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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乌纱txt下载     乌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段六肆 兵戈

    冬日的阳光刺眼,辽阔的平原上战马在强光中奔腾,整片大地都活跃起来。面对万马奔腾,福王阵营中惊慌失措,传令兵刚刚才来下达命令,让各营准备战斗,但是对面的骑兵已经越来越近,战事一触即……

    那些传令兵在队列中穿梭,在马背上扯着嗓子大喊:“提督大人有令,各营立刻备战,退后者,斩!”

    饶是如此,那些身披盔甲手拿长兵器的士兵依然在步步后退,前面那股地动山摇的骑兵给他们的压力太大,这边完全就没准备好。

    “唰!”突然刀光一闪,一个骑士侧身向旁边正在后退的军士一刀劈了过去,劈在那军士的后颈上,军士惨叫了一声,哐当一下歪倒在地。

    “不得后退,违令者,斩!”

    士兵们躬着背,双手紧紧握着武器,他们的手在颤抖,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气氛会影响周围所有的人,因为准备不足,大伙突然看见这么一大群如狼似虎的骑兵,自然而然产生惊恐,而这惊恐又不断地在人群中扩散、增加。

    ……

    骑兵接近敌营边缘,战马开始最大地加,章照拔出腰间的龙纹单刀,平指前方,大吼道:“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杀!”众军的呼喊声气势如雷,地动山摇。转瞬之间,无数奔腾的战马冲进了敌营,“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中,人马沸腾,甚至可以看见人在空中直飞!

    章照也跟着密集的骑兵部队杀进了敌兵人群,他左右看了看,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袁大勇已经冲到了最前面,章照忙吼道:“袁大勇,看着点冲,别丢了小命!”

    这袁大勇是张问的舅子,他妹妹是张问最宠爱的女人,万一死了,对章照的仕途恐怕没什么好处。所以章照在如此情况下,也不忘提醒一句,主要是提醒袁大勇身边的亲兵保护好他。

    只要能杀第一个人,就能杀第二个人。袁大勇不知为何而杀人,只是受每日相处的兄弟们影响,他只能跟着杀人,也许章照说得对,杀人是为了全天下的百姓都有地种、有饭吃。

    其实太大的事情,袁大勇还想不太明白,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砍人和百姓种地吃饭有什么关系……或许他只是想着还在京师的那个小媳妇罗氏,如果叛军打进京师,那小媳妇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砰!”袁大勇浑身一抖,他的战马将一个敌兵撞翻在地,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向前一倾,急忙夹紧双腿、拉紧缰绳,差点没从马背上飞出去。胯?下的坐骑被袁大勇一勒,前蹄高高扬起,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又重重踏下。

    “不要……”仰面摔在地上的那敌兵看到铁蹄从空中踏向自己,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吓得浑身软,连挪动的力气都使不出,眼睁睁看着那块铁从空中飞落下来,他的双腿在地上乱蹬,却挪不动半点。越是惊惧越是着急,反应越慢,那敌兵瞪着惊恐的眼睛连在地上滚一下都想不到。“啊!”在铁蹄踏在他脸上之前,他喊出了最后一声短促的惨叫。

    袁大勇的战马一脚不偏不倚地踩在敌兵的脸上,沉重的马蹄立刻让那颗脑袋开了花,血肉模糊,脑浆迸裂,地上红的白的洒了一片。

    他骑着马借着惯性向前冲了几步,面前就出现了一整排拿着长枪的步兵。袁大勇闷头便冲,也不管周围的状况,他身边的亲兵急忙策马上前,护住他的左右。

    袁大勇参军以前就是个庄稼汉,完全不会刀枪棍棒,也就是身体壮点而已,但是西大营无论刮风下雨,每天都要出操训练,以至于让袁大勇这样的人都可以熟练地在马上作出各种战术动作。他的能耐也就是骠骑营普通骑士的水准,不过猛劲倒是足。

    相比之下,敌兵的攻防动作明显?>

    皦生光沉声道:“王爷切勿心急,初战我军准备不足稍有失利而已,待钱文正整顿营盘结成有效阵营,定能击溃穿着布甲毫无防御的敌军。”

    过得一会,又有军士来报:“左哨骑兵不利,钱大人调出铁甲骑兵营出战,敌骑已经撤退了。”

    福王听到敌军已经撤退,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摸出手帕轻轻在额头上揩着汗水,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是退了、幸亏是退了……让他们这么冲,不定啥时就冲到中军来了……不行,咱们不能和西大营这么硬拼,还是皦先生说得对,先夺取长江下游方是正途。”

    皦生光忙道:“王爷,此一时,彼一时,当此时机,定要下决心和西大营决一死战!”

    刚才北边的骑兵喊杀震天响,王德胜也是吓得不轻,当初他在开封府就被福王大军的雄壮给震慑了,急忙投降……要是福王被击溃,自己被朝廷捉了回去,能饶得了自己么?听说浙直总督邱忠良只是因为没及时救援扬州,就被诛灭九族,那自己这样直接就投降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王德胜急忙建议道:“王爷,不如留下后军,再配合骑兵营抵挡敌军,咱们先向真定撤退,避免被前后夹击无路可走啊。”

    “王德胜!你蠢也就罢了,不要胡言乱语,必须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皦生光声色俱厉地喝道。

    王德胜涨红了脸,他确实对行军作战不通,但是却咽不下皦生光那咄咄逼人的恶气,“后军和骑兵营,起码有装备齐全的六万步骑,如果西大营真如你所说不堪一击,他们就一定能抵挡住西大营,让我主力从容转移;如果西大营被你完全低估了,咱们何苦与之死磕到底?趁后军抵挡的时候,赶快撤退方是正途。敌兵骑兵袭扰,便用骑兵营对付,先到真定,起码有个城池倚靠,留在这鸟不生蛋光秃秃的地方干甚?”

    福王紧皱眉头,两边的眉毛几乎都挤到了一块儿,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让我先想想,让我先想想……”

段六五 寒冷

    西官厅长廊,一个文官提着长袍,正急冲冲地向里面走,他的神色紧张,额头上渗满了细汗。他怀里揣着的急报让他十分着急,而且走廊上密布的带刀侍卫也莫名让人紧张。

    长廊左右密密麻麻地站着身穿青布袍衣的侍卫,个个都把手按在刀柄上,那文官走在其中的感受十分不好,被这么一大群人盯着,那些人仿佛随时都可能拔出腰刀;同时西官厅站这么多侍卫,也加重了紧迫的气氛。

    文官快步走向大堂,刚跨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喊道:“良乡急报,西大营和福王军大战爆!”

    大堂两边或坐或站着几十个衣色不等的官员,听到这句话,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来。

    “呈上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传报的官员抬头看时,只见暖阁里的公座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袍的年轻人,正是内阁次辅张问。

    门外阳光明媚,暖阁上的光线却黯淡,因此显得有些阴冷,张问那张如削般的脸庞在阴冷的环境中仿佛杀气逼人。他不动声色地接过奏报,展开细看一遍,然后递给旁边的黄仁直和沈敬。

    良乡大战胜负未定。

    黄仁直充满了担忧地说道:“现在就看良乡的胜负了……”

    张问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短促有力:“良乡大战一开,建虏极可能浑水摸鱼,着令蓟辽总督熊廷弼全权节制九门外所有兵马,戒严备战!”

    堂下的官员飞快地写好政令,传上来给张问过目之后便用印传递出去。张问回头说道:“沈先生,你带着内阁公文去户部支银召集壮丁协助守城……并打开兵部军械库,向百姓放兵器。”

    沈敬道:“兵器外流恐京师内乱。”

    张问沉声道:“大敌当前,顾不得许多,京师有八十万百姓,给他们兵器,就算建虏攻进城中,我大明百姓也不能束手待戮!”

    “是。”

    张问想了想,又道:“通州还没有被攻陷?叫孙承宗去,让汪在晋再守三天。”

    ……

    夕阳西下,余辉下的通州城一片凄苦,空中随时都仿佛有人在痛苦地呻?吟。汪在晋哭丧着脸,他绝望地说道:“再守三天是吧……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究竟什么时候是头?”

    他连愤怒的心情都没有,乱半遮的眼睛里一片死灰。

    孙承宗道:“咱们的援军已经到良乡,却碰到了福王的军队,双方火拼起来了……待援军击退藩王,不出一天,就能感到通州增援。为了大明,为了亿兆百姓,汪大人,您就再坚持一下吧!”

    “唉……朝廷的、福王的,几十万雄兵,不都是咱们大明的?”汪在晋苦闷地沉吟道,“孙老,您说他们有闲工夫内耗火拼,干嘛不上来干建虏?”

    孙承宗忙道:“那是皇家的事儿,我们还是少管、少说……不管怎样,你那么多个三天都守过去了,再守三天,这次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肯定是最后三天!”

    “得了吧,您哪次不是最后三天?”汪在晋道,“孙大人,我实话告诉您,我这三天是怎么挺过来的……”

    孙承宗左右四下一看,城外的壕沟附近摆满了尸体,根本就没活人了,而城上也几乎没有官兵,只有零星一些伤重的将士,其他的全是老百姓,手里拿着各式兵器,有的是在地上捡的兵器,有的居然拿着锄头镰刀。孙承宗道:“你说。”

    汪在晋苦笑道:“建虏根本就没来攻城……您瞧瞧这么一副模样,没兵怎么守,我又不是神仙。所以您说守几天就守几天,我是没关系的,等建虏打过来,战死了事。”

    孙承宗只觉得身上寒冷异常,他也不知该宽慰汪在晋几句,还是和汪在晋一起长吁短叹人生苦短几声。良久孙承宗才说道:“有些事我们管不上,但是事关民族存亡……能做多少就尽量做吧。”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汪在晋看着夜空呆呆地说道,“我为官二十年,家无余资,对得起大明社稷了,只是我那糟糠之妻,让她苦了一辈子,我心里却是有愧。”

    孙承宗道:“汪大人放心,你家里的父母妻小,同僚们帮你照顾。”

    这时孙承宗觉得身上真是寒冷异常,他突然一激灵,高兴道:“天助我也!汪大人,你没有没觉得天气骤寒?如此寒冷天气,今晚往城上泼水,明日一早既不都结冰了?”

    汪在晋冷冷地丢给孙承宗一句话,就像泼过去一盆冷水:“没有用的,没兵泼什么都没用,除非你再给我一万军械齐备的甲兵,我才有办法。”

    “兵是没有了。”孙承宗抓住汪在晋,“我知道你长于守城,你能行的,无论用什么法子,你一定给我守住!”

    汪在晋嘿嘿笑了一下,差点没笑出眼泪,凭一帮老百姓,在城上泼点水就能守住了?他觉得这些日子建虏都没有全力攻打通州,否则就算给一万军队也不一定守得住。汪在晋道:“孙大人,其实泼水不泼水都是一样……您可得记住您说过的话,给我追封兵部尚书衔,让朝廷给抚恤。”

    “你守住了通州,老夫等上书举荐增补你做阁臣!”

    “阁……阁臣?”汪在晋怔怔看着孙承宗,“这次您就是让我入阁也不起作用,前些日子我能守下来,是建虏没有全力攻城。现在朝廷和福王军正在火拼,胜负未知,建虏肯定会趁着这个机会迅南下攻击京师,在此之前,先打的就是通州!”

    孙承宗也没有办法,他无权协凋兵马,再说就算让他来节制京师兵马,他也不会在通州布置重兵……如果京师薄弱,通州陈列重兵,建虏完全可以绕道直击京师。

    “给我守住!守不住提头来见!”孙承宗抛下一句话。

    汪在晋无法,只好号召百姓都来城头守城,百姓们也都清楚,建虏为了打通州死了不少人,攻下城池之后恐怕要屠城。

    通州军民又连夜在城墙上泼水,让城墙结冰加强城防。

    黎明时分,天气格外寒冷。当天边刚刚泛白,城外就响起了苍劲的号角声,那是建虏骑兵正在靠近,那悲凉的号角,就像一声声催命之音。汪在晋提剑站在城头,他已经许多天没有洗澡换衣服了,又脏又破的官袍和花白的长在寒风中飞舞,他长身立于城头,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悲壮的英雄。

    官袍已经变成一身破布片,但是它的领子是圆领。圆领,那是汉人官袍的标志,在有建虏的地方,穿圆领就是气节。

    汪在晋对一众老百姓喊道:“与其被人当羔羊屠戮、被人凌?辱,不如战死。乡亲们,拿起武器,有血性地死!”

