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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仙路全文阅读

作者:何常在     人间仙路txt下载     人间仙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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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偶遇神仙

    “你说大就是大,你说小就是小吗?这仙家之术的妙用,岂是你这肉眼凡胎的凡间小子所能窥测一二呢?”

    “是,是,是!小子也是生性愚笨,听道长讲得仙家妙术之妙用,一时心痒难止,难免出口有误,还请道长恕罪则个。”

    “罢了,罢了。也是道长我与你小子有缘,否则他人岂有福份听道长我金口玉言谈玄说妙?这仙家之术,上天入地,化大为小,移山填海,转化四时,自然是无所不能。你却只听得道长我在蚁**中迷路,三天三夜方得出来,就脸露疑色,怀疑道长我话中有假,真真是气煞我也!蚁**看似小如针眼,实则一脚踏入,里面也是洞天福地,非亲身经历者不可体会。老子说过,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你小子可知何谓大何谓小吗?哼,哼,谅你也不知……”

    一脸惶恐的少年低眉顺眼,弯腰拱礼,向端坐在眼前的道长拱手致礼。少年生得面白眼亮,相貌堂堂,十五六岁年纪,身着长衫,头束方巾,脚蹬布鞋,端的是举止文雅的书生打扮。但明眼人细细一看,可以看到这少年一脸的肃穆和恭敬之下,眼睛中却闪出一丝狡黠的目光。

    这道士,破旧的道袍上打了无数个补丁,头乱作一团,歪歪地插着一个黑呼呼的簪,背后背着一个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包裹,右手还拿着一根三尺长的棍子。再细看,道士生得阔脸大耳,浓眉大眼,身形魁梧,一眼望去倒也不失为伟岸英姿,只可惜偏偏生就了一个大红的酒糟鼻,浑似一副风景秀丽的山水画,突兀的在最显眼处破了一个大洞,恁的让人感到好笑和心生惋惜。

    少年察颜观色,已然明了眼前这位自称是委羽山三元宫高人的灵空道长,恐怕未必如他所言:他本是神仙中人,化身乞丐游历人间,点化有缘之人,结交有识之士。看他一脸饥色,想来也是久未进食早就饥肠辘辘了。不过听他所言神仙之事,倒也听来颇让人心生向往。先前灵空所言,他不日前路过灵江,在江边失足跌入一处蚁**,竟然在里面游历了三日有余,最后施展道家无上缩地成寸**,方得出来。这让在山间林中长大的少年颇难相信,莫说蚁**,就是蛇洞也大不过人脚,怎的能在里面走上三天三夜呢?

    这灵空,也恁的胡说一通。

    尽管腹诽一番,少年对于他来临海城读书和贩卖山货时偶遇的道长还是格外恭敬的。少年拱手完毕,方才说道:“道长,小子姓张,名翼轸,家住临海城外二十里的括苍山,今日得遇道长,三生有幸。我家山村名为太平村,十几年来一向太平无事,近日却不得太平,村中里正忽然得了失心疯!这病也来得奇怪,白日平安无事,一到晚上就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甚至出手伤人。里正生得矮小,但一旦疯癫起来力大无比,寻常三四壮汉都捉他不住。听村里老人讲,恐是山魅作祟,附身害人。今日让我得遇道长,如能请得道长亲自到村中降妖伏怪,实则是全村父老之大幸。不知道长肯否屈就前往太平村……?”

    灵空道长听得张翼轸开口请他降妖捉鬼,顿时打了一个寒战,急急摇头,说道:“道长我身为神仙中人,不理尘世之事。降妖伏怪这些小事,自然有云游道士路过出手相助。天有天条,凡有凡规,神仙不可插手凡间之事,否则会遭天谴。小子,也就是你,否则寻常人等只怕刚一开口求道长我出手降妖,就已经被道长我施展无上妙法禁口三日以做惩罚。先饶你一次,此事万万不可再提。”

    张翼轸心下猜疑,灵空道长自称神仙,却不降妖伏怪,还声称不理人间之事,这神仙也做得太没有人情味儿了。既然不在人间除恶扬善,神仙下凡又有何用?灵空道长算是哪门子神仙?思忖一番,他便对这个其貌不扬的道长颇有微词,当下便问:“敢问道长,既然神仙下凡不理人间事,为何不在天上享清福,来这世间做什么?莫非前来寻欢作乐不成?”

    灵空斜着眼睛看着张翼轸,酒糟鼻耸动几下,又四下张望一番,低低的声音说:“天机不可泄露!小子,若非道长我看你资质非凡,岂可向你传授天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为善者善心与天道感应道交,故上天降恩布泽,令为善者富贵长命。更有一类人,非但有大善之心,更有向道求仙之志,上天怜悯,不欲令此类人在凡间迷失,故令我等下凡点化,传授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是指对不该传之人而传,为泄天道。若遇该传之人而不传,则为闭天道。泄天道和闭天道同样会受天谴,我来人间只为度化一人,这个人……就应在了你身上。”

    少年自幼生长在山间林中,虽然常被村中乡亲夸奖机灵过人聪慧非常,少年也自知他上山打猎上树捉鸟下水捕鱼,说不上是无所不能,也多少算得上一方远近闻名的能人。但少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假若灵空说他日后能够高中状元还有几分可信,但说他得道成仙,对于一向生性顽劣的少年来讲,还不如到山中猎取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来得实惠。

    少年不免暗暗好笑:这灵空其貌不扬还则罢了,信口开河起来倒也真敢大话连篇。

    微微一笑,说道:“道长,这仙家一说毕竟虚无飘渺,何况小子我本来就是肉眼凡胎,难入道长法眼。所以还请道长别误了大事,快快去寻找该传之人吧。小子还要回家砍柴、做饭,侍奉爹娘大人。眼下时候不早了,我也放学多时,这就回家,道长,后会有期……”

    少年一拱手,转身要走,衣服却被灵空拉住了。灵空满脸堆笑,神态亲热无比,改口说道:“小哥慢走……你现在不信我倒也无妨,但既然相见即是有缘,我若不传授你天道便是失职,凡间得遇有缘人四十年为一纪,莫非你忍心让我再在人间流落四十年,日日受餐风露宿之苦?小哥……”

    灵空边说边将手中的棍子一把递到少年手中,又从身后取下包裹,在里面翻看半天,方才取出一本蓝底白字的书,又强行塞到少年手中,神色凛然道:“此棍名为仙人指路,一棍在手,便是那刀山火海也能去得,就算是凶鬼夜叉也退避三舍,端的是个神兵利器。这本书实为天书,一书在手,便是名列仙班,不出十几年,待你凡间尘缘已尽,便可待诏洞天,吉日一到,天乐齐鸣天马行空天女散花,白日飞升天庭,拜见王母和玉帝后,就是那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的快乐神仙了。”

    少年心中后悔放学后没有及时回家,只想贪玩片刻,不料在街角遇到了灵空,竟被他拖住胡讲胡编一通,现在又死死拉住衣服不放,还没完没了地说一些虚无飘渺的神仙之事。少年心中暗急,眼看天色不早,二十里山路赶回去,非得半夜不可。

    想了一想,少年忽然一笑,收起棍子放好书本,笑眯眯地问:“好,我全部收下。敢问道长,一共多少钱?”

    空灵一听喜出望外,心道这少年倒也有眼色,张口就想说三两银子,但见少年笑容中透露着古怪,而且看他穿衣打扮虽然不是穷苦人家孩子,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怎会有三两银子?随即正容道:“这仙人指路和天书是无价之宝,岂可以凡间黄白之物论之?不过嘛,既然你有些心意,道长我也就免为其难接受你的布施吧,一两银子!”

    少年暗笑这灵空也真敢狮子大开口,一根棍子一本书竟敢要一两银子!一文铜钱还差不多!少年羞愧地一笑,说:“不瞒道长,小子身上实在是身无分文,这棍子和天书道长你先收好,等小子什么时候攒够了一两银子再来找道长吧!”

    灵空费了半天口舌,见少年竟然不为所动,眼见到手的肥羊又要跑掉,再找一个如少年一样肯听他讲半天故事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用提眼下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随着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灵空一边暗骂自己过于贪心,一边又笑容满面地说道:“小哥,先前你贩卖了不少山货,虽然不多,一两银子总是有的。想想你日后飞升成仙,长生久视,难道这莫大的好处还不值一两银子么?”

    原来对方将自己的底都摸清楚了,怪不得刚才讲得天花乱坠,要不是少年有几份定力,或者早就主动掏光身上的银子给了灵空当作布施了。其实少年也明白,倒不是他真的有多深的定力,一是他本来就不太相信神仙之说,天庭毕竟虚无飘渺,见无所见,二是少年深知自家家穷,勉力供他来城中读书已经实属不易,所以今日贩卖父亲山中猎取的山货,总共得了一两银子和几十个铜钱,仅仅够补贴家用,哪里会花上一两银子买根棍子和一本不知名的旧书?所以任凭灵空说得天上如何美妙,神仙如何好,都不如少年心中吃饭穿衣和一家人的生活来得真实。

    不过好歹灵空也讲了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少年心下不忍,看了灵空一眼,道:“三个包子!”

    灵空一愣,心中大感失望,这少年也恁的小气,不说他送给他的烧火棍和用来垫桌腿的旧书,光是他唾液横飞讲了几个时辰的神仙之事也最少值五个包子。

    灵空伸出双手,嘿嘿一笑,说:“十个包子!”

    少年倒也干脆,伸出一把手,道:“五个包子!要就要,不要就……”

    “成交!”

    告别灵空,踏上回家路途的少年,左手棍子右手书,想想用两文钱五个包子的代价换来的这两个无有用处的物件,不免心疼一番。太平村依山傍水,山青水秀,但几亩薄田只能勉强维持口腹,所以村中大部分孩子都随爹娘劳作,或打猎或捕鱼或耕田,极少有和少年一般有幸到临海县城念书。少年自是感激爹娘的恩情,山中孩子从小吃苦,小小年纪就已经深知生活的艰辛,所以都经事多懂事早。

    少年懊悔一番,这才想起还没有来得及翻看灵空给他的天书是什么内容。打开一看,蓝底白字的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天书!看风格和笔法还真有灵空的影子。少年随意翻看了几眼,当他看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时不禁哑然失笑,这灵空,骗人的手法也过于拙劣了些,明明他是道家,送他成仙的天书,给他的却是一本佛家的《金刚经》!

    将书放在怀中,少年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棍子。细瞧之下少年现大有希奇,这棍子三尺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份量,但摸上去又不像铁器,更不是竹子,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两端一般粗细,细看之下两头还有奇怪的花纹。

    咦,怪事,这是个什么物件?少年端详半天,依照他有限的人生经验和见识,最终还是没有弄清手中的棍子到底是什么材质制成,不过拿在手中入手温润,轻重适中,用来拨开路边杂草,或是挥舞一番驱赶紧随身后的蚊子,倒也不失为一件称手的工具。

    这括苍山距离临海城二十里路,其中十多里官道宽阔平坦,少年倒也走得轻快,一路玩耍棍子一路哼唱不知名的小曲,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脚下。此时夕阳西下,迎着落日的少年年轻的脸庞被落日的余辉一照,映得红通通一片,竟有说不出来的飘逸和出尘。少年身后,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似乎伸向了无尽的远方。

    一心归家的少年归心似箭,自然不会留意到身后的影子旁边,有一个细长的影子一直相伴,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棍子。仔细看的话,奇怪的是,不管少年如何挥动手中的棍子,棍子的影子却一动不动只是紧紧地依偎在少年的影子旁边。渐渐的,细长的影子一点点靠近少年的影子,似乎是试探,或是害怕,终于在少年一步踏入山林之前,细长的影子好象下定了决心,一闪就跳入了少年的影子之中。

    而少年,正兴致勃勃地想象着回家和爹娘说起遇到灵空道长的趣事,浑然没有觉,自己手中的棍子挥来挥去,在夕阳的映照之下,竟然没有影子!

第二章 林中惊变

    走过眼前这片不大的树林,再转一个弯,就是太平村了。少年张翼轸脚步加快,要趁天黑之前赶到家中,省得爹娘为了等他晚饭而误了时辰。正是盛夏季节,林中众鸟归林,禽兽回巢,一片繁忙和喧哗。自小见惯了野猪、山兔、山鸡以及斑鸠、四喜、山雀等林中小兽和飞鸟,张翼轸只凭声音和脚步声就知道鸟类的名字和兽类的喜好。除非遇到老虎一类的大型猛兽,就算是一头野猪,张翼轸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打不过,跑总是跑得掉的。在山上打猎不比在水中捕鱼,只需要身手快水性好就能抓到鱼。6地上的野兽可比水中的鱼类聪明多了,它们甚至逃跑时还会故意绕圈子来迷惑猎人。不过它们的伎俩在张翼轸面前从不奏效,原因很简单,张翼轸能从它们的眼神和奔跑的姿势看出它们的意图来。

    这少年天生就有与鸟类和兽类相通的异禀!

