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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乌纱txt下载     乌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段十九 规划

    张问和黄仁直、沈敬两个老头一边商议政务,一边在园林中散步观光。这座园林以水为主,水面广阔,景色平淡天真、疏朗自然。园林以池水为中心,楼阁轩榭建在池的周围,其间有漏窗、回廊相连,园内的山石、古木、绿竹、花卉,如一幅幽远宁静的画面,极具明朝园林建筑风格。

    从其布局上看,显然这座园林以前不是当作衙门行辕用的,前面部分和后面的园林衔接得太着痕迹,一看就是后来改建过的。它以前应该是某大富大贵人家的私人住宅,因为某种原因被官府收归国有,改建成了总督巡抚的行辕。

    岁月沧桑,园林前身到现在已经不可考了。

    淼淼池水闲适、旷远、雅逸、平静,曲岸湾头,来去无尽的流水,蜿蜒曲折、深容藏幽而引人入胜;通过平桥小径为其脉络,长廊逶迤填虚空,岛屿山石映其左右,使貌若松散的园林建筑各具神韵。

    张问行走其中,因旅途劳顿的繁杂事务带来的心浮气躁渐渐消失,这地方确实好,看来以前的应天巡抚还真懂得选地方。张问寻思的是,如此大一个园林,再养些美女家眷在这里,那就真是天堂中的天堂了。

    但是当他猜测着这个园林的由来历史时,心情又有些沉重起来。就像园林的第一任主人,肯定也是富贵大户,园林却最终被官府籍没,为什么会被籍没,其原因值得人深思。

    张问收起那些闲情逸趣的幻想,回头问道:“这次我被朝廷任命东南,如何施政、武备,两位先生有何建议?”

    黄仁直摸着胡须,尖嘴猴腮,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的目光,看向沈敬道:“还是沈先生说吧。”

    沈敬身材矮小,脸上骨骼突出、棱角分明,面相看起来比黄仁直老实一些,这时也推让道:“昨晚咱们两个老朽合计的意见,谁说都是一样,还是黄兄来说。”

    黄仁直这才拱手执礼道:“那老夫就不推辞了。自从大人被任命东南起,老夫与沈先生就在谋划,昨晚上整理了一下,以备大人垂询。咱们有两条建议:第一是对大人的前程谋划;第二是接手东南军政之后,具体施政步骤。”

    张问一听,他们提出的两条,正是自己当下面临的两大最关心的问题。张问马上被吸引住了,就地站在湖上的石桥上,准备洗耳恭听。周围只有张问等三人,清风徐来,很是安静,丫鬟奴婢都在远远的地方等待侍候。

    “黄先生请讲。”

    黄仁直道立于栏杆旁边,迎着清风,摸着胡须道:“第一,大人的前程。老夫等认为目前站在魏忠贤一边,是条最快的晋升之路,却有很大的后患。只要魏忠贤一倒,大人就会受到士林的攻击,难以保身。不过这次朝廷任命大人为浙直总督,要求平定福建,却没给兵、没给钱,让大人权宜行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大人办成了事,大人一手操办的军队几乎就是大人的私兵,这是很重要的筹码。如果朝廷处置大人,这些军队就无法供养和调遣,成为一盘散沙,作鸟兽散。天下动荡,朝廷需要兵马实力,只要大人周旋妥当,就有机会和朝廷达成妥协,保官立命。”

    张问听罢不住点头,新招募的兵将,财政不给供养,就要张问自己想办法供养。最后军队就脱离了对中央财政的依赖,没有张问,财政紧张的朝廷如何供养?最好的结果,让大家散伙,一不小心,说不定还得兵变。如此一来,想搞张问,国家就得蒙受损失。

    这就是本钱啊,张问想着想着,安全感顿时上升了不少。这样的世道,国家拿不出钱来供养军队,但是各地都需要军队作战,不出现军阀很难。

    黄仁直又说道:“第二,东南军政的实施步骤,老夫等也商量了一下。目标是招募并训练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平定福建白莲教。先,咱们需要一笔招募军队的启动资金。前期有一二十万两银子就够了,这个钱可以找沈小姐筹措。但是怕沈小姐一时筹不齐那么多现钱,我们又想了另一个法子……”

    “……据老夫等了解,浙江布政使钱益谦在江南有良田千顷,家产无数,可以搞垮他,籍没家产充作军费。钱益谦捏造谣言,诬陷大人,原本就因为予以还击,现在又受大人节制,正好趁此机会弹劾之。”

    张问听到这里,笑而不语,心道这两个老东西想出招数来,果然够狠,不过深得张问之心。张问被钱益谦栽赃,早就不爽他了。

    黄仁直歇了口气又道:“筹措军费的同时,着手准备事宜。福建的地形、白莲教的势力、乱贼分布等等都要立刻开始准备了解,还有带兵将领的人选,也要联系,使后期步骤不用间断,一步步实施。”

    “其次,有了启动资金后,在浙江南部地区选择一个军屯,招募兵丁,组成建制训练。同时要开始开辟军费来源。供给军队的来源,老夫等也想了一个办法。大人可使用强硬手段,扶持沈家等商贾,垄断一些行业,然后利润分成,用来供给军队。沿海贸易时禁时开,许多富户利用时机在海贸上赚取暴利,大人也可以扶持一些商贾,分一些利益。江浙一带繁华无比,要筹措军费并不困难……”

    “……有了以上的准备之后,军队训练完毕,大人再选拔猛将能吏,率大军挺进福建,功业可成也。”

    “哈哈。”张问听罢高兴地开怀一笑,抚掌说道:“二位先生,此法甚妙。咱们就这么办。”

    黄仁直摸着胡须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份内之事耳。”

    张问虽然口上这么说,实际上他心里还有一个方案,但是那个方案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愿意说给任何人听。

    军政事务上,黄仁直和沈敬这样安排很是合理,所以张问同意了。但是张问还想做的几件事,一是扶植张盈弄的那个“玄衣卫”,成为情报来源;二是他想开办一个书院,这个书院并非引导舆论那么简单,可以用来培植嫡系党羽;另外,和沈碧瑶合作,控制江南工商经济收入……形成一个不容忽视的经济、正治势力。

    这些事办成的话,张问的势力将不可估量,拥有了那样的势力,甚至谋逆造反都有可能成功。所以张问不愿意说出来,以免遭来祸事;闷声大财,是正路。

    张问看到机会之后,野心在胸中不断膨胀。

    几个人站在石桥上,望着水面,吹了一阵风。就在这时,只见曹安在桥头向这边招手。张问便喊道:“曹安,过来说话。”

    曹安便走到桥中间,躬身道:“少爷,刚刚沈家的人来过了,是苏州城沈氏钱庄的掌柜。”

    “有什么事?”

    曹安道:“那掌柜姓王,说沈家在苏州城的钱庄被查封了好几家,还剩他掌柜的那一家,每日担惊受怕、小心翼翼,没有什么利润。听说少爷到苏州了,就跑来求少爷帮忙。”

    张问听罢吃惊道:“沈家不是在浙直官场上有人脉吗?苏州官府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谁干的?”

    曹安道:“两月前,苏州官府出面查封的。”

    张问踱了几步,说道:“就算是苏州知府,也犯不着干这事,一定是上边有人。”

    “这个老奴却是不清楚,那王掌柜还在前院,少爷要见他么?”

    “好,你带他去前院客厅,我换身布衣去见他。”

    张问随即和黄仁直沈敬告辞,换了一身青袍,头上戴了个四方平定巾。换好衣服,张问才走到客厅去见王掌柜。走进客厅,只见一个老头正坐在黄花梨椅子上。那老头见有人进来,就转头看向门口。

    这时曹安说道:“王掌柜,这就是我们家少爷。”

    王掌柜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悲悲戚戚地诉述。

    张问好言慰之,亲自扶起王掌柜,说道:“王掌柜坐下说话,这事儿你们少东家知道了吗?”

    “老朽已经差人告诉少东家了,可是少东家说苏州知府是浙江布政使钱益谦的人,叫咱们忍着。张大人,他们明摆着是故意和咱们过意不去,这可怎么忍?您要帮帮咱们啊……”

    张问道:“别急,慢慢说,本官和你们少东家是……朋友,谁和沈家过意不去,就是和我张问过意不去,这事让我去管就行了。”

    王掌柜听罢又跪倒在地,脑袋在地板上磕得咚咚直响,“这下我们可是遇上贵人了,遇上贵人了。”

    张问见他头胡须花白,还给自己这么磕头,忙又扶住他道:“快快请起,你这么磕头我消受不住。这事不难办,我和沈小姐的关系,官场上少有人知,况且两月前我还未任职浙直总督,钱益谦可能也不知道其中关系。现在钱益谦受我节制,只要让他知道了关联,你们就不必如此担忧了。”

    王掌柜道:“是,是,只要大人一出马,什么事办不成的?”

段二十 杭州

    王掌柜的脸上既有高兴、幸庆,也有忧色,小心翼翼地坐在下方。而张问脸上却带着微笑,从容自信,让依附于他的人、如沈家的王掌柜等也增加了信心,只看张问的表情,王掌柜就放下了八分心。

    “钱益谦为何盯上沈家的钱庄了?”张问问道。

    王掌柜躬身道:“近几年来,我们打通关节,在江浙一带遍布钱庄,又加上沈家出的银钱,成色上好,有信誉有口碑,生意越做越好。但从去年起,钱大人的亲戚也开始经营钱庄,但经营不善,亏了不少钱。他们认为是沈家垄断了钱庄,于是就通过官府,处处打压我们。帮咱们说话的官员也受到影响,许多人明哲保身,不愿意再为我们说话了。今年起,钱家的人更是越做越过分,以铸私钱为由查抄沈家钱庄。大人,您是知道的,官府铸的铜钱根本不够市面上使用,哪个钱庄不铸私钱的?官府偏偏要拿这事说话,不是明着和咱们过意不去么?”

    张问依然从容淡然道:“商贾想谋暴利,垄断是个不错的办法,所以要挤兑沈家了。”

    他端起案上的茶杯,微笑道:“王掌柜请茶。”说罢自顾揭开被盖,缓缓吹着气,茶水还有点烫。他心里却在寻思,虽然对付钱益谦是既定的计划,但是这事怎么处理却还有点讲究。

    出面查封沈家钱庄的,是苏州府,张问倒是可以直接以权弹劾甚至抓捕苏州知府,替沈碧瑶出气。但是张问不能这么干,否则容易引起江南官场的公愤,他虽然有皇上给的大权,但是依然要遵守一些游戏规则,这样大家才不会对自己有恐惧感。

    张问想罢,就对旁边的曹安说道:“一会你拿着我的名帖去苏州府衙,就说本官接到举报,某钱庄铸造私钱……就说钱家亲戚开的某处钱庄,让他负责查管。”

    王掌柜听罢不解道:“那苏州知府就是钱益谦的人,大人让他去查,能查出什么事儿啊?”

    张问笑道:“提醒他们,沈家和本官的关系,有钱大家赚,钱益谦也不能让自家人独占,如果他真要那样干,以后官场上就不会说我张问下手狠,只怪他钱益谦太贪。明白么?”

    王掌柜作恍然大悟状,瞪眼道:“老朽佩服、佩服。”

    “呵呵……”张问再次端起茶杯,却将它举在空中。这个动作意思就是要送客了。王掌柜见罢,忙从黄花梨椅子上起来,跪拜道:“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老朽告辞。”

    张问道:“你们少东家身体还好吧,代本官问候一声。”

    “老朽替少东家多谢大人,半月前老朽还收到过少东家的亲笔信札,身体无恙。”

    张问道:“好、好,来人,送客。”

    曹安将王掌柜送走,张问依然坐在客厅里,静坐了一会,人前那种淡然自信的神情荡然无存,脸上露出一些疲惫之色。

    他虽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做什么具体的事,但是许多大小事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也是很劳心的事儿。

    曹安送走了王掌柜,回来说道:“王掌柜已走了,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张问抬起头,指着门外道:“去,把黄仁直和沈敬请过来,我要交代一点事。”

    过了一会儿,黄仁直和沈敬入,向张问作揖告礼,然后坐于两旁,丫鬟重新端上来两杯热茶。黄仁直道:“大人有何事交代?”

    张问道:“钱益谦是从二品大员,我要对付他,不能用王命圣旨,得让东厂锦衣卫出面。明儿我想去杭州亲自拜会一下镇守太监孙隆,总督府初立,剩下的事儿,黄先生在赞政亭处理,不决之事,用快马递传书信联系。”

    黄仁直拱手道:“大人放心,老夫定然尽职尽责办好事情。”

    张问又看向沈敬道:“沈先生负责收集福建的情况,地形、势力、民生等等,你可以和夫人联系上,让她调配人员进入福建实地考察。闽北地区还未被白莲教波及,以后可作屯军地方,要重点了解。”

    黄仁直擅长谋略,而沈敬更擅长军事和地理。张问如此安排,也算做到了用人之法。

    第二天张问便离开了苏州,南下杭州,主要是为了拜访孙隆,与他联合以对付钱益谦乃至江南的东林党。同时张问这么急冲冲地赶去杭州,也有私事,就是去看沈碧瑶。

    算来沈碧瑶怀孕都差不多已十个月,孩子也该出生了,张问仍然没有得到孩子出生的消息,但是应该也快了。虽然沈碧瑶不答应嫁给张问做二房,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张问的骨肉,这一点却是没法否定的事实。

    张问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却还没有香火,他也很希望有个儿子。张家富贵了几代,却几代单传,这次沈碧瑶生育,张问希望能生下个儿子。

    苏州离杭州不过咫尺之遥,张问乘坐马车一天多时间就到了。西湖之畔的杭州城依然繁华,歌舞升平。还没进城,各个城厢的街面上已是车水马龙。

    但有些不同往常的是,张问行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两次全副武装的皂隶快手队伍。以前杭州城外,通常不会有成队的官府皂胥。这个细节让张问留了个心思,注意观察,才现街道上到处都有零星的衣衫褴褛的饥民。

    有个城厢街口,还有人设立了粥棚,许多乞丐一般的人物在那里等待喝粥。空中热气腾腾的,锅里冒着水汽,柴火在土灶下面燃得噼啪直响,木柴不甚干燥,烟雾很大。

    浙江也是张问管辖的地盘,张问见到这样的情景,不得不了解一下,他便让曹安找来城厢的乡老询问。

    乡老言:多是福建那边过来的饥民。杭州的饥民还不算多,浙南温州府各城,布满了饥民,官府大户赈都赈不过来,都已经戒严了。

    张问默然不语,下令进城再说。走了一阵,突然马车急停了下来,拉车的马“嘶”地叫了一声。张问敲了一点车厢,问道:“生了何事。”

    玄月的声音道:“路边有人抢劫。”

    张问挑开车帘看过去,只见前面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路中,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围住。有的正在翻找东西,有的正按住路人殴打,搜刮钱物。

    受害者中间有个年轻女人最为显眼,因为她身上的衣服是绫罗绸缎。两个饥民把那女人按住,在抢劫她身上的东西。她的金银簪头饰等已经被抢走,青丝散开,狼狈不堪。

    “救命啊,救命……”女子大叫了两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陶大哥,有人来了!”

    那被唤作陶大哥的汉子回头看了一眼张问这边的马车和马队,张问来杭州并没有带官家排场,而且现在停在路中没有举动,陶大哥便说道:“别急,抢了东西就走。”

    按住那绫罗女子的一个汉子说道:“这娘们长得细皮嫩~肉,陶大哥,咱们顺道劫个色吧。”

    陶大哥沉声道:“拿了东西快走,莫耽搁功夫、为了女色丢掉性命!”

    “那把这娘们绑走,回去让兄弟们慢慢受用,陶大哥先享用。”

    那女人听到这些话,更是挣扎得厉害,她也看见了张问这边的马队,向这边“呜呜”乱叫,美目中全是恳求。

    张问见罢说道:“还等什么,快过去捉拿乱匪!”

    众人听罢正要策马前去,玄月说道:“后队不动,护住车驾,其他人过去,小心调虎离山之计。”

    “是!”众侍卫随即骑马冲了过去。那些抢匪见这边的人行动了,陶大哥急忙喊道:“兄弟们快走。”说罢站起身撒腿就跑。

    但是双腿自然逃不过四条腿的,马队很快抄到了抢匪前方,两面合围。玄月策马冲过去,拔出弯刀,追上一个飞奔的抢匪,俯身一刀从后面劈下。

    “啊呀!”那抢匪惨叫一声,向前扑倒。

    玄月喊道:“不想死就束手待擒!”话音刚落,只见那被称为陶大哥的汉子拿着一根长木棍向马腿横扫过来。那木棍贴着地面扫来,玄月手持短刀,够不着无法阻挡。

    “砰!”木棍打在马匹的小腿上,说是迟那是快,玄月已经从马上跳将下来。只听得那匹马“嘶”地一声惨叫,乱奔出去。玄月着地之后,提刀向陶大哥跳将过去,挥刀自上而下干净利索地竖劈。

    陶大哥情急之下后退一步,横起木棍格挡,“喀”地一声,木棍断为两截,玄月那柄弯刀是十分锋利,从陶大哥的面前呼地扫过,陶大哥的脸色顿时煞白。

    玄月的动作非常快,一招竖劈刚刚收回刀势,一个转身,弯刀在腰间随着身形一个转,划出一个圆弧,横扫而去。那陶大哥也有些身手,躲得很快,饶是如此,身上的袄子也被唰地一声划开一个大口子,里面白花花的棉花露出来,散到空中,犹如雪花一般。

    “投降了!投降了!女侠饶命,我投降!”

    “跪下!”玄月厉声呵斥了一声。陶大哥不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劫匪见老大投降,也放弃了抵抗,全部被捉拿。

    张问隔着车窗看完外面的打斗,很是过瘾的样子,可惜他自己没什么身手。这时一个侍卫走到马车前,拱手道:“大人,劫匪全部被捉拿。”

    “押送杭州府衙,交给官府处理。启程。”张问说了一句,正要伸手去放车帘时,那个遭抢劫的女子出现在面前,跪倒在地,伸手顺了一下散乱的青丝,说道:“奴家杨爱,叩谢恩公救命之恩。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奴家也便知恩图报。”

    只见她手指修长白皙,身着淡绿裙衣,面容秀丽,下巴尖尖,虽然初遭劫难长凌乱、衣衫不整,但是举止得体,声音清脆,确是一个美娇~娃。张问从路上那辆华丽的马车和她的模样猜想,此女可能是某大家闺秀,或者是富贵之家的少*妇。

    张问道:“杨姑娘快请起。劫匪光天化日之下行劫掠之事,任谁见到也会搭一援手,杨姑娘不必挂怀心上。”

    杨爱道:“恩公大义,救人不图回报,但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奴家不敢忘记如何做人。”

    被别人感恩也不是什么坏事,张问便说道:“我是信任浙直总督张问,路见乱贼,理应惩戒,份内之事耳,你且起来说话。”

    杨爱一听顿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张问,她的眼神里有惊讶,也有其他复杂的神色,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恩公就是浙直总督张大人?”

    “正是本官。”张问又不禁问道,“你听说过我?”

    杨爱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说道:“略有所闻。”

    张问哦了一声,话说好事不出门,坏名传千里,这么远的地方都有人听闻了老子的大名,肯定不是什么好名声,便不想多说,只说道:“我还有公务在身,没有什么事就此告辞。”

    杨爱见张问态度冷淡,顿觉不可思议,哪个男人见了自己不是眼睛亮拼命献殷勤,这样的冷遇杨思却是很少遇到,一种被挫败和不甘心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指着前面的马车说道:“奴家那辆车的车辕坏了,大人可否载奴家一程?”

    张问怔了怔,他的一行人只有一辆马车,其他人都是骑马。如何载这娘们?和她同车,还是把车让她,张问自己骑马?张问心道老子浙直总督,这地方的封疆大吏,却要自持身份,不能把马车让她。张问便道:“男女有别,礼仪不便,杨姑娘可叫人到前面的城厢雇一辆新的马车来。”

    杨爱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大人真有古君子之风,不过这回却是无妨的。奴家是杭州女史,常与官老爷和才子们交际,与大人同车而坐,也无伤大雅。”

    张问听罢心道原来是教坊里的名妓,这样的话同车倒是没什么。便说道:“原来如此,那请杨姑娘上车。”杨爱便提起裙摆,上了张问的马车。张问敲敲车厢,马车便启动了。

    “杨姑娘住在哪家楼?”张问随意问道。

    杨爱道:“杭州教坊,奴家平常都是用艺名,叫柳影怜,如果大人问杨爱这个名字,恐怕还没有人知道。因大人有救命之恩,奴家才以真名自称。”

    “嗯。”张问应了一声,挑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情景,回头说道,“快进城了。失陪一下,我得写一道手令。”

    张问便拿出纸笔研磨,柳影怜见状,说道:“让奴家为大人磨墨吧。”

    “有劳了。”

    柳影怜一边娴熟地磨墨,一边问道:“大人要写什么样的手令?”

    张问道:“饥民不断涌进浙江,开仓赈济不够,还要下令都指挥司在闽浙边境设立关卡,阻止饥民涌入浙江,否则浙江的安全无法保证。”

    柳影怜道:“对了,浙江布政使钱大人过几天会在杭州宴请浙江名流,出资赈济饥民,张大人要来参加吗?”张问提起笔,在烟台里蘸了蘸墨水,说道:“有空一定去。”

    就在这时,车外有人说道:“东家,沈家的人有事求见。”

    “停车。”

    张问撩开车帘,只见一个中年人从马上翻下马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小人可追上张大人了,小人赶去苏州总督府,被告知大人已南下,急忙马不停蹄追赶而来……”

    张问见他那副模样,定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忙道:“别急,慢慢说,捡要紧的说。”

    “少东家……呜呜呜……少东家不行了,差小人来找大人,她想见您一面……”

    “什么?!”张问砰地一声推开车门,提起那人的衣领,瞪圆了双目问道,“怎么回事,难产吗?”

    报信的人眼泪哗哗直流,像鸡啄米一般点头。

    “沈小姐现在住在哪里?”

    “梅家坞。”

    张问放开报信的人,指着一个侍卫道:“下马。”那侍卫忙翻身下马,张问爬上马背,铁青着脸指着一个侍卫道:“你,立刻去杭州,把最好的郎中都带到梅家坞。”

    “属下遵命。”

    张问说罢抖动缰绳,正要走,柳影怜突然喊道:“大人带上奴家一起走。奴家喜爱医术,已研习多年,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好,骑马跟我走。”张问说罢调转方向,众侍卫急忙跟上,向梅家坞赶去。

    梅家坞沈家庄园,在一大片桃树之中,沈碧瑶喜欢花,每有宅院,总是要栽种大量花树。此时正值三月间,满树都是桃花,或含苞欲放、或在春光中绽开,分外妖娆,空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花香。

    但这时张问的心情却十分沉重,他不仅担心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沈碧瑶对他也非常重要。

    他沉重伤感得几乎要掉下泪来,沈碧瑶怀着孩子依然要操心诸多事务,沈家的产业都是她在经营。还有那个钱益谦,想方设计对付沈家,肯定也让沈碧瑶操了不少心。张问想到这里,对钱益谦的恨意再次加深。

段二一 千金

    沈家在梅家坞的庄子,隐没在一大片桃树树之间。张问等进了庄子,丫鬟将他带进院中。厅堂中站着**个老头,正在议论纷纷,大概是请来的郎中。

    张问穿过厅堂,走进后院,只见身着白衣的侍女正端着铜盆在一间女房中进进出出。走到女房门口,带路的丫鬟向里面说道:“张大人到了。”

    里面的人说道:“请张大人进来。”

    按理男人进产房是不吉利的,会带来晦气,但是沈碧瑶危在旦夕,张问完全没去想那些事儿,听到里面回话,便急切地走进屋去。

    屋里有十几个丫鬟侍女,还有好几个产婆。床上垂着床幔,里面传出沈碧瑶痛苦的呻~吟,声音不大,估计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一个老郎中正隔着床幔给沈碧瑶把脉。

    一个侍女看见张问进来,声音哽咽地说道:“少东家,张大人到了。”又对那郎中说道:“梁先生,请先回避一下。”

    那老头站起身来,说道:“好。我给开的药,记得让病人服用。”

    老头向门外走,张问道:“她的脉象如何?”