    城头上的人高喊起来,各色刀枪棍棒锄头镰刀在空中舞动。

    防炮大部分因为使用太频繁,或炸膛或损坏,已经无法使用,汪在晋下令毁掉大炮。城中大火冲天,烟雾弥漫,府库和一些衙门都被点燃了……汪在晋知道守不住,就开始坚壁清野。

    黑压压的建虏骑兵慢慢从天边涌来,通州就像洪水中摇摇欲坠的危城。建虏骑兵冲至城下,向城墙上面放箭,一时箭羽漫天,犹如雨点一样,城上的军民中箭者不计其数,城头不断有人栽倒下来。

    箭楼和城墙上的官民也在用弓箭还击,但是火力太弱,无法有效抵挡建虏的靠近。建虏大群人马越过护城河,聚集在城门城墙下,人马甚众,开始用各种方法破坏城门……

段六六 炮响

    “通州,被建虏攻破了。”孙承宗在西官厅黯然地向张问禀报道,“知府汪在晋以下全部官兵战死殉国。”

    孙承宗心下一阵酸楚,他仿佛又听见了汪在晋的声音: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在一刻,通州城破的消息,让孙承宗突然想到:汪在晋在明知城池必破的情况下、在明知朝廷要把他当炮灰的情况下,依然昂站在通州城头……汪在晋,其实是一个很值得人尊敬的同僚。

    “嗯。”张问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每天都有人在死亡,张问不可能一直都去伤感悼念那些死者。其实,汪在晋对张问来说只是一个名字。

    相比张问对汪在晋的印象模糊,孙承宗因为多次去通州巡视城防,见过汪在晋好几面,所以在孙承宗眼里汪在晋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孙承宗忍不住提醒道:“张阁老,当初通州城防脆弱,我为了激励汪在晋死守,答应他战死之后追封他为兵部尚书衔……还有他家无余资,妻小无人养活,朝廷应该给予抚恤。”

    “这些事儿都等战后再说,到时候孙大人写一本折子上来,我一定设法让宫里批红。”张问说完,然后回头对左右的文官说道,“建虏很快就会兵临京师城下,派人去提醒一下熊廷弼,作好准备。”

    “是,大人。”

    虽然张问的语气很淡定,而且大堂中也很安静,但是正是这种安静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沉闷的气氛,就好像一群被困在正在塌方的矿井里的人,除了默默求上天保佑,再没有任何办法。

    这时黄仁直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大人,天气寒冷,昨晚京师城墙上泼的水都结成冰了,不如,下令熊廷弼入城,接受城防,据城而守……还有个原因,大人是明白的。”

    张问早期的两个幕僚,黄仁直和沈敬,黄仁直善权术,沈敬善兵事。其实黄仁直不太精通战争攻防之法,他表面上是说兵事,实质上是指负责城防的东官厅京营中间,可能有人已经被内部反对新政的敌人渗透,不太靠得住。

    沈敬马上反对道:“通州离京师才几十里?建虏骑兵部队,不到半天就能到达京师,现在打开城门换防,恐怕不但不能巩固城防,反而会造成协防上的混乱。同时用边军换下京营,那么京营干什么去?为什么要浪费兵力让京营闲置,不仅打击京营士气,就连边军将领也会多半臆测搞得人心惶惶。所以我不同意黄兄的意见,大人最好不要换防。”

    黄仁直和沈敬交情深厚,他们现在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只是站在不同角度,并没有私人原因……(这一点,福王那边的皦生光和王德胜完全不同。)

    张问也和福王完全不同,他马上就制止了两人的争论,断然说道:“不必多说,城防不用换。”

    “大人三思,有些人,不得不防……世间万物,其理相似,最大的敌人往往在内部!”

    张问说道:“吾意已决。这里不是庙堂,不是御门,这里是西官厅!西官厅管的是兵事,在西官厅,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

    京师所有的城门都已紧闭,时刻处于戒严状态,大街上也不准有平民行走。京师处在双重防御之下:熊廷弼指挥的边军八万兵马陈列在各城门前面,背对不可能开启的城门,用血肉之躯组成第一道攻防线,他们重点布置的地方是京师内城东北西三面的六道城门,因为这部分城墙后面,直接就是内城、紫禁城;第二道防线就是京师城墙,各大城楼上有京营官兵和临时招募的壮丁负责城防。

    熊廷弼策马奔跑着对众军不断喊道:“后面的城门,不可能打开!这里八万兄弟都没有退路了。我们的前面,是嗜杀成性的建虏骑兵,他们和我们没有共同的祖宗,身上流着不同的血,我们和他们没有道理可讲,只有用手中的剑,决一生死!我们的后面,是皇城,是八十万父老乡亲,京师的后面,是亿万万炎黄子孙!兄弟们,今天我们便用一腔热血,祭拜列祖列宗!”

    城墙上下的官民都高声呼喊大明万岁,京师官民在危亡关头,人心走到了一起。大伙总是在窝里斗得你死我活,但是终归都有共同的祖先,危急全族安全的建虏,便是所有人的敌人。

    在城外人生喧哗的时候,城内依然十分安静,因为京师已经戒严许多天了。城中的百姓都忐忑不安地呆在家里,等待命运的判决。许多有男人的家里,都藏着兵部散的兵器,大明朝的官员们对百姓说:万一蛮夷冲进京师,男人就操?起兵器,用武力捍卫自己的父母和女人。

    城里十分安静,却能听到远处的城楼那边传来的喧嚣……那些呼喊表示,大战要开始了。

    西官厅内的所有官员同样这样安静地坐在衙门,默默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这时就有人来报:“禀大人,建虏正在靠近京师,各营官兵已枕戈以待。”

    不多一会,突然“轰”地一声巨响,震得桌子上的茶杯咯咯乱响,房梁上的灰尘簌簌下楼,堂中有人突然吸进灰尘“咳咳”地咳嗽起来。

    西官厅就在德胜门内,靠近城楼,德胜门的炮声,西官厅衙门自然能够完全感受到。

    一声炮响之后,炮声就如雷鸣一般连续轰鸣起来。“轰轰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所有人都明白,大战已经爆。

    “去,派人去各门,随时禀报各处战况。”张问大声喊道,但是正值炮火高峰期,衙门里震得只有巨响,张问的喊声被淹没得若隐若现。

    旁边的官员看着张问说着什么,大概是叫他再说一遍。

    张问向一个文官招了招手,待那文官附耳过来,张问在他耳边大声说道:“你去通知外面的侍卫,派人去各门,随时禀报各处战况。”

    “是,大人,下官即可去办。”

    许久之后,开始有侍卫陆续进来禀报各门情况,张问一一记录时间和情况。建虏采用了一种在张问看来比较低效的攻击办法:四面攻打。

    这种进攻方式伤亡会比较严重,但是守城的一方同样不好过,因为无法按照实际情况有效地协凋兵马增援……特别是明军这种分别排列在各门的方法,因为四处都要面对敌兵的压力,无法动摇阵营去增援别处:就像一个人被推在墙壁上,紧紧贴着墙壁,没法左右移动。

    沈敬很快就对张问说道:“建虏四面攻打,只有一处是主攻。有一处会十分危险!”

    张问道:“冷静,我们有枪有炮,还有一堵高墙,建虏没那么轻松。坚持几日,等西大营解决了福王,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炮声从中午一直到晚上,陆续在轰鸣,就没完全停止过。建虏攻击了一整天,并没能攻破任何一处。派去监视战况的侍卫回来也只是报告伤亡情况。

    随着夜幕的降临,炮声渐渐停下来了,持续了大半天的攻防战暂停了下来。西官厅衙门里灯架上的蜡烛已经点起来,门口挂上了灯笼,张问和众官员准备今晚就守在衙门里。

    张问下令各门打开瓮城,放边军到瓮城休息,同时派出兵部专员负责监督补给状况。

    张盈看着张问冷静地处理着各种事务,忍不住在他耳边说道:“如果真让福王在京师主持这场战役,我觉得他不定能守住京师。”

段六七 申时

    朝阳刚刚升起,建虏密布的骑兵已聚集在京师外围。爱新觉罗?代善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京师那高大巍峨的城楼,这是一座梦想之都!它是人间至高权位的象征,它是太阳底下最繁华的都市,它是世界的中心,充满了珠宝、金银、美人、佳肴……

    京师,在代善眼里就是人间仙境。

    代善的眼睛里狂热无比,战马高高扬起铁蹄,他拔出马刀,指向太阳,对着火红的朝阳高声喊道:“全世界都是我的,如果我不能从父亲那里继承,就用武力去夺取!”

    “进攻!”

    一排排扎着辫子的军士鼓涨腮帮,拼命吹着面前那些人高的号角,“呜……”风,把号角声吹到原野四方,它悲壮、气势恢宏,充满了热情,同时也充满了欲?望和罪恶。

    一大片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被建虏骑兵驱赶着缓缓向城墙靠近,一路上都是汉人的血泪,后面的虏兵时不时就砍杀一阵,惊恐的百姓只得被拥挤着向京师他们的都移动。

    都——天子就住在里面,天子每每颁布诏书都会说爱民如子,他是汉人的君父,他要保护自己的子民……但是,此时天子的军队只能用枪炮弓箭对准自己的百姓。

    “督师,下命令吧!否则乱民冲散了阵型,如何抵挡建虏?”将领急切地劝说熊廷弼。

    熊廷弼看着那些拖儿带女的百姓,多数是老人妇孺,甚至有小孩还在母亲的怀抱里。熊廷弼冰冷的脸庞上滑下了一滴浑浊的泪水……他那颗苍老的心疼痛不已,不经历这样亲手杀死万千同胞的黑暗,无法感受到如此愤怒和心痛。

    熊廷弼咬着牙哽咽地对众将说道:“大明要强盛!我们不能去忍受这样的耻辱再次生!新政纵是刀山火海,也要捍卫!”

    他闭上眼睛,挥了挥衣袖,“下令各军开炮……”

    枪炮喷?射?着愤怒的火光,浓烟四起,许多人躺在了血泊中,明军阵营刀盾排列、戈矛林立,严阵以待,他们最先屠戮的,将是自己的族人。

    血与火的肆虐,尸体堆成了山丘,杀戮从太阳出来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建虏,也从来没有如此不顾血本地疯狂过,城墙下到处都在厮杀。但是他们只在一处地方寻找突破,其他地方都是牵制。

    ……

    一个侍卫急冲冲地奔进了西官厅,来到大堂,单膝跪倒在地道:“禀报大人,安定门外的将士全部战死了,敌兵正在攻城!”

    众官哗然,大堂中一阵惊慌。张问沉住气,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道:“墙上有冰,京师城楼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不必惊慌。沈先生,你立刻带着内阁公文去安定门,指挥城内守军增援薄弱环节。”

    “下官遵命。”

    张问内心也是忐忑不安,京师的面积太大,城楼众多,需要大量兵力才够使用,而眼下防御京师的兵力实在太少了……那些基本没啥战斗力可言的京营,还有民丁,在面对骁勇善战的建虏时,哪是能当军队使的?他内心紧张到了极点,却不敢表露出来,必须要装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才能稳定人心。

    每一刻钟时间,张问都像在熬一年,炮声让他的脑子里嗡嗡乱响,他紧张得手都在颤?抖,只好藏在袖子里……万一建虏真的从安定门杀进了京师,后果不堪设想,京师几十万官民将被蹂?躏,甚至大明的皇宫也会惨遭奸?淫?掳?掠!

    一定不能让建虏攻破京师!张问心里面反复念着这么一句。

    到申时三刻,沈敬一连派了三次人来告急:他从压力较小的外城各门调集了大批京营城防部队到危急的东北方向安定门,但是那些京营官兵不堪使用,临阵惧敌混乱不堪,还不如百姓壮丁勇敢……安定门暴露在敌军的攻击之下将士死伤惨重,建虏在安定门外集中了主力,还从其他被攻占的城池运来了大炮,集中在安定门轰击,防御岌岌可危!

    顾秉镰焦急地说道:“南城没有多少建虏,现在赶快派人从永定门那边冲出去,去良乡调西大营立刻北上增援。”

    张问冷冷道:“京营不堪使用,现在调西大营来得及吗?况且昨天我们收到朱燮元的奏报:福王左右摇摆,一会要战一会要撤,导致其军团损失惨重,全歼叛军指日可待!现在让西大营北上,岂不是前功尽弃?那我们当初何必诱使福王到京师来,致使朝廷两面作战?”

    顾秉镰急道:“现在还管福王干甚,先抵住建虏再说!”

    顾秉镰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张问不是随便听人一劝就动摇的人。张问仔细一想:安定门是不是能顶到西大营赶到?西大营没有军械,和安定门外的建虏主力决战,会不会直接拼光了?如果放走福王叛军,那朝廷岂不是又落入南北两线作战的尴尬之地?朝廷现在已经快耗不下去了,再这么耗一段时间,迟早也是个灭!

    张问沉默着,他身上的冷汗直流,浑身冰凉一片。

    顾秉镰又催促道:“形势万分危急,请张阁老早作决断,将西大营北调增援,保住京师!”

    张问一咬牙说道:“绝不能调西大营!传令叶青成,把德胜门内的铁军营调去安定门增援……留下五百将士。”

    “不可!”黄仁直大惊,急忙沉声说道,“城内居心叵测的人正躲在暗处,要是把叶青成调去守城了,西官厅手里完全没有武力准备,万一有变,我们这群文官拿什么对付内乱?”

    张问冷冷道:“不是留下了五百将士么?休得多言,来人,立刻给叶青成下达调令!”

    堂下的官员应道:“是,大人。”

    黄仁直痛心疾道:“京师内外两城有多少京营城防军队!只要有一处出了问题,那就是几千上万的兵马,五百人顶个什么用?况且紫禁城也有危险,万一叛贼在宫里动宫变,杀掉了张太后,把任太后给弄出来……到那时各门京营城防军队,听谁的诏命?”

    顾秉镰愕然道:“当此国家危亡关头,那些人会这种时候搞鬼?”

    黄仁直冷冷道:“权力斗争向来都是不择手段你死我活,国家危亡在一些人眼里算个屁!权贵中间,什么人没有?只要他们觉得有机会,还管你国家社稷有没有危险……如果人人都以国家为重,我大明还打不过建虏?”

    两人在那里吵,张问低头沉思了许久,突然抬起头来:“中枢不能在西官厅了,立刻搬到紫禁城去!让西官厅全部侍卫、还有五百铁军营官兵都一起去紫禁城。”

    张问急道:“现在,立刻动身!”

    西官厅的人听罢张问的命令,急忙收拾重要的公文等物,一时大堂里乱糟糟一团。张问拉住张盈,低声说道:“你去把咱们府里的那几个女人也带上,其他丫鬟奴仆不相干的人别管……老子不能让她们比我后死。”

    这种时候,张问还惦记着他的女人,让张盈也有些意外……但很多殉城的官员,都是先杀掉自己的妻儿。张问的脑子也是乱糟糟一团,此时他想起当初也许应该听黄仁直的,先把那些有嫌疑的皇亲、王公、太监一并除掉……但又会更早地引起恐慌和混乱。

    他甩了甩脑袋,定住神,现在去想以前的事一点用都没有,谁会想到连预备队五千铁军营都得送上去?

    炮声仍在轰鸣,京师还处在血与火的洗礼之中……

段六八 皇宫

    “张问为什么突然把中枢搬到紫禁城了?”王体乾紧皱着眉头,沉思着其中的关系,他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对面的稠袍人道,“咱们的事儿,您没让别人知道吧?”

