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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大争之世txt下载     大争之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5章 树旗

    展获是主人,坐了主席,孔丘与庆忌是客,谁坐右就不免要谦让一番了。天下诸侯,除了楚国尚左,其他各国都是尚右的,以右为尊,重要客人自然应该坐在右。

    孔丘认为此次欢宴本就为了迎接庆忌,加上他是吴国公子身份,理应坐在上席。庆忌则是一看见这个身高赶得上穆铁柱的孔大夫子,脑海中就出现一副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至圣先师”四个大字,哪肯让他屈居末席,两下里便逊让起来。

    孔丘崇尚周礼,周礼把上下尊卑的礼仪融合到了生活的各个方面,在潜移默化中行规矩,坐卧行走、建筑饮食,都有着极其详尽的规定。那时的礼可不仅仅是一种礼貌而已,所以孔丘对礼甚为看重,哪肯做逾礼的事,庆忌一听老夫子郑而重之地和他讲起‘礼’来,心里先就怕了,只好到了右席就坐,宾主这才欢喜开宴。

    成碧夫人交游广阔,常来漆城小住,此地别院常年供养着一批乐师舞伎,所以堂上歌舞纷芸,十分热闹。

    展大夫举盏向两人敬了杯酒,放下酒盏向孔丘问道:“仲尼,你当初负气而去,为兄闻听,扼腕叹息良久。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可有什么打算么?”

    孔丘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放下酒盏,淡淡笑道:“丘准备回到家乡,设坛讲学,展兄以为如何?”

    展大夫捻须笑道:“仲尼博学好礼,世所敬仰,如今正当壮年,应该出来做事才对啊。”

    孔丘喟然叹道:“孔丘欲在鲁从仕,怕是前程艰难吧?”

    展获目注孔丘片刻,哑然失笑:“仲尼还记着当面责斥季孙大人逾礼的事吗?仲尼,季孙大人执掌国政,求才若渴,些许小事怎么会放在他的心上?你是鲁国闻人,通达古今,学识渊博,名声闻于诸侯,季孙大人有志强大鲁国,怎会舍仲尼这等贤才而不用呢?如果你愿意从仕,愚兄可以为你引荐。”

    孔丘意动,略一思忖,举杯笑道:“展兄盛情,丘不胜感激之至。离开故乡这么久了,我是一定要回去看看的,待孔丘回家小住几日,再往曲阜拜访展兄如何?”

    他这么说,就是变相的答应了,展获心中喜悦,与他又对饮一杯。孔丘放下杯子,欣欣然向庆忌问道:“公子可去曲阜么?”

    庆忌笑了笑,眼角也不扫展获一眼,昂然答道:“庆忌本意欲往曲阜疗伤,如今伤势渐愈,可是归心似箭了,这曲阜不去也罢。蒙展大夫盛情,庆忌便在此小住几日,一俟行动自如,立即返回艾城,招兵买马,再次伐吴,弑父之仇一日不报,庆忌岂不愧为人子吗!”

    孔丘一听耸然动容,立即击掌叫好。

    孝道,正是他倡礼的一个重要部分,庆忌这一答正是投其所好,怎不心痒难搔?曾有他的弟子向他问起如果和别人有杀父之仇怎么办?当时孔老夫子之乎者也地回答过一番,后来记在了《论语》里。

    他那段话换成如今的白话文,大意就是:如果有杀父之仇未报,不能穿好的,不能吃好的,不能去做官,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杀掉仇人为父报仇,如果不小心在路边遇上了,手里又没有武器,抄起块板砖也得削他。

    所以他对庆忌这种至孝的表态自然大加褒扬,立即赞道:“公子此言甚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漫说公子光弑君夺位,大逆不道,便是他本为一国之君,为人子者,有此血海深仇,也当为父绝君,而切切不可为君弃父。”

    庆忌听的一呆:“儒家不是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么,怎么孔丘却说出宁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的话来,难道那都是后世儒家的不肖子孙们捧皇帝老儿臭脚明出来的说辞,根本与孔丘无关?”

    展获在一旁捻须微笑,听了庆忌的话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声色,就在这时,一阵风来,送进一片奇臭,两旁乐师舞伎纷纷捂鼻蹙眉,展获大怒,喝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味道?”

    成府管事慌慌张张跑出去探问究竟,片刻功夫跑回来道:“展大人,小人出去问过了,隔壁白府家人沤肥种地,气味传了过来。”

    展获款待客人,席上却传来一阵五谷臭味,顿时让他颜面扫地,把展大夫气得脸色铁青,他知道隔壁的所谓白府是鲁国大商贾白子陵的别居,他堂堂一个鲁国大夫自然不把白子陵放在眼里。

    只是现在白子陵不在,白府里不过是一些下人,他不便自降身份亲自出面,便愤然喝道:“你去告诉他们,就说府中正在宴客,再有异味扰我兴致,必不轻饶。”

    那管事跑出去隔着院墙一说,对面吼声如雷,展获等人坐在厅中也听得清清楚楚,一个男子声音阴阳怪气地道:“你宴你的客,我沤我的肥,你家要怪罪,便去怪那风不知趣,与我等何干?”

    说罢墙后传来一片大笑,展获闻言双眉陡立,“啪”地一下拍案而起。庆忌劝道:“大夫勿恼,使家人过白府言明大夫身份,顽劣小子当知畏惧。”

    展获吞了口恶气,沉着脸唤过成府管事,让他过府交涉,那管事也没想到白府的下人变得如此大胆,领了吩咐便急急往白府去了。只过片刻,隔墙便传来一阵惨呼声,展获与庆忌、孔丘相顾愕然,随即便见成府管事和几个家丁互相搀扶着,鼻青脸肿地赶了回来。

    成府管事跪伏于地,哭诉被白府粗野下人打了,乞请展大夫出面。展大夫气得浑身抖,孔丘一双大眼也瞪了起来,两位道德标兵摩拳擦掌,就要亲自出头去讨个公道。

    庆忌见此情景不由心中一动,方才展大夫说那白家只是鲁国商贾,明知隔壁是一位地位显赫的大夫宴客,一个商贾的家人怎敢如此放肆?散播臭味倒也罢了,还把上门理论的人打成这般模样,分明是有意挑衅,他们意欲何为?

    庆忌心中打了个转儿,便沉住了气,稳稳地坐在那里道:“展大夫、孔先生,稍安勿躁。梁虎子,近前来!”

    左兵卫梁虎子唱诺一声,自堂下大步而入,抱拳行以军礼。庆忌目注梁虎子,淡淡地道:“你去,勿使俗人扰了大家兴致。”

    梁虎子是原吴国的军将,一直追随庆忌,对他的心意最是了解。他抱拳行礼时目视庆忌,庆忌的眼神微微向他一凝,然后刷地一下垂下来盯向酒杯。梁虎子心中了然,把浓眉一挑,俯称诺,一步步倒退下堂,点齐二十名虎狼之兵,风一般出了大门。

    展获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安地道:“公子远来是客,招待不周,已是展某的罪过,再劳动你的兵将,展某岂不惭愧?”

    庆忌欠了欠身,笑吟吟地道:“大夫盛情款待,庆忌愧无以报。些许小事,庆忌代劳手足,便当是酬谢大夫隆情厚意吧。来来来,不要让小人扰了酒兴,展大夫请、孔先生请。”

    展获、孔丘举起杯应酬,双耳却竖了起来,倾听隔壁动静。

    梁虎子领了二十名兵丁,来到白府门前,把大门擂得山响,高声喝道:“开门,开门!”

    里边有人阴恻恻地道:“成府的狗又来狂吠么?要进门来,旁边有门,莫要擂坏了我家大门,你可赔偿不起。”

    梁虎子往旁边一看,却是门上开的一个狗洞,不由勃然大怒。他左右看看,瞧见旁边门斗下卧着一具压场用的石磙,便走过去,握住石磙两边的凹洞,吸一口长气,大喝一声,把石磙举了起来。

    这石磙重量不下三百斤,寻常力士还真举不起来,梁虎子素有蛮力,一身力气只比庆忌略逊,这一声大喝竟把石磙举过了头顶,身边的士兵立时喝一声彩。梁虎子满脸横肉都抖了起来,举着石磙一步步跨上台阶,到了门前狠狠向前一砸,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那极结实的大门便裂了缝隙,挡门的横杠绷起,刺猥般支出许多尖刺。

    梁虎子再一声大吼,石磙向前狠狠又一砸,轰隆一声巨响,大门便被砸开了,半扇大门连门轴都撞断了,歪歪斜斜地矗在地上。

    梁虎子扔掉石磙,抬腿一踢,那半扇大门轰然倒地,扑起一天灰尘,待那灰尘慢慢消散,梁虎子已领着二十名兵丁闯进院中,手持长矛,怒目而视,厉声大喝道:“谁是白府管事?”

    眼见他们如此威势,扮作家人故意骚扰的几个贼人心下微生怯意,其中一个大汉踏前一步,色厉内茬地喝道:“你这人好不知礼,怎么砸烂我家大门?”

    梁虎子呸地一声,一把扯住他衣襟,豹眼环睁地喝道:“我家主人好端端在堂上饮酒,偏生你们这些小人弄起漫天的臭味。成府管事与你理论,又被你等无端殴打。礼?啊呸!礼也是你这等下人讲得么?”

    “你是什么人?”盗李玄出现在堂口,冷冷打量着这个武士打扮、身材魁梧的大汉。

    梁虎子乜了他一眼,见他站姿神态,晓得这人才是正主,把手一推,那个与他理论的盗贼蹬蹬蹬退了几步,幸被同伙一把搀住才没坐到地上。

    梁虎子挺起胸膛道:“我乃吴人梁虎子,我家主人蒙鲁国展大夫相邀,在成府中饮酒,白府家人何故再三骚扰,寻衅滋事?”

    李玄存心生事,闻言冷笑道:“这可怪了,我在自家院中站着,怎么倒落了个向你寻衅滋事的罪名?你们吴人都是这般嚣张蛮横的么?呸,你家主人算是什么货色?”

    梁虎子大怒:“我家主人身份贵重,岂是你这等小人可以耳闻的,说话给我小心些,否则莫怪本人无礼。”

    李玄大笑:“尔等蛮夷,知道什么叫礼?藏头露尾,不敢见人的东西罢了!”

    庆忌在堂上听的清楚,双眉不由一轩,随即便听隔壁院中叮当作响,传来兵器撞击之声,两边竟是已经交上了手。

    展大夫不安地抻着脖子张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如果庆忌的部下让人给伤了,那他今天这脸可丢的大了。就在这时,只听隔壁一声喊:“杀人了,杀人了!”然后便是一阵嘈杂狂呼的声音。

    展大夫再也坐不住了,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急道:“快,快去看个究竟。”

    他话音刚落,大门轰然打开,二十名甲士众星捧月一般拥着梁虎子大步走了进来,梁虎子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大步上堂,按剑跪下,大声奏道:“白府家人寻衅生事,辱我主上,梁虎子已将他斩杀剑下,现来复命。”

    梁虎子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众皆一惊。梁虎子重重一叩,说道:“请主上与展大夫、孔先生放心饮酒,再无小人敢来骚扰了,卑下告退。”说罢起身向厅口倒退而去。

    庆忌提起酒壶来往盏中斟酒,头也不抬地淡淡问道:“你手提人头,要往哪里去?”

    梁虎子停下,顿道:“卑下不敢以罪身侍奉主上,自去见本城牧守请罪受罚。”

    庆忌哈哈一笑,抬起眼来说道:“你忠心护主,本公子但知有功,何来罪过?把这人头扔回白家去,告诉白氏家人,吴国庆忌在他院中狩猎,宰杀恶犬一只,若要赔偿,请来见我,庆忌自当候教!”

    庆忌说的轻描淡写,展获听的脸色白,堂下侍卫们连着成府家人却是个个扬眉吐气。

    庆忌说罢,向展获一笑,说道:“展大夫,本公子的属下性情暴烈,护主心切,让展大夫见笑了。”

    展获定了定神,忙道:“啊……啊……,白氏家人飞扬跋扈,辱及公子,自有取死之道,公子有此忠义属下,展某很是……很是叹服。”

    那时只有少数几个中原国家明确制订了法律,包括鲁国在内的许多诸侯国虽然有土地、礼制等方面的明确规定,但是在刑法上并未行诸于文,国民不知道明确的法律条文,一旦生案件,都是当地的公卿大夫们坐堂议事,讨论个处罚结果出来,人为性随意性很大。

    所以象因为报仇雪恨、或者名声很好的庶人杀人,众百姓请愿求情的,大夫们说放也就放掉了,贵族杀平民更是可以逍遥法外。公子庆忌是贵族,对方不过是商贾人家的几个家奴,身份卑微,以奴卑身份凌辱贵族,死了也就死了,既不会有官家追究,庶民更没有什么法律依据去抗议,该死不该死,有罪没有罪,全是官家一张嘴而已。

    庆忌哈哈大笑,说道:“庆忌本想在此好好休养几日便返回卫国去,不想宵小再三为难,累得展大夫受窘,真是罪过。”

    他说到这儿,转外顾,大声喝道:“冬苟,去府门前树起本公子的名号来,吴国庆忌到了哪里也是顶天立地一条好汉,我看还有何人胆敢滋扰生事!”

    右兵卫冬苟是从晋国赶来投奔他的武士,写得一手好字,闻言大声称喏,快步走出去了。

    庆忌神色又一变,展颜举杯,对展获孔丘谈笑自若地道:“来来来,宵小已去,我们放心饮酒。”

    成府管事见这位庆忌公子给他出了这么一口恶气,喜得手舞足蹈,连忙把熊猫似的双眼使劲一瞪,向左右喝道:“还不奏乐、起舞?”

    两旁惊呆了的乐师舞伎们被他一喝,恍如梦醒,立时笙箫齐鸣,翠袖飞舞,成府堂上立时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展获和孔丘相视苦笑,他们是真真的没想到庆忌一个亡国公子,到了鲁国不低调做人,居然还如此生猛,只好随之举杯应酬。

    展获捧杯,这杯酒喝到一半,心中灵光一闪,突地醒悟过来:“哎呀,不对!我着了庆忌公子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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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家国一理

    宴罢,展获与孔丘把臂回到房中,吩咐侍婢煮茶,两人对面坐下,展获摇头苦笑。孔丘看了眼这位知交好友,明知故问地道:“展兄何故苦笑?”

    展获叹道:“我小看了庆忌公子.”

    孔丘微微笑道:“此话怎讲?”

    展获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我早听说庆忌乃吴国第一勇士,素受吴王僚的宠爱,在吴国公卿士子们中间也享有威名,只是……他毕竟未及弱冠之年,有一身武力,又有智慧,嘿,拥有这份心机……或许他真能成就大事也未可知?”

    孔丘目光一闪,打个哈哈道:“庆忌何来心机?我看他性情刚猛,行事不计后果,席上斩杀白府家人就是一例,如此行为,正是少年勇士本性呀。”

    展获捻着胡子,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仲尼,我知你性情耿直,但并非一介不通世故的腐儒,你我相交莫逆,在我面前何必遮掩心事呢,庆忌公子所为,你看不出他的用意么?”

    孔丘避而不答,反问道:“如此说来,展兄该是季孙大人所遣,并非出于故人之情才赶来漆城相迎的了?”