    老头叹了口气,摇摇头,默然而出。张问忙奔到窗前,掀开幔维,只见躺在床上的沈碧瑶脸色纸白,目光无神,满头大汗,连嘴唇都变白了。她看见张问的脸,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无力的手,嘴唇动了动,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道:“张问……”

    张问心里一痛,急忙握住那只沈碧瑶的手,感觉如冰块一般冷,张问哽咽道:“我在这里。”

    沈碧瑶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行清泪,缓了一口气说道:“我活不成了,叫人……叫人趁我还活着,剥开我的肚子,把孩子取出……”

    张问紧紧握着沈碧瑶的手。沈碧瑶微微摇头道:“把孩子取出来,你把他养大……我们……我们的孩子。”

    张问瞪圆了眼睛,额上青筋突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就要死了,却毫无办法。

    这时一个侍女说道:“张大人,您的随从柳影怜求见,她说是医师。”张问回头说道:“让她进来。”

    柳影怜走进屋里,一头青丝还来不及梳理,依旧垂在肩上。她见张问坐在床边,便说道:“张大人先回避一下,妾身要检查一下张夫人的身子。”

    “好。”张问站起身来,但是沈碧瑶依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张问便好言说道:“沈小姐先让柳姑娘把把脉,我就在旁边,不会离开你。”

    沈碧瑶听罢这才放开手。

    这时一个女侍正端着一碗药放在旁边的案上,柳影怜走过去端起碗闻了闻,说道:“这是什么方子?”

    侍女道:“处子的头,十二只蚂蚁的脑袋,研磨成粉末,兑以羊奶。”

    柳影怜皱眉道:“这方子有什么用,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如此古怪的法子。”

    “是梁郎中开的方子,他说这是西洋药方,用来试试。”

    张问听到这里,恨恨地说道:“你立刻出去通知玄月,将那个梁郎中捉拿,让他等着砍头!”

    柳影怜听罢,看了一眼张问,终于没有说什么话。她走进幔维给沈碧瑶看病去了。张问退出房间,在外面等着。

    过了许久,侍卫让张问进去。柳影怜正在铜盆里洗手,回头对张问说道:“妾身要剪开夫人的会~阴处,再设法将婴儿取出来。为防不测,要等一会儿,等人把药箱取来了再动手。”

    张问心里略略一喜,问道:“那沈小姐不会有事吧?”

    柳影怜顿了顿,大概是想起刚才那个梁郎中的遭遇,便说道:“夫人的情况很糟,妾身不敢断言。如果孩子和夫人只能保一人,张大人要谁?”

    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幔维里沈碧瑶的呻~吟也停了下来,都在等着张问回答。只听张问说道:“要沈小姐。”

    柳影怜不知道为何张问不称呼夫人,要称呼沈小姐,本想改口,但是小姐能生孩子吗?柳影怜便依然称呼夫人,“那好,如果万不得已,妾身可能会折断婴儿的胳膊……饶是如此,如果流血过多,夫人也有性命之忧。”

    过得一会,柳影怜的人就将她的药箱送来了。这时沈碧瑶沙哑地说道:“等等……我还有事要交代。来人,取纸笔过来。”

    侍女取来纸笔,张问不解道:“沈小姐有什么事,让我来写。”

    沈碧瑶咬着牙,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不行……这个必须我亲笔书写……是遗书。如果我死了,沈家无后,沈氏所有产业和人丁,全部由张大人接手。”

    沈碧瑶坚持要亲笔写,侍女只得将纸笔拿到床上,让她写遗书。

    张问心里一暖,沈家那么多人,沈碧瑶最信任和在乎的,却是自己。这时沈碧瑶又叫了一声张问的名字,张问忙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

    沈碧瑶翻动了一下白的嘴唇,说道:“你靠近些……”

    张问把耳朵靠过去,只听沈碧瑶轻轻说道:“张问,你有没有爱过我……”

    张问心里一酸,一大滴眼泪夺眶而出,滴在了沈碧瑶的唇边。在他的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亲娘死的时候,他没有流眼泪,本来很伤心,也想哭一场安慰亲娘在天之灵,但是实在没有泪水;亲爹死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失去小绾的时候,痛苦万分、羞愧万分、仇恨满腔,照样没有眼泪……但是在这一刻,猝不及防,仿佛封印的东西一下子就窜出来了。

    沈碧瑶伸出舌头一舔,惨白的脸上露出笑意,“咸咸的,有点苦……我没想到你会有眼泪……”

    张问握着她的手,说道:“我在这里陪你,你要是死了,碑上给你刻‘亡妻沈氏之墓’。”

    旁边的柳影怜听到两人的对话,脸上湿了一片,差点没嗷淘大哭,她顾不得掏手帕,直接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张问和柳影怜陪在沈碧瑶身边,还有众多侍女产婆帮忙。这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沈碧瑶一直在有气无力地叫唤,每一炷香时间,她就会剧烈疼痛一次,这种症状一直持续几个时辰。

    柳影怜取沈碧瑶的合谷、三阴交、支沟、太冲等穴位用针灸,又拿一个小瓶子给她闻,不时打出一个喷嚏来。许久之后,沈碧瑶开始撕声裂肺地惨叫,指甲深深陷入张问的手腕。张问咬牙忍住,手腕上鲜血淋漓,不过看沈碧瑶的样子,张问觉得自己这点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柳影怜满头大汗,在床尾忙个不停,众丫鬟侍女则打下手,端盆倒水。沈碧瑶流了很多血,脸色越来越白,张问的心也越来越紧。

    过了不知多久,张问感觉手上一松,终于听见一声“哇哇”的大哭,柳影怜长舒一口气,抬头说道:“女孩儿,婴儿左臂折断,夫人流血过多,需要救治,现在大人可先行回避。”

    张问说道:“柳姑娘一定要救好她。”

    “妾身定会尽力而为。”

    张问这才放开沈碧瑶,走出房间。外面漆黑一片,已经到了晚上,张问问一个丫鬟道:“现在几更天了?”

    丫鬟道:“三更天了。”

    张问在房门口踱来踱去,等着里面的消息,一顿饭功夫之后,柳影怜从房里走了出来,张问急忙拉住她问道:“她们怎么样了?”

    柳影怜一脸的疲惫,额上沾着一缕丝,“夫人气血衰弱,但好生调养应无大碍。不过令千金左臂恐怕会残废。”

    张问听罢喜道:“保住性命,已经是上天保佑了。我得谢谢柳姑娘。”

    柳影怜摇摇头道:“我已经为大人尽力了,只能做到这样。今日大人的救命之恩,也算报答了一分。”

    “我先进去看看她们。”张问说罢转身欲走,柳影怜又叫住他道:“大人且慢,现在夫人已经休息,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看。”

    张问点点头道:“对,对,你说得不错。”他的心情大好,抬头看夜空时,一轮弯弯的月亮悬在夜空,月明星稀,天气晴朗。

    在梅家坞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张问去看了沈碧瑶和女儿,女儿长得很可爱漂亮,唯一的遗憾是以后可能有一只手臂是残废。

    确定母女俩没有大碍后,张问收起心,告别沈碧瑶,赶往杭州城,他还得去拜会镇守太监孙隆。张问认为钱益谦肯定也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矛盾,定会想办法对付自己。兵贵神,张问要尽快将钱益谦搞下去。

    对于搞翻钱益谦,张问很有把握。现在司礼监和阉党明确要让张问收拾江南的东林党,上边有人支持,就十分容易了。张问之所以要找孙隆,一则孙隆在浙江代表宫里和司礼监,凡事与之通气,以后可以更好地合作;二则说服孙隆出面向司礼监和东厂告状,张问可以摆脱一些责任。

    张问进了杭州城,与柳影怜分别,然后径直赶往孙隆的府邸。

    刚叫人递进去名帖,孙隆就迎了出来,他头戴钢叉冒、身着蟒袍,打扮一新,大概是正要出门,恰好碰到张问来访。只见孙隆三十来岁,体型高瘦,面白无须,脸窄,如果不是太监,倒像一个风度翩翩的纨绔少爷。

    孙隆一副笑脸道:“哎呀,原来是张大人来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孙隆也算是个大太监,特别是在浙江地面,见官大三级,但是却对张问十分客气的样子,因为张问和魏忠贤有关系,而且听说在圣夫人客氏面前也能说上话,所以孙隆尤见重视。

    张问作揖笑道:“孙公公这是准备出门呢,看来下官来的可不凑巧啊。”

    孙隆走上拉住张问的手,张问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只能强忍着,脸上的笑容也不能消失。孙隆亲热地说道:“织造局的王公公接待可一些外国的商贾,这些商贾可不简单,都是各国贵族派遣来大明采办货物的商人,有扶桑国的、有吕宋的,甚至还有西洋远渡而来的人,这对织造局是一笔大生意,王公公叫咱家也过去捧捧场。要不张大人和咱家一起去看看?”

    张问来的目的是和孙隆商量怎么弄钱益谦,但是这种事急不得,不如先和孙隆处点交情,张问便笑道:“如此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倒是很想和孙公公一起去开开见识。”

    “走,坐咱家的马车。”孙隆拉着张问的手不放,一起上了马车。

    一上车,孙隆就叹了一口气,说道:“海疆不平静,有人说要禁海,可你再怎么禁,外国人照样会想办法到大明来买东西,白白便宜了那些奸商。宫里的开销,王爷们的俸禄,哪样不要钱?打仗拿不出银子,还要皇爷拿私房钱补足,咱们能为皇爷赚一点是一点啊。”

    “孙公公说得不错,要说对皇上的忠心,朝里许多大臣都比不上您。”张问顺着孙隆的意思说道,“那些外国贵族需要咱们大明的什么货物?”

    孙隆道:“主要是丝绸,陶瓷。甚至屏风、扇子这些东西都是外国贵族们竞相攀比的东西,就像扶桑国,贵族使用的扇子、屏风、陈列品,只要是我大明出产的,就立刻能显示出身份。扶桑、吕宋等靠近我大明的王国,每年从山里面刨出来的金银,都是在帮我大明挖。”

    张问哈哈大笑,孙隆也笑出声来。

    二人携手来到织造局,一个又肥又高的的太监迎到门口,正是织造局的王公公王大利,孙隆介绍了一番,三人一一见礼,然后走进织造局。织造局的院子里,两边厢房里,摆放着许多货物,丝绸、瓷器、屏风、扇子、伞、珠宝,玲琅满目。

    许多装束奇形怪状,或是长相稀奇古怪的外国人,正在庭院里、房间里欣赏那些摆放着的物品,有的四处走动,有的驻足拿着放大镜在聚精会神地观看。

    王大利拍了两下巴掌,扬声道:“各位外国贵客,咱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浙江镇守孙公公,这位是浙直总督、皇后娘娘的姐夫张大人。”

    王大利说完,周围叽哩咕噜一阵说话,那些外国商贾大多听不懂汉语,翻译们正在各自翻译。过了一会,外国人们听明白了介绍,纷纷聚拢过来,向孙隆和张问见礼,见礼的方式不是打躬作揖,十分奇特,有个老家伙还想抱住张问亲脸,被张问拒绝了,那老家伙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

    大多数人都是先给张问见礼,再给孙隆见礼,因为在他们眼里,掌握两个省军政大权、几个省军事大权的大臣,又是皇帝的亲戚,是非常牛比的人物。只能说他们对大明的正治不是很了解,实际上张问如果得罪了孙隆,就不会好过。

    “张大人,威廉先生想问您一个问题,他听说这些华丽的丝绸是用虫子吐的丝做成的,他只是听朋友这么说,想证实一下,真的是这样吗?”

    张问一本正经道:“是这样的,但不是虫子,是蚕。你们看,为了让大家更好地了解丝绸,这边正好放着一些蚕桑。”张问看见屋檐下喂着蚕,就带着那几个西洋人走过去,说道,“蚕吃下桑叶,吐出洁白无瑕的丝,丝绸就是用这种丝织成的。有缎、绢、罗、纱几种,各有用处……看这套衣服,就是用各种丝绸和绣线做成的。”

    “欧,卖嘎得!”一个黄头女人这才现陈列在屋檐下的几套衣服,用音调不准的汉语说道,“真漂亮啊。”

    张问看了一眼那几套衣服,做工的复杂程度只能说是一般,他老婆张盈那套诰命礼服,比这套贵重得多,他口上却说道:“这种衣服要用织金纱或金彩纱做底,再用捻金线和彩丝线绣花,或用孔雀羽线和彩线绣花,花艳地虚,辉映成趣。如果你们将它们买回国内,贵夫人将疯狂地爱上它,一掷万金也在所不惜。”

    旁边的孙隆也正和几个外国人说话,侃侃而谈:“这种绢质地上乘,只有织造局出来的丝绸才有这样的质地,在大明的售价只有八钱银子一匹,只要运到扶桑国、吕宋,就能卖到六七两一匹,如果到了西洋,价格就会暴涨十五倍至二十倍。所以与我们大明做生意,只有赚,没有赔的说法。”

    一个西洋人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通,旁边的汉人翻译道:“孙公公,这位先生说虽然利润很大,但是大明的东海和南海盘踞着许多海盗,船只来往要交纳很重的过路费,而且还很容易被暴力抢劫,风险也很大。”

    孙隆有些尴尬道:“大明也在想办法处理这个问题,朝廷的政策是缴抚并用,就是让海盗投降朝廷,使得海关税赋合法合理。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与各国的贸易将更加愉快。”

    西洋人又说了一通,翻译道:“但是这位先生听说,中国的福建省已经生叛乱,北方也有蛮夷入侵,**为力,如何还有力量管理海域呢?”

    “这个……这个是政务,自有朝廷大臣想办法,我们织造局只管做生意,让双方都有得赚,诚信为先,利润为后……”

段二二 捧月

    张问陪着孙隆和王大利在织造局招待了各国的商人,忙乎了一整天。花了一整天时间在这里,也不是没有用,不仅拉近了和孙隆的关系,也算是为国家做了一点好事。实际上贸易对大明有好处,因为卖出去的都是上层社会使用的奢侈品,官府有了银子,可以购进粮食棉布等必需品解决困难。

    离开织造局,孙隆请张问到府上夜谈。先前在织造局已经吃了酒席晚饭,回到孙隆府上后,又吃了一些甜点、喝了莲子羹,算是夜宵。

    闲聊了一阵,张问便把话题扯到了钱益谦身上,“浙江有许多东林党霸占着官位,我这次任职,司礼监的魏公公和兵部尚书崔大人亲自交代,要打压地方上的东林党人。钱益谦此人是第一个应该对付人。钱益谦去年参与弹劾魏公公,在东林党内获得声望,因为做了浙江布政使,这样的人,是我们的大敌。”

    孙隆听罢忙道:“张大人所言不差,和魏公公作对的人,要先搞下去。只是不知用什么理由弹劾。”

    张问道:“只要孙公公能告诉司礼监和东厂,钱益谦在浙江是个祸害,等我收集他的罪状证据,东厂锦衣卫便可以抓人。”

    两人在秘室中商量对策到深夜。对付魏忠贤的敌人,孙隆自然要投入十二分的热情,表明自己对魏忠贤的忠心。张问在孙隆府上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告辞离开。

    收集官员的罪状,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现在的官,没几个人屁股是干净的,关键是要有门路。张问联系上张盈的玄衣卫,让她想办法收集。

    在杭州呆了几日,张问把该办的事都交代下去了,只需要等待结果,然后就可以弹劾钱益谦,让锦衣卫抓人。沈敬也来了杭州,和张问见了一面,沈敬要亲自去闽北实地考察,选择屯军练兵的地方。而张问准备干的事是接触一下杭州的所谓名流,为开办他设想的书院做些准备。

    就在这时,张问收到了一份柳影怜的请帖:明日在西湖义演,筹集赈灾粮款,许多官员和江南名流都会参加,请张问也去。这种聚会是民间形式的聚会,出点是筹集善款,张问想着柳影怜救了沈碧瑶和女儿的性命,便答应去捧捧场。

    西湖之滨,热闹异常,湖面上波光粼粼,轻舟荡漾,三潭映月如宝石般嵌在湖面。湖上飘着几条华丽的楼船,柳影怜和一些江南名妓就在最大的一条楼船上表演歌舞。除了贵宾观赏的楼船,周围还有许多小船,挤得水泄不通,百姓的船只早早就来占位置,想一饱眼福,名妓可不是普通百姓能经常见到的。

    张问穿了一身布衣常服,他带着玄月等贴身侍卫上船时,船上的人纷纷过来见礼,各自介绍相认。张问面带微笑,一一应酬。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清瘦中年人作揖道:“下官浙江布政使钱益谦,见过张大人。”

    听到钱益谦三个字,张问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他和钱益谦是政敌,暗里也有些私人过节,但是却从来没见过面。

    两人的过节,一开始是因为钱益谦把房可壮的死往张问身上扯,这当然不是钱益谦的主意,肯定是东林的集体智慧,但是钱益谦经手操办的事儿,就让张问对他个人十分不爽;然后就是争夺江南钱庄生意的垄断权,钱益谦原本也不知道沈家和张问的关系,但是实实在在产生利益冲突。于是展到现在这样,两人成了敌人。敌人归敌人,但是表面上的礼仪却不能疏忽,大家同朝为官,不能明说谁是谁的敌人。张问和钱益谦寒暄了几句,便在楼船上入座,而且坐得很近,偶尔还会交谈几句,完全看不出隔阂。

    表演歌舞的是教坊司的女子,在旁边船上的戏台上表演,名妓们并不弹唱跳舞,而是在席间陪坐。其实名流们并不想参加这种应酬,要出很多钱不说,歌舞也不好看。大庭广众之下,最有诱惑最好看的歌舞都不会表演,只是一些平常歌舞,衬托一下太平盛世而已。

    这时一个身穿绸缎的年轻人嘀咕道:“柳姑娘怎么还没有来,今天我们就是为了和柳姑娘见一面。”

    他一句话说出来,那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纷纷议论着柳姑娘。

    张问见状对钱益谦说道:“这柳姑娘可是柳影怜?”

    钱益谦笑道:“可不是柳影怜,江南最有名的女史,就是她了。不仅色艺双绝,而且很有善心,这次义演就是柳姑娘出面筹备的,您看无论是官场上的人,还是商贾富户,来了这么多人,都是给柳姑娘的面子。”

    张问面带笑意道:“久闻大名,一会倒要看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当此名声。”他也不愿意把自己和柳影怜之间的事说出来,便随口应付一句。

    旁边一个老头说道:“要说这柳姑娘,多少人一掷千金,连面都见不上一面呢。”

    过了许久,船上突然一阵嘈杂,有人喊道:“柳姑娘出来了。”许多人竟然激动得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向门口看去。

    张问也忍不住看了过去,人还没到,门口洒着春天的阳光,仿佛在期待着仙女的降临一般。片刻之后,听见人群出“哇”地一声惊叹,柳影怜终于走了进来。

    人靠衣装马靠鞍,没想到柳影怜收拾打扮好了竟然比那日狼狈的时候好看了数倍。只见她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像约素,肌如凝脂气若幽兰,眼睛像春水清波、顾盼生辉,一颦一笑动人心魂。春日的阳光照在柳影怜的身上,让她看起来真如不食烟火的仙女下凡一样。

    张问看到如此美女,心下有些懊恼,之前怎么没现她这么漂亮呢。

    柳影怜朱唇轻启,声音清脆,说道:“多谢诸位赏脸……”

    她刚一说话,刚才激动得叽叽喳喳的人很快安静了下来,想听听那天籁之音一般好听的声音。

    “福建遭受了天灾**,这些日子诸位也看到许多饥民已经乞食到杭州了,我们这次义演就是为了给那些忍饥挨饿的百姓筹集善款,所以今天所有的收入都会用来购置粮食衣服,赈济灾民。”

    船舱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马屁声,纷纷奉承柳姑娘大义、仁爱等等之类的,大伙都扯着嗓子说话,希望柳影怜能注意到自己。

    这时张问意识道:结交这个女人,是非常有益的事情。因为她的人脉肯定很宽。

    柳影怜向张问这边看过来,向张问嫣然一笑,张问顿时如被温暖的阳光照耀了一般。她又对着张问旁边的钱益谦笑了笑,让张问心里有些醋意,不过很快就消失了,柳影怜原本就不是良家妇女,她是个名妓,当然会认识很多男人。

    这时她穿过席间,向这边走了过来,路过的地方留下一阵清香,那些男人们瞪圆了双目,激动得无以复加。突然,“哐当”一声,一个人从椅子上昏了过去。

    柳影怜走到张问和钱益谦的桌前,端起酒壶,为二人斟酒,张问看见那双如玉砌一般光滑的手,竟然有些把持不住砰然心动。她为二人斟了酒,又拿了一个酒杯斟满,双手端了起来,说道:“妾身要特意谢谢二位大人捧场,借此一杯薄酒,敬两位一杯。”

    钱益谦脸色泛红,高兴得合不拢嘴,直说“好、好”,张问见钱益谦那副模样,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一脚踢下湖去。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美人面前,张问依然要装作风度的,他从容地端起酒杯微笑道:“柳姑娘善举,难得难得。”

    钱益谦喝了酒,眯着眼睛一脸笑意,目光一刻没有从柳影怜的身上移开,一边盯着别人看,一边说道:“我空闲之时喜好书法,在江浙一带也有些名气,今天就写一副,在此拍卖,所得银钱,便捐给你们用来赈济灾民,聊表个人心意。”

    柳影怜嫣然一笑,朱唇轻启,款款施礼道:“久闻钱大人文章书法盛名,妾身就先行谢过了。”

    “不谢、不谢。原本赈济灾民官府就应该出力,本官已下令开仓放粮,但官米有限,还要依赖各界友人、乡亲朋友捐助才能解困,柳姑娘筹备这次义演,全出于仁义之心,本该本官谢姑娘才是。”

    奴婢们已经抬了一张几案上来,摆放了文房四宝。柳影怜道:“妾身为大人磨墨。”

    钱益谦呵呵一笑:“好、好,这是我的荣幸。”等待柳影怜磨好墨,他便提起毛笔,凝神看着宣纸,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子。

    张问见钱益谦装比,心下不爽,心道:这里的进士,谁不会两手字?

    这时张问又觉得不太对劲,按理这里老子的官最大,怎么感觉柳影怜故意才冷落自己?他打量了一眼钱益谦,都四十来岁的人了,无论从长相、官位、才华上来说,也不过如此。张问顿时有种挫败感,心道:难道是因为我是阉党的,名声不好,柳影怜不想与我往来?

    钱益谦大笔几挥,写了几句诗。柳影怜走过去念道:“风轮持大地,击扬为风谣。吹万肇邃古,赓歌畅唐姚。”

    “好诗、好诗!”

    柳影怜笑吟吟地对大伙说道:“钱大人的书法,可遇不可求,今日为了筹集善款,即兴所作,墨还未干,诸位出资便可购得此副书法。”

    一省布政使的书法,又有众多官员在场,当然不愁卖不出去,这也是钱益谦敢写出来拍卖的原因,否则没人买或者只卖个几两银子,面子就丢大了。

    东林党人和钱益谦的下属纷纷喊出了高价,把面子给他撑起。

    许久之后,有人出资三千两,再无出价的人,柳影怜便将书法以三千两的价格卖了出去。钱益谦的字根本就没什么特色,张问怀疑那买字的人是钱益谦的托。

    这时柳影怜又笑着说道:“闻浙直总督张大人擅长丹青,何不让大家开开眼界呢?”

    张问微笑道:“既然钱大人以字筹款,那本官也以画凑款,略表心意,献丑献丑。”

    他心道:老子画一幅画,价格要是卖低了,输给了姓钱的老东西,岂不是大失面子?这船上倒是有许多自己的人,特别是混在人中的曹安,应该会知道怎么处理,但是让曹安拍的话,那就是自己出钱买自己的画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钱益谦,钱益谦一脸笑意,仿佛要看自己的好戏。张问沉住气,寻思了片刻,说道:“柳姑娘如果不介意,我就画一幅你的画像如何?”

