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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迷路的龙     闺秀txt下载     闺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世家子弟(110粉)

    一到了府里,顾远南左右看了两眼,便领着顾盼进了间偏房,这房里简洁一如顾远南的卧室,除了一床一榻,便只有一套桌椅以及一个洗脸架。

    床上摆放了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的泛黄的长衫,却是顾盼上次穿过的那套改好的长袍,一见这套长袍,顾盼便明白了顾远南的用意,又要扮小厮打入敌人内部。

    这次却是柳芽闷不做声地为她束了发,梳理的光滑亮洁一尘不染,最后又选了青色布巾包住了发髻。

    待主仆二人已经收拾妥当,顾远南却去寻了一碗黑乎乎地物事来,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柳芽,柳芽识趣地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顾远南笑道,“上次是夜里,用些水墨对付下却也无妨,现在这光天化日的,却要用不容易因汗水化开之物才好。”

    顾盼探头望了一眼,伸出手指沾了一点,碾开,不确定地问道:“炉灰?”

    顾远南点了点头:“炉灰又加了些蜂蜜,这样便不容易脱落了。”

    话罢,顾远南挽起袖子,用食指挑起一点,细细地替顾盼涂抹上,连续涂了三层,顾远南终于满意了,顾盼对着水盆一照,见鼻梁上再次出现了鸽子蛋大小的黑痣。

    顾远南拉过顾盼,仔细地看了看,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果然看不出是女子了,等下你就扮作小厮,来回送些茶水便好,注意看下这些世家子弟的言谈举止,若是有合了心意的便悄悄记下来。”

    顾盼倔强地地别过头去,顾远南和她对恃着,两个人半晌无语,最终顾盼屈服了,微不可见地点了两下头,顾远南登时松了口大气。

    顾远南出门前又扫了一眼柳芽,柳芽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轻声道:“奴婢今日就在这房中呆着,绝不踏出一步。”

    顾远南这才带着顾盼,急匆匆地赶去前面的宅子,此时已经辰时末,应是有客人上门了。

    顾远南行到府门处,见外面果然积了三五辆马车,靠墙排了一溜,另外一边又聚了七八少年,身着青色长衫,腰扎学士巾,却是些国子监的儒生。

    顾远南浅笑着对那些监生拱了拱手,监生们缓步挪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祝起顾远南的寿辰,顾远南逐一答谢了,便请这些少年移步府内,自有小倌来为这些客人引路,顾盼却低头立在了顾远南身后。

    待这些监生都进去了,马车里的客人才有了动静,当先一个马车的车帘被下人掀开,又搬来一个矮脚凳,车上之人方伸出了一只脚,穿的却是木屐,雪白的袜子映着原色的木屐煞是好看,踩在凳上发出啪的一声响,缓缓地下了马车。

    待这三五马车的车主俱都下了马车,却又闲闲地聚在了一起,方一起抬脚向站在府门处的顾远南行来。

    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天朝此时国泰民安,世家子弟们开始充斥着一股奢靡之风,效仿古人穿起了宽袍大袖,脚踏木屐,头戴峨冠,峨冠之上又垂下两条长长的飘带,直到脚踝。

    这几个俱是世家子弟,方才便是自矜身份,不肯与那些寒门子弟一起入门,便等着监生们进了府,才姗姗地下了马车。

    世家之中壁垒森严,这几个少年虽然都是世家子弟,却也分出了先后左右,当先的便是这一群人里身份最高的,出自长远侯陆府,因在家中排行十六,便被唤作十六少的。

    这些世家子弟却不像那些读书人一般,接踵摩肩几乎不分你我的一拥而上,彼此之间尚余了一臂的距离,行在一起,风吹大袖鼓鼓,却是颇有谪仙风范。

    顾盼微微抬起了眼睛,越过顾远南看去,当先的陆十六却是穿了件莲花白的大袍,一条宽袖足够再做条襦裙,袖边又精心绣了一圈梅花,左胸之上绣了虬枝枯干,上面梅花飘飘舞舞,却是仿了花谢时的场景,带了几分萧瑟之气,越发衬得此人形容高洁,飘然若仙。

    其他几人亦是做了相似打扮,看了几眼,顾盼了解了这衣服的风格,袖口和斜襟上的花样最好选用同一种,以梅兰菊为主,亦有松柏竹等俊雅的木本类。

    陆十六年纪甚轻,两道眉间约有半指宽,眉间又天然生了一颗红痣,映得他肤色白皙,眼角上扬,唇边含了一抹笑意,对着顾远南拱手道:“顾兄生辰,小弟便恬来打搅一番了。”

    顾远南拱手还礼,朗声道:“陆贤弟能来,已经是极给了为兄颜面,如此客套做甚?!”