    进得树林,少年听得满耳的鸟鸣和兽叫,微微一笑,知道在它们忙碌而纷争的生命中,又度过了一个有惊无险的日子,即将放下一天的疲乏,准备休息一个晚上,明日再去捕食或是被捕食。生命就是一个个不断重复的日子,一成不变中有惊有险,有生有死。

    有几只百灵从树上飞下,围绕着少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假若翻译**言,无非是东家长西家长一类的家长里短:灰喜鹊又生了几颗蛋,躲避几日追杀的黄山兔终于还是被大灰狼吃掉了,前日路过的白尾老虎今日再次路过,吓得终日调皮的猴子老老实实地躲在树上不敢下来,老虎却看都不看猴子们一眼,大摇大摆地走了,王者风范一览无余,等等,自然张翼轸并非真正听懂了百灵的话,他从百灵眉飞色舞的叫声中听出了快乐和紧张。这百灵,是林中百鸟中最爱到处说事学舌的,天生生就一副伶牙俐齿,喜好传播各种消息。

    少年也不嫌百灵呱噪,一边微笑听得百灵诉说一天的奇闻逸事,一边不停地点头,似乎完全听得懂百灵说些什么。少年的迎合让百灵们欢欣鼓舞,更是起劲地呱噪个不停。少年也不烦,权当听一曲百鸟朝凤解解一路的疲乏和烦闷。脚下不停,不多时,就走到了树林深处。

    半个月亮爬了上来,照得林中一片皎洁。一条小溪从林间穿过,清冷的月光洒在飞溅的流水上,碎成无数片银光欢呼跳跃。溪水声和百灵的歌唱合在一起,再加上林中各种各样的杂声,树林如往常一样在杂乱和喧嚣中透露出和谐和安逸。

    张翼轸沿着小溪顺流而下,太平村前有一条河叫太平河,小溪的尽头就是这条十分宽阔的太平河。不过还有两三里路程,山村晚上吃饭晚,少年心中便不再着急,回头向百灵鸟挥挥手,就让它们早些回巢休息。

    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升起,少年回头看时,原先围绕着他叽喳不停的百灵鸟一个个上下翻飞不停,惶恐不安之余却叫不出声来,眼睛圆睁死死地盯着前方。

    莫非有雕?鸟儿不怕老虎不怕毒蛇,只怕鹰雕一类的猛禽。同时少年也感觉到周身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杀机。追随父亲打猎多年,少年已经习惯了警觉身前身后的一草一木。

    少年顺着百灵的目光望去,不远处,一雕一蛇正缠斗在一起。这雕生得异常高大,双翅展开足有三米,嘴似刀,爪如勾,目如电,周身羽毛光洁,月光一照竟熠熠生辉。最奇的是,它的一对巨翅竟然全是金色的,通体金黄,浑如黄金打造一般。

    而和它缠斗的小蛇,长不过三尺,犹如一条青色的丝带,全身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的青色。青蛇在山间林中并不少见,奇异之处在于青蛇从头至尾亮光点点,就如周身围绕着几十只不停纷飞的萤火虫一般无二。

    青蛇与金雕相比,身形悬殊巨大,但金雕怒吼声声,左冲右突,忽上忽下不停进攻,声势惊人却并无实质进展。青蛇灵活多变,东躲西藏,竟是一时不败。

    雕蛇争斗张翼轸自是见识过,寻常不管是眼镜蛇或是竹叶青,与大雕相比,通常不是三招之敌。大雕占据空中,度又快,往往只是一个俯冲就将猎物死死抓于爪下。大雕出爪又准又狠,一爪抓出七寸,任凭再凶狠再巨毒的毒蛇也只得乖乖被擒,再无丝毫反抗之力。

    所以少年惊讶眼前的金雕几次飞快出爪,眼看堪堪要触及青蛇的身体之际,总被青蛇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拿捏之准,度之快,让曾经也猎杀不少毒蛇的少年暗暗惊奇:这蛇也恁的厉害了些,换作平常如果他打猎时遇到这条青蛇,估摸着几次试探下来,他就会丧命于青蛇之口。

    但张翼轸还是看出了端倪,青蛇攻少守多,完全处于下风。只是金雕看上去颇为忌惮青蛇身上的光点,专找光点之间的缝隙下爪,只是这青蛇身上的光点实在太多,所以一时奈何不得。

    不过少年眼明心亮,青蛇被金雕逼迫得不停躲闪,看似轻巧实则险象环生,而且青蛇每跳跃一次,身上的光点便暗淡几份。金雕凶狠地攻击了几下,忽然放慢了进攻的力度,每次出爪不再呼呼生风,轻飘飘的似不着力,但度不减。

    青蛇却不敢怠慢,这金雕出爪极快,尽管力度大减,但却不得而知它哪一次出爪是实哪一次是虚。青蛇不敢拿自家性命赌上一赌,所以对于金雕不管是试探还是全力出爪,都是全力应对。金雕本来占据了上风,如此一来,更是对付青蛇游刃有余。不多时,青蛇身上的光点便越来越暗,慢慢的,光点也不再如以前一般密实。

    张翼轸心下大惊,这扁毛畜生也通灵性,竟也懂得以逸待劳之法。恐怕不出片刻,这青蛇就会丧命在金雕的爪下。猎杀无数毒蛇的少年不知为何,心中却对青蛇生起一丝怜悯。或许是青蛇的幼小和奋力反抗感动了他,自幼备尝生活艰辛的张翼轸,自是深知山林之中弱肉强食,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每日之间山林之中被捕食的生命数不胜数。少年也常随父亲在冬季缺粮时上山打猎,也多是猎取野猪、麋鹿一类的动物,对于山兔、山鸡一类的幼小禽兽,尽量放过。

    少年恻隐之心即起,当下也不迟疑,四下寻找趁手的家伙,准备助青蛇一臂之力。一扬手,却才想起原来手中一直拿着灵空送他的棍子,不禁失笑:手中就有现成好用的武器,又直又长,比起地上歪扭的树枝可要强上百倍,为何不用?

    少年向前迈开一步,感觉一滞,好象冲进了水中一样,身形一晃,一股巨大的阻力扑而来。少年差点站立不住,忙用棍子支住,才站住身形。这一下,如同打破了一个平衡,身后一直惊惶失措却无法逃窜的百灵鸟如遇大赦,呼拉一声飞得干干净净。

    百灵鸟飞走的声音提醒了少年,他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这山林间静得吓人,不要说众鸟的呱噪众兽的吼叫,就是夏虫的呢喃也消失不见,一片鸦雀无声,犹如一片死林。少年自出生以来便生长在这山林,如此异象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咦……怎的这般古怪?难道真的是这一雕一蛇的打斗把山林间的动物们吓成这样?

    只是场上形势已经不容少年多想了,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嘶嘶”声,只在少年一愣神间,场上形势已然大变:青蛇终究气力不支,身上的光点已经只有七八处,被金雕瞅得空的,一爪抓在尾巴之上。饶是青蛇情急之下急忙甩尾,才没落得个被金雕抓到半空的下场,但被金雕的利爪扫过,尾巴之上顿时显出寸长的伤口,鲜血长流。

    少年见状,顾不上多想,踏步向前,口中叫道:“你这雕儿,这蛇这般幼小,总共没有几两肉,吃它也不过瘾,还是放它去吧。”

    金雕似通人言,听得少年说话,扭头看了少年一眼,也不理他,张开双爪直直朝青蛇的蛇头抓去。少年大怒,道:“好你个扁毛畜生,我好言劝你不听,你当我好欺负吗?你道我是谁?我乃是太平村鼎鼎大名的神猎手张翼轸,空手杀过狼,一把柴刀杀过野猪,你小小的雕儿不是我的对手,今日我饶你不死,快快去吧……”

    许是张翼轸说得嚣张了一些,又或是金雕嫌他呱噪,竟然放开青蛇,右翅一伸,夹杂着呼呼风声,如树盖一般朝张翼轸扇来。那金雕的翅膀是何等巨大,离张翼轸还有两米之遥,少年就感觉风声如雷,劲见如刀,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

    少年心中懊悔,万般没想到这金雕如此霸道,不但丝毫不讲道理,而且还这般力大无比,光是这翅膀扇出的大风就差点将他刮飞,这要是打实在身上,不当场毙命的话恐怕也只有半条命了。

    张翼轸上山打猎,也曾和父亲一起杀死过一只野猪,但何曾见过如此强悍的大雕。惊恐之余,手中的棍子迎着金雕的翅膀挥出。张翼轸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但心想这金雕翅膀如房屋一般巨大,闭上眼睛也能打住。不过看样子就是棍子打在金雕了头上恐怕也只是替它挠痒罢了。

    少年紧闪眼睛,心中叫道:惨了,惨了,这下死了!终日打猎,还是要被猎物打死,也算公平了。可惜我的爹娘养我这么大,就这么死了,媳妇没有娶上,儿子没有生,连个香火也没有继承,真真是大不孝!一时之间,少年不知道脑子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闪上了眼睛的张翼轸,自然不会觉金雕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蔑视,而一旁的青蛇,竟似人一般垂下了头,眼中流露出伤心和无奈。

    耳边却听到“?”的一声,然后是金雕疼痛难忍的“吱吱”声。劲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张翼轸急忙睁开眼睛,只见金雕落在地上,右翅歪斜,悲鸣不已,显然已受重伤。

    张翼轸大喜,没想到他一击之力居然重伤金雕。看来是平常上山砍柴练得臂力人,多干些重活原来这有这般好处。一边如此想着,少年一边拖着棍子向前走了几步。

    金雕歪斜在地上,见张翼轸走近,惊恐不安摇晃着站立起来,眼睛直直盯着少年手中的棍子,似乎不相信一根小小的棍子就能将它打伤。张翼轸见状,摇摇头说:“不要害怕,我不会伤你,你自行离开就是了。刚才你听了我的话就对了,早早跑了,何必受这一棍之苦。”他自幼与山林间动物相处久了,习惯和它们开**谈,也不管金雕是否听懂人言。

    金雕闻言,神态高傲,高高昂着头注视了张翼轸片刻,转身便走。走了几步,突然长啸一声,展翅飞到空中,倏忽间便消失不见。看得张翼轸连连咋舌:这金雕,飞得也忒快了一些,古人讲快如闪电,诚不我欺。

    按下金雕飞走不提,张翼轸低头去看青蛇。但见青蛇萎靡不振地卧在地上,身上的光点已经全部不见。张翼轸走近一看,青蛇的尾巴上点点血渍未干,还不断有鲜血涌出,显然受伤不轻。眼见青蛇奄奄一息,只怕也是活不成了。

    张翼轸心中懊恼,原本想要救青蛇一命,一棍打跑了金雕,青蛇却不见得能活过来,却也晦气。叹了一口气,少年就用棍子在溪水旁刨了一个小坑,用手拎起青蛇,就此打算将它埋掉。

    不料手刚一接触青蛇的身子,突生变故,青蛇身子一曲猛地弹起,张口就在张翼轸的左手虎口处狠狠地咬了一口。青蛇一击得手,也不停留,身子一弹,扑通一声落入溪水中。

    张翼轸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血向上涌,顿时站立不稳坐在地上,暗叫苦也苦也,不想好心没得好报,这青蛇看起来定有巨毒,这一口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第三章 山村恶鬼

    张翼轸坐在溪水边,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偏偏感觉又格外灵敏,从虎口处传来一阵阵火炙般疼痛,这股烧疼犹如一条蚯蚓般,顺着手臂向上,迅弥漫到了胸口,然后又从胸口冲向小腹,片刻,少年感到连脚底也酸痛起来。

    常听人说,中了蛇毒不能奔跑,跑得越快死得越快。少年不明白他坐下不动,这蛇毒还如活物般在他身体内转了一个圈,就算是竹叶青的毒也没有这般巨烈吧?

    张翼轸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死就死了,谁叫他时运不济,一时心软想救什么劳什子青蛇?只是可怜了爹娘养他长大,却没有来得及孝敬二老便早早死掉,不知道该有多么伤心?还有里正的女儿红枕,会不会也会为他的死而落泪?

    这般乱想一通,少年忽然感觉那股灼痛从脚底又返回,经胸口上升到头顶,又从后背降下,回归脚底。如是三番,竟是慢慢消失不见了。少年双手撑地,稍一用力便“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浑身精力恢复,不由大为惊讶。

    再看虎口之处,只留两个浅浅的白印,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样子。怪事,真是怪事,天大的怪事呀!

    张翼轸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无意中瞥向溪水之中,那条青蛇却是没走,正静静伏在溪水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少年站起,青蛇微微含,冲少年摇摇尾巴,这才身子一弹,快地游走了。

    张翼轸张大了嘴巴,使劲揉揉眼睛,莫非中了蛇毒神智不清,刚才分明是青蛇在冲他点头。见识无数动物的少年一时也不清楚青蛇是真的冲他点了点头,还是他一时迷幻花了眼。

    愣了片刻,抬头看到越升越高的月亮,少年一拍脑袋暗叫不好,时候不早了,可不能让爹娘等他太久。他急忙捡起棍子,现棍子旁边有三根金色的羽毛,精美无比。是了,应该是被打了一棍的金雕的羽毛。少年弯腰捡起,顺手放到身上,又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急急顺着小溪一路小跑回家。

    这一跑,张翼轸才恢复了灵觉,猛然间听到山林间喧嚣一片,刚刚消失的各种鸟兽的声音似乎突然间全部回来了,四下一片生机盎然。少年顾不得去想其中的怪异之处,只顾低头脚不离地地一路狂奔。

    待少年走了许久,林间的霸主白尾虎才战战兢兢地从隐藏的山沟处探出头来,惊恐未定地四下张望一番,确定金雕和青蛇完全离开了,这才一步一挪地露出整个身子。白尾虎先是慢慢四下转了几圈,现林中恢复了原先的生机和平静,一颗紧张的虎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

    林中之王觉得刚才担惊受怕的样子太有损王者风范,就将身一纵,跃上一处山头,准备仰天长啸一声,重振虎威。不料一阵风吹来,吹过青蛇流在地上几乎风干的血渍上,淡淡的血腥气被白尾虎嗅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和恐惧感袭来,白尾虎再也顾不上林中之王的姿态和风度,狂叫一声,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不知道如果少年得知在他棍击金雕之前,林中所有的猛兽都如同见到平生最恐怖的敌人一样,惊恐之下个个伏在隐蔽之处,莫说逃跑,站都无法站起,见此情景的少年,还敢初生牛犊般冲着金雕举棍便打么?

    林间的无名小溪曲曲折折一路向东,深不过一米,却不知有几十里长。到了山脚下小溪突然拐了一个弯,就流入了一条百米宽的河流。河流对岸,一个村庄依山傍水而居,百十户人家散落在山脚下和半山腰。村庄民风纯朴,虽说山间土地贫瘠,但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村民的生活倒也自足。此时明月高悬,炊烟袅袅,一幅平静和美的山村夜晚景象。

    河是太平河,村名太平村。

    太平村原来并不叫太平村,只因为此地得天独厚,深居山中,历朝历代的战争都没有波及这里的居民。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一商议,决定改名为太平村,取永久太平平和之意。太平村改名之后倒还真应了遗老们的所愿,几百年间平安无事,莫说战乱,就是村中大大小小的乡邻之间的纠纷也是极少。

    只是今晚,太平村却失去往时的太平。安逸的村庄突然被一阵吵闹和哭喊打破了平静,不一会儿,人群熙熙攘攘打着灯笼火把,从各个方向涌到里正家中。

    张翼轸赶到家中,原以为爹娘正在等他吃饭,却意外现家中空无一人。正疑问时,忽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推开院门一看,正好遇到李太举着火把路过。张翼轸一把拉住李太,问道:“出了什么事了……怎的这般吵闹?”

    李太被张翼轸拉住衣袖,一把争脱,急道:“红枕他爹的失心疯又厉害了,听说四五个壮汉也拿他不住。这不,大家都赶过去想个办法,你不也一起去?”

    红枕他爹就是村里的里正。这里正生得又黑又瘦,身材矮小,但他的女儿红枕却生得齿红唇白,细腰长腿,今年十七岁年纪,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金凤凰。这李太,也是百鸟朝凤中的一只最为活跃的笨鸟。李太人虽笨点,但心眼实诚,人又勤快,里正倒是喜欢。

    里正平素在村中人缘极好,左右爹娘不在,张翼轸关上院门,紧跟李太身后,急急赶到里正家时,里正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了。

    幸亏李太腰粗力大,用力拨开众人,才进得里面瞧个究竟。红枕双眼红肿手足无措,一见李太和张翼轸,急忙向前说道:“我爹这病……怕是不好了。请了个道士做法,又请了四五个年轻后生压场,这不在屋里做法半天了,只听见叮当乱响,房门也打不开,道士也不出来,生生急死人呀。”

    张翼轸抬头望去,只见房门紧闭,里面传来惊恐的“嗬嗬”声,听起来有四五个人在拼命地敲打门窗。李太二话不说,冲向前去用力推门。薄薄的木门却硬如钢铁,纹丝不动。李太拼出了吃奶的力气,脸憋得通红,那门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张翼轸瞧得惊奇,李太是村中有名的大力士,寻常一个两百斤的磨盘也能举过头顶,一道木门怕是被他一脚就能踹个稀烂。今天倒是奇了,李太素来喜欢红枕,要说他没有使出全力,恐怕村中没人相信。

    张翼轸愣了片刻,忽然问道:“这屋里,都是谁?”