    这里这么多人喜欢柳影怜,她的画像应该有人愿意出钱买吧。张问如是想。

    柳影怜怔了怔,随即笑道:“大人愿意给妾身画画像,妾身很高兴。”

    “柳姑娘请坐下,做一个好看的姿势。”张问一边说,一边坐到案前,准备画画的工具颜料。他心道:老子最擅长的是画不穿衣服的人,不过今天让你在大伙面前脱衣服好像不太好,只好作罢。

    要想别人出重金,得用心了画。张问暗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态。他还是相当有自信,一则这幅画是柳影怜的画,二则自己是浙直总督,官位有那么高,丹青自然比普通人画的要值钱。再说张问自觉自己的手法也还算高明。

    “大人,妾身要做什么样的姿势?”柳影怜问道。

    张问打量了一番,说道:“就现在最好,坐姿端庄,脸上的微笑就像是心里的善良美好。”

    穿着衣服的人,张问得突出她的身材,只能设法增加立体感,比如通过衣服的皱褶表现丰满的胸部。他构思好步骤,便聚精会神地投入到工作之中,一时酒席宾朋全部被他抛诸脑外,眼睛里只有柳影怜。

    张问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柳影怜,目光炯炯有神,仿佛是正午的强烈阳光一般,照得她脸上烫。柳影怜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没有穿衣服一般,这还不够,仿佛自己的心思都被他看见了一样。

    她心里慌,因为她有许多心思不愿意被张问看见。在张问的专注的目光注视下,她又有些心烦意乱。无法容易的感觉。

    因为是现场作画,张问无法像工笔画那样精雕细琢,那样的画需要太长的时间,所以画得有点粗糙,不过笔法是流畅的。良久之后,张问长嘘了一口气,抬头说道:“好了。”

    柳影怜递过来一块手帕,笑道:“张大人擦擦汗。”

    张问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顺便就将手帕放进了自己的袖袋。女人给手帕,张问还没老实到擦完汗水还给别人的地步。

    柳影怜观赏了一会儿张问的画,脸红道:“大人画得真是栩栩如生。”说罢拿起画,向船上的人展示,说道:“这是浙直总督张大人的丹青,请大家出价吧。同样,拍卖所得的银子,会全部用于善款……”

    “一千两!”马上有人就迫不及待地喊道,这不仅是给张问面子,还是给柳影怜的面子,因为画像是柳影怜的画像。柳影怜拥有众多追捧者,又是亲手卖画,所以大伙当然要捧场。

    许多人有花不完的钱,但是也无缘得到柳影怜的垂青,有太多的人想让她相陪,但是她陪不过来,所以要选择看着顺眼的人。这时是个机会,希望能引起柳影怜的注意,起码混个脸熟,以后起码能说上一句话。

    “两千两!”

    “三千!”

    ……

    价格不断攀升,很快过了钱益谦那副字,张问心下得意,看了一眼钱益谦,见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灿烂,张问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八千两!”一个男人大喊了一声。

    最终以八千两的价格成交,那人只买到一副柳影怜的画……八千两可以买几百个姿色中上等的奴婢。

    柳影怜为了感谢众人的捧场,最后在船上表演了一支歌舞,又弹唱了一曲。一群歌妓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在柳影怜的对比下,那些姿色不错的歌妓显得黯然无光。

    张问看着柳影怜那婀娜的舞姿,不得不承认,用绝世佳人来形容她,也不为过。

    歌舞表演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楼船上挂起了红灯笼,映照在湖面上,分外妖娆。西湖湖面上的楼船在灯光之中更加好看,湖岸上也是极尽繁华,杭州的美景不减当年。

    船上的公子王孙贵客陆续离去,张问也准备离开,这时,一个丫鬟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道:“柳姑娘请大人赏脸到楼下一叙。”

    张问回头看了一眼钱益谦,故意提高声音道:“柳姑娘要单独和我见面么?”

    丫鬟点点头。

    钱益谦听到张问的话,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心里一定很生气。钱益谦强笑道:“下官也该回去了,告辞。”

    张问笑道:“钱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段二三 预谋

    楼船上有些小船舱,用作歌妓换衣装扮、休息的地方,柳影怜正在一间船舱里休息。张问在婢女的带引下走进了船舱,为了安全起见,玄月也跟了进去。

    柳影怜正坐在梳妆台前面取头上繁杂的头饰,听见婢女说“小姐,张大人到了”,柳影怜便急忙站起身,屈腿作了个万福,脆生生地说道:“妾身见过张大人。”

    张问摆摆手道:“柳姑娘不必多礼,你忙你的,我坐着等等无妨。”

    “小莲,给张大人沏一壶好茶。”

    张问看见一把椅子放在柳影怜的背后,便走过去,随意坐了下去,向梳妆台那边一看,正好对着铜镜,可以看见铜镜里柳影怜的脸。柳影怜歪着头取头上的东西,也从铜镜看见张问,羞涩地一笑,十分迷人。人长得好看,当真是一颦一笑都很有感觉。

    不一会,柳影怜就取下了头上的金银之物,梳了个桃心鬓,转过身来,笑道:“妾身请大人来坐坐,是要多谢您今天的那副画。”

    张问摆了一个潇洒的姿势,装比道:“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以柳姑娘的画像,只卖了八千两,我有些歉意了。”

    柳影怜掩住嘴噗哧一笑道:“妾身可没说谢大人的画售出的银子,是谢大人没有把妾身故意画丑了。”笑不露齿,名妓的教养并不比大家闺秀差。

    张问脸色尴尬,强笑道:“柳姑娘可真会说笑……其实这样的肖像画并不是我所长,我顶多就能画得比较像,无法达到更高的境界。有人愿意出银子买,全赖柳姑娘的名气。”

    “那大人擅长的是什么样的画?”

    张问一本正经道:“春~宫。”

    他原本以为柳影怜会以此调笑一句,因为她又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不了柳影怜脸上却泛出一朵红晕,轻声说道:“我们做知己不是更好吗,张大人觉得呢?”

    张问怔了怔,知己?他很想说,其实我更愿意和柳姑娘在床上搞。不过这样说就有辱斯文了,张问只得笑道:“也好,也好。人生难得一知己嘛。”

    虽然柳影怜美貌如仙,但是张问现不能马上和她干那事之后,顿时失去了兴趣,因为他还得休息一下,准备去浙南闽北地区找沈敬,一起考察可以屯兵的地方。福建乱得不成样子,饥民已开始涌入浙江等省,再不尽快筹备大军,以后自己及可能被人以渎职罪弹劾。

    两人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张问不愿气氛尴尬,便随口问道:“柳姑娘筹集到的善款,是要交给布政使安排么?”

    柳影怜见张问突然变得无精打采,她的眼睛闪过一丝鄙夷,但是随即收了起来,说道:“钱不是很多,对于布政司在赈灾上的花费是杯水车薪,所以我们准备把钱换成几船粮食,运到饥民最多的温州府。”

    “柳姑娘要去闽南?”张问顿时又来了兴致,专门花费时间去追女人,他不愿意干,但是顺路相陪一下,他还是愿意干的,而且有个佳人陪伴,途中还多了调剂。于是他又问道:“柳姑娘准备何时动身?”

    “很快,可能几天之后就可以动身了。”

    张问道:“我正巧几天之后也有公务南下,现在局势有些动荡,柳姑娘何不和我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柳影怜高兴道:“那可真巧呢,既然这样,我们就相约个时间,一起走吧。”

    “好,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行告辞,过几天再见。”

    “妾身送送大人。”

    张问在杭州处理了几件总督府递送过来的公务,又去梅家坞看了一次沈碧瑶。本想给女儿取了名字,可沈碧瑶说要让女儿母姓,张问十分不爽,连名字也不想取了。

    三天之后,柳影怜的粮船准备妥当,约张问同行。张问便带上玄月等十几个侍卫,搭粮船南下。

    张问在船上给沈敬写了一封信,要他赶来温州,先考察温州地方。在张问看来,温州地处浙南,以后调兵进击福建距离也近,而且地处沿海,输送军粮可以降低消耗。只要寻到一处可攻可守、有屯田的地方,便可以作为募兵练兵的基地。

    粮船很顺利就到达了温州,知府知道张问也来了,亲自带着众官吏到码头迎接。张问等人刚下船,就看见码头上各种仪仗用的扇、牌、锣鼓等物,还有大量的皂隶。一个身穿红色正四品官袍的官员躬身拜道:“下官温州知府薛可守拜见总督大人。”

    张问扶起薛可守,说道:“免礼了,你叫人把船上的粮食都搬下来。温州的情况如何?”

    薛可守道:“福建那边的难民成群结队北行,跨过关口就是温州地界,难民是数不胜数,下官初时为了稳定局面,向布政司请求开仓放粮,后来救也救不过来,灾民一受邪~教煽动,便为乱贼,下官只得下令戒严了。现在城下被灾民围得几乎是水泄不通,下官整日提心吊胆。”

    张问指着河上的粮船道:“这些粮食是民间捐助的赈灾粮,现在城外广设粥棚,先稳住民心,难民只要还有饭吃,就不容易生乱。维持一段时间,等待总督府下一步安排。”

    薛可守道:“下官谨遵大人命令。这里交给下官来处理便是,请大人先到府中休息。”

    张问便坐了薛可守准备的轿子,前呼后拥进城。临近温州城时,张问看见城外果然全是难民,有的搭着草棚,有的躺在地上,密密一大片,起码有数万之众。温州城四门紧闭,城墙上排放着枪炮,布置有甲兵,严阵以待。张问见状,忙挑开轿帘,问骑马的薛可守:“温州城有多少兵马?”

    薛可守道:“有守备一千人,因事态不妙,下官又牌票,从各地召集了三千皂役,各兵器,大户出家丁护院千余人,总兵力有五千人。粮草充足、兵器修缮良好。目前城池无忧。”

    张问听罢放下心来,不忘赞扬道:“薛大人安排井井有条,守土有功,本官定然要上报朝廷。”

    薛可守听罢脸上一喜,脸色仿佛立刻变得红润起来,他左右看了看,策马靠近轿子,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可以叫人查查,学生不是东林党的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死胖子在张问面前自称学生,确实有些滑稽,张问差点没哑然失笑。不过这种情况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张问虽然人在地方,但是京官。就像省道御史那样,巡查地方,如果地方官受到褒奖,定然会对那御史自称门生,极尽奉承,进京的时候还要备丰厚的礼金馈赠御史,以表感激之意。

    张问笑道:“好说好说,只要你把军政安排妥当,配合本官办事,本官心里有数。”

    进了温州城,薛可守急忙给张问安排下榻,并排来几十个奴仆,十几个丫鬟侍候,凡事有求必应,鞍前马后十分尽心。张问刚刚休息了一下,薛可守又叫管家悄悄送来了“盘缠”,让张问出巡花费。

    张问心道,这厮这般阿谀奉承,虽然品行不是很好,但是从他安排温州的军政上看来,还有些能耐,最重要的是站阵营站在了自己这边。张问心下寻思,等把钱益谦搞掉了,倒可以推荐他补浙江布政使一职。只要在朝中同党的帮助下让薛可守从正四品连升三级,做上布政使,以后浙江官场的风向标就有了。

    在温州休息了一晚,张问便叫薛可守寻来温州各县的县志、地图等资料,一边研究一边等待沈敬前来会合。

    刚吃过午饭,曹安就走了进来,说道:“少爷,少夫人派人来了。”

    张问立刻说道:“快叫进来。”张盈派来的人,肯定有事要报。

    不一会,一个身着黑色衣服,头戴帷帽的女人便走了进来。张问一看装束,果然是玄衣卫的打扮。那女人先掏出一封信来,说道:“这是夫人的印信,请大人过目。”

    张问道:“夫人带了什么话?”

    黑衣女子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玄月,张问见罢说道:“她不是外人,你可以说了。”

    黑衣女子压低声音道:“夫人让属下告诉大人,江南名妓柳影怜是钱益谦的人。而且钱益谦待她以正室夫人的礼遇。”

    张问听罢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柳影怜名满江南,这样的事怎么没人说起?”

    “钱益谦并未将此事公诸于众。”

    张问马上感觉情况不妙。

    这时温州城北门,柳影怜正在一辆马车上,问坐在对面的人道:“给穆小青的信送到了么?”

    那人恭敬地答道:“昨日已经送过去,他们已经布置妥当,今日便动手攻城。”

    柳影怜那媚倒众生的笑容一丝也无,冷冷地说道:“很好,城里有钱有粮,还有一个大奸臣、大贪官张问,有人给开城门,不怕他们不来。等下攻城的时候,你看见了信号,才动手打开城门。”

    “属下明白。”

    柳影怜拿出一块牌子,说道:“等白莲教的人冲进城里,你拿着这块牌子,能保无事。船上的粮食都卸完了么?”

    对面那人说道:“已经卸完了。属下这就下车准备,现在他们应该快动手了,柳姑娘尽快出城为好。”

    “嗯。”

    那人拱手道:“告辞。”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炮响,城楼上立刻嘈杂起来,有人大喊道:“乱贼攻城了,赶快鸣号警示!”“快去禀报知府大人!”

    柳影怜听罢和人面面相觑,她随即说道:“来不及出城了,我回住处等着,你去准备开城门。”

    巡抚驻馆内,张问刚刚得到张盈传来的情报,他略一寻思,顿觉不妙,马上当机立断道:“我们得立刻离开温州。”

    不料话音刚落,就听见驻馆外边人声鼎沸,吵闹不已。张问急忙喊道:“曹安,曹安!”

    曹安推开房门,说道:“少爷有何吩咐。”

    张问道:“外面生了何事?”

    曹安道:“少爷稍等,老奴出去看看。”过了一会儿,曹安走了回来,神色惊慌道:“少爷,不好了,听说乱贼攻城了。”

    张问忙走到案前,提起案上的佩剑,说道:“走,咱们去府衙。”

    张问这时候才回过味来,这柳影怜接近自己,是个阴谋。

    一开始相识,是柳影怜在杭州城外被抢劫。然后恰恰被张问撞见,于是张问救了她。这时候张问回忆起来,那件事肯定是有预谋的安排:劫匪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在杭州近郊抢劫?不过因为当时杭州有大量难民造成隐患,而且张问也没有先知的能力,完全不可能想到预谋。

    后来钱益谦不知怎么猜到了张问会去浙南考察,又让柳影怜筹办什么义演,一步步将张问引到温州,伺机借白莲教之手除去张问。

    张问得知柳影怜和钱益谦的关系之后,现在温州不早不迟恰好遇袭,他才顿悟过来。

    温州衙门内外,人马慌乱,敲锣打鼓警示遇袭。街面上的皂隶喊道:“白莲教乱贼攻城,各户壮丁快到城上助防,以免乱贼冲进城中滥杀无辜。”

    张问走到大堂外面,看见一个当官的正在奔跑,他一把抓住那官员的衣袖,说道:“带本官去见薛可守。”

    官员道:“薛大人去谯楼了。”

    张问回头道:“快去找几匹马来。”

    侍卫听罢奔到驻馆的马厩,将马赶了出来,张问抓住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指着一个侍卫道:“拿我的印信,去谯楼告诉薛可守,谨防内应,加强城门防守。”

    侍卫拱手道:“是。”

    张问提剑抖了抖缰绳,说道:“其他人随我去北门。”

    玄月问道:“我们为什么去北门?”

    “进城的时候,我看见北门的难民最密,乱贼极可能从北门破城。”张问说罢策马向北飞奔,众侍卫也急忙跟上。

    四面枪炮声凌乱异常,毫无章法。这个没有办法,地方军的火器质量普遍不过关,无法组成有效的火力。

    一行人奔近北门时,只见城外三枚烟花窜上空中,在半空中砰砰炸开来。张问抬头看了一眼,喊道:“可能是乱贼的信号,快走!”

    张问等人飞奔到北门,听见一阵喊杀声,果然见城门内厮杀起来,几十个身穿短布衣的人聚在那里,地上躺着几具军士的尸体。四五个人正在抬门上的横木;其他人都堵在城墙的石梯口。城墙上的军士往下冲,但是楼梯狭窄,拼杀缓慢,眼看城门上的横木已经取了三根,情况十分危急。

    “杀!”张问拔出长剑,冲了过去,众侍卫急忙护住左右,一起冲向城门。

    “保护大人!”玄月紧张得瞪圆了双目,提着弯刀紧紧跟在身后。张问冲近城门,见那些乱贼正在取最后一根横木了,心下一急,抓着长剑向那边掷了过去,原本是剑尖在前面,不知怎地,掷过去时转了方向,成了剑柄在前,“啪”地一声打在一个取横木的汉子头上。

    “哎呀!”那汉子吃痛,吓了一大跳,急忙摸自己的脑袋,然后把手拿下来看有没有血。片刻之后他意识到撞到自己脑袋上的是剑柄,不是利器,哈地幸庆了一声,又去取门上的木头。就在这时,突然,“砰”地一声,那汉子再次“哎呀”惨叫,只见一柄剑从他的手背上插穿,把他的手钉在了横木上,剑身还在左右摇晃。那是张问的侍卫扔的剑。

    张问冲到门口,手中已无武器,却见一个汉子端着一柄长枪跳了过去,作势就要刺来,张问不敢犹豫,二话不说,从马背上跳将下来,躲避那汉子的攻击。张问骑术也不是很好,跳下马来时,脚被马鞍挂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啪地摔了一个嘴啃泥。

    玄月见状,也跟着跳下马来,将张问护在身后,这时一个短衣贼人提刀杀至,迎头就劈。“当”地一声,被玄月的弯刀搁住,玄月的动作毫不停滞,几乎一气呵成,弯刀就顺势向下闪电般地划过。

    只听得一声惨叫,随即鲜血如血箭一般从那短衣人的小手臂上飙了出来,估计是伤了大血管。

    玄月的武器是一柄像月亮一般的弯刀,属于短武器,但是她的身形灵敏,左右跳跃,那些拿着长枪长刀的乱贼被她逼近身之后,长武器太长无法防守,纷纷中刀,几乎是瞬间,玄月就击杀了两三人。

    那个手被插在横木上的汉子还在呀呀惨叫,鲜血沿着城门流淌。这时另外一个汉子奔了过去,抓住那柄剑,用力拔了出来。那手受伤的汉子再次嘶声大叫了一声,捂住右手蹲了下去。

    张问见状喊道:“快!别让他开门!”张问可以想象,门外一大群如洪水一般的乱军,城门一开,还挡得住么?

    玄月见状喊了一声:“你们几个,保护大人。”说罢就像城门奔将过去,很快就有铁枪刺来,玄月左右跳动,身形灵敏,一一夺过,欺到人的身边时,挥手就是一刀,百百中。

段二四 血战

    城墙内外杀声震天,原本平静的温州城仿佛炸开了锅。北门城门口已经摆上了十几具尸体,血腥味在春日的阳光中弥散。

    玄月冲到城门口,护住城门,贼子从三面围攻,玄月拼命撑持。虽然玄月身手了得,单打独斗鲜有对手,但是在群架中,敌人拿着长兵器围攻,她也是应付困难。张问捡起地上的一把剑,挥舞着喊道:“冲,快去接应玄月!”说罢带头冲了上去,众侍卫将张问护在中间,向城门口靠拢。

    袭击城门的内应乱贼被张问带的十几个侍卫一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是混乱,无法抵挡从城楼上进攻的军队,片刻就被杀死大半。军士们扑下楼梯,杀入战团。乱贼见势不妙,便向城中逃窜,众军追了上去,拿着弓箭边追边射,那些乱贼被杀得所剩无几。

    就在这时,只听得“哐”地一声巨响,城门颤抖一下。“不好,乱贼在撞城门了!”

    又是“哐”地一声,听得“喀嚓”一下,城门上唯一的一根横木被大力压折了,城门摇摇欲坠。

    张问情急之下用肩膀顶住城门,面前的几个侍卫也使劲推住。张问大喊道:“快把横木安上去!”两个侍卫急忙抬起地上的一根木头,放了上去。正在这时,又“哐”地一声,张问等人被弹得摔倒在地,张问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

    幸好及时放上了横木,不然非得被撞破了城门不可。众军随即奔了过来,抬起其他木头,挡住了城门。

    张问长嘘了一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总算松了一口气。他问一个将领道:“薛大人在哪个谯楼?”

    将领答道:“就在那边的谯楼上督战。”

    张问听罢向谯楼过去,上了谯楼,见薛可守正在里面。一个军士说道:“知府大人,张大人来了。”

    薛可守转过身来,哭丧着脸道:“城外有几万人攻城,温州被团团围住,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得派人冲出去求援啊!”

    “城门都加强戒备了吗?”

    薛可守点点头道:“学生已下令加派人手防备。”

    跟着张问上来的那个将领道:“末将奉命守备北门,刚刚到城墙上,就见乱贼内应企图打开城门,我们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冲下城墙,险些被乱贼开了城门。幸好张大人带人及时赶到,突袭内应,才得以保住城门。”

    薛可守搓着手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大人神机妙算令学生五体投地。”

    将领道:“军中兄弟们早就听说过张大人的威名,在辽东以两万兵马大败建虏三万铁骑,用兵如神,兄弟们听说张大人恰好在温州,都想见见大人,可就是没那个福分。”

    张问笑道:“承蒙诸位兄弟看得起本官。”

    将领疑惑道:“大人是如何知道内应会从北门袭击的?”

    张问道:“我入城时,注意看了一下,北门的难民明显比其他地方密集。”

    将领听罢恍然大悟。张问看向薛可守道:“薛大人打算如何退敌?”

    “贼军数万,城中守备、皂隶、壮丁,持有兵器者,凑足才五千,寡不敌众,只能凭城固守,等待省里调遣大军。”

    张问皱眉心道,这厮和老子一样,是科举出身,而且比我还不会打仗。张问至少还有几场实战经验,肚子里也学了许多兵法战例。他默不作声,在嘹望孔中看了许久,城外的光景乍一看的确可怕,密密麻麻得全是人,就如洪水一般,仿佛随时可能把城池给冲垮了。

    薛可守见张问不说话,便陪着小心道:“大人威名在外,用兵如神,学生维大人马是瞻,请大人布置退兵之策。”

    张问回过头,看了一眼谯楼中的几个人,说道:“我的退兵之策,就是先让百姓壮丁上城驻防,然后将主力调出城外,组成阵营和乱贼决战。”

    薛可守一听,瞪圆了双目,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张问,好像在说:你不是疯了吧?

    “这……这……大人明鉴,咱们有高墙依托,城中粮草充足,完全可以固城而守,且兵力不足,何以要出城野战啊?”

    张问指着城墙外面道:“看似人多,实际上大部分是实实在在的难民,根本没有战斗力,连兵器都没有,不过是饿着肚子跟着闹腾,想进城抢掠。据我估计,贼军至多一万人,且贼军是白莲教众临时收编的福建饥民,缺少训练,没有军纪,整个一乌合之众。这样的一群人有何可怕?”

    薛可守哭丧着脸劝道:“当此危急关头,学生也不怕遮丑,咱们的人,也不是那么经打啊,和辽东身经百战的精兵老将可是比不得。特别是那些皂隶,大部分是学生前不久临时从各地票召集的壮丁。”

    张问道:“不用害怕,五千对一万,咱们兵器精良,照样有胜算,且贼军杂合在饥民之中,混乱异常,我们的阵营又多了几分胜算。”

    薛可守道:“兵器只能靠长杆枪和弓箭,城头上那几门炮也还凑合,火器却是不好用。上边调配下来的,经常炸膛,还有许多是坏的,根本没法用。”

    “我已经决定了,出城决战。”张问断然说道,“贼军原本是想靠内应破城,没有准备云梯等攻城器械,所以才一时拿城池没有办法。如果这样拖下去,迟早他们会搬来器械,到时候咱们军心不稳,在城上死守,不定能守得住。”

    薛可守听到张问如此说,也不再反对,便拱手道:“大人既已布置战策,学生都听您的。”

    张问遂下令主力从城楼上撤下来,换上壮丁百姓助防。而主力则在南城门集结,组成编队。前锋是两百鸟铳手,原本有大量火器,但是质量不行,只能选出两百支勉强能用的鸟铳应付。

    张问寻来一身盔甲穿在身上,戴了铁盔,增加点安全保障,以防被流矢打中一下就玩完。他穿戴好盔甲,就带着侍卫来到军前。

    此时的军纪还算良好,至少都排成了队列。张问大声说道:“我听军中有人说,想看看辽东大破三万建虏铁骑的张问是什么模样,我现在就在这里,大家看看吧。”

    众军的情绪顿时被调动起来,特别是那些守备军,是职业军士,平时常听一些打仗的故事,此时最是激动,高呼:“张问……张问……”

    张问骑马从军前巡视而过,高声道:“诸位兄弟,想升官吗,想领赏吗。跟着我出城,击败城外的那帮乌合之众,就能升官财!”

