晚辈的公开挑衅,他又焉能没有一点动作?

    如此一来,看热闹的固然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热闹,而一些跟张家交好的士子官僚,则不住地暗暗叹息:可叹张九龄数十年积累下的偌大家业,一代大唐名门,张家由此就毁在一个孺子手上。

    才子刚露头就要被摧残。这便很多人对张瑄的评价。

    ……

    ……

    张九鸣和张九皋的李家一行并不顺利。没有见到李林甫,李岫虽然代表李林甫收下了财物并表示会给予张家一定的关照,但终归是没有得到李林甫正式或者非正式的承诺,心里还是没有底。

    在从李家回来的路上,张九鸣两人就意外得到了这个惊天的消息——

    先是为张瑄的才子嬗变而惊喜,而旋即又为后面张瑄的放浪形骸和当场痛斥李林甫而感到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不要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平时,敢冒犯李林甫的权威,那也是下场堪忧。而且,很容易牵连全家全族。李林甫心狠手辣,对付政敌向来是雷霆手段从不手软,一旦李林甫……张九鸣和张九皋简直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急匆匆回到张府,柳氏带着张焕的妻室宋氏以及张宁的妻室焦氏,一起迎候在门内一侧,而张宁则带着两个家仆站在府门外迎接。

    迎进了张九鸣和张九皋,见两人面沉似水,柳氏还当是李林甫不肯援手,心里凉了半截。这时却听张九鸣愤怒地摆了摆手道,“张瑄那个小畜生回来没有?”

    柳氏一怔,勉强一笑道,“还没有,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张九皋扫了柳氏一眼,心情烦躁之下,也顾不上许多,径自怒声道,“嫂嫂,都是你溺爱纵容这个孽障……今儿个终于惹下了大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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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浪荡主子惹的祸?

    柳氏猛然一个激灵,吓了一跳。看张九鸣兄弟俩个如此愤怒形于色的样子,柳氏就直觉张瑄此番惹下的祸事不小。

    一家人匆匆到了客厅就坐,待张九鸣草草将张瑄在曲江池诗酒宴上放浪形骸谩骂李林甫的事儿说了一遍,柳氏的脸一片煞白。

    而宋氏则直接闻言气怒攻心,差点没当场晕厥过去。自家丈夫本就危在累卵之中,如今张瑄又得罪冒犯了李林甫,这不亚于是火上浇油,李林甫盛怒之下,张焕焉能再有活路?

    张宁脸色涨红,如果不是有两个长辈在侧,他定然会暴跳如雷。

    “这个混账东西!这个孽障玩意!他这不是自寻死路,是把我们全家都推向了火坑!”

    张宁嘶哑着嗓子,怒冲冲地冲出门厅,大声呵斥道,“来人,去寻张瑄那个狗东西回来!”

    ……

    ……

    张瑄没有直接回府,因为她在半路上又被王维和丘为两人给招了去,在王维位于城郊的一座庄园里呆了一个时辰。

    王维二人之所以找他过去,一来是爱才,一来是看在昔日张九龄的情分上,想要暗授指点机宜,好尽量帮张瑄及张家化解了这场因为一时冲动和年轻气盛惹来的天大祸事。

    但两人说了半天,才发觉张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听不进去的样子,不由就有些失望。觉得张瑄有才固然有才,但太过自负刚强,所谓过刚易折,恐怕将来不会走得太远。

    从王维庄园里离开,张瑄没有乘坐张力驾驶的马车,而是慢吞吞独自一个人步行进城,缓缓回府而去。

    他当然知道王维二人的关爱之情,但他自有主张,又不好跟对方解释,只能哼哼哈哈敷衍了事。

    张瑄没有从正门进府,他明白自己今日诗酒宴上的“动作”已然在张家内部掀起了滔天巨浪,家里长辈肯定正要向自己兴师问罪。

    他不愿意跟众人当面起冲突,于是就选择了暂时回避。

    但刚溜回自己的小院,就听到屋中传出哀伤的抽泣声。

    他皱了皱眉,走进正堂去一看,如烟和如玉两个俏丫头衣衫不整跪在堂中的地毯上,俏脸红肿,掌印赫然,显然是挨了打。

    而旁边,还有一个中年仆妇凶狠地站在一侧,呵斥着什么。

    听到张瑄进屋的动静,两个小丫头立即扭转头来,哭着喊道,“三公子!救救奴婢吧,奴婢……”

    张瑄皱眉道,“怎么回事?”

    那个仆妇草草行了一礼,有恃无恐地大声道,“三公子,二公子吩咐下来了,这两个丫头犯了大错,要小的好好教训一顿然后逐出府去……”

    大户人家的婢女一旦被带着罪名逐出府去,实际上就是卖入娼门,基本上等于是死路一条了。

    张瑄吃了一惊,“她们犯了什么错?”

    仆妇扫了张瑄一眼,心道还不是你这个浪荡主子惹的祸?二公子雷霆大怒之下,纵然不能将你这个三公子撵出去,但迁怒于这两个丫头,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张家上下包括下人在内,如今都对张瑄颇多怨愤。所以顺理成章的,这个仆妇的态度便不是那么恭谨,听了张瑄的问话,她不以为然地道,“二公子说了,她们没有照顾好三公子,让三公子随意出门在外边惹祸生非,便是大罪,不当场打杀了便是宽厚了。”

    仆妇这话一出口,张瑄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他在,自然不会让这两个无辜的小丫头吃了亏去,只是当前这个仆妇的态度让他有些火气上升。

    而且,如烟如玉是他房里的贴身侍女,张宁不征求他的意见,便下令越俎代庖处置她们,张瑄心里也非常不满。

    “如烟如玉,你们起来。”张瑄淡然摆了摆手,“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们。”

    如烟如玉闻言欢喜,但又怯怯地望着那个仆妇,看样子非常惧怕。

    张瑄冷冷地望着仆妇,“你走吧,这事我自有主张。”

    “可是,二公子说了……”那仆妇刚要辩解几句,张瑄忍不住怒斥一声,“滚出去!”

    “如若再有一句废话,我便做主把你这混账蠢妇撵出府去,直接卖入娼门!”

    张瑄声色俱厉,一扫往日的温文尔雅,显得非常强势。

    见张瑄发作撂下狠话,仆妇心惊胆战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三哀声求饶。她虽然仗着有张宁做主,但张瑄终归是主子,如果张瑄真要铁了心惩处她一个下人,想必张宁也不会真的为她跟张瑄闹翻脸。

    “滚!”张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冷冷的滚字。

    不敢再停留,垂首匆匆狼狈而去。不过,她此去,肯定是要向柳氏和二公子张宁“诉苦”一番了,此刻张九鸣和张九皋两个张家的长辈还在,这个嚣张的惹了大祸的纨绔浪荡子肯定没啥好下场。

    仆妇边走边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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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内南北大街十一条,东西大街十四条。其中,贯穿南面三座城门和东西两面六座城门的六条大街为主干道路,号称“六街”。

    南北向的三条大街分别为启夏门街、朱雀大街和安化门街,宽度都在百米以上。朱雀大街宽达一百五十米,是城内最宽的街道。朱雀大街北连朱雀门,南达明德门,贯穿长安城南北,是全城的主轴。

    薄暮时分,一辆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从朱雀门逶迤而入,沿着天街向兴庆宫行去。

    前面数十奴仆和护卫开道,居中是一辆超级豪华的马车,马车后面则是数十艳丽侍女捧着各式家事慢慢相随。这等排场和阵势,就算是当朝权相李林甫也有所不如。

    春夏秋三季,当今皇帝李隆基一般都在宫城内的兴庆宫居住“办公”或者饮宴娱乐,而冬季则去骊山的华清宫避寒。

    南薰殿内,宫乐婉转,熏香缭绕,数十舞女随着优美动听的音乐声翩翩起舞,左侧是一排乐师趺坐,而右侧则站立着一众宫女太监人等。

    居中的辇台上铺设着名贵的来自于波斯的红地毯,一张紫檀木的宽大案几背后,皇帝李隆基正怀抱着他的爱妃杨玉环醉眼迷离地赏着歌舞,空荡荡的宫殿里弥漫着一种纸醉金迷的味道。

    倘若张瑄在此,必然会发现,这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红颜祸水”、与李隆基一起谱写“长恨歌”和马嵬坡悲剧的一代绝世美人,其天姿国色和雍容华贵远远比史书的记录更甚。