    王体乾对面坐着的那个衣服华贵的中年人,便是英国公张维贤。张维贤看样子有四十来岁,让人一看就是那种饱食终日的人。他的皮肤非常白,仿佛没晒过一点太阳,甚至比许多女人的皮肤还要嫩白,浑身肉肉的,肥头肥耳,手指也是鼓圆,就像大一号的婴儿手一般。

    张维贤摇摇圆脑袋,正色道:“从头到尾,就只有王公公、宋将军、还有在下三人知道,绝不可能泄漏出去。”

    王体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维贤道:“王公公考虑好没有?张问身边没人了,现在正是大好良机啊!宋将军带着宣武门的兄弟,王公公带着东厂锦衣卫的兄弟,一起去宫里,宫门上边的太监不也得听王公公您的?咱们冲进宫去,杀掉张太后和张问一干乱党,把任太后营救出来,京师不就是咱们说了算?”

    王体乾突然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老夫是个没根的人,不过老夫仍然记得自个的家乡在四川……”

    王体乾这句话说得有点玄,张维贤没回过味来,只说道:“王公公何必说这话,平日里外廷那些大臣爷们见了您,还不是得低声下气像个孙子似的?”

    张维贤没听懂,其实王体乾提到自己的家乡,有一层隐晦的意思是:四川没出过卖国的人才,老夫也不能有卖国的嫌疑。这话的由头是当初天启皇帝的一句话,当时天启皇帝提到秦良玉的丈夫冤枉而死,秦良玉却依然忠心报国,就夸奖了秦良玉一句,因为龙颜大悦,顺带把秦良玉的家乡四川也一起夸了。

    皇帝说出来的话就是金石良言,因为王体乾也是川人,便记住了这句话……现在王体乾突然提起这句话,意思是对英国公完全不分时候、不管国家安危的一种鄙视。

    张维贤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着政变成功的容易,王体乾终于忍不住直说道:“做事儿也得看时候,现在京师岌岌可危,咱们要是再从中间捣鼓一下,可不得背上祸国殃民的骂名?”

    张维贤心道你一个断子绝孙的太监,还怕骂名?他白了王体乾一眼道:“祸国殃民?不是张问搞出这么多事儿出来,大明能走到现在这境地?以前的事儿咱们就不说了,就说现在京师告急,您瞧瞧他张问干的事,把花了国库大笔银子的精锐调到南边去内战,守城又让熊廷弼这样的人去守,熊廷弼什么人,朝里都知道,出了名的窝囊……要我说,现在赶紧把张问弄死,要不然京师可就真没了!”

    王体乾冷冷地看着张维贤,看来张维贤这厮是铁了心想在这时搞政变……王体乾可不傻:一则他看得明白,现在把张问弄下去,熊廷弼和西大营这些张问死党还不知会怎么样,守住京师恐怕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二则西大营和福王军团的胜负未定,现在动手还急了点。

    张维贤又道:“王公,您要是怕事,这事儿您别管,让我和宋将军来办。”

    王体乾听罢,眼睛里杀机斗现,“那老夫只好先杀你了!”

    “王公公,您什么意思……啊!”

    王体乾突然从案上的架子上拔出长剑,一剑就向张维贤捅了过去,张维贤惊恐地捂住肚子,鲜血从他那白胖的指缝里冒了出来,他瞪着王体乾,“你……你……”

    王体乾冷冷道:“就你这点见识,老子迟早被你害死。老夫还不如先送你一程,省得你说出去!”王体乾一边说,一边绞动着长剑,然后向后一拉,张维贤惨叫了一声,肠子顿时从肚子里流了出来。

    张维贤倒在地上,拱着背身体蜷曲在血泊里,脚还在乱蹬,眼睛瞪得老大。

    不一会,管家覃小宝听到里面响动,便带着心腹赶了过来,他看见张维贤死在地上,满地都是血,而王体乾好好的,正在脱身上的血衣。覃小宝满脸疑惑。

    王体乾脱掉了身上的血衣,扔到地上,挥挥手道:“覃小宝留下,你们先出去,一会进来处置尸体。”

    “是,老爷。”

    覃小宝小心问道:“老爷和英国公怎么没谈拢,倒动起干戈来了?”

    王体乾冷冷道:“老夫就从来没有和他谈拢过,这厮和福王有勾结,主动来找着老夫,要老夫和他们同谋。一来福王和张问胜负未定,老夫要留条后路,不能把他揭出来,以免得罪福王;二来把事儿捅出去,老夫自己也洗不干净,只好和他拖着。现在倒好,他要在这种时候在京师乱来,让建虏冲进了京师大家一起玩完?一剑捅死,最是干净!

    你现在去给九门提督李朝钦传话,就说宣武门内的游击将军宋虞有通敌嫌疑,让李朝钦把宋虞召到东官厅去……别审,别问,直接砍了。”

    覃小宝躬身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王体乾又喊住覃小宝道:“后门有几个张维贤带来的人,顺便处理了,要干净。”

    “老奴明白。”

    王体乾洗了手,换了衣服,但是身上仍然有一股血腥味,他顾不得去沐浴,离开了后院,径直来到前厅等待消息。

    过了大半个时辰,覃小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嚷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生了何时?”王体乾急忙问道。

    覃小宝道:“不知怎么回事,宋虞已经知道英国公死了,他被李朝钦召见,不但没去东官厅,还杀了营里的监军太监,带着人马朝午门这边直奔而来!”

    王体乾心里咯噔一声,皱紧眉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焦急地走来走去。覃小宝惊慌道:“宋虞想干什么?这可怎么办才好,京营的人马都在城墙上血战,城内就只有宣武门那支宋虞的人马……”

    “别急,立刻备马,咱们得去紫禁城。”王体乾提起一把宝剑,又说道,“通知东厂、锦衣卫、五成兵马司,把能使兵器的人都带到东华门。”

    王体乾赶到午门,立刻下令各处宫门关闭,召集皇宫内的所有净军侍卫严阵以待。一时皇宫里人心惶惶,秩序大乱。

    宣武门军队向皇宫挺进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内阁,内阁衙门里的几十个官员也是惊恐万分……此时铁军营五百人正驻扎在内阁衙门外的会极门旁边、除此之外,别无可调动的军队。

    张问听到消息后,马上说道:“立刻传令铁军营,控制景运门,阻挡者格杀勿论。”下了第一道命令之后,他才问道:“宫门戒严没有?”

    前来禀报消息的官员道:“已经戒严了,是司礼监掌印王体乾下的命令,王体乾还在东华门外聚集了许多太监锦衣卫和皂隶。”

    张问站了起来,说道:“外面管不着了,咱们立刻去乾清宫。”

    众人一阵慌乱,纷纷从内阁衙门里奔出去,张问找到张盈,沉声道:“你叫玄衣卫的人,去长春?宫把任贵妃带到乾清宫去,不要让任贵妃落入他人手里,否则更加添乱。”

    张问这时也搞不清楚王体乾等一干太监是哪边的人、想干什么,反正京营游击将军宋虞没有调令直接率军指向紫禁城,铁定是反了。宫里边的太监关系复杂,多数都和王体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午门等许多宫门没法子控制,张问只好去乾清宫,因为那里的安全是玄衣卫控制的,而且太后张嫣也在那里。

段六九 遭罪

    乾清宫的宽敞大殿内,人们惊慌失措,乱糟糟一团,有的人在说话、有的人在抽泣,有的人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见人便问:“谁……谁打进城来了?”

    任太后也被带到了乾清宫,本来是扶他到椅子上坐的,但是任太后好像喜欢坐地上。别人也来不及给她收拾身上,她这时盘腿坐在地板上,披头散,衣衫不整,连领口也被撕破了。

    “你们这些豺狼,还我孩子,还我炅儿……”任太后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她的头就像枯草一般,脸不知道多久没洗了,眼袋很深,一脸憔悴,哪里还有半点美貌?只有她那被撕破的领口里露出来的小半边乳?房,看起来白生生的,多少说明这个女人不是老妇。

    任太后这么一副模样坐在地上,更增添了气氛的诡异……大家都知道,任太后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大家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宫廷权力斗争的残忍,她就是缩影。

    张问也在殿中,他的左右站着两列手握腰刀的玄衣卫女人,乾清宫里有那么多人,他也不禁被任太后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有一缕阳光从窗缝里照射进来,正好照在任贵妃稻草一般的头上,张问愣愣地看着那缕阳光,阳光里飞舞的细微灰尘,也看得清楚,它们就像鬼魅,兴奋地跳舞。

    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太后娘娘驾到!”

    乾清宫里顿时安静不少,众人都看向宫门,只见太后张嫣刚刚出现在门口,在外边明亮的光线映衬下,她突然变得好像就是天上的神仙一般。张嫣穿着长长的礼服,头上的珠玉装饰在阳光里闪闪光,脸上精心化妆过,柔软的唇就像桃花一般的红,眉毛修得犹如春天的柳叶。

    张嫣仿佛是来参加一场盛典,又仿佛是参加大婚……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冰冷异常。

    “臣等拜见太后娘娘。”众人伏倒在两旁。

    众人安静了下来,张嫣拖着礼服长长的下摆,带着遂平公主等一众人款款从中间的红地毯上走向龙椅,虽然情况为危急,但是张嫣依然保持着仪态走得不紧不慢。

    乾清宫的大殿上暂时宁静下来,只有任太后不管周围的情况,依旧盘腿坐在地上喃喃念道:“你们这些豺狼,还我孩子,还我炅儿……”

    任太后和张太后,是地位几乎平等两宫太后,张嫣轻轻侧头看了任太后一眼……和张嫣的雍容华贵比起来,任太后就像一个乞丐婆子。

    失败者的命运,就是这样吧?张嫣的目光转向张问:“张阁老,宣武门为何突然叛乱了?你准备如何解决叛乱?”

    张问也没弄清楚宣武门具体是为什么叛乱的,或许是有预谋的政变,但奇怪的是只有宣武门游击将军宋虞一处是明显反叛,宫廷内外并没有见到什么异常。张问不清楚,便避开这个问题,只说道:“乾清宫外面有五百铁军营将士。”

    张嫣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正阳门宣武门那边,再怎么着也有好几千上万的人吧?一万军队叛乱,张阁老只说乾清宫外有五百人,咱们大明朝廷就只剩五百甲兵了?”

    张问冷冷道:“现在我们的敌人,是三十几万敌兵!臣的手里只有五百铁军营,再无办法。”

    张嫣的脸色顿时变得死灰一般,她不懂战阵,但是五百打一万……

    “宫里不是还有净军吗,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不能打仗吗?”张嫣怔怔地说道。

    她姐姐张盈在她旁边低声耳语道:“王体乾等一众太监还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这时地上的任太后又双眼无神地念道:“你们这些豺狼,还我孩子,还我炅儿……你们这些豺狼,还我孩子……”

    张太后被任太后念得心烦,情绪激动地指着任太后喊道:“谁?是谁把她弄到这里来的?拖出去!”

    “慢着!”张问制止侍卫,说道,“任太后不能落入叛军手里!就让她留在这里。”

    张太后的眼里流下两行清泪,抽泣道:“我……我不要变成她那个样子,我不要……”

    张问冷冷地说道:“太后放心,我不会绝不会允许我的女人遭这样的罪!”

    他刚一说完,乾清宫内顿时一片哗然,特别那些文官,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问,顾秉镰忍不住说道:“张阁老,可不能这么说,太后娘娘的清白臣等都是清楚的,您这么一说那福王的檄文岂不是成真的了?”

    张问这才意识到自己心急之下说错了话,或许他在潜意识里早就把张嫣当作自己的女人了。他急忙改口道:“请太后恕罪,臣一时心急,臣只是说从家里带到乾清宫的妻女,不能让她们遭这样的罪。”

    这么一句话显然是解释不过去,众大臣心知肚明,但是并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只要张问改口,不要在政?治上铸成不利局面就行了。

    倒是张嫣神情复杂地看着张问,久久不能平息,她原本死灰一般的脸色突然出现了血色,两腮上竟然出现了两朵羞涩的红晕,犹如花瓣的颜色一般。

    女人的想法有时候很难理解,或许在很多女人的价值观里,她们把情?爱看得高于一切,高于庙堂、高于帝国兴衰……更甚者,高于道德常纲、高于尊严荣辱。

    张嫣心道:原来他心里是有我的。

    就在这时,只见王体乾提着长袍,疾步走进了乾清宫,他的出现让张问等人都暗自吃了一惊,不明白王体乾的葫芦里卖是什么药。王体乾是一个人进来的,张盈给张问做了一个眼色,只要她一声令下,玄衣卫侍卫就可以把王体乾拿下斩!

    张问看着张盈轻轻摇了摇头,王体乾既然敢一个人来,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王体乾走到玉塌下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张太后的面前,叩道:“禀太后娘娘,宣武门游击将军宋虞谋反,率京营一部直奔皇城,奴婢已下令关闭宫门戒严。但是紫禁城用来防兵可不容易,恐怕反贼很快就会冲进来了!奴婢听说太后娘娘在乾清宫,就把净军和锦衣卫调到乾清门后面来了。奴婢定然和兄弟们一起死守乾清门,战死最后一兵一卒!”

    张嫣刚才听了她姐姐的提醒,可不知道王体乾把紫禁城巡防部队调到乾清宫外面是什么意思,她不敢信任王体乾,现在她唯一能信的就是张问……如果连张问都信不过了,她也不想再毫无意义地挣扎抵抗。

    她看向张问,想让张问来决断。

    张问便说道:“王公公,乾清宫外面还有五百精锐,是保护太后的最后防线。你们的人,不要靠近乾清宫,就在月华门、乾清门、日精?门之间摆开,作为第一道防线,明白?”