    红枕眼泪不断,沉思片刻,回答说:“村东钟强、钟魁,村西张滕,村南张宝贵,啊,还有你爹张仁叔,他自作主张非要进去……”

    “什么?”张翼轸睁大了眼睛,当下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拉开李太说,“不行,我要救我爹出来,他年老血亏,哪里还是什么年轻后生?这是逞强的时候么?”

    李太被张翼轸拉到一边,正要开口相拦,以他李太全身力气都打不开的门,他张翼轸更是没有力气打开。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这边张翼轸已经伸出左手,轻轻地将左手放在了门缝之处,也不见他用什么力气,只是平常进门般轻轻一推。

    这门,竟然“吱哑”一声,就这么被张翼轸推开了!

    且不说李太和众人的吃惊,房门一开,这屋内的情景就震惊了所有的人。

    那道士衣冠不整、口歪眼斜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几个年轻后生争先恐后地围在后窗前,看样子想打开窗户。里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脸上似笑非笑,在跳跃的烛光的照耀下,说不出来的诡异和恐怖。张翼轸的爹张仁站在里正身旁,一脸木然,目光呆滞,毫无生机。

    房门一打开,几个后生立即觉,呼拉一下一哄而上,夺门而出,跌跌撞撞之下一起狂呼:“有鬼,有鬼!逃命啊,厉鬼呀!”

    不用这几位后生一惊一乍的狂呼乱叫,就是屋内里正和张仁的表情就让久居太平的太平村民惊恐万分,不由分说妇孺老人们一声“跑啊”就跑掉了大半。剩下的十来个人中,都是一些血气方刚的后生,而且多半都是红枕的仰慕者。

    这边红枕一见里正的模样,惊呼一声:“爹……”,也顾不上害怕,迈步就走进了屋内。李太惊吓之下一时愣神,竟也没有拦住红枕。这时,张翼轸已经三步两步站在了里正和张仁面前。

    红枕扑向前来,意欲扑入里正怀中,被张翼轸伸手拦住。少年此时心中惊骇万分,却冷静异常,里正的神态再正常不过,看来并不是什么失心疯,莫非真是恶鬼缠身?张仁虽然站立一旁,但目中无神,对张翼轸的出现视而不见,看起来也是被人控制住了心智。

    红枕被张翼轸拦住,稳住了心神,呼吸之间,也平静下来,看着里正阴晴不定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神,指着里正说:“你……你不是我爹,你是谁?”

    少年赞许地对红枕点点头,没想到她转眼之间能平静下来,临危不惧,面对如此巨变还能如此冷静地指责对方,倒也不可小瞧了她。

    里正嘿嘿一笑,声音听起来像是破锣:“我自然不是你爹,我是这括苍山的山神,今日特借里正的身躯一用,好叫尔等得知,太平村数百年来从未供养过山神,从今以后,每年需要上供牛羊百头,童男童女两名,如若不然,定叫你太平村再无宁日,山崩地裂也不在话下。”

    张翼轸察颜观色间,见里正神情不定,眼神阴郁,哪里相信这些鬼话,咄了一声,说:“山神乃是堂堂鬼神,岂是你这般畏畏缩缩的鬼魂行径,快快如实说来,你是哪里的恶鬼,附在里正身上所为何事?”

    少年说完,忽觉身上一股热力从胸中生起,豪气陡生。常言道鬼鬼崇崇,这阴间之物固然能附在人身上,但恶鬼还怕恶人,若是他凶恶一些,想必这恶鬼也会吓得落荒而逃吧?

    里正“桀桀”地笑了起来,忽地站了起来。张翼轸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却正好撞到了红枕的身上。红枕轻轻扶了张翼轸一把,将手小心地放在了他的后背上。张翼轸暗叫惭愧,刚才露了怯,还不如一个女子。红枕就在他的身后,没有被恶鬼吓住,倒是他堂堂男儿,刚刚声色俱厉训斥了恶鬼几句,却被他一站差点吓得后退,也恁的丢人了一些。

    想到此,张翼轸血向上涌,跨前一步,离里正不过一尺距离,鼻尖对鼻尖,眼睛对眼睛,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恶鬼,知道我是哪个?要是你知道我空手杀死过野猪,小心吓破了胆。”

    恶鬼愣了一愣,倒没想到这少年胆子不小,下意识后退一步,又坐了回去。

    这恶鬼在太平村潜伏百年,一直暗中寻找时机,伺机夺舍重生。自从百年前苏醒过来现他已经成为孤魂野鬼,却无法想起自己究竟是谁,为何在此处丧生。只在模糊的记忆中记起有一种可以夺舍重生的法术。他便潜伏在太平村的后山上暗中修炼,却一直没有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太平村也不知被何方高人暗中转化过风水,数百年来村中竟无孤老之人,家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凡人丁兴旺之家阳气必然旺盛,以他一个法力低微的小鬼根本近身不得。无奈之中,他只好在后山阴暗幽静之处耐心等候,几年前,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丝希望。

    几年前,里正的妻子病故。里正本想再娶,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再加上里正操劳过多,身体体弱多病,家中又只有红枕一个女儿,阳气弱阴气生,终于给了他可乘之机。

    里正上山砍柴时被柴刀割破了手,身体虚弱的里正又因为流血泄了精气,其后又病倒,他趁虚而入,在里正神思恍惚之际附在了里正身上。不成想这里正看似瘦弱,神识却也顽强,始终反抗他,不让他完全夺舍。一连僵持了几日,搞得里正一时正常一时疯癫,直到今日才完全将里正的神识赶出身体,夺舍成功。

第四章 人生巨变

    谁知尚未完全适应里正这个身体,一位道士路过太平村,在听得村人讲里正的“失心疯”之后,道士心知里正被恶鬼附身,有意除恶扬善,就主动请缨前来降鬼。

    这道士也并非那招摇撞骗之辈,却是天下三大道观之一位于王屋山的清虚宫的三代弟子成华瑞。成华瑞年方二十,在三代弟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者,此番下山是要前往委羽山三元宫送信,同时也有意入世历练。路经此地,被太平村平和的气息和绝佳的风水所吸引,前来探究,却正好遇到了里正被恶鬼附身之事。

    成华瑞也是年少气盛,心想小小山魅料想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更何况他在清虚宫的三代弟子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杰出人物,一身道力纯厚精粹,自然不怕山村恶鬼一类的阴间之物。

    红枕见成华瑞俊朗飘逸,正气凛然,爹爹的失心疯一直不见好转,村中老人讲恐是恶鬼附身,正是满心焦急之时,成华瑞提议自是欣然应允,便听他安排,约了四五壮汉到家中驱鬼。

    也合该成华瑞有此一难,他不曾料到山村恶鬼竟然会纯正的道家法术。大意之下,成华瑞认定本该一剑斩下之后,恶鬼必然魂飞魄散,而里正也会醒转回来。但他的桃木剑刚刚举起,却见里正诡异地一笑,一伸手就扣在了他的脉门之上。成华瑞正是浊气上升清气未继之时,一口气没有运转过来,又被里正一口阴气吹来,当时闭过气去。

    可惜这位杰出的三代弟子不懂得变通之道,一身纯粹的道力还没有来得及运转,就被恶鬼附身的里正一招制服,倒地不醒人事。本来成华瑞也并非如此不济,实在是他一是大意,二是认定恶鬼附身,只需念咒行符即可,哪里想到这恶鬼会一把扣住他的脉门,而且时机还拿捏得如此之准。

    话说恶鬼一击得手,心中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成华瑞。刚才成华瑞念咒行符,他即刻感觉心中一滞,意识差点脱体而出。感到致命的危险,他下意识地向前跨出一步,一伸手便扣住了成华瑞的脉门,食指用力,中指虚按,然后体内猛提一口浊气,想也未想就朝成华瑞面门喷去,似乎这样便能阻止他伤害到自己。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流畅并且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差错,只是短短片刻间,成华瑞便被他制服在地,半点动弹不得。恶鬼呆愣半响,看着他的双手,心中疑惑万分:我到底是谁?为何会自然而然使出这般流利的动作?

    见恶鬼举手间制服道士,几个年轻后生大喝一声,齐齐朝里正扑来。张仁因念及年轻后生经事少,怕一时有什么不妥,便也进得屋来。见此情景不由骇然,也和几位后生一齐扑来,本想强力制住里正,先捆绑了再说。不料刚一迈步,就觉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省。

    几位后生用力扑来,眼看就要堪堪抓住里正的衣角,却听得“嗵”的一声,然后头痛欲裂,如同撞到了墙上一般。几人的手伸出离里正的衣服不足一寸,却再也无法寸进,任凭如何用力也挪不动分毫,头上都起了大包!

    鬼打墙!

    几人对视一眼,个个惊得肝胆欲裂,扯呼一声,扭头就跑。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只好又跑向窗户,薄薄的窗户现在变得硬如岩石,几位后生哭天喊地,叫天无门叫地不应,乱成一团。

    恶鬼却没有再理他们,呆呆地坐着,思忖着前后所生的一切,有许多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想抓住,又不得门而入,思索半天也不得要领,正想得头疼之时,张翼轸和红枕一前一后来到了面前。

    张翼轸一句话说出,见恶鬼坐回床上不再言语,以为被他气势所吓,一时胆怯了。人道趁热打铁,张翼轸挺了挺脸膛,正色道:“你这恶鬼,作恶多端罪该万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赶快放了这些人,也好饶你不死。”

    少年说得颇有气势,实则心中没底。他见父亲模样便知中邪,还有地上躺着的道长也不省人事,恐怕就是打跑了这恶鬼,这两人如何救治也是难事,不如连哄带骗,恐吓之下让那恶鬼放了这二人,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不迟。

    恶鬼一时出神只是想事情想得头疼,他怎会怕张翼轸这样的少年郎?当下一挥手,就想将少年挥到一边,不让他妨碍他想清自己是谁。手挥动之间,少年纹丝未动。恶鬼大奇,伸手去扣少年脉门。

    张翼轸见恶鬼冲他凭空挥手,怕中恶鬼暗算,当下站稳脚跟,却见恶鬼手挥过之后,没有半点感觉,心道这恶鬼怎的法力失灵了?刚一愣神,恶鬼的手就搭在了他左手的脉门之上。

    张翼轸顿时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手腕上传来,犹如三九寒天掉进了冰洞中,寒冷彻骨。不消片刻,张翼轸就感觉浑身僵硬,手不能抬,口不能言,全身就只有眼睛能转上几转了。

    这就要死了么?

    少年心中有些不甘,没有救下父亲和里正,难道就这样被恶鬼害死,也太冤枉了吧?想想他在溪水边大斗金雕没事,被青蛇咬了一口也没有死,真的就被一个恶鬼两根手指就冻死了?

    冷气将张翼轸全身冻住,只有胸口留有微热。寒冷之下,少年心境一片通明,格外清醒,忽的想起中了蛇毒之后流过全身的热气不知道藏匿于何处?心随意动,胸口的微温似乎和少年心意相通,一念一动,一股强大的热量从胸口迸,迅弥漫到全身。

    更有一股强横的热气顺着胳膊直冲脉门,冲破脉门也不停止,顺着恶鬼的手指直接冲进了里正的身体。正以为得手的恶鬼猝不及防之下,被热气瞬间冲到了脑门,大骇之下,然后意识闪亮,想起了什么,大叫:“你是人,怎么会有……”

    不等他说完,热气已经贯穿了里正全身,恶鬼在强横的冲力的逼迫下,只余一丝力气强行从里正脑门逃出。只勉强逃到山中一处隐蔽之处,便感觉意识涣散,顿时沉沦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恶鬼一旦离身,里正的身体就如同断线的风筝,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本来里正的神识已经被恶鬼强行夺舍,里正在被夺舍的一瞬间已经死去,恶鬼一走,身体便是无主之物。

    红枕还没有从张翼轸被恶鬼抓住的震惊中醒来,又见红光一闪,然后一道黑暗迅逃窜,随后里正倒床不起。红枕扑上前去,里正身体已经冰冷,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红枕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张翼轸胸口热气流遍全身,又无意中逼走恶鬼,从阴冷中恢复过来,浑然不觉是怎么回事。恶鬼一走,法术即告失效,张仁向后便倒。张翼轸急忙向前扶住父亲,将他靠在床上坐正。又劝慰红枕几句,见里正已然冰凉,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是无救了。想起以前里正村前村后地奔波忙碌,确实也为乡亲们办了不少事情,不免唏嘘一番。

    片刻,躺在地上的成华瑞也悠悠醒转。张翼轸又扶成华瑞坐好,先是表示了感谢之情,然后又请成华瑞救治父亲。成华瑞万万没想到他会栽到一个山村恶鬼手中,虽然其中有古怪之处,但毕竟是他过于大意了,不免羞愧难当。好在张翼轸并未深想,只是请求他救醒他的父亲。

    张仁紧闭双眼,脸色黑青。成华瑞右手结了一个手势,行了一个清心咒,屈指一弹,一道白光射入张仁眉心。张仁长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幽幽地说:“是你么,翼轸?”

    张翼轸大喜,连连向成华瑞道谢:“多谢道长!道长仙术高明,还未请教道长尊称?”