    顾远南又与其他几人稍事寒暄,转身指着顾盼道:“为兄还要在这里迎接客人,便叫这门倌引你们进去吧。”

    话罢,顾远南又压低了声音对顾盼道:“领这几个客人去中间的大堂。”

    顾盼恭谨地应了一声,垂手先行。

    顾府的布置十分豪气,除了威武将军住的主院还有顾远南住的小院,以及一些洒水清扫的老仆的住处,府里的军士们围绕着这两处建了一圈军营,却像是铁桶一般,把顾家两个主子的住处拱卫的滴水不漏。

    中间却修了一座演武场,对着演武场又修了一座大堂,平时是顾朝阳点兵之所,现在却临时改作了宴客之用。

    这几个世家子弟脚下穿着木屐,行走不快,顾盼行上两步,便回头等他们一下。

    陆十六走了片刻,便停下脚步,用手里的折扇一指,感慨道:“这将军府果然与我们家中不同,看那些赤膊男儿,似乎是真正的军士。”

    其他几人附和地点头,顾盼却清楚地看到了他们一脸的不以为然。

    走在最后,一身紫袍的少年,打开折扇,遮在了头顶,皱着眉头催促道:“还是赶紧行路吧,这府中便连杨柳也不曾植上半棵,当心莫要晒黑了。”

    其他几人被他一提醒,登时警觉起来,纷纷打开了手中折扇,遮住了头顶的阳光,行进速度却是快了许多。

    顾盼回头望了一眼头顶折扇,队列整齐划一的世家公子们,嘴角撇了撇,这群家伙是娇弱少女么,还怕晒黑自己,她不以为然地抖了抖肩膀,径直在前引路。

    这些小动作却被跟在她身后的陆十六看得一清二楚,赶前两步,笑问道:“这个小兄弟平日里在府中是做什么活计的?”

    顾盼扬起头,陆十六一眼看到她鼻子正中的黑痣,微微怔了下,就听到顾盼脆生生地答道:“小的没什么本事,公子便叫小的每日里种些杨树柳树,可惜小的身轻力微,三五日才种上一棵,倒是累的众位公子辛苦了。”

    陆十六一愣,暗忖,怎么会这么巧,他仔细地看了两眼这眼前的小厮,见他面相老实,不象是说谎的样子,不禁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几个世家子弟惋惜地道:“可惜了,这将军府里的杨柳却是还没有种出来。”

    这话从陆十六嘴巴里再说一遍,可信度便高了许多,众位公子连道晦气,不知不觉却也到了演武场前,几个公子看看脚下洁白的袜子,再看看演武场中铺满的淡黄沙土,纷纷大皱眉头。

    陆十六看在眼里,便指着前方的大堂,又对顾盼温和地问道:“小兄弟,可有旁的路到那大厅之中?”

    顾盼一脸为难,看了看几位公子,犹豫道:“有是有……”

    未待她说完,那个紫袍的少年便连声呼道:“快,快带咱们绕路。”

    顾盼询问地看向陆十六,陆十六目测了下从演武场到大堂的距离,他心中其实并不愿意绕路,耐不住身后几个世家子弟的连连催促,只得勉为其难地道:“那劳烦小兄弟带路了。”

    顾盼踌躇了下,便率先而行,这将军府虽然占地甚广,格局却十分简单,她住了三日,每天做饭,对府里地形早已经烂熟于心。

    从这演武场前横走几步,斜斜地有一条小路,一路之上遍植了青柳,青柳之下郁郁葱葱,草丛之中繁花盛开,这等景色,几个世家公子本也不看在眼里,只是经历了方才空旷如同荒漠的景象之后,不免大为心怡。

    几人的脚步又缓了下来,手里的折扇也十分潇洒的在胸前微微扇动,那紫袍少年满意地道:“如此景色才适宜缓缓而行。”

    其余几人连连称是,又时时地弯下身子去嗅那花香,更有一个穿了身浅黄色长袍的少年,折了枝蝴蝶花,鬓在了发边,左顾右盼之中,神采飞扬。

    顾盼看在眼中,心底暗暗发笑,这一群少年,却如同游记中记载的一种禽鸟,整日里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只是那禽鸟却是为的求偶,这些少年又为的什么呢?

    几人情绪高昂之时,陆十六的鼻子突地一抽,他疑惑地左右望了望,怎地隐隐飘着一股恶臭?再去嗅时,却又闻不到了。

    他回头看其他几人面色如常,登时放下心来,许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却回头连连催促那几个少年:“咱们绕了远路,还是脚步快些的好,省的旁的人已经到了,却是失礼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家都来凑热闹了吗

    那几个少年听他这么一催促,也有些急,便加快了些脚步,顾盼身后传来了木屐蹬地的哒哒声,听在心里却有股莫名的烦躁。

    她低下头,闷头往前赶,又走了一段,空气中的恶臭浓郁的形同实质,莫说陆十六,其他几人也纷纷掏出帕子,掩住口鼻。

    陆十六小心翼翼地挪开帕子一角,正要开口,却觉得那股恶臭疯狂地涌入口中,引得喉头一阵作呕。他赶紧又重新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问道:”这里怎么会这么臭?”