    张问不知道王体乾是不是和谋反者勾结一起,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最好的做法就是这样,让王体乾他们在前面顶着,张问的自己人牢牢把住乾清宫。

    “就按张阁老说的办。”张嫣冷冷说道。

    王体乾道:“奴婢谨遵懿旨。”

    又过了许久,只见一个拿着拂尘的太监急冲冲地奔进了乾清宫,尖声喊道:“太后娘娘,不好了,叛军攻下了午门!他们正在内阁衙门大开杀戒,恐怕很快就会打进来了!”

    张问听罢向御座上抱拳道:“臣出去率领铁军营将士抵挡叛军,太后把宫门关上。”

    “你……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张嫣惊恐地看着张问。

段七十 金甲

    叛军冲进内阁衙门,这里立刻就变成了修罗场。上到当值的官员,下到各房的书吏、皂隶,还有厨子、杂役,全部都被残忍地杀害,衙门里到处都是尸体。

    “呜汪呜汪……”一条黄狗躺在血泊里低叫,它还剩最后一口气,肚子下面的狗血还在流淌,背上还插着两根箭。叛军连一条黄狗都没有放过,这里所有活物几乎都被杀了个精光。

    众军看着满地的尸体,呼呼地喘着气,总算消停了下来。游击将军宋虞看着地上的鲜血和尸体,他的脸色煞白,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宋虞的心里其实很害怕,这里是内阁,是朝廷中枢,现在他冲进来把朝廷命官都杀了,这样的罪孽就算诛灭九族都不够。

    但是宋虞没有选择,英国公刚死,东官厅的提督太监李朝钦就召他过去,很显然是要灭口!你不给老子活路,老子就让你们都没有活路!

    宋虞的部下原本就对朝廷的政策十分抵触,西官厅凭什么有那么多银子,军饷都是三倍?然后宋虞又一番煽动,说朝廷对东官厅的糜烂十分不满,准备裁撤东官厅,还要调查东官厅将领的贪墨……毫无军纪的京营将领,谁的屁股干净?在这种不满情绪和担忧心情下,宋虞这个当头的突然把监军太监给宰了,又依靠一帮亲信将领,便把军队调到了紫禁城。

    他们杀进紫禁城,把内阁衙门血洗,鲜血总算让众军的冲动稍稍冷静了下来。这时血泊里一个半死不活的文官用有气无力的声音怒道:“你们……你们吃了豹子胆,这里是内阁!看看你们干了什么!”

    众军茫然地看着宋虞,有些害怕起来。

    宋虞提着血淋淋的铁剑走到那个说话的文官面前,双手举起长剑,对准文官的胸膛,一剑刺了下去,“啊”地一声惨叫,那文官总算死了。

    宋虞情知自己没有退路了,便喊道:“我们杀了内阁衙门里当官的,朝廷不会放过我们的!兄弟们,一不做二不休,冲进去把张太后一党宰了,救出皇上的生母,咱们不仅有生路,还能升官财。”

    ……

    因为叛军很快就会打来,乾清宫笼罩在恐惧和惊慌之中,张问坚持要亲自出去带兵拒敌,太后张嫣说道:“张阁老,你等等。”

    过了一会,一众太监把一副黄金盔甲搬进了乾清宫,众大臣立时议论纷纷。张问忙跪倒道:“太后,这幅盔甲是皇帝穿的黄金甲,臣万万不敢穿。”

    张嫣却道:“如今贼子逼近后宫,皇上太小不能杀敌,赐你黄金甲,你穿上他,代皇上杀敌!这是我的旨意,你不能抗旨。”

    张问只得拜道:“臣领旨谢恩。太后放心,虽然贼军甚众,但京营的早已不堪战阵,臣就是用五百铁军营拒敌,未尝一定失败。”

    张嫣道:“我相信你。”

    在太监的帮助下,张问穿上了皇帝的黄金甲,又接受了张太后的赐予的牡丹重剑。张问亲自上阵,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们,就算他是内阁大臣,当自己家人的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男人也应该站出来当其冲地战斗。

    当张问走出宫门的时候,夕阳已快下山了,余辉的金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身上的黄金甲闪闪光,耀眼得就如天将下凡。

    铁军营的将士见到浑身闪着金光的张问,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张问平时都是文官打扮,穿盔甲的时候确实比较少,现在一穿就是黄金甲……那是皇帝才能穿的盔甲。

    众军哗啦一片跪倒在地。

    张问左手按剑,长身而立,镇定地喊道:“兄弟们都起来吧,咱们总算有机会并肩杀敌了。”

    众军站了起来,结成了方阵。张问从中间走过,不时鼓舞着士气,告诉将士敌人不堪一击等等。他走到一个军士面前时,不禁停了下来,因为这个军士明显比周围的人矮了一个头,年纪好像很小,张问有些疑惑,西大营的将士都是从各军精挑细选出来的,基本是清一色的壮汉,这小兵是怎么进来的?

    不过当此大战关头,张问没有多问,他在小兵的面前站了片刻,那小兵紧张不已,紧绷着身子站得笔直。张问拉了拉他身上的盔甲,笑道:“衣甲太大了,打完仗叫人给你弄身小号的。”

    众军哈哈笑了一阵。这时乾清门外面传来了厮杀声,张问不得不有些疑惑,太监和净军们还真的和叛军打起来了,那王体乾并没有和叛军勾结?

    铁军营陈列在乾清宫门口的广场里一动不动,听着外面的厮杀,众人都有些紧张,静静地等待着。太阳渐渐下山了,天边只剩下火红的一角,就像鲜血一般的颜色。

    过了许久,一个军士奔跑了过来,在张问面前单膝跪倒道:“禀大人,太监不堪一击,被叛军击溃了,叛军从乾清门进来了。”

    “好,兄弟们,该咱们上场了,准备好。”张问站在阵营中间喊了一声。

    这支铁军营衣甲完备,不仅有精良的两层盔甲(外面是鳞甲,里面是密密的锁子甲),还装备了火器。第一排的军队单膝跪倒在地,平端起了鸟枪,第二排站着的人也把鸟枪举了起来;后面两排的鸟枪手火药上膛,把枪口对着天空严阵以待。

    只见许多敌军从对面的乾清门涌了进来,左右两边的月华门和日精门也被打开了,许多军士也像潮水一般冲了进来,乾清宫门前的空地很快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敌兵很快现乾清宫门口有一支全身披铁的军队,而且还有黑洞洞的枪口。前面的叛军有些害怕,脚步慢了下来,毕竟那帮端着火器的家伙一开火,叛军最先死的就是冲前面的人。

    冬天的太阳下山之后,夜晚来得特别快,巨大的宫殿檐下的灯笼放出的灯光仿佛都是绿幽幽的鬼火,寒冷的风就像阴风惨惨。

    这是一个华丽的战场,一尘不染的砖地,红墙黄瓦的宫殿,还有精美的宫灯。

    叛军稀里哗啦地慢慢向前移动,他们人数众多,刀盾手在前面,紧跟其后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弦。叛军和铁军营两边狠狠地盯着对方,越来越近……

    “砰!”一声铳响,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广场上瞬间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白烟在灯光里腾起。叛军前方密集的人群倒下一片,就像被风吹倒的麦子一般。

    喊杀声顿时在宫墙之间回荡,叛军如潮水一般压了过来。铁军营前方的鸟枪手立刻交换了队形,第二轮火器就绪,将领大喊道:“放!”

    “砰砰……”鸟枪的声音就像过年时的鞭炮一般在宫廷里鸣唱。

    叛军踩着尸体冲了过来,弓箭手纷纷放箭,夜空中就像有大群蝙蝠一般直飞而来。铁军营中的将领高呼道:“他们放箭了!”众军急忙低着头,把脸对着地面,因为浑身上下只有脸上没有铁甲遮盖。

    果然低头看地的效果不错,箭羽从空中斜飞下来,大部分都落到了军士们的头盔和肩甲上面,无法造成多大的伤害,落在头盔上的箭头“镗镗”乱响,直接弹飞出去。张问按住剑鞘,抽出重剑,大喊道:“兄弟们,给我杀!”

    众军操?起长短兵器,大喊着迎头冲了上去。

    “啊……”敌兵也奔跑起来,两股人流快接近!很快两军接敌,人和人撞得乒砰乱响,铁军营的将士凭借着厚重的盔甲,把很多敌兵撞翻在地,直接插?进了敌阵纵深。

    张问双手握着重剑,也跟着冲了进去,大家没有太多的招式,见人便砍,鲜血在剑光里飞溅……

段七一 人海

    在呛人的硝烟里,铁军营官兵怒吼着冲进了敌军人群。其中有个小个子军士拖着沉重的盔甲也跟了上去,他就是开战前跟张问说了两句话的小子,张问说打完仗给他找身小号衣甲。小子有个外号叫肉汤,猎户出身,因为肉汤煮得特别好喝,得了这个绰号,他的甲长喝不到肉汤煮的汤就浑身难受,所以特意留下他做勤杂兵,人手不够时也做鸟枪手。

    肉汤才十几岁,其实没杀过人,用鸟枪打猎和杀人完全是两码事,他提着一杆眉尖刀,紧紧跟在他的甲长后面,昏头昏脑地跟着跑。甲长壮得像一头狗熊,冲得特别猛,一开始是势如破竹直?插敌营,根本就不顾有没有人跟上来,很快就变成了甲长和肉汤两个人被一大群敌兵围住。

    敌兵像潮水一般到处都是,肉汤感觉自己就像溺水到了大海里,他的手脚不听使唤,愕然地看着狗熊一样的甲长被一大群人围攻。肉汤想上去帮忙,可以由于太紧张了腿上像绑着铅块一般怎么也迈不动。

    “哐!”肉汤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好像被人砍了一刀,盔甲很厚,没伤到他的皮肉,但是骨头几乎都被打碎了,肉汤扑倒在地,背上立刻又挨了几脚,疼得爬也爬不起来。

    这时高大得就像狗熊一般的甲长也被一大群敌兵挤到了中间,有个敌兵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去掐他的脖子,还有两个敌兵摔倒在地,去抱他的大腿,更多的敌兵则拿着各种兵器在甲长的身上乱捅。甲长疼得“哇哇”乱叫,肩膀使劲一甩,把背上那敌兵甩了出去,那敌兵飞到空中,双手乱刨,就像在游泳一般,“哐哐……”飞翔的敌兵掉到地上,撞翻了好几个人。

    “啊!”甲长暴呵一声,两腮鼓涨鼓足了一口气,双目瞪圆,太阳穴上青筋暴突,右腿一使劲,将抱住他右腿的敌兵一脚踢了出去,地面是光滑的砖地,那敌兵“嗖”地一下就梭了出去,搅翻了一窜敌兵。

    突然一个敌将双手举着长枪,大吼一声,从几丈远地地方向狗熊甲长奔去,借着冲力,狠命用长枪刺向甲长的后背,甲长一声惨叫,背上鲜血彪了出来。那将领抓着插进狗熊甲长左背的枪杆,侧起身体,一脚踢在甲长的背上,把长枪拔了出来,甲长一个踉跄,撞到了前面的一群敌兵身上,盔甲相撞哐当作响。“翟!”一个敌兵弯着腰,一刀向甲长的腿上扫了过去,“哐”地一声巨响,甲长腿上一曲,单膝跪倒在地,背上、肩膀上、头盔上立刻又挨了无数的拳脚棍棒,甲长扑倒在地,一群人围了上去,手执刀枪疯狂地在他身上乱捅。

    甲长哇哇惨叫不已,他爬在地上,被一群敌兵围着群殴,浑身是血动弹不得。这时甲长看到不远处的肉汤正蜷曲在地上浑身乱抖,他痛得受不了,大喊道:“肉汤!快来帮老子!肉汤,老子快成筛子了,快来给老子一个痛快!”

    肉汤听到甲长的声音,放开抱在自己头上的双手,看向甲长,只见甲长一身都是血污,撕声裂肺地惨叫,惨不忍睹,仍然在喊肉汤给他一个痛快。

    肉汤大哭起来,眼泪乱飙,他想帮帮大哥一样的甲长,可是自己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裤?裆都被尿打湿了,最主要的是手里兵器都已不在,肉汤惊恐而愧疚地哭着:“呜呜呜……肉汤对不起大哥,肉汤……”

    就在这时,肉汤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一个身披黄灿灿的金甲的天将一般的人飞奔而过,后面随即跟来了一大群铁军。

    身披黄金甲的人当然就是张问,张问双手举着重剑,大吼一声,冲到狗熊甲长面前,用剑一扫,“哐哐哐”重剑砍在铁盔上,火花都撞了出来,乱扫之下,也割到了一个敌兵的脖子,那敌兵铛地一声丢掉兵器,双手捂着脖子,大张着嘴、泛着白眼,踉跄后退,踢到一个东西仰面摔倒。

    张问身边的军士急忙冲了上来,护住张问的左右,一群浑身钢铁的军士怒吼着冲了上去,双方的长枪捅来捅去。张问对面那敌兵的长枪从张问的腋下滑过,张问左手抓住枪杆,使劲向怀里一带,那敌兵扑了过来,张问瞅准脖子,一剑劈了下去,一颗脑袋滚落在地,无头的身体鲜血彪了张问一身。

    “杀!”张问眼睛火红,大吼一声,跳将出去,见到一个敌兵,举剑就劈,那敌兵急忙用刀迎上来,“铛!”地一声,火花在暗淡的灯火下飞溅。张问没有任何迟疑,马上身体一转,和敌兵肩膀贴着肩膀转到了敌兵的身后,一剑向后倒?插回去,“噗哧”一声,利器刺?进肉?里。这时又有个敌兵用长枪向张问刺来,张问躲闪不及,胸口上挨了一枪,“钉”地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不及多想,急忙拔出插在身后的铁剑,向攻击自己的那敌兵横扫了过去,却不料“哐”地一声,砍到了旁边另一个敌兵的腰上。

    对面那敌兵一枪刺了张问的胸口,却没捅进去,立刻又向张问的脸上刺了过来,张问头一偏,躲了过去。那敌兵刺了个空,身体惯性地向前冲了几步,和张问抱了个满怀,张问偏过脑袋,用头盔使劲向那敌兵的脸上撞过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那敌兵鼻梁被坚硬沉重的黄金头盔撞碎,牙齿估计也掉了好几颗,敌兵满脸是血,张问的头盔上也溅上了一片鲜血。

    血顺着张问的头盔流到了他的脸上,他的嘴边,张问尝到了微咸的味道,“呗”一吐了一口血水,一脚踢在那敌兵的腿上,“咔”地一声,坚硬的铁鞋撞折了敌兵的腿骨,敌兵跪倒下去,张问双手举起重剑,狠命向下刺去,剑尖从敌兵的锁骨处插了进去,鲜血彪了张问一脸,连眼睛里都溅上了,以至于张问眼睛的景象在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后面那个肉汤正抱着满身血污的狗熊甲长嗷淘大哭,甲长一身都是血窟窿,还没断气,软软地躺在肉汤的怀里,牙齿咯咯直响,微弱地说道:“老子……好冷……”

    “大哥不要死,肉汤不要你死……”肉汤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盔甲上也被甲长染上了一身血。

    从乾清门等门外挤进来的敌兵越来越多,搞得广场上拥挤不堪,有的地方连转个身都很困难,密密麻麻的全部是人。张问的铁军营和敌兵挤到了一块,只见夜空下刀剑在空中乱舞,吵闹成了一片,光是被踩死的就不计其数。

    敌兵被不要命的铁军营将士打得死伤惨重,前面的人想跑想后退,但是根本就没地方跑,太拥挤了,他们绝望地大吼,充满恐惧地面对可怖的肠子、内脏、断肢残臂……这里就像人间地狱。

    众军有的在怒吼,有的在惨叫,有的在讨饶,刀光剑影,人流如潮,鲜血横飞。这时只听得敌兵那边有个人大喊道:“兄弟们都是被宋虞那***害的,咱们被害死了!”