    只是杨玉环体态稍显丰腴,与张瑄现代人的审美观稍有不符。不过,丰腴的体态更加衬托着杨玉怀的独有魅力。

    舞乐正酣。李隆基看得入迷,便推开了怀里的美人,起身手舞足蹈起来。他不仅是皇帝,当今天子,同时还是一个音乐大家,音律之功非常人所能及。

    而杨玉怀则慵懒地半靠在锦墩上,笑吟吟地望着有些放浪形骸的当今天子。

    一个宫女恭谨地蹑手蹑脚上前,跪在杨贵妃脚下,轻轻禀道,“娘娘,虢国夫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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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李隆基的暗示

    杨玉环大喜,立即摆了摆手道,“快传。”

    旋即,又探出白皙粉嫩的丰腴玉臂撑起身子,向李隆基柔声呼道,“三郎,三姐来了……”

    “哦?”李隆基沉浸在舞乐中虽然被打扰,但脸上却悬挂着浓烈的笑容,又慢慢坐了下去,捏了捏杨玉怀的玉臂,笑道,“虢国夫人多日不曾进宫了,朕听说她今日在曲江池举行诗酒宴,尽兴而欢,怎么还进宫来了……”

    正说话间,换了一身华丽紫色宫装挽着堕马髻的虢国夫人袅袅婷婷而入,笑着向李隆基和杨玉怀拜了下去,“臣妾拜见圣上、娘娘。”

    虽然因为杨玉怀的关系,虢国夫人在李隆基面前甚受恩宠,但她也知道自己的本分,不敢恃宠而骄,该有的礼仪丝毫不敢怠慢。

    李隆基笑吟吟地凝视着俯拜在自己面前长裙曳地的美妇人,朗声道,“三姨平身,宫内无臣属,自家人不必多礼。看座。”

    李隆基一向是亲昵地称呼杨玉环的三个姐姐为“姨”,亲切之余还多了几分暧昧之情。

    而杨玉环则笑着示意宫女赶紧过去扶起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在李隆基和杨玉环的下首入座,妩媚的脸上挂着浓烈的笑容。她是杨玉环的三姐,虽比杨玉环大上几岁,眉眼间其实有几分相似。

    大唐女子三十多岁正直盛年,可想而知,虢国夫人的姿色纵比杨玉怀稍逊一筹,也实在是差不到哪里去。

    李隆基醉意微醺而凌厉的眸子悄然从虢国夫人胸前的那一抹雪白处扫过,一丝垂涎之意一闪而逝,非常隐晦。

    虽然对杨玉怀情有独钟,但作为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皇帝,天下最具无上威权的男人,李隆基的欲望何等强烈,一个女人是无法全部满足他的情欲的。

    自打杨家三姐妹来京之后,他就对年纪最小姿色最盛的虢国夫人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另外两个因为姿色差些,年龄大些,也就忽略不计了。

    这也是虢国夫人在三姐妹中遭受无上恩宠、富贵等身的一个不容回避的因素。

    不过,李隆基倒也没急着下手,或许主要是考虑杨玉环的感受。由此可见,李隆基对杨玉环的宠爱可没有掺加半点虚假。

    察觉到皇帝暧昧的目光,虢国夫人下意识地端坐了起来,神色一正。

    皇帝偶然的一个眼神和有意无意的暗示,作为一个风情万种阅历万千的成熟女人,她焉能察觉不出来。只是她不愿意跟皇帝发生那种苟且偷欢的关系,一方面是不想伤害妹子杨玉环,跟妹子抢男人有违她的道德底线;另一方面觉得李隆基虽是皇帝,但其实也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类型。

    其实她也算是一个眼光比较深远的女人。知道杨家之所以受宠,根子在于杨玉环。如果杨玉环失了宠,杨家这些人也会跟着落魄倒霉。

    所以,她开始有意回避皇帝的暗示,而最近更是很少进宫与皇帝贵妃一起饮宴作乐。

    酒后容易乱性,万一皇帝哪天上了兴致,非要动强,虢国夫人知道自己也不敢拒绝。

    杨玉环举杯向虢国夫人邀饮道,“三姐,多日不曾进宫看本宫了,身子还好吧?今儿个听说三姐在曲江池上邀请长安士子饮宴斗诗,不知可曾尽兴?”

    虢国夫人回礼笑道,“多谢娘娘挂念。奴家身子康健得紧。今日奴家在曲江池设宴,长安士子云集,出了不少佳作,倒是也发现了一个人才……”

    杨玉环哦了一声,笑道,“三姐如今也变得风雅爱才了……说来听听吧,究竟是何人让三姐如此赞不绝口呐?”

    “就是那张九龄府中的幼子张瑄。”虢国夫人笑道,“之前说这张府的三公子是个浪荡纨绔不学无术,可今日的事实证明,此子诗才绝世,在年轻士子中可谓遥遥领先。今日斗诗,崔家的崔焕、萧衡的儿子萧复以及左相陈希烈的孙子陈和,都甘拜下风。”

    虢国夫人说着暗中瞥了李隆基一眼,见李隆基眯缝着眼,似笑非笑闭口不语,心头就起了一丝犹豫,不知道自己下面的话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

    ……

    张九龄幼子张瑄在曲江池诗酒宴上纵酒谩骂李林甫的事儿,自然也传到了李府。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是,李林甫并没有因此雷霆大怒并展开“报复”行动。

    从年初以来,李林甫一直抱病,多时在家养病。只是除了李林甫的子女家人之外,没有人知道李林甫的病情很严重,最近更是有病入膏肓的迹象,早已卧床不起了。

    李家严密封锁了这个消息,目的为何不言自明了。

    果然如张瑄判断的那样,目前对于李林甫来说,最紧要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后代和李家后裔的荣华富贵,不让李家因为自己离世而堕落阿鼻地狱——他要在临死前,针对杨国忠做出很多布置,最好是不让杨国忠接替自己为相,至于张家的一个后辈喝了点酒说话狂放骂自己两声奸相之类的放肆细节,何必计较、也没有精力去计较了。

    李林甫的态度直接决定了他心腹一党和李家子女的态度。李林甫病重,严厉警告自家子女要保持低调行事,免得将来授人以柄。

    所以,在这一场突然而至的京城上流社会波澜中,最该有动静的李家却没有动静,而偏偏是最不该有动静的张家有了“大动静”。

    ……

    ……

    安慰了惊魂未定的两个小丫头几句,张瑄匆匆去了前院,直接推门进了客厅。

    进门后,向一脸怒气的张九鸣和张九皋深施一礼,然后起身淡然站在一侧。柳氏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孩子你这回闯大祸了,娘亲也不好再护着你了。

    张九鸣和张九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宁的怒火早已按捺不住了,他起身指着张瑄斥责道,“混账东西,你可知道今日闯下大祸?长兄下狱,全家危在旦夕,家中长辈四处奔走营救,可你这小贼却在外寻欢作乐。这倒也罢了,你竟敢当众侮辱李相,你你你……你这是把我们全家都推进了火坑!”

    不能不说,张宁的态度非常恶劣。不过,看张九鸣和张九皋脸上的怒色,估计两人如果开了口,态度也不比张宁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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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上门负荆请罪?

    张宁的态度让张瑄心头更加不爽。

    别看张宁名义上比张瑄大六七岁,但实际上作为穿越者,与张瑄的心理年龄比起来,张宁才是一个毛头小子。而仕途上,也不过是一小吏,更是与前世张瑄显赫的副厅级干部没得比。

    两个丫头如烟如玉的事情在前,张宁丝毫不留情面的恶劣态度在后,张瑄心头对张宁仅有的一丝耐性早就荡然无存。

    毫不畏惧地凝视着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张宁,张瑄冷冷道,“二哥这话,请恕我不敢承受。我何时在外寻欢作乐了?今日诗酒宴上,我也曾当众请求虢国夫人以及诸位大人相助,竭力为长兄解脱罪名……有目共睹,叫过张力来一问便知。”

    “说我侮辱李林甫,这更是无稽之谈。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何曾提及李林甫这个名字?历朝历代乃至本朝,奸佞之臣层出不穷,难道以李林甫堂堂一国宰辅,还要幼稚得如此对号入座不成?”

    “如果这是火坑,那么,我便自己跳进去。请二哥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会牵连二哥,影响二哥的锦绣前程。”

    张瑄的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得极其冰冷。

    他这话虽然是冲着张宁说的,但未尝没有“敲打”张九鸣和张九皋两个长辈的意味在内。

    张瑄有充足的把握确保自己无虞,更不会牵扯到家族——这种对形势的精准判断,来自于对历史进程和相关信息的预知,以及老练的城府手段。但难就难在,他无法开口解释给家里人听,只能如此。

    “狡辩之词!无耻之尤。”张宁暴怒道,“你口口声声奸相误国、弄璋宰相……这满长安的人何人不知你在影射李相,你当李相如你一般愚蠢?这天下人如你一般愚蠢?”