    军队里顿时欢呼一片,士气高涨。

    此时旁边一栋房子的窗前,柳影怜正在看张问,她见到面前的军队变得嗷嗷直叫,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钱大人千算万算,怎么没想到张问是从辽东回来的?”

    旁边一个侍卫忍不住说道:“这个张问,先是跟着杜松在苏子河大战建虏,杜松轻敌冒进全军覆没,张问带着残兵败将和几万建虏铁骑周旋数日;几千残兵饿了四五天、弹尽粮绝,却在鸦鹄关歼灭建虏追兵三千人,回到关中。不久之后,在清河堡聚兵两万、并刘铤等猛将,与建虏三万铁骑决战,大破建虏,击毙贝勒皇太极、活捉努尔哈赤,其用兵之法不可小窥。”

    侍卫这么一说,柳影怜的心里冒出两个字:英雄。柳影怜“唉”了一声,说道:“他本是国家栋梁,何以会和魏阉同流合污,陷害忠良?”

    侍卫默不作声。柳影怜又道:“如果张问获胜,我只能来生再报钱大人的情意了。”

    张问鼓舞了一顿士气,又喊道:“武枪弄棒的人,就得讲一个勇字,临阵退缩者、祸乱军心者,本官绝不姑息!来人,命令城上的大炮装霹雳弹,城门一开,就给我轰!”

    “得令!”

    一切准备妥当,军队开进到南门门口,以鸟铳手在前,骑兵在中,步军在后,张问亲临中军,准备出城作战。在一声长长的“开城门……”的喊声中,城门大开。“轰轰……”城墙上的火炮依次巨响。

    张问大喊“出城”,遂带领全军冲出城外。城外的贼军裹挟着难民,在大炮的轰击下更是乱成一团乱麻,此时见城门打开,军队冲将出来,贼军乱民推推攘攘闹腾一片,提着各式兵器就冲了上来。

    “砰砰砰……”突然一阵密密的巨响,官军队列中腾起一片白烟,弹丸呼啸着打进人群。贼军密得不成样子,轮射过来,前面倒地一片。还没回过神来,官军前锋已经交换了队列,又一阵巨响,贼军死伤多人,被吓得大惊失色。地上鲜血横流,惨叫四起,混乱的人群惊慌失措,特别是那些手无寸铁被裹挟的难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有的停止前进,有的往后面躲。

    前面的后腿,后面的拥挤,有些人被推倒在地,身上顿时挨了无数脚掌,甚至被活生生给踩死。贼军中有人大喊:“咱们人多,冲过去灭了他们!”“冲啊……”

    问题不是不想冲过去群殴,问题是大多数人都想在后面看前面的人过去群殴,造成了拥堵混乱。

    这么一番倒腾,官军早就在各将领的喊叫命令声中组成了方阵,横在乱军面前。只见方阵中的兵马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利器,十分吓人,而且方阵前面那些拿火棍的兵乐不知疲地换着开枪。

    官军的弓箭手都还在后面没动,参与射击的,只有两百鸟铳手。就两百人数轮射击,就让贼军乱成一团争相逃跑。

    张问随即下令骑兵追击,几百骑兵冲出方阵,杀了过去。南门外的贼军、难民,成千上万,就这样被几百个骑兵追得到处乱跑,死伤一片。铁骑与刀锋,分不清哪些是乱贼,哪些是可怜的饥饿的难民,一律践踏、砍杀,血流成河。

    官军胜了一仗,众军欢呼声震天动地,高呼万岁。张问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刚出城他就知道南门的这群人不堪一击,之所以选择从南门出城,是因为南门贼军最薄弱,可以先站好阵脚排好阵营。以免还没整顿好阵营,就被乱军冲在一起,群殴陪掉本钱;而且张问刚接手指挥这支队伍,主将和官兵还需要磨合信任,先胜一场,军纪就会更好保持。

    实战再次证明,在战场上不是人多就厉害,比如辽东的明军和建虏打,就经常以多败少。

    官军阵营整顿了一下,继续向东门挺进,队伍严明,东门的乱军也是相差不大,毫无组织,想凭借人多冲垮官兵,结果在前期伤亡的时候,就失去勇气,半途而废争相逃窜……一群难民夹杂着杂牌起义军,能有什么勇气和军纪可言?官军照样从后面追杀,交换比非常高。

    张问见状松了一口气,看来带着人马绕成一圈就可以退敌了。不料正在这时,前面出现了数千队列整齐的兵马,这让张问吃了一惊。

    东、南两个方向的贼军都被击破,北门的贼军主力有了准备,知道裹挟难民凭借人多想冲破这支官军不太可能,于是把军队从难民中分离出来,准备和官军对决一战。

    两军对峙,双方总兵力一万多人,战场上却显得格外安静,倒是远处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阳光明媚,这是一个好天气。

    张问骑在马上,观察了一阵贼军的阵势,心道:这股人马,起码还能算是军队。他心里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因为手里这几千人马也不是多能打的人马。一下子胜了还好,如果陷入血战,能不能保证军纪就很难说了。

    这样的野战,胜负不在哪边的功夫高,主要看军心。如果有一边坚持不住,就可能造成溃散,然后就等着别人从背后追杀,死伤惨重、全军大败;如果两边都熬着,那就很难分出胜负了。

    张问寻思着,自己这边大部分是从地方上召集的壮丁,这些人不久前还是平民百姓,张问可不认为大明朝廷多得人心。贫富悬殊过大,平民衣食困难,却看到地主、官吏穷奢极欲,这样的情况下,平民真愿意为政府送命?

    倒是那一千守备,可能还靠得住些,起码是职业军士,靠打仗吃饭,官家养着还能有口饭吃,要是军队散伙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张问考虑了各种因素后,下令调整队形,将一千守备调到最前面,避免造成大量伤亡的时候前面溃散。如果一千人都拼光了还没分出胜负,那就是说贼军军纪严明,军心稳定。这样的话,还打什么?跟着败军飞快逃命是正事。

    调整了新的队伍之后,张问喊道:“前锋将士听着,战死的,每人一百两安家费;临阵退缩者,斩,一文钱也没有!鸣鼓,出击!”

    在鼓号声中,官军缓缓逼近,靠近到一百步之时,鸟铳手开始射击。贼军随即冲了过来,进入弓箭射程,双方各自放箭,空中箭如雨下,喊声震天。

    “杀……”短兵相接之时,众人出一声声大吼,恐惧随之来临。那刀枪扎进人身上,是用命来拼,真正不怕死的又有几人呢。

    杀声震天,几乎都是人们呼喊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就犹如从悬崖上跳,在空中降落时谁不拼命叫喊?

    两军接触的一条线上,鲜血如雨点一样飞洒,疯狂万分。人挤人,队伍十分密集,左右根本没有活动躲闪的空间,都是用命换命。

    张问紧紧握着剑柄,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十分紧张地看着战场上的情况。守备军都在前锋,如果那一千人拼完,后面这些壮丁肯定顶不住死亡的压力,再说他们也不愿意为了官府送命。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每一瞬间,张问都像度过了一年。他见双方不断伤亡的情况下,贼军仍然没有溃散,已经随时准备掉吗逃命。虽然用兵如神百战百胜的名声很珍贵,但是相比之下,张问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最重要。

    今日就算吃了败仗,张问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误,他只能鼓舞士气,排兵布阵,能不能扛住,还得官兵们去执行,他一个人没有任何办法。

    守备军怒吼着,拼命血战,在生死关头,他们没有多么崇高的想法,只是上面说了,战死有钱安家,逃跑斩,受过大量训练的军人脑子里有军纪和命令,别无选择。

    终于,在鲜血面前,贼军咬不动官军的铁盘阵营,开始恐惧退却,在他们眼里,上去等于送死。这种时候退却等于战败,密集的人群里,前边掉头要逃,后边的更不愿意在前面送死,或被前面的人冲乱,或是跟随大流,转身逃命。

    阵营溃散,对付起来就简单了,追击砍背就行。逃兵背上没长眼睛,只能挨刀。追击的时候,用骑兵是最有效的,逃兵跑又跑不过,打又没有勇气,除了死还能怎样呢。官兵是步骑一起追击,跟在后面痛快地屠杀。

    张问见状,哈哈大笑。

段二五 借刀

    温州府之战,一天时间就结束了,短短一天时间,斩一万,张问再次感受到了追歼敌军的妙处。这无疑又是张问的一大功绩,少不了上报朝廷。

    整座城里欢呼不已,十分欢快,将士打了胜仗有封赏,百姓避免了遭受乱军劫掠屠杀,皆大欢喜。张问率军入城,街道上的百姓夹道欢呼,张灯结彩,甚至放起了鞭炮。

    “张问……张问……”众军簇拥着张问的战马,喊声响彻云天。

    正在大家都像过节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小街小巷绕到了北门口。车上坐着柳影怜和她的一个侍卫,另外还有两三个人骑着马跟在左右。

    马车驶到城门口,停了下来,一个骑马的人轻轻叩响车厢,低声说道:“柳姑娘,城门口的军士在检查出城的车辆。”

    柳影怜脸色苍白,想了想,对车上的侍卫说道:“你先下车,我换身衣服。”

    侍卫下车之后,柳影怜脱掉身上的衣裙,然后拿了一条白绫,紧紧地系在胸口,将胸前的两团压平,绕了好几圈。缠好胸之后,她又穿上一身男装武服,对着镜子将头也重新梳理了一下,戴上一块头巾。

    她收拾好了之后,又把脸也化妆了一下,对着镜子一看,有几分像男人了。

    准备妥当,柳影怜从马车上走下来,对一个骑马的侍卫说道:“你到车上去,我骑马。”

    “是。”

    几个人就这样走向城门,按照礼节,几个骑马的人都从马上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过去。

    果然被一队军士拦住,一个军士喊道:“搜查乱党,站住!”

    柳影怜的一个侍卫陪笑道:“军爷,咱们是生意人,昨儿刚到温州,今天就遇到打仗,这不要赶着回杭州了,哪里有乱党……一点小意思,军爷几个喝杯茶。”

    那军士回头看了一眼,捏着那块银子说道:“这是张大人交代的事儿,该看的咱们还得看看。”

    侍卫主动给挑开车帘,只见车上坐着两个男人。军士见状就将银子放进了袖子,挥了挥手。

    马夫赶着车,其他人牵着马通过城门。

    刚走几步,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等等。”说话的人穿着黑色武服,头戴帷帽看不见脸,手里提着一把长剑。

    刚才给银子那侍卫满脸堆笑道:“不知还有何贵干啊?”

    黑衣女子走到乔装打扮的柳影怜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影怜站在那里没动,也没说话。

    黑衣女子,伸出剑柄,指向柳影怜的胸口,说道:“为什么女扮男装?”

    旁边的侍卫见黑衣女子拿剑去戳柳影怜,顿时跳将过来。黑衣女子吃了一惊,唰地一声拔出剑来。众军士也急忙围了过来。

    “唰唰!”车上的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两柄铁剑,冲下车,护在了柳影怜左右。

    “识相的把兵器放下!”黑衣女子呵斥道。

    侍卫道:“姑娘快上马走,我等断后。”话音刚落,城门已经被关上了。

    黑衣女子沉声道:“给我拿下!”

    众军提着兵器围将过来,柳影怜的侍卫护住拼杀,一番打斗之后,伤了两个军士,柳影怜的一个侍卫也被一枪捅穿了胸膛。

    这时,柳影怜喊道:“住手!把剑放下,不要抵抗了。”

    “当当!”那两个拿剑的侍卫只得将兵器丢在地上,军士一拥而上,将几个人绑了起来。黑衣女子带着俘虏,向城中走去,押送到巡抚驻地。

    那黑衣女子叫人好生看押,然后进屋禀报,见到张问,说道:“禀东家,柳影怜已经被抓住了,还有几个同伙,怎么处理?”

    张问说道:“把柳影怜送进来,其他人送到温州府大牢里,关起来再说。”

    “是。”

    不一会,柳影怜就被人押进了张问的房里,张问打量了一番柳影怜,笑道:“别说,柳姑娘的化妆技术挺到家的,要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柳影怜双臂被绑,依然款款施礼道:“承蒙张大人夸奖。”

    张问见状,对左右说道:“给她松绑。”

    侍卫听罢走上去把柳影怜身上的绳子解开,张问又请她坐下喝茶。

    柳影怜坐到椅子上,看着张问说道:“张大人打算怎么处置妾身,你会杀我么?”

    张问道:“柳姑娘见面就问我杀不杀你,看来你也挺怕死的啊,但是我差点就被你给害死了。”

    柳影怜黯然道:“张大人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怪您。”

    张问摇摇头:“我用什么理由杀你?勾结白莲教?可我手里没证据。阴谋谋害官员?照样没有证据,我也只能是猜测而已。”

    柳影怜想说:你是浙直总督,杀一个青楼名妓还需要证据么?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只是默然无语。

    张问用嘲弄的口气道:“钱益谦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他不是待你如正室夫人一般礼遇么,现在可好,居然为了谋害同僚,不惜把自己的女人往老子怀里送。”

    柳影怜冷冷道:“我承认我是想借刀杀人谋害大人,你要杀了我报仇吧,但你不能侮辱钱大人。无论怎么样,钱大人一世清名,总好过阉党!”

    “一世清名?哈哈……”张问摇摇头道,“一世清名的正人君子,就是喜欢戴绿帽的主?唉,人真是无奇不有,他利用了你,你还帮他数钱?”

    柳影怜道:“我们的事,你这样的人不懂,也管不着。”

    张问道:“好吧,我也懒得和你说这些。我不会杀你,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上次你救了我的夫人和女儿,我还你一个人情,现在两不想欠;二是柳姑娘本身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又长得国色天香,我本人没有辣手摧花的喜好。所以,你不要害怕我会害你性命。我之所以捉住你,是想留你一段时间,免得你回去把什么消息都告诉钱益谦了,对我可是大大的不利。”

    柳影怜听罢说道:“妾身先谢大人不杀之恩,大人的心胸当真令人佩服。只是……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报复钱大人?”

    张问沉吟片刻,说道:“法子我还没想好,像钱益谦这种对付我的阴毒手段,还不是那么容易想出来的。”

    柳影怜紧张道:“你要用什么阴毒手段对付钱大人?”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还没想好。”

    柳影怜愤愤道:“张大人可以放过我,为什么不能放过钱大人?如果钱大人不是顾虑你会对付他,他也不会这么算计你。”

    张问一拍大腿,说道:“这句话算你说对了,我就是顾及钱大人会算计我,所以我要算计他。”

    柳影怜道:“张大人在辽东为国效命血战建虏战功赫赫,原本是于国于民的栋梁之才,何以会投靠魏阉,陷害忠良?”

    张问马上接腔道:“我什么时候陷害忠良了?房可壮的事儿压根就不关我的事,对付钱益谦,钱益谦算是忠良吗?他做了什么有利百姓朝廷的事?勾结白莲教里应外合,准备用温州全城的人给我殉葬;福建大饥,难民涌入浙江,他作为浙江布政使,连对本省最基本的防范都没有,还引狼入室,差点就让白莲教的势力渗透进了浙江,这也算忠良么?”

    柳影怜怒道:“钱大人并没有勾结白莲教,只是迫不得已联络了白莲教中的一个坛主,攻取温州,再说白莲教只杀贪官恶霸,并不会屠杀温州百姓。张大人是站在地主富豪的位置上说话,当然觉得他们是妖魔。”

    张问站起身来,说道:“女人陷入感情脑子就不够使,我懒得和你多说。咱们在南边斗,等异族骑在咱们头上的时候,就知道谁有理谁没理了。”

    走到门口,一个侍卫正好过来,拱手道:“禀东家,沈先生到温州了,正在院外。”张问道:“快请到客厅说话。”

    侍卫道:“是,东家。”

    张问径直向客厅走去,不一会就见到了沈敬。两人相互见礼,张问笑道:“这南边的太阳就是毒,沈先生出来不到一个月,晒得更黑了。”

    沈敬哈哈一笑,说道:“老夫刚进城,就听说大人又打了一个大胜仗,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张问道:“沈先生回来的真是凑巧,要是早一点,恐怕还能亲眼看见。请,屋里说话。”

    “大人请。”沈敬出于上下之礼,故意走在张问后面,“百姓说大人用兵如神,老夫看来,也不为过。温州城的军队,不过是乌合之众,大人却敢直接带出城决战,令人佩服、赞叹。”

    二人边说着话,边走进客厅,分上下而坐,张问说道:“哪里哪里,其实温州这一千守备军队,还是挺能打的,比浙江多数守备都能打。当时我带兵从南门出城,南门和东门都是乌合之众,裹挟了大量难民影响贼军军心,一触即溃,然后遭遇贼军主力,当时我心里还真没底。我便寄希望于那一千守备能镇住场面,将其安排在前锋,果然没让我失望。”

    沈敬陪笑了一阵,从袖子里摸了一会,摸出一叠图纸来,说道:“时间不多,我只实地考察了温州府的平阳县,不过浙南其他各州县我都有收集材料。老夫专程考察平阳县,是觉得平阳县适合做屯军之地。”

    张问拿起沈敬的图纸,随手翻看了几页,抬头问道:“沈先生何以看上了平阳?”

    “平阳县内屯军,可以雁荡山为依托,在山区设立关塞,可守可攻,同时平原地方良田肥沃,可以屯田,河流充足、灌溉方便。如此看来,不是正和我们商议的条件么?”

    张问点点头,说道:“沈先生言之有理,什么时候我也去看看,如果适合,就把地方定下来,修城筑堡,建立屯兵基地。”

    沈敬左右看了看,问道:“钱益谦的事儿,如何了?”

    张问道:“被他阴了一把,差点没送命。不过我已准备妥当,想好了对付他的法子。”

段二六 阻拦

    沈敬很尽责,由章照、叶青成等人做副手,他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就做了许多军事上的准备工作,人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沈敬的身材本来就矮小,现在又黑又瘦,真是和猴子差不多。

    张问知道,只要有了军费,组建一支精锐军队的步骤就可以在众心腹的谋划下展开了。权力皇上是给足了的,壮丁也不缺,关键还是缺钱。

    钱的来源,张问已经想好了:就等抄没钱益谦的家产作为第一批军费,然后排挤由东林党扶持的商贾,扶持沈家及沈家的合作者出面敛财,再分利润养活军队。

    对付钱益谦,张问只需要等待玄衣卫收集好证据;东厂下令抓人。

    张问沉思了一遍计划,虽然好像有些草率,但是时间紧迫,有皇帝给的权力和司礼监的支持,一切障碍都不是问题,于是他自信地笑道:“沈先生得注意休息才行,过段时间咱们开始屯军了,我想把军营的事务交给沈先生打理,还有得忙,别着急。”

    沈敬点点头道:“屯军的地方,得先定下来,咱们才能准备其他事情。”

    张问道:“军费的事儿,我已经安排好了。我暂时没有什么事需要亲自打点,这次南下,也就是想敲定屯军的地方。咱们明日就启程先去平阳县看看。”

    但是这个行程计划在第二天没能实行,张问一大早就收到了镇守太监孙隆的信,说是有要事商议,让张问尽快赶回杭州面谈。信是连夜送来的,可见有些紧急。

    张问试着从信使口中打探点消息,但是信使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

    无疑张问必须赶回杭州去见孙隆,张问明白自己的阵营,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太监。

    于是南下改为北上,张问当天就赶回杭州,直接去见孙隆。

    孙隆将张问引到秘室,一脸着急道:“张大人,这次急着叫你回来,确实是个急事……咱们不能动钱益谦!”

    张问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钱益谦之所以升到布政使,就是参与弹劾魏忠贤一事,因此获得了东林党的肯定,由内阁推荐上去的。这样一个人,显然是魏忠贤的对头。

    现在说不能动钱益谦的人,居然是个太监!所以张问吃惊是难免的。

    孙隆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搓了搓手,一脸焦急道:“动不得……哎呀,张大人,您就帮咱家一个忙,成不?这钱益谦真的不能动!”

    “瞧您说的,咱们都是魏公公的人,这样说就见外了。”张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但是,咱们也不是外人,孙公公能不能告诉下官原因?否则下官没法向魏公交差啊……这钱益谦和下官的过节,官场上的人都看见了,要是下官这样就认输,不但没法动其他东林党人,更没法筹到军费,下官就下不了台啊。”

    张问心里冰凉一片,钱益谦用什么法子说动了孙隆?张问顿时意识到浙江的水不是一般的深。

    孙隆站了起来,左右走动个没完,在张问面前晃来晃去的,张问也受到影响,努力控制自己才没有心烦意乱。

    “孙公,这是上边的意思?”张问小心地问道。

    孙隆苦着一张脸道:“要是上边的意思,咱家就没这么烦了……”

    张问听到这句话顿时心放了一半:既然不是上边的意思,我张问在京里也是有背景的,不是你孙隆能命令得了的人,今天你不给个说法,对不起,该咋办就咋办。

    张问想罢棉中带针地说道:“孙公,您看能不能把事情的缘由给下官说说,咱们也好一起想办法。您是知道的,这次咱们的人为下官争到这个浙直总督不容易,魏公和兵部尚书崔大人已经放出话来,就是要挤兑江浙的东林党。现在对付钱益谦,是对整个浙江官场表明态度,这时候放弃认输,以后这事儿就没法办了。下官不仅无法向魏公交代,而且弄不到军费,把正事办砸了,推举下官的崔大人也会被东林党弹劾,此事事关重大啊!”

    孙隆的手捏得紧紧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这些咱家都知道……张大人目前缺多少军费?”

    张问道:“急需二十万两,以后还需要,这募兵断不得奶。”

    孙隆坐下来,盯着张问道:“银子不是问题,我给你想办法。”

    “哦?”张问再次吃了一惊,二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养一支军队那是无底洞,孙隆轻轻松松就说不是问题……

    孙隆道:“只要张大人信我,凭张大人在朝廷里的关系,一年弄几十万两那个轻而易举的事情。”

    张问不动声色道:“怎么弄?”

    孙隆打量了一番张问,说道:“张大人换身衣服,咱家带去你一个地方。”

    张问一头雾水,他最想搞清楚的是:孙隆为什么要求不动钱益谦?至于怎么搞钱之类的事,他并不是很有兴趣,所以就问道:“孙公要带下官去什么地方?”

    孙隆道:“你去了之后,咱家才给你说得清楚,怎么弄钱、为什么不能搞钱益谦。”

段二七 棋馆

    孙隆说不要动钱益谦,张问心里当然不同意,但是他不能轻易和孙隆对着干,不看僧面看佛面,孙隆是内宫在浙江的代言。

    张问至少要弄明白,孙隆为什么不让动钱益谦。不如虎穴,焉得虎子。张问的胆子比较大,从来都比较大。于是他答应和孙隆去“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在西湖之畔,最繁华的地段。周围都是酒楼、青楼、绸缎店、珠宝店、钱庄,湖上是楼船华栋,在这些地方玩乐花钱的,都是王子皇孙、官宦、富人。

    张问穿了一身缎子,看起来就像纨绔子弟。孙隆也只有三十来岁,身材瘦长,白面无须,看起来也像个风流才子一般。孙隆指着一道门道:“咱们就从这里进去。”

    这是一道不很起眼的门,和旁边开得大大的酒楼门面比起来,甚至还有些寒酸。张问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牌匾,上书:西湖棋馆。

    孙隆走前面,张问和玄月跟在后面,一起走进棋馆。孙隆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

    进了门厅,里面是一处小院子,布置得十分淡雅。没有大红的灯笼、没有红木家具,色调很朴素,那些未上漆的木窗,好像泛着木头原质的清香。

    作为一个文人,张问在这样的环境中感到很舒服,很惬意,细品之下,不仅这里的色调淡雅,关键还是安静,门外市井的喧嚣仿佛都在浮尘之外,一下子不见了。

    这时,一个女人款款走了过来。张问只看了一眼,顿时心生好感。怎么说呢,这个女人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多岁了,但是全身却无一不透出雅致与温馨,端庄而不呆板,特别是扭腰的时候,很轻,很有教养的样子。

    脸长得很普通,但是那种味道,很温暖,就像邻家的大姐姐一样,恨不得被她抱在怀里。

    女人微笑着慢慢作了个万福,轻轻甩了一下手里的手帕,说道:“妾身见过孙公,您有些日子没有来了哦……这位公子爷是……”

    张问注意观察,孙隆一走进这个院子,脸上那股子焦虑慢慢退去了。孙隆指着张问道:“哦,这是许公子,咱家的一个朋友。老交情,咱家和许家的关系,还是从许公子的父亲那时开始的。”

    张问心道,先父已故十余年,不知你个死太监是如何认识先父的呢?