    “别……别……啊!”

    “兄弟!都是老乡……啊呀……”

    ……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爬到了墙头上,手里提着一颗脑袋大喊道:“宋虞死了!老子把这个害人精的脑袋砍了下来,兄弟们别杀了……”

    广场上的喊声渐渐小了下来,许多人都看向宫墙上面,光线太暗看不清楚那颗脑袋的模样,但是并没有听见宋虞辩解的声音,恐怕死的人真是宋虞。

    那墙上的将领喊道:“兄弟们都被这害人精卖了!咱们和自己的兄弟杀个你死我活,有什么好处,啊?”

    就在这时,张问喊道:“贼已经毙命,都是咱们大明的兄弟,有什么血海深仇?放下兵器便可化敌为友。兄弟们,放下兵器,将功赎罪,本官饶你们不死!”

    广场上的厮杀停止了,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人,张问又下令铁军营退回去,和叛军分开。只见地上全是尸体,砖地已经整片变红,铁军营的对面,一大片的叛军怔怔地站在那里。

    两军分开之后,张问和铁军营官兵看到密密麻麻这么多人站在对面,脑子一冷,这时才十分后怕。

    铁军营官兵仍然十分紧张,紧紧握住各自的兵器,瞪着对面,严阵以待。四下里渐渐安静下来,寒风在宫墙之间回荡,出鬼嚎一般凄惨幽幽的声响,风声中夹杂着没死透的伤病痛苦的呻?吟,宫灯忽明忽暗,这里就像是在阎王殿前一般。

    “铛!铛!”敌营前面的许多士兵把兵器丢到了地上,随之而来,“铛铛……哐哐……”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数的人把兵器丢下了。

    张问喘了一口气,稳住呼吸,大声喊道:“放下兵器者无罪,慢慢从乾清门出去,排成队列,等待调遣。”

    他喊完对旁边的一个将领说道:“你带人去,把地上的兵器收拢。”

    “是,大人。”

段七二 捷报

    方才乾清宫外面又是铳声,又是喊杀声的,宫殿里的人都是战战兢兢,度日如年。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喊声渐渐听不见了、金属撞击声也听不见了,大概已经分出了胜负,却不知哪边胜了哪边败了。

    “砰砰……”宫门响起了敲打声,外面有人喊道:“可以开门了!”

    里面的玄衣卫侍卫都唰唰拔出腰刀,一部分来到宫门口严阵以待,另一部分侍卫则和张盈在一起,看住站在玉塌旁边的女人们,如果是敌兵进来,这些美丽的女子将瞬间香消玉碎。

    太后张盈依然端坐在玉塌上,她惊惧不安地看着宫门。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呆在愿意,侧耳倾听着宫门外面的动静。

    唯一不害怕的人,大概就只有任太后了,她时不时仍然会说一阵:“你们这些豺狼,还我的孩子,还我炅儿……”

    宫门外面的人继续拍着大门,喊道:“叛军投降了,快开宫门!”

    “太后娘娘……”门后的太监回头看向张嫣。

    张嫣不安地使劲捏着衣角,她十分害怕,她害怕张问战死了。兴许每个女人都有依靠心理,特别是在危险的时候,希望有个男人可以依靠。她又十分心急,急迫地想知道张问的消息。

    她想了想,说道:“开门。”

    过得一会,宫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阵凉风灌了进来。太监向外面看了一阵,高兴地喊道:“娘娘,咱们胜了!咱们胜了!”

    乾清宫外面的砖地上,摆满了无数的尸体,在宫殿间阴冷的灯光下面,十分恐怖。青砖已被染成了血红,但是明天一早,血将会被清洗干净……这紫禁城的石头上,曾经流过多少血,洗过多少次呢?

    乾清宫内的气氛立时就热烈起来,辅顾秉镰忍不住兴奋地叹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五百人尽然打败了数千兵马……”

    张嫣欠了欠身子,她急切地看向宫门,却没见到张问的身影,她皱眉道:“张问呢,张问呢?快宣张问进来!”

    太监急忙出去寻找张问,因为投降的叛军人数众多,张问正在安排善后,他下令铁军营收缴叛军的所有兵器,并打散后再驻扎。

    张问听了太监的传话,便转身走向乾清宫,宫里的光线和外面比起来更加明亮,好几个灯架上都点满了星星点点的蜡烛。张问的身上血迹斑斑,但仍然掩不住黄金甲的闪光,这副盔甲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穿起来十分英武。

    他走到玉塌前面,跪倒在地,喊道:“臣已击溃叛军,太后可以安心了。”

    张嫣的眼睛里充满的溺爱十分明显,而张问的眼里仿佛就只有太后一个人,让旁边一直遭受冷落的遂平公主朱徽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奔了进来,兴奋地大喊道:“太后娘娘,张阁老,天大的捷报!朱大人派人传报,良乡大捷!报信的人在午门外边候着呢。”

    “朱大人……西大营胜了?”张问瞪圆了双目,呆呆地看着那个说话的太监。乾清宫内的大臣顿时一片哗然,有个老家伙直接跪倒在地上,高呼道:“苍天有眼啊!”

    太监激动地说道:“可不是朱大人打了胜仗么?”

    张问忙道:“快,快把传报的人带到内阁衙门,我随后就到。太后,臣先行告辞。”

    张嫣有些疲惫地微笑道:“你先忙你的事儿去吧。”

    张问随即带着一帮大臣从乾清宫里走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满地的尸体。张问心里很急,却只能慢下来从尸体之间跨过,迎面的风出来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靴子踩在已经开始凝结的血水上面,沾得厉害,使得行走都有些困难,特别是那些穿皮靴的文官,被血粘住了靴子,不小心能把脚从靴子里拔出来。

    当张问来到内阁衙门,拿到了急报,还没来得及翻译密文内容,那个传令的军士已经兴奋地说开了,军士也参加了对福王的战役,所以他便按耐不住就说起了所见所闻,“……咱们章将军的骠骑营撤退之后,西大营的主力压了上去,和叛军从下午一直打到天黑。天黑之后,各自收兵回营,福王那边好像不想打了,趁夜就想悄悄溜掉,骠骑营的兄弟就追了上去,正遇着叛军的骑兵,当时小的也在骠骑营,真别说,叛军那些骑兵真不够看的,咱们没盔甲,照样能把他们撩翻下马……”

    内阁衙门里张问等几十个文官都在听那军士说话,那军士见着这么多朝廷大臣听自己说话,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内阁里被残杀的同僚尸体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到处都是惨烈的景象,但是血腥的场面并没有丝毫影响大家听到胜利消息的激动……胜利,从来都是用无数的骸骨堆积而成的。

    张问一边兴致勃勃地听那军士滔滔不绝,一边翻译密文,很快就把捷报给译了出来:“下官兵部尚书朱燮元顿,中兴元年十月二十一日凌晨,下官率西大营主力六万步骑击溃福王叛军主力十五万,大获全胜。自十月十七日爆大战以来,历时四天,斩十万有余,俘获敌军将士四万余,福王率少数残余向南逃窜,已被我骠骑营追击围困在山中,不日便可擒获……”

    张问看完,又递给顾秉镰,周围几十个文官都急切地想看,顾秉镰回顾了一眼旁边的同僚,便用颤?抖的声音读了出来。

    一群在尸横满地的内阁衙门里,爆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张问也忍不住激动道:“很好,朱燮元不负我的重托!”

    “大明万岁!”大伙兴奋地扯着嗓子高声呐喊,不喊出来无以泄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的压抑。不仅是担惊受怕,众人几乎都已经绝望,每一个人,都太需要胜利的消息了。

    张问举起手平息住众官的喧哗,说道:“建虏还在攻安定门?”

    众官面面相觑,谁也不清楚状况,宋虞那叛贼一番闹腾,严重破坏了中枢的指挥系统,中枢整个晚上都没有城防上的消息。

    张问遂派人出宫去询问清楚,不久后得到消息,建虏清除了安定门外的明军之后,死死盯着这个薄弱环节,昼夜强攻,都打了一晚上了还没停下来。幸好有铁军营四千余精锐作为中流砥柱稳住城防,双方仍在血战。

    “传令朱燮元,尽快处理良乡战场,明早之前赶到京师!”

    顾秉镰问道:“降兵如何处置?”

    张问身上的黄金甲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来,腰间还挂着牡丹重剑,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杀气腾腾的样子,让顾秉镰心下一寒,忍不住说道:“那可是四五万活生生的汉人……”

    “杀!”张问瞪着眼睛咬牙道,“除福王等押解回京,叛军俘虏全部坑杀!”

    顾秉镰等官员惊愕道:“张阁老,三思!他们已经投降了,不再是朝廷的敌人了……四五万条人命啊!这些人家里还有父母妻女兄弟,杀了他们,会让多少家庭家破人亡伤痛欲绝,会让多少人仇恨朝廷?”

    张问冷冷道:“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都要自己吞下罪恶的恶果!他们不顾社稷,不顾亿兆族人安危,死有余辜!吾意已决,下令朱燮元,将俘虏就地处决!”

    顾秉镰等怔怔地看着张问,张问吸了一口气,缓下口气道:“京师尚在危险之中,西大营必须马上调回京师,那些俘虏留着会拖延时间,而且是隐患,当此紧迫关头,岂能有妇人之仁?”

段七三 晕血

    “苍天啊……”福王对着山林仰天高呼了一声,他披头散,丧魂落魄,眼泪长流,沙哑的呼喊声中充满了绝望,“本王起兵十五万,旌旗蔽日,天下谁人能挡?奈何老天无情,送我于如此境地!”

    周围的文武官员、残兵败将,皆尽潸然泪下……从良乡到这处无名山坡,连绵几十里路,布满了尸体,断剑残旗,凄楚万分,到处都是将士的躯体和鲜血。尸横遍野,这片大地上又有多少生灵化为黄土,留下的,只是一个故事。

    世事弄人啊!四天,就四天时间,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四天前福王还踌躇满志,四天后已经兵败如山倒;四天前热闹喧嚣人马无数的大军,四天后只剩凄风苦雨,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幽幽亡魂……

    福王步履蹒跚地走着,他看着前边,仿佛又看见了无数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雄壮的队伍、华丽的仪仗……不过是幻影而已,这些东西就像风,吹散了。

    就连他那架华丽非常的大马车,此刻都歪倒在乱石中,狼藉不堪。一个浑身一丝不挂的少女从翻到的马车里爬了出来,她就是被福王掠夺强?暴的许若杏,她已经明白福王已经败了,已经走投无路了。

    当福王悲伤万分的时候,许若杏却开心地裂开了嘴,“啊……啊……”她想大笑,她想挖苦福王,她想说这就是报应,但是她的舌头已经被割了,只能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但是很明显她是在笑,嘲笑,为了更好表现出自己的开心,许若杏用手掌在地上不停地拍打,她想说看见福王的悲惨下场她高兴极了。

    天还没有完全放明,在黯淡的光线下,许若杏那惨白的光身子看起来在地上爬动,就像一个女鬼一般。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声怒吼:“老夫替十万阵亡的将士,斩杀奸佞!”只见怒吼的人是皦生光,皦生光提着一把剑,正杀气腾腾地向王德胜冲了过去。

    王德胜吓了一大跳,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皦生光,要不是你怂恿王爷和西大营打,咱们会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吗?”

    皦生光怒火攻心,顾不得和王德胜争论,拼命追赶一心想捅死王德胜这家伙。王德胜大呼道:“皦生光这奸臣,快抓住他!此人明知道西大营勇猛,非要误导王爷和西大营打,十万将士的性命,皦生光难辞其咎!”

    皦生光一不留神踢到了脚下的石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气得老泪纵横,大呼道:“如果王爷听我的,下定决心和西大营决一死战,我装备精良的十五大军,岂会打不过毫无防护的六万人马?!都怪你这奸臣从中挑拨,都怪王爷左右摇摆不定,多次贻误战机,处处被动!”

    朱常洵听到皦生光指责自己左右摇摆,心下更加添堵,怒道:“你们就知道窝里斗!大事已去,你们还不消停!给我拦住!”