    展获点了点头,思忖片刻道:“仲尼,不瞒你说,庆忌遇刺,兵败逃亡,假道鲁国还卫的消息传到都城后,当时都城上下并未在意,正因为此,才造成了现在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起初并不在意,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盖因此后不久,阳虎向季孙大人献了一计……”

    “阳虎?”孔丘一听顿时沉下脸来。展获是知道他和阳虎之间的那点过节的,不禁晒然一笑。

    说起阳虎与孔丘之间的过节,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孔丘年轻,有点爱慕虚荣,或者也可以说成学业有成的年轻人喜欢在大众面前表现自己,所以非常向往上流社会的生活。

    有一次季孙氏大摆酒宴邀请各家贵族赴宴,孔丘虽然家道中落,不过也算是一个破落贵族,虎死不倒架儿,自觉也够资格参加,便赶去赴宴。当时正是季氏家奴阳虎在门口迎客,一瞧他那寒酸样儿,便把他拦在了门外,孔丘不服,与他理论,反被阳虎当众一番奚落,臊得孔丘满面通红地转身走了。此事已是快20年前的旧事了,不想他还记在心里。

    展获继续道:“阳虎力劝季孙大人攘助庆忌,他说此举一则可以传播鲁国仁义之名于诸侯之间;二则庆忌一旦复国,鲁国与之有恩,总好过有阖闾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强邻,再者……”

    展大夫顿了顿,下面的理由涉及鲁国三大权臣的内部矛盾,虽说他和孔丘是至交好友,毕竟此事涉及朝堂,而孔丘对季孙氏和阳虎素没什么好感,又是一介布衣,有些核心机密不便让他知道。

    展获吞下后半句话,又道:“只是叔孙、孟孙两家对此强烈反对,不赞成因为庆忌而结怨于吴,季孙大人虽是当朝执政,但是叔孙、孟孙与季孙三位一体,向来同进同退。季孙大人不便撇开其他两大世家独断专行,于是派遣为兄到漆城截住庆忌公子,暂在此小住,等候都城里三位家主统一意见再说。”

    孔丘笑了笑,说道:“于是你以私谊迎他,朝中若决意用庆忌,便延请他去都城,如果不用庆忌,便可送其离国,这样一来进可攻退可守,把主动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吴国方面也找不出鲁国的不是来,可谓滴水不漏了。

    可惜庆忌公子似乎窥破了你的本意,他先制人,趁白家骚扰之机斩人立威,树旗扬名,看似鲁莽,实则却是一步好棋。他的名号一亮出去,你本来不是鲁国行人(行人,外交大使),也变相的成了行人。

    吴国知道他在这里,当然要行书讨人,那时再送他走,在列国诸侯眼中,分明是我鲁国怕了吴国,这就成了有伤国体的大事。朝中决定如何对待庆忌时,这一点是断不能不予考虑的。”

    展获苦笑道:“正是。”

    孔丘默然片刻,笑了笑道:“若不用庆忌,无鲁国无害。若用庆忌,其中的利与害还很难说,但是欲求利,必有害,利害自来就是相生相连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展兄何必烦恼呢,这事还是交给执政大人去头痛吧。”

    展获苦笑道:“罢了,想也无用,我这便修书一封,令人马上送至都城。仲尼,你且宽坐饮茶,咱们二人久别重逢,还有许多话说。”

    ◆◆◆◆◆◆◆◆◆◆◆◆◆◆◆◆◆◆◆◆◆◆◆◆◆

    庆忌回到自己居处,只在里边打了个转儿,等展大夫一离开,便立即出来,先去探望自己的士卒。两百兵丁已在左右房舍中住下,成府中家丁拿来米粮菜蔬,士卒们借灶煮饭,此时已吃过了饭,一见公子来了,纷纷起身相迎。

    庆忌探视一番,独自回到庭中,左兵卫梁虎子便悄悄跟了出来。

    庆忌站在园中花圃前,负手看着翩跹起舞的蝴蝶,梁虎子走到他背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低声说道:“主上,白府家人个个孔武有力,瞧来不像良善之辈,那个主使人物身手灵巧、为人机警,若非早得主上示意,卑下猝下杀手,不会这样顺利取他性命。不有,他们所用的兵器,并非寻常人家护院所使,倒象是剪径蟊贼惯用的利器。”

    庆忌轻轻抚弄着一枚花瓣,冷笑道:“这就是了,我看他三番四次故意挑衅,就知其中有鬼,这户人家……一定有问题。”

    梁虎子问道:“公子,会不会是以商贾之名行鼠窃剪径之实的盗贼强梁?”

    庆忌反问道:“如果是这号人物,他又何必招惹我呢,激怒了展大夫,暴露了他们的行踪,这么做有什么益处?”

    他沉吟片刻,笑笑道:“也许是有人不喜欢我留在鲁国吧,算了,他们的用意且不去理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沉住了气,以不变应万变就是。”

    梁虎子眼睛一亮,兴奋地道:“主上出口成章,这句子有力的很。”

    庆忌笑了一声,又问:“我们现有控弦之士、持戈之士、盾牌手、剑士各几人?”

    梁虎子回答道:“此次随行公子的,均是挑的身强力壮、衣甲齐全的士卒,并非原来的军伍配置,现在左右兵卫两百人,共计箭手35人,戈手82人,盾手22人,剑士43人,长短戟士18人。”

    庆忌唔了一声,说道:“你和冬苟商议一下,按排两卫兵卒轮番戒备,晚上必布巡弋之士,以防万一。”

    “诺!”

    “另外……,找几个手眼灵活的,换上布衣常服,潜伏在白家庄院附近,探探他们的底细。”

    “诺!”

    庆忌两指一捻,屈指一弹,那枚零落的花瓣便被他弹了出去,庆忌望着那瓣落花,说道:“去吧,今天行军辛苦,就不要演武了。明日晨起恢复正常,闻鸡起舞,风雨不辍!”

    梁虎子拱手而退,“悉索”的脚步声消失,庆忌一拂袍袖,也向后庭走去。

    庆忌施施然行经一处侧宅,见阿仇再仇两兄弟和方才侍候他入浴的那两个小侍女蹲在院子门斗下正在聊天,便走过去,笑道:“你们在聊什么?如今阳光正烈,怎么不进去坐?”

    “公子!”阿仇两兄弟和两个侍女见他到了,连忙站起,阿仇见他要推开那院门儿,连忙拦住他道:“公子,这幢房子不吉利,公子是贵人,莫要进去。”

    庆忌一呆,奇道:“这房子如何不吉利了?”

    一个侍女怯怯地道:“庆忌公子,这幢房子确实不吉利,公子莫要进去冲撞了煞气。”

    庆忌还记得方才入浴时随口问过她的名字,好象叫做白妮,便笑道:“怎么个不吉利法,白妮,你说给本公子听听。”

    阿仇见白妮吃吃难言,忙道:“公子,方才我听白姑娘说过了,我说与公子听。”

    阿仇一说出此宅主人成碧夫人的身份,庆忌心中便暗暗一笑,他早猜到展大人必是受了季孙意如的指使才来迎他,如今更加证实了这个猜测。

    原来,这幢宅子属于成碧夫人,而成碧夫人是鲁国大夫季孙子菲的夫人,季孙子菲则是季孙家族的重要人物,以此类推,展获身后那只无形的手属于谁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这位季孙子菲大夫原本娶妻艾氏,如今的正室成碧夫人当初却只是个侍妾。现在季孙子菲大夫已经病故,艾夫人更是早早过世了,执掌季孙子菲家大权的却是当初一个小小的侍妾,这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变化。

    阿仇他们身后的这处院落,就是艾氏当年自缢而死的地方。阿仇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庆忌倒没想到这个猛张飞似的贴身侍卫还有一副好口才,而且如此喜欢八卦,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别人的家长里短打听的清清楚楚。

    季孙子菲这位元配夫人艾氏,说起来还真是非常了得,季孙子菲虽是季孙氏的重要族人,且在鲁国担任重要公职,但是家中并不十分富有,这位艾氏却是理财能手,在她打理之下,子菲家的财产象滚雪团一般迅壮大,几年功夫就买下二十几处大田庄,又经营布匹、食盐生意,牟利巨丰,成为鲁国屈指可数的大富豪。

    可是这位艾氏夫人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善妒。子菲买回来的妾侍不是被她藉故贬成了家奴,就是寻个由头打将出去,偏偏季孙子菲这人又是个极风流的人物,艾氏越是阻止,他越是乐此不疲,两夫妻就这么较上了劲。

    这位艾氏夫人的一生虽然短暂,却是光辉的战斗的一生,刚嫁过来时一路披荆斩棘,为夫家赚取了巨额财富。剩下几年,又全部用在丈夫后宫的战斗之中,起初倒也战果显著。

    只是怜儿妹妹被赶走了,珍儿妹妹又进门来,珍儿妹妹被赶走了,豆儿妹妹又进门来。艾氏夫人一位女中豪杰,就此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们做斗争的无聊事里去了。

    可惜,在男人心中,女人在厅堂上再如何精明能干,也及不上狐狸精在卧榻上的玉体横陈媚眼如丝,艾夫人越是厉害,季孙子菲越是立志要找一个真正可以让他逍遥快活的温柔乡。

    终于,艾氏夫人遇到了她夙命中的对手,就是如今的成碧夫人。这女人美丽也还罢了,偏偏生就的一副温柔似水、纯情可爱的模样,季孙子菲迎她过门是妾侍的身份,她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奴婢,布衣钗裙,清汤挂面,每日做些洒扫整理的奴婢事情。

    她不但常常规劝主人宿在夫人房中,而且循规蹈矩,绝不做一点恃宠而娇的事情。艾氏夫人也不知是不是斗得实在是太累了,加上自己当时又有了身孕,女人怀了孩子,那心就慈悲了些,看这小女子倒还乖巧,便容忍了她的存在。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前前后后一年有半的时间,这么长时间偌大家业总不能没有人打理,子菲家的大权便慢慢转移到了这位看起来柔弱无辜的侍妾手中。她倒也一日三省,大事小情都来向夫人请示汇报,暗暗却结纳笼络阖府上下所有的管事。

    等到艾氏夫人明白过来时,成碧羽翼已成,已不是她想处置便处置的了。此时成碧夫人也有了身孕,在此期间,艾氏夫人渐渐将大权回收,终也不过是分庭抗礼的局面。等到成碧夫人诞下一子,艾氏夫人大势便去。她生的是女儿,成碧夫人母凭子贵,反倒压到了她的头上。

    艾氏夫人性情刚烈,哪受得了这般结果,成碧夫人再明里恭恭敬敬,暗里下绊子捅软刀,落在别人眼里反倒是她这大妇容不下人。艾氏夫人又气又恨,三尺缟素往房梁上一搭,便了结了自己的性命,辛辛苦苦挣下的偌大家业都拱手送给了成碧夫人。

    这幢房子一来是死了人,不吉利,后来每逢她的祭日房中又时常传出些莫名其妙的动静,所以一开始还用来存放东西,后来干脆弃置不用,就此成了凶宅,再无人敢进去了。

    阿仇说完,愤愤不平地道:“公子,今天就是艾夫人的祭日,大凶之日,公子是贵人,所以小人不敢让您靠近。嗨,今天住在这儿,卑下心中还颇为感谢这位成碧夫人的,想不到她却是一副蛇蝎心肠,活活逼死了人家!”

    白妮和另一个婢女听了脸上有些不安,她们都是下人,把心中一些不平事说给其他的下人听倒也不妨,但是庆忌可是上流人物,万一见到成碧夫人,把这番话说给她听,自己可就不妙了。

    庆忌见她们不安的样子,笑笑道:“阿仇,这话说的不对,也谈不上谁对谁错,那位成碧夫人是季孙大人要过的女人,一旦被赶出去,其他的公卿大夫不便收留,还不是身处困厄,求救无门?为生存苦苦挣扎,不用些手段还不是任人鱼肉么?都是想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而已,唉!说起来这位艾氏夫人的心胸也嫌狭窄了些。”

    他这句话出口,院中那间房里突然传出一声愤怒的低斥,斥声稍纵即逝,庆忌全未听到。白妮隐约听到房中有点动静,她素来信鬼神的,不觉有点害怕,忙向前靠靠,站到庆忌和阿仇再仇三个大男人中间,这才安心了些。

    庆忌浑然不觉,说道:“而且,这位艾夫人用错了驭夫的法子,她以为为了夫家辛苦打拼,劳苦功高,殊不知季孙大人自幼生在豪门,财物多一些、少一些,他又哪里明白其中的可贵?”

    说到这里,他对白妮和另一个侍女笑道:“你们可要学着点儿,艾夫人、成碧夫人的事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以后嫁了人,安心做个好妻子就成了,千万不要自己打拼成了黄脸婆,丈夫的心却被别的女子勾了去,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白妮和那个侍女羞红了脸蛋,白妮脸蛋白晰,这一红,鼻尖上的几粒小雀斑都明显起来。她垂下头,羞涩地道:“公子说的是,白妮……甚擅庖厨之艺呢。”

    庆忌见这小姑娘害羞的模样十分有趣,不由大笑起来:“不对不对,通向心的捷径从来不是胃,埋头当大厨可不是好办法,还是学学歌舞之道吧,脸蛋和身材才是女人的硬道理。”

    白妮眨眨眼,奇怪地道:“公子,什么叫硬道理?”

    “硬道理就是……比有道理还要有道理。”

    白妮使劲点头,阿仇兄弟俩则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敬佩的五体投地:“公子英明!”

    庆忌一笑,展袖向卧居走去,心想:“一家一国,都少不了权谋之道的经营。艾氏夫人虽然强项,还不是被成碧夫人取而代之?春秋天下,因一戏言而立国者有之,如晋。仗一刺客而立国者有之,如吴。我也不可仅仅依赖一身武勇,以正合,以奇胜,阖闾之位,要取而代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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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兄弟一章顶两章的量时,就一天一更。不是在下偷懒,心中想出一个故事时,我比听故事的人还急着想让大家早些听到。但腰酸背疼,头痛脑袋的那些毛病我能抗着,晚上少睡点觉,熬熬夜我也能克服,不过这两年下来颈椎病特别严重,坐久了头就昏昏沉沉,再坐下去也码不了字,以前在一路彩虹ps里我说过买了个钛项圈,结果没用,我现在晚上睡觉都不枕枕头了,唉,容我身体好些的吧,状态好时,码的多的话我会多更的。

第017章 盗谋

    庆忌已经走开,做事总比大哥慢上一步的再仇才大拍马屁,高声说道:“应该是公子圣明。”

    阿仇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怎么是圣明了?”

    再仇自作聪明地道:“比英明还要英明,就是圣明。”

    白妮点头笑道:“再仇哥哥说的才是硬道理。”

    庆忌远远听见,不禁哑然失笑。

    再仇得到女人赞许,心中十分得意,便向两个女孩吹嘘道:“怎么样,我说我家公子待下人很和气吧?”

    白妮叹道:“何止待人和气,庆忌公子俊秀风流的人品,也是白妮头一次得见呢子。尤其方才他在堂上,谈笑杀人,淡定自若,真是……真是……”

    说到这儿,她的脸蛋不禁有些晕红,心跳的也有些快。当今乱世,民风崇拜强势威武的男子,后世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这时候基本没有什么市场。在白妮眼中,论才能,庆忌跑能及走兽,跃能捉飞鸟,一矛在手,万人难敌,正是英雄中的大英雄,可以称得上是硬英雄。论长相,他细腰乍背,身材健美,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是标准的小白脸,如今称得上是硬白脸。

    这样的条件,再加上高贵的身世,简直是一出手就掷个豹子,通吃列国美女,可以算得上春秋时代的少女杀手兼师奶杀手了,白妮怎能不为之春心萌动?只是她也知道彼此身份悬殊,对人家只能心中遐思而已。

    阿仇哈哈笑道:“我家公子是万人敌,杀个把人算得了什么?不说武的,我家公子的文才那也是常人所难及,那个……那个出口成章呢。昨日我家公子见到一位漂亮姑娘,就吟过一诗,什么……什么野草兮,有美人兮,路上偶遇兮,心欢喜兮……”

    白妮旁边那个一直文文静静的侍婢噗哧一声笑了,说道:“不会兮就不要乱兮,人家被你兮得一身鸡皮疙瘩兮。”

    阿仇横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道:“不要眼馋我家公子兮,你配我倒正合适兮……”

    那侍婢佯羞,两对男女打打闹闹地跑开了,院门前顿时寂静下来。

    小院房间里,一个少女站在窗前,窗棂上破了一个洞,一缕光线射进来,映在她的胸前。从破洞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子里长满的荒草,在微风中微微抖动。

    痴痴半晌,那少女凄凄切切地低吟道:“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两行晶莹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滴在她的胸前,少女忽然低头饮泣,泪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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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庆忌的士卒便集合起来演练武艺。此时天色微明,正是春睡迟迟的时候,展大夫和孔丘两位老友昨夜秉烛夜谈,睡的本来就晚,被人突然吵醒不禁有些恼怒。

    这位展大夫也不讲究,披着条被单子就跑出来了,他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物,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怕一个陌生少女冻死就把人家抱在怀里取暖了。

    孔丘怕他又要和人吵闹,慌得光着两条毛腿也追了出来,两人跑到堂前一看,只见庆忌顶盔挂甲,手执一柄长矛,雄纠纠气昂昂正在观看士卒布阵、行列、演武。两位老夫子不由怔了一怔,先是对视一眼,互相摇了摇头,然后跑回房间把被子往脑袋上一捂,继续大睡起来。

    其实倒不是这两位过于嗜睡,而是因为那时候的人普遍没有这么早起的。当时的普通人家都是一日两餐,贵族有条件一日三餐,不过全民都是两餐,他们起床的时间自然也押后了了,这样一来第三餐的时间基本上就是夜宵了。