    成华瑞报了姓名,说道:“令尊只是一时闭气,被恶鬼控制了心志,如今已大碍,休息几日就会无事。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那恶鬼又是如何走掉的,还请小哥详细说来。”

    此时,先前跑掉的村民又6续回来。这边里正已死,众人就忙前忙后帮忙收拾,村中几位管事的老人帮忙布置灵堂。对于屋里生的事情,乡亲都相信了红枕的说法:恶鬼被醒来的道长施法除去,只是父亲年老体衰,被恶鬼耗尽了精力,天命如此,无关他人。

    红枕的掩饰和张翼轸的恭敬更让成华瑞愧疚难安,待张翼轸将屋里生的一切详尽说来,成华瑞听后紧皱眉头,一伸手就扣住了张翼轸的脉门,试探着输入道力。道力在张翼轸体内畅通无阻,不见丝毫异常。成华瑞苦思一番也不得甚解,只好摇头。

    扣人脉门以道力试探,这在修道者看来是极其不敬的行为,成华瑞向张翼轸告了个罪。张翼轸不以为然,他也想弄清自身体内是何等状况,见成华瑞摇头,知道他也不甚了解,只好作罢,反正又不死人,以后再说不迟。

    成华瑞冲张翼轸一拱手,说道:“那恶鬼并未魂飞魄散,已然逃走。但听小哥所言,他必然遭受重创,想必也逃不远。我去后山四下探寻一番,除恶务尽,否则一旦恶鬼恢复法力,还会来村中害人。”

    成华瑞一是被恶鬼所害,心中愤恨难平,二来也是想趁机将他除去,以绝后患。张翼轸见他心意已决,心想这位道长看来举止非凡,举手间救醒父亲,想来不像灵空一般是个江湖骗子,正好里正死去还要帮忙料理后事,当下也不挽留,客气一番便送走了成华瑞。

    按下成华瑞到后山搜寻恶鬼不提,这边张仁也恢复了七七八八,顾不上休息,和张翼轸一起帮红枕处理里正的后事。里正在村中颇有盛名,如今故去,几乎全村家家出动,一时太平村哭声叫声响成一片,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之中。

    红枕披麻戴孝,脸上泪痕未干,但一脸刚毅,隐隐有一股决绝凛然之意。张翼轸寻得一个空子,找到红枕正欲耐心安慰几句,不料红枕却说:“翼轸,今后红枕便是孤身一人了,若不嫌弃,他日若有需要劳烦时,我自会开口。”

    张翼轸张了张口,几句到了嘴边的话一时咽了回去,叹了口气,知道红枕表面羸弱,实则个性刚强,内心自有主见。张翼轸和红枕自幼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但今日才知原来他也并未了解这个以前常常拎他耳朵让他叫姐姐的女子。

    一直忙到半夜,张翼轸才和父母一起回到家中。

    三间土房是正房,另外还有两间放置家具和杂物的配房,十几步方圆的小院,这便是张翼轸生活了十六年的山间村居。这里有他熟悉的一切,几只鸡鸭,一头水牛,还有一只大黄狗,就连院子里长得格外繁茂的桔子树也是张翼轸亲手所种。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花开为记,情满心间。

    掌上灯,看着一桌丰盛的晚饭,父亲打来的野兔炖得香气四溢,母亲炒的青菜鸡蛋清香可口。只是生了这么多事情,张翼轸哪里还有胃口,尽管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却实在是无法下咽。

    但奇怪的是,父母却不停地给他添菜进饭。父亲一脸愁容,母亲却暗中偷偷抹泪。张翼轸还以为父母是在伤心里正,正想开口讲他在临海城遇到灵空的事情,借机冲淡一丝哀愁也好,不料父亲却先开了口。

    “轸儿,虽说村里生了这般大事,里正的事情让人恁的伤心,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情着落在你身上,却是比里正的事情更要紧,更耽误不得……”

    张翼轸心头一紧,长这么大,父亲还没有这么严肃和他说过一件事情,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今儿,是你十六岁的生日!”

    却是母亲插话说道,又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泪,望了一眼父亲,神色之间颇有不舍和无奈,却又不得不说道。

    “十六年来,轸儿一直平安顺利,本来我和你爹商议,虽说我们本来答应了那人,但娘舍不得你,就想打算一直瞒下去。不过你爹说,既然爹娘答应了人家,就应该守诺重信,所以不得不说出这件大事来。”

    “轸儿,其实你并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

    咣当一声,张翼轸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这个十六岁的乡间少年,在平静地度过了人生的十六个光阴之后,在十六岁生日来临的当天,迎来了人生中的巨变。

第五章 少年身世由来奇

    此时夏夜将半,山村的夜空群星璀璨,银河浩渺。虚无缥缈的天空莫非真的有天庭,还有那身姿曼妙的天女飞天散花,俊雅雄健的天马驾车行空。神仙之说,天庭之乐,是口耳相传的传说还是真的在冥冥中有天人在掌管着人间的善恶?

    天道无言,人间有爱。

    张翼轸心中惊起了涛天巨浪。一直以来,爹娘对他的溺爱让村中少年羡慕中掺杂着嫉妒。太平村民风朴实,但不尚读书,村中少年多半跟随父母务农打猎,即使家中富裕的人家,最多请村中识字最多的先生教会孩子会写名字能算清帐务即可。张翼轸家在村中只算平实人家,父母却省吃俭用一直供他到临海城中读书。张翼轸多次提出要退学回家帮父母做些农活,父母却说什么也不同意,更让张翼轸不解的是,父母供他读书既非让他考取功名,也不是出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崇高认识,只是为了读书而让他读书。

    这难免会让少年心生感慨:读了厚厚的几十部书了,除了识字和长了见识之外,似乎对他打猎和农活并没有太多的帮助。也没有让他找到多赚一些钱的门路来回报父母。

    只是没有料想到十六岁的生日当天,少年听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他竟然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

    “轸儿……”

    父亲张仁的眼睛红红的一片,这位朴实的山民嚅嚅了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暗哑,神态黯然。

    “十六年前的一天,家中突然来了两个客人……”

    “这两个客人是一男一女,生得俊美无比,衣服华丽,举止得体。二人带着一个婴孩,说是他们受人之托,要找一忠厚人家收养这个孩子。我一看就喜欢上了这孩子,打心眼里觉得这就是我的孩子,比亲生的还亲。说来也怪,这孩子被我抱在怀中,不哭不闹,小手有意无意地地总抓我的耳朵。”

    “我和你娘思子心切,这般天降好事,一听之下自然求之不得,忙不迭答应,满口应承要百般对孩子好。客人却说,孩子父母有两个要求,一是孩子名翼轸,不可改名,自小也不必娇生惯养,吃苦受累都好说,但一定要他读书。二是等他长到十六岁时,在他十六岁生日当天告诉他真相,让他离开太平村,去寻找他的亲生父母。”

    “我和你娘求子多年,膝下无子一直是最大的心病。忽然有人送子上门,自然万分欣喜。虽说十六年的约定让人一时无法理解,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更何况当时我心存念想,十六年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怎样?就算到时非走不可,在以后的十六年里我们也算是有孩子的爹娘!”

    “客人临走,留下一个盒子和一些银两,并说盒子等你十六岁时交给你,银两便留给我们家用。爹娘有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哪里还敢贪求钱财。客人执意留下,对我们再三打听你的身世不肯透露半点消息,停留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自行离去。”

    “半晌我和你娘都感觉如在梦中,不敢相信眼前生的事情是真的!”

    “爹娘十六年来无不担惊受怕,担心你的亲生父母会突然找上门来,将你领走。好在十六年来一直平安无事,爹娘一直心中嘀咕,不舍得让你离去,可是当初答应人家的事情,如果不告诉你,爹娘一辈子也不会心安。再说客人还说你亲生父母因为生你而受了大罪,你不去救出他们,是为不孝。今儿正好是你十六岁生日,就把一切真相对你言明……”

    张翼轸愣愣地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双眼垂泪的爹娘一个摇头,一个叹息。一灯如豆,照亮一丈方圆。少年的心中却有无边的黑暗,缓慢地如水波一般,越飘越大,越飘越远。心思忽如摇曳的星光,不知此夕何夕。

    他一向敬重的爹娘,一向从不舍得打骂他的爹娘,却原来只是他的养父母!想起父子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想起母子田间劳作,厨房忙碌,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又恍如天边。念及前尘往事,却被爹娘一句话击得粉碎,更多亲密的细节一一浮现心中,带来的却是揪心的痛。

    张翼轸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呼地站起,推门而去。翼轸娘想要去追,却被张仁拦住。

    被夏夜的山间夜风一吹,张翼轸胸中的烦闷和不适减少大半,想起往事种种,一时沉默不语。呆立半晌,忽地又返回屋中,对一脸紧张的爹娘说道:“那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他们又在哪里?”

    桌子上多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铁盒,铁盒颜色黝黑,四角装饰有古朴的花纹,精致无比。

    “那两个客人不管我们如何问询,却不说出你的亲生父母如何称呼,只说让你十六岁后到方丈,自可见到亲生父母。方丈居于何处,如何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客人说你打开盒子便知。”

    张翼轸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本书和一面铜钱大小的铜镜。书上端正写着四个大字:人间仙路!字写得苍劲有力,颇有气势。打开一看,里面却空无一字。

    铜钱大小的铜镜上端有一个孔,孔中系着一条红绳,正好可以挂在脖子间。一书一镜外,再无他物,更无只言片语。张翼轸心中苦笑,不知道亲生父母给他留下这两样东西何用?只凭这无字天书和照人都嫌小的铜镜,还有一个方丈的名字,又如何找得到不知姓名从未见面的亲生父母?

    这……张翼轸将一书一镜递给父母,二老也是摇头,不知何意。

    见爹娘愁眉不展,张翼轸忽然心中释然,哈哈一笑,道:“爹,娘,翼轸虽说要去救亲生父母,但爹娘养我一场,不比亲生父母疏远,况且我也只是出去寻到他们,如果他们无事,我会再回来和爹娘团聚,再不济,大不了接爹娘和他们一起住,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这次出去,就当儿子出去游历一番,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不过眼下也顾不了其他,毕竟人伦大事,孝为第一。翼轸十六岁了还没有踏出这山村百里之外,也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如何宽广,等我回来,一定给爹娘讲讲天下的奇闻轶事。”

    “男儿志在四方,翼轸也要闯荡闯荡,或许会有一番作为也未可知……”

    少年侃侃而谈,满心向往,渐渐哄得满心惆怅的父母宽下心来,直觉得儿子此番出去,不过相当于去二十里外的临海城读书,过些时日便会返回。眼见父母愁眉舒展,眉眼间开朗起来,少年心中紧绷着的弦便松了下来,又絮叨几句,夏夜过半,便以明日还有里正的后事要忙劝父母睡下,少年也自行回房睡下。

    只是一夜辗转,少年哪得片刻休息,心中如翻江倒海般,一时是爹娘的疼爱,一时又是亲生父母的受难,直到天光大亮时,少年才闭眼片刻。

    此后三天再无闲话,张翼轸和父母一起帮红枕料理里正后事。太平村人人出动,在为里正悲痛的同时,无不担心红枕从此孤身一人,不知该如何生活。倒是李太没日没夜地呆在里正家中,白日迎来迎往,夜间守灵,俨然以半个主人自居。红枕不管不问,脸上不喜不悲,平静似水。

    但愿不是伤心过度,心如死灰。张翼轸暗暗担心红枕,几次暗中劝慰几句,却总被红枕淡然地回绝,让他心里捉摸不定红枕目前的状况。

    三天后,里正风光下葬,一时太平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几家欢乐几家愁,父母嘴上不说,但暗中却悄悄为他收拾行李,准备远行的物品。张翼轸一时心绪难平,日间也不再去临海读书,父母也暂时放下农活,终日在家中陪他左右。

    这一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张翼轸在自家院子里整理桔树,和大黄一起玩耍,忽然听到院外有人高呼他的姓名,正是清虚宫道士成华瑞。

    成华瑞先前告别张翼轸,独自一人来到后山,接连施放了数道追灵符来追踪恶鬼的行迹,第三日终于有所现,在一处山腰的山洞中追灵符示警。成华瑞虽是三代弟子中的杰出人物,但尚无飞天之能,无法御剑飞空。偏偏这山洞正处山腰,上下无门,只得放出飞剑,意图逼恶鬼现身。

    成华瑞的飞剑名青吟,乃是其师天清道长取天精砂,在炎洲火林山中以天火淬炼,通体青色,湛然如碧,端的是一把上好的飞剑。飞剑一经祭出,其声哗然如雷鸣,疾如闪电探入山洞,照得洞中一片澄明。

    飞剑所到之处,犹如成华瑞亲临,故山洞之内情景成华瑞历历在目。山洞甚是宽广,半空中飘浮着一团黑影,旋转不定,不停地向四周吞吐着丝状的黑线。成华瑞知其正在恢复功力,也不迟疑,当即飞剑一挺,直直刺去。

    黑影也不躲闪,被青吟一击而中。成华瑞见一击得手,暗中催动道力,欲以纯阳道力消融这阴寒之物。不料道力所到之处,黑暗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鱼得水,猛地膨胀涨大,将成华瑞的纯阳道力化为虚无。成华瑞大惊之下,全身气息内敛,全力催动道力,顿时青吟剑青光大盛,整个山洞被青光充满,黑影在耀眼的光亮之下消失不见。

    意念一动,成华瑞收回青吟剑,气息微喘。刚才全力催动之下,道力消耗过半,恐怕不休养两三日无法恢复。好在恶鬼已经烟消云散,也算为太平村除了一个潜在的隐患,一雪先前被恶鬼偷袭之耻。

    成华瑞见此间事了,转身要走,不想眼前黑光一闪,一个人影凭空现出身形,似真似幻,若有若无浮现在半空。依稀可以辨别此人是一名中年男子,生得倒是鼻直口方,相貌非凡。只是浑身上下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无法确切看清面容。

    成华瑞心生警惕,退后一步,右手一伸,青吟剑现在手心,不过一寸大小,青光闪动间滴溜溜乱转,左手指向那人,问道:“你是何人?装神弄鬼,何不以真面目见人?”

第六章 人说海外有仙山(上)

    “哈哈哈哈……小子,刚才你用青吟剑刺我,竟然不认得我了?装神弄鬼?你倒说对了,我现在确实是真鬼,可不是假装来的。你的一身道力倒也纯粹,可惜了还是不够深厚,所以我老人家才不能凝聚成实体。如果再多让我吸收一些,怕是现在也能化出身体来。不过也好,就算借了你的全身道力凝成化身又有何用,毕竟还是落于鬼道了。好在我老人家也想起了许多事情,假又时日等我功力再恢复几成,便去找到那个山村小子夺舍,他的**倒是一具上好的炉鼎,体内似乎有一股古怪的力量。一想到那小子的**迟早为我所用,我还得谢谢你的道力助我一臂之力呀。这几日,我便在太平村多杀几人,先练习一下夺舍的法术,免得到时失败就可惜一副上好的炉鼎。”

    成华瑞听闻此言,又羞又气,怒极之下飞剑青光一闪,便想将他斩于剑下。恶鬼倒也识趣,黑光一闪便消失不见。成华瑞又连连施放追灵符,却再无丝毫反应。成华瑞明白,恐怕这恶鬼有甚么奇异法术,竟是将他的道力转化为他所用,如今只怕他法力恢复不少,自己追察不到他的行踪,就算找到,怕是也伤不了他。

    这般想着,成华瑞心中担忧恶鬼再来害人,便打算急急去委羽山办完事情即刻返回王屋山,禀报事情天清道长得知此事。只是这山村少年张翼轸已然被这恶鬼盯上,该如何是好?