    众侍卫听罢冲上前去,抓住皦生光,皦生光无法追赶,气极之下将手里的剑掷向王德胜,但是他一个文官实在没有什么准头,偏了老远,铁剑“钉”地一声插到一颗树干上。皦生光仍然挣扎,吼道:“兄弟们,杀了这奸佞!”

    这时一个军士奔了过来,跪倒在福王面前,颤声道:“王爷,敌军已经缩小了包围圈,有一支骑兵正向我们这边过来,恐怕……恐怕很快就会找到咱们了。”

    福王颓然地叹了一声,从腰间唰地一声拔出了长剑,众军急忙抱住他,哭道:“王爷……万万不可!您是皇亲贵胄,没人敢伤王爷的性命。”

    “放开我。”福王幽幽说道,“成王败寇,朝廷里那些魍魉还会管你皇亲贵胄……还有十几万将士的性命,本王……本王只有以死给将士们的泉下之灵一个交代!”

    众军听罢只得放开福王,伏倒在地嗷淘大哭,小山坡上的凄惨气氛更加浓厚。

    福王朱常洵把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的手在颤抖,吸了好几口气、鼓足了好几次勇气,都动不了手。

    抹脖子确实太血腥了,福王下不了手,便把剑尖对准自己的胸口。还没刺下去,他仿佛就可以感觉到胸口的剧痛和骇人的鲜血,他的四肢都在颤?抖,手软得差点连剑都握不住。

    就在这时,山坡下传来了马蹄声,肯定是西大营的骑兵,很快来了。福王忙把剑递到跪在地上的一个侍卫面前,说道:“本王……本王晕血,你来帮本王。”

    那侍卫忙摇头道:“小的不敢,小的纵是万死也不敢对王爷下手……”

    “本王命令你,你敢抗旨!”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嗒嗒嗒……”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朱常洵无法,便说道:“那颗树,给我挂一条白绫上去。”

    众军只得四处寻找白绫,但是无果,只得把那辆大马车上的车帘撕了下来,做成绳索,挂到旁边一棵歪脖子大树上。

    福王眼泪直蹦,丧魂落魄地走到歪脖子树下面,回头对侍卫说道:“你们……你们把本王弄上去。”

    “王爷!王爷……”众人都爬过来抱住福王朱常洵的腿,嗷淘大哭,伤感至极。朱常洵道:“敌兵快到了,咱们在地府下面再见吧,弄我上去。”

    众人在地上磕头磕得通通直响,前途未卜的他们绝望而伤心地说道:“到了下面,臣等还追随王爷,服侍王爷……”

    侍卫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去抱福王的腿,想把他抱上去。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冲上了山坡,一个将领大喊道:“都给我站在原地,谁敢妄动格杀勿论!”

    福王催促道:“快!把我弄上去,本王宁死绝不受辱!”

    侍卫们慌慌张张的,把福王抱上去,福王伸手去抓树上的花扣,但是寒风将绳索吹得不断晃悠,福王紧张之下伸手去抓了两次都没抓住。

    而此时骑兵已经冲到了面前,一鞭子向那些侍卫打了过去,吼道:“放下来,别动!”侍卫们被打得摔倒在地,福王也摔了个嘴啃泥,一面“呸呸”地吐着泥土,一面喊道:“本王宁死绝不受辱……”

    这时后续骑兵也冲了上来,将山坡上的人团团围住。朱常洵见上吊不成,一咬牙,低下头向树干上冲过去,想撞树自?尽。

    眼尖的官兵从朱常洵身上的衣服看出他是个王爷,便喊道:“他可能是福王,抓活的!”一个骑士眼疾手快,当福王从他旁边不远处奔过时,骑士侧身一鞭子向福王的腿上扫了过去。福王痛叫了一声,摔倒在地。几个骑兵从马上跃将下来,按住了福王。

    “绑了!”

    福王大怒:“谁敢!本王身上流着太祖皇帝的血!你们算什么东西?”

    官兵们面面相觑,一个将领说道:“看住,等总兵大人来。”

    不多一会,又一队人马冲上了山坡,多数人都穿着布袄,没有盔甲,而前面有个壮汉却穿着铁甲,正是章照。将领们从马上下来,单膝跪倒道:“末将等拜见总兵大人。”

    “都起来,抓到福王了?”章照看了一眼被围住的一干人等。

    一个将领指着福王道:“就是他,现在还横得很。”

    章照笑了笑,说道:“别人是皇家的人,败了也姓朱,来人,好生看管,不要委屈了福王。”

    章照打量完福王的狼狈样,哈哈大笑了一声,这时他现手下的将士都没有看福王,而在看别的东西,章照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辆侧翻的大马车旁边爬着一个赤?身露?体的少女,正在“啊……啊……”地叫唤,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她好像在笑?

段七四 星光

    在黎明前的小山岗上,人马越来越多,福王被俘的消息传到西大营各部,各部兵马都向这处山岗集结。寒风依旧,使得战败者觉得这里阴风阵阵;但西大营的将士却看到了天空上的星星在这个晴朗的夜晚格外明亮,今晚星光灿烂。

    章照到达山岗之后,很快现了趴在马车旁边的一个赤?裸少女。她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显眼,将士们都悄悄地看她,一个不穿衣服的少女,总是容易引起一群男人的注意。

    章照走了过去,从旁边的亲兵手里接过一个火把,就近去看少女。众军默不作声,眼神里都有些惋惜,大概在惋惜一个少女又会香消玉碎,因为他们的总兵章照在扬州罗家庄时,就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亲手手刃过两个美貌的双胞胎姐妹。

    许若杏的肌肤很柔嫩,身材也好,光滑的背部展现出了一个少女特有的流畅曲线,只是那姣好的背上有许多殷红的伤痕。

    章照拿着火把蹲下去,仔细地看着她背上的伤痕。许若杏停止了笑,她抓住地上破碎的车帘抱在怀里,勉强遮住身上的重要部位,她转过头,看向章照。章照身披战甲,厚重乌黑的铁甲让他看起来更加英武,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淫?邪,只是默默地观察着许若杏的伤疤。

    “啊……啊……”许若杏由衷地想说两句感激的话,她想感激这个将军帮自己报了仇。

    “你的舌头……”章照说道。

    许若杏点点头,表情没有丝毫伤心。她的心已经冷了,就在她的梦破碎那一刻起,割舌头也好,砍手断脚也罢,她已经不在乎。

    章照不再说什么,他取下自己背上的红色斗篷,盖在许若杏的身上,将她包了起来。

    众军不解地看着章照,原本以为章照会一刀砍了这女人……章照不只一次这样干。章照回顾众军说道:“好生照料她,她和福王一党没有任何关系。”

    就在章照想站起身走开的时候,许若杏突然拉住了他的盔甲,就一件斗篷,一个动作,顿时让少女感受了些许的温暖……章照转过身,她突然扑到了章照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章照的身上有冰冷的盔甲,但是他宽厚的怀抱里有阳光的味道,让许若杏立刻就感觉到了温暖,她就像溺水的人的抓住了一根稻草,这个年轻的将军,就像一座山一样稳靠……许若杏越哭越伤心,她在哭泣命运捉弄,在哭泣红颜薄命,她在哭……在自己最美好的时候,为什么不遇到这样充满阳光味道的怀抱。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章照这种英武的男人了,所以她哭得撕声裂肺,嚎得绝望凄楚。

    这样的哭声让章照心里一阵揪心,他轻轻拍了拍许若杏的后背,好言道:“好了,朝廷的将士们会对你以礼相待,好生照料你,等忙完了,我把你送回家。”

    家,一个遥远的词。许若杏使出全身的力气死死抱住章照,成千上万的军士,茫茫人海,她生怕放手既是永远。

    众军见到眼前的情形大为感动,铁血柔情,将士都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顿时起哄起来。

    章照见许若杏抱住自己不放,他便用斗篷裹紧她,拦腰抱起她,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在欢呼声中,许若杏哭得更加厉害,她充满怨毒地盯着被围困的福王,指着他“啊……啊”地叫了几声,章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狼狈的福王,说道:“福王是皇家血脉,我无权处决,只有让太后和皇上下旨,你放心,处决福王那天,我带你去看。”许若杏看着章照点点头……章照在这个少女的心里,成了大英雄。

    就在这时,又一队骑兵冲上了山岗,只见其中有个身穿红色衣服的老头,正是兵部尚书朱燮元。众将纷纷向朱燮元见礼,朱燮元从马上跳下来,左右看了看,他的目光从福王身上移到章照身上,见章照抱着一个少女,朱燮元眉头一皱,沉声道:“章照,你过来。”

    由于许若杏一直搂着章照,章照只得对许若杏道:“你先下来,有我的亲兵照顾你,我还有正事要做。”

    许若杏只得从章照怀里下来,章照走到朱燮元面前抱拳道:“末将拜见尚书大人。”

    朱燮元没好气地低声说道:“这里是军阵!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你抱着一个女人做什么?俘虏?一刀砍了不得了。”

    章照道:“那是被福王劫掠的民女,身上全是伤,连舌头都被割了,末将见她可怜……”

    “你管她是哪里来的?只要和福王有关的人,全部杀。”朱燮元冷冷道,“老夫已经收到朝廷的公文,所有俘虏,全部斩杀,西大营要尽快开进京师。”

    “四万多降卒也全部杀了?”章照不禁问道。

    朱燮元道:“全部,全部杀!”

    章照应了一声,杀人他又不是没干过,别说降兵,就是平民,只要张大人说的,他都敢杀。至于那个许若杏,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且和福王没什么关系,章照身为一个总兵官,护下她还是很容易的。

    朱燮元又道:“把这里的俘虏带走,押到降卒一处,福王押到军中,随军押解回京。”

    “末将得令!”

    章照随即转身走到军士们面前,喊道:“传令,把一干人等全部押走!”

    这时只见一个身宽体胖的老头跑了出来,大喊道:“朱大人,朱大人请留步,下官是王德胜啊,以前下官还和朱大人一起喝过酒,您不记得了?”

    “王德胜?”朱燮元冷冷打量了一番,“哦,我记起来了,你不是在开封府投降了?老夫以前瞎了眼,和你这样的人喝酒,无耻叛国之徒,老夫不认识你!”

    王德胜要跑过来,被军士拦住,他急忙说道:“朱大人,您听学生解释,当初福王贼军打到开封,学生生怕牧下百姓遭受兵戈之祸,便假意投奔,然后打入叛贼内部,专门误导福王……要不是学生从中搅胡,朱大人您要打赢叛军可没这么容易……”

    就在这时,皦生光突然“哈哈”狂笑,高喊道:“王爷,王爷,您都听见了!这样的小人、墙头草,老夫早就看透了,王爷怎么没看明白呢?”

    王德胜忙说道:“朱大人,这皦生光是福王的死忠。您听听皦生光说的就明白了,如果不是学生故意离间他和福王的关系,您的西大营也没那么轻松啊……学生的心可是一直向着朝廷、向着太后和张阁老的,日月可鉴啊。”

    王德胜跪在地上,不断给朱燮元磕头:“看在曾是同僚的份上,看在学生一心向着朝廷的份上,朱大人,朱大人您可要给学生一条生路呀……”

    朱燮元鄙夷地看了王德胜一眼,转头看着皦生光,说道:“原来是皦先生,本官久仰大名啊。兄弟们听着,好生看管皦生光,定要留下性命。”

    “少了这套!”皦生光怒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爷虽然败了,但是天道仍在!尔等窃取国之柄器,盘剥天下,为所欲为,定遭天谴!”

    朱燮元冷冷道:“皦先生,我看你是会错意、自作多情了!我留下你的性命,可不是因为佩服你的愚忠和无耻。哼,你们那篇卑鄙下流的檄文,捏造风言,损害太后佳名,是你写的吧?就这么杀了你是便宜你了……你就准备把自己写的东西吃下去,然后等着诛灭九族吧!”

段七五 大坑

    距离良乡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大坑,据说以前这里是一个湖,后来不知怎地干涸了,就留下一个天然的凹陷,就像是被天外飞石砸出来的坑一样。

    现在这个大坑里呆着四万多人,显得十分拥挤,大坑上面还竖着木桩围栏,许多西大营官兵围在大坑上面严阵以待,无数的火把亮成一片,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坑中人头攒动,只看见密密麻麻的脑袋晃动,嘈杂非常。

    章照骑马奔到栏杆旁边,看着大坑里的人海,头皮顿时有些麻,章照后面,他的亲兵各自下马,伸长了脖子向坑中看下去。许若杏也在一匹马上,因为军中没有马车。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是军营里找的粗燥军服,她依然披着章照的红色斗篷,红色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新娘……她幻想自己成了一个新娘。

    就在这时,负责看管降卒的游击将军穆小青策马来到了章照面前,穆小青从马背上跳下来,抱拳道:“末将见过总兵大人。”

    穆小青的表情很淡定,但是瞬间之后就十分夸张了,因为这时章照突然说:“传令,处决降卒!”

    穆小青顿时大张着嘴,吃惊道:“什么?”

    就连旁边的许若杏都是一怔,她看到了大坑里密密麻麻的人,虽然她对福王的军队没有好感,但是她恨的是福王,坑中这么多人显然比较无辜。

    章照冷冷道:“这是军令,你敢抗命?”

    穆小青怒道:“章照!你……你就是个冷血杀人狂!”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上边的意思。”章照淡淡地看着大坑中的人群,他又转头看着穆小青道,“你别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抗命是什么罪你应该清楚。”

    “你自己去给将士们下令,这事儿我干不了!”穆小青道,“上边的人是杀人狂!”

    穆小青说完转身欲走,章照突然长叹了一声,穆小青觉得好奇就站住想听章照想说什么。这时章照说道:“穆将军,你算来还是咱们张大人的亲戚,带兵的经验也不比我短……你知道为什么你是游击将军,而我是总兵吗?”