    张瑄闻言心道,“其实你这厮最愚蠢——”

    他冷笑着没有直接回应张宁的话,干脆撇过头去。

    “你有什么资格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遗祸全家,竟然还振振有词死不悔改,真是一个孽障!丧门星!”张宁越说越气,气头上说话就有些失去了分寸。

    这种话如果是张九鸣和张九皋这两个长辈说,那也无妨,可张宁不过是兄长,说出这种话来,就显得过了。

    柳氏陡然大怒,怒视着张宁斥道,“议和,你太失态、太过分了。瑄儿是你兄弟,你怎能如此出言辱骂?……在张家,还轮不到你来吆五喝六胡言乱语!”

    张宁不敢跟柳氏顶嘴,只长吸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下满腔的怒火,气呼呼地扭头归坐。

    张九皋扭头望着张九鸣,沉吟了一下,低沉道,“二哥,为今之计,也只有将这小孽障带到李家去负荆请罪了……某琢磨着,李林甫好歹都是一代宰辅,应该不至于跟一个小辈一般见识……”

    张九鸣慨然点头,“三弟所言有理。在时下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如果不能平息李相的怒火,张焕乃至我们张家都必是死路一条……”

    将我捆绑到李林甫那里负荆请罪?张瑄听了张九鸣和张九皋的这一番对话,面不改色,心里暗晒:你当李林甫是蔺相如吗?李林甫没有什么君子风度,如若当真要向张家下手,不要说姿态上的负荆请罪,就算是张家满门跪在人家门前,他也不会理睬。

    由此看来,这张九鸣和张九皋虽然跟张九龄是一奶同胞,但在这政治智慧上却是差了太多。如果是张九龄,绝不会做出这种应变的决定。既然已经骂了,那就干脆态度更加强硬一些,这样反倒是能博一线生机。

    不过,张瑄却没有跟张九鸣顶撞什么,因为他知道柳氏在一旁听了肯定是会坚决反对的。既然有母亲柳氏“做主”,他也就犯不上因此跟两个长辈直接起冲突。

    果然,一直保持沉默的柳氏在听了张九鸣兄弟两个的如此决定之后,柳眉儿倒竖起来,涨红了脸开口大声道,“两位叔叔,此事万万不可。瑄儿刚刚得罪了李林甫,你们这样把瑄儿交到李家手上,瑄儿会吃大亏的!”

    “瑄儿虽然做错了事情,但我们也不能把他往虎狼窝里推!”

    “嫂嫂,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当众公开谩骂李相,闯下了大祸……如果我们不做补救之事,我们全家都会受此事的株连。”张九鸣勉强笑着,转首向柳氏解释道。

    “那也不成,绝对不成。只要奴家还活着,就绝不能让你们带走瑄儿,伤害瑄儿一根汗毛!谁敢动他,奴家绝不答应!他是我的儿子,是张家的三公子,子寿不在人世,这张家奴家说了就算。”柳氏黑着脸沉声道,霍然起身向张瑄使了一个眼色,“瑄儿,走,随娘亲回房去!”

    张瑄淡淡笑了笑,却也不再说什么,向张九鸣和张九皋两位长辈深深一揖,“两位叔父大人,侄儿暂且告退!”

    见柳氏如此不识大体,在这种时候还要护犊子溺爱这个混帐东西,张九鸣和张九皋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很难看。

    砰!望着柳氏娘俩相扶而去的背影,张九鸣怒火中烧狠狠拍了一下桌案,起身拂袖而去。

    “罢罢罢,该死该活,听天由命吧。兄长若是泉下有知,当知吾等全家就毁在一个浪荡孽障手里……”张九皋无奈地仰天长叹,也自是起身愤愤离去。

    张家人不欢而散,府中气氛惶然中带着压抑和沉闷。

    而在距离张家一街之隔的长安崔家,清河崔氏博陵郡王崔玄暐这一支,崔玄暐儿子——侍御史崔琚府中,崔琚夫妻父子四人也正在召开一个家庭紧急会议,主题竟然也与张瑄有关。

    崔琚虽在仕途上并不如意,但坐靠清河崔氏这个高门大阀,在长安城里的影响力也不少,属于长安的上流贵族之一。

    崔琚有二子二女,长子崔进是庶出,妾室张氏所出,年27岁。次子崔焕和长女崔颖乃是正室夫人郑氏所生,二女儿崔莲则是侍妾香兰诞下,如今不过才十岁。

    崔琚沉吟了一下,扫了一眼自己的庶长子崔进,然后把目光投向嫡子崔焕,淡淡道,“焕儿,你今日处在曲江池诗酒宴现场,具体情况如何,仔细与为父讲来,不得有一点遗漏!”

    “是,父亲。”崔焕神色复杂,慢慢将今日诗酒宴上张瑄的惊人表现详细诉说了一遍。

    说起张瑄的绝世才情,崔焕未免有些意兴阑珊,这长安青年一辈第一才子的名头自今而后被张瑄夺了去,再也与他无缘;而说起张瑄当众辱骂李林甫的刚烈,他又未免有些惋惜。

    听了崔焕的话,崔琚的脸色一阵变幻不定。良久,他才扭头望着自己的夫人郑氏道,“夫人,你看如何?”

    郑氏叹息一声,“但凭老爷做主就是……”

    崔琚又望着崔进沉声道,“进儿,你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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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崔家要退婚

    崔进沉吟了一下,轻声道,“父亲,张瑄是浪荡子还是才子,于今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张焕犯案危在旦夕,张瑄又如此公开挑衅李相,以李林甫的为人来看,张家的下场可想而知。在这种时候,儿子以为,我们崔家必须要抓紧时间与张家解除婚约,免得受张瑄的牵连。”

    崔琚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也是此意。我一直没有提出跟张家解除婚约,主要是看在张相昔年的情分上……既然这张瑄自己不争气,闯下了滔天大祸,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颖儿跟着往火坑里跳。”

    “事不宜迟,我立即起身去张家,跟柳夫人谈这件事情。他们自作孽,也怨不得咱们……”

    崔琚的话刚说完,崔焕犹豫了一下还是阻拦道,“父亲,焕儿觉得张瑄才学过人,将来必有前途,他跟颖儿的婚事,是不是再等等……虢国夫人可是答应张瑄,要进宫去为张家向皇上求情的……”

    崔琚不高兴地瞪了崔焕一眼,冷冷道,“这小子有没有才学另当别论,他得罪了李林甫,焉能有好果子吃?不要说他一个无知孺子,就是当年的张相,得罪了李林甫不也落了一个贬官罢相的下场?”

    “至于虢国夫人,她还能当真进宫去为张家求情?就算是她在皇上那里讨了人情来,可李林甫又怎能善罢甘休!虢国夫人不过是一介女流,裙带关系而贵,张瑄想要借她当靠山跟李林甫斗,简直是顽童之见,可笑之极。”

    崔焕嘴唇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跟父亲顶撞,低下了头去。

    正在这时,却听厅外传来崔颖轻灵柔和而坚定的声音,“父亲,女儿反对退婚,坚决不同意,请父亲大人收回成命。”

    说着话,俏脸红润的崔颖一步步走了进来。

    看这样子,崔颖应该是在厅外聆听了许久。

    崔琚皱了皱眉,还没有说什么,夫人郑氏赶紧起身过去拉起崔颖的手柔声道,“颖儿,你不是一向厌恶张家这个小子嘛,一直说要退婚……如今你父亲遂了你的意,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女儿家家的,婚姻大事有父母做主,你先回房去吧。”

    崔颖倔强地摇了摇头,轻轻道,“娘亲,如果是以往,这婚退了也就退了,女儿绝不说什么。但是现在,张家正逢有难,我们崔家不能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去火上浇油……”

    “女儿不同意退婚。”

    “此事由不得你做主。”崔琚怒道,“回房去!”