    成华瑞一边思忖,一边飞快下山赶到太平村,找到张翼轸时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所以在他向张翼轸简略说了一遍他在后山与恶鬼的遭遇之后,便说出了他一路上想好的措词:“只要你在村中,恶鬼必然不会放过你,还会为害你的乡亲。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和我一起去委羽山三元宫,等委羽山事情办妥,再和我一起去王屋山清虚宫。你一离开,恶鬼必然追随,村民们便不受其害。一路由我照应,恶鬼想要害你也非易事。翼轸……你意下如何?倘若你不舍得离家太远,或许恶鬼跟随我们到委羽山,三元宫的道长便已经出手除去了恶鬼。”

    张翼轸沉吟片刻,面露难色。

    “道长……”

    成华瑞脸色一愧,摇手道:“翼轸不可叫我道长,称我华瑞便可。”

    “华瑞兄!”张翼轸拱了拱手,感动地说。

    “多谢华瑞兄考虑周全,翼轸感激不尽。先前所说并无不可,便是没有这恶鬼相害,我过些时日也得离开村子,要前去方丈找寻我的亲生父母。”

    “方丈?”成华瑞一脸讶然,“人言海外有仙山,方丈、蓬莱和昆仑三山,皆在海外,离中土不下十万里之遥,只听祖师讲过,但数千年来从未听说有人见过三座仙山。若是那海内十洲,瀛洲、玄洲、长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凤麟洲、聚窟洲,有缘之人得道之士还可飞剑前往,便是家师天清道长也曾机缘巧合之下亲往炎洲。只怕这方丈,想必可以御剑瞬息千里的家师,也不敢轻言可以找到这传闻中的仙山。”

    “呀!”张翼轸倒吸一口凉气,原先不知这方丈位于何处,以为最远不过千里以外,不料竟是传说中的仙山,而且离中土不下十万里之遥。到底他那亲生父母是何方神圣,怎会住在传说中的仙山?住在传说中的仙山还不算,还要他这个普通的凡间小子前去营救?这不是比登天还难的难题么?

    但是眼下,先不提如何找到仙山,就算找到又如何去得,便是当前这恶鬼缠身,也需躲上一躲。主意既定,张翼轸站起,冲成华瑞一揖到地,说道:“如此翼轸就有劳华瑞兄了!”

    成华瑞忙将张翼轸扶起,正色道:“我等修道之人,上顺天心,下化民意,修的便是这无上大道,行的便是这为善之事。些许小事,俱是本份,翼轸不必过虑。倒是我瞧你面容清秀,骨格清奇,既然那恶鬼能看中你,我想我的师傅眼光更要高过恶鬼,说不定一见之下就要将你收为弟子,我们到时就是师兄弟了。”

    张翼轸听后只是哈哈一笑,并未放在心上。既然恶鬼已经恢复法力,自然越早动身越好。行李这些时日父母早已备好,事不宜迟,张翼轸决定当晚就离开太平村。

    张翼轸又将和成华瑞一起出行之事告知了父母,同时没有告诉他们方丈是个什么所在。张氏夫听闻之下喜出望外,有得道的道长同行,儿子的安危自可放心。二位老人欣喜之下,对成华瑞百般热情,倒让成华瑞一时手足无措,拘谨非常。

    毕竟儿子要远行,虽说有道长同行,二老心中不忍,亦喜亦悲。张父还算强自镇静,张母不时暗中抹泪,看得成华瑞心中唏嘘。倒是张翼轸若无其事,和成华瑞谈笑风生,说起修仙慕道之事,心生向往。又说起这天下之大,山川之美,一副迫不及待要踏上征途的神态。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忽听得院门一响,红枕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张叔,翼轸在家么?”

    翼轸忙跑到屋外将红枕迎进屋来,二老也礼让红枕一起吃饭。红枕谢过,却径直走到成华瑞面前,也不话,低头就拜了下去。

    慌得成华瑞忙丢了碗,伸手相扶又觉得不合礼节,只好救助地看向翼轸。张翼轸拉起红枕,扶她坐下,说道:“红枕,有事但说无妨,先别多礼。”

    红枕欲言又止,站起来福了一福,说:“道长,家父被恶鬼害死,红枕身为人女,不能为父报仇是为不孝。恳请道长收红枕为徒,好让红枕学会法术杀死恶鬼为父报仇。”

    成华瑞呵呵一笑,说道:“红枕姑娘快快请坐,不必多礼。你报仇心切,是为孝道,但我等修道之人,是为了上应天道,并非是为了杀人而修道。再说,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只是清虚宫三代弟子,没有收徒的资格。我劝你断了这门心思,这恶鬼自有高人除去,不必过于执著于此。”

    红枕神情坚毅,不肯退让:“道长,我四处打听过了,清虚宫也有女弟子。红枕虽是女子,也识字知大体,听人说少不修道,长不学武,又听人言,朝闻道,夕死足矣。红枕一心慕道,道长怎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红枕只求道长引荐,到时红枕是否能入得清虚宫门下便是自己的造化了,举手之劳便**之美,道长上应天道,也要下顺民心。”

    红枕一番言语说得成华瑞和张翼轸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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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说海外有仙山(下)

    成华瑞一时踌躇,这清虚宫只有天灵道长门下有女弟子,人数不过五人而已。天灵道长脾气大,喜怒无常,别说师傅天清,就是掌门清无也对他这个天赋极高但脾气极差的三弟子无可奈何。成华瑞可不想无事去寻晦气,被天灵道长痛骂一顿。骂倒不怕,说不定天灵道长一时兴起,将他扔到王屋山一天柱上,那可就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了。

    红枕见成华瑞低头不语,蛾眉紧促,扭头轻声对张翼轸说:“翼轸,你来劝劝道长,留我一人在家,万一那恶鬼再来寻我,谁可救我?”

    说得也是,张翼轸便向前一步,正要开口相劝,成华瑞已然想通此节,只须将红枕交给掌门,恶鬼要害翼轸,自然也会害红枕。能救翼轸不救红枕,不合情理。

    “红枕姑娘,你这便回去收拾行李吧,我们这就下山。”

    红枕既惊又喜,羞赧之色溢于言表:“我从家中出来,就没有再想回去……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呵,开弓没有回头箭,好一个红枕!张翼轸接下来便替红枕说出了她家中的事宜:“爹,娘,红枕家中还请二老多为担待,平常照看一二,别让野猪拱了院墙,别让狐狸偷了鸡鸭。房顶也时常修补,别让风雨打坏了房屋。”

    扑哧一声,红枕笑出声来,一抹胭红染上脸颊。

    “翼轸,你恁的罗嗦,比我还细心事多,真难得你是一个男子。”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倒也冲淡了不少离别之愁。

    月华如水,静谧的夏夜更觉虫鸣鸟叫分外响亮。太平河日夜流淌,奔流不息不知归于何方。张辗轸一行三人就在张仁夫妇殷殷的目光和无限的不舍中,踏上了下山的山路。

    山路崎岖,山回路转。几个山弯过后,太平村已经隐没在群山之中。月上中天,少年的心思飘渺,似乎透过月光仍然可以看到父母在村口的山头上,不停地冲他的背影挥手。少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扭头去看红枕,见她脸色平静,一如平常。少年暗叫惭愧,倒还不如一个女子镇静自如,男儿志在四方,外出闯荡岂可瞻前顾后。

    毕竟少年心性,走了小半个时辰,享受到夏夜舒适的凉风,耳边传来熟悉的动物叫声,少年心思渐渐活络,一时觉得三人只顾低头走路有些沉闷了,便开口去问成华瑞。

    “华瑞兄,为何这般着急非得晚上离开?白天走路不是更安全一些……我是指红枕毕竟是女子!”

    “翼轸,恶鬼毕竟是鬼道,晚间阴气盛,阴物更易出没。我们如此急急出村,就是想让恶鬼知道行踪,好让他只顾追我们而来,没有时间再在村中为害村民。不过翼轸,你不会怪我拿你做饵引诱恶鬼出村吧?”

    张翼轸听得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一句,又急忙摇头。

    “华瑞兄多虑了,我哪会怪你!再说我也不怕那恶鬼,当时我逼走了他,现在他若敢再来,一样再让他来得去不得。手下败将,我怕他作甚么?我只是想那方丈,说是离中土十万里之遥,这如何去得?”

    “此事须从长计议,待我禀明师傅,或许师傅会有方法。翼轸,你且莫急躁,就算我的师傅没有办法,我的师祖清虚宫掌门清无祖师也必定会知道一二。眼下还是以小心恶鬼为第一,假若被恶鬼夺去性命,莫说方丈,便是这临海城也去不得了。”

    红枕听得好奇,拢了拢额前的头,轻声问道:“道长,这天下之大到底几千里?听说中土之外还有大海,大海无边无际,大海之外还有仙山么?”

    “天下之大,自古以来说法不一。有说中土方圆五千里,有说一万里,但以中土之大,尚不及大海百分之一。自古相传,海内还有十座仙洲,分别是瀛洲、玄洲、长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凤麟洲、聚窟洲。各洲自有居民,形态各异,与中土大不相同,但传说均是得道之士,最低也是地仙,甚至还是飞仙和不愿生天的天仙。十洲分别位于中土的四周,离中土几千到几万里不定,但并非人人都可见到。十洲在海上时隐时没,常有大神通者四海游弋一心寻找,数十年而不可得。也有人只出海一次便可遇到其中一洲。十洲各有宝物和神奇之处,只要得遇其中一洲,必有所获。所以几千年来十洲时隐时现,吸引了不少修道之士前往寻找,以便机缘之下,得窥天道,成就无上大业。但几千年来各派高人前后不下几千人前去海中,最终有缘得见十洲的不过十之一二,不少成名已久的高人更是在前向十洲的途中便告折损,白白丢掉了性命。”

    “与十洲不同,海外三山方丈、蓬莱和昆仑,乃是上古传说中的仙山。那方丈位于东海正中,东西南北正等,长五千里。山上有金玉琉璃宫、黄金七宝殿,是玉清、上清和太清三天司命之所,上有仙家数十万,均是登录在《太上玄生录》中的天仙。方丈地平如掌,四处生长灵芝仙草如人间稻麦一般。只是这东海之大,无边无际,所谓正中究竟何处,无人得知。”

    “蓬莱位于东海东北,周围五千里,天帝常居此总领九天之事,仙家不可计数。”

    “昆仑位于西海和北海之间,周围一万里,离中土十三万里之遥,四周有弱水环绕。弱水羽毛不浮,地仙不渡,飞仙难飞。昆仑是那西王母的居所,总领天下仙官,凡上升天仙到三天为仙宫者,必先过昆仑经西王母册封,方可赴瑶池吃仙果,去浊气轻仙体,方能飞升至三天朝觐天帝。”

    “这三座仙山故老相传,只是如今道门千年以降未有修至大成者,三山之说因千年以来未有人亲见,便只存于典籍记载之中。因此翼轸,莫怪我直言,如果你的亲生父母真在方丈,莫说营救他们,便是能有幸找到方丈所在,便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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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神棍无影(上)

    三人边走边说,倒也不觉得劳累。山路寂静,群山黝黑如怪兽,林中各种声响不断,不知不觉已到半夜。

    张翼轸原来以为最不济一年半载便能找到什么劳什子方丈,然后救下亲生父母,再花上数月时间回太平村与爹娘团聚。没想到成华瑞一番话让张翼轸如同三伏天一步迈入三九天,在他看来,临海城就是一座不小的城池,让他走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不成想亲生父母所在的方丈竟是恁远,这虚无飘渺的天空上的星星虽遥不可及,但终究还可以看到。那方丈远在天边不说,还没有人知道究竟位于何处,甚至是否真的存在还是未知,难不成当年的客人骗了爹娘,只是随口一说消遣一下老实巴交的山民?

    这边张翼轸胡思乱想,忽地成华瑞右手一扬,一把寸长小剑出现在手心,散出青朦朦的光芒。成华瑞左手连扬,三道护灵符黄光一闪,悬立半空将三人围在中间。

    “恶鬼应该离此不远了,刚才我的追灵符示警。翼轸、红枕,你二人千万莫要迈出护灵符外。护灵符虽然威力一般,但对付恶鬼是为有效,一时三刻他也近身不得。”

    张翼轸倒不怎么害怕,听闻恶鬼已然追来,放下心来。总算将恶鬼引出太平村,也不枉三人连夜赶路出行。少年对这恶鬼倒无几分惧怕,先前无意中逼走他,他心中便认定这恶鬼并无什么本领,殊不知并非恶鬼本领不济,实在是他的身体内有一股怪异的热力所致。换作他人,早就被恶鬼轻易制服了。

    红枕毕竟是女子,紧紧抓出张翼轸胳膊,身躯微微颤抖。张翼轸轻抚红枕,安慰道:“不怕,有我和华瑞兄在,谅那恶鬼也不敢造次。恶鬼不来还好,敢来的话,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少年说得堂而皇之,底气十足,倒听得红枕安下心来,害怕也减轻了几分。也不知是少年的言语让恶鬼胆怯还是恶鬼法力尚未恢复,追灵符示警一阵,也就平静下来,一直到天色大亮,恶鬼再也没有动静。

    三人迎着晨曦来到了临海。这二十里路,三人走走停停,一是夜间山路难行,二是要时刻提防恶鬼,三是边走边谈,竟然走了一夜。好在成华瑞道力纯厚,张翼轸和红枕自小便上山下山,体格健壮,一夜走来,三人都不见多少疲乏。

    这临海城翼轸和红枕来过不少,倒也不新鲜。商议之下,三人一致决定无须休息,继续赶路。毕竟此处离委羽山还有数百里之遥。三人便随意在一处饭店用过早点,歇息片刻,就动身起程。

    走了几步,成华瑞“咦”了一声,伸手拿过翼轸的棍子端详起来。

    夜间一路行来,心神全在提防恶鬼身上,倒没有注意到翼轸身上的棍子。成华瑞细瞧之下并无奇特之处,只是材质特殊,无法分辨。翼轸见他好奇,便按捺不住好笑,将棍子的来历说给成华瑞和红枕听。然后又从身上拿出灵空送他的《金刚经》递给成华瑞。

    “便是这一棍一书,端的花了我五个包子。不过这棍子倒也值了,在林间还用它救了一条青蛇。”少年心性一时兴奋,又将林间奇遇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一番。

    成华瑞对金雕和青蛇相斗一事并无兴趣,随意翻看了几眼《金刚经》,不想三根羽毛从书中掉了出来,灿然如黄金,一看之下,犹如真金打造一般。

    “这羽毛倒也漂亮,不过天下之大,奇鸟异兽不知几何,也不希奇。”顺手将书和羽毛还给翼轸。

    倒是红枕,对金色羽毛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毕竟是女子,对于漂亮的装饰之物还是多了许多心思。翼轸知她心思,便要将三根羽毛全部送给红枕。红枕推脱一番,只收下一根羽毛。

    没走几步,成华瑞忽然惊叫一声:“怪事!怪事!”

    他在后面一把夺过张翼轸的棍子,拿在手中在阳光下不停舞动,看得翼轸和红枕不明所以。看了几眼翼轸也瞧了端倪,道:“真的怪事,原来我这棍子,竟是没有影子!”