    女人浅浅一笑,打量了一番张问,目光许久都没有移开,眼睛陡然一亮。这种眼神张问见过不少,基本上自认为漂亮的女人,见到自己都是这么副模样。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处事不惊的微笑,柔声道:“妾身名叫静姝,第一次见许公子,这厢有礼了。”

    “静姝姑娘不必多礼。”张问拱手微微一拜。

    静姝回头对孙隆笑道:“您带来的这位许公子,人长得好,说话儿也中听呢。”说罢脸上微微一红。

    张问是知道的,三十多岁的女人,仿佛是不能叫姑娘了。

    孙隆道:“咱家看你和许公子挺谈得来,许公子第一次来这里,你就带他在外面这些地方四处逛逛,一个时辰之后送许公子到咱家的书斋里来。”

    静姝点点头道:“孙公亲自带来的人,妾身定然侍候好了。”

    孙隆看向张问,“许公子先放松放松,一会咱们再玩别的。”

    张问道:“好。”

    静姝又瞧了一眼跟在张问后面一言不的玄月,知道是个保镖,静姝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后对张问说道:“许公子请,妾身照料不周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张问随口应酬道:“哪里哪里。”

    于是在静姝的带引下,张问和玄月穿过一道回廊,从正北的门厅中进了二进的院子。第二进的院子看起来就大许多了,中间有个池塘,里边有假山、石径,周围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张问也不多问,只是留心观察而已。

    这时静姝指着院子北面的一个大厅道:“这里是观棋亭。咱们是棋馆,自然就有棋局。许公子若是喜欢棋艺,要不咱们先进去看看吧。”

    张问点点头道:“嗯,劳烦姑娘带路。”

    走进大厅的门槛,只见里面就像一个戏院一般,有许多人坐在桌椅上喝茶吃点心,两边的楼阁上还有雅间。与戏院不同的是,正中间表演的不是戏,而挂着一副很大的棋盘。棋盘旁边站着两个穿着高领裙衣的年轻女子,各拿一根长竿,分别摆放黑白子。

    这时楼上一个清脆的声音朗声道:“黑子同位。”

    棋盘左边的女子便优雅地举起一枚硕大的黑子,放到左上角相应的位置。

    张问一下子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在观棋。但是他有注意观察厅中的人面上的表情,都很紧张的样子,张问心下有些疑惑:如果输赢不关自己的事,他们紧张个啥,当作欣赏不就行了?

    一个青衣小厮端着盘子从边上经过,点头哈腰地说道:“静姝姐好。”

    这地方的确讲究,一个小厮身上的穿着也十分整洁。

    静姝问道:“楼上的雅间还有空位么?”

    小厮看了一眼张问,弯着腰道:“还有备用的地方,小的这就带路。”

    张问便跟在静姝的后面,向楼上走去,走到楼梯处,张问忍不住便问道:“这些棋友是不是下了赌注?”

    静姝侧头笑道:“许公子好眼力,您在什么地方玩过这样的棋局呢?”

    张问道:“在下没有见识过。只不过在下见大厅里的棋友,神色紧张,非常投入,故此猜测。如果和自身得失无关,很少有棋友能痴迷其中。”

    静姝听罢神色略有些吃惊,又多看了张问几眼,说道:“许公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识,却不知在何处高就?”

    张问道:“在下只是一个商人,宫里采办用度,在下参了一股。”

    静姝随即笑道:“来这里的人,不仅有各行富商大贾、各州县大地主、衙门里的大官也不是不少,许公子这样年轻有为的俊才,却仍然少见。”

    张问笑了笑,不置可否。看这女人的从容神态,就知道见识过不少人,所以把她的话当成恭维比较好。

    这时已走到楼阁上,张问注意到木质的地板擦得非常干净。带路的小厮打开一道木门,躬身道:“公子请进,这个地方清静不说,还能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希望能合公子的意。”

    张问点点头,轻轻撩了一把长袍,跨过门槛走进雅间。雅间靠外的一侧开着两扇大窗户,做在案前,就能一览大厅中的情景。

    静姝面带微笑地介绍着观棋厅里的情况,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很流畅,不紧不慢的,听起来让人心情很舒坦。

    “今日这盘棋,是这个月最精彩的一局,江南小棋圣过百龄迎战京师国手林府卿,难得一见啊。”静姝流畅地介绍道,“过百龄今年十六岁,早已名满江南,他十一岁偶遇当今辅叶向高,叶阁老三败于过百龄之手,二人以棋为往年之交;而专程赶来杭州对决过百龄的国手林府卿,也不容小窥,听说他辞官养老之后,最喜下棋,十年未遇对手……”

    都是传奇人物啊,没想到在这名不见经传的棋馆中居然能现场观看传奇人物的对决,这让张问也来了兴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盘棋。张问对琴棋书画都有一定造诣,但只能说样样都会,却多数不精,他最精的,还是八股文和丹青。这棋道他就不是很精通,只能说当作消遣玩玩可以,和国手比起来,就只能算入门级的了。

    所以张问看了一会,有些头大,两边布局都很深,他完全看不出谁更占优势。

    这时静姝提醒道:“许公子如有兴致,现在也可以压上一注,看起来就更有意思了。”

    “现在已过半局,还能下注么?”

    “可以,不过如果赢了,就赢不了那么多。”

    张问摸了摸袖子,今天没带多少银子,曹安也不在身边;而且他明白,在这个地方下注,可不是十两二十两的事儿,所以有些尴尬地笑道:“我看看就行了。”

    静姝见到张问摸袖子,会心一笑,明白了张问的处境,她微笑道:“许公子要下多少注,言语一声就行,您是孙公带进来的人,不必担心。”

    张问摇摇头道:“我看还是算了,赌钱我也干过,不过从来不抱赢钱的心思,都是想着丢多少银子进去玩玩而已,就当去酒楼喝酒听曲儿买个开心。”

    静姝甜甜一笑道:“许公子真是个有趣的人。”

    张问坐着看了一会儿棋盘,围棋的规则他倒是懂,也懂很多布局和手法,但是太高深的手法他就不懂了。这与花的时间有关系,假设张问的爱好是围棋,而不是丹青,估计他画出来的画也没那么像模像样。

    邻家姐姐一般的静姝自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他已看出张问没有多大的兴趣,便说道:“棋馆里还有其他乐子,这围棋要是不合许公子的意,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如何?”

    “也好。”张问站了起来,突然问道,“在这里下注,一般得下多少银子?”

    静姝淡淡道:“楼下的棋友,一般是一千两起。”

    一千两……张问心里吃了一惊,这哪是什么棋艺,分明就是豪赌啊!七钱银子就可以买一石米,(一石米约一百二十斤,明朝的一斤比较重。)一千两银子是什么数,自然就不用说了。

    张问掩盖住内心的惊叹,镇定道:“在下和孙公做生意的时候,一千两银子倒不什么大数目,不过用来下注娱乐,倒是有点多了。”

    静姝不置可否,带着张问进了三进院子,这院的布置就没那么淡雅,屋檐下挂着红灯笼,人来人往,许多美貌的女婢来回穿梭,莺莺燕燕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里许公子可能不太喜欢,全部是各种浅易的赌局。叶子戏、骨牌、马吊牌、麻将牌、压宝、斗鸡、斗鸭、斗蟋蟀、斗鹌鹑……偏院那边还能斗牛……”

    张问故作有兴致道:“真是应有尽有啊,在下倒是想逛一逛。”

    张问是从来不赌的,但是他现在已经意识到这里的不寻常,他想看看这里的赌博能赌到多大。

    对于赌博,官府是严禁的,本朝初期,抓住小赌的人都是施以砍手砍脚的酷刑,到了现在,虽然屡禁不止,官府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是这种大赌,肯定是要打击。这棋馆赌棋都是以一千两银子起,实在是罕见,官府为什么不管,当然是有关系。

    静姝面带笑意,很自信的样子,她知道,别说是男人,就是太监到了这个地方,总会有一样让他喜欢的东西。

    张问已经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儿,说明白了,其实就是“销金窟”,只要你有钱,无论多少,在这里都可以花出去。张问以前以为自己根本不是洁身自好的人,这时候认识到,其实自己是个好人,吃喝嫖赌等玩乐的方式,他不过在上虞县嫖过一次,其他的都没怎么沾。

    和杭州相比,上虞当然是个小地方。杭州有很多刺激的地儿,不过张问不知道。

    静姝带着张问随意走进一间大屋子,里面的骰子声、洗牌声不绝于耳,不过大伙说话倒是不大声。来这里的人,当然和寻常赌馆里的人不一样,来这里的人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多少有些自持。

    张问随意逛了逛,现桌子上堆的金钱,都是黄金和银票,连白银都很少,更别说会出现铜钱了。他寻思着也下水玩几把,否则怕人怀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但是大部分赌博的基本规则,比如叶子牌等,他都完全不懂,贸然去玩的话恐怕要出洋相。不过张问总算找到一桌他明白的游戏:押大小。

    张问便走到那桌子旁边,看了一会,回头对静姝说道:“接连来了三次小,这次一定是大。”

    静姝笑道:“这可说不准,记得上月这张桌子一连开过十一次大。”

    张问道:“静姝姑娘身上有银子么,借我一点,一会挂孙公帐上就行,在下与他是老交情。”

    静姝二话不说,随即就拿了几张银票出来,递给张问。

    这时庄家用娴熟的动作摇得股子噼啪作响,然后啪地一声叩在桌面上,说道:“压大压小,赶紧的。”张问抽出一张一百两的,毫不犹豫地放到“大”字上面。

    “开!”庄家吆喝了一声,揭开盅的时候,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地方,仿佛那里有一个没穿衣服的仙女。

    “小!”“奇怪了,连开四把小,我不信了,再压小!”“我觉得这把应该开大,连开五把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问随即抽出两张一百两的银子,压在“大”上面。结果还是开小。

    第三局,张问便拿了四百两压大,结果还是小……很快张问就输了个精光。

    静姝微笑着再次递过来几张银票,张问摇摇头说道:“运气太差,不玩了!”张问原本对赌博就没有多少兴趣,这时趁机黑着一张脸就往外边走。

    静姝跟了上来,掩嘴笑道:“许公子的玩法当真有趣,不过话说回来,妾身挺佩服许公子的。”

    张问道:“我这是笨方法,转眼就输了千多两,有什么可佩服的?”

    静姝笑道:“佩服许公子知进退。”

    “呵呵……”张问看着静姝气愤地说道,“我是应该赞姑娘聪慧,还是应该赞姑娘会说话呢?

    “银子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许公子消消气,要不咱们换个地方,消消公子身上这股子火气?”

    张问听她话里有话,心道大凡有赌的地方,就有嫖,大概是要带去找姑娘了。张问最关心的还是价格问题,这样他才能了解到这个销金窟的信息。于是张问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瞧着这地方动不动就花几千两银子,姑娘怕是很贵吧?我花那银子,何不买几个良家姑娘?”

    静姝白了张问一眼道:“没想到公子爷还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何以见得?”

    “嘻嘻,许公子刚才说的那句话,就知道公子还没尝到过其中的妙处,如果尝过一回,就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其中滋味,公子一会便知……就算许公子喜欢处子,这里也有,而且是不寻常的处子。”

    张问一脸兴奋道:“哦?那我倒是要试试,究竟值不值。”

    静姝看到张问脸上的表情,她的微笑变得更加从容淡定。在她眼里,只要你有银子,就能让你花出来,当然面前这个某豪门大族的纨绔子弟也不例外。静姝通过观察张问的年龄和举止谈吐,认为只有豪门大族的少爷公子才能有这样的见识……但是这次她确实是猜错了:过百龄能在十一岁击败国手;张问为什么不能白手起家,在二十几岁就身居高位?

    静姝道:“一夜**,如果胜过一百晚的缠绵,价格就能涨一百倍,物有所值而已。”她顿了顿,说道:“妾身觉得公子应该试试有经验的当红姑娘,因为处子之身的姑娘,无论怎么教,总是缺少点历练,而且价格还贵。”

    张问道:“不知静姝姑娘说的当红姑娘,是什么价位?”

    静姝上下打量了一番张问,笑嘻嘻地说道:“这个许公子不用操心……妾身认识一个当红的姑娘,名叫沛旋姑娘,要是客人的相貌谈吐让她满意,她就不愿意收银子,连给棋馆的那份,她也情愿自己倒贴。”

    张问干笑道:“我只不过想知道价位而已,并不是在乎银子。”

    静姝暧昧地笑道:“这可不只是银子的问题哦,想想姑娘陪许公子,却不是为了钱财,是不是更有意思?”

段二八 天堂

    **一晚,胜过千百晚的女人。张问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些期待了;他也不得不承认,好色是自己的弱点。正如静姝所说的,任何男人,来到这里,总会找到一件很有兴趣的东西。因为世间的享乐,这里应有尽有。

    张问正坐在一扇窗前喝茶,等待静姝带人过来。这屋子在一栋楼阁的二楼,楼阁依水而建,从窗户看出去,尽得雅景。

    玄月面无表情,和张问形影不离。张问喝了一口茶,对玄月说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茶?”

    玄月摇摇头道:“少爷见多识广,少爷都不知道的茶,属下就更不知道了。”

    张问呵呵笑了一声。其实他虽然算作文人,对茶道也只了解个皮毛,对其中的细微之处根本就品不出味来,比如一品的龙井和二品的龙井,张问喝在嘴里就是一样的。他常常喝茶,只不过世间众人常待客以茶而已。在张问眼里,什么茶都是一样,喝喝可以让肠胃通畅。所以北方的蛮夷必须从大明获得的货物里,就包括茶,他们日常食奶制品和肉食,更需要喝茶。

    张问揭开茶杯,闻了一闻,淡淡的清香,从未闻过。玄月见状又问道:“少爷品出是什么茶了吗?”

    张问低声道:“没有。不过我可以断定的是,这种茶一定很贵。”

    玄月听罢冷静的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笑容,嘴唇弯成一条流线型的弧线。在张问眼里,玄月也算得上美女了。

    就在这时,张问看见里边的廊道里飘过一片桃红色的影子,注意看时,那颜色已经一晃而过。

    门外响起低低的说话声,但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过得一会,静姝就走了进来,依然轻轻扭动着腰,身上的儒裙颜色柔和,笑容温柔,让人感觉很温暖,很好相处。

    张问看了一眼门口,说道:“你说的那个沛旋姑娘,来了么?其实我并不在意这点银子,而且心里也过意不去,你看能不能……”

    这时门口出现一片桃红色,只听得一个冰凉的声音道:“瞧您说的,好像妾身很在意这点银子似的。”

    张问闻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高挑的美艳少女出现在门口。这少女大概就是静姝说的沛旋。张问第一眼,心里就出现一个词:尤物。

    她的眉毛画的细而长,一双媚眼、睫毛向上~翘起,朱红柔软的厚嘴唇,面相说不出的妖媚。于是随即出现张问脑海里的,自然就是“妖媚”。婀娜的高挑身材,仿佛随时要爆炸一样的胸部,腰肢却只堪一握,修长的双腿,像涂了一层羊脂。

    这个女人长得很高,和她身边正常身材的婢女比起来,就像鹤立鸡群,不是同一个品种。因为裙子是桃红色的半透明轻纱,那两条长腿形状看得真切,就像凭空被人拉长了一截一样。她的上身披着一件柿袖透明高领短衫,不过那件衣服是纱制的,所以几乎等于没穿,却让肌肤朦胧美丽,里面只有一件浅红色的绸缎抹胸,就像一条细布片,刚刚遮住胸前的两点,不仅露出上部深深的乳~沟,连丰~乳的下半部也露出一半。

    其实,女人乳~房的下半部的形状更诱人,因为重量坠下,看起来就像涨一样,又像被挤了一般。

    当然张问观察她的时候,是不可能错过腰部的,在轻纱下的腰间,她的肚叽清晰可见,镶着一枚闪亮的宝石。细长的腰部在走路的时候,就像河堤上随风摇摆的柳枝。这样柔软的腰,当它的时候,将会给男人带入什么样的美妙?

    张问失神了许久,沛旋的声音才惊动了他的魂魄。她走路的时候扭得十分诱人,全身无一处不露出妖媚,说话却给人冷艳的感觉,就像冰水滴进江中。

    张问笑了笑,心道一个风尘女子而已,冷艳个啥呢?好像很清高似的。

    沛旋仿佛看透了张问的心思,只听她说道:“金子银子在妾身眼里,和破铜烂铁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用处。公子不信?”沛旋指着旁边挂着的金丝雀,“妾身就像那只鸟儿那样,金银对那只鸟儿何用?”

    这个比喻实在是牵强附会,因为鸟儿不会花银子。不过张问并不和她抬杠,心道逢场作戏也不必认真,别人愿意装作冷艳,那是她自己喜欢,再说冷艳的女人总是更能够勾起男人的征服欲。

    这时静姝说道:“许公子身边的这位女公子,可以到隔壁的房间休息一下,我们这里的花露浴对女人的肌肤是很好的。”

    有这个名唤沛旋姑娘的女人作对比,静姝那亲和力极强的魅力,仿佛已经如阳光下的灯笼一般黯淡下去了,岁月不饶人,三十多岁的女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年轻女人耀眼。刚才还觉得静姝保养很好很紧致的肌肤,此时好像非常松弛。

    玄月听罢,冷冷道:“我什么没见过,再说这位姑娘也不是怕人瞧的主。”

    玄月的冷,是杀气的冷;沛旋姑娘的冷,是高傲的冷。

    沛旋只瞧了一眼玄月,就将目光转移到了张问身上,看得张问身上直毛。张问顿时有种感觉:自己不是在嫖姑娘,而是在被姑娘嫖。

    沛旋看看还不够,竟然款款走到张问面前,缓缓俯下身,闭上眼睛深深闻了一下。她俯下身的时候,胸口的两团柔软因为重量,坠成竹笋状,张问看见了桃红色的乳~晕,和身上的浅红纱衣相得益彰,张问竟然觉得呼吸困难。他压抑不住的兴奋。

    张问嗑了两声,沛旋才站起身来,浅浅一笑,红红的肥美嘴唇弯成一条动人的弧线。

    “我身上有什么味儿?”张问有些尴尬地问道,因为他闻到沛旋身上爽心惬意的香味,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和肌肤一尘不染,觉得自己不是太讲究,有些土气。

    沛旋咬了一下嘴唇,那嘴唇诱人得比鲜嫩的桃子还让人想咬一口,然后看了张问一眼,随意的一个眼神,也让张问感觉她在向自己抛媚眼。只听得她说道:“没有脂粉味,只有股漱口用的青盐味、还有点男人的汗味。”

    张问没有见过这样的尤物,因为她的全身上下太精致太无暇了,这样的人,恐怕只有像那笼子里的鸟儿一样养,受不得一点风霜,才能变成这个样子。她靠近之后,让张问莫名地有些窒息,但是张问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而且恢复了自信:开玩笑,男人要是这么精致,还叫男人么?所以他镇定地说道:“笼子外面的味道,是么?”

    就在这时,静姝和其他侍女已经被自觉地退出了房间,并带上了房门。除了张问和沛旋这对男女,只剩下玄月一个人坐在窗前。玄月肯定是有些尴尬,她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就当自己是一把椅子,或者一张桌子。

    沛旋点点头,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张问的脸蛋上轻轻抚摸。张问虽然有一种被玩弄的快感,但所幸把玩自己的是个绝色美女,他也就没有产生多少不快。

    “许公子长得很好看。”沛旋说话的时候,口中喷出的香气已经让张问感受到了热量,她的脸离得很近了。

    张问的喉结动了动,吞下一口口水,下面的活儿已经竖了起来,但是他依然坐着没动,说道:“很多女人都这么说。”

    “咯咯……”沛旋嗯地呻~吟了一声,“你的胡须蜇得人好痒……不过你好像稍微黑了一点,指甲修得也不好,这样会给女人粗心的感觉哦。”

    她的脸蛋上已经泛出了红晕,火热的眼睛直要滴出水来。张问心道:好色的妖艳女人,不要钱的妓女。他想罢粗鄙地说道:“我确实比较粗,尤其是下面这根,很好用。”

    沛旋的眼睛已经出光来,隔着袍子就抓?。她笑眯眯地说道:“沛旋刚刚让妾身给许公子带句话,今日许公子在棋馆的开销,都挂在她的帐上。如果沛旋下次来,记得陪沛旋姑娘说说话儿。”

    张问心道:今天果然是自己被别人嫖了,而且人家出手还非常豪爽。

    静姝又说道:“许公子要是饿了,我们已经备好了各式美味佳肴,一共七十二桌供许公子选用……”

    张问摇摇头道:“你们这棋馆,一共是几进的院子?”静姝道:“八进。”

    张问苦笑了一下,“一天时间恐怕还逛不过来,我还得去见孙公公,劳烦姑娘带路。”

    在张问的要求下,静姝带着张问和玄月去找孙隆。这院子连着院子,山石湖泊的,还有林间幽径,张问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要是这时候让他自个出去,还有点麻烦。走进孙隆所在的阁楼,张问在外面的客厅里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孙隆。孙隆又将张问带到一间密室,两人对坐了下来。

    “张大人玩得可尽兴?”孙隆笑道。

    张问点点头道:“人间天堂。”

    孙隆嘿嘿一笑道:“不错,人间天堂。咱家是个太监,可她们能有办法让一个太监也觉得很爽……实际上在这个地方,只要你有钱或者权中的任何一样,都能满足你其他几乎所有的需求。”

    张问沉默了片刻,说道:“孙公和棋馆是什么关系,钱益谦呢?”

    “咱家和他们没多少关系,不过是分点银子,偶尔来玩玩。前几天咱家才知道,这里现在的管家实际上是钱益谦,所以咱家不能动他,也动不了他,张大人也动不了。”

    张问点点头道:“不错,在浙江这地方,总督之下,布政使的确说得起话。那么钱益谦做布政使之前,浙直总督是崔呈秀,之前这里的管家是崔大人了?”

    孙隆摇摇头道:“咱家可不知道,咱家只知道他们上边肯定有人,大伙都分了银子。钱益谦和棋馆的关系,咱家刚刚才听说,所以咱家要张大人明白,钱益谦不能动。”

    崔呈秀已经投奔了魏忠贤,现在是彻彻底底的阉党;但是钱益谦却参与弹劾过魏忠贤,那是彻彻底底的东林党。这里边的关系有点复杂,不过张问很快就抓住了要害:政见是政见,利益是利益。

    张问低头沉思,孙隆继续说道:“咱家给张大人想了个法子,你看中不中。有棋馆里安排,张大人又是浙直总督,提拔个官儿、照顾个商人什么的不是什么大事,几十万两军费根本不是问题,何况只要张大人也参一股,分的银子也不少。至于对付东林党,您也犯不着死盯着一个人,找一些愣头愣脑只会读书的人就行了,那样的人踢了就踢了,让他多个直名,大家都高兴。正事办好了,咱们就只管分银子,然后玩玩,等着回京便是,管那么多干甚?”

    纸醉金迷的日子其实过着挺爽的,张问也不否认这点。

    但是他想说:福建那边的乱贼就在卧榻之侧,不是镇压下去之后派个贪官继续收刮就可以完事。现在北边几个省常常遭天灾,就指着江南数省来支撑朝廷开支,户部不是每年都缺银子么?

    在张问心里,他坚定地认为,大伙的官要当得舒坦,统治者的位置要坐得稳,还是多少应该看远一点。

    不过这些话,此时张问只是在心里边想,他并没有说出来。既然钱益谦放出身份挟制孙隆,让孙隆劝服自己,那么自己回杭州找孙隆,然后由孙隆带到这里来,恐怕钱益谦都知道了。

    张问明白自己的处境,这时候要是横着来,连孙隆都不会放过自己,恐怕会遭阴招。

    于是张问就随口说道:“今天我只看到棋馆的一部分,挺赚钱的,恐怕浙江还不只一个这样的棋馆吧。我参一股,每年能分多少?”