    “不,绝不!父亲,我们不能做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径!”崔颖紧紧地抿着嘴唇,毅然望着崔琚。

    唐朝妇女开放地位甚高,不比后世的宋明朝代那般礼教森严,所以在自己的婚事上,崔颖才能公开站出来跟自己的父亲“叫板”。

    “哼。”崔琚也懒得再跟崔颖说什么,恼火地拂袖而去。

    “父亲若是定要退婚,颖儿从此羞于见人,只好剪掉这三千烦恼丝遁入佛门……”崔颖望着崔琚的瘦削背影,一字一顿地说着,然后扬手抽落自己头上维持发髻的玉簪,任凭一头青丝飘然垂下,然后一手将发一挽,另一只手一顿,一柄剪刀从袖口里滑落在手,寒光闪闪。

    “颖儿!万万不可!”郑氏夫人惊骇呼道。

    “颖妹!”崔焕脸色一变,上前便要从崔颖手里夺过剪刀。

    崔进则眉头深皱,扭过头去。

    崔琚虽然没有回头,但身形却僵持在了当场,肩头微微有了些许轻颤。

    他咬了咬牙,猛然回头望着崔颖站在原地愤怒地跺脚道,“孽障!你知不知道,张家即将大祸临头,如果不解除婚约,我们崔家也要受到牵连……”

    崔颖俏脸苍白,抿着嘴低低道,“女儿当日曾苦苦哀求父亲早日退婚,但父亲却以两家世交情谊为由再三不肯;如今张家刚刚出事,父亲就要如此急不可耐地赶去退婚……如此行径,岂不让人齿冷、遭人耻笑?”

    “为了所谓两家世交情谊,为了崔家的面子,可以牺牲女儿终身;而灾祸一来,情谊便一文不值……又不知父亲大人将女儿的幸福置于何地?”

    崔颖的话语虽然轻柔但很坚定,甚至还包含着几分自嘲。

    崔琚面色陡然一变,旋即涨红起来,他气得哆嗦着手指着崔颖,“放肆!敢尔!”

    崔颖苦涩一笑,心头便有些心灰意冷,虽然任凭兄长崔焕夺去了自己手中的剪刀,但眸子里的神色却显得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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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兴庆宫。

    虢国夫人非常婉转地就张家的事情,向皇帝李隆基讨着人情。

    虢国夫人说的这些,其实早就传进了李隆基的耳朵。别看李隆基这几年沉湎于酒色歌舞之中,进取之心丧失大半,但这不代表他是一个昏庸之人。

    他非但不昏庸,反而是一个非常强势的皇帝和男人。

    越到晚年,他的掌控权力的欲望就越强。这也正是太子李亨不断被李林甫等人构陷的关键因素,同时也是李亨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怠慢的根本所在。

    虽然一次次的被构陷,最终都因为李隆基出面庇护而让李亨化险为夷,但某种意义上说,如果不是有李隆基的纵容和暗示,李林甫一党又岂敢如此肆无忌惮?

    或许,李隆基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警告和敲打自己的儿子,这大唐天下的权力,始终都属于我李三郎一人,哪怕是太子都不能染指半分。

    作为大唐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皇帝,李隆基对于大唐中央朝廷和长安城的掌控力可想而知。可以说,在这长安城里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传进李隆基的耳朵。

    遑论是今日曲江池诗酒宴上,张九龄的幼子张瑄突然从纨绔子摇身一变为绝世才子,且又当众向李林甫一党发起“攻击”,极尽嘲讽之能事。几乎是在今日宴会刚结束不久,宫里的李隆基就得到了消息。

    不过,他只是稍有意外,旋即一笑置之,并没有太当回事。

    但虢国夫人此番进宫,当面提及此事,李隆基心知肚明,此妇这是为张家说情来了。

    张焕被栽赃,李隆基一清二楚。只是在他眼里,张焕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为了平息事端,牺牲也就牺牲了。没有人敢替张焕求情,求了也是白求,但虢国夫人求情却不同了。

    “圣上,奴家觉得张九龄也算是有功于大唐社稷,昔日也是圣上驾下的干臣,如今……”虢国夫人悄悄瞥了李隆基一眼,试探着小声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隆基看似有些浑浊的眼帘陡然睁开,双目之中精光四射,投射向虢国夫人丰腴的身上。

    虢国夫人心头一跳,不敢直视李隆基的眼神,慢慢垂下了头去,不再往下说了。

    毋庸置疑,张瑄的凤仪才华让虢国夫人很是欢喜,让她一见投缘。这是她肯进宫来为张焕说情的关键。

    但这种说情也就是点到为止,如果李隆基不肯施恩,她亦无可奈何,也不好太过强求。

    就在虢国夫人心头忐忑准备就此打住的时候,李隆基却面带温和的笑容淡淡道,“朕明白了。三姨此次进宫来,是要为张家求求情了……如此看来,张九龄的这个幼子倒是有几分真才学了。”

    “是的,圣上,此子才学过人,将来定是大唐肱骨之臣。”虢国夫人察觉到李隆基声音里微微含着某种莫名的味道,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起张瑄那张优雅英挺的年轻脸庞,她暗暗咬了咬牙,应声回道。

    李隆基深深凝望着虢国夫人,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三姨来京有几年了吧?这还是三姨头一次在朕面前为外人当说客哟……这倒让朕对张家的这个小子产生了几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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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羞恼的皇帝

    李隆基的笑声杨玉环没有听出什么,但虢国夫人却听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警告味道。

    虢国夫人垂首不语,心里却幽幽一叹:这皇帝对自己的心思是越来越重了……看来他竟然是怀疑自己对张瑄有那种心思?他把奴家当成什么人了?人尽可夫的婊子?见个男人就要勾引?

    杨玉环在一旁笑道,“三郎,三姐难得开一次口,也不好太驳了她的面子。况且,张九龄是名臣也是忠臣,他的儿子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张焕不过是东宫一个无职无权的文散从属,哪里敢谋逆造反?我看这事儿有些道道。”

    “东宫那边一向循规蹈矩的,应该不会有大逆不道的事情……不如给张焕一个机会,也给三姐一个面子哟。”

    李隆基温柔地回头瞥了杨玉环一眼。在他心里,杨玉环的地位无与伦比,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比得上,对她向来是言听计从,好在杨玉环对权势和朝政不感兴趣,很少在这方面发言。今天若不是因为虢国夫人,她想必也不会管这种闲事。

    既然杨玉环开了口,李隆基就不好当面逆她的颜面。心念一转,旋即笑了笑,“既然爱妃也这般说,朕——”

    李隆基笑容一敛,突然转头凝望着妩媚的脸上微带喜色的虢国夫人,沉声道,“朕本意是要严惩,以儆效尤。但既然爱妃和三姨接连为张焕求情,朕就准了。不过,死罪可免但官职就罢了。”

    “力士,明日去大理寺宣旨……让那张焕罢官回家,终生不得录用……东宫一案,至此了结。回头给李林甫传朕的口谕,就说朕让他安心养病,朕会让御医去李府施诊……”

    李隆基这话一出,原本喜形于色的虢国夫人忍不住皱了皱柳眉,心道你既然都允了,何不当即下旨赦免了张焕,为何非要要等到明日再去宣旨?

    高力士站在李隆基身后,面不改色躬身一诺,“老奴谨遵圣谕。”

    高力士跟随李隆基数十年,主仆二人非常默契。李隆基单凭一个眼神,高力士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听李隆基要等待明日方才要宣旨赦免了张焕,高力士马上就明白了当今天子的真正心思。一念及此,高力士忍不住抬头飞快地瞥了虢国夫人一眼,嘴角浮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没有人注意到杨玉环明媚华贵的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阴霾,匆匆扫了自家三姐一眼,然后悄然将复杂的眼神投向李隆基。

    别看杨玉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老东西……高力士那一闪而逝的玩味眼神提醒了虢国夫人,她心头一跳,知道不妙,这欲壑难填的皇帝老小子似乎要有动作,赶紧下意识地起身一礼,“圣上,娘娘,臣妾身体略有不适,就此告辞回去歇息了。拜别圣上、娘娘。”

    高力士皱了皱眉。

    李隆基则是浓眉一挑,目光里的锋芒立即锐利了几分,他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冷意道,“哦,这好端端地,三姨咋就身体不适了?定是今日曲江池上受了风寒,以朕之意还是不要车马劳顿了,留在宫里让御医诊治一二吧。”

    说是商量,其实李隆基话语里的强势霸道味道十足了。他自然是心血来潮想要趁机吃掉虢国夫人,只要她留在宫里过夜,就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拿下。

    在李隆基看来,你要面子朕也给了,要荣华富贵朕也给了,你就该有侍候朕躬的觉悟。朕贵为一国之君,能看上你算是你的福气,推三阻四岂非不识抬举?