    “我不稀罕!”穆小青愤愤地说道。

    章照看着天空中繁星点点,说道:“你以为你是风?其实我们都是随风飘荡的沙子……”

    “末将读书少,总兵大人没必要老是提醒咱们您是举人老爷,什么风、沙子的,咱们不懂。”穆小青说道,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那个一直跟着章照的少女,心想:这二比总兵难道是故意在女人面前装模作样?女人的心思总是敏感一些,就算是将军穆小青也不例外。

    章照摇摇头,取下腰间的龙纹单刀伸到穆小青面前,穆小青愕然道:“干什么?”

    章照道:“让你明白自己的定位。我们就是这把刀,而不是手,明白?没有手去使用刀,什么也做不了。作为刀,就要明白刀的自知之明,没有手,刀就不是利器,只是一堆废铁。”

    穆小青茫然地看着章照。章照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继续做你的游击将军……来人,传令各部,处决降卒!”

    许久之后,大坑两边出现了许多用甘草和柴禾捆成的大球,那些军士还在往大球上浇油,围栏后面还有一排排弓箭手拉开了弓弦。大坑里的降卒很快明白了处境,有人大喊道:“***,要杀我们!”降卒顿时惊慌混乱起来,哭喊声,怒吼声让整个土坑就像一大锅烧沸的开水。许多人试图从斜坡上爬上来,但是他们手无寸铁,而坡上是全副武装的军队……

    “点火!”一个声音大喊道。那些大球很快燃烧起来,被人从斜坡上推下去。在冰冷的夜色里,大坑两旁出现了无数滚动的火球,许多在斜坡上攀爬的人大叫着撞上了火球,从斜坡上滚下去,身上也烧了起来。

    不多一会,无数的火箭犹如漫天飞舞的火雨一般向土坑中倾泻下去,只见下面许多火人在奔跑、挣扎、打滚,无数的惨叫声响彻云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肉烧焦的糊味……

    坑中烟雾弥漫,火光闪亮,无数的人在里面挣扎犹如人间地狱,有人爬上了斜坡,但是很快就被士兵们用长枪轻而易举地刺杀。

    许若杏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坑下的惨状,惊在原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仿佛她已经死了,正身处九泉之下,面前全是悲惨的鬼魂。她看了一眼站在围栏旁边的章照,他的手按着腰间的刀柄,一动也不动,脸上冰冷如铁毫不动容。章照在许若杏心中的形象完全改变了,原本章照在她心里应该是一个高大正义的英雄,坚强但是有爱有柔情,但是转瞬之间他就变成了一个看着千万人死亡毫不动容的魔鬼一样的存在……她无法理解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时坑上面的军队组成了整齐的队列,端着各式兵器从上面向斜坡下推进,第二轮屠杀开始了,坑中活着的人,都被毫无怜悯地杀死……

    屠杀持续了大半夜,这个干涸的湖泊里面,重重叠叠地全是尸体,余烬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那无数的烟雾,就像从尸体里冒出来的无数鬼魂。

    众军正在从斜坡上试图挖土掩盖,但是这么大的坑,这里有接近五万具尸体,埋住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有靠近大坑边缘的尸体才能享受到入土为安的待遇。

    这时朱燮元带着一队骑兵奔了过来,寻到章照,朱燮元也不下马就说道:“别管这里了,传令各部马上集结,赶上前面的队伍,我们要在辰时之前到达京师。”

    朱燮元一面整合四处的兵马向京师进,一面写了官报差人急传京师。

    整个京师内外城和外面相连的城门,一共有十三道,城墙长度达五六十里,建虏不可能有那么多兵力包围,所以京师和外面的消息从来没有间断。

    朱燮元的急报分成两股快马,很快就到达了京师。因为内阁衙门的许多设施被乱军破坏,张问将中枢重新迁回了西官厅,在德胜门内。

    建虏已经对京师北城的安定门连续进行了两个昼夜的轮番进攻,西官厅此时仍然灯火通明,官员们彻夜未眠。

    张问译出了官报,对众官说道:“朱燮元报,西大营预计将于今天早上辰时之前到达京师。”

    众人听罢立刻议论纷纷,大堂连续几个时辰的气氛立刻消失了,辅顾秉镰道:“安定门已经遭受了连续两天的日夜轮番攻击,伤亡几万人,是城防最危险的环节。可命令西大营明早立刻支援安定门,稳住城防,等待各地勤王援军到达京师,便可化解此次危局。”

    张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一活动才现自己的手脚都僵冷得麻木了,在冬天熬通宵,就算屋子里烧炭,坐着不动仍然嫌冷。

    门外一股寒风吹进来,张问身上顿时打了个冷?颤……寒冷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天下究竟谁可以信,谁不能信?现在这个推行新政的朝廷,也不知有多少人支持,多少人在诅咒。

    张问冷冷说道:“等待勤王?靠人不如靠己。西大营是精锐,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六万打十五万,而且他们没有装备。建虏纵然善战,西大营也不弱,咱们别光想着援军,先用好西大营。”

    众官默默地看着张问,自然感受到了张问对各地的不信任态度。

    张问吸了一口气道:“马上传令,调西大营进右安门修整,立刻下令兵部准备盔甲、火器、弹药,还有粮草战马。”

    顾秉镰道:“万一安定门被攻破了怎么办?”

    张问冷冷道:“京师有八十万人,城破就是个家破人亡,人们愿意京师被建虏攻破?都能耗死在安定门上?我去请旨太后支取内帑,让沈敬放银子招募壮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安定门。”

段七六 万马

    西官厅是明廷一方在整个战局里的中枢,无论是城防部队、边军,还是西大营,十几万人马的动向都在西官厅这个小小的衙门里决定。以京师为中心的整片大地,就像一个棋盘,如何调遣、如何布置,就犹如对弈,不同的是这个棋盘上无时无刻不在流血。

    棋盘上,对弈的双方都为了各自的梦想野心和**,不择手段……无奈的是炮灰、棋子,他们身不由己,命运受一双大手控制,他们流血牺牲,从某种意义上说,毫无意义……

    安定门外尸体成堆,护城河几乎都被断流,河水里荡漾的浪花都泛着猩红。无数的金国士兵在云梯上攀爬,不断有人在空中坠落,每一瞬间都有人死亡,空中的箭羽和铅弹像催命的咒符一样飞舞。如果说这时还有士兵对这场战争不痛恨的话,他的脑子里一定灌进了护城河里的血水。

    城上的明军死了一批又是一批,仿佛永远都有杀不完的人,这堵墙就像一架巨大绞肉机一样,吸进去数也数不清的血肉。这样的消耗,已经持续了接近三天三夜,金国上到亲王将领,下到士卒,都不想再攻城了,不断有将帅建议爱新觉罗?代善停止攻城,在关内各地劫掠一番之后退回去。

    代善确实是在干一件亏本买卖,以往金国都是把明朝当羊,有机会就来割点羊毛,现在代善想杀羊吃肉,可搞了半天,羊没杀死,反倒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一条。这样的代价让亲王们十分恼火。

    人总是有执念,就如佛家说的妄念。代善对京师的热情实在太高了,这种渴求就像一个男人看见一个特别性感、特别美丽的女人,然后被自己的想象迷惑,有时就会花费不对等的巨大代价去幻想征服。

    ……

    夜风撩人,月光下只听见“哐当哐当……”的盔甲磨蹭的声音,黯淡的光线里,一大片骑兵在平原上移动,无数的羽毛在晚风中舞蹈,分外壮观。

    章照正在这群骑兵的中间,他的旁边是女游击将军穆小青,女人总是牢骚多,穆小青在章照旁边不满地说道:“京师的围攻还未化解,朝廷急着把咱们召回京师,却不料调回来不去打建虏,反而调去香河……朝廷为啥总令人匪夷所思?”

    “哪里不是打仗?有一支几千人的蒙古骑兵攻破了薄弱的香河城,咱们以优势兵力,先灭了再说。”章照说道,“况且我们是刀,砍手还是砍脚,只管砍就是。”

    这时一个骑士策马而来,下马道:“禀总兵大人,中军急报。”

    章照叫随军的文吏译出了内容,朱燮元的命令:待左翼叶青成部就位,即可在卯时前起进攻。

    香河城就在前面,又有一骑来报,蒙古兵已经探知了骠骑营的行踪,已经从城里出来,正在城外聚集。章照听罢大声说道:“举旗,准备杀敌!”

    全军准备就绪之后,章照看了一眼东方的天空,仰头叹道:“黎民之前,最是黯淡……”

    穆小青听罢这没头没脑的话,心道:这家伙就是爱故弄玄虚。

    骑兵继续前进,天空越来越明亮了,远远的一座城池就在前面隐约可见。敌兵已在城外聚集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全骑兵部队,大伙都知道蒙古人的特点,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蒙古人大概是想试试西大营这支骑兵能不能咬动。

    章照拔出腰间的龙纹单刀,精致的刀锋闪着明亮的光泽,他大喊道:“咱们没来得及保护香河城的百姓,那就杀敌,为他们报仇!”

    “杀!杀……”

    章照用刀指着前面的两面大旗,“西大营!”

    众军高呼道:“天下无敌!”

    “驾!”章照用刀锋平指前方,无数的铁蹄开始加。大地沸腾起来了,奔腾的马背上,只觉得冬日的寒风犹如刀割,生疼生疼的。

    万马奔腾,气吞山河,天空上暴雨一般的箭羽唰唰飞驰而来,打在西大营骑兵的身上犹如冰雹一般叮当作响,偶尔有人中箭落马。骠骑营虽然是轻骑兵部队,但是人是穿了盔甲的,只有马没有带甲。就算是复合弓,想射穿明军的防护较强的头盔、肩甲、胸甲等部位也并不容易,有的箭羽刺进了骑兵们的鳞甲,但是卡在了里面密密的锁子甲上,以至于让有些人身上看上去就像刺猬一般。

    有的战马中了箭,痛叫着前蹄跪倒在地,马背上的骑士向在空中手脚乱刨地飞翔。

    明军冒着箭羽直冲而去。“砰砰……”前面那些拿着三眼铳铁棒的骑士开始了射击,空中硝烟腾起,惨叫声起。

    两军接敌,章照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蒙古人提着狼牙棒冲了过来,蒙古人的式和脏破的衣着在汉人看来就是蓬头垢面,而且嘴里还在怪叫。两匹马瞬间就接近,蒙古骑兵操起狼牙棒向章照的脑袋扫了过来,章照平时最喜欢骑马,马术精湛,他急忙夹?紧马鞍,侧下身去,一刀向马腿砍了过去。

    “啪!”地一声,只见鲜血飞溅,马腿应声而断,那匹马嘶叫了一声,向前摔倒,马背上的蒙古骑兵惊慌地吼了一声,从马上栽倒下来,面对他的将是无数马掌的践踏。

    旁边有个明军骑士被狼牙棒击中了,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手里的刀飞向空中。而另一个明军骑兵则端着长枪,一枪从那蒙古人的胸口上穿了进去,为那个骑士报了仇。所有的地方都在厮杀,不断有人从马背上掉下去……

    章照左右回顾,只见袁大勇那小子又冲到了最前面,章照忍不住骂了一声:“***就是一楞头后生!”因为叶青成曾经对袁大勇说过:当头,就一个字,猛。袁大勇就死死记着这句话。

    袁大勇带着一股骑兵冲得最猛,他提着长枪左冲右突,周围的亲兵也跟着拼命厮杀。紧跟在袁大勇旁边,背上插旗那小子叫王二娃,手里拿着一根三眼铳铁棒,装填的三弹药已经用完了,王二娃提着铁棒见了马头就一棒打过去,马也不会躲,一敲一个准,袁大勇和他倒也配合得紧,眼瞅着敌兵马头被敲,趁其乘坐不稳,便一枪捅过去。

    明军勇猛异常,蒙古骑兵用了各种突击手段也没有将明军击溃,于是他们很快就开始向北移动,一边跑一边射箭。这香河城虽然被蒙古人打下来了,不过他们不需要守,见事不对,便开始奔逃。

    西大营紧追其后追赶,但他们身上的盔甲太厚了,精良的装备大大增加了防御力,也使度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如果是那种马匹也披上铁甲的重骑兵,度更是个悲剧,有时候还没轻步兵跑得快。

    而蒙古骑兵却没那么多铁甲,多数穿的都是皮夹,机动显然比明军好一点,跑起来也是飞快,慢慢地就将章照的骠骑营甩到了身后。

    一万多匹马在旷野里奔了小半天,就在这时,蒙古人前侧的几面山坡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的马匹,就像潮水一般向他们涌了过来……

    章照也远远地看到了前面山坡上的人马,回顾左右道:“叶青成率军出击了,看蒙古兵往哪里逃,给我杀!”

    这时蒙古人才现自己已被几面包围,明军起码动用了两三万骑兵……他们没闹明白,明朝的京师还在被围攻,明廷为啥要调重兵搞蒙古这帮外围骑兵?

    在明军优势兵力面前,蒙古人早已没有了成吉思汗时代的荣光,从狼群变成了一群被宰杀的羔羊,尸横遍野,魂断他乡。

段七七 重炮

    距离京师德胜门外几里地的地方,有一座小城叫土城。因为代善要对安定门轮番攻击,主力不能离得太远了,他的大营就设在土城。

    土城早已被建虏洗劫过几遍,汉人百姓所剩无几,甚至许多树下都挂着尸体,更增恐怖气氛。建虏的状况也不是多好,长时间的消耗后,使得他们伤兵很多,整座小城凄苦万分。

    在建虏的中军大营,代善获悉了在香河城抢劫的那支蒙古骑兵覆没的消息,代善正在和亲王谋士商议,众人都是不解,明廷既然有兵力野战,为什么不来安定门解围?不管怎样,这件事已经充分说明了明廷到现在还有空余兵力,要拿下京师绝非易事。

    这次建虏攻击京师,和往常都不一样,这次是想强攻城池,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亲王早已十分不满了,阿拜又忍不住说道:“英明汗,事儿明摆着,南人只管躲在城墙后面耗咱们,这仗没法打了!”