    红枕也看出来棍子在阳光下晃动,映在地面上不见一丝黑暗。三个人的影子互相映在一起,棍子在三个人中间穿插来去,仿佛阳光穿透了棍子一般,又好像棍子隐藏了影子,甚是怪异。

    三人惊讶一番,成华瑞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几人看了一会儿,兴趣渐消,便又重新赶路。

    如此一耽误,日头也就升到了半空。骄阳当空,热气上升。天热人就烦,火气就大,几人才走几步远,就听得前面人声乱成一团,便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争执。

    三人之中年龄最大的成华瑞不过二十,自然都难免好奇,而且远远听得人声传来,有人在骂:“牛鼻子老道,骗人不浅。只是混吃混喝,还自称什么神仙?就看你的模样莫说神仙,就是你说自己是头驴,怕是也有人相信。”

    “就是就是,瞧他肥头大耳的样子,吃肉喝酒也少不了的。大家说说看,有这么馋嘴的神仙么?分明是假道士吧。”

    “假不假先不说,如今这道士们都在高山修行,天下三大道观至少也有上千名道士吧,我怎的没见过一名道士有神奇之处会一些法术?先不说神仙上天入地,便是这寻常点石成金的法术也不见有道士会用?怪不得现在修仙慕道的人越来越少……”

    成华瑞脸色不善,不过这路人说的倒也是实情。如今道门式微,在民间影响渐小,与现今道门风气不无关系。掌门们高居上位,纵论古今,喜欢谈玄说妙,动辄天机渺渺,空腹高心,与普通民众相去甚远。掌门之下便是这道门的中坚力量,也就是成华瑞的师傅天清道长所在的位置,多是各大道观的二代弟子。二代弟子多以实修为主,专注提高自身修行,提纯道力,以便早日跨入化境,与浩渺天道感应道交,得悟天机一二,以图步入地仙境界。二代弟子很少行走人间,多在高山深处枯坐冥想,与人间疾苦也无交际。三代弟子便是以成华瑞为代表,虽然也有下山游历的机会,但多半只是来往于各大道观之间,在人间也是走马观花,偶有几人路见不平得遇恶鬼野狐一类,出手除去,也不出正邪势不两立的师门教诲,并无多少为百姓除害的心思。再加上数百年来四海升平,妖魔鬼怪一类在中土极少出现,人民生活富足平安,这虚心求道之人便愈加稀少,道门在人间的影响便只是念咒行符、驱鬼祈福了。

    张翼轸自幼在山村长大,于街上吵闹围观一事颇有心得,一马当先分开众人挤到里面一看,不由愣住:那坐在地上被人按住、一脸晦气、方脸大耳中间正生了一个通红的酒糟鼻的道士不是灵空又是哪个?张翼轸不由哈哈一笑,我当是谁,原来便是这位在蚂蚁洞中走了三天三夜也走不出来的“包子神仙”!

    灵空正被人按着胳膊扭得肩膀生疼,听见耳边笑声很是熟悉,抬头一看,不由喜上眉梢,高叫:“小哥救我!这些肉眼凡胎之人不识我神仙面目,你快快告诉他们,我如何神通广大,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第六章 人说海外有仙山(下)

    成华瑞一时踌躇,这清虚宫只有天灵道长门下有女弟子,人数不过五人而已。天灵道长脾气大,喜怒无常,别说师傅天清,就是掌门清无也对他这个天赋极高但脾气极差的三弟子无可奈何。成华瑞可不想无事去寻晦气,被天灵道长痛骂一顿。骂倒不怕,说不定天灵道长一时兴起,将他扔到王屋山一天柱上,那可就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了。

    红枕见成华瑞低头不语,蛾眉紧促,扭头轻声对张翼轸说:“翼轸,你来劝劝道长,留我一人在家,万一那恶鬼再来寻我,谁可救我?”

    说得也是,张翼轸便向前一步,正要开口相劝,成华瑞已然想通此节,只须将红枕交给掌门,恶鬼要害翼轸,自然也会害红枕。能救翼轸不救红枕,不合情理。

    “红枕姑娘,你这便回去收拾行李吧,我们这就下山。”

    红枕既惊又喜,羞赧之色溢于言表:“我从家中出来,就没有再想回去……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呵,开弓没有回头箭,好一个红枕!张翼轸接下来便替红枕说出了她家中的事宜:“爹,娘,红枕家中还请二老多为担待,平常照看一二,别让野猪拱了院墙,别让狐狸偷了鸡鸭。房顶也时常修补,别让风雨打坏了房屋。”

    扑哧一声,红枕笑出声来,一抹胭红染上脸颊。

    “翼轸,你恁的罗嗦,比我还细心事多,真难得你是一个男子。”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倒也冲淡了不少离别之愁。

    月华如水,静谧的夏夜更觉虫鸣鸟叫分外响亮。太平河日夜流淌,奔流不息不知归于何方。张辗轸一行三人就在张仁夫妇殷殷的目光和无限的不舍中,踏上了下山的山路。

    山路崎岖,山回路转。几个山弯过后,太平村已经隐没在群山之中。月上中天,少年的心思飘渺,似乎透过月光仍然可以看到父母在村口的山头上,不停地冲他的背影挥手。少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扭头去看红枕,见她脸色平静,一如平常。少年暗叫惭愧,倒还不如一个女子镇静自如,男儿志在四方,外出闯荡岂可瞻前顾后。

    毕竟少年心性,走了小半个时辰,享受到夏夜舒适的凉风,耳边传来熟悉的动物叫声,少年心思渐渐活络,一时觉得三人只顾低头走路有些沉闷了,便开口去问成华瑞。

    “华瑞兄,为何这般着急非得晚上离开?白天走路不是更安全一些……我是指红枕毕竟是女子!”

    “翼轸,恶鬼毕竟是鬼道,晚间阴气盛,阴物更易出没。我们如此急急出村,就是想让恶鬼知道行踪,好让他只顾追我们而来,没有时间再在村中为害村民。不过翼轸,你不会怪我拿你做饵引诱恶鬼出村吧?”

    张翼轸听得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一句,又急忙摇头。

    “华瑞兄多虑了,我哪会怪你!再说我也不怕那恶鬼,当时我逼走了他,现在他若敢再来,一样再让他来得去不得。手下败将,我怕他作甚么?我只是想那方丈,说是离中土十万里之遥,这如何去得?”

    “此事须从长计议,待我禀明师傅,或许师傅会有方法。翼轸,你且莫急躁,就算我的师傅没有办法,我的师祖清虚宫掌门清无祖师也必定会知道一二。眼下还是以小心恶鬼为第一,假若被恶鬼夺去性命,莫说方丈,便是这临海城也去不得了。”

    红枕听得好奇,拢了拢额前的头,轻声问道:“道长,这天下之大到底几千里?听说中土之外还有大海,大海无边无际,大海之外还有仙山么?”

    “天下之大,自古以来说法不一。有说中土方圆五千里,有说一万里,但以中土之大,尚不及大海百分之一。自古相传,海内还有十座仙洲,分别是瀛洲、玄洲、长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凤麟洲、聚窟洲。各洲自有居民,形态各异,与中土大不相同,但传说均是得道之士,最低也是地仙,甚至还是飞仙和不愿生天的天仙。十洲分别位于中土的四周,离中土几千到几万里不定,但并非人人都可见到。十洲在海上时隐时没,常有大神通者四海游弋一心寻找,数十年而不可得。也有人只出海一次便可遇到其中一洲。十洲各有宝物和神奇之处,只要得遇其中一洲,必有所获。所以几千年来十洲时隐时现,吸引了不少修道之士前往寻找,以便机缘之下,得窥天道,成就无上大业。但几千年来各派高人前后不下几千人前去海中,最终有缘得见十洲的不过十之一二,不少成名已久的高人更是在前向十洲的途中便告折损,白白丢掉了性命。”

    “与十洲不同,海外三山方丈、蓬莱和昆仑,乃是上古传说中的仙山。那方丈位于东海正中,东西南北正等,长五千里。山上有金玉琉璃宫、黄金七宝殿,是玉清、上清和太清三天司命之所,上有仙家数十万,均是登录在《太上玄生录》中的天仙。方丈地平如掌,四处生长灵芝仙草如人间稻麦一般。只是这东海之大,无边无际,所谓正中究竟何处,无人得知。”

    “蓬莱位于东海东北,周围五千里,天帝常居此总领九天之事,仙家不可计数。”

    “昆仑位于西海和北海之间,周围一万里,离中土十三万里之遥,四周有弱水环绕。弱水羽毛不浮,地仙不渡,飞仙难飞。昆仑是那西王母的居所,总领天下仙官,凡上升天仙到三天为仙宫者,必先过昆仑经西王母册封,方可赴瑶池吃仙果,去浊气轻仙体,方能飞升至三天朝觐天帝。”

    “这三座仙山故老相传,只是如今道门千年以降未有修至大成者,三山之说因千年以来未有人亲见,便只存于典籍记载之中。因此翼轸,莫怪我直言,如果你的亲生父母真在方丈,莫说营救他们,便是能有幸找到方丈所在,便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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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神棍无影(下)

    话未说完,便见张翼轸身后闪出一个道士,一身青灰道衣,袖口绣有一朵白云,灵空认得这是王屋山清虚宫的标志,也顾不得被人扭住无比难堪,急急说道。

    “我乃委羽山三元宫灵空,敢问这位清虚宫道友如何称呼?”

    先前成华瑞听张翼轸说起灵空时,心中就有疑惑:未听说三元宫有灵空此人?三元宫掌门道号灵动,灵字辈在三元宫辈份极高,仅存几人而已,其中灵性、灵悟早就不问世事,怕是百余年没有现身,说不定步入人仙甚至跨入地仙境界了。灵动是灵字辈大师兄,他还有一个最小的师弟灵静偶而在道门三十年一次的三清法会上现身。这灵空又是哪个?

    各大道观都有隐藏的前辈高人,这个成华瑞自然知道,但眼下这灵空不论是模样还是现在的处境,却是没有半分前辈高人的风范!成华瑞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答对。

    倒是张翼轸没有这么多顾虑,当下嘻嘻一笑,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灵空,这才说道。

    “你倒没有受伤,看来没有吃亏。不知道你这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又是如何被肉眼凡胎的人识破骗人伎俩的?”

    “小哥,切莫玩笑,我是骗人的神仙么?只是你也知道,凡人不知仙家妙术的妙用,我法力无比,但也不能强迫他人相信我是神仙下凡。这几人,咳咳,不相信我的书是天书还则罢了,只卖一两银子还说我是骗子,要送我去见官。小哥,神仙怎可见凡间官差呢?看在我送棍赠书之谊上,快快让众人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吧。”

    “嘿!”这灵空倒是嘴硬,眼下这种情景,还死不改口自称神仙,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倒也少见。张翼轸本想扔下他不管,转念一想,此人虽然骗吃骗喝,也只为生计故,未必多坏。倒是他这天南地北地乱吹一通,似乎也知道不少事情,说不定这方丈的具体地点他也略知一二。

    “诸位,其实这位道长据我所知,确实是一位神仙,不过呢……”

    张翼轸冲周围的人拱了拱手,笑容可掬,伸手将棍子握在手中,心中有了助灵空脱身的妙计。

    周围人群一阵躁动,都被张翼轸这一句“不过”吸引,大声嚷嚷让他快说下去。

    “不过他是一位被贬下凡的神仙。为什么被贬下凡?只因他这神仙太懒,不洗衣服不洗澡,这还罢了,天上地广神仙少,离他远一些便不会被他熏着。只是他又爱喝酒,这天上琼浆玉液不少,但都没有王母娘娘的瑶池仙酒好喝。这一日他酒虫犯了,心痒之下酒胆包天,竟然跑到昆仑仙山趁王母不在偷喝了王母的仙酒。”

    “那王母神通广大,掐指一算便知道是谁偷喝了仙酒。王母震怒之下,就将他贬下凡间,罚他只喝粗劣的酒水,而且还赐了他一个酒糟鼻,让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让人认出他是一个酒鬼,也好让王母在天上方便找到他,好随时可以惩罚他。”

    人群哄然大笑,纷纷指着灵空说道:“大家闻闻看,果然是个臭道士。看看他那个酒糟鼻,果然看了一眼就会记住。”

    有人置疑:“身穿脏衣又长着酒糟鼻的人也有不少,不能说他穿上道衣就是被贬的神仙了吧?”

    “就是,就是,你不是和他一伙来骗我们的吧?”

    “神仙都有法术,露一手让我们看看,大家才会相信,是不是?”

    “莫急,莫急!我先前也和各位一样,本不相信他是神仙。结果我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根棍子,走到半路才觉上当,这棍子顶多值五个包子,哪里值十两银子?我一气之下正要返回找他算账,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诸位,你猜如何?”

    众人被调起了胃口,一起问:“如何?生何事?”

    “这棍子,竟地地道道是一根仙棍,端的是神奇无比。只是我们肉眼凡胎,一时无法察觉。我也是一时机缘巧合之下才觉棍子的神奇之处,庆幸没有早早还给这位道长,否则就要错失一件仙家法宝了。”

    众人七嘴八舌,围在一起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棍子有什么奇异之处,都纷纷摇头。

    “哪里是什么神棍,分明是一根烧火棍。”

    “还不如我家的烧火棍粗大,这小哥,恁的会骗人,比这个道士还要狡猾三分。”

    “就是,大家不要信他!”

    群情激荡之下,张翼轸泰然自若,一伸手分开众人,慢慢地分开两米见方的空地来,才将棍子横在胸前。

    “诸位,切莫被平常的经验蒙蔽了眼睛。这神棍,必须放在阳光下才能看不凡之处。各位请看,如今天近中午,我的棍子被阳光照在地上,似乎少了一些什么东西?”

    “啊……”这一下众人都现了奇异之处,棍子被阳光一照,竟是没有影子。这世上,还有没有影子的东西,不是仙家法宝又是什么?

    人群一阵哄乱,张翼轸大声说道:“大家谁买了道长的法宝,我愿意出十倍价钱买回。这仙家法宝,可是无价之宝,不仅可以延年益寿,去病强身,假若使用得当,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此话出口,人群中买了灵空东西的人都急急跑掉了,唯恐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去,没有买东西的人也纷纷向灵空伸手索要法宝,价格片刻被哄抬到了几十两银子。

    这边灵空笑逐颜开地开卖身上的破烂,甚至身上破烂的道袍也要脱下卖掉,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张翼轸瞅了个空子,冲红枕和成华瑞施了个眼色,然后一把拉起灵空挤开人群,一口气跑到了临海城外,方才停下。

    灵空身上被变卖一空,双手捧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被张翼轸拉得上气不接下气,埋怨道:“小哥,我还有袜子和一双草鞋未卖,多少也值二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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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神棍无影(上)

    三人边走边说,倒也不觉得劳累。山路寂静,群山黝黑如怪兽,林中各种声响不断,不知不觉已到半夜。

    张翼轸原来以为最不济一年半载便能找到什么劳什子方丈,然后救下亲生父母,再花上数月时间回太平村与爹娘团聚。没想到成华瑞一番话让张翼轸如同三伏天一步迈入三九天,在他看来,临海城就是一座不小的城池,让他走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不成想亲生父母所在的方丈竟是恁远,这虚无飘渺的天空上的星星虽遥不可及,但终究还可以看到。那方丈远在天边不说,还没有人知道究竟位于何处,甚至是否真的存在还是未知,难不成当年的客人骗了爹娘,只是随口一说消遣一下老实巴交的山民?