    孙隆脸上一喜,想了想说道:“咱家每年都能分三四十万,到这里玩儿还不用掏钱。张大人也差不多这个数吧。”

    “三四十万……”张问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顶咱们几百年的官俸了。”

    孙隆笑道:“咱家早就说过,张大人是识时务的人,不然魏公也不会看中你。只要张大人能这么想,咱家就可以松口气了。”

    张问点点头道:“可正事得先办,这样,如果上边的人同意让我参股,先预支今年的分红给我,福建那边不赶着点,还得出大事。”

    孙隆道:“成,咱家给你说说。”

    张问皮笑肉不笑道:“要不是孙公提醒,我这么一番胡干,恐怕连崔大人也得罪了,以后是左右不是人啊。”

    孙隆抓住张问的手道:“魏公能派张大人来,咱家在浙江也轻松得多呀。”

    张问的手被孙隆抓住,今天又见识了棋馆里的各种玩意,也不明白孙隆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张问的身上照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就把手抽了回来,转而拍了拍孙隆的肩膀,将事掩盖过去。

    “那成,我还得去安排温州那边的事情,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有什么事儿,相互照应。”张问急着想离开这个地方,因为他在这里实在没有多少安全感。

    同时张问心里更加急迫地想拥有一支自己控制的军队,这样斗起来,才有底气。

段二九 公子

    夜色如水,凉丝丝的浸泡着张问的皮肤。当他走出“西湖棋馆”时,天色已经暗淡了。旁边的酒楼依然生意红火,人来人往,在红灯笼映衬下的楼阁分外华丽,楼上传来粉头歌妓们的歌唱,还有公子王孙们的调笑。

    张问上了马车,再次看了一眼棋馆的招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和孙隆的谈话中,张问明白了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上面有人。

    他们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张问仿佛站在战场上,对方千军万马,波涛汹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如果仅靠一个人去挡,瞬间就死无葬身之地。

    张问是有些胆寒了,当然,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张问的胆子很大,一向很大。

    他回到住处,立刻就叫人带柳影怜到客厅相见。柳影怜在温州被张问抓住之后,一直就被软禁看管。

    柳影怜走到门口的时候,张问不自觉就将她和棋馆里那个**的妖精沛璇比较。柳影怜在诱惑力上,比不上沛璇,柳影怜的穿着要庄重得多,她的眼睛里闪着智慧的目光,举止得体,优雅端庄。如果说沛璇是个魔女或者妖精的话,柳影怜给人仙女般的感觉。虽然她是风尘女子,经常抛头露面,但是她精通琴棋书画、善于交际,显然不是靠床上技术吃饭的角色。

    张问不久前才被柳影怜算计了一把,险些丢掉性命,说句实话,他对柳影怜的好感已经不多,但是又想起她救过沈碧瑶母女的性命,张问有心有感激,所以他的心里有些复杂。

    “柳姑娘在府上,没有受委屈吧?”张问随口问了一句,他心里复杂,但是本来就不是一个习惯将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

    柳影怜先给张问作了个万福,礼节周全,从容不迫,声音如珠玉般清脆,“蒙大人关照,以礼相待,妾身先行谢过大人。”

    “柳姑娘请坐。”张问指着旁边的红木椅子,“钱大人……”

    柳影怜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脱口而出道:“你会怎么对付钱大人?”

    张问见状,心里有些不快,但是他也明白:钱益谦对柳影怜像正室夫人一样,一省大员,这么对一个风尘女子,柳影怜如果没有点感念之心,她的为人确实就很有问题了。

    同时张问也猜测:看来柳影怜并不清楚“西湖棋馆”的事儿,她不是那个圈子的人。否则柳影怜不会这么紧张、否则她应该明白张问暂时不敢拿钱益谦怎么样、至少不敢轻易动他。

    张问想明白这一点,也不点破,便顺着话说道:“柳姑娘不必紧张,我现在就放你回钱益谦的身边。”

    柳影怜听罢将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显然十分吃惊,“张大人这样就放了妾身?”

    张问点点头道:“我张问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受人指使处心积虑欲置为于死地,这是怨;但是期间我的夫人产难,你手下留情、没有将官场恩怨祸及到我的家人,反而在众郎中无可奈何之时施以援手,无论如何我心存感激。所以,你我之间的个人恩怨现在两清,你不欠我的,我不欠你的。”

    柳影怜听到张问提到往事,神情复杂地看着张问道:“如果张大人像对家人仁爱那样、对百姓也仁爱,未免不是一个真君子。”

    张问哈哈大笑,随即摇摇头道:“我无论做坏事还是好事,只求问心无愧。你走吧,现在就可以走。”

    柳影怜怔怔看着张问的脸,但是他的脸上只有从容的笑容,看不出其他东西,柳影怜站起身,正想离开,这时却忍不住说道:“方才张大人说你我两清,那我们还是朋友……熟人么?”

    张问道:“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你回去见到了钱大人,他会马上决定与我见面,只要你赴宴,我们不是又能相见了?”

    “大人何以断定钱大人会见您?”

    张问摇摇头,挥了挥手,以为告别。

    柳影怜离开张问的宅子后,张问立刻找来玄月,交代她马上去“玄衣卫”总舵找张盈前来见面。

    张盈来的时候,穿着一身浅色的襦裙,脸上虽然只有淡妆。但是可以看出,她来之前肯定刻意打扮了一下,这身穿着让她更有女人味……女为悦己者容。

    张问看着她失神了片刻,或许在女人心里,感情始终是最重要的东西,无论她说自己如何受伤、如何看淡一切……张问自问,在自己心里,感情真的那么重要吗?

    张问收住心神,说道:“玄衣卫现在有多少能用的人手?靠得住、有武功的人。”

    “三天之内,能动用百余人,如果时间再长点,能调遣数百人。”张盈冷静地说道。

    这个数字让张问心里一动,不得不说,张盈确实是个有手段和能力的女人,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就能展出这样的势力,但是她始终是个女人,这个社会决定了女人的定位。

    “有一百人完全够了。”张问说道,“钱益谦很快会约我见面,我觉得有点不安全,所以在我赴约的时候,盈儿就调集人手暗中跟着,以备万一。”

    张盈点点头道:“没有问题,到时候我跟在相公身边,只要他们不出动军队,相公就不必担心。只是,钱益谦是浙江布政使,从二品地方大员,如果用这种手段害相公性命,他能脱得了干系?”

    张问哦了一声,拍了拍额头道:“刚才我想别的事去了,忘了告诉盈儿一个很重要的情报。昨天孙隆带我去了‘西湖棋馆’,这个棋馆不简单,赌棋动辄就是千两银子起,还有其他豪赌、食色玩乐、贿赂交易,在里面流动的钱财,远远过国家税收。

    棋馆的幕后人物,都是朝廷大员,不仅有东林党的,还有魏党的成员,浙江镇守太监孙隆也是其中之一;我初步猜测,兵部尚书崔呈秀也是其中的大股东之一。浙江的这个棋馆,现在的管家是钱益谦,所以孙隆要求我与钱益谦和解,也加入其中。这个意思应该是钱益谦的主意,因为他作为管家,自然希望一切平静无事,以好对上边交代。

    但是这里面很多只是我的猜测,为了万无一失,准备点人手比较稳妥一点。”

    张盈露出有惊讶的神色,“这个棋馆隐藏得好深,我居然从来没有听到过相关的情报。”

    “知道内幕的,都是朝廷大员,连锦衣卫都可以稳住,盈儿当然不容易查到。不是孙隆带我去,我也是一点消息不知道。”

    张问把安全防范安排妥当,不出两天,果然收到了钱益谦的请帖。地点是杭州城内的一处园林,张问随身带着张盈和玄月两人赴宴,其他人手全部安排在园林附近,以备不测。

    这他吗的真像一个鸿门宴。张问心里有些紧张,但是并不害怕。

    介于张问的身份,园林的管家开了大门迎接,但是钱益谦未能亲自迎接到门口,让张问有些不快,因为上下身份摆着,钱益谦不迎到门口显然有装比的嫌疑。

    而此时钱益谦还在一间屋子里,弯着腰站着说话。屋子里只有钱益谦一个人,不过他不是在自言自语,因为里面的帘子里面有个人影,钱益谦正在和里边那个人说话。

    “公子,如果我们采用这种方式动手,官场上谁也不会帮下官说话啊……随意暗杀朝廷官员、破坏官场规矩,就算没有证据,整个朝廷的官员都会不安,下官还有什么路走?”钱益谦铁青着一张脸说。

    帘子后边传出来一个男中音的说话声,听声音年纪并不大。“张问要对付你,你为了自保,竟然轻易向孙隆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仅如此,甚至让张问通过孙隆的关系,知道了这么多线索。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你如果死了,可以保你的两个儿子平安。”

    钱益谦额头上布满冷汗,膝盖颤抖了一阵,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子,给下官一条生路吧……张问有意加入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他分一股,他是浙直总督,对咱们也有好处……”

    里边的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尝不想让他入伙?张问是个人才,他在温州打的那一仗,我亲眼看见,这样一个人,唉,可惜可惜……你照我说的做,否则就会坏了大事!”

    钱益谦哭道:“公子……”

    “不必多说,你别无选择!哼!青峰,你留在钱益谦身边,按计划行事。”

    “是,公子。”这时从帘子里面走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看着趴在地上的钱益谦道,“张问也该来了,钱大人,咱们走吧。”

    钱益谦就像打焉了的茄子,从地上爬起来,无可奈何地向外走。

    钱益谦与张问见面的地方,是湖边的一栋木楼,木楼上边,有一间很大的敞厅,酒席已经摆好,珍馐佳肴满满的一桌子。

    敞厅用木柱支撑,东西两道墙壁是空的,没有门也没有窗子,就像一个亭子一般。园林中的风景很好,坐在这里喝酒,应当算是一种雅趣。可是张问没有感觉到雅趣,反而感觉到了杀气。

    杀气不是一种气,而是根据细节的判断。酒席上居然没有奴婢丫鬟,从木楼上看出去,整个院子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仿佛刻意已经清空了一般。

    钱益谦的神色十分不自然,丧魂落魄的样子。张问见状,心里更觉得不妙。

    “钱大人。”张问喊了一声。钱益谦这才回过神来,端起酒杯强笑道:“多谢张大人赏脸光临寒舍,敬大人一杯,下官先干为敬。”

    说罢钱益谦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将酒杯放回桌上,见张问似笑非笑地坐着没动,钱益谦脱口而出道:“大人为何不饮?”

    张问冷笑道:“我怕有毒。今儿我来这里,可不是喝酒的,只想和钱大人说说话。”

    钱益谦神色尴尬道:“呵呵,大人真会说笑,下官怎么会在酒里下毒呢?”

    张问看了看坐在钱益谦旁边的青年,那青年长得眉清目秀,十分好看……只是皮肤太好,脸蛋太俊,看起来有些阴柔,没有什么男人的感觉。

    当然张问也长得俊,只是他和面前这个青年不是同一种俊。张问虽然也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但是皮肤显然要粗糙一些,嘴上的浅胡须也是恰到好处,加上身长八尺骨骼粗大、投足之间的一种大气气质,看起来就阳刚许多。

    钱益谦看到张问的目光投向旁边的那人,干笑道:“哦,他是下官的人,不用担心。”说罢将目光看向张问身边的两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好像在说:你能带自己的人,老子为什么不能?

    张问多看了一眼那青年,那人眉宇之间有股阴柔媚色,张问忍不住心道:钱益谦这老东西,还有这种爱好。

    “呵呵……”张问朗声笑道,“既然是钱大人的心腹,那也无妨。咱们也不弯弯绕绕,就直说了吧,西湖棋馆,我已经去过了,也了解了一些东西。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与钱大人之前虽然有些摩擦,但是只要话说开了,还是可以相安无事的,钱大人觉得呢?”

    钱益谦随口“是、是”地应了两声。

    张问想了想,现在还没搞清楚那个组织的内幕,比如有些什么人罩着。贸然为敌的话,我在明处、敌在暗处,是谁都不知道,十分不利。不如暂时休战,从长计议。

    于是张问便进一步劝说道:“钱大人既然让我知道了那么个地方,显然也看到了其中关系。咱们要是这么干起来,钱大人管这浙江的差事管得不好,上边肯定没什么好脸色;而你们上边说不定有魏公公手下的人,我也怕平白遭自己人忌恨。所以我们修好关系,对大家都有好处。”

    钱益谦继续“是、是”地应酬,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时不时向楼阁外边瞟。张问看在眼里,有些纳闷,心道:难道这老东西已经打定主意和老子对着干了?那么他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内幕泄漏给敌人?

    张问心里窜起一股火气,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钱大人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没有诚意的话,找本官前来作甚?你还敢杀老子不成?我告诉你,我在你的宅子里要是有什么事儿,整个朝廷的同僚都不会放过你!”

    老子是你的上官,暗杀上官和造反何异?今天你敢对我张问动手,明天谁和你有隙,你就杀谁?

    这时旁边名叫青峰的青年开口了,冷冷说道:“不错,我们今天找你来,就是想杀你。”

    玄月和张盈听罢,脸上立刻露出了警觉之色,她们依然没有动,但是眼睛却死死盯着青峰。而张问却哈哈大笑:“你们想用多少人对付本官?”

    青峰脸色铁青,喊了一声:“我一人足也!拿剑来!”

    张盈本来已经把手伸进袖子,准备信号,可是听见青峰那句话、又见这院子里边方圆之内没有什么人,她便笑了一笑,把手从袖子里拿了出来。

    钱益谦急忙从板凳上站了起来,让到一边,这时他突然用惊讶的口气呼了一声:“她怎么来了?青峰,你叫她来的么?”

    张问闻声向楼下看去,只见是柳影怜的身影,她身后还有一个丫鬟,丫鬟抱着一把琴。

    青峰接过奴仆拿上来的一把长剑,带着怒气道:“柳影怜?我叫她作甚?”

    “等等!”钱益谦擦了一把汗水,对青峰说道,“说不定有什么事儿呢?你先等等,张大人又跑不了。”

    张问冷笑道:“钱大人好大的口气。”

    这时柳影怜已经噔噔地走上了楼阁,顾盼了敞厅中的人,最后将目光留在了张问身上,她款款施礼道:“妾身这厢有礼了。”

    钱益谦没好气地问道:“谁让你来的?”

    柳影怜也感觉到了这里的气氛不对,脸上一红道:“妾身听说张大人要来,特意赶过来向张大人道谢的。”

    钱益谦怒道:“胡闹,赶紧走!”

    这时只听青峰冷冷道:“既然来了,走哪里去?柳姑娘不是带了琴吗,我正要舞剑,柳姑娘弹奏配乐一曲如何?”

    柳影怜看向青峰,神色疑惑,但很快恢复了常态,说道:“那妾身献丑了。”说罢让奴婢安放古琴,焚香静心。

    青峰打量了一下张问等三人,冷冷地说道:“张问,籍贯京师,十八岁中进士,善丹青、兵法。我知道你不会武功,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你身边的两位女子,想必是此中同道了,两位一起来切磋切磋吧。”

    张盈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竹筒,塞到玄月的手里,然后转身拱手道:“如果我们两人一起,就是以客欺主了,在下先来讨教几招如何?”

    青峰看到张盈的动作,冷笑道:“信号筒?没有用的,院外有两千名持有弓箭火铳的杭州守备军,你们还想呼救?”

    张问听罢脸上的微笑顿时凝固,吃惊道:“你们竟然敢调动朝廷的军队!”

    青峰呵呵一笑:“反正有人顶罪。”

段三十 叶枫

    很多时候,张问认为自己已经算是爱装笔的人了,但是当他看见面前这个名唤青峰的小伙子时,才明白自己装得是多么低调。

    一个奴婢端上来一盆清水,清水漂着几片花瓣。青峰把修长的手指伸进水里洗手,旁边还放着一块如雪一般白的毛巾。

    张问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果不是心里挂念着自己已经被两千守备军包围,张问真想放声大笑。

    青峰看见旁边的眼光不对劲,他淡然说道:“杀人对我是一种享受……”

    “受”字刚刚落音,突然刀光一闪,张盈已经跳将过去,手里多了一柄雪亮的薄刃。张盈才懒得和他废话。

    张盈的身影非常敏捷,攻击的轨迹是一条笔直的直线,快和准是她的特点,没有任何招式和美观可言,这样的一刀只重实效。青峰大惊失色,他没想到一个刚刚还带着微笑的女人,出手这样狠。情急之下,青峰举起水盆抵挡。

    “滋!”锋利的刀刃在铜盆底部割出一道划痕,出令牙酸的声音。青峰总算挡住了张盈突然的一击,但是他已是十分狼狈,刚才用来洗手……和装笔的水,全部泼在了他自己的头上。

    青峰的额头上沾着一片花瓣,一头一脸的水就像一个落汤鸡,他怒道:“好不讲理的婆娘……等等,我的剑!”

    这时张盈身子一矮,再次袭击。青峰拿着一个铜盆作为武器招架,哪里还有机会去拿桌子上的剑。

    张问走到桌子前面,拿起了青峰的剑。一声龙吟,如水的剑身,这确实是一把好剑!张问拔出剑,随手就将镶着名贵宝石的剑鞘丢在地上。

    张问拿着剑指着钱益谦,柳影怜惊呼道:“张大人,手下留情!”

    “站着别动!”张问见柳影怜作势要冲过来,顿时头疼,真想一剑劈死这个麻烦的女人,当然他不会真这么滥杀无辜。柳影怜见状担心钱益谦的安危,只得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

    张问的袖子从剑锋上扫过,顿时袖子被割断,一块丝绸飘到地上。这柄剑何其锋利!钱益谦见状脸色煞白,摆着手道:“张……张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钱大人,你应该明白,老子如果在这里被刺杀,你也得抵命!是不是有人要挟你这么做的?”张问一脸怒气。

    钱益谦点头如鸡啄米:“是、是,下官也是受人胁迫啊,张大人……咱们有话好说。”

    张问的剑尖又送过去一寸:“谁调动的军队?”

    “都指挥使陈所学……”

    “想活命马上让陈所学带着人马滚蛋!”

    钱益谦几乎要哭出来,看着张问手里的剑仿佛随时会捅过来,钱益谦的长袍下摆不断~颤,哭丧着说:“张大人饶命,下官知错……你让下官出去知会陈所学……让他滚蛋……”

    他吗的,让你出去知会陈所学,你还不趁机溜掉?张问头大:陈所学是都指挥使司的,钱益谦是布政使司的人,没法指挥!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青峰尖叫道:“我的脸!你陪我的脸!”只见他的左脸鲜血长流,被张盈割了一个大口子。

    一声哨音,紧接着是青峰哭叫的喊声:“来人啊!杀了!把他们全部给我杀了!”

    楼下冲上来一群提着刀剑的短衣汉子,玄月唰地一声从腰间拔出弯刀,两步作成一步,跳将过去,见人就劈。玄月喊道:“东家快走,跳下去!”

    张问用剑指着钱益谦道:“跳!忙跑老子一剑捅死你。”钱益谦听罢站在木栏后面向下看,张问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钱益谦吓得大喊一声,飞身落下楼去。张问随即跳了下去。

    不一会,柳影怜也从楼上跳了下来,跟着张问。张问怒视柳影怜道:“别跟着我们!我不会杀钱益谦。”

    柳影怜脸色苍白道:“他们会杀我灭口……”这个女人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这么快就意识到了处境。

    钱益谦抱着腿哭道:“我的腿断了!”张问举着剑道:“快起来,否则老子一剑帮你砍断。”于是钱益谦就站了起来,看来剑是可以治腿伤的。

    这时楼里的刺客们从门里冲了出来,直扑张问。玄月还在楼阁上,见状急得喊道:“东家快走。”说罢向下跳。

    短衣刺客已冲到张问面前,张问提起长剑扫了过去,顿时砍断好把刀,手里这柄宝剑真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玄月已经跳到张问身边,护住张问,与冲来的刺客拼杀。

    东边的一道洞门里,也冲出来一大群手持器械的人群,都是些私兵。守备军并没有冲进来,毕竟那是朝廷的军队,如果知道了张问的身份,他们是万不敢来搞张问的。

    玄月见状又来了这么多人,说道:“咱们快走!”

    张问并钱益谦和柳影怜急忙向北边逃窜,玄月紧跟其后,不一会张盈也追了上来。张盈看了一眼钱益谦道:“把这昏官一剑杀了,留着干甚?”

    张问一边跑一边说道:“这是钱益谦的院子,说不定他知道秘道。”钱益谦忙说道:“对对,这院子下官最熟悉不过,我知道秘道!”

    几个人进了一道洞门,里面又是一个院子,房屋、山石、树木应有尽有,张问等急忙向前急奔。张问一手提剑,一手抓着钱益谦的手腕,问道:“秘道在哪里?”

    钱益谦指着北边道:“在后院。”张问便让钱益谦带路,向后院奔去。那些刺客还在后面,人声鼎沸,喊声四起,不过园林布局复杂,一时把人给跟丢了,只能四处搜查。张问等趁机直奔后院。

    钱益谦把张问等带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秘道在哪里?”钱益谦指着里边的一个:“在后面。”

    张盈听罢和玄月跑了过去,一起将墙,贴着墙纸。张盈摸了摸,将墙纸揭开,是一堵砖墙,她用手推了推,纹丝不动,又把耳朵贴在墙上,用手敲了敲,回头说道:“怎么打开?”

    钱益谦走到墙角,抓住一根绳子使劲拉了几下,只听到哗哗的轮子转动声音,那道墙就开了。张问一看大喜,吗的真有秘道。当下就让钱益谦走前边,自己随后跟了进去。后边的事,有张盈和玄月处理包括破坏掉开启的机关。

    过得一会,五个人都走进去,玄月吹燃火折子,递给张问。张问问道:“钱益谦,这秘道通往哪里?有其他人知道么?”

    “什么通往哪里?”钱益谦愕然道。

    张问瞪眼道:“没有出口?”钱益谦道:“出口就在刚才那里啊,这里是我藏银子的地方。”

    张问怒道:“没有出口,那我们不是被困死在这里了?”钱益谦可能意识到自己现在没什么用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秘室里有许多银子,都是大人的,您饶下官一条性命吧……”

    张问冷笑道:“真没见过比你更怕死的。你现在还想活命?放心,我才不想杀你,但是我想你很快就会被抓进牢里,然后不明不白地被弄死,上边可不想让你乱说话。”

    “大人,下官想通了,只有您才能救下官的性命。您上面有魏公公、有皇上,他们拿您没办法。只要大人保下官一命,下官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的救命之恩啊……”

    张问听罢心下一动,愕然道:“钱大人愿意投靠阉党?”

    钱益谦愤愤道:“我只不过失误了一件事,他们便设计让我做替罪羊,置之死地而后快。我还向着他们干甚?只要大人愿意为下官引路,下官定然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柳影怜听罢愕然道:“钱大人……”在火光下,她的脸色苍白,一个高大清高的形象,就在她的眼前轰然崩溃。

    张问扶起钱益谦,笑道:“好说、好说,只要你识时务,一切都好说。”张问兴奋得几乎忘记了身在险地,钱益谦只要愿意反咬一口,这事儿简直对自己太有利了。这时张盈的话如一盆冷水浇下来:“相公,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脱困吧。”

    张问看着钱益谦道:“这里边是个死胡同?”

    钱益谦点点头道:“过去是一间秘室,是下官放银子的地方。”

    张问想了想,现在出去是自投罗网,便说道:“先过去看看。”一行人沿着黑漆漆的秘道走了一段路,两边都是石壁。不一会,一道铁门挡住了道路,铁门被链子锁着。钱益谦见状说道:“糟了,刚才忘了带钥匙。”

    “闪开!”张问提着剑走到铁门面前,举起长剑,对准铁链,一剑劈了下去,只听得“哐当”一声,那铁链应声而断。张问赞道:“真是宝剑!钱益谦,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钱益谦道:“这是叶公子座下四护卫之一的青峰所配之剑,名叫胭脂泪,削铁如泥,旷世罕见。”

    “胭脂泪?这个死人妖,取个名字白白糟蹋了一把好剑,现在它是我的了,得改个名字,就叫……张少爷的剑。吗的我太喜欢这把剑了。”张问爱不释手地看着手里的宝剑说道,他又突然问道,“谁是叶公子?”

    “叶公子就是叶枫,当今辅叶向高的孙子!”钱益谦说起那个公子,眼睛全是怨恨。

    叶枫!张问看向张盈道:“盈儿,以前你说沈小姐和人订过亲,可是这个叶枫?”