    庆忌的两百兵丁在院中演练行伍,齐声呼喝,声势比起昨天白府的骚扰犹胜十倍,可是白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任府这边的家人隔着墙了几句牢骚,随即便被管事制止了。

    开玩笑,人家门口竖着大旗呢,“吴国庆忌!”就这四个字足够了,昨日白府家人辱及庆忌公子,庆忌公子的属下力士当即以石磙破门而入,枭其领,如此雷霆手段现如今整个漆城谁不知晓?可别痛快了一张破嘴,惹了煞星登门,那时难受的可就是脑袋了。

    再说白府之中,闷不作声的展跖正在懊恼。他昨日吃了个哑巴亏,难受到半宿才睡,此时睡的正香,旁边院子里忽地杀声震天,一下子把他惊醒了。展跖侧耳听听动静,又让人跑出去打听,这才知道是庆忌在府中练兵,弄明白经过时,已是倦意全消。

    昨天成府的人居然登堂入室,斩杀了他的手下,当时真是让他目瞪口呆。以他对大哥了解,只要多骚扰几次,大哥是一定会把客人迁往他处的,当然,事后少不了要寻此宅主人白子陵的晦气,那就与他无关了。可是没想到大哥居然派人登门杀人,完全不象他平时的作风啊。

    他正莫名其妙的功夫,成府门前一杆大旗竖了起来,上书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吴国庆忌”。展跖这才明白“踩盘子”的功夫做得不仔细,如今一脚踢到铁板上,碰到吴国第一猛人了。

    想想庆忌在路上坏了自己属下的生意,现在又斩杀自己手下,新仇旧恨,展跖真是恨从心起,可是大哥也住在成府,漫说他此刻的实力不足以与庆忌决战,就算有那样的实力,也不能不顾及同胞大哥的安危,再说也不能武力冲突,让任家提高警觉,那批武器与他可有大用呢。思前想后,一向诡计多端的展跖竟然没了主意。

    此刻被庆忌吵醒,展跖睡意全无,趴在被窝里思索着对策,一边下意识地捻着胡须,等他数到四十多根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展跖立即披衣起来,唤来一个盗伙,附耳向他面授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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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对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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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府里,前庭、中庭被两百名练武的兵丁完全占去,庆忌提矛看了一阵,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了后宅,贴身侍卫阿仇兄弟紧随其后。

    成碧夫人府地处鲁地,园林比不得江南景致,但是这后庭中掘地为池,引来活水,水中累石为山,植上花树藤萝,倒也颇见几分景色。此时已是四月天气,春风习习,吹皱一池春水,泛起清晨红日光晖,波光潋滟。

    一架小桥凌架水上,水中央有一个木制的平台,四周有及膝高的短围栏。这里人家遍植杏树,此时正是杏花凋零的季节,白色的杏花漫天飞舞,落在台上水中,恍如下了一场小雪。

    庆忌走到平台上,握矛伫立,闭目回想了一番庆忌使矛的心得,然后抖手一挥,提矛在手,练起了武艺。他手中的矛是青铜战矛,矛头长一尺有余,矛刃锋利无比,矛身上有斜饰的菱纹,上边以错金法铸的有两行鸟篆小字“公子庆忌,自制用兵!”

    矛尖锋寒尖利,令人不敢逼视,在庆忌的手中,这杆战矛腾跃如飞,宛若蛟龙。作为兵器,矛的杆都是采用上等硬木制作,与后世大枪的白蜡杆不同,缺了韧性,抖不出枪花,但招式直来直去,大开大阖,另有一种古朴声色。

    这杆长矛在庆忌的手中舞动,青铜矛纂上的红缨突突乱颤,更是慑人心魄。矛纂上束以红缨,倒不是为了好看,矛尖刺入人体后,血液外涌,矛纂上束有红缨,就能把血液引落下去,若是流到矛杆上手滑,就不好把握了,所以实战中少有不束红缨的。

    由于记忆的融合问题,一开始他使这矛动作还有些迟滞,渐渐的动作却越来越流畅,一杆矛虎虎生风,虽然怕绷裂伤口,不敢使足十分力气,那威势已然极其骇人。

    不知何时,任若惜出现在任家后院的亭台上,那是一方高台,台为方形,以土筑垒,其上建有一个四角上弯如月的小亭。一阵风来,鼓满了她的大袖,满院杏花飞舞,在她身周翩跹不已。

    她静静地立在那儿,手中拄着一杆长矛,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庆忌的一举一动。成府门口竖起“吴国庆忌”那杆大旗时,消息就在漆城传开了。她现在看到亭上独舞的这个武士,自然猜到他十有**就是那个差点儿与自己结下夫妻之缘的庆忌。因为错肩而过的一场缘份,所以此时见到了他,若惜的心中有些奇妙的感觉。

    忽然,锋芒一敛,庆忌单手持矛,斜举向空,整个人便象一杆长矛般直挺挺地立在那儿。这一番运动,他浑身气血行开,血脉卉奔,脑子一片空明,方才使过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心里清晰地流淌着。他知道,庆忌本人使矛的技艺心得,此刻已真正被他掌握。

    仗矛立于亭中,四周如画的风景里草木随风轻摇慢曳,天地之间仿佛已只有他一人定定地站在那儿,宛如天地之间的主宰,庆忌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腔冲宵的豪气:醒卧杀人剑,醉卧美人膝,大丈夫当如是也!

    一个藉藉无名的小人物向往的人生终极目标,不外乎是财帛美女的享受。可是当他站在一个更高的起点上时,心胸志向和目标自然也就更加远大。这是一种从量变到质变的自然结果,于庆忌来说,此刻就是这样。

    换一种身份,他不会有这样的雄心。刘邦刚开始造反的时候肯定没想过他要夺天下,也不会想到将来当皇帝的那个人就是他。**和野心是当他的势力达到了一定程度,帝王之位不再遥不可及的时候才开始萌生的。

    史书为了增加君权神授的传奇性,才会编出一个小小的交通站兼派出所所长说出“大丈夫当如此也”的很有野心很有气魄的话,好象他确实生下来就该是王者一样。可那时候他还没当皇帝呢,哪有起居官跟在**后面记录他说的这句话?这句话要不是他当了皇帝之后编给史官听的,就是史官拍他的马屁帮他编的。

    还是朱元璋实在,当了皇帝之后跟大臣们用凤阳腔拉呱儿的时候自己就坦白:“我当初把脑袋别在裤腰袋上造反的时候,可压根没想过会有一天当了皇帝啊。”

    席斌就是这样,他通过庆忌获得了新生,也继承了他的责任和义务,但是领着残兵败将,自己奄奄一息时的他只是为了求生本能地坚持着庆忌走过的路,因为他深知若不如此,追随他的人就会失去希望和目标,必然一散了之,落了毛的凤凰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在本心里,他原来是有着一种逃避的念头的,并不想走上谋国夺位的征伐之路,可是人都是有野心的,当他渐渐痊愈了身子,又接触了鲁国的大臣,清醒地认识到他只能走上这条不归路,他的身份是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君,只要他能奋起斗志,打败阖闾,这一切就唾手可得时,野心自然而然也就萌生了。

    不是么,退是死路一条,而进呢?无论是想富贵荣华,楚姬舞于前,燕女歌于后,越艳鼓瑟于左,齐娇泛筝于右,怀里抱着吴娃,腿上卧着秦娥……,过那倚红偎翠香艳无比的生活,还是九合天下、一匡诸侯,称霸于春秋,甚或通过他掌握的历史展的先进和正确的政治选择,壮大吴国,抢先于秦国成为最有可能一统中原的强大国家,那都不再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庆忌浮想翩翩地站了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收回了手中的长矛。转身间,象是心有灵犀一般,他的目光突然一下子定在任家后园中的那座亭台上。

    亭檐翘起如钩,衬着湛蓝的天空白云,宛如天上宫阙。一个美丽的女子娉娉婷婷地站在阁上,正持矛望向自己,天空澄碧,伊人穹然如在天际。那种惊人的美丽,让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好美的风采,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芳邻,她是谁家女子?

    任若惜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振臂一扬,长矛腾空而起,原本握在矛纂下的手便滑到了矛柄上,她双手持矛身随步转,掌中一杆长矛如灵蛇吐信,开始演练武艺,一式式地施展开来,矛法之精妙竟然不在他之下。

    庆忌看了半晌,总有些奇怪的感觉,看了半晌他突然惊咦一声,一下子醒悟过来。这个陌生的美丽女子所使的矛法每招每式竟是专门针对他方才所使的矛法。有些对应的招式可能记的不是那么清楚了,但是大多数招法能明显看出,正是在破解他方才所施展的功夫。

    庆忌好胜之心顿时升起,又看片刻,他也展开身段,再度持矛,与那女子隔空对练起来。两个人隔着七八丈距离,却象对面实战一样,你来我往,格架劈刺,扫摇缠振,战的十分激烈。

    若论武艺,继承了庆忌记忆的席斌当然在任若惜之上,但是对一门技艺的彻底融合需要时间,脑子里能记的住是一会事,能迅把它付诸实践是另一回事。何况任若惜招法精妙,要找出对方的破绽,攻敌之必救,那就更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任若惜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漂亮女人,男人败给女人已是罪无可恕,败给一个漂亮女人更是天地不容,这一来庆忌的心理压力就重了。

    而任若惜就没有这种心理压力,对面的是吴国第一勇士,能与他对战,虽败犹荣,任若惜心中不在意胜败,出招自然就更加灵动潇洒,反而挥出了十二分的实力,庆忌心中紧张,片刻的功夫,出的汗竟然比方才独自演练还要多。

    不过这一战对庆忌还是大为有利的,通过这种近乎实战的对练,他使矛越来越有心得,情绪慢慢沉浸其中,不再计较一招一式的得失,手中一杆矛使出的招式拙而不工、迅捷狠辣,仿佛眼前正有一个无形的敌人,那杆长矛挑扎刺拦挥洒如风,每一招每一式都紧紧逼向对方的要害。

    双方缠斗了三十多个回合,庆忌又刺一矛,脚下步伐一拧,使了一招类似回马枪的招法,同时垫步跃起,笔直一枪向高台之上的任若惜刺去。这一矛无论角度与度,手法或步法,都在此看似简单却矫若游龙的一矛中显示了出来。

    最精采处是他借腰腿扭动之力劲,借助了腰力和腿力,使这一下猛刺汇聚了全身的气力,迅若闪电,事前又不见警兆,顷刻间矛锋仿佛便刺到了她的胸前,受矛风所激,庆忌身边的杏花飒然荡开,飘出好远。

    这还是他的伤口尚未长好,使力不敢过于迅猛,即便如此,光看这分威势,两人如果真的当面作战,象任若惜这样娇娇弱弱的身段,有三个也都被这一矛刺个对穿了。

    面对这样的度和力道,任若惜如果真的正与他对战,那是万万不及避开的,此时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横起矛杆把庆忌刺来的这一矛磕开,但是以这一矛的度和力道,她一个女子磕得开吗?

    任若惜缓缓收势,把矛一顿,微微侧头,俏生生地看他,那双妙目睨着他,脸上似乎有着不甘,还有些小女孩被人欺负的不忿,飞舞的杏花飘落在她的鬓边肩上,她也不去拂一下。

    庆忌哈哈一笑,把手腕一抖,使了个漂亮的收手势,然后振臂一扬,将青铜战矛掷给了阿仇。

    “和她斗的什么招式,早该用这一力降十惠的狠招了。像她这种娇怯怯的女子只好去纸上谈兵,真的战场对阵,怕不被我一矛就挑在尖上了?不过这丫头真挺漂亮的,如果有机会,我倒不介意俘虏了她,在另一战场上用我的‘长矛’与她大战三百回合,哈哈……

    庆忌心里转着不可告人的**念头,脸上却是目不斜视,一副矜持守礼的君子模样。他从再仇手中接过毛巾,慢条厮理地拭去脸上汗水,再把眼角微微一扫,去瞧那漂亮女子时,只见隔墙高台上人去亭空,美人儿已然芳踪杳杳,唯有一天杏花飞舞……

    “啧!女人呐,就这样,真是输不起!”庆忌懊恼地想:“我该让让她的……”\

第019章 出游

    见那女子已经走掉,庆忌不免意兴索然。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回到居处,脱去盔甲,穿着襦?重新洗了把脸,侍女白妮随即递上了用水浸过的柳柳枝。

    庆忌一见这种简陋的上古牙刷,便想起了自己的“伟大明”,他连忙问道:“白妮,这城中哪个匠人手艺灵巧,做的东西比较精致的?”

    白妮嫣然道:“这城中心灵手巧的匠人不少,但不知公子要做什么东西呢?”

    庆忌把自己手绘的那张图翻出来,向她解说一番,又怕她照图画样,弄得真的那么巨大,那时只好给河马刷牙了,又特意说明了具体的长短大小。白妮一听就懂,欢喜地道:“这东西是公子想出来的么?人人都使杨柳枝洁齿,想不到却可以用这样的东西,太好了,奴婢这就找匠人去做。”

    白妮说完捧着那张兽皮欢天喜地的奔出去了,庆忌想起方才与他对战的那个女孩,转又问另一个叫夷薇的侍婢:“对了,成府右边那户人家住的是什么人?”

    夷薇答道:“是一户姓任的人家,据说也是大商贾,家财巨万,不过平时家里人都不在这里住的。”庆忌哦了一声,见从她嘴里也问不到什么旁的消息,便住了口。他硬着头皮用杨柳枝刷了牙,重新着装打扮完毕,便施施然地到了前厅。

    此时展大夫和孔丘已经起床,两人正在院中榆树下悠哉悠哉地做着“广播体操”。伸展运动一二三四、抱膝运动一二三四,见到他来了,和他微笑着打了声招呼,两位夫子又继续做了几个动作才停下。

    他们练的这是“导引”术,到了汉代华陀整理优化之后,就成了“五禽戏”。春秋时期,这是民间很普通的一种健身方法,并不罕见。待二人练完了,三人在树下谈笑一阵,管事赶来告知膳食已经备好,三人便回到厅中。

    用过膳食,展大夫对庆忌道:“据展某所知,白府并无人去向本地牧守告举公子,不过我既然在这里,不去知会一声未免有些失礼,展某一会就去走一遭。公子可在府中休息,如果觉得气闷,就到附近走走,出门向左,到尽头处便是墟市。”

    庆忌点头应是,孔丘问过本地牧守的名字,竟然也是旧相识,不禁大喜,便与展大夫联袂而去。二人走后,庆忌想想自己自到了这时代,还真的没有仔细瞧过一幢城池,便带了几名侍卫出了成府,沿着柳树下的林荫小道缓缓而行,观赏着漆城风貌。

    漆城所有的重要建筑都集中在这一带,仓廪,府库,官卿大夫的邸第均建于此处。漆城多商贾,富庶人家的楼台亭榭、都城豪贵的离园别墅星罗棋布,把这片地方点缀的美不胜收。

    一条长街快走到头的时候,便看到了民居、墟市、旅馆、店铺,居民也多了起来,庆忌看到一家售卖兵器的店铺,信步走进去一看,长短兵器琳琅满目,不过墙上挂着最多的却是一尺长短的削(小刀)。

    庆忌随手从墙上取下一柄削来,拔出鞘来一看,这柄刀采用的材质是铁,刀刃锋寒,十分犀利,刀鞘上还饰着古朴优美的花纹。春秋时代,郑国的铜刀、宋国的斤(斧)、鲁国的削(小刀)、吴越的剑并称于世,是质量最好的武器。庆忌以指肚试了试刀锋的锐利,心下十分满意,便把这柄削买下来,随手揣到了怀中。

    又行片刻,忽又看到路旁一个猎户正在售卖兽皮,他的摊子上有几只雪貂皮,其白如雪,毛色极佳,庆忌本已走了过去,心中萌起一个念头,脚下一顿,便又折了回来。

    他想,成碧夫人与鲁国名流交游广阔,又有季孙氏做后台,自己想在鲁国权宦间活动,这女人正是一个极佳的晋身之阶。她家资巨万,什么稀罕东西只怕都早就见过了,漫说自己现在是逃亡之身,没有什么贵重之物,纵然有,怕也不放在她眼里,这礼物就要取个巧妙之处了,在这貂裘上动动脑筋,或有大用。

    庆忌折回摊旁,蹲下来轻轻抚摸貂皮,貂毛柔软,触手生温,庆忌双眉不由一挑。那猎户察颜观色,见这位公子似乎有意买他的货物,连忙迎上来极尽吹嘘这雪貂毛色如何优秀,又讲雪貂机警如何难猎,看不出如此彪悍的一条大汉说起话来竟是滔滔不绝。