    虢国夫人犹豫着,没有敢再开口拒绝。她心里明白,如果她再不识抬举,这皇帝肯定会恼羞成怒,做出让她和杨家人承受不住的事情来。

    这个时候,杨玉环突然笑着插话道,“三郎,三姐既然身体不适,就让她回府去歇息吧。徽儿打小就没有离开过母亲半步,独自一人在府上,三姐也放心不下。这样吧,让太医去三姐府上,为三姐调理一下身子,过几日三姐再进宫来与本宫相聚吧。”

    杨玉环说着向李隆基投过复杂的一瞥。

    两人夫妻恩爱多年,李隆基自然明白杨玉环定然是察觉了自己的“不轨之心”,不由有些汗颜,而临时起兴的欲望也就随之消散一空了。

    他恼羞成怒地摆了摆手沉声道,“也罢,力士,派两名太医随虢国夫人回府。”

    虢国夫人如蒙大赦匆匆施礼谢恩然后告辞出宫而去。

    ……

    ……

    黄昏时分。张府前院虽然人来人往,但气氛却很沉闷。

    原本张家人的情绪就很低沉,很多下人做起事来都有些心神不宁,可就在这个时候,崔琚带着庶长子崔进却义无反顾地来张府提出要退婚。

    按照唐时开放的民风,在尚未真正成婚之前,女方主动提出退婚,是可以的。当然,对于男方来说,这是一种无言的羞辱。

    崔琚作为女方家长亲自来退亲,这亲是非退不可了。柳氏无奈,只好将张九鸣和张九皋两位张家的嫡亲长辈又请回来,也好完成一个形式。

    张九鸣和张九皋与崔琚当然是熟人,崔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退婚为了什么,两人心知肚明。不过,崔琚此刻来却有落井下石的嫌疑,已经有撕破脸皮的架势。

    张九鸣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摆了摆手沉声道,“去把张瑄唤来。”

    柳氏也阴沉着脸向侍女示意她赶紧去把三公子张瑄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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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趁人之危装什么正人君子

    闻报,张瑄匆匆向前院行来。在连接张府后院每个小院的清幽小径上,他迎面遇到了背靠栏杆仰望涂满火烧云的天幕落寞出神的张焕妻子宋氏。

    宋氏神色哀伤惶然,丈夫下狱如今生死未卜,她作为妻子的,在这张府里显然是最不好过的一个。

    她的一双儿女乖巧地一左一右扯着娘亲的裙摆,无声相伴。虽然一个才七八岁,另一个不过也才十岁,但骤遭大变,这两个平日里活泼好动的孩子也似乎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

    张瑄微微一笑,走过去,俯身顺手摸了摸张焕女儿——十岁的张妍的头,柔声道,“大嫂——妍儿,亮儿,怎么站在此处不回房去歇息?”

    张妍摇了摇头,轻轻道,“三叔,妍儿陪着娘亲呢。”

    宋氏闻言扭头见是张瑄,妩媚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她一把将张妍和张亮拉过来,上前一步将两个孩子挡在身后淡漠道,“我们娘俩在这里透透气,三叔既然有事还是请便吧。”

    张瑄摇身一变从纨绔变成力压长安三杰的才子,这个消息并没有被张府人重视,反倒是张瑄在曲江池诗酒宴上大放厥词谩骂李林甫一党的惊天之举,在张家早就传了个遍。

    在时下这个张焕入狱危机当头的关键时刻,在一般人眼里,张瑄此举无疑是火上浇油,把张焕往火坑里推。

    这般不懂事这般惹下大祸事,作为张焕的妻子,宋氏心里焉能对他没有怨气?

    宋氏的声音淡漠,态度冷漠,张瑄心里暗暗一叹,也不再跟宋氏计较,而是飘然转身离去。

    在真正的转机来临之前,任何人包括张家人的误解和抵触,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张瑄快步前行,他跨进张府前厅的时候,厅里的柳氏、张九鸣、张宁三人并没有跟崔家父子说话,气氛非常沉闷压抑。

    张瑄第一眼就先望见了正端坐在客位上闭目养神,脸色冷漠的崔家家主崔琚。崔琚的庶长子崔进则左顾右盼,打量着张家厅中陈设的一些玉器古玩字画什么的。

    发觉张瑄进厅,崔进立即扭头来望着张瑄,眼里那一丝不屑和鄙夷的神色其实压根就没想遮掩。

    而崔琚也同时睁开眼来,凝视着正一步步走来的神色沉稳姿容不俗的少年张瑄。

    如果张家不是得罪了李林甫大难即将临头,如果这小子的才名属实,他这番姿容倒是与颖儿般配得紧。可奈何如今——

    现在的崔家已不复昔年盛况,如果陪伴着张家跟李林甫为敌,迟早是死路一条。在家族利益和两家的旧情之间,崔琚没有任何犹豫便选择了前者。

    小子,要怪就怪你小子太不懂事太过肆意妄为……李林甫是你一个黄毛孺子能开口骂的?当年尔父为逞一时之快,在朝会上大骂李林甫,结果遭贬横死。崔琚心念电闪,目光旋即变得冰冷起来。

    张瑄淡然的目光与崔琚冰冷的眼眸有了瞬间的交汇。崔家父子来意为何,张瑄心里早就有数。他对崔家的崔颖毫无印象,这种没有感情的婚姻本就不属于他,退了也就退了,不足挂齿。

    但说实话,他有些失望。本因为崔焕的缘故,对崔家印象不错。觉得这崔家书香门第颇有风骨,可现在看来,终归还是些趋炎附势的世俗之人罢了。

    “崔伯父……两位叔父大人,娘亲!”

    张瑄团团一揖,微笑着挨个问好,在礼数上做了个足,让人挑不出他一点毛病来。

    崔家父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觉得这张瑄似乎真的跟以往有些不同了,这种清朗儒雅的气度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根本就无法作伪。

    柳氏瞥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幽幽一叹。

    张九鸣长出一口气,望着张瑄冷声道,“瑄儿,崔家提出解除你跟崔家小姐的婚约……你可有话要说?如果无话,今日当着你娘、某以及崔大人的面,便写下退婚文书签字画押,从今后各不相干,各行婚配。”

    “哦。”张瑄随意哦了一声,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如果张瑄有情绪过激的表现——比如愤怒或者不同意退婚,都在崔琚的意料之中,他甚至为此准备了不少“说辞”,可这小子却偏偏无动于衷,似乎退婚不退婚的就根本不当回事,这幅满不在乎的神态让崔琚父子看了有些不爽。

    崔琚下意识地冷哼了一声,冷冷道,“小女与你结亲,乃是某与子寿公在世时所定,崔张两家乃是世家,结为秦晋之好本是美事一桩。可惜你这小厮不学无术整日浪荡……岂不耽误了我家颖儿的终身?这多年来,某一直在给你机会,只要你稍稍争气一些,你我两家也断然不至于走到这种地步。”

    崔琚这番故作姿态的话,让张瑄听了不由有些恼火。心道:你无非是来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罢了,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简直是伪君子一个。

    张瑄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的人,顿时,对崔琚仅存的一丝好感都由此荡涤一空。

    他慢慢扭头望着崔琚,也是冷声回了一句,“崔伯父,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我跟令千金的婚事退了也就退了,又何必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有些话不挑破,大家各自都留几分情面……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这面皮不要也罢。张瑄倒是想请教崔家伯父,崔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退婚,难道不是害怕受了张家的牵连得罪李林甫吗?”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尚要各自飞,何况是崔张两家这种早就淡薄了的交情。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崔家退婚,张瑄可以理解,但请崔伯父不要虚伪至斯,明明是趁人之危还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来作甚?”

    张瑄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非常强硬,且语气中充满着无尽的嘲讽。

    “你这小厮,牙尖嘴利胡说八道……”崔琚当即涨红了脸,却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张九鸣皱了皱眉,“瑄儿,崔大人乃是长辈,婚事不存情谊在,不得对长辈无理!”

    张瑄淡然一笑,躬身一礼,“是,张瑄不敢。只是话赶话,有些话如鲠在喉一吐为快了。”

    见父亲被张瑄这个小子呛着,崔进不满地挥了挥手,沉声说,“少卖弄口舌之利,这是我写好的退婚文书,你在上面签字画押吧。”

    张瑄扫了崔进一眼,朗声一笑,“这婚果然要退,也是张瑄个人之事,不必崔兄代劳。来人,取纸笔来,待我写了文书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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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崔颖的个性

    一个侍女赶紧匆匆去取了纸笔过来,张瑄就着桌案提笔就开始写退婚文书。他从容不迫的神态落入崔琚父子的眼中,心中更生几分羞恼不提。

    这本来是高高在上主动退婚的理直气壮,怎么却突然被这小厮的气势所夺,竟然变成落在下风的被动尴尬。

    张瑄的退婚文书还没有写完,就有下人来报:“启禀老夫人,崔家公子崔焕声称有急事到访,要见崔大人。”

    柳氏皱了皱眉,神色就变得有些不忿。她心道,你崔家也忒欺人太甚了,难道还要一家三口都登门来羞辱张家?简直是岂有此理!