    这边张翼轸胡思乱想,忽地成华瑞右手一扬,一把寸长小剑出现在手心,散出青朦朦的光芒。成华瑞左手连扬,三道护灵符黄光一闪,悬立半空将三人围在中间。

    “恶鬼应该离此不远了,刚才我的追灵符示警。翼轸、红枕,你二人千万莫要迈出护灵符外。护灵符虽然威力一般,但对付恶鬼是为有效,一时三刻他也近身不得。”

    张翼轸倒不怎么害怕,听闻恶鬼已然追来,放下心来。总算将恶鬼引出太平村,也不枉三人连夜赶路出行。少年对这恶鬼倒无几分惧怕,先前无意中逼走他,他心中便认定这恶鬼并无什么本领,殊不知并非恶鬼本领不济,实在是他的身体内有一股怪异的热力所致。换作他人,早就被恶鬼轻易制服了。

    红枕毕竟是女子,紧紧抓出张翼轸胳膊,身躯微微颤抖。张翼轸轻抚红枕,安慰道:“不怕,有我和华瑞兄在,谅那恶鬼也不敢造次。恶鬼不来还好,敢来的话,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少年说得堂而皇之,底气十足,倒听得红枕安下心来,害怕也减轻了几分。也不知是少年的言语让恶鬼胆怯还是恶鬼法力尚未恢复,追灵符示警一阵,也就平静下来,一直到天色大亮,恶鬼再也没有动静。

    三人迎着晨曦来到了临海。这二十里路,三人走走停停,一是夜间山路难行,二是要时刻提防恶鬼,三是边走边谈,竟然走了一夜。好在成华瑞道力纯厚,张翼轸和红枕自小便上山下山,体格健壮,一夜走来,三人都不见多少疲乏。

    这临海城翼轸和红枕来过不少,倒也不新鲜。商议之下,三人一致决定无须休息,继续赶路。毕竟此处离委羽山还有数百里之遥。三人便随意在一处饭店用过早点,歇息片刻,就动身起程。

    走了几步,成华瑞“咦”了一声,伸手拿过翼轸的棍子端详起来。

    夜间一路行来,心神全在提防恶鬼身上,倒没有注意到翼轸身上的棍子。成华瑞细瞧之下并无奇特之处,只是材质特殊,无法分辨。翼轸见他好奇,便按捺不住好笑,将棍子的来历说给成华瑞和红枕听。然后又从身上拿出灵空送他的《金刚经》递给成华瑞。

    “便是这一棍一书,端的花了我五个包子。不过这棍子倒也值了,在林间还用它救了一条青蛇。”少年心性一时兴奋,又将林间奇遇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一番。

    成华瑞对金雕和青蛇相斗一事并无兴趣,随意翻看了几眼《金刚经》,不想三根羽毛从书中掉了出来,灿然如黄金,一看之下,犹如真金打造一般。

    “这羽毛倒也漂亮,不过天下之大,奇鸟异兽不知几何,也不希奇。”顺手将书和羽毛还给翼轸。

    倒是红枕,对金色羽毛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毕竟是女子,对于漂亮的装饰之物还是多了许多心思。翼轸知她心思,便要将三根羽毛全部送给红枕。红枕推脱一番,只收下一根羽毛。

    没走几步,成华瑞忽然惊叫一声:“怪事!怪事!”

    他在后面一把夺过张翼轸的棍子,拿在手中在阳光下不停舞动,看得翼轸和红枕不明所以。看了几眼翼轸也瞧了端倪,道:“真的怪事,原来我这棍子,竟是没有影子!”

    红枕也看出来棍子在阳光下晃动,映在地面上不见一丝黑暗。三个人的影子互相映在一起,棍子在三个人中间穿插来去,仿佛阳光穿透了棍子一般,又好像棍子隐藏了影子,甚是怪异。

    三人惊讶一番,成华瑞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几人看了一会儿,兴趣渐消,便又重新赶路。

    如此一耽误,日头也就升到了半空。骄阳当空,热气上升。天热人就烦,火气就大,几人才走几步远,就听得前面人声乱成一团,便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争执。

    三人之中年龄最大的成华瑞不过二十,自然都难免好奇,而且远远听得人声传来,有人在骂:“牛鼻子老道,骗人不浅。只是混吃混喝,还自称什么神仙?就看你的模样莫说神仙,就是你说自己是头驴,怕是也有人相信。”

    “就是就是,瞧他肥头大耳的样子,吃肉喝酒也少不了的。大家说说看,有这么馋嘴的神仙么?分明是假道士吧。”

    “假不假先不说,如今这道士们都在高山修行,天下三大道观至少也有上千名道士吧,我怎的没见过一名道士有神奇之处会一些法术?先不说神仙上天入地,便是这寻常点石成金的法术也不见有道士会用?怪不得现在修仙慕道的人越来越少……”

    成华瑞脸色不善,不过这路人说的倒也是实情。如今道门式微,在民间影响渐小,与现今道门风气不无关系。掌门们高居上位,纵论古今,喜欢谈玄说妙,动辄天机渺渺,空腹高心,与普通民众相去甚远。掌门之下便是这道门的中坚力量,也就是成华瑞的师傅天清道长所在的位置,多是各大道观的二代弟子。二代弟子多以实修为主,专注提高自身修行,提纯道力,以便早日跨入化境,与浩渺天道感应道交,得悟天机一二,以图步入地仙境界。二代弟子很少行走人间,多在高山深处枯坐冥想,与人间疾苦也无交际。三代弟子便是以成华瑞为代表,虽然也有下山游历的机会,但多半只是来往于各大道观之间,在人间也是走马观花,偶有几人路见不平得遇恶鬼野狐一类,出手除去,也不出正邪势不两立的师门教诲,并无多少为百姓除害的心思。再加上数百年来四海升平,妖魔鬼怪一类在中土极少出现,人民生活富足平安,这虚心求道之人便愈加稀少,道门在人间的影响便只是念咒行符、驱鬼祈福了。

    张翼轸自幼在山村长大,于街上吵闹围观一事颇有心得,一马当先分开众人挤到里面一看,不由愣住:那坐在地上被人按住、一脸晦气、方脸大耳中间正生了一个通红的酒糟鼻的道士不是灵空又是哪个?张翼轸不由哈哈一笑,我当是谁,原来便是这位在蚂蚁洞中走了三天三夜也走不出来的“包子神仙”!

    灵空正被人按着胳膊扭得肩膀生疼,听见耳边笑声很是熟悉,抬头一看,不由喜上眉梢,高叫:“小哥救我!这些肉眼凡胎之人不识我神仙面目,你快快告诉他们,我如何神通广大,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第八章 道门原是人间事(上)

    “银子你个大头鬼!”

    张翼轸一把甩开灵空,将袖子一挽,高高举起拳头,作势欲打。

    “看我打你这个骗子神仙!害我撒谎骗人救你,成天家想的便是银子,有你这样喜欢黄白之物的神仙么?”

    成华瑞虽然疑惑灵空在三元宫的身份,但见他抱着银子一副贪婪之相,实在不堪入目,不由地“哼”了一声,道:“我等修道之人,修的是天道,行的是道心,行走人间但凭一颗慕道向仙之心。身在人间,心系天心,岂可贪恋这人间黄白之物,端的污了品行,毁了道行。”

    灵空嘻嘻一笑,跳到一边,躲过了张翼轸的拳头,将银子包好藏在身上,这才冲成华瑞一抱拳,正容肃声,一脸正色。

    “道门在人间,不离人间事,这位道友所言实在偏颇。这道生万物,既生道心,又生金银,这道心可得,金银为何不可得?要知这金银金光闪闪,可是半点污秽也没有,又如何污了品行,毁了道行?假若道心不稳,品行不端,杀人也只在一念间,又关金银何事?天心是否可测不得而知,但贫道自知金银无罪,有罪的却总是那修仙的道心呀!”

    这灵空挺胸昂,一番话说得堂而皇之,竟令成华瑞一时语塞,明知他的道理似是而非,但却抓不住关键之处反驳几句。成华瑞暗叫惭愧,倘若这灵空衣着光鲜,仪表整洁,如此这番高论出口,怕是他会对他三元宫前辈的身份深信不疑。

    成华瑞深鞠一躬,脸有愧色,道:“晚辈王屋山清虚宫三代弟子成华瑞,师承天清道长,拜见灵空前辈。”

    灵空却瞬间换了个模样,嘻哈一笑,跳到一边,不理成华瑞,却是拉住张翼轸,商量道:“小哥,我看你天资聪明,骗术非凡,如果你我二人联手,走遍天下骗遍中土也不在话下。假如再进一步,说不得还能骗到海内十洲,骗得那仙人仙果仙酒,我们就做那逍遥行走人间的骗神仙,你说如何?”

    听灵空提到海内十洲,本想寻个由头找灵空出一番恶气的少年只得压下性子,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亲热地拉住灵空的手。

    “灵空道长,你也恁的小瞧了自己。莫说海内十洲,便是海外三山,我们也能去骗他一骗,可对?”

    “倒不是我信口开河,小哥,海外三山人人都说遥不可及,但在我灵空眼中,真要想去也便去得。虽说要多费一些周折,也不是不可成事……”

    灵空忽地一怔,奇怪地望向张翼轸。

    “不对,不对。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小子,怎的知道这传说的仙山?就算是成华瑞告诉你的,这仙山离中土几万里之遥,路途险恶,非凡人所能到达。小子,这般套我话头,到底何事?”

    张翼轸暗笑,这灵空行走江湖多年,四处行骗,自然遇事格外警觉,嗅觉灵敏异常。当下也不隐瞒,就将他打算要去方丈寻找亲生父母一事告知了灵空。

    听少年说完,灵空围着少年转了一个圈,又上下不停地打量少年一番,看得众人莫名其妙。灵空猛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笑了半晌,灵空见少年眼光不善,这才止了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也不答话,背起银子转身便走。

    张翼轸也不恼,默然跟在后面。红枕和成华瑞见状也只好动身起程。走了小半天,终于还是成华瑞忍不住,悄声问张翼轸:“灵空道长为何笑?翼轸你又为何不问他?”

    张翼轸放慢了步子,和前面的灵空拉开了一段距离,才道:“我知道他取笑我编造这般荒诞的一个故事,以为我故意骗他取乐。因为他先前骗我时,说我是应化天道之人,而他特意前来点化于我。我现在告知他我的亲生父母在方丈,所以灵空不信,大笑而去。我偏不理他,看最后哪个主动开口点破这一点,谁先开口,谁便输了。”

    成华瑞这才恍然大悟,不由会心一笑,这一老一少也恁有意思,斗气斗志各不相让。红枕一路行来,女儿本性渐渐恢复,见此情景不觉莞尔,抿嘴一笑,打趣张翼轸道。

    “万一灵空道长不理会你,难不成我们就一直跟着他走?他这又是走向哪里?”

    红枕展颜一笑,明眸酷齿,让近在咫尺的成华瑞一时看得呆了,心思飘乎,心潮起落。这女子,以往不见她笑,原来也笑得这般好看,竟不比师妹凝婉华逊色。世间红粉自娇艳,痴迷从来少年人。成华瑞自幼便做了道士,山间岁月长,尽管天灵道长门下也有几名女弟子,但终日如古井之水不起波澜,就连被称为“清虚云霞”的凝婉华虽美若云霞,却也遥如云霞,冷傲如东天常清之气,远则远矣,且飘渺不可得。

    出神片刻,成华瑞被张翼轸揪住衣袖,赧然一笑,答道:“灵空道长所走方向正是委羽山,且随他去。”

    成华瑞话一出口,前方走得匆忙的灵空身子一滞,竟然停下了,踯躅片刻,蹬蹬蹬一路小跑返回到张翼轸面前,冲一脸讥笑的少年一摆手,气呼呼道。

    “我来不是找你……也不是问你,要你开口对我解释什么,我只是来看看棍子!这烧火棍跟了我几十年,我用它烧了几十年的饭从未现它有如此神奇之处,为何一到你手中便凭空没了影子?”

    张翼轸也不阻拦,任凭灵空从手中抢过棍子左右查看,笑盈盈看着灵空,偏不说话。灵空自言自语半天见没人理他,心生没趣,便将银子往地上一堆,说:“分银子,一人一半,分好银子好分手,各走各的路,各行各的桥。”

    张翼轸好象中了禁口诀,只是点头,蹲下身子一五一十地将银子分成了两堆,然后示意让灵空先挑。灵空比划一番,挑了稍大的一堆,包好背在身后,一脸郑重地说:“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又冲成华瑞和红枕挥挥手,转身就走。

第七章 神棍无影(下)

    话未说完,便见张翼轸身后闪出一个道士,一身青灰道衣,袖口绣有一朵白云,灵空认得这是王屋山清虚宫的标志,也顾不得被人扭住无比难堪,急急说道。

    “我乃委羽山三元宫灵空,敢问这位清虚宫道友如何称呼?”

    先前成华瑞听张翼轸说起灵空时,心中就有疑惑:未听说三元宫有灵空此人?三元宫掌门道号灵动,灵字辈在三元宫辈份极高,仅存几人而已,其中灵性、灵悟早就不问世事,怕是百余年没有现身,说不定步入人仙甚至跨入地仙境界了。灵动是灵字辈大师兄,他还有一个最小的师弟灵静偶而在道门三十年一次的三清法会上现身。这灵空又是哪个?

    各大道观都有隐藏的前辈高人,这个成华瑞自然知道,但眼下这灵空不论是模样还是现在的处境,却是没有半分前辈高人的风范!成华瑞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答对。

    倒是张翼轸没有这么多顾虑,当下嘻嘻一笑,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灵空,这才说道。

    “你倒没有受伤,看来没有吃亏。不知道你这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又是如何被肉眼凡胎的人识破骗人伎俩的?”

    “小哥,切莫玩笑,我是骗人的神仙么?只是你也知道,凡人不知仙家妙术的妙用,我法力无比,但也不能强迫他人相信我是神仙下凡。这几人,咳咳,不相信我的书是天书还则罢了,只卖一两银子还说我是骗子,要送我去见官。小哥,神仙怎可见凡间官差呢?看在我送棍赠书之谊上,快快让众人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吧。”

    “嘿!”这灵空倒是嘴硬,眼下这种情景,还死不改口自称神仙,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倒也少见。张翼轸本想扔下他不管,转念一想,此人虽然骗吃骗喝,也只为生计故,未必多坏。倒是他这天南地北地乱吹一通,似乎也知道不少事情,说不定这方丈的具体地点他也略知一二。

    “诸位,其实这位道长据我所知,确实是一位神仙,不过呢……”

    张翼轸冲周围的人拱了拱手,笑容可掬,伸手将棍子握在手中,心中有了助灵空脱身的妙计。

    周围人群一阵躁动,都被张翼轸这一句“不过”吸引,大声嚷嚷让他快说下去。

    “不过他是一位被贬下凡的神仙。为什么被贬下凡?只因他这神仙太懒,不洗衣服不洗澡,这还罢了,天上地广神仙少,离他远一些便不会被他熏着。只是他又爱喝酒,这天上琼浆玉液不少,但都没有王母娘娘的瑶池仙酒好喝。这一日他酒虫犯了,心痒之下酒胆包天,竟然跑到昆仑仙山趁王母不在偷喝了王母的仙酒。”

    “那王母神通广大,掐指一算便知道是谁偷喝了仙酒。王母震怒之下,就将他贬下凡间,罚他只喝粗劣的酒水,而且还赐了他一个酒糟鼻,让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让人认出他是一个酒鬼,也好让王母在天上方便找到他,好随时可以惩罚他。”

    人群哄然大笑,纷纷指着灵空说道:“大家闻闻看,果然是个臭道士。看看他那个酒糟鼻,果然看了一眼就会记住。”

    有人置疑:“身穿脏衣又长着酒糟鼻的人也有不少,不能说他穿上道衣就是被贬的神仙了吧?”