    庆忌听这古人招揽生意的法子倒也有趣,不禁哈哈一笑,便把几条雪貂皮都买了下来让侍卫抱在怀里。庆忌一转身,正瞧见一位贵介公子骑着匹枣红马从面前经过,不由得便是一怔。

    那位公子身着缙袍绅带,年纪约三旬上下,前边一个臣妾(奴隶)牵着马缰,慢悠悠走在闹市之中。这个人倒没有什么出奇,庆忌注意的是他骑的马,那位公子坐在马背上,**底下垫的是葛布褥子,两侧还有耳朵状的东西垂下来,免得磨破了大腿,马背上既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

    此时世上尚无马鞍马镫,继承了庆忌记忆的他本来是应该知道的,只是一开始他气息奄奄半死不活,伤势稍好后又思谋今后的展,身边一直没有马匹可用,也就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东西,此时见到了才突然想起来。

    庆忌一边想一边追着那马走了下去,跟出去十多步,刚刚热呼起来的心就又冷了下去。吴越以舟为车,以楫为马,就算研究出马鞍马镫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且不说吴越,就是整个周天下,大部分地区现在也是农耕社会,产马的地方不多。马鞍马镫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一看到就能造出来,如今北狄、西羌、犬戎这些游牧民族之所以为祸还不是太厉害,就是因为世上还没有马鞍马镫,骑士的双手还不能解放出来。

    现在中原国家战斗器械还比较原始、城防设施更是落后,一旦明了马鞍马镫,马上民族就会立即变成一群恶狼,提前数百年成为中原的大患,而且为祸之烈恐怕更胜后世。除非自己能占了产良马的地方先,否则这点本事还是藏拙的好。

    庆忌想到这里,便怏怏地站住了脚步,此时,旁边是一个门脸不大的铺子,门口黑漆漆的牌子上写着“白羊奚舍”四个字。门口一个小泥炉子,底下生着火,上边放了一口黑粗陶的盆子,里边煮着狗肉,沸汤滚肉,香气扑鼻。一条袒胸大汉,裸着茂密的胸毛,一手提着酒瓮,一手拿筷子叉肉,吃的极香。

    庆忌瞟了他一眼,正想举步走过去,一个男人从光线昏暗的屋子里窜了出来。这人二十出头,细腰长腿,身材削瘦,光着上身,相貌倒还清秀,亮眼长眉,鼻子挺直,只是脸上有些血迹。

    他手里提着一柄吞口磨得亮,鞘已皲裂破旧的长剑,悻悻地骂道:“岂有此理,马上还钱与我。拿个病怏怏的女人诓我,还说是处子之身,我樱桃是那么好骗的么?”

    “嗯?”门口喝酒的大汉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把拦住他的去路,大吼道:“什么意思?想白玩不给钱么?”

    屋里紧接着又冲出一个胖子,叫道:“樱桃,我们白羊奚舍可不是好欺负的,奚夷娘是我们这里新来的女子,你开了苞想赖帐不成?大家看呐,我天尚可有半句虚言,你们看这落红片片……”,胖子抖着手里一件沾了血迹的衣服,向围拢上来的看客炫耀。

    樱桃慷慨激昂地骂道:“去你妈的落红片片,当我是白痴啊!落红有这么多,血崩了不成?再说,落红还落我一脸?你***,老子用舌头开的苞啊?有病还出来做,喷了老子一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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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樱桃

    第020章樱桃

    一见旁边围拢来许多看热闹的人,那两个娼寮的打手恼羞成怒,胖子从门后抄起一根顶门杠,守在门口的大汉则抓起一根棒子,两人便动上了手。庆忌站在一旁负手看着,只见那个叫樱桃的汉子身手极其灵活,他并不出剑,只是格架闪避,虎虎生风的一棒一杠便连他的衣角也沾不着,光啷一阵响,那胖子反砸坏了自家的大门。

    这样灵活如狸猫的小巧功夫,看得庆忌也暗暗点头,两个打手眼见打他不着,脸上挂不住,手上的力气更重了起来。樱桃矮身闪过胖子手中的木杠,一把抓住大汉手中的木棒,剑柄在他臂弯上一磕,那大汉哎哟一声,便被他劈手夺去了手中兵器。

    樱桃哈哈一笑,单手使一根木棒,舞得如风车一般,迫得那个胖子连连后退,脚后跟被翘起的地面绊了一下,一跤摔倒在地,樱桃大喝道:“还钱来!”手中木棒已点向他的咽喉。

    胖子身手倒也不赖,猛地翻身一滚,避开了他这一棒。失去木棒的大汉失了兵器,眼见他逼得同伴倒在地上,一咬牙,便端起了那盆翻滚的狗肉,大叫一声向樱桃泼去。

    庆忌看见,连忙高声提醒:“闪开,小心了!”

    樱桃扭头一看,见一泼沸汤向他扬来,脸色顿时一变,他身形晃了一下,似乎想要避到一边,可不知怎么的,那身子明明已经闪了开去,却象装了弹簧似的又弹了回来。

    只听“啊”地一声惨叫,他虽抬手遮住了脸面,那一锅滚沸的肉汤还是扬了他一身,痛得他仆倒在地,连连翻滚。胖子和大汉见有机可乘,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胖子扬起木杠,一杠杵在他的小腹上,痛得樱桃象虾子似的躬起了腰。

    胖子满脸狞笑,目露凶光,他高高举起手中木杠,正要狠狠劈向樱桃的大腿,可是使劲抡了一下,那根杠子在空中却象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胖子大奇,扭头一看,只见他的木杠已被一位轻袍公子抓住,那公子只以一手抓住了他的木杠,他使尽了浑身力气竟也扯不动分毫。

    这两个娼寮的打手虽然凶悍,可是干这一行的最讲究的就是眼力,他本想作,一看这公子穿着打扮,就知道身份不低,再看他身后站着几名家将,一个个身材魁梧,形容彪悍,哪个也不是好惹的主儿,脸上的神色便缓了缓,问道:“公子要为这无赖出头吗?”

    庆忌淡淡一笑道:“你们是做生意的,买卖不成仁义在,用不着把人打成残废吧。”

    胖子叫起了撞天屈:“公子你有所不知,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名声,樱桃儿这般败坏我家声誉,这以后还有人敢来么?”

    庆忌哼了一声道:“若是来的客人一言不合便被你打断双腿,那便有人敢登门了么?”

    胖子一窒,庆忌笑道:“本公子给你们做个和事佬,就此算了吧。”说着推手一送,胖子蹬蹬蹬退了几步,脸色又是一变,心中暗道:“这公子看着俊俏儒雅,想不到竟有偌大力气。”心下便生了几分怯意。

    樱桃虽及时遮住了头脸,但身上被沸汤烫得起了一片燎泡,脖颈上也红肿一片,他小腹被木杠重重击了一下,到此时才喘过气来,听见庆忌这么说,却高声喊道:“不行,我没嫖他家的姑娘,把钱还我!”

    胖子一听,神色更恼,但手中木杠刚刚举起,瞧见庆忌冷冷的眼神,心中一虚,又把杠子缓缓放了下来,愤愤地道:“世上哪有这样道理,我收了他钱,自有姑娘侍候他生意,他自己看不上,可怪不得我们,再要还钱,那是坏了我们的规矩。”

    庆忌见那个樱桃明明已落了下风,还不知顺坡下驴,一味的只是索要他的缠头之资,未免太过不知好歹,心中便有些不悦,不过既然已经伸了手,总不能就此离去,只好道:“把他的钱还给他,该付多少,由本公子付给你好了。”

    那胖子只要有人付钱,管他是谁付的呢,自然不为己甚,收了庆忌的钱,便把那人的钱丢在他面前,狠狠地啐了一口,和那大汉走开了。

    庆忌见那樱桃只顾在地上拣钱,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更是不喜,他向手下摆了摆手,便转身走开了。

    刚刚走出片刻,樱桃拣回了钱追上来,大声叫道:“喂!公子留步!”

    庆忌扭头看去,只见此人鼻子流血,脖子红肿,但左手仍然紧紧抓着他的那柄破旧的长剑,便淡淡问道:“什么事?”

    “公子是什么人,你施恩于我,可是想要我为你效力吗?”

    庆忌一下子笑了,他忍不住椰揄道:“你有甚么本事能为我效力?”

    樱桃虽然一身狼狈,却立直了身子,傲然答道:“公子何以小看了我,我如今虽然落魄,却也是一名武士。”

    先秦以前,华夏之地是武士当国,古之所谓士、君子,即武士。周天子分封诸侯,自王以下,公、侯、伯、子、男、卿、大夫、士,其中士就是武士。武士习七艺,即武、礼、乐、射、御、书、术。信奉义、勇、礼、廉、耻的道德。

    如今由于战争规模不断扩大,军队日趋平民化,下层武士失去了赖以维持社会地位的土地特权。武士又坚持自己的行为准则――认为农耕是下贱之事,不屑于作农夫,因此许多人已沦落为游侠和门客,整个武士阶级正渐渐走向夕阳时代。

    不过目前来说,他们士的身份还是受到社会普遍尊重的,既然他是一名武士,庆忌倒也不便露出轻蔑的神色。可是他方才视钱如命的模样令庆忌对他全无好感,所以只是略拱了拱手以示敬意,淡淡笑道:“我这里并无需要你效力的地方,我看你伤势不轻,还是早早寻个医师疗治去吧。”

    樱桃一呆,随即探手入怀,摸出几枚鲁币,说道:“既如此,请把钱收回去,我樱桃不会无端欠你人情。”

    这回换了庆忌愣:“既然如此,方才你惨被殴打,为何还要执意索回你的钱去?”

    樱桃昂然道:“我未曾做过他家生意,付了钱便是怯了对方的勇力,实非君子所为。如今还钱给你,是不能无端受你恩惠,这个大不相同。”

    庆忌诧然,呆了一呆,又问:“我看你身手极好,方才本来应该避得过那一盆沸汤,为何后来却失了手?”

    樱桃懊恼地道:“唉!我本来的确避得开,可是我突然现身后站着邻人刘仲,刘仲曾在去年寒冬时赠我一捆柴禾,与我有恩,我若避开,这沸汤岂不是要泼到他的身上去了?”

    樱桃身上的烫伤显然痛彻入骨,他强忍着说了这许多话,表面虽然满不在乎,此时脸上却已全是细密的汗球,他见庆忌不再说话,便向他作了一揖,说道:“多谢公子方才救我,这钱还请你拿回去。”

    庆忌并不接钱,望着他的眼色却柔和起来:“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你愿意投到我的门下,为我效力么?”

    樱桃一呆,他慢慢合起手,攥紧了那几枚钱,问道:“我若投到公子门下,不知公子需要我做些甚么呢?”

    庆忌微微一笑,一字字地道:“与我一起,见证天下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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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投效

    “与我一起,见证天下兴亡!”

    庆忌这句话出口,樱桃便是一惊,他被生活磨难久了,少年时的壮志雄心不免淡了,鲁国的国策又一向是“相忍为国”,想要找个有天下大志的主公也难,建功立业?他想都不敢想了。

    凭他的本领做一个保家护院供人驱策的家奴原也不难,但此人心气儿又高,以致高不成低不就,混得这般落魄。以前有老母在堂,他不能远行,如今只剩下独自一人,本已有心离开鲁国周游天下,不想眼前这位公子竟有如此豪气。

    樱桃讶然问他身份,这才知道竟是吴国庆忌公子,樱桃喜出望外,连忙拜倒参见,就此投到他的门下。庆忌看他烫伤的地方已起了水泡,一旦感染没准就要了他的性命,立即让两个士卒陪他去寻医师治伤。樱桃既已投到他的门下,便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人,身家性命都是他的,由他照应诊治本是份内之事,逊谢客套的话自然不提,便带着两个士卒去了。

    庆忌先回了成府,此时展大夫和孔丘还没回来,这原也在他预料当中,展大夫和孔丘与本地牧守官员俱是旧识,一旦相见少不得要酒宴款待一番的。他今天收了一位壮士,心中很是喜悦,脱去鞋子,踏着席毡施施然地走上厅去,刚刚展袖坐下,便有一个士卒出现在厅口,向他禀奏道:“公子,大门外有三位壮士求见。”

    “是什么人?”

    “他们说,听闻公子到了漆城,久仰公子威名,欲投效公子麾下,为公子效力。”

    “哦?”庆忌大喜,登时坐直了身子:“快快请他们进来。”

    有人投效,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威望,有人投效,实力才能强大,实力强大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豪门养士,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庆忌居于卫国艾城时,也有天下各地的豪杰闻风赶来投靠,希冀能在他麾下搏出一番事业来。他在此地刚刚亮了不到一天名号,便有壮士主动来投,那可是一桩大喜事了。

    稍顷,那士卒又出现在厅口,施礼道:“公子,那三位壮士已经到了。”

    庆忌一听,急忙迎出厅去,到了厅口鞋也不穿,只着一双袜子就跑下了台阶。倒履相迎这玩意儿,刘邦曹操都玩过,你说他是惺惺作态,可古人就吃这一套,如今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庆忌哪有不借来一用的。

    “三位壮士,庆忌迎接来迟,失礼,失礼。”庆忌一脸‘惊喜’地迎上去,这鹅卵石的路,还真有点硌人,硌得他呲牙咧嘴的,这倒正好,只消稍一修饰,那便是一脸“惊喜”的笑容了。

    三人一见庆忌如此礼贤下士,不禁大为感动,连忙迎上来抢身拜倒:“射礼、恺啸、大良见过庆忌公子,有劳公子亲身出迎,小人实在承受不起。”

    “哎呀呀,三位壮士何必如此客气,快快请起。”庆忌连忙上前搀扶,借机仔细打量他们。只见这三个人,头一个汉子叫射礼,臂长手大,脸色黄,一张平凡的面孔没有甚么稀奇之处,只是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特别锐利。

    第二个汉子叫恺啸,矮而结实,浓须豹眼,长满横肉的一张脸庞,身着油渍渍的短襦布?,腰间是麻布缠卷的一条腰带,腰带上插着一柄尖牛耳刀。

    第三个岁数大了点,五十岁上下,身材瘦削,满脸麻子,形容有些猥琐,呲着一口黄板牙,看起来最不起眼。庆忌没有露出半点不屑的表情,扶他起来仍是一脸真挚的笑容。

    这个时代,有人就有势力,只要你会用人,什么鸡鸣狗盗之辈都自有他的用处,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果你对投效来的人挑三拣四,见面就搞什么精兵政治,那真正的人才也要望而怯步了,所以不仅不能以貌取人,甚至不能以才取人。

    至于他们的忠心,更不必考虑,如果你非要每一个跟着你的人都得抱着和你同生共死的忠心义气,那还是去水泊梁山混吧,能成就帝王霸业的,就要能接受怀着各种私欲来为你所用的人。

    庆忌明白这个道理,满脸欣喜地道:“庆忌欲行大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能得三位壮士攘助,实是欣喜不胜,不知三位壮士是何方人氏,都擅长什么本领?”

    一番话问下来,庆忌才了解到这三人的身份。这三人都是本地人,射礼擅长箭术,是个猎户;恺啸是个屠夫,这时代狗肉和猪肉都是人们的主要肉食,恺啸就是一个专门杀狗卖肉的屠狗者。三人中身份最高的反而是长得最不起眼的那个大良,他是匠师,擅长制造修理各种车子。

    庆忌心中喜悦,把三人请上大厅,即席展望了一番光复吴国的美好愿景,说了一堆封官许愿的大话,做了一阵笼络人心的思想工作之后,才召来左兵卫梁虎子,把他们分配到梁虎子手下,叫他带去安排住处,又亲自送到了厅口。

    庆忌送走他们,便穿上靴子向后宅去,刚刚走过一条曲廊,后边侍女白妮便高声唤他,庆忌转身一看,只见白妮陪着一个年近五旬的老者向他急急走来,那老者背着一口小箱子,束布巾,粗葛长袍,看起来象个手艺人。

    庆忌站在花架下候着,白妮带着老者赶到近前,向他裣衽一礼,笑逐颜开地道:“公子,您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这人就是造……造牙刷子的匠人鲁师傅。您看看他造的东西可合适么,若有不妥,再让他马上更改便是。”

    庆忌“哦”了一下,向那老者笑着点了点头:“劳烦鲁师傅了,想不到鲁师傅做的这么快,快快取来给我看看。”

    “您就是庆忌公子?”那匠人点头哈腰地道:“公子奇思妙想,小人真是钦佩,要不是白妮姑娘带来图样,小人真是没想到原来刷牙也可以用这样东西的。”

    鲁师傅陪着笑脸恭维着,打开背着的小箱子,从里边又拿出一个木盒,打开了盖子,呈到庆忌面前。庆忌一看,盒中已造好了十支木柄牙刷,一头浑圆,一头扁平,扁平的一头钻了两列八孔,每个小孔穿进一束短而粗硬的猪鬃,以柔韧的筋线捆缚固定,孔的另一端又以小木楔堵死。

    庆忌拿在手里看了看,不禁哈哈大笑,上学时学的化学简单的很,肥皂香皂什么的他没学过,纵然学过现在也早忘了,不过现在使用的皂角也不错,纯天然绿色洗浴用品,唯有用杨柳枝刷牙他适应不了,如今总算不用再受那苦了。

    庆忌喜道:“甚好,做的很精致,就是这个样子,需要多少钱?”