    但崔琚却吃了一惊,不由沉声道,“焕儿?他怎么来了?让他进来。”

    这个下人还未离去,另外一个下人就又匆匆走了进来报道:“老夫人,虢国夫人派人来给三公子下请柬,还送了一柄圣上赐的玉如意过来……说是请三公子明日过府饮宴。”

    虢国夫人邀请他……崔琚狐疑地扫了张瑄一眼,而张九鸣则惊讶地霍然而起,急急问道,“虢国夫人府上的人何在?”

    那下人小心翼翼地双手呈上那柄精美的玉如意和一张请柬,恭声道,“回大人的话,虢国夫人府上的人放下请柬和礼物,就离去了。”

    张九鸣立即扭头望向张瑄。

    张瑄笑了笑,走过去接过玉如意和请柬,看也没看就顺手放在案几上。直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轻松下来。虢国夫人派人来送请柬,这无疑说明她进宫去为张家求情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如果这份情求不下来,她焉能来再次示好?

    对于张瑄来说,这倒是无意之喜了,无意中走了虢国夫人的路线,却取得了更大的效果。

    张九鸣毕竟是老于世故的长者,他很快就从这虢国夫人派人过府邀请张瑄饮宴且送了礼物的举动中猜测出某种端倪来……他倒也没有想到张瑄走的虢国夫人路线已经功成,只是觉得虢国夫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向张瑄示好,无疑有庇护张瑄的意味。

    李林甫固然是老虎的屁股惹不得,但杨贵妃的娘家人皇上恩宠无比,也不是好惹的。跟杨家搭上线,李林甫也总是有几分忌惮。

    想到这里,张九鸣心头一动,再望向张瑄的目光里便多了些许的柔和。

    张宁却还是年轻,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在现在这种时候,张瑄竟然还在跟这些饮宴嬉游之类的事情纠缠不清,简直是不可理喻。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低低冷哼了一声。

    张瑄回头瞥了张宁一眼,暗暗摇头。张家长子张焕他没有见到,不知是何水准,但这二公子张宁,却实在是有些狭隘和浅薄。

    这个时候,崔焕已经“冲”了张家的客厅,英挺的脸上很是难看。

    不过,纵然是火急火燎之下,他这个斯文君子也没有忘记匆匆向张九鸣和柳氏行礼,然后才走到崔琚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块斯帕包裹的物事来,伏在崔琚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张瑄明显看到,崔琚的脸色骤然大变,嘴角都哆嗦起来。

    他猛然起身却晃荡了一下,崔进赶紧扶住他。

    崔琚狠狠得捏住那包斯帕包裹的物事,脸色铁青,扭头颤声道,“张大人,柳夫人,崔某家中有些急事,今日暂且告辞,这退婚之事来日再说!”

    说完,崔琚推开崔进,草草向张九鸣和柳氏拱了拱手,然后大步离去。

    张家人面面相觑,感觉古怪异常。

    崔焕走了几步,却又回头来望着一脸愕然的张瑄叹息道,“张瑄,因家父执意要来退婚,颖儿再三劝阻不过,剪发留书离家出走了……”

    “小妹要我转告你几句话:崔张两家亲事成与不成,另当别论。但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之事,崔家女做不出……”

    “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告辞。”崔焕扬扬手,紧追着崔琚的脚步而去。

    崔颖半路闹了这么一场,这退婚之事自然暂时告一段落。

    这崔颖的个性之强,让张瑄非常意外。崔家人会不会落井下石,崔琚的行为已经证明一切,但崔家女却用另外一种刚烈的姿态,来宣扬自身的气节,同时倒逼崔琚收回成命,从而保全崔家的名声。

    后来张瑄才知道,见阻挡不住父亲,崔颖果真是剪去一缕长发,然后带着一个侍女,留下一封书信,潜出家门出城而去,宣称要遁入空门。当然,她未必是真的要出家为尼,只是要以此作为“逼迫”崔琚的手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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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府上的虢国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于她来说,今日算是暂时脱了一场劫难。被皇帝宠幸跟皇帝发生点私情什么的,对于大多数大唐女人来说,其实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但虢国夫人却非常抵触,觉得是一桩祸事。

    原因很简单,虢国夫人知道杨家人的恩宠看似深似海,其实很脆弱。因为这一切建立在杨玉环受宠的基础之上,一旦杨玉环失了宠,杨家人算个什么。

    李隆基能对自己产生心思,又难保不会对别的女人移情别恋。所以虢国夫人不愿意跟皇帝发生关系,不仅是保护妹妹的潜意识,还有保护既得利益的考虑。

    但她前脚刚回到府上,皇宫的宣旨小太监竟然就又后脚进了门。

    “娘亲,孩子在家读书,今日并无出门。”裴徽束手低眉垂眼地站在虢国夫人面前,声音很轻柔。

    虢国夫人慵懒地半躺在榻上,无奈地望着眼前这个柔声细语怯怯诺诺的儿子,不由有几分气苦:你说你为何要这般软声细语没有一点男儿气概!杨家如今高高在上,权势富贵倾国倾朝,谁敢侧目?你这孩子还有啥好腰杆子不粗的。

    不像个爷们、越来越像个娘们,跟你那死**亲一个德行!虢国夫人心里羞恼地咒骂了几声,刚要让裴徽下去,却听一个侍女进来禀报道,“夫人,宫里有人来传娘娘口谕,明日圣上和娘娘或许要出宫来咱们府上……娘娘说请夫人准备一二以备万一……”

    虢国夫人吓了一跳,立即坐直了身子,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怎么突然要来我这府上,难道这皇帝还是不肯死心、非要把老娘吃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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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修改了一个小细节上的疏漏,老书友可以回头来看一眼,抱歉了。

第028章虢国夫人的乖宝宝

    虢国夫人烦躁地挥了挥手,“徽儿,你且退下去……”

    “是,娘亲。”少年裴徽柔顺地点点头,深施一礼,然后扭头离去。

    虢国夫人望着他离去的瘦削背影忍不住嗔道,“徽儿,以后在娘亲面前说话大声一点成不成?别老是这么畏畏缩缩悄声细语地,不像个男人——直起腰来,挺直腰杆走路,你怕个什么劲儿?”

    裴徽的身子一怔,默默回头来瞥了虢国夫人一眼,也不做声,只作了一揖,然后继续行去。

    虢国夫人无力地软倒在床榻上,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泪来。她始终是搞不明白,裴徽这个性何以会这么绵软内向,纵然是他那个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死**亲,也不像他这样“内秀”。

    其他贵族人家的子弟不是嚣张狂妄就是刚硬强势,如狼似虎的,唯独这裴徽柔弱地跟只绵羊一样——这在杨家可是一桩笑谈。虢国夫人对此不知道发了多少脾气,又耐心做了多少思想工作,可裴徽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按说“内秀”也不算毛病,况且裴徽文质彬彬喜欢读书,性格温和,将来成长为一个谦谦君子也不是不可能;可对于虢国夫人来说,她需要的是一个后半生的强力依靠,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胸无权谋手段的乖宝宝。

    唉声叹息半天,虢国夫人终归还是将自家儿子的事儿从脑海里撇开了去,开始琢磨明天李隆基和杨贵妃会不会真的来,而如果来了又该如何如何。

    “明日奴家还约了张瑄那小哥儿来府上饮宴……这皇帝要来……”虢国夫人眼前浮现起李隆基那双貌似苍老浑浊其实咄咄逼人的凌厉眼眸,心头不由一紧。

    “去传个信儿,让张家的瑄哥儿明日不用来了,奴家另有安排。”虢国夫人犹豫半天,向身边的侍女招呼道。

    但侍女点头应下刚要离开,她却又道:“罢了,明日的宴会照旧。吩咐下去,做好圣上和贵妃娘娘驾临的准备——同时去给奴家再邀几个士子来,就说奴家明日中午在府中设宴……”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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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府。

    张九鸣没有从张瑄那里问出有价值的信息来,只好狐疑着离去。但因此,压在他心底的重负,似乎减轻了不少。

    虽然张瑄没有明说什么,但张瑄那淡定的笑容却隐隐让张九鸣产生了某种错觉:张家这一次似乎要指望这个不争气的侄子才能脱去这场灾难……

    ……

    ……

    从前厅回到自己的小院里,进了屋,张瑄又坐在书案前习练了会字,翻阅了几本这个时代的经文诗集,便觉得有些困乏,就直接让如烟如玉两个丫头侍候着上床安歇了。

    躺在舒适熏香的锦缎被窝里,他很快就撇开一切沉沉睡了过去。

    张家的危机已经基本得到化解。纵然是皇帝不肯放过张焕,起码是不会因此迁怒于整个张家了。对于穿越者张瑄来说,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救赎结果了。

    压在心底的大石彻底被踢开,自然就睡得香甜。

    晚膳的时候,柳氏见儿子没有过来跟她一起用餐,便推开碗盏,起身带着两个丫鬟径自去了儿子的小院。

    见张瑄的卧房烛光昏暗,厅门也紧闭着,柳氏还倒是张瑄还如过往一般出门去寻欢作乐去了,不由心里有些失望地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正要准备回身离去。

    这时如烟如玉两个美婢却迎了出来,“如烟(如玉)见过老夫人!”