    “就是,就是,你不是和他一伙来骗我们的吧?”

    “神仙都有法术,露一手让我们看看,大家才会相信,是不是?”

    “莫急,莫急!我先前也和各位一样,本不相信他是神仙。结果我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根棍子,走到半路才觉上当,这棍子顶多值五个包子,哪里值十两银子?我一气之下正要返回找他算账,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诸位,你猜如何?”

    众人被调起了胃口,一起问:“如何?生何事?”

    “这棍子,竟地地道道是一根仙棍,端的是神奇无比。只是我们肉眼凡胎,一时无法察觉。我也是一时机缘巧合之下才觉棍子的神奇之处,庆幸没有早早还给这位道长,否则就要错失一件仙家法宝了。”

    众人七嘴八舌,围在一起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棍子有什么奇异之处,都纷纷摇头。

    “哪里是什么神棍,分明是一根烧火棍。”

    “还不如我家的烧火棍粗大,这小哥,恁的会骗人,比这个道士还要狡猾三分。”

    “就是,大家不要信他!”

    群情激荡之下,张翼轸泰然自若,一伸手分开众人,慢慢地分开两米见方的空地来,才将棍子横在胸前。

    “诸位,切莫被平常的经验蒙蔽了眼睛。这神棍,必须放在阳光下才能看不凡之处。各位请看,如今天近中午,我的棍子被阳光照在地上,似乎少了一些什么东西?”

    “啊……”这一下众人都现了奇异之处,棍子被阳光一照,竟是没有影子。这世上,还有没有影子的东西,不是仙家法宝又是什么?

    人群一阵哄乱,张翼轸大声说道:“大家谁买了道长的法宝,我愿意出十倍价钱买回。这仙家法宝,可是无价之宝,不仅可以延年益寿,去病强身,假若使用得当,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此话出口,人群中买了灵空东西的人都急急跑掉了,唯恐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去,没有买东西的人也纷纷向灵空伸手索要法宝,价格片刻被哄抬到了几十两银子。

    这边灵空笑逐颜开地开卖身上的破烂,甚至身上破烂的道袍也要脱下卖掉,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张翼轸瞅了个空子,冲红枕和成华瑞施了个眼色,然后一把拉起灵空挤开人群,一口气跑到了临海城外,方才停下。

    灵空身上被变卖一空,双手捧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被张翼轸拉得上气不接下气,埋怨道:“小哥,我还有袜子和一双草鞋未卖,多少也值二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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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道门原是人间事(下)

    一连行了几日路程,灵空再也没有出现,便是那恶鬼也少了骚扰,一时平安无事。一路行来,张翼轸和成华瑞日渐熟悉,便是那红枕也不时笑声不断,间或在无人之处哼唱几无名的山歌。歌声婉转清脆,词句简单明了。听到妙处,张翼轸不免随声附和几句,虽然他的歌喉着实让成华瑞不敢恭维,但少年不理会成华瑞紧皱的眉头,自得其乐唱得甚是投入。

    平白从灵空处得了一半银子,少说也有三十两,几人一路行来倒也方便许多,吃住不求上好,也不必刻意节省。张翼轸离家时父母将全部积蓄十几两碎银一股儿脑全部放在他的行李之中,他心知父母积蓄些零碎银子甚是不易,便趁他们不注意时放回了十两,只留了两三两。灵空倒也义气,没白救他一场,留下这些几十两银子,让三人一路行走宽余了许多。

    常言道穷家富路,身上有钱脸上有光,少年也第一次体验到这金钱的好处,吃饭住店便底气十足,店小二也是满脸笑容迎来送走。眼见成华瑞也是满心欢喜,不再为囊中羞涩担忧,少年一时想到灵空所说道门原是人间事,此话果真不假。除非真是那饮朝霞吞云气的神仙,便是掌门行走人间,也是需要这黄白之物开路的。

    又行得几日,几人便来到黄岩境内,离委羽山不过百里之遥了。日头偏西之际,三人来到一个小镇,眼看天色已晚,几人就停脚住下,待明日一早起程,两日之内即可赶到三元宫。

    饭后,红枕早早去房间睡下。张翼轸一时无法入睡,思前想后一番,便对正伏案读书的成华瑞问道:“华瑞兄,这几日光景再也不见那恶鬼现身,莫非他又返回山村为害村民了?万一他加害我的爹娘……”

    成华瑞掩卷沉思,过了片刻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四下静听一会儿,这才回到桌前坐下。

    “翼轸,你先放下心来……这几日恶鬼虽然没有现身,我的追灵符也没有示警,但6续和我失去了感应,这便证明恶鬼其实一直在尾随我们,只是隐在暗处。恶鬼不像普通坏人一般,杀你不成会去加害家人。恶鬼一旦认定你的身体是上好的炉鼎,必定会紧追不舍,誓不罢休。只是让我心生不安的是,这几日恶鬼不再现身,恐怕是他的功力正在突破的关键之处,所以不便出现。只怕一旦他功力突破法力大增,我们便会命丧他手。好在两日之内我们便能赶到三元宫,但愿这两日诸事顺利才是。”

    张翼轸听得爹娘和乡亲无事,便放下心来,正欲闭眼睡去,却听得成华瑞继续说道。

    “翼轸,找你亲生父母之事不宜操之过急,眼下最紧要的便是你入我道门,学得一身法术,至少也要打败恶鬼才好保命。这些时日,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我倒忘了此事。容我想想,不知你那师傅可否严厉,学不会法术是不是会打板子?还是面壁罚站?不知这修道学法,比起上山打猎哪个更有趣,更容易一些?”

    成华瑞哑然失笑,不知这少年怎的生了如此开朗的性格,恶鬼索命,浑不当一回事,竟连入清虚宫修道一事也不以为然。要知如今虽然道门式微,但千年盛名之下,三大道观择徒还是非常严格,每年求入道门者无数,然能如愿者不过一二。

    待再要劝他几句时,却见这少年已然酣然入睡,一脸的满足与甜蜜。许是梦中梦到了甚么野味山珍,嘴巴还叭嗒几下,似是回味无穷。

    “啊……”成华瑞哭笑不得。

    第二日一早,三人吃过早饭便要上路。出门不久,便在一处繁华的街口见有人摆摊卖艺。成华瑞不想节外生枝,不想张翼轸眼尖,一眼看出正在吆喝卖艺的艺人竟是一名道士。

    夏日早晨清凉,起早的人倒也不少,不消多时,人群便围成了一堆。成华瑞架不住张翼轸和红枕的苦苦哀求,只好答应前去观看。

    张翼轸带头分开人群,占据了一个有利位置。这道士三十岁年纪,生得道貌岸然,一身灰白的道袍整齐干净,倒让人心生好感。眼见围观的众人越聚越多,道士冲人群一拱手,念了一句道号,说道:“各位父老,贫道乃是青城观的道士青城子,路过宝地不料盘缠告磬,特来向各位父老借些盘缠。所谓无功不受禄,贫道修道多年,略会一些小法术,虽说难入各位法眼,但不妨一观,有出彩之处,还请各位父老略施小钱,以解贫道燃眉之急。谢过,谢过。”

    众人哄然叫好。平常见多了江湖卖艺,杂耍舞刀,但有道士表演法术却是少有,不免兴高采烈,更有一些人招呼一声,回去呼朋唤友,以免自家亲人错过精彩。

    这人群便越聚越多,一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见此情景,张翼轸心中盘算,现在不下四五十人,这一场下来至少也能收得四五十文,有幸遇到一两个出手大方的,恐怕会有两三钱银子也不在话下。他日钱紧时,这倒不失为一个赚钱的妙法。

    青城子也不慌,不知从哪里借来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又央人打来一盆水放到桌上,又求两三个活跃的后生取来镰刀和麻袋,一并放在一边。来回忙活小半天,人群等得急了,便有人叫嚣让青城子快些表演。

    青城子这才端起水盆,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踏着方步,先正向转了三圈,又反向转了三圈,一扬手,便将一盆水全部泼在了地上,湿了三米见方的一块地方。青城子一伸手又取出一张符,用一把寸长小剑插在湿地中间,返身回到桌边。

    众人睁大了眼睛,看了半天,除了湿地的水气被阳光一照渐渐变干之外,竟是什么变化都没有。人群中有人高喊起来:“兀那道士,你的法术怎么不灵了?还是故意来消遣我们取乐?”

第八章 道门原是人间事(上)

    “银子你个大头鬼!”

    张翼轸一把甩开灵空,将袖子一挽,高高举起拳头,作势欲打。

    “看我打你这个骗子神仙!害我撒谎骗人救你,成天家想的便是银子,有你这样喜欢黄白之物的神仙么?”

    成华瑞虽然疑惑灵空在三元宫的身份,但见他抱着银子一副贪婪之相,实在不堪入目,不由地“哼”了一声,道:“我等修道之人,修的是天道,行的是道心,行走人间但凭一颗慕道向仙之心。身在人间,心系天心,岂可贪恋这人间黄白之物,端的污了品行,毁了道行。”

    灵空嘻嘻一笑,跳到一边,躲过了张翼轸的拳头,将银子包好藏在身上,这才冲成华瑞一抱拳,正容肃声,一脸正色。

    “道门在人间,不离人间事,这位道友所言实在偏颇。这道生万物,既生道心,又生金银,这道心可得,金银为何不可得?要知这金银金光闪闪,可是半点污秽也没有,又如何污了品行,毁了道行?假若道心不稳,品行不端,杀人也只在一念间,又关金银何事?天心是否可测不得而知,但贫道自知金银无罪,有罪的却总是那修仙的道心呀!”

    这灵空挺胸昂,一番话说得堂而皇之,竟令成华瑞一时语塞,明知他的道理似是而非,但却抓不住关键之处反驳几句。成华瑞暗叫惭愧,倘若这灵空衣着光鲜,仪表整洁,如此这番高论出口,怕是他会对他三元宫前辈的身份深信不疑。

    成华瑞深鞠一躬,脸有愧色,道:“晚辈王屋山清虚宫三代弟子成华瑞,师承天清道长,拜见灵空前辈。”

    灵空却瞬间换了个模样,嘻哈一笑,跳到一边,不理成华瑞,却是拉住张翼轸,商量道:“小哥,我看你天资聪明,骗术非凡,如果你我二人联手,走遍天下骗遍中土也不在话下。假如再进一步,说不得还能骗到海内十洲,骗得那仙人仙果仙酒,我们就做那逍遥行走人间的骗神仙,你说如何?”

    听灵空提到海内十洲,本想寻个由头找灵空出一番恶气的少年只得压下性子,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亲热地拉住灵空的手。

    “灵空道长,你也恁的小瞧了自己。莫说海内十洲,便是海外三山,我们也能去骗他一骗,可对?”

    “倒不是我信口开河,小哥,海外三山人人都说遥不可及,但在我灵空眼中,真要想去也便去得。虽说要多费一些周折,也不是不可成事……”

    灵空忽地一怔,奇怪地望向张翼轸。

    “不对,不对。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小子,怎的知道这传说的仙山?就算是成华瑞告诉你的,这仙山离中土几万里之遥,路途险恶,非凡人所能到达。小子,这般套我话头,到底何事?”

    张翼轸暗笑,这灵空行走江湖多年,四处行骗,自然遇事格外警觉,嗅觉灵敏异常。当下也不隐瞒,就将他打算要去方丈寻找亲生父母一事告知了灵空。

    听少年说完,灵空围着少年转了一个圈,又上下不停地打量少年一番,看得众人莫名其妙。灵空猛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笑了半晌,灵空见少年眼光不善,这才止了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也不答话,背起银子转身便走。

    张翼轸也不恼,默然跟在后面。红枕和成华瑞见状也只好动身起程。走了小半天,终于还是成华瑞忍不住,悄声问张翼轸:“灵空道长为何笑?翼轸你又为何不问他?”

    张翼轸放慢了步子,和前面的灵空拉开了一段距离,才道:“我知道他取笑我编造这般荒诞的一个故事,以为我故意骗他取乐。因为他先前骗我时,说我是应化天道之人,而他特意前来点化于我。我现在告知他我的亲生父母在方丈,所以灵空不信,大笑而去。我偏不理他,看最后哪个主动开口点破这一点,谁先开口,谁便输了。”

    成华瑞这才恍然大悟,不由会心一笑,这一老一少也恁有意思,斗气斗志各不相让。红枕一路行来,女儿本性渐渐恢复,见此情景不觉莞尔,抿嘴一笑,打趣张翼轸道。

    “万一灵空道长不理会你,难不成我们就一直跟着他走?他这又是走向哪里?”

    红枕展颜一笑,明眸酷齿,让近在咫尺的成华瑞一时看得呆了,心思飘乎,心潮起落。这女子,以往不见她笑,原来也笑得这般好看,竟不比师妹凝婉华逊色。世间红粉自娇艳,痴迷从来少年人。成华瑞自幼便做了道士,山间岁月长,尽管天灵道长门下也有几名女弟子,但终日如古井之水不起波澜,就连被称为“清虚云霞”的凝婉华虽美若云霞,却也遥如云霞,冷傲如东天常清之气,远则远矣,且飘渺不可得。

    出神片刻,成华瑞被张翼轸揪住衣袖,赧然一笑,答道:“灵空道长所走方向正是委羽山,且随他去。”

    成华瑞话一出口,前方走得匆忙的灵空身子一滞,竟然停下了,踯躅片刻,蹬蹬蹬一路小跑返回到张翼轸面前,冲一脸讥笑的少年一摆手,气呼呼道。

    “我来不是找你……也不是问你,要你开口对我解释什么,我只是来看看棍子!这烧火棍跟了我几十年,我用它烧了几十年的饭从未现它有如此神奇之处,为何一到你手中便凭空没了影子?”

    张翼轸也不阻拦,任凭灵空从手中抢过棍子左右查看,笑盈盈看着灵空,偏不说话。灵空自言自语半天见没人理他,心生没趣,便将银子往地上一堆,说:“分银子,一人一半,分好银子好分手,各走各的路,各行各的桥。”

    张翼轸好象中了禁口诀,只是点头,蹲下身子一五一十地将银子分成了两堆,然后示意让灵空先挑。灵空比划一番,挑了稍大的一堆,包好背在身后,一脸郑重地说:“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又冲成华瑞和红枕挥挥手,转身就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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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仙路介绍: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柯游帝都。
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平生志气是良图。
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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