    鲁师傅陪笑道:“公子想出这么奇妙的东西,以后小人又多了一样东西出售,谢公子还来不及呢,哪敢再收您的钱物。”

    庆忌听了一笑,这匠人倒很纯朴,全无小买卖人的奸诈。要知道这时代没有专利法,匠人们也没有别人想出的东西就不许仿制的概念,这牙刷一问世,用不了多久就会流传天下,受惠的可不止是他一个匠人。

    就在这时,梁虎子领着那三个新来投效的壮士从回廊另一头经过,三个人抱了被褥木枕,后边不远处成府管事提着一串钥匙,想是刚领他们去取了就寝的用具。庆忌看了一眼,回头见那匠人也抻着脖子向对面看着,便笑道:“怎么,鲁师傅与他们相识吗?”

    鲁师傅连忙哈腰陪笑道:“小人并不认得他们。”

    庆忌恍然说道:“是我糊涂了,鲁师傅是个匠人,每天都要在家中制作各种用具,漆城中人自然识不了那么多。”

    鲁师傅笑道:“公子夸奖了,小人制做的东西虽然还算精巧,可都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自己做了东西,都要用货担挑着满城叫卖的,漆城里的人小人虽不敢说认个十足,可是大多总有些印象的,那几位壮士都是公子的部下吧,难怪除了成府管事,小人一个都不曾见过。”

    “哦?”庆忌目光微微一沉,缓缓说道:“鲁师傅做的东西,本公子很满意,以后如果想到了什么,也许还要麻烦鲁师傅。”

    鲁匠人一听喜不自禁,连忙道:“是是是,公子今后但有召唤,小人一定立刻就来。”

    庆忌笑笑,对白妮道:“好了,你送鲁师傅出去吧。”

    “小人告退!”鲁匠人把盒子轻轻搁在曲廊的木格上,向庆忌施了一礼,随着白妮出去了。庆忌望着他们消失在曲廊尽头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生硬起来……

第022章 送礼

    “叫梁虎子来后宅见我!”庆忌回到居处,立即吩咐夷薇。

    不一会儿梁虎子就到了,还带来一个庶民打扮的人,庆忌认得那也是自己的部下,名唤禄廓。没等庆忌询问,梁虎子便解释道:“公子,禄廓奉命扮成庶人在白府左右监视,现一桩奇事,要禀告公子知晓。”

    庆忌先放下自己的心事,问道:“禄廓,你现了什么?”

    禄廓禀告道:“公子,卑下奉公子所命,在左近监视白府中人,现他们夜间自后墙偷偷潜出几人,绕过成碧夫人府,遁入隔壁任家窥探动静。”

    庆忌一呆,他令人监视白府中的动静,本来是对他们的主动挑衅感觉有些不合常理,担心有什么幕后人物意图对自己不利,想不到他们果然干出了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可目标却不是自己,而是隔壁任府。

    任府……,庆忌不期然想到了那个与他隔墙练矛的娇俏少女。仿佛,她那夭矫的倩影又浮现在自己的眼前,一角飞亭穹然天际,一个少女翩跹若蝶……

    “公子,公子?”禄廓唤道。

    “嗯……哦?”庆忌被唤醒过来,那美丽的倩影一下子化作了片片飞舞的杏花,渐渐消逝在湛蓝天空的背景里:“既然看到他们去探任府,为什么现在才说?”

    禄廓道:“卑下本想把这事早些禀报与公子的,不过他们离开任府回去不久便又离开,卑下见他们行色匆匆,立即跟在他们身后,他们由城墙上缀出城,去了一个村庄,卑下一跟追踪,等他们离开时,天色已经大亮,卑下问过村人,知道他们进入的那户人家是个乡间医师,才又循着原路赶回来。只是天色已大亮,卑下不敢靠他们太近,进了漆城之后,便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庆忌默默点头,沉吟半晌,抬头见禄廓还在等他问询,便摆摆手,说道:“你下去吧,既进了府门,便不要再出去了,以免打草惊蛇。昨夜的行踪,不可说与任何人知道。”

    “诺!”禄廓拱手而退,庆忌对梁虎子道:“梁虎子,你好好安排一下,对新来的那三个人,趁他们新来,还不了解你的部署,可挑一些机警有谋的士卒与他们为伍,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可疑,随时向我奏报。”

    梁虎子讶然,但他看了庆忌一眼,并没有多问一句,见庆忌除了这句话并无其他吩咐,便起身告退,回去按庆忌的吩咐赶紧进行调整安排。庆忌又令夷薇去寻来成府管家,详细询问右侧任家庄院的底细。

    庆忌这时才晓得旁边这户人家的主人竟是吴国兵器大家任子英。如今住在那儿的是任氏家主的女儿,她本是去齐国祭祖探亲的,因为路上生了病,所以在此住下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生了病?”庆忌又想起她与自己隔墙对舞时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世上有这样的病人么?

    庆忌负手在厅中沉吟良久,忽然问道:“任家女儿去齐国祭祖访亲,带了多少家将、多少车辆?”

    成府管事道:“这个,小人倒没有记清。不过,他们到庄院时,府中有人出去瞧热闹的,回来说,怎么也有四百名家将,百余辆车子。”

    庆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四百多名家将,一百多辆车子,就算是以任氏的富有,这排场也嫌大了点。任姓的确是上古贵族,黄帝后裔,因受封于任国,所以后代子孙以任为姓,其郡望在齐国乐安。

    任子英这一脉,是从家族中分离出来的,他们回乡祭祖,探访族中亲友,是以分支后裔的身份晋见正宗,给族中长老带些贵重礼物是可能的,但是带了一百辆车子的礼物……,那是要遍送全族吗?不怕惹得主族长老们不满吗?以任子英的精明,怎么会干这种炫耀财富却不讨好的事情。

    庆忌思索良久,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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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冰月安份守己了两天,又耐不住心性,想带青羽偷偷溜去墟市看看,不料正被姐姐堵住,此刻正被叫到任府前堂上训斥:“冰月,明日再候一天,我们就要交付货物,启程赴齐国了,此时怎可出外游玩,万一生出事来不是自找麻烦么?”

    任冰月翻了翻白眼,嗔道:“偏偏姐姐这般小心,我换了常服遮了面容出去也不成么?到墟市上游玩一番,能惹出什么事来?”

    任若惜冷哼一声:“我说不行,便是不行,不要聒噪,给我回去待着。”

    任冰月眼珠一转,忽地嘻嘻笑道:“姐姐,旁边成碧夫人府竖起一杆大旗呢,说是庆忌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没准儿能看到他呢。”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神色稍微有些不自在:“又寻借口,我去看他做甚么?”

    任冰月笑道:“听说庆忌公子不止孔武有力,而且英俊不凡呢。你不要看看这本该成为你未来夫婿的男人吗?”

    任若惜把脸一板,斥道:“胡说甚么,还怕给咱家惹的祸事不够么?我警告你,不得招惹任何与庆忌有关的人。咱们现如今在阖闾大王治下,若与庆忌有所牵连,你知道那后果么?正因如此,我这两天连门都不敢出,这里距吴虽远,可万一有传言到了大王耳中……”

    任冰月见她一脸凝重,不禁吐了吐舌尖,本想调侃的话就不敢说了。任若惜声色俱厉地训斥了妹妹一番,自己心中却是一虚,今早起来练武时看见他在那里,就该立刻避开的,唉!当时也不知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看他习武也罢了,居然还主动与他交手。

    不过……,他那一矛……,他那当胸刺来的一矛真是好生威猛,果然大有英雄气概。还有他的人,真是英俊威武,人品出众。想我任若惜代父经商,阅人实是多矣,似他这样的人才可不多见,杏花缭绕之下,碧水木亭之上,那矫健英武的身姿……

    任若惜春心萌动,脸蛋儿上悄悄浮起了一抹嫣红。她抚着自己的脸蛋,颊上有些烫,任若惜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打消了心中绮念:那个人可不是我理想的佳婿,若与他有所瓜葛,那可是覆家灭族的大祸呀。

    任若惜动了动眼珠,从幻梦中刚一醒来,入眼便见一双黑漆漆亮晶晶的眸子,任若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看清是妹妹任冰月不知几时凑到了跟前,正大张着双眼好奇地看她。

    任若惜没好气地道:“你凑过来做什么?”

    任冰月奇道:“姐姐,你脸红甚么,如今天气有这么燥热么?”

    她这一问,任若惜倒真的浑身躁热起来,好象女儿家的心事都被她窥破了似的,顿时恼羞成怒起来,红着脸嗔道:“去去去,赶快回后宅去,你少让**些心事,我就不会如此心烦了。”

    任冰月嘟起嘴:“反正人家是你的受气包就是了,天气炎热也要怪到我的头上,哼哼,青羽,我们走。”

    任冰月展袖起身,正要转回后庭,府上看门的老奴大袖飘飘奔上堂来,禀奏道:“大小姐、二小姐,府门前来了一人,说是有礼物要赠送小姐。”

    “哦?”任家二姝齐齐应了一声,齐刷刷把柳眉一挑,两姐妹都是艳如桃李的美女,做出同样表情时,看起来还真是得趣。

    任若惜把眉尖一挑,警惕地问道:“是甚么人送礼?”

    任冰月也把眉尖一挑,好奇地问道:“送的甚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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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投怀

    任若惜一问,守门的老奴回道:“大小姐,那人并未表明他的身份,只说所送礼物虽不珍贵,却是世上绝无仅有之物,小姐一定会喜欢,还请小姐接见。”

    “世上绝无仅有之物?”任冰月一听顿时两眼亮:“快快唤他进来。”

    “且慢!”任若惜略一沉吟,冷冷一笑道:“故弄玄虚之辈,见他作甚么?把他轰走。”

    姐妹二人虽然意见相左,但是任家除了家主任子英,一向是大小姐说了算,老门子本该立刻退下,但他却行了一礼,恭声道:“是,大小姐,那人……还有些话,他说……若是大小姐不肯见他,却需为了那一百车货物日夜担心了。”

    任若惜闻言暗吃一惊,任冰月的脸色攸然凝重起来,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任若惜道:“唤他进来!”然后向妹妹使个眼色,任冰月会意,点了点头退出堂去。

    片刻功夫,只见一位身着黑色长袍、头戴竹笠的高大汉子走上堂来,他双手托着一只小小的匣子,昂然走到庭前,朗声道:“任小姐,在下有一件小小礼物奉上,还望小姐笑纳。”说罢,踢掉鞋子大步走上堂来。

    任若惜据案而坐,滚边绣花的双袖拂在案边,那双妙目瞬也不瞬地盯着这个微微低头,只能看见一张端端正正的嘴巴的男人,瞧他颌下无须,年纪应该还不太大。腰杆儿笔直,身躯虽然隐在一袭黑袍中,但是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可以看出他的身体隐隐蕴含着猎豹一般强大的力量,任若惜的双手不由一紧。

    她的目光落在这人双足上时,见他双足踏在履席上,足弓微微绷紧,似乎随时都能一跃而起。任若惜不禁轻轻一晒,嘴角翘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竹笠下那好看的嘴角也象她一样微微翘了起来,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恶:“我的身份么,任姑娘不妨猜猜看。”

    “可恶,本姑娘是闲极无聊,陪你消遣的人么?轰他出去!”任若惜拍案大喝,门口两个家将立即拥上前来。

    竹笠下的男子轻轻一笑,椰揄道:“这可是姑娘的本意么?若不弄明白我的身份来历以及目的,恐怕就算我想走,姑娘你也不肯吧?”

    “你……”,任若惜又气又怒,可这人偏偏说中了她的心事,一时间向来处事冷静的她气得方寸大乱,反不知该拿这人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这时,右侧门外传来“咭”的一声轻笑,那竹笠人微微侧头瞟了一眼,任若惜适时重重地冷哼一声,说道:“说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什么一百辆车子的货物?”

    那人笑道:“姑娘不先看看我的礼物吗?让我这么捧着站在这儿,似非待客之道。”

    任若惜忍着一口恶气道:“多谢贵客厚礼,蔡成。”

    一个家将闻声走上堂来,从那人手中接过匣子,略一检视,然后捧到任若惜面前,轻轻掀开盒盖。

    “请坐,看茶。”任若惜说着,目光向盒子里扫了一眼,待她瞧清了盒中的东西,不禁微微一呆。那人既说此物并不贵重,料想便是罕见的天成之物,可是匣中此物实在太出乎她的想象,一时都看不出这么一件东西是做甚么用的。

    那人大模大样在对面坐了,头上仍然戴着竹笠,任若惜还是瞧不清他面容,只听那人轻笑说道:“我说过这东西并非什么昂贵物事,只是世上从无此物,姑娘定然不曾见过,果然……”

    “这是什么?”任若惜再沉着,终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还是动了好奇心。

    “这叫牙刷,是在下的小小明,牙刷呢,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刷牙的,姑娘兰心惠质,聪明如冰雪,想来不用在下详细解说,一看也该知道这东西比那杨柳枝如何。”

    任若惜眼睛一亮,又瞧了瞧匣中的东西,不禁点头称许:“不错,的确奇思妙想,你这牙刷……胜过明珠美玉多多,确实叫人难以拒绝。”

    “哈哈,谢姑娘赞赏,姑娘一语,有如春风拂面啊。姑娘天色国色,齿如瓠犀,在下造这物事,其实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宝剑赠英雄,红粉馈佳人,正是得其所哉。”

    任若惜听了不禁双眉一轩,这人说话字字珠玑,许多词汇闻所未闻,听来却觉十分美妙。听他谈吐,此人来历定然不凡,若是寻常出游,她倒不介意与这样谈吐的男子多攀谈几句,可是现下她着紧的却是那一百车货物的车,见他东拉西扯,绝口不提,心中便沉不住气了。

    任若惜忍不住问道:“东西我已收下,不知贵客到底是什么身份,来此又为了什么,还请贵客明言。”

    那人呵呵笑道:“姑娘恁地性急,那我便直说了罢,在下非常好奇,姑娘去往齐国访亲探友,祭拜祖先,不知带着一百车兵甲利器是做甚么用的啊?”

    任若惜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她想也不想便自桌下取出一柄利剑,娇叱一声,纤手一按几案,跃空向他击去。

    “铿”地一声刀剑相交,火花四溅。那本来赤手的汉子显然早有准备,已料定此言一出她必然反应激烈,剑锋刺来时那人端坐不动,只把手一扬,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柄尺来长的尖刀,堪堪撞在她的剑锋上。

    刀剑相交,任若惜着地一滚,肩头在地上一扛,已倏然站起,剑锋飒飒,再度袭向那人,同时大喝道:“把他拿下,万万不可走脱了他!”

    任若惜原本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但是她做的这趟生意实是关系重大。这是任氏家族为了交流各国权贵另谋生路迫不得已才采用的办法,消息一旦泄露,立时便是杀身之祸。

    整个任氏家族几百口人,乃至任家山庄数千户人家恐怕都要死于非命,对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容他活着走出任家庄院,否则纵然以丰厚财帛封了他的口,谁知他日后会不会再说出来,这事岂不成了悬在任氏族人头上的一柄尖刀?

    庆忌先以言语激得她心浮气躁,然后又拿出件新鲜礼物消散她的注意力,最后才冷不防说出她那一百车兵器的事来,为的就是让她先怒又松,然后再猝闻机密,无法沉住气而自露马脚,如今见她这般惊骇,便知自己猜测不假,这一句话果然诳出了她的大秘密,这位任家大小姐假藉往齐探亲的名义,实际上是在走私军火罢了。

    任若惜一声令下,左右侧门一齐撞开,再加上前方正门不知什么时候也拥出一群家将,人人如狼似虎,手执长矛短刃,忽啦啦抢进数十人来。

    庆忌把竹笠一摘,顺手向外一撇,竹笠带着呜咽的风声划了个弧形,虽被左侧和正门闯进来的武士们搅了个粉碎,却也阻了他们一下。

    庆忌趁机拔出鲁削向另一侧闻声进门来的众家将迎去,同时高声喝道:“任姑娘,不问清我有无同伴在外吗?”