    柳氏淡然一笑摆了摆手道,“罢了。如烟如玉,你们好生侍候三公子,待三公子晚间回来,一定要记得给他熬莲子羹补补身子。或者他饮多了酒,煮些醒酒汤给他。”

    如烟如玉笑道,“老夫人,三公子没有出游。刚才看了会书,吃了些点心,困了,便先安歇了。”

    柳氏讶然,“瑄儿没有出去?也好,让他歇着吧。如烟如玉,府里有事,你们小心侍候着,待瑄儿醒来去厨房给他弄些饮食。”

    “是,老夫人。”如烟和如玉敛衽施礼。

    柳氏深深地瞥了两个如花少女一眼,脸色变得柔和起来,“好好照顾瑄儿……”

    柳氏和两个丫头在院中说话的声音,其实躺在床上的张瑄早已睡了一小觉醒来,听到了动静。只是他懒得起身去再跟柳氏应酬寒暄,只继续装睡。

    听到柳氏离去,两个小丫头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张瑄披着内衣在床上坐起了身子,轻轻呼道,“如烟如玉。”

    如烟如玉正在往侧房而去,也自准备安歇,突然听到主子的动静,不由吓了一跳。回头见张瑄已经起身,如烟赶紧小跑过去侍候着,而如玉则过去将灯盏挑亮了一些。

    “三公子。”如烟俏脸微红,动作熟练地爬上床去,半跪在张瑄面前,轻柔地伸出白皙粉嫩的小手去,柔声道,“奴婢侍候公子穿衣起身。”

    张瑄顺手抓住了如烟滑腻冰凉的小手,微笑摇头,“算了,我不起来了,一会还得躺下,穿来穿去怪麻烦的。对了,你们吃过饭没有,去弄点东西来咱们一起吃,我腹中还真是有些饥饿。”

    张瑄本来是一个无意间的小动作,没有什么欲望的用心。只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在这个纵情的唐时,他这个高门公子的身份,肯定让贴身侍女如烟错会了意。

    她不会反抗,也不敢反抗。在帝都长安的深宅大院里,主子索要侍女的身子是那么平淡无奇的事情,甚至不需要语言,只需要一个动作和眼神,就得乖乖**。

    如烟垂首乖巧地顺势依偎进了张瑄的怀里,犹如一只温顺的波斯猫。

    听前院的张力说自家这三公子是比崔家的崔焕还要厉害的大才子呐……如烟一边红着小脸依偎过去,一边心头有些欢喜。

    早晚也是献身的命,可献身给一个无情无义的浪荡纨绔哪里能比得上献身给有情有义的佳公子……几乎瞬间,如烟就自动清除了自己心底那仅存的一点不安、疑虑。

    在张瑄“骂李林甫”的巨大阴霾笼罩下,才子张瑄的嬗变并没有在张府激起什么波澜。如果说真正放在心上的,除了在现场的张力之外,也就是如烟如玉这两小丫头片子了。

第029章李岫登门

    第029章李岫登门

    如玉则霞飞双颊,红着脸回头瞥了一眼便匆匆出门去厨房给张瑄弄饮食。其实,心里还有些嫉妒的味道。

    如烟这么突兀地又非常自然而然地依偎过来,倒是让张瑄吃了一惊。

    温香暖玉抱满怀。一具散发着青春活力、丰腴而有弹性的少女**毫无遮挡地贴近了他近乎敞开的胸膛,而因为夏季天气炎热,如烟穿得也是那种低胸的薄衫,张瑄瞬间便清晰地感受到了少女肌肤的凝脂嫩滑,以及那一双明月贴胸前的弹性挺拔。

    少女娇羞垂首不语,呼吸急促,显得颇有些紧张。但紧张固然紧张,却是任君采摘的样子。轻衫罗裙半解,雪白香肩全露,身心毫不设防的少女,这足以勾动起任何一个成熟男人的欲、望来。

    张瑄心中顿时一片火热。只是现代人的思维还是占据了主动,想起怀里这丫头才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还属于未成年人,张瑄纵然明知此刻纵情宽欲合情合理合法,也着实有些不忍心下手。

    况且,张府危机虽然不再压在心头,但个人前途仍然一片迷茫,他此刻也没有多少闲情逸致。

    因此张瑄心里叹了口气,俯身捏了捏如烟粉嫩俏脸上的小琼鼻,然后就慢慢推开了她。

    如烟娇柔的身子顿时僵硬起来,俏脸上羞怯的光彩敛去,骤然变得有些苍白。她蜷缩着身子伏在张瑄身侧,竟然哀伤地幽幽抽泣起来。

    侍女**,主子却不动她。对于心思细腻的如烟来说,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情。这意味着主子不喜欢她,意味着……没准哪天就将她转手送人,甚至是卖入娼门。

    见如烟这番,张瑄先是错愕,旋即心知肚明洞悉了玲珑剔透的少女心事。

    他笑了笑主动又握住如烟的小手,柔声道,“如烟,莫哭……起来给我揉揉肩吧。”

    如烟怔了怔,破涕为笑,起身抹了一把泪,乖巧地坐在张瑄身后,用小手轻柔地为他捏起肩来。

    张瑄心里暗笑,心道如烟这丫头其实颇有心计,与她相比,如玉似乎就单纯一些。

    ……

    ……

    第二天一早,张瑄一觉醒来,睁眼意外发现,两个娇柔的小丫头竟然没有回自己的侧房去睡觉,而是一个蜷缩在他的脚下,而另一个则手里捏着一柄宫扇,坐在床榻下的地毯上姿势别扭地沉睡正酣。

    夏季天热,这个年月又没有空调或者电风扇,唯一能驱散热量让人安枕的只有人工摇扇。看样子,如烟如玉昨夜是一直侍候在床榻左近给他摇扇驱蚊。

    张瑄心头一暖,旋即又是一阵怜惜。两女正处花季,如果在他的前世,恐怕还是一个时常躺在父母怀里撒撒娇的年纪,可在此际,却已经要全身全意地侍候主子,恭敬谨慎半点都不敢懈怠。

    张瑄轻轻起身,慢慢下床来。动作轻柔笨手笨脚地穿着自己的衣衫,本不想惊醒两个小丫头,让她们再睡片刻,可两女睡得浅,还是醒了过来。

    “奴婢侍候公子穿衣……”如烟慌然失措地爬起来。

    “奴婢……”如玉也一个激灵在地上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张瑄正在自己穿衣,赶紧起身来帮忙。

    “你们两个小丫头……”张瑄笑了笑,本想劝她们继续去睡会,但也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只好任凭她们围着自己“折腾”。

    他明白自己必须得适应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因为这才只是一个开端。

    穿衣、整装、洗漱、用早餐,原本非常简单的事儿于今却是非常繁琐和复杂。张府前院的阴云密布,丝毫没有影响到张瑄这座独立小院里的精致旖旎。

    一套完整的流程下来,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完了,张瑄起身来,从书案上取过自己的那把鎏金伞骨的折扇,顺手打开摇了摇,然后回头来望着恭谨侍立在身边的两女笑了笑,“如烟如玉,我要去参加虢国夫人府上赴宴,可能日落时分才回来,我走后你们就小睡片刻,你们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少了睡眠。”

    如烟如玉乖巧地点着头,虽然年纪小,但也有几分眉眼高低——听出自家公子是真心心疼她们,心里自然欢喜。

    不过,虽然主子这么说,但作为侍女,她们也断然没有在大白天睡大觉的胆量。一旦让府上的其他主子知道,她们的两条小孤拐可经不住打。

    “奴婢送公子。”两女羞怯地笑着,神态也不再像过去那么拘谨。

    “呵呵,我去了,你们两个记着补一觉。”张瑄朗声一笑,扫了两女一眼,然后大步而去。

    他行走的速度很快,在即将穿过后院幽径到达前院的时节,突然听到沉重府门咯吱咯吱开启的声音,旋即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高门府邸,正门平时很少开启的,除非是有重要客人来或者——

    张瑄心头一动,便放缓了脚步。

    ……

    ……

    站在拱门处向望去,张府大门洞开,张九鸣、张九皋两个长辈满脸堆笑地陪着一个白面无须穿着便袍但却威势凛然、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柳氏赶紧带着张宁等人上前见礼,“恭迎将做监李大人!”