    张盈点点头道:“万历时,叶向高罢相,路过浙江,与沈老爷相识,以棋会友,以为莫逆之交,遂定下亲事。不料李如梓的女儿疯狂地爱上了叶枫,得知了这件事后,不择手段报复沈小姐。当时李如梓的势力如日中天,至沈小姐身残方才罢休。沈小姐因此才和李家结怨。”

    张问听罢心里腾起一团火气。

    正在这时,听得有人一声惊呼,张问闻声看时,眼睛里全是黄光白光,那是金子银子反射的光。玄月用火折子点燃柜子上放置的蜡烛,光线变强,石室中的情景一下子看得更清楚了。

    只见石室中放着六个大木柜,木柜里面放着好几层隔板,隔板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元宝!金元宝、银元宝,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密密麻麻的排着,数都数不过来。

    “哇!”众人忍不住出一个声音。

    钱益谦一脸肉疼地说道:“只要大人愿意拉下官一把,这些金银都是大人的。”

    柳影怜看着钱益谦道:“钱大人,你哪来的这么多钱?赈灾的时候,为什么说没有钱?”

    钱益谦愤愤地盯着柳影怜,冷冷道:“你知道得太多了。”他随手拿起一锭金子,突然对着柳影怜的额头砸了过去,“砰”地一声,柳影怜惨叫一声,一股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她随即昏了,身体摇摇欲坠,张问忙抱住她的腰,入手柔软纤细。张问看向钱益谦道:“你干什么?”

    钱益谦道:“只是个风尘女人,让她知道太多,恐泄漏出去,不如杀掉灭口。”

    柳影怜软在张问的怀里,她的眼睛滑落两行清泪,滑进鲜血中,无人察觉。

    张问冷冷道:“你不是待她如正室夫人?真是枉费了她对你的一片真心!她为了你,什么不愿意做?算计本官的时候,她冒着多大的风险?为了你口中所说的利国利民的理想,她不顾自己安危,亲身涉险,这样的女子,你一锭金子就想把她砸死?”

    张盈和玄月都愤怒地看着钱益谦,各自手握武器,让钱益谦吓了一大跳,忙说道:“这……大人喜怒、两位姑娘喜怒……听我解释,柳影怜说到底就是一个青楼女子,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切不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泄漏机密,坏了大事啊!大人,如果换了您,您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冒身败名裂的风险吧?”

    张盈冷冷道:“不要把他和你比较!你知道他为了一个女人,做过多少事吗?”

    张问摇摇头道:“盈儿,你说这些干甚?钱益谦,柳影怜不能杀,我信她不会泄漏机密。”

    钱益谦强笑道:“既然张大人话,那就放她一条生路。”

    张问接过张盈手里递过来的手帕,轻轻为柳影怜擦拭伤口。现在外面全是刺客,张问等人自然不敢出去,这里又没有其他出口,等于是困在这里面,没有其他办法。

    柳影怜的血止住后,张问便将她放下,看向钱益谦道:“这么说,叶枫就是棋馆的幕后掌控者?”

    钱益谦皱眉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辅叶向高是否知道这事儿,元辅从来没有出面,咱们也不好对元辅明说。但是朝中一些东林的大臣照应着我们,实际上是看在元辅的面上。”

    张问想起辅叶向高,又想起他在庙堂上正义凛然的身影,他全身都散一种忧国忧民的气质。不!叶向高绝不会知道此事!叶向高更不会参与这样的事,这一切一定是叶枫打着他爷爷的幌子干的!

    满朝的大臣,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在张问眼里都是一锅黑乌鸦,唯独叶向高,虽然叶向高是东林党领袖,是自己的对立面,但是张问打心眼里敬重叶向高的为人。叶向高呕心沥血,一生都在寻找匡扶社稷的办法;叶向高德高望重,数十年坚持着“安臣民、通言路、清榷税、收人心”的政~治理想,忧国忧民,怜悯天下苍生。

    这样一个人,虽然张问不赞同他的政~治理念,但不影响张问对他的崇敬。在张问的眼里,叶向高是这个世间的真君子;是大明皇朝的栋梁;是汉民族的脊梁!正直、高风亮节、德才兼备、胸怀大志、理想高于一切!

    张问不相信叶向高会参与龌龊的事,更不愿意相信。所以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住口!元辅绝不是这样的人!”

    钱益谦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张问,因为张问是阉党!张盈和玄月也被张问突然的情绪激动弄得摸不着头脑。张问的情绪有些失控地说道:“叶枫是叶枫,叶向高是叶向高。你听明白了,叶枫能干这样的事,但是叶向高绝不可能!”

    柳影怜也醒了过来,颓然坐在墙角里,她的心恐怕已经冰凉一片,这时候听见张问如此激动,也忍不住看着张问。

    良久之后,张问才平息下情绪,冷冷问道:“参与敛财的朝中大臣,有哪些人?”

    钱益谦怔怔道:“我不是完全知道,据我所知,内阁大臣吏部尚书赵应星(东林党)、内阁大臣韩况(东林党)、兵部尚书崔呈秀、司礼监太监王体乾,去年分了银子。浙江的东林党官员受赵应星影响,也有许多参与其中……”

    张问想了想,沉声道:“魏公公应该不知道吧?”

    钱益谦忍不住露出笑意,说道:“如果能把魏公公也拉进来,恐怕咱们和阉党也不用争得你死我活了。”

    张问点点头,说道:“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你就投奔魏公公,供出那些东林党。切记,不能指认崔大人、王体乾和孙隆!”

段三一 温州

    摆在张问面前最紧迫的问题,还是被困在这个死胡同般的地牢里,怎么逃生。地道外面有绝对优势的敌人;院子外面有两千杭州府守备军,挡住了玄月卫的接应。百余会武功的江湖人物,要突破两千守备军的防线,是完全不可能,或者说只要他们一出现在军队的面前,立刻就会被打成马蜂窝。

    张问等五人困在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办法。但是张问从来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越是希望渺茫的时候,他越会尽最大的努力。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自己都不去做,自然就怪不得天了。

    “园林占地宽广、诸多山石曲径、大小房屋不下百间,这里又很隐秘,他们要搜出这个地方,恐怕需要不少时间。”张问冷静下来,对其他人分析道,“盈儿的部下见有守备军,他们应该会去苏州找负责总督府日常事务的黄先生,黄先生肯定会想办法为我们解困。既然叶枫是走官道,调动守备军,黄先生肯定能想到办法。所以我们需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地道狭窄,如果刺客现了地道,用人攻打的话,最终只能一对一单打独斗,而张问身边有两个身手很好的人;敌人最可能使用的其他办法无非两个:水攻、烟雾。

    而地道所在的房屋并不在湖边,钱益谦说周围也没水井。所以用水攻的话就实在太笨了,想把地道灌满水不知道何年何月,而且这地道好像还漏水。因此最可能的办法是用烟熏。

    张问想了一遍,便叫大伙把装金银的柜子腾出来、扯散准备着。万一刺客用烟熏,便用木板封死通道。

    张问等人就呆在地道里面,等待外面救援。不出他所料,玄衣卫见有守备军,立刻快马赶到总督府找黄仁直。黄仁直获悉了情况,急忙寻到沈敬商议对策。

    浙直总督用的是九叠柳叶篆文银印,目前这个大印在总督府,由负责总督府日常事务的黄仁直掌管。张问是浙直总督兼领东南数省军务,东南几省的文武官员都要受这枚大印节制。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只需要用印下达一份公文,就可以调遣杭州守备军。

    但是很显然都指挥使陈所学是对方一伙的人,黄仁直和沈敬商量之后,认为要稳妥起见,不能只下公文就了事。他们分头行事,黄仁直先去杭州,沈敬则带着调令、到温州调动温州守备军北上杭州。沈敬知道温州知府薛可守投靠了张问,守备军也刚跟着张问打过仗,所以调遣温州军比较靠谱。

    薛可守见到盖着大印的公文,还有什么话说,当即就答应听从调遣。温州守备军的参将也姓薛,叫薛大有,和薛可守是同姓,关系挺好,又省去了许多麻烦。要知道很多地方的地方官和地方将领是不和的,文武官员向来缺少共同语言。

    薛可守当即就点马队一千余人,由薛大有率领,跟着沈敬赶往杭州。马队急行军赶路,有总督府调令,一路绿灯。赶到杭州时,虽然天色已晚、杭州城门已经戒严,但是进城没有多大的困难。有各种公文手续,还有守备军将领的印信,属于公务,杭州守备兵官便下令,放军队入城。

    沈敬和黄仁直会合之后,径直率军赶到钱家园林,却见园林周围的各处交通路口已经设置障碍,被围得水泄不通。园林周围的路上灯火通明,却没有行人,全部是戒严的军队。温州府马队行至路口,被阻拦下来。

    大量军士堵在马队前面,杭州军拿着火铳弓箭,将领大喊道:“铅子箭矢不认人,统统给我站住!”沈敬从马队中策马上前,扬着手里的公文,喊道:“叫这里的头儿出来,睁大了眼看清楚!这是浙直总督府的调令,杭州守备军马上撤离!”

    杭州军那边有人喊道:“什么总督府?咱们是奉都指挥使陈大人之命在此戒严,一应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咱们只认都指挥司的人!”

    沈敬怒道:“陈所学算哪根葱,都指挥司也得听浙直总督的调令,识相的立刻执行调令,违者以谋逆罪论处。”

    那边闹哄哄一阵,这时一个将领道:“你们等着,本将去禀报陈大人。”

    一匹马从路口飞驰而出,两边的人还在对峙。杭州军那边的将领又喊道:“你们是什么地方的人?”沈敬道:“温州府守备军,受浙直总督府调令,来此公干。”

    对面有人骂道:“吗的,什么温州府的地方兵,也来杭州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浙江省府明白吗?”

    温州兵一听大怒,破口大骂,对方的奶奶、母亲、姐妹等都被连累,“草你奶~奶的!杭州的兵什么了不起,老子们杀人的时候,你们还在家里抱孩子。”“一群卵~蛋,脓包……”

    沈敬见两边闹成一片,忙对参将薛大有道:“快让大家保持军纪,否则得出大乱子!”

    薛大有涨红了一张脸,不劝反而喊道:“大伙知道咱们来干什么吗?”底下带着火气起哄道:“来教训杭州这帮卵~蛋……”

    薛大有拍着大肚子道:“浙直总督张大人在院子里边,这帮混蛋把张大人围在里面,想干什么?”

    薛大有把内幕透露到军中,众人立刻群情激愤,骂成一片,大伙前不久才打了胜仗,得了许多奖赏,心里自然向着张问。薛大有见状立刻声泪俱下地说道:“张大人以赤诚之心报国,在我薛大有心里,他就是俺心中的英雄,是俺的恩师……俺甚至把他像父亲那样看待……可是这些无耻小人,竟然把张大人围在里面以下犯上!咱们救出张大人,都有奖赏……”

    沈敬见薛大有一番煽动,手下的军士已经愤怒得逼近到杭州军的鼻子前面,挥舞着拳头,情况十分危急。沈敬拉住薛大有,急道:“你要向大人表忠心,可也得看时候呀!”

    沈敬哭笑不得,薛大有这厮满脸络腮胡,看来起码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张问能当他父亲?

    正在这时,听见有人喊道:“陈大人,陈大人来了,您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话音刚落,只听见“砰”地一声枪响,然后就听见愤怒的声音道:“吗的!他们要反了,杀人了!”随即温州兵就挤了过去,只听见乒乒乓乓的乱响,惨呼声喊叫声不绝于耳,两边大打出手,乱成一片。“哎呀,俺的耳朵……”“草,老子踢爆你的卵子!”……

    沈敬拼命喊道:“陈大人,陈大人可在后面?还不快制止你的兵!想酿成兵变吗?”

    对面一个骑马的圆脸汉子喊道:“都给老子散开!廖参将,是不是你的兵,给老子弄开!”一番闹腾之后,一场群架总算平息下来,地上还躺着痛叫的军士,一片狼藉。

    沈敬一脸怒气地策马过去,问道:“你就是陈所学?”

    圆脸汉子道:“正是本官,温州兵怎么跑到杭州来了?你们想干什么?”

    沈敬把手里的公文丢了过去,怒道:“自己看清楚了!总督府的调令,总督节制三司,你们想抗命吗?”

    后面的黄仁直指着后面的军队道:“温州兵也收到了总督府调令,现接手此地控制权。你们敢抗命,就是谋逆!生流血冲突,你就等着受锦衣卫审查吧!”

    陈所学下马捡起公文,看了一遍,回头喊道:“全军撤离!”

    温州兵随即前行,控制了地盘。沈敬见状,才哼了一声,对陈所学说道:“张大人和钱大人都在里面,你们竟然调兵围困,你自己想想怎么解释!”

    陈所学愕然道:“正是布政使钱大人文知会指挥司,有乱党在园中,让我调兵包围园子,协助拿人啊。”

    杭州守备军已经撤离,温州兵控制了钱家园林,随即调兵进入园林搜查,一干刺客也困在里面,被尽数捉拿。

    此时张问等人还在地道里面呆着,他们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呆了整整两天,地道才被外人查到。随后张问得知是沈敬黄仁直带人来了,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张问等人才从地道里出来。

    看到张问狼狈的样子,沈敬和黄仁直都可以猜到生了什么事,他们躬身立在一旁,一言不,等待张问的命令。而薛大有比较夸张一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仿佛与失散多年的老爹老娘相见一般。

    “总督大人,末将救驾来迟,末将罪该万死啊……这帮畜生,简直是无法无天!”

    张问右手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铁青着一张脸,众人都以为他十分愤怒,即将作出什么大举动。却不料张问冷淡地说道:“盈儿、沈先生、黄先生随我进屋来。”

    四个人走回到刚刚出来那间书房中,其他人则等在外面。

    张问找了把椅子坐下,用剑驻地,低头沉思了一会,说道:“地道里面有许多银子,你们找些靠得住的人,搬出来,分成两份。一份做军费,沈先生立刻布置在温州府屯军的事宜;另一份换成大钱庄的银票,准备送到司礼监刘朝的手里。

    我一会就写一封信,一定要找靠得住的人,快马递送京师、送到魏公公……先给刘朝。浙江涉及此案的官员,暂时不要管。我们马上去温州府,建立总督行辕,带上钱益谦,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谨防灭口。”

    安排好这些事,张问对杭州的事不问不管,更没有去问都指挥使陈所学的罪,而是立刻带着温州兵南下温州,同时签公文、调苏州总督府的官吏南下温州总督行辕。

    张问在途中给司礼监太监刘朝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本来是写给魏忠贤的,但是魏忠贤不识字,张问怕他给身边的大太监王体乾看,王体乾也是“棋馆”中利益分红的人。

    信中将杭州生的事情,并“西湖棋馆”等事全部叙述了一遍,还说钱益谦已经临阵倒戈,愿意做证人,支持魏党。

    这封信十分重要,张盈亲自出马,带着十几个高手护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而张问则带着人开始温州修建军营,招募壮丁,购置粮草军械,着手组建军队。

    要说作为总理军务级别的总督,比较常规的做法是:从各省、州调兵,组成一个混合大军,然后想办法问朝廷要军饷,最后率军开进福建镇压叛乱,只要要打了胜仗,立刻就可以升调中央、位列九卿……所以总督那枚三品的大印比二品的官印还要大。

    总督的九叠柳叶篆文银印,其规格尺寸,只比一品大员稍稍小了一点,却比二品大员还要丰硕,鼻纽是一只卧虎。大明帝国二百年来,凡持此印者,只要打了胜仗,立刻就可升任九卿!

    张问没有选择四处调兵,而是选择自己招募军队,也是有原因的。一则朝廷不给军饷,这时候的财政确实困难,如果到处调兵集结在一起了,没吃的是个大麻烦……这就得张问自个想办法,如果想到办法弄着钱了,当今乱世,何必再去调朝廷的军队?自己弄一支队伍,其根本就相当于张问的私兵了,可以增加底气。

    比如嘉靖年间的戚继光,其部下就是募兵,被称为“戚家军”,名为朝廷的军队,实则和戚继光的私兵差不多。那时候明帝国还很强盛,一打完倭寇,戚家军只能成为一个传说,只剩下故事。

    但是现在不一样,明帝国四面烽火,到处都要用兵,张问如果拥有了一支和戚继光一样能战的军队,对明朝廷的用处很大,在朝廷里说话就相当地有分量。

    所以张问干起这事儿来,非常卖力,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吃两顿饭,忙碌于各种事务。其工作主要只有两件:制定计划;用人用钱。比如招募挑选壮丁,张问认为叶青成能胜任,就让叶青成去干;买粮买马,黄仁直可以胜任,张问便给黄仁直提取军费的权力,让他去买。

    饶是这样,张问也忙得不可开交,毕竟一个人每天只有十二个时辰。

    不过张问虽然很累,但心里很是带劲。就比如某人干一件非常劳累的工作,报酬却非常高,他当然会卖命地干了。张问只要能办成这事,报酬不可估量!打了胜仗可以升官位列九卿,更可以拥有一支精锐的嫡系军队,在这个世道,谁都要高看几分。

    总督行辕在温州府城内的一处大院子里,有许多官吏和皂隶、不下一千人在办事,但是负责决策的人,其实就三个:张问和黄仁直、沈敬。所有的方案和步骤,都是从他们三个人手里制定出来的。

    地处浙南的温州府,在浙江和福建的交界处,在大明浙江省的位置,原本是个爷爷不亲姥姥不疼的地方,以前是死气沉沉的,地方官吏按部就班、前途黯淡。自从张问把总督行辕设在这里之后,立刻就焕了生机,大量的物资运往温州、大量的人员流向温州,更重要的是,许多没有背景、没法翻身的官吏,在这里看到了机会。

    张问是从京师调到地方的空降派封疆大吏,在浙江肯定缺乏人手心腹,求贤若渴,是名副其实;因为他要干事,就需要人。

    要说官场上什么最不值钱,大概要属人才了。有前途的坑就这么多,却有无数的萝卜想占那些坑,所以就不管萝卜是不是好萝卜,有用的只有背景和关系。而张问现在需要很多萝卜,于是大伙就通过各种方式想在张问的身边占个位置。以后张问高升了,当然会想着手下的心腹干吏,大伙就有了依靠和阵营,才有人会拉一把。

    张问每天的工作,就包括现人才,并把他们用到合适的地方。做得好的,自然就能经常和张问见面,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受益最大的,当然是第一批投靠张问的人。黄仁直和沈敬,原本就是个秀才功名,连举人都不是,而且年龄也大了,根本就是毫无前途的人物,现在张问任命他们为同知,并了公文上报吏部;章照,辽东旧部将,举人功名,以前在边疆当七品官的人,这样的人有啥前途可言,现在成了温州大营指挥使;叶青成,秀才功名……都不是,因为犯了个人命案子已经被革去了功名,辽东军千总,炮灰级别的小人物,被任命为前锋营参将,连升几级。

    忠心和心腹,先受到重用,然后是人才。那些在某方面才能突出的官吏,只要表现能干,就能受到重用、有机会把自己的才能挥出来。新的衙门、新的大营,什么都刚刚建立,机会当然比那些旧衙门里什么位置都被占稳了的地方要多很多。

    四月中旬,温州大营正在热火朝天的大干之中,张问又现了一个人才,此人名叫催遇吉,以前参加过打丰臣秀吉的朝鲜战争,很善于筑城修寨。张问让催遇吉监管修筑大营城堡,修得是牢不可破,能够防御各种兵器的攻击。

    但是问题随之而来,不到一个月时间,军费几乎告罄。张问每天都期待着京师的消息,只有魏忠贤对浙江的旧党动手了,张问才有办法在浙江官场安插亲信,大胆敛财。

段三二 小心

    在温州屯军的事,进展得很顺利。张问提拔了很多人,当然他不可能完全惟才是举,除了看才能,最重要的要看两点:第一当然是信得过的心腹,比如沈敬、黄仁直等跟了自己很久的人;第二是那些没有背景和门路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受到重用之后,才会对张问比较忠心。

    每天张问都要做很多事,对于杭州那些差点害自己丢命的人,张问一个也没动,甚至还要保护钱益谦的安全。不是张问不记仇,而是有其他办法收拾他们,比如罪魁祸叶枫,当他的爷爷叶向高被他连累、叶家名声扫地,叶枫不见得有多高兴吧?

    想到叶向高会受到的牵连,其实张问也不是多痛快。毕竟在张问心里,叶向高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忠臣……也许叶向高的确就是这么一个人,张问不敢断定。

    张问常常在想一个事,就是当魏忠贤知道了浙江生的事之后,朝廷里和官场上会生什么风浪。

    按照张问的推测,有钱益谦做证人,魏忠贤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打击东林党的机会。可以说,这次东林党不死也要脱层皮,辅以下的内阁大臣、地方大员牵连甚众,一番打击下来,东林党的执政地位,基本上就完全动摇了。

    而牵连此事的其他阉党大员,如司礼监太监王体乾、兵部尚书崔呈秀等人,魏忠贤应该不会明着惩治,这样会授以东林党言官的把柄。魏忠贤会私底下处罚这些人,因为他们吃里扒外,瞒着魏忠贤勾结政敌,私吞钱财。

    地处温州城北的校场里,张问骑在马上,一边看军队训练,一边寻思着朝廷里的事情。

    张盈送信去京师,上个月已经回来,这时候正在张问的身边。按理这么久,朝廷也该派人下来了。

    校场上热闹非凡,人马来来往往,进退有度,时不时传来“砰砰……”的鸟铳轮射响声,那是步军在练习射击。

    对于募兵来说,远程用火器比弓箭好,不仅因为火器的射程和杀伤力高于弓箭,更重要的是火器兵训练几个月就可以拉上战场。

    “大人……”章照看见张问,骑马奔了过来,正在骑兵营里的叶青成听见章照的喊声,也骑马过来,陪同张问巡视。

    张问指着校场上人马,对众将说道:“大家做得不错,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我为你们解决。”

    章照一拍脑袋说道:“正想起一件事儿,大人,咱们使用的这批火器做工太差了,大小不一,很容易坏,坏了又很难修……末将觉着,咱们是不是要建一个制造局,用咱们的人监督铸造火器,这样会好很多。”

    张问点点头道:“等一个月时间,我和黄先生给你们预算军费。”

    军费,现在越来越紧张,张问心里压力很大,但是面上却说得轻松,并不愿意让将领担心银子的事情。

    张问面带微笑,转头看向西边,西边的校场上,骑兵营正在对着一个个稻草人,训练马劈。已经训练了几个月,骑士们的姿势都拿得很稳。

    张问回头对叶青成说道:“叶将军,在战场上,有没有比较实用的枪法刀法?”

    叶青成身长八尺、面如刀削,很有型的一个年轻人,他从容说道:“枪法或扎或刺……刀法沉猛、大开大阖,什么样的兵器,就有什么样的用法。在实战中使用兵器,招数要简洁,重实效和杀伤。”

    张问回头看向张盈,呵呵笑道:“盈儿也是习武的人,武功可是叶将军说的这样?”

    “叶将军习的是武功,用的是重兵器,用在战场上;妾身习的不是武功,只是技巧……只需要快、准,没有招数可言。”

    张问摸着腰间的宝剑,原来叫“胭脂泪”的那把宝剑,他拔出剑鞘,对着阳光看了看,说道:“这么一把好剑,可我不会用,实在是浪费。”说罢回顾周围的几个将领。

    众将见张问爱不释手的样子,纷纷说道:“末将使枪顺手。”“末将也不会剑法。”

    张问笑道:“谁说老子要送你们了?谁会剑法,教我使使,我以后要带兵打仗,一点武功都不会怎么成?”

    叶青成拱手道:“末将读书时,习过剑法,但不是很高明,大人如若不嫌弃,末将倒是可以给大人讲讲用剑的窍门。”

    张问把剑放回剑鞘,说道:“成,每天傍晚收队回营了,你就来教我用剑。”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女子骑马飞驰而来,跑到张问面前,从马背上跳将下来,拱手道:“东家,上边来人了。”

    张问心下一喜,总算等来了消息,忙说道:“叫曹安带到后堂好生招待,我随后就到。”说罢对众将说道:“我有事要处理,你们各自带兵训练,各安其职。”

    “末将等遵命。”

    张问随后就急忙赶回温州城,径直去总督行辕。进了仪门,是点将和办公的大堂,从大堂暖阁进去,就是后堂院子。张问走到北边的客厅门口,就看见里面正有个人坐着喝茶。

    那人圆脸,又白又胖,双层下巴,没有胡须,不是太监刘朝是谁?刘朝和张问有些交情,他是客氏的心腹。没想到刘朝竟然亲自赶到浙江,可见宫里对这件事的重视。

    张问一脸笑意,拱手揖道:“刘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下官刚才去校场了,刘公公何时到浙江的?下官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哦。”

    刘朝站起来,回了一礼,笑道:“张大人别来无恙。咱家这回来,不便暴露身份行踪,张大人是知道的。”

    两人相视笑了一阵,有奴婢上来添茶,张问干脆让她把茶壶留下,并吩咐玄月任何人不得靠近。

    刘朝回顾左右,说道:“现在您这行辕,可是热闹,这儿说话方便吧?”