    众亲王也纷纷附和,其中一人说道:“以往咱们是瞧着南人内战,有机可乘,现在明朝的藩王不争气,已经被灭了,咱们再犯不着和明朝在这高城下面白耗啊,请英明汗当机立断,撤吧!”

    代善仰起头,呆呆地看着京师的方向,那座梦想之都依旧矗立,它那么近,代善此刻却觉得它好遥远……

    另一个亲王的怨气无处泄,左右看了看,看到了躲在后面的汉人范忠孝,总算是找到了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软茄子,亲王顿时大怒,指着范忠孝骂道:“就是这个南人谗言,让咱们八旗军死了那么多人,杀了他偿命!”

    范忠孝急忙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奴才冤枉啊……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不是有福王牵制明朝吗,现在福王被灭,不再具有夺取京师的条件,难以一蹴而就。英明汗,咱们还是在明廷援军到来之前退出关外比较安全。”

    代善常常会听这汉人的,亲王们听范忠孝帮着他们劝代善退兵,这才消了一点恶气。

    代善冷冷道:“咱们死了那么多人,眼看安定门越来越弱,现在半途而废,那些战死的兄弟难道都枉送了?”

    阿拜道:“这些天咱们是赔了许多将士,但是臣弟敢保证,明朝的伤亡起码比咱们大几倍!”

    代善没好气地说道:“这能比吗?明朝有多少人,我们有多少人?”

    众亲王跪倒在地,说道:“请英明汗当机立断,停止攻城,从长计议……”

    代善怔怔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亲王大臣,感觉压力很大……他想说,安定门已经残破不堪,明军快到极限了,再坚持几天肯定可以拿下此地。但是这些短视的亲王只看到眼前付出的代价,看不到长远的巨大好处。

    在大多数亲王的眼里,什么事儿和打仗都有相似之处,应该使用轻骑攻击敌人脆弱的地方,而不是一味地死磕硬耗……这种攻城的法子,他们实在是肉疼。

    如果代善坚持一意孤行,这些亲王会不会……代善心里猛地一寒,他良久不语。

    这时许多亲王都看向范忠孝,给范忠孝做眼色,因为他们知道这汉人善于言辞辩论,这种时候,让他去劝代善或许会收到效果。

    范忠孝心里也委屈的慌,身为一个汉人,要吃建虏给的那口饭,确实不好吃,得在夹缝中生存,很多时候都要做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范忠孝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开口说道:“英明汗可知明军袭击香河的蒙古人,可是为何?”

    代善看了范忠孝一眼,脱口问道:“为何?”

    范忠孝道:“据奴才所知,明朝正在天津赶造十几门红夷大炮,现在应该完工了……恐怕此次明廷抽调大股骑兵清除香河的蒙古人,是另有所图。请英明汗明鉴,香河正处在天津卫和京师之间,那里有蒙古人活动,对明廷运送红夷大炮是极大的威胁,所以他们为了保障运送安全,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兵去打香河……

    而明廷为什么专门调集重兵清楚道路?奴才斗胆猜测,这批红夷大炮对明廷定然十分重要,极有可能是要运到德胜门附近的城墙上对付咱们的。红夷大炮,射程可是**里远,如果明廷增加了这种重炮,别说咱们攻安定门的伤亡会更大,就是土城这个地方,也在重炮的射程之下,咱们根本不用聚集在附近了,那是等着挨轰。”

    范忠孝继续说道:“明廷就想凭借高墙,用重炮消耗咱们的兵力,英明汗犯不着中他们的算计,还是赶紧离开京师,减少伤亡,来日方长。”

    阿拜听罢说道:“那种重炮抵近了打,一炮能打死几百人,臣弟可不是说着玩的,请英明汗三思。”

    代善沉吟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冷笑道:“有红夷大炮又如何,这不是要白送到咱们手里么?那玩意一门几千斤重,运送困难,南人想得倒是周到,直接送到城下。既然他们要送炮,咱们岂能拒之不受?”

    ……

    明朝确实正在天津赶制红夷大炮,建虏多方打探,确认了这个消息。

    代善指着一副比明朝兵部使用的图纸还要粗糙的地图,说道:“明朝现在要守城,没有太多兵力去护送十几门炮,他们能机动的兵力就只有西大营五六万人。而这五六万人中间,骑兵最多不过两三万,他们不可能派重步兵慢慢走到天津去护送大炮吧?就算给他们马,照样是步兵……”

    “哈哈……”众将听罢都大笑起来,机动作战是他们游牧民族的拿手好戏,只要一说道明朝的步兵,一种度上的优越感顿时涌上建虏将领的心头,不开心都不行。

    代善继续说道:“只是为了护送重炮,明廷不可能把所有能机动的骑兵都调过去,我估计他们最多不过调一万人;如果真的把两三万骑兵都调过去了,咱们也不怕,不就是两三万人吗?明廷怎么调遣,咱们沿途慢慢打探……

    我方的策略还是围敌打援,让蒙八旗、汉八旗等部留在京师北部佯攻,等待敌军护送大炮接近京师时,我大军则突然从通州和京师之间长驱南下,一部分兵力留在半道埋伏,只调两三万骑兵南下将敌军送炮队伍围住攻打。

    这时明军的红夷大炮已经靠近京师,他们肯定会派援军南下增援,抢救大炮……正中我主力埋伏,此时八旗主力伏兵骤出两面截杀,消灭援军。而前锋骑兵夺取红夷大炮,为我所用。如果有了这十几门红夷大炮,京师的城墙还是个问题么?”

    众将听罢都跪倒在地,高呼:“英明汗万岁!”

    “都起来吧。”代善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仿佛重新看到了曙光和希望。

    红夷大炮,攻城利器,特别是京师这种城池,它不是棱堡,对大炮的防御并不是很好。因为当初明朝修建京师的时候,主要是为了防御蒙古骑兵,像蒙古这种游牧民族,连个像样的城市都没有,几百年恐怕都展不出大炮来,所以京师没有考虑被大炮轰击的情况。它的城墙再高再厚都没用,重炮一顿猛轰,也得土崩瓦解。

    代善对众将说道:“明朝是要把红夷大炮送到咱们手里,不要都不行,如果有了红夷大炮,咱们便拿下京师!本汗答应你们,万一没有夺得大炮,便退兵如何?”

    亲王们听罢都十分高兴,纷纷附和,高声赞颂代善的英明决策。

段七八 力量

    十一月的到来,并没有因为战火的熊熊燃烧而有丝毫停顿,时间是神奇的东西,它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动摇。一场大雪在十一月初铺天盖地而来,中兴元年,只剩下冬月、腊月两个月了。

    雪花挂在林间的枯枝上,整片树林是银装素裹。代善正站在雪地里,他搓了搓手,把手放嘴到嘴边,哈出一口白气,然后又默默地眺望南方。这一带地区,分散隐藏着金国所有的主力部队。

    他们在等待明军护送红夷大炮的军队进入既定范围。明军很狡猾,他们从天津出来后,一直就晚上赶路、白天隐藏休息。但是既然建虏一直盯着那股送炮大队,明军就算昼伏夜出照样也没用。

    据探报,护送红夷大炮的军队达到了约两万人,用两万人护送十几门炮,可见明朝对这批大炮的重视。这些消息,更增加了代善相信大炮真实性的信心。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南边飞奔而来,奔到代善这边,骑士从马上跳下来,跪倒道:“启禀英明汗,南人的运炮大队突然在半道折返了。”

    代善听罢立刻回顾左右亲王说道:“一定是明朝现我们的行踪了,真没想到一向反应迟缓的明朝,这次的应变如此快。无妨……阿拜听令!”

    阿拜走到代善面前,甩了甩袖子,单膝跪倒道:“臣弟在。”

    “你即刻率本部骑兵三万南下,全力夺炮,本汗自率八旗主力在这里等着消灭明朝的援军,你无后顾之忧。”

    “喳!”

    代善又无不忧心道:“度要快,别给他们机会摧毁红夷大炮!”

    “喳!”阿拜从雪地里爬起来,“英明汗请放心,臣弟定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南人乌合之众,把红夷大炮毫无损地运回来!”

    阿拜说完走到战马旁边,翻身上马,向树林后方奔了过去。

    建虏骑兵知道要野战时都十分兴奋,有一定的原因是他们和农耕民族野战的时候危险相对较小,就算被打败,一般就是被击溃,可以骑马跑掉;但是他们一旦战胜,那些靠两腿跑路的步兵就跑不掉,基本上是被歼灭。

    ……

    建虏亲王阿拜统领骑兵三万,浩浩荡荡地犹如一股龙卷风一般南下,不到一天时间就追上了南逃的明军运炮大队。

    明军已经停了下来,在远处摆开了阵营严阵以待。建虏探明了明军这支兵马总数是两万左右,这时阿拜策马走上一个山坡,大致估摸了一下,差不多这个数。

    只见那些骑马的明军已经从马上下来,排列鸟枪准备作战,阿拜鄙夷地回顾左右将领道:“羊不能变成狼,步兵不能变成骑兵。”

    众将一阵哄笑,心情极是愉快。

    阿拜指着前方说道:“南人情知跑不掉,要和咱们拼命,兄弟们,冲上去,击溃敌军前锋,夺取大炮!”

    在建虏的眼里,明军阵营中间那十几门重炮,已经变成了他们的东西。

    这时不远处的河边有个将领向阿拜喊道:“秉政大人,这冰面不能走人走马……右边的山太险,也没法通过,只有中间这道走廊,地形不太好啊!”

    阿拜身边的将领也说道:“对面的南人阵营挡在前面,这地形……活动的地方太小,实在不是什么好地儿。”

    只见两军之间的地形,就像一个“儿”字,左边是一条结冰不结实的河流,右边是险峻的一片山脉,只有中间长狭的一道平地。

    阿拜成竹在胸道:“南人就那么点人,有什么好在意地形的,下令进攻!”

    建虏骑兵前锋把队形排成十二列,中间空隙很大,这样稀疏的队形可以在明军的鸟枪排射面前减少伤亡。只要冲近了明军前方的轻步兵,建虏就有自信击溃这个步兵阵营。阿拜的这支骑兵,他们的拿手好戏不是骑射,而是近战肉搏。

    明军阵营里吹起了号角,号角声中呐喊声阵阵,他们大概在鼓舞士气。很快阵营里又升起了两面大旗,明军又是一阵欢呼。

    “蠢驴!”阿拜笑骂道,指着那两面大旗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众将面面相觑,都说道:“末将不认识汉字。”总算有个将领认识,他伸长了脖子仔细看远处的旗帜,好像伸出了脖子那么点距离,就能看得更清楚一般。

    “天下无敌……”那将领念道。

    “哈哈……”众将顿时忍不住一阵大笑。

    “……西大营?”将领继续念道,“汉家霸业……万万岁?”

    念字的人故意把每句话念成了问句,不仅表示对它们的怀疑,这样的声调其实也是一种嘲弄。众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很快就被成片的火器嘈杂给淹没了,明军那边的轻步兵开始用鸟铳射击,白茫茫的雪地上烟雾腾起,热闹起来,那景况,就像过年时候热闹的人群,还有鞭炮。

    阿拜大喊道:“兄弟们,跟上,冲了!”

    建虏大股骑兵跟在前锋十二列突击营的后面,沿着左翼的冰面,向明军阵营方向压了过去。

    明军的鸟铳虽然用三段轮射的方法,用队形保证最大效果的杀伤,但是效果并不是那么强悍,无论是射程、杀伤、还是精准都十分有限,主要是还是受此时火枪技术的制约。

    ……在对游牧民族的战争中,明朝这样的农耕国家除了初期骑兵的强悍时期,大部分时候没有什么优势,死亡人数一直都很高……这并不就说明游民民族军事上的先进,明朝这样的国家需要经历长时间镇痛,只有坚持下来才能获得质的飞跃。

    建虏十二列骑兵在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之后,越来越接近明军前端。距离越近,那些防护脆弱拿着火枪的轻步兵越是恐慌,杀伤能力反而不如远距离好。明军前端的轻步兵开始后撤。

    建虏十二股骑兵,犹如十二支锐不可挡的利箭,飞一般直奔明军阵营,越来越近了……明军一个将领嘶声大喊道:“记住,我们铁军营的话!后退就是死!倒下就是死!勇往直前,死也不倒!”

    雪白的雪地上,明军重步兵的黑甲分外显眼,他们身披重甲,犹如铁人。沉重的盔甲使得他们倒下去就很难站起来,倒下去的命运就是被无数沉重的铁鞋践踏致死,所以有“死也不倒下”之说;他们分成一排排的队列站,突击的时候前排没法后退,一后退后排就会把他们当敌人砍死、踩死,所以又有“死也不退”之说。

    铁军营的将士们在接敌的瞬间爆出了一声声大喊,犹如滚雷一般一阵压过一阵,是怒吼,是血性,是对生命的恐惧。

    哐哐哐……建虏骑兵凭借着冲力撞进了明军阵营,建虏骑兵被长兵器捅下马落马者不计其数;明军步兵被撞死踩死者也难以计算,天地间只剩下杀戮。

    战阵之上,没有任何花俏的招数,双方将士所有的动作都显得笨拙,但是那种力量和厚重,完全诠释了男人活着的意义。什么招数都没有用,如果没有力道,刀枪打在铁甲钢盔上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建虏长枪骑兵用的最多的一个动作就是刺,凭借战马的度,还有手臂上的猛力冲击,以千钧之力,贯穿铁甲。

    明军重步兵盔甲沉重,不能后退,也不便躲闪,他们只管向前,与敌兵对撞拼命。惨叫声,怒吼声,还有金属沉重的撞击声,仿佛在启示着天道:强者为王,弱者死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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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沉浮,谈笑间不过半尺乌纱;
金银亿两,抵不过笑靥如花。
翻开,一副大明朝的山水人物画卷就在眼前,如身临其境;机杼声声,丝竹管弦,娇娃轻唱,如在耳际。
沉思,暗藏杀机,盛衰难料;江山零落,谁人参破玄机,一手把玩日月,尽在乌纱。
……乌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