    张瑄皱了皱眉,暗道:“将做监?莫非是李林甫的儿子李岫?李岫登门来作甚?兴师问罪?”

    来人正是李岫。李岫盛气凌人地淡漠地瞥了柳氏和张宁一眼,淡淡挥了挥手,从鼻孔里挤出一个“嗯”字来,算是回应。

    李岫此行并没有告知父亲李林甫。虽然李林甫有言在先,不愿意在这种小事情上再起风波,免得等自己死后让杨国忠等人抓住李家的把柄——尤其是李林甫听闻虢国夫人亲自进宫为张焕求情,更是嘱咐家人不得再生事端。

    但李岫心里却憋着一口气。李家是什么地位,如今的张家又是什么地位,张家一个黄口孺子竟敢公开羞辱自己父亲,简直是活腻歪了。

    因此,李岫这口无明业火按捺不住,便主动登门而来。其意如何,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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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针锋相对

    张九鸣、张九皋兄弟俩以及柳氏、张宁等人,毕恭毕敬地将李岫迎进张家的会客厅,让座、上茶点、陪笑寒暄,丝毫不敢怠慢。

    李岫为什么登门来,张九鸣心知肚明。因此,他代表张家诸人,主动开口为“张瑄的无礼冒犯”诚恳道歉,声音里其实还带着几分低声下气的味道。

    “大人,无知小儿酒后胡言乱语,一时冒犯了相爷……都是吾等缺失管教所致,某替他和张家向相爷、大人深深赔罪了!还望相爷大人有大量,饶恕一二。”

    张九鸣哀声求告,起身深深一揖。张九皋等人见状,也赶紧起身陪同赔礼,都站在李岫面前,施礼下去。

    李岫大刺刺地趺坐在那里,神色冰冷倨傲,也没有说接受不接受张家的赔礼道歉,反倒是撇了撇嘴,轻轻冷笑了起来。

    “诸位说得倒是轻巧,区区一句‘无知小儿酒后胡言’就搪塞过去了?家父何许人?嗯?乃是当朝相辅,位极人臣!纵然是当今圣上,也对家父恩宠礼遇……可恨张瑄不过一黄口小儿,竟敢当众大放厥词,出言不逊、恶意诽谤,岂有此理!……此子胆大包天、教养缺失一至于此,足见尔张家德行溃败,令人愤怒!”

    李岫猛然拍了一下桌案,沉声喝道,“谩骂诽谤当今宰相,朝中重臣,该当何罪?其罪当诛!”

    “张焕犯下谋逆重罪在前,张瑄诋毁宰辅在后,尔张家一干人等居心何其叵测?本官明日便替父上奏圣上,参尔张家一个重罪!”

    李岫声色俱厉,陡然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张九鸣和张九皋面色惨白,起身连连作揖陪笑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这小儿肆意妄为冒犯相爷,某等亦恨之入骨!某等正要捆绑此子入相爷府上,向相爷负荆请罪……”

    “请大人暂息雷霆之怒,张瑄狂悖失德,张家绝不姑息养奸,张家愿意将此子交给相府,任凭相爷和大人处置!”

    任谁都没有想到,一脸惶然之色的张家二公子张宁竟然跟在张九鸣身后躬身下来,开口哀求道。

    他的这番话一出口,不仅柳氏陡然色变,张九鸣和张九皋这两个长辈也吃了一惊,心里非常不满,暗暗回头瞪了张宁一眼。

    如果不是因为李岫在场、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人肯定是要斥责他一通的。

    有些话,张九鸣和张九皋可以说,因为他们是长辈,可以代表整个张家,训斥晚辈理所应当;但张宁却不能,因为他与张瑄是平辈的兄弟,没有资格这样说,且做不得张家的主。

    柳氏怒视张宁,咬了咬牙,却又强行压制下心底的愤怒。

    ……

    ……

    其实在这个时候,张瑄已经悄然站在厅中的屏风之后静听多时了。

    李岫登门,只言片语就让张九鸣和张九皋这两个长者心神大乱、失去了基本的分寸,固然折射出李林甫和李家当前在大唐无与伦比的权力威慑力,但也说明了两人的胆识和谋略都略有不足。

    李岫明明是故作声势,言语中多为恫吓威胁之词,可张九鸣两人却偏偏看不出来、听不出来。

    可以想想看,如果李林甫或者李家真要拿张瑄下手并向张家展开暴风骤雨一般的报复,李岫又何必多此一举跑到张家门里来“充大头”?

    李林甫不会动、也动不了自己——张瑄对此有着绝对的把握。如果没有这种到位和缜密的自信,他也不会公开在曲江池诗酒宴上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戏。

    一来,李林甫固然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张瑄终归是晚辈士子,且是在宴会上当众为之,李林甫顾忌自己的身份和声望,心里纵然愤怒也断然不会伸手报复。最起码,不会“表现”得这么快。

    二来,李林甫的病情越来越重,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这场病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凶猛,让李林甫措手不及。很多防备杨国忠的安排还没有来得及展开,死亡的阴影就来到了。因此,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为李家后人“铺路”上,哪里还有精力去考虑怎么对付一个士子?

    以张瑄的判断,李岫此来,两成因素是泄私愤出出气,另外八成因素是趁火打劫索要财礼。

    “野史上说李林甫家有一子贪财好色,说的便是这李岫吧。”张瑄嘴角浮起一抹无言的冷笑来,正要抬步进厅亲自会会这李岫,就听见了张宁“口不择言”说出了那番话。

    张瑄脚步骤然一停,眉头深皱,眼眸中闪过一丝火气。

    之前的张瑄与张宁的关系非常恶劣,这毋庸置疑。

    作为穿越者张瑄来说,他本来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前身”太过不学无术引起张宁厌恶所导致的结果,但从这几日张宁的表现来看,却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这张宁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此其一。脾气暴躁,太过冲动。此其二。见识浅薄,刚愎自用。此其三。如此种种,可见张宁终归不会有太大的发展前途。

    到了此刻,张宁在张瑄心目中的形象全部毁坏殆尽。既然这厮对自己毫无骨肉亲情,又何必再拿他当回事儿?

    一念及此,张瑄定了定神,飘然转出屏风,紧走几步向李岫拱了拱手,“这位便是李相三公子、李岫李大人吧?”

    张瑄飘然出场不请自来,张九鸣和张九皋吃了一惊,而柳氏更是匆匆走过来扯住张瑄的胳膊急急小声道,“瑄儿不得无礼,这位正是将做监李大人,还不向李大人行礼赔罪?”

    “你这小儿便是张瑄?”李岫面色不善地紧盯着张瑄,却缓缓坐了回去。

    “小可正是张瑄,见过李大人。”张瑄微微一笑,回道。

    砰!

    李岫猛然一拍桌案,怒声道,“你这小儿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诋毁相辅妄议国事,罪无可赦?某来日便上奏朝廷,将你这小儿打入天牢,一顿乱棍打死去休!”

    柳氏吓了一跳,妩媚的脸瞬间煞白,嘴唇都哆嗦起来。

    张瑄上前一步,目无所惧地平视着李岫,嘴角晒然笑道,“李大人真是好大的声势,好大的派头。张瑄倒是要请教大人,我何时诋毁相辅妄议国事了?我一介书生,上尊君上,下遵律法,知书达礼,大人又凭什么将张瑄打入天牢一顿乱棍打死呐?”

    “难道这天牢就是李相家的后花园,这大唐的刑狱律法就是李家的家规,李大人说黑便黑说白便白,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意罗织莫须有的罪名陷大唐臣民于死地?”

    “李相权势再大,也大不过当今君上和大唐国法,亦不能草菅人命……大人以为然否?”

    张瑄冷笑着。

    他这连番针锋相对反戈一击甚至还可以说是颇有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下来,张九鸣和张九皋兄弟俩脸都变绿了,又气又急,却偏偏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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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介绍:
历史系副教授出身的副市长穿越至大唐天宝十一载夏天的长安,成为张九龄的幼子、帝都名门张府的浪荡纨绔张瑄。这个时候,距安史之乱不足三年,权臣李林甫病亡还有数月时间。而最重要的是,一场巨大的危机与穿越者并肩而至。天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