    张问点点头:“办事都在旁边的衙门和前院,没有闲杂人等进这里来。”

    刘朝收住笑容,放下茶杯,“钱益谦现在还活着?”

    “嗯,下官已命人严加看管,保证其安全,而且叫钱益谦亲笔写了两份供状。一份是指认东林党人勾结乱党、弄权卖官大肆敛财的事实,这是给对付东林党的证据;另一份是参与者的名单,里面包括了咱们这边的一些人,这份供状只能给魏公公看。有这一手准备,就算钱益谦不慎被灭口,咱们也有证据,有备无患。”

    刘朝嘿嘿直笑,看起来好像非常高兴,说道:“张大人果然不负魏公公所望,这回可是在魏公公面前立了大功。咱们带了锦衣卫的兄弟来,魏公吩咐了,听张大人的,张大人说谁应该抓,咱们就抓谁。”

    “锦衣卫的兄弟们呢?下官叫人准备酒席,今晚不醉不归。”张问心情很好。

    这一次浙江官场肯定是要大洗牌,少了许多不服的人,军费还用犯愁吗?张问甚至寻思着,把那间“西湖棋馆”一起接手过来。

    刘朝道:“张大人别忙乎,锦衣卫的兄弟不在温州,咱们明儿去杭州,您说抓谁,交给咱家去办就成了。”

    张问不假思索便爽快地答应下来。这会儿已太阳西斜,要动身至少得明日一早。张问陪着刘朝吃完饭,喝了一顿酒,然后唤人好生侍候刘朝。

    安置了刘朝,张问走到行辕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怎地,他看着渐渐变暗的天色,心里有些茫然。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操劳,精神不太好的原因。今晚得好好休息一下,张问心里想着。

    张问在仪门内随意散步的时候,有个军士来找他,是参将叶青成的亲兵,那亲兵说:叶将军原本要来陪大人练剑,但是刚才大人有事,叶将军就没有来。张问挥了挥手,打了那个军士。过了一会,又有一个奴婢来找张问,是柳影怜的近侍,说是柳影怜想见见张问。张问想着今天也没什么事了,便和那奴婢一起去柳影怜住的地方,正好有个人聊聊天。

    柳影怜住在行辕旁边的一家客栈里面,此前张问已经决定放她一马,便没有再管她,甚至张问都不知道她在哪里,这时候见到她的贴身侍女,张问才知道柳影怜还在温州。这个侍女张问见过,常常在柳影怜的身边,名字是什么张问却是早忘记了,大概是小莲还是小翠。

    张问走进柳影怜的房间,见房里有一桌子酒菜,张问便说道:“我刚刚才从酒席上下来,可是吃不下。”

    柳影怜屈腿给张问见礼。只见她穿着一条薄薄的褶裙,上衣是半透明的纱织衫……当然胸口有不透明的胸衣。不过因为时值七月,天气炎热,除了胸口那一片,上身其他地方却只有一层薄薄的轻纱遮着,朦朦胧胧的露出姣好的肌肤,也是相当地诱人。

    张问忍不住看着她敞开的领口下深深的乳~沟,又白又嫩,让人恨不得把鼻子埋在里面。柳影怜见到张问的目光,脸上一红,拿起桌子上的绣花扇,以表明天气很热才穿成这样。不过在张问眼里,她的这个动作是欲盖弥彰。

    “没想到你还在温州。”张问咳了一声,坐到椅子上,随口说了一句,将尴尬掩饰过去。

    这么一句话,不料柳影怜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幽幽说道:“江南繁华之地,却不知何处是我的容身之地,我再也不想回那些风月场所……我十三岁就坠入青楼,凭着年轻美貌,红了一阵子,甚至许多大人物都争相追捧。但是我心里清楚,就如白居易诗里的琵琶女,随着红颜老去,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后来我被钱大人看上,他待我很好,我以为找到了归宿,可是……”

    张问听罢心下有些黯然,在张问眼里,其实柳影怜并不坏,有时候她还很善良,她一介女流,甚至多少还有点忧国忧民之心。张问心道:如果没有自己,或许柳影怜真能依靠钱益谦风光过下去。钱益谦是好人坏人,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这个世道坏人并不少他一个。

    “对不起。”张问最终只能说这么一句。

    柳影怜摇摇头,端起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声音有些哽咽道:“不关张大人的事,我也没想到钱益谦是这样的人,只怪我命不好。”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脆弱,很难想象,这个有倾国倾城之貌,许多皇子王孙一掷千金连裙边都摸不着的女人,这时候却这样脆弱。

    柳影怜又喝了一杯酒,伸手去拿酒壶。张问忙伸手按住酒壶,说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注意身子。”

    “你……”柳影怜抬起头来,看着张问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勇气,随即又黯淡下去,“你能把我当朋友么?”

    “朋友……”张问有些茫然,好像第一听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朋友这种关系,“嗯,朋友,我们是朋友……柳姑娘不用这样,实在不行你可以去找沈小姐,上次你救过她的命,沈小姐会给你安排,保你下半辈子衣食不愁。”

    柳影怜笑了笑,眼眶里却全是眼泪,她摇摇头道:“我又不少银子,我这样的人当然不缺银子……我缺……”

    “你缺什么,既然我们是朋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的忙。”张问脱口而出,但是刚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因为他顿时隐隐明白,她缺什么。

    很显然她不缺银子,也不缺男人,她缺爱。张问有钱有势,能给她很多东西,这东西好像给不了,所以张问一开口就有些后悔了。

    柳影怜嫣然一笑,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说道:“我缺的东西,张大人可是给不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刚才……妾身失态了,请张大人见谅。”

    张问摇摇头笑道:“没有,你能把我当朋友倾述,我很荣幸。”

    张问突然对柳影怜产生了亲近感,两人的遭遇或许相差很大,但是张问感觉到有些共通之处,那就是缺乏归宿感。张问也缺少归宿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样的人,一辈子做阉党?那也得要阉党能长久得势才行。

    这时柳影怜已擦干了眼泪,说道:“对了,今天找大人来,是有件正事要提醒大人。听说上边来人了?”

    张问有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柳影怜道:“妾身这些年常与浙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自然多少有些门路。妾身知道今儿上边来人了,不过来的是谁,还没得到确切消息……妾身不是想从张大人口里打探什么,只想提醒张大人,小心上边的人。”

    张问道:“上次钱益谦交待出来的事儿,柳姑娘也听见了,你应该知道,上边来的是魏公公的人,我有什么好小心的?”

    柳影怜沉声道:“牵涉此案的,不仅只有东林党人,还有兵部尚书和司礼监的人,这些人都是魏公公的人……这么说吧,魏公公要是把这么多心腹都处置了,他在下边依靠谁去?”

    张问听到这里,心里顿时一冷,他不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有注意这个问题。他皱起眉头,不禁站了起来,左右踱了几步。

    柳影怜这么一提醒,张问顿时醒悟过来。如果魏忠贤因为这件事要收拾涉案的阉党,下边的权力就会失去平衡,很可能就会造成内部一些人权力过大,难以控制……张问立刻想到自己,自己才二十多岁,已经官居总督,以后如果在福建打了胜仗,权势还会膨胀,这不就是有失去控制的可能么?其实张问当初决定自己建立一支军队,也就是想少受控制,多些安全感。

    当一个权臣在手里有军队,在朝里有权力威望的时候,别说魏忠贤,就是皇帝也不好控制这样的权臣。只要是有头脑的上位者,最忌惮这样的人出现。

    张问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自己有危险,不得不小心。

    张问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柳影怜,觉得这个女人的头脑实在不简单。因为这样的事,不仅张问没想到,连手下的谋士幕僚也没想到,偏偏这个女人想到了。

    “谢谢柳姑娘的提醒。”张问很有诚意地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醒悟过来,崔呈秀是叫魏忠贤干爹的,王体乾也是魏忠贤的死党,这些人,虽然犯了错,但是在魏忠贤的眼里,他们肯定要比本官重要得多。如果崔呈秀等人不倒,知道是我告密,以后可是要防着我啊。”

    柳影怜点点头道:“所以妾身忍不住提醒大人要小心。”

    张问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柳姑娘有如此见识。”

    柳影怜笑道:“妾身这么多年浪迹天涯,官场上的沉沉浮浮虽然不关妾身的事,可妾身也见得不少,大凡上位者治人,从来不会让手下打成一片或是让其中一人独大,都要设法制衡的。”

    张问看了一眼柳影怜,沉声道:“今天来的人,要我明天和他去杭州抓捕涉案官员,杭州涉案官员中也有不少魏党的人,看来是要一起抓了,不知他们用意何在。”

段三三 校场

    经柳影怜一提醒,张问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妙。刘朝带着锦衣卫到浙江来,现在要抓一些官员,让张问一起去杭州,张问这时候心虚,有点不敢离开温州了。

    他担心离开温州大营之后,锦衣卫干脆把自己一起抓走,然后给自己栽赃个莫须有的罪名,轻松就解除了隐患……不过按理刘朝不能这么干,因为温州大营还有张问的一万军队,这支军队里有张问的大量心腹,他们的手段太激烈了,可能引起兵变。

    张问不认为刘朝敢在杭州直接逮捕自己,但是他觉得凡事还是小心为妙。就像上次和钱益谦见面,张问也认为没人敢这么刺杀自己,结果呢?

    这个世界他吗的太疯狂,千算万算,还是随机应变比较靠谱。

    于是第二天一早,张问便急冲冲去见刘朝,装作一脸焦急的样子,进门就皱眉道:“刘公公,咱们不得安生了!”

    刘朝愕然道:“生了什么事?”

    张问在地上踱来踱去,一副急躁的样子,“昨天半夜,下官收到了探报……您知道,咱们屯军在这里,就是准备打福建的,所以下官一开始,就广派密探进入福建收集情报,昨儿密探夜里急报,说是白莲教匪众集结重兵,要打温州!”

    刘朝听罢也急了,忙问道:“此事当真?贼军在何处……什么时候会打过来?这白莲教也太嚣张了,咱们在温州有重兵驻扎,他们也敢来!张大人甭急,您在这里主持军务,谅他白莲教翻不起什么风浪……那个,钱益谦就交给咱家带走,不然万一乱起来,把重要的证人给放跑了,可是要坏大事!”

    才说两句话,刘朝就主动让张问留在温州,看样子刘朝并没有直接逮捕张问的打算。张问松了一口气,或许魏党的人没有想这么快动自己,魏忠贤张问是知道的,也不是有多能耐的主……不过话又说回来,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些比较稳当。

    既然借口已经抖出来,张问只得把戏做足了,他表面上依然捶胸顿足地说:“刘公公您是不知道,温州大营的军费吃紧得厉害,况且招募了兵丁之后,才训练了一个多月,且都是些没有上过战场的壮丁,真要打起来,情况很难说呢。”

    刘朝听罢,看了看门口,一副急着要溜的样子,拍了拍张问的手臂道:“叛军不过是些难民凑合在一起,张大人不用着急,您打仗咱家又不是不知道,肯定没有问题!这样,您把钱益谦交给咱家,咱家赶着回杭州去,找税厂的兄弟挪些军费过来。”

    “那可真要多谢刘公公了,朝廷没给咱们拨银子,这一万多张嘴要吃饭,下官真是有难处啊。”

    刘朝拍着胸脯道:“张大人只管放心,你我什么交情,这事儿包在咱家身上。”

    “好说,好说。下官这就去叫人把钱益谦带过来,交给刘公公。”

    刘朝见张问这么爽快,非常高兴,要知道钱益谦对于阉党来说非常重要,简直是打击东林党的一张王牌。

    不多一会,钱益谦就被带了过来。他并没有被张问囚禁,但是这些日子一直躲在总督行辕里面,没有出门半步,钱益谦是个怕死的人,他自然明白现在有许多人想杀他灭口。

    当然张问也没亏待钱益谦,每日好酒好肉招待,但是钱益谦的心境显然不好,这时候瘦了一大圈,面黄肌瘦的样子,神色黯淡,萎靡不振。

    张问指着白胖的刘朝说道:“钱大人,这位是刘公公,司礼监的人。你今日就跟刘公公走,只要站在咱们这边,啥事都不用怕,咱们的人定会保你。”

    钱益谦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为了保命,一世好名声,只能放弃了,他心里自然很不痛快。

    刘朝笑道:“张大人说得对,钱大人也是明事理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听咱们的招呼,就是犯了再大的事儿,也不用怕,锦衣卫田将军都是咱们魏公公的人,谁能拿你怎么样?”

    钱益谦拱了拱手,说道:“还请刘公公多多关照。”

    刘朝嘿嘿一笑,“好说、好说,时间紧迫,咱家还有其他事儿要办,这就走吧。”张问要送刘朝,被刘朝谢绝了,刘朝等人是便衣密行,不愿张扬,就此告辞。

    西湖棋馆案,到了这一步,张问把钱益谦交了上去,就没他什么事了。现在司礼监的人和锦衣卫都在浙江,张问不敢在浙江弄出什么动静来……他看到了福建,现在福建算是无主之地,只要是被自己蚕食的地盘,就可以借机安排心腹、安插亲信,等于是自己控制的势力。

    对魏忠贤的忌惮,张问现在是不得不防。

    张问换了身衣服,带着侍卫亲兵骑马到校场巡视,这些日子,他几乎天天都要去看一次。

    天气晴朗,校场上灰尘漫天,上万的人在这里操练,校场早就寸草不生,一踩就是灰尘。各营将领十分尽职,早早就带着军队训练既定的项目。训练的内容可不简单,不仅仅是学会几招几式那么简单,还有射击、排兵布阵,变换队形等等。每天还要给他们灌输军纪的意识,常常还要抓些不守军纪的人,用鞭子军棍来惩罚,甚至斩杀一儆百。

    章照在校场西边,正监督军队训练火枪,三叠阵的训练必不可少。张问策马过去,章照忙走上前来行军礼,并给张问报告训练的内容。

    张问看着那些排成几排的军士,拿着火枪,装弹、换队、射击,十分熟练的样子,便问道:“这些人,能上战场了吗?”

    章照摇摇头道:“起码还得两个月才靠谱,齐射覆盖还行,打靶还没什么准头。”

    张问转头看着那些战成一排排的军士,手里抱着长长的火铳,正站成几个横排,站得笔直,他们自然认识他们的头张问,这时身上都绷得老紧。张问走过去,在军队面前走了几步,最后在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面前停下。张问伸手拉了拉那小伙歪斜的交领衣领,小伙涨红了脸,目视前方,看起来非常紧张。

    “放松,你身上有弹药么?”张问道。

    黑小伙有些结巴道:“回……回大人,有……有弹药。”

    张问又大声喝道:“没听清楚,你身上有弹药么?”

    “回大人,卑职有弹药!”

    张问举起马鞭,指着百步开外的靶子,说道:“上前二十步,装弹打靶!”

    “得令!”黑小伙应了一声,身体有些僵直地向前迈出二十步,开始细细索索地装弹,他的手在抖,大概是因为紧张的缘故。他的样子看起来,不久前应该还是一个农民,这会这么多人看着他,他难免很紧张。

    张问又道:“打前方的那个靶子,打中了奖赏银子二两。”

    这些募兵不仅包吃包住,平时是要军饷的,每月约一两银子,二两的奖赏对于他们来说不算小数。

    黑小伙使用的是鸟铳,这种火绳枪在同类火器中,准确度是相对较高的种类,鸟铳,就是说能打中飞翔的鸟,其特点就是准确度高,但是杀伤力比不过重型火枪。他装弹完毕,拿了塞子塞进去,捅了一通,增加气密性,然后端起鸟铳,开始瞄准。

    张问注意到,这个黑小伙的姿势还是很正确的,一个多月的训练,不是什么没学到。黑小伙用木柄抵在自己的肩膀上,抵消后座力。

    “开火!打中了本官马上赏你二两银子。”

    黑小伙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深吸了一口气,瞄准了一会,“砰!”地一声,腾起一阵白烟。过得一会,对面一个军士骑马跑到靶子前面去检查,向这边喊道:“脱靶!”

    张问听罢心里有些郁闷。那个小伙哭丧着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归队!”章照大喊了一声,那打靶的小伙忙跑了回来。

    张问看了章照一眼,说道:“你说得不错,还不到火候。”

    章照道:“如果在平地上拉开排~射,倒是没什么问题。大人等等。”章照说完命令队伍组成三叠阵,并将靶子调整了一下,然后下令排~射。

    场地上乒乒乓乓巨响了一阵,地上踩出来的灰尘和火药的硝烟弥漫一片。过了许久,硝烟渐散,张问向对面看去,只见许多靶子甚至被打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章照说道:“大人看,齐射覆盖的话,一切都不是问题。”

    张问翻身上马,说道:“时不我待,抓紧训练,南边有许多山林丛林,准度才是王道。”

    对于温州大营新军的状况,张问不敢太操之过急,只能先等等,一面让张盈广派江湖人潜入福建,打探情报。张问在温州又呆了半个多月,白天处理公务,吃了晚饭就和叶青成练剑。

    叶青成给张问讲解大剑的常用姿势和手法,还有对付一些常见的进攻,如刺、砍等时候的应对之法。基本没有整套的剑法,拿叶青成的话,就是他自己也忘记整套怎么舞了,再说他的剑招是为了实战,而不是舞剑。于是张问常常拿着木剑和叶青成对练。

    练了半个月,张问照样完全不是叶青成的对手,不过也有进步,刚练的时候,张问一招就被叶青成击败,半个月之后,勉强能挡三两招。其实叶青成常用的就那么几招,招式很简单利索,不过胜在熟练和经验。

    张问还感觉到了练剑的好处,强身健体确实有效果,以前张问吃饭,有荤素搭配的时候,合胃口才吃三小碗,现在食量增加了一倍,还要吃很多~肉。

    张问有时候对叶青成说:你是高手,我短时间肯定打不过你,却不知道和那些普通军士打,胜败几何。

    很快张问就有了个机会,七月十五鬼节,全营修整,不用训练。白天祭祀,晚上营里运来一批酒水,大伙自然不放过喝酒的机会,就在校场点燃篝火烤肉喝酒,当然在军营里少不了的节目就是摔跤、斗剑等身体活动项目,最让大伙高兴的,就是可以下注赌输赢。军士喜欢赌、军法是禁赌的,但是这种修整的时候一般不怎么管。

    张问也来到校场,和一些高级将领围坐喝酒。不远处一大群军士正围在火堆周围,大声喧哗,中间有两个军队正在比试,周围的人纷纷下注。

    “咱们也过去瞧瞧。”张问对叶青成等人说道,然后站起身走了过去。众军士看见张问过来,纷纷让开道路,喧哗声低了下来。张问摆摆手笑道:“不用管我,你们继续,我也是看看。”

    中间有两个大汉,手里拿着木棍在斗武,中间还有一个中年军士在那里号施令,大喊一声:“第三轮决胜负,开始!”

    众军压了宝,很快就激起了情绪,又大声喊起来,“罗猪头一定赢!”“黄三娃赢!”

    两个大汉手里拿的是木棍,意思就是点到为止以决胜负,并不是要拼命。那木棍不长不短,不能当长枪用,不论你是用刀法还是剑法,总之点着人的重要部位就算赢,算是格斗。

    其中一个大汉长得五大三粗,脑袋肥硕,当他占了优势时,众人就喊“罗猪头赢”,看来这胖头就是罗猪头,另一个大汉络腮胡,应该就是黄三娃了。二人的功夫在伯仲之间,打来打去,没有什么章法,好在两个家伙身材高大却动作相当敏捷,跳来跳去的,看起来十分精彩,又很滑稽,难怪大伙兴致这么高了。

    张问回头对叶青成笑道:“这两个家伙没什么武功,说不定我都能打赢。”

    叶青成抱着手臂,笑道:“如果大人上场和他们比试,末将一定压他们。”

    “不是吧,你也太看不起我的剑法了。”

    这时人群中爆出一声“好”,张问转头看去,只见那罗猪头突突地冲向络腮胡黄三娃,拿着木棍迎头斜劈过去,黄三娃扎了个马步,稳住下盘,举起木棍“啪”地一声挡住。罗猪头一击不中,反应倒是非常快,突然埋着脑袋,一头撞向对方的胸口。黄三娃右腿一提,身形就侧了过去,罗猪头立马撞了个空,一个踉跄,扑腾出去,差点没摔倒。这时黄三娃在罗猪头的后面,大大的有利,便拿起木棍,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好!”“黄三娃好样的!”人群中顿时叫喊起来,胜负以判。

    叶青成指着那络腮胡道:“这家伙是练家子,马步扎得有模有样,可不是在军营里才学的。”

    张问看了一轮,兴致很高,便喊道:“黄三娃,本官来讨教几招。”众军立时起哄起来,兴致更高,总督亲自上场,大伙十分期待。

    络腮胡见张问走了过来,捡起了地上的木棍,他脸上一红,很腼腆地说道:“大人,俺可是不敢……”

    张问笑道:“没事儿,你也别让着我,只要不在队列中,把我当兄弟看就成了,咱们切磋玩玩。”

    大伙闹哄哄一片,很是期待,但是压注的时候基本上都压黄三娃,因为大家都是知道的,张问是进士文官出身,文章和谋略没得话说,可是玩起这格斗……

    张问回头看时,叶青成和章照单独赌起来,章照道:“一招。”

    叶青成想了想,伸出一巴掌:“五招。”

    显然他们不是在赌谁输谁赢,而是在赌张问几招输。张问听罢大骂两个家伙不讲义气。

    裁判输赢的中年军士见状,喊道:“二位准备好,第一轮开始!”

    张问和络腮胡各自握着木棍,面对面而站,络腮胡说道:“大人,兄弟们压俺赢,俺不能放水,得罪了。”

    “放马过来,想输快点,你可以放水。”张问喊了一声。

    众军见张问很是放得开,大喊一声:“好!”

    络腮胡握紧木棍,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手一伸,将木棍对着张问的脖子直刺而来,度很快。张问学了半个多月的剑,也不是白学的,这么直接的一招他当然知道躲,他右腿一跨,稳住重心,身体向右倾斜,对方就刺了个空。当然络腮胡不是想着一招就把张问撂倒,这么一刺只是个试探。

    不过章照显然就赌输了,因为过手了一招张问并没有被撂倒。张问躲过对方的刺击之后,并没有急着反击,他不假思索,急忙扬起木棍向左边打去。果然黄三娃一刺之下并没有使出全力,而是留了后手,木棍刺到张问左边时,黄三娃立刻向右一劈,这时正遇着张问扬起的木棍,“啪”地一声,架在了一起。

    站在外边的叶青成笑道:“两招。”

    这时黄三娃进攻之后身体重心前倾,显然向前走度要比退后要快得多,黄三娃借力向前跳了过去,同时身体一跳,转身过来,正遇到张问从后面打过来的木棍,两人又招架了一次。

    叶青成道:“三招。”

    黄三娃见张问还有些身手,也放开了手脚,很快就迎头向张问劈了下来,这次用的力大了许多,张问举起木棍格挡了一下,木棍被打了下来,他的虎口麻。黄三娃紧接着拦腰一扫,这下张问来不及招架,被打了个实在,“哎哟”一声,口里骂道:“吗的,被你转了个空子。”

    叶青成笑道:“恰好五招,章将军,拿钱拿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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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沉浮,谈笑间不过半尺乌纱;
金银亿两,抵不过笑靥如花。
翻开,一副大明朝的山水人物画卷就在眼前,如身临其境;机杼声声,丝竹管弦,娇娃轻唱,如在耳际。
沉思,暗藏杀机,盛衰难料;江山零落,谁人参破玄机,一手把玩日月,尽在乌纱。
……乌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