    这句话一出口,任若惜心中便是一寒:“糟了,今天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她刚想大呼住手,不料她的妹妹已经先叫了起来:“啊!是你?哎哎哎哎……哎呀……”

    原来右侧领头冲入的正是任冰月,小姑娘倒也骁勇,一手持小圆盾,一手持一柄锋利无比的吴戈,象只小老虎似的冲进来,奋勇当先,杀向庆忌。

    可她看清了庆忌的模样,心中便是一惊,这人怎么象是自己路上遇到过的那个公子?再一看,可不就是他么?

    任冰月猝见相识的人,一时来不及想通其中利害,下意识地便住手收回了兵器,可是她冲的步子实在是太急了点,堂上铺的又是竹席,哪里煞得住脚,于是倒垂吴戈,一路“哎哎哎”地叫着,直接扑向了庆忌的怀抱。

    庆忌一见哪还客气,张开大手一搂,任冰月“哎呀”一声尖叫,已被他结结实实搂在怀里,庆忌笑吟吟地便把手里锋利的鲁削轻轻架在了她细嫩白?的颈子上。

    任若惜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悍将们更是呆了,这才一个回合,二小姐就主动做了俘虏,这仗还怎么打?

    庆忌神完气足,好整以暇地笑道:“我有肉盾在手,谁敢过来?”

    任冰月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奇道:“我只听说过木盾、皮盾、藤盾、铜盾,肉盾又是什么东西?”

    庆忌哈哈大笑,这小姑娘一派天真,完全不通世务,听她说话真是有趣的很。庆忌俯头在她洁白无暇、晶莹可爱的耳垂处轻轻呵了口气,笑道:“我那肉盾,可不就是你么?”

    任冰月大怒,叫道:“姐姐,这贼子轻薄于我,你快杀了他。”

    “给我闭嘴!”任若惜喊完,一阵头晕目眩,她已经被这个不长脑子的小妹气的快要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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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密议

    (第024章不是蜜意,^_^)

    任冰月的大叫,让庆忌有点啼笑皆非。她落到自己手里,全不知大难临头,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她倒忿忿不平起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可爱的富家女。

    任冰月穿着华丽的鲁绣布料的绕襟衣,曲裾缠绕,衣料轻薄,深衣短襦被他箍紧了身子所以裂开一道口子。

    从上边看下去,精致纤美的锁骨,居然已有了几分成熟女子诱人的风韵……

    这一切尽入庆忌眼中,任冰月浑然不觉倒也罢了,问题是庆忌的大手就按在她的胸前,她也没有意识到,她对于男女有别的意识还真是混沌的很。

    “你放开我!”任冰月怒叫,奋力向前一挣,庆忌笑了一声道:“好!”说着便松了手,使尽全身力气向外挣扎的任冰月哎哎哎一阵叫,脚步站立不稳,又一头扑到青羽怀里。

    庆忌有点遗憾地想,轻轻捻了捻似乎犹有余香的手指,顺手把刀子也收了起来,笑道:“任大小姐,现在可以证明我的诚意了吗?”

    任若惜这时已经反应过来,知道此人单身登门必有所恃,拿下他一人恐怕与事无补,便冷冷喝道:“统统退下去!”

    任府的家将训练有素,犹如一支军队,对主上的命令只知服从,从不多问一句为什么。任若惜一声令下,原本刺猥般攒扎在庆忌身周的长矛刷地一收,数十名家将立刻退得干干净净。

    任冰月惊奇地对庆忌道:“喂,你不是本姑娘在河边时见……”

    “你也给我下去!”任若惜铁青着脸色一声大喝,任冰月立即噤声,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了。

    庆忌看得失笑,转身对任若惜道:“姑娘貌美如花,可不要经常这么生气,否则脸上会长皱纹的。”

    任若惜不理他的烂笑话,只是板着脸看他。此时她当然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与她在后院隔墙较量过矛法的那个人,那么也就是说……他是公子庆忌。

    当时离得远,看得还不是太清楚,此刻才瞧清了他的容貌,五官俊秀,一表人才,眉宇之间蔚然有侠气,看着他的样子,就象总有一抹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无论什么打扮、无论在什么环境里,他身上总是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光彩。

    任若惜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向案后。她的衣饰不如冰月华丽,穿的是一袭素色深衣,只有领口袖边有美丽的云纹图案,但是这样服饰更显得她体态轻盈,举止优雅。

    她的双足掩在衣袂之下,走动起来就象飘凫在水面上,步态神韵仿佛轻云蔽月,柔情绰态,难以言表。那绕至臀后三匝而下的曲裾深衣,把她挺翘臀部的完美曲线充分地显现了出来,款款摆动时,韵味十足。

    庆忌还没看够,姑娘已一转身,衣带飘风,翩跹落座,那如行云流水般的优雅。让庆忌不禁暗赞一声:“好美!”

    任若惜不知庆忌此来到底有何目的,心中实是惴惴不安,她就坐之后,强自支撑着平静的态度,淡淡说道:“庆忌公子,请坐。”

    庆忌一笑入坐,任若惜瞟了他一眼,说道:“公子身份尊贵,只消说明身份,若惜必往门前亲迎,何必使这样手段相见?”

    庆忌打个哈哈,说道:“若是庆忌表明了身份,恐怕门子进来转上一遭,必会告知我,姑娘你‘不在府中’了吧?”

    任若惜脸颊微微红了起来,神色间却未见愠怒,她垂下眼帘,轻轻叹息一声,幽幽说道:“公子乃吴国大王之后,当知任氏虽称吴中望族,在君王眼中,终不过是撮尔小民,内中苦衷,还望公子宽宥体谅。”

    庆忌使了这般手段登门造访,当然不只是为了解任家之围。任家拥有庞大的财富和人力物力,如果能得到他们相助,那对自己伐阖闾而主吴国将大有助益,这才是他登门造访的主要目的。

    他并不知道任氏因为一次未成功的联姻而引起了现任吴王阖闾的猜疑,但是他知道世族门阀,一切举措莫不以家族利益为重。如今阖闾才是吴国之主,他只是一个流浪于外的公子,帮任家一个忙,便要任家为他效力,那是决不可能的。

    就算他救了任氏家主的性命,只要判断他难以成事,那么任氏家主任子英想来宁可把命还给了他,也决不轻率地把整个家族绑上他的战车导致全族被屠灭的命运。

    但是事在人为,不去尝试就永远没有机会,现在做一些良好的接触,那么当自己反攻吴国成为可能,吴国大族们必须为了自家的命运做出选择的时候,自己就可以成为任氏这个庞大家族选择的一个目标。

    目前来说,做为任家长女若惜,她不能断定庆忌未来就一定没有重新夺回吴国的机会,那么做为在吴国境内的一个大家族的代表,她现在固然不敢与庆忌接触,却也不敢过度疏远了他。

    任何一个大家族的人,为了家族的发展都只会尽可能的交朋友,而不会随便得罪一个强大的势力,哪怕他只是一个未来可能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任若惜的所谓苦衷,指的就是她们任家夹在现任吴王和吴王竞争者两个强大势力间的为难处境,庆忌自然明白。

    他笑了笑,说道:“我当然明白姑娘的苦衷,所以才扮成这般模样登门造访,在我一方,今日的会面决不会泄露只言片语,我今天来,也不是游说姑娘投效于我的,只要贵府家将也都忠于主人,想来便无大碍。”

    任若惜吁了口气,顿时放下心来。她售卖武器与外国,是违犯吴王禁令的大事,所以所带家将都是任氏家族最忠诚的子弟,这些人都是自幼在任氏大城长大的,父辈、祖辈都是任氏家人,断不至出现奸细,当然可以放心。

    “庆忌公子这么说,若惜便放心了。只不知……庆忌公子今日登门,倒底为了何事呢?”任若惜把一双美眸投注在庆忌脸上,丝毫不放过他面部一点细微的变化。

    庆忌眉毛一挑,说道:“当然是为了尊府那一百车兵甲而来。”

    任若惜容色稍稍一紧,还未等她说话,庆忌便笑道:“放心,不是我要打你兵器的主意,而是令有其人。若惜姑娘,我借住成府之后,与隔壁白府发生冲突……”

    庆忌把他的怀疑和后来发生的一切向任若惜合盘托出,最后说道:“想不到,他们的确别有用心,可是目的却不在我,而是你。大概是我突然来到,与你比邻而居,身边又带着许多甲士,那些人担心我会坏了他们好事,所以才再三羞辱骚扰,想赶走我们,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任若惜听着他讲述,神色一连数变,等他讲完,任若惜垂敛着睫毛沉思起来,庆忌也不在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门外阳光直入,射在金黄色的竹席上,再反衬到这处子皎洁如玉的肌肤上,顿时浮起一片莹润的光辉,国色天香,不外如是。

    庆忌一直觉得汉服是所有服装中最美的衣服,现在看了任若惜,他更觉得这种曲裾深衣就是列代汉服中最美的汉服。它不如唐代服装艳丽,不如宋代服装华美,但是却把东方女性的古典、含蓄、轻盈、飘逸之美体现的淋漓尽致。

    庆忌正欣赏着她的美丽,任若惜沉思有顷,忽然从玉美人变成了活的,眸波流转之下,眼中露出一抹了然:“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任若惜说着目光一抬,恰与庆忌来不及收回的眼神对上,眼见他放肆大胆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逡巡,任若惜脸上不由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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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诡谲

    庆忌目光收之不及,被人家尽收眼底,脸上也是一红,赶忙接过话题,向她问道:“姑娘知道是什么人了?”

    任若惜“嗯”了一声,目光微微避开,说道:“若惜所携虽只四百家将,却个个骁勇善战,纵然是暗中行劫,鲁国中有这个能力的,也不过只有两股势力办得到。一是鲁国的军队,化军为寇的事虽然并非不可能,但我……不过料非如此。”

    庆忌目光一闪,微笑道:“这么说,与姑娘交易的人,必是鲁**中将领,亦或在鲁国把持了大权的人了。”

    任若惜说了一半及时收口结果还是被他猜测了出来,心下更加谨慎:“而另一股势力,就是大盗展跖,若惜想遍鲁国所有盗贼,唯有展跖才有这样的实力。”

    “大盗展跖!”庆忌重复了一句,这已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庆忌不禁暗自思忖:展跖在鲁国真的有这样强大的势力么?

    任若惜道:“展跖有这个实力,更有这个理由。目前,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却苦于装备简陋,手下不少人还使得是普通木棒,甲胄弓弩更少,所以急需武器。是以若惜猜测,打我兵甲生意的必是展跖,除此再无他人。”

    庆忌微微一笑道:“这展跖与我也有过节,今日他夺了你的兵甲,来日就更有胆量来寻我的麻烦了,不若我与姑娘联手挫他锐气,若惜姑娘以为如何?”

    任若惜一听立即便想拒绝,若与庆忌联手却敌,那吴国她也不必回去了,立即通知父亲弃家逃命去吧,阖闾不马上动手才怪。

    庆忌补充道:“姑娘何不听听我的计划再说,相信只要布局巧妙,不但不会暴露我与你联手的事实,而且……便连你运送百车兵甲的消息也能遮掩过去。”

    任若惜心道:“庆忌如此热切相助,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我欠他一个人情了,也罢,今日蒙他传递消息,已然欠了他一个人情,还差再多上一件事么?只是……他若要我任家为他内应,亦或供他奔走,在父亲做出决定之前,可休想要我应允一字。

    任若惜打定了主意,便道:“未知公子有何妙计?”

    庆忌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任若惜听他竟将整件事都招揽到自己身上,微感不安地道:“此事本与公子全无干系,公子如此助我……”

    庆忌截口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助姑娘,便是自助。我说过了,我与展跖早有过节在先,他的势力越是强大,对我越是不利,我救姑娘你,便是自救了。何况……能做你的护花使者,本就是一件乐事。”

    任若惜眸子亮了亮,微微颔道:“既如此……但凭公子安排,若惜唯公子马是瞻。”

    “好,那么我便告辞了,你我依计行事便是。”庆忌一笑起身,微微拱手。

    任若惜起身相送,直至门庭之下,才低声说道:“庆忌公子,吴国之事,如何不求季子为助。”

    “延陵季子……”,庆忌略一出神,笑而摇头:“季子当代大贤,体恤民生,名利与他只是浮云,所求者不过是吴氏江山永继,香火传承,百姓安居乐业而已。如今阖闾已主吴国,恐怕季子宁愿将错就错,也不会希望再起刀兵,我去寻他,不是自寻没趣吗?”

    “将错就错……”,任若惜品味了一番,说道:“但是烽烟若一定要起,季子总不会坐视不理,那时他心向谁,谁便得大助力。公子居于卫国想必还不知道国内之事。先王遇刺后,季子已归国,于先王墓前哭灵,然后返回封地延陵,筑城挖河,命名‘淹城’,放言终身不入吴国一步。”

    庆忌一怔:“有这样的事?”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了,但季子虽愤于阖闾篡位之举,仍未必便肯助我复国。总有一天,要让季子知道,这一场刀兵是避无可避的,我庆忌更不是轻易可以被阖闾屈服的,那时……他才会出头。不管如何,多谢姑娘提醒,本公子告辞。”

    庆忌展袖一礼,昂然出了任府大门。任若惜立在门中,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语。任冰月鬼头鬼脑地出现在她身后,贼兮兮地笑道:“喂,庆忌公子比起你往昔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如何?”

    任若惜回头,原本恬淡的脸色已变成“凶神恶煞”,横眉立目地喝道:“你还敢说,今天真是丢尽了我任家的脸面……”

    任冰月大恐,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和青羽路上见过此人,方才一见他便是庆忌,心中惊奇,所以失手……”

    任冰月一边说,一边移动脚步便要逃开,移开了五六步远撒腿便跑,任若惜在身后大叫:“从明日起,随我一齐习武、一齐经商,坐同席、卧同榻、行同车,再不许你整天玩耍、不务正业……,喂!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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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子,就是庆忌的叔祖父,此人不止在吴国人望之高纵使君王也难企及,在诸侯列国间也是声誉卓著。季札挂剑这个成语,就是出自这位季子。莫看春秋时代诸侯列国弑君夺位的戏码层出不穷,但是君子还是层出不穷的,庆忌的祖父与他的三个兄弟就是这样胸怀袒荡的四位君子。

    这四位君子都是吴王寿梦的儿子,长兄诸樊、二哥余祭、三哥夷昧,季札最小,是他们的四弟。寿梦大王在诸子之中,最喜欢这个小儿子,想将王位传给他,大哥诸樊看出父亲心意,便主动让出太子之位,季札不肯接受,为了避免父亲废长立幼,干脆离开了吴国。

    无奈,诸樊在父王死后便继承了王位,但他认定了这个王位本该是属于四弟的,于是病故时未将王位传给儿子,在下诏宣季札归国未果后,便将王位传给了二弟余祭,其目的自然是希望有一天由自己的幼弟继位。

    季札这几位兄长皆是君子,可惜却不长寿,余祭不久染病不起,临终时王位又传给了三弟夷昧,没过几年夷昧又生重病,垂危之际派人去寻四弟,本想这回他总该回国了,不想季札根本无意于王位,说什么也不回来,无奈之下,夷昧只好把王位传给了儿子姬僚,也就是庆忌的生父。

    公子光是这四兄弟中的老大诸樊之子,他自觉四叔不肯归国,那三叔便应将王位还给长兄之子,也就是他,因此愤愤不平,这才使刺客弑杀王僚,以武力夺取了王位。

    季札不止在吴国威望卓著,在诸侯列国间也具有贤名,公子光虽然篡了位,却唯独忌惮这位王叔,若他出面干涉,以他的威望,自己这吴国大王的位子终究是坐不稳的。

    幸好伍子胥又出一计,在季札闻讯回国时,命人四处散播消息,说阖闾对王位是志在必得,如果季子归国后进行干预,要还位于王僚之子,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战,导致民不聊生,除非季子自己肯坐王位。

    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季子本人是无意于王位的,他又向来爱惜百姓庶民,归国后面对着既成事实,为了吴国的稳定,终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只在王僚坟前痛哭一场,就此返回他的封地,誓终生不见阖闾一面。

    试想这样一个人,庆忌就算去见他,他又岂肯帮他招兵买马,以武力重夺王位?庆忌已经想通这一点,所以至少目前他是决不会去见季札王叔祖的。

    展大夫和孔夫子下午才回来,两个被老友招待,喝得醺醺然满脸醉意,庆忌将他们迎回房去,三人饮茗坐谈,待庆忌一离开,两人就高卧不起了,晚饭都不想吃。

    夕阳西下,满天彤云。成府燃起了炊烟,恺啸挑着担,从井中汲满了水,送进了伙房,射礼正在伙房外劈柴,目光微微扫了他一眼,没有应声儿。进入伙房之后,正在伙房帮厨的大良连忙迎上来打开大缸的盖子,恺啸将水注入缸中,不引人察觉地轻轻点点头,大良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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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夜歌

    是夜,庆忌按照行伍中的规矩巡视了一遍庄院,然后回到了后宅。

    这是一个静谧美丽的夜晚,天空皎洁的明月连上面明暗凹凸形成的美丽图案似乎都看的清楚,草丛中蟋蟀不知疲倦地唱着歌,浅浅清辉洒在大地上,就象为地面铺上了一层银霜。

    白天的燥热被夜风一吹,变得清清爽爽,有些人已经先睡下了,庄园中只有不多的灯火还在亮着,庆忌身披甲胄回到后宅,并未急着回房解甲休息,他在凉亭中坐定,白妮端上米酒点心,庆忌自斟自饮,又吃了一些夜宵。

    就在这时,隔墙一阵幽雅的琴声袅袅传来,时而细若游丝,时而缥缈空灵,那古朴动听的琴声仿佛天籁般让人心头的疲惫烦躁一扫而空。庆忌放下酒杯静静听着,稍顷,琴声中一缕洞箫般柔和优雅的女声唱起,与那琴声相和,融洽的浑然一体,让人听不出是那琴声佐歌,还是算歌声佐琴。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彼何人斯,其心孔艰。胡逝我梁,不入我门?彼何人斯,胡逝我陈。我闻其声,不见其身?”

    庆忌月下独酌,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彼何人斯,其为飘风……有那么一个人,总在我心头萦绕,有如飘拂的风,搅乱了我的心……。不知任小姐心中,那风一般的男孩是什么人呢?”

    他一仰头,一杯酒又灌了下去。

    隔壁白府,一个盗贼跪伏于地,展跖踩在他背上窥探成府动静,展跖趴在墙头听着后院声息,眼珠骨碌碌乱转。墙下,静静侍立着数十位亲随和各路盗贼领,剑戟林立,在月光下森然一片。

    庆忌听着歌,忽然“呛啷”一声拔出匣中宝剑,便在月下随着那歌声舞起剑来……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搅我心……”,庆忌掌中一柄剑夭矫如龙,随着那歌声,剑光缭绕,破风飒飒。

    一曲歌罢,余音袅袅,庆忌仗剑于胸,闭目而立,有顷,忽地屈指一弹,手中长剑颤然向天,大作龙鸣。

    庆忌屈指扣剑,扯开喉咙大声和唱起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展跖跳下墙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啊~~呸!奸~~~夫淫妇!”

    一群执着明晃晃剑戟的凶恶大汉围上前来,齐齐抱拳,低声道:“主上!”

    展跖目光一扫,冷冷问道:“射礼、恺啸他们都准备好了么?”

    一条大汉禀道:“主上放心,大良他们三个是投效庆忌的新兵,抢着干些杂务是份内之事,不会有人怀疑,那些老兵对这种事应该早都习以为常了。”

    展跖笑了一声,颔道:“好,吩咐下去,耐心等候消息,射礼他们的讯号一到,马上动手。”

    “诺!”

    展跖一挥手,众盗伙齐齐隐入夜色。展跖冷冷一笑,也向庭中走去,身后,四名力士紧紧相随,每人扛着一柄沉重的铜槌,这是用来破墙的重兵器。

    展跖今晚之计,所赖者,蒙汗药也。这次来漆城劫掠任府,他并未携带这东西,庆忌突然进驻任府隔壁,打乱了他原有部署,一旦夜间生大战,庆忌这两百生力军参战,对他的行动威胁太大。而他原本调集的人手正纷纷赶来,再要临时抽调精英时间上来不及了,所以这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庆忌手下负责监视的禄廓一路尾随他们的人去了乡下村庄,见到他们进了一户医师的家,其实就是去与他们有所勾结的一个医师那里取蒙汗药的。

    说起这蒙汗药,当时已经有了,并不是小说家们的杜撰。这药并不象传说中的那样神奇,做不到饮之顷刻间即倒,喷水立即便苏醒,但是这种药物的确能令人晕迷沉睡。

    其实这蒙汗药就是曼陀罗、坐拿草一类具有迷晕神志的植物,它们的作用一被人现,就立刻被用之于实践了,最初的使用者当然就是黑道人物。不过就象人们研究伟哥最初的目的是用之于治疗心脏病,却意外地现它还具有另一项大用处一样,当扁鹊开天下之先河,将蒙汗药用之于临床,华陀又将其扬光大之后,安份守己的良民才现原来蒙汗药也很可爱。

    展跖命人取了这药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成府上下全部迷倒,然后只消派上几个人就可以把成府上下杀个精光,他自与人继续劫掠任府的大计。

    因为吃饭的人有先有后,恺啸大良怕打草惊蛇,不敢把药下的太重,那捆药草都仔细计算了用量浸在井水里,药效作比较缓慢,所以他们还得在此耐心等待药效作。

    终于,任府中传来了动静,趴在墙头?望的盗伙现成府前庭大堂前亮起一盏灯,灯火划了三个圆,便立即点起火把,在墙头也画了个圆,片刻功夫,那灯笼便飘飘悠悠的闪到了面前,提着灯笼的正是那位擅于修车的匠人大良。

    “主上,主上?”

    展跖攀上墙头,低声道:“大良,怎么样了?”

    大良嘿嘿一笑,说道:“主上放心,全都睡得死猪一般。”

    展跖哈哈一笑道:“好,马上动手!莫风,你带几个人去成府……”

    他刚说到这儿,楚才跳了出来,踊跃地道:“主上,我去成府吧。”

    展跖一皱眉:“你去做什么?”

    楚才慷慨激昂地道:“主上,某与李玄一向交好,李玄惨死在庆忌手中,楚才要亲手剜了庆忌与那梁虎子的心肝,以祭李玄在天之灵。而且……卑下认识大爷,不致让兄弟们误伤了展大爷。”

    展跖心中恚怒:“这个楚才实在难成大器,先是沉迷女色,经我一番痛骂还不悔改,如今见没了甜头,便又想挑这轻松可意的差使去做,此等人物,留他作甚?”

    展跖暗起杀心,只是此刻就要行事,却不忙着阵前斩将,他哈哈一笑,拍拍楚才肩膀道:“好,那就由你领人进去将成府上上下下杀个精光。莫风,你仍按先前安排往任府放火。古君海,你去正门,刘煜两侧佯攻,其他人随我来。”

    众领轰诺一声,点齐本阵人物,只听脚步声隆隆作响,各自分头去了。

第027章 异心

    楚才得了吩咐,立即喜孜孜地带了二十多名盗贼翻墙越入成府,悄悄遁向暗处。楚才此人虽然不知道他今天这番表现会令展跖不满吗?却又不然,他虽未料及展跖动了杀心,却知道这番作为表现出来,从此在展跖手下再难得到重用。

    尽管如此,楚才仍避战求闲,全因他如今若能成功,便不必在乎展跖是否重用与他了。楚才主动请缨往成府收拾残局,目的有四:一是为了避开强行攻打任府的凶险,刀剑无眼,攻打任家这样强大的家族武装更是凶险,能避则避;

    二是为了求财,成府主人虽不在此,但做为鲁国巨富,成府中值钱的物事却不会少了,顺手牵羊抄他几件,就够他几年逍遥了;三是既然任家姐妹包括她们的美婢都没了念想,成府中的美婢舞伎可也不少,无鱼鸭也可,总能一逞淫欲。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要亲手砍下庆忌的人头!

    楚才此人才不愿一生为盗,他也想谋个正经出身。他已听说,专诸刺王僚,阖闾许给他的条件是一旦成功,就封他的儿子为上卿,如今果然实现了诺言。庆忌是除了王僚之外阖闾最忌惮的对手,如果自己拿了他的人头前去投效,就算成不了卿,怎么也能封个将军。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他哪还管展跖开不开心。

    进了成府,楚才便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他眼见身后紧跟着射礼、恺啸和大良,不禁眉头一皱。展跖虽是大盗,御下却严,讲究的是盗亦有道,军法治盗。楚才要想在杀人之余掳财、**、逃走,任何一条都是展跖所不允,射礼这三人并非他的亲信,而且射礼、恺啸一身勇力,如果他们阻止,或去告知展跖,要收拾了他们也不容易。

    楚才眼珠一转,便道:“射礼,成府中有数百名家将,我们人少,万一有几个药力过浅太早醒了,于我们大大不利,你和恺啸带人分头去斩杀他们,大良引我去后宅杀了庆忌。”

    楚才在盗伙中的地位高于射礼三人,说的话又在理,三人自无不允,当下射礼、恺啸便引着十余名盗贼手持明晃晃的短刀长剑去各处住房斩杀人头,楚才在大良引领下急急奔向后庭。

    一路上借着明亮的月光,楚才的目光便不断瞄向大良的后颈,身边这些随从都是素来相附于他的手下,他要叛了展跖,以女子金钱相诱,这些人定会一力追随的,唯有这痨病鬼似的大良,看来少不了要一剑下去取他性命。

    大良对楚才的心思全然不知,仍在前头小心带路。他只来过后庭一次,但他本是一个老贼,富有人家的建筑格局又大体相似,只消看过几眼,便知道主人、贵客大致居住的位置,他引着楚才进了后院,过了池水小亭,启开一扇门扉,摸黑闯了进去。

    这是一个方厅,是后院会见亲近贵客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处通道,分别通向一处卧房,众人先适应了一下房中情形,楚才便道:“左右分开,分头搜索。”

    “哈哈,何必如此费事,庆忌已候你多时了。”

    突兀响起的这句话,把楚才吓得惊跳起来,只听“嚓嚓嚓”几声轻微的响动,室中正前方亮起几点火星,隐隐约约照见一张面孔,然后火绒点燃,红光一闪,只见庆忌端坐于案后,案上横放一柄长剑,庆忌手持着火绒,好整以暇地引向油灯。

    “大事不好!”大良和楚才齐齐变色,立知情形不妙,返身就要逃走,可是猝然回头,只见脚步急促,不知从哪里冒出十余名武士,紧紧守住了门口,一杆杆长矛锋利的尖刃攒挤在门户之内,只消扑上去,立即就要搠他几十个透明窟窿。

    庆忌引燃了油灯,慢条斯理地又把一个上边敞口,描画精美的鲁缟灯罩盖上去,与此同时,左右廊道脚步声起,数十名武士冲出来,人人手持长矛,封住了这十余名盗贼上下左右所有可以蹿逃的去向。

    阿仇和再仇顶盔挂甲,手中提着两柄短戟,走出来往庆忌身后一站,白妮和夷薇两个小侍女手提着灯笼,逐一引燃左右墙壁上的灯火,室中顿时一片通明。

    庆忌摇熄了手中火绒轻轻放在桌上,一按几案微微向前倾身,笑吟吟地道:“大良,你既投入我的门下,就是我的人,你可知道背主通贼,该当何罪吗?”

    大良看起来最是瘦弱,一副天生营养不良的样子,却是一个积年老贼,精验老道丰富,一见这情形便知什么地方露了马脚,他们的计谋并未成功。面前的是有吴国第一勇士之称的庆忌,盛名之下,他也几乎完全丧失了斗志,不过一想到主上正引军攻打任府,近在咫尺必可照应,这时只消抵挡片刻,厮杀声传出去主上必来接应,胆气便壮了起来,大喝道:“兄弟们,主上就在左近,咱们拼了命杀出去!”

    大良说着,手中鲁削奋力一掷,迎面射向庆忌,庆忌笑吟吟地抓起剑鞘,往那刀上一磕,“铿”地一声,那刀转了方向,擦庆忌肩头而过,“笃”地一声射入了案几后的一根雕绘木柱。

    大良返身就走,劈手从同伴手中夺过一柄大剑,可他脚步一挫,刚刚借力跃到空中,便惨叫一声,象只中了箭的大鸟似的一头栽到地上,他的肋下只露出一截剑柄,滴血的剑尖从身子另一侧露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你……你好!”大良扭头,狠狠瞪着两手空空的楚才,恨然说了一声,身子急剧抽搐几下便气绝身亡,那恨意浓浓的双眼犹未闭上。

    楚才面上若无其事,可是瞧见大良那双犹有余恨的眼睛,心头也不禁一寒,他恼怒地抬脚一踢,这一脚固然狠辣,力道更是十足,脚尖踢在大良双眉之间,顿时踢爆了他的双睛。

    这份狠毒,看得庆忌也不禁心头一寒。而楚才一脚下去,大良双睛处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楚才再不看他一眼,返身面向庆忌,“噗”地一声拜倒,恭声说道:“庆忌公子威名,天下皆知。今日既被公子所擒,楚才愿携部下投入麾下,为公子奔走效力,还望公子接纳。”

    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场面,这个庆忌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尤其那被杀的人还是他的同伴,这楚才竟然也下得了这般狠手,庆忌先是怔了一怔,这才脸色一寒,森然道:“临危背叛,弑伴明志,这样龌龊的勾当也干得出来,本公子敢要你这样的小人吗?”

    楚才面不改色,昂然道:“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侍。公子会猎天下,什么样的人用不到?楚才虽不肖,亦可为公子奔走效力,楚才所求,不过是门下走狗,公子还不肯收容吗?”

    庆忌哈哈一笑,说道:“似你这般鼠两端的小人,本公子若收了你,岂不寒了众壮士的心?”

    楚才闻言脸色一变,庆忌瞟了楚才那些进退失据的手下一眼,淡淡说道:“这楚才为保自家性命,临危降敌,那也罢了,他竟刺杀同伴以邀进阶之功,实是猪狗不如。本公子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若杀了他,本公子便饶尔性命,从此追随于我,来日拜将封侯,求一个大大的出身,如何?”

    楚才那些手下闻言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一直追随楚才的部下,积威之下,突然让他们弑杀主人,实在有些提不起勇气。可是一来刀剑临颈,谁没有求生之念?再则楚才方才斩杀大良的手段忒也狠毒,让谁看了不齿冷心寒?那十余人对望一番,眼中渐渐露出凶狞的杀气,突然一声喊,手中利刃一齐刺向楚才。

    楚才方才听庆忌一言,便已浑身簌簌抖,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恨不得在地上掏一条洞钻进去,他的部下只一动作,楚才便惊觉不妙,连忙就地一滚,及时避开了他们的刀剑,可是左小腿还是被一剑刺穿,鲜血淋漓。

    楚才大声惨叫,此时也顾不得痛楚,他跳将起来,便向右侧廊道狂奔。几名武士举步欲追,庆忌已冷笑着低斥一声,桌上那柄长剑被他反手掷出,剑刃破空,划出一道寒光,只听“噗”地一声,楚才已被这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楚才又是一声惨叫,“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又竭力向前爬出片刻,终于寂然不动。阿仇奔过去,拔出血淋淋一柄长剑,返身回到庆忌身旁双手奉上。

    庆忌接剑,拿起一方白帕缓缓拭去剑上血迹,“嚓”地一声还剑入鞘,霍然站了起来,目光在那十余名盗贼身上徐徐一转,笑道:“好!你们方才出剑杀那不义小人,已然表明了心迹,我要你们从此归附与我,你们可愿意么?”

    那十余名盗贼左右看看,终于一齐拜倒:“小人愿追随公子尾骥!”

    庆忌哈哈一笑,提剑在手,大声说道:“好!尔等新附,不必与故主交战,以免伤了往昔的交情。白妮、夷薇,此地不甚安全,去展大夫处侍候,申健,你连这十余名新投效的兄弟一起,去护住展大夫、孔丘先生居处。”

    “诺!”

    庆忌说完,把双眉一扬,英气勃勃地道:“其余人等,俱随我来!”

    众武士众星捧月一般,呼啦啦地簇拥着庆忌出房去了,房中顿时寂静下来,半晌之后,楚才那仆卧于血泊中的“尸体”忽然动了一动,然后他将抬起头来左右看看,然后竭力挣扎着向前爬开……

第028章 反客

    庆忌走到前庭时,任府中已是火光冲天,杀声阵阵。左右兵卫一齐拥上来,庆忌问道:“潜进我府的人都解决了?”

    梁虎子一身甲胄,抱拳行以军礼:“是,些许小贼,已经被卑下们全部斩杀。”

    庆忌嗯了一声,从再仇手中接过自己的长矛,霍地举起,喝道:“出!”大门打开,众兵卫立即随着他一拥而出。

    自从听任若惜说隔壁意欲对她不利的那些人马应是展跖,他便没有把自己的详细计划说与展大夫知道,此时听到杀声阵阵,不知所以的展大夫和孔丘都急匆匆跑出来,住在附近的手下和孔丘的门徒也都衣衫不整地提着兵刃抢出来,却被樱桃笑嘻嘻地拦住。

    樱桃颈部胸部烫伤,此时不宜动武,所以尽管他再三请命,庆忌还是安排他守在展大夫门外,护侍家门。樱桃笑嘻嘻言道:“展大夫、孔先生,两位不必惊慌,且回房中宽坐,有我家主上在,些许小事,不敢劳动两位大人。”

    展大夫跷脚看看隔壁大火,又见满院子刀枪剑戟,不禁叫道:“这……这是生了什么事?”

    樱桃笑道:“两位大人请看,如此良宵美景,文人观之诗意大,武人观之心胸豪迈,我家主上么,正是看此美景不胜心喜,所以……杀人放火去了。”

    展大夫登时起急来:“杀……杀的什么人?庆忌公子引兵去攻任家了么?”

    此时申健带了人赶来,一听樱桃正和两位大人扯皮,连忙上前一礼,说道:“大人误会了,是有贼人觊觎成府财帛,趁夜来袭,我家主上起兵迎敌去了。”

    展大夫瞠目道:“这……怎地成府院中一片安静,倒是隔壁起火?”

    申健一本正经地回道:“贼人摸错了地方而已。”

    展大夫听了为之气结,孔丘一扯他袖子,向他使个眼色,说道:“展兄,我们回房去吧。庆忌公子虽然年轻,但做事向来有分寸,等他回来,我们便知端倪。”

    大街上,此时几队士卒横行街市,到处叫嚷:“吴国庆忌公子捕贼缉盗,良善人家关门闭户勿要出来,以免误伤人命。吴国庆忌公子……”

    这些人往复叫嚷,周围人家听了都紧闭门户不敢出来,那大户人家都集结家人,手执兵刃把紧了门户,生恐乱兵闯了进来,一时成府、任府这两处庄院杀声震天,外边街上却不见人走动。

    任家家丁护院用的全是自己的老人,驻于此处的四百名家将又全是任家子弟兵,整个任府可谓滴水不漏,外人根本渗透不进去。他们前两夜窥视过几次,府中家将日夜巡弋,想要投毒也不可能,所以这一仗唯有硬攻。

    莫风领着些机灵的部下趁夜摸入任家,本想到处点起火来,接应众家兄弟的强攻,不想刚刚进入任府,黑暗处一声锣响,那些堆在墙角、空地远离住房的柴堆“蓬”地一声自己就烧了起来,顿时火光冲天,使他们无所遁形。

    紧接着“铮铮铮”弓弦响起,无数枝羽箭不知自何处射出,许多盗贼中箭倒地,莫风仗着身手灵活,一见不妙立即贴地翻滚,辗转腾挪,逃到一株树后,片刻功夫,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吴越一带不擅于箭,若是两军交战,吴越两国士兵许多根本不懂用箭,一箭射出,便鸿飞冥冥,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但那只是普通参战的国人,并非人人不擅用箭。至少这任府的家将不但个个精通武艺,而且箭法出众。如今这时代,一个拥有巨大财富的大家族,必须拥有强大的武力、更要依靠强大的政治势力才能生存下去,这是他们生存的本钱。

    “糟了,任府早已有备,这可如何是好?”莫风暗暗着急,对方的冷箭层出不穷,不要说是夜间,就算是大白天,手中没有盾牌,他也不敢硬冲。就在这时,攻向正门的古君海一见宅中火起,立即率三百盗贼强行攻打正门。

    他这三百盗贼约有百人手持藤盾短刃,后边的都是长矛大戟,做的就是肉搏准备,气势汹汹冲到正门,使两人以绳索系一石磙,“砰砰砰”甩砸大门,只砸了片刻功夫,还不等他们撞断门闸,那大门已轰然打开,骇得撞门的盗贼连忙弃了石磙逃下阶来。

    大门一开,古君海立即着人备战,盾牌顷刻间竖成一道墙壁,“墙”隙中矛戟探出如林,森然对准任府。任府大门洞开,两排火把如河流般涌出,呈雁翅状分列在右,中间走出一员小将,身着鳄鱼皮的札甲,头顶铜盔,手中一杆锋利的长矛,腰畔绊甲丝绦上还挂着一柄短剑,正是任若惜任大姑娘。

    任若惜面噙冷笑立在台阶之上,瞟了眼古君海严整的军阵,嘿然道:“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深夜来访的是何方贵客?”

    古君海一见是任家大小姐亲自迎敌,心中不禁暗喜,他们真正的主攻目标在后宅,在任家那百车兵甲上,任大小姐在此,任府家将必然多集于前庭护卫,后宅人手空虚,那主上展跖就更易得手了。

    古君海的作用是诱引敌方人手,能多吸引任若惜一刻是一刻,她既然出来了,倒不急着进攻,于是哈哈笑道:“任大小姐请了,某奉我主展跖之命,来向小姐讨些兵甲,还望小姐不吝馈赠,以免双方伤了和气。”

    任若惜一双妙目向左侧微微一横,那眼珠灵动,在火把下看得清楚,古君海下意识地随着向左方看了一眼,那边正是成府方向,却未见什么异状。

    任若惜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展跖门下,难怪敢打我任若惜的主意。本姑娘就在这里,你败了我,宅中兵甲任你搬去。”

    古君海狞笑一声:“既如此,可莫怪我不客气了,给我上!”

    古君海一声令下,近三百名强悍盗贼以剑刃击打盾面,砰砰响声如同一阵沉闷的战鼓,整个方阵向前涌动。与此同时,任府内一声大喝,突然无数流星越墙而出,抛向古君海的本阵,立时引起一阵惊叫。

    古君海的后阵都是长矛手大戟士,手中并无盾牌,这一阵火流星呈抛物线状掷入人群,他们没有盾牌阻挡,立时许多人被火流星击中,有的头衣裳起火,惊得连蹦带蹿,有人以矛戟挑拨火流星,那火流星一碰碎裂,着火的碎片四下乱飘,引得更多人纷纷闪避,整个阵形顿时大乱。

    第二批火流星投掷的更近了一些,古君海大喝:“举盾!”盾牌纷纷举起,护住盗贼头面,可是就在此时,高墙上突地齐刷刷冒出一排箭手,开弓射向剑盾手的胸腹、小腿,许多人中箭倒地,原本严密的阵形顿时现出几个缺口。

    任若惜再不怠慢,大喊一声,挺起长矛便冲向敌阵,所有家将一拥而上,双方顿时战在一起。就在此时,成府大门敞开,庆忌领着手下的兵将冲了出来,兵锋所向,正是任府大门前混战成一团的双方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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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异心

    楚才得了吩咐,立即喜孜孜地带了二十多名盗贼翻墙越入成府,悄悄遁向暗处。楚才此人虽然不知道他今天这番表现会令展跖不满吗?却又不然,他虽未料及展跖动了杀心,却知道这番作为表现出来,从此在展跖手下再难得到重用。

    尽管如此,楚才仍避战求闲,全因他如今若能成功,便不必在乎展跖是否重用与他了。楚才主动请缨往成府收拾残局,目的有四:一是为了避开强行攻打任府的凶险,刀剑无眼,攻打任家这样强大的家族武装更是凶险,能避则避;

    二是为了求财,成府主人虽不在此,但做为鲁国巨富,成府中值钱的物事却不会少了,顺手牵羊抄他几件,就够他几年逍遥了;三是既然任家姐妹包括她们的美婢都没了念想,成府中的美婢舞伎可也不少,无鱼鸭也可,总能一逞淫欲。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要亲手砍下庆忌的人头!

    楚才此人才不愿一生为盗,他也想谋个正经出身。他已听说,专诸刺王僚,阖闾许给他的条件是一旦成功,就封他的儿子为上卿,如今果然实现了诺言。庆忌是除了王僚之外阖闾最忌惮的对手,如果自己拿了他的人头前去投效,就算成不了卿,怎么也能封个将军。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他哪还管展跖开不开心。

    进了成府,楚才便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他眼见身后紧跟着射礼、恺啸和大良,不禁眉头一皱。展跖虽是大盗,御下却严,讲究的是盗亦有道,军法治盗。楚才要想在杀人之余掳财、**、逃走,任何一条都是展跖所不允,射礼这三人并非他的亲信,而且射礼、恺啸一身勇力,如果他们阻止,或去告知展跖,要收拾了他们也不容易。

    楚才眼珠一转,便道:“射礼,成府中有数百名家将,我们人少,万一有几个药力过浅太早醒了,于我们大大不利,你和恺啸带人分头去斩杀他们,大良引我去后宅杀了庆忌。”

    楚才在盗伙中的地位高于射礼三人,说的话又在理,三人自无不允,当下射礼、恺啸便引着十余名盗贼手持明晃晃的短刀长剑去各处住房斩杀人头,楚才在大良引领下急急奔向后庭。

    一路上借着明亮的月光,楚才的目光便不断瞄向大良的后颈,身边这些随从都是素来相附于他的手下,他要叛了展跖,以女子金钱相诱,这些人定会一力追随的,唯有这痨病鬼似的大良,看来少不了要一剑下去取他性命。

    大良对楚才的心思全然不知,仍在前头小心带路。他只来过后庭一次,但他本是一个老贼,富有人家的建筑格局又大体相似,只消看过几眼,便知道主人、贵客大致居住的位置,他引着楚才进了后院,过了池水小亭,启开一扇门扉,摸黑闯了进去。

    这是一个方厅,是后院会见亲近贵客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处通道,分别通向一处卧房,众人先适应了一下房中情形,楚才便道:“左右分开,分头搜索。”

    “哈哈,何必如此费事,庆忌已候你多时了。”

    突兀响起的这句话,把楚才吓得惊跳起来,只听“嚓嚓嚓”几声轻微的响动,室中正前方亮起几点火星,隐隐约约照见一张面孔,然后火绒点燃,红光一闪,只见庆忌端坐于案后,案上横放一柄长剑,庆忌手持着火绒,好整以暇地引向油灯。

    “大事不好!”大良和楚才齐齐变色,立知情形不妙,返身就要逃走,可是猝然回头,只见脚步急促,不知从哪里冒出十余名武士,紧紧守住了门口,一杆杆长矛锋利的尖刃攒挤在门户之内,只消扑上去,立即就要搠他几十个透明窟窿。

    庆忌引燃了油灯,慢条斯理地又把一个上边敞口,描画精美的鲁缟灯罩盖上去,与此同时,左右廊道脚步声起,数十名武士冲出来,人人手持长矛,封住了这十余名盗贼上下左右所有可以蹿逃的去向。

    阿仇和再仇顶盔挂甲,手中提着两柄短戟,走出来往庆忌身后一站,白妮和夷薇两个小侍女手提着灯笼,逐一引燃左右墙壁上的灯火,室中顿时一片通明。

    庆忌摇熄了手中火绒轻轻放在桌上,一按几案微微向前倾身,笑吟吟地道:“大良,你既投入我的门下,就是我的人,你可知道背主通贼,该当何罪吗?”

    大良看起来最是瘦弱,一副天生营养不良的样子,却是一个积年老贼,精验老道丰富,一见这情形便知什么地方露了马脚,他们的计谋并未成功。面前的是有吴国第一勇士之称的庆忌,盛名之下,他也几乎完全丧失了斗志,不过一想到主上正引军攻打任府,近在咫尺必可照应,这时只消抵挡片刻,厮杀声传出去主上必来接应,胆气便壮了起来,大喝道:“兄弟们,主上就在左近,咱们拼了命杀出去!”

    大良说着,手中鲁削奋力一掷,迎面射向庆忌,庆忌笑吟吟地抓起剑鞘,往那刀上一磕,“铿”地一声,那刀转了方向,擦庆忌肩头而过,“笃”地一声射入了案几后的一根雕绘木柱。

    大良返身就走,劈手从同伴手中夺过一柄大剑,可他脚步一挫,刚刚借力跃到空中,便惨叫一声,象只中了箭的大鸟似的一头栽到地上,他的肋下只露出一截剑柄,滴血的剑尖从身子另一侧露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你……你好!”大良扭头,狠狠瞪着两手空空的楚才,恨然说了一声,身子急剧抽搐几下便气绝身亡,那恨意浓浓的双眼犹未闭上。

    楚才面上若无其事,可是瞧见大良那双犹有余恨的眼睛,心头也不禁一寒,他恼怒地抬脚一踢,这一脚固然狠辣,力道更是十足,脚尖踢在大良双眉之间,顿时踢爆了他的双睛。

    这份狠毒,看得庆忌也不禁心头一寒。而楚才一脚下去,大良双睛处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楚才再不看他一眼,返身面向庆忌,“噗”地一声拜倒,恭声说道:“庆忌公子威名,天下皆知。今日既被公子所擒,楚才愿携部下投入麾下,为公子奔走效力,还望公子接纳。”

    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场面,这个庆忌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尤其那被杀的人还是他的同伴,这楚才竟然也下得了这般狠手,庆忌先是怔了一怔,这才脸色一寒,森然道:“临危背叛,弑伴明志,这样龌龊的勾当也干得出来,本公子敢要你这样的小人吗?”

    楚才面不改色,昂然道:“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侍。公子会猎天下,什么样的人用不到?楚才虽不肖,亦可为公子奔走效力,楚才所求,不过是门下走狗,公子还不肯收容吗?”

    庆忌哈哈一笑,说道:“似你这般鼠两端的小人,本公子若收了你,岂不寒了众壮士的心?”

    楚才闻言脸色一变,庆忌瞟了楚才那些进退失据的手下一眼,淡淡说道:“这楚才为保自家性命,临危降敌,那也罢了,他竟刺杀同伴以邀进阶之功,实是猪狗不如。本公子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若杀了他,本公子便饶尔性命,从此追随于我,来日拜将封侯,求一个大大的出身,如何?”

    楚才那些手下闻言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一直追随楚才的部下,积威之下,突然让他们弑杀主人,实在有些提不起勇气。可是一来刀剑临颈,谁没有求生之念?再则楚才方才斩杀大良的手段忒也狠毒,让谁看了不齿冷心寒?那十余人对望一番,眼中渐渐露出凶狞的杀气,突然一声喊,手中利刃一齐刺向楚才。

    楚才方才听庆忌一言,便已浑身簌簌抖,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恨不得在地上掏一条洞钻进去,他的部下只一动作,楚才便惊觉不妙,连忙就地一滚,及时避开了他们的刀剑,可是左小腿还是被一剑刺穿,鲜血淋漓。

    楚才大声惨叫,此时也顾不得痛楚,他跳将起来,便向右侧廊道狂奔。几名武士举步欲追,庆忌已冷笑着低斥一声,桌上那柄长剑被他反手掷出,剑刃破空,划出一道寒光,只听“噗”地一声,楚才已被一剑穿胸。

    楚才又是一声惨叫,“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又竭力向前爬出片刻,终于寂然不动。阿仇奔过去,拔出血淋淋一柄长剑,返身回到庆忌身旁双手奉上。

    庆忌接剑,拿起一方白帕缓缓拭去剑上血迹,“嚓”地一声还剑入鞘,霍然站了起来,目光在那十余名盗贼身上徐徐一转,笑道:“好!你们方才出剑杀那不义小人,已然表明了心迹,我要你们从此归附与我,你们可愿意么?”

    那十余名盗贼左右看看,终于一齐拜倒:“小人愿追随公子尾骥!”

    庆忌哈哈一笑,提剑在手,大声说道:“好!尔等新附,不必与故主交战,以免伤了往昔的交情。白妮、夷薇,此地不甚安全,去展大夫处侍候,申健,你连这十余名新投效的兄弟一起,去护住展大夫、孔丘先生居处。”

    “诺!”

    庆忌说完,把双眉一扬,英气勃勃地道:“其余人等,俱随我来!”

    众武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庆忌呼啦啦地冲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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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争之世介绍: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席斌 春秋 庆忌大争之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争之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争之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