    顾盼头也不抬,神色如常地指着相隔几步的一排房屋道:“这里是如厕养猪之所,自然是恶臭扑鼻了。”

    话罢,顾盼回头扫了几眼狼狈不堪的公子们,大感兴趣地发现他们用来掩住口鼻的帕子却也是和衣服上绣的花草同一个款式,多望了两眼后,淡淡地补充道:“方才各位公子路上见的花草树木,都是从这里取了粪肥沤出来的,故而才生的如此茂盛。”

    几个公子登时脸色大变,犹以那淡黄色长袍的少年为甚,他面色苍白的把鬓角的蝴蝶兰一把拽下,丢在地上,抬起脚,正要踩上两脚,却又想起顾盼方才所说,这花也不知道沤了多少肥,便生生地收了回来。

    顾盼不以为然地继续前行,她幼时在家养猪,少年时在灶上经常倾倒泔水,对这些臭味却已经习以为常。

    她却依然仿着这些世家公子的样子,抬起了手臂,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又走了一段,小路两旁依然繁花似锦,只是无人有心情再去看上一眼,顾盼抬头望见大厅那高出一截的屋脊,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袖子。

    在她身后的陆十六见她放下了手臂,便以为已经没有了味道,自然地松开了帕子,又张口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其他几个世家少年亦是有样学样,却见最先吸气的陆十六脸色发白,一只手掐住喉咙干呕起来,其他几个少年亦是弯腰呕个不停。

    顾盼停下脚步,斜靠在了身旁地柳树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几个世家子弟,爽吧,这里可是厨房的后院重地,放的全是泔水,本就是准备喂猪之用的。

    陆十六无意间抬头,瞥见了顾盼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待他仔细看去,却又踪影全无,依然是那一副老实面孔,此时还带了几分诚惶诚恐:“几个公子没事吧,小的是不想带着你们走这条路的,可,可你们坚持说要,小的也是没法子啊。”

    话罢,顾盼两只手绞在了一起,紧张地看着陆十六,陆十六无力地挥了挥手,用帕子捂严实了口鼻,方道:“不怪你,赶紧带路吧。”

    顾盼这才转过身,因顾及几位脚步虚夸的公子,行进速度又慢了下来。

    又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赶到了看着近在咫尺地大厅前。

    大厅之中似乎已经积了不少人,远远便听见了谈笑之声,几个跟在顾盼身后的世家子弟精神一振,纷纷越过顾盼向厅中行去,只剩下陆十六,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递过来,笑道:“方才却是辛苦小哥带路了,这一点钱就拿去吃个酒。”

    顾盼抬头望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傻乎乎地道:“公子放心,俺会好生攒着,到时候娶个漂亮媳妇的。”

    话罢,嘿嘿地笑了起来,看着陆十六哭笑不得的神情,顾盼心中暗暗遗憾,若是此时鼻下流出两条青龙,就更妙了。

    顾盼转身施施然地从演武场中穿过,一路又碰到了不少三三两两前来赴宴的少年,或是一身青衫的国子监的监生,或是宽袍广袖的世家子弟,她俱都安静地退到一边,让这些客人先行,心中暗忖,看来表哥是打定主意要从监生或是世家子弟中选一个给自己了。

    到了门口,见表哥正在寒暄,顾盼便百无聊赖地退到一旁,与一排负责引路的门倌站到了一起。

    当中有个眉眼灵活,长了张喜庆的圆脸的少年便凑了上来,眉开眼笑地道:“兄弟以前似乎不曾见过?”

    顾盼望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生的貌丑,以前一直在灶房帮厨,今日客人太多,顾管事怕人手不够,便调了我到前面来帮忙。”

    那小厮连连点头,欢跳着应道:“是呢,是呢,我听说灶上今日里还特意从外面请了那醉乡楼的大厨来。”说着,这少年忍不住用袖子擦了下嘴角,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顾盼。

    顾盼一愣,随即想到将军府的伙房那糟糕的手艺,对这少年不禁生起了几许同情。

    那少年见他愣神,以为他担心吃不到,随意地抬起手,拍了拍顾盼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今日客人这么多,定然会有酒菜剩下的,到时候咱们兄弟也可以饱食一顿。”

    两个人正嘀咕着,耳边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就要这个小倌给本殿下引路吧。”

    顾盼身子一震,僵硬半晌,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却见李祈正一身锦绣龙袍,却是贴身的长袍窄袖,脚下一双皂靴,头戴五龙冠,看着精神奕奕,却与那些世家子弟大是不同。

    只是此时,李祈正的眼睛却没有看向顾盼,而是伸手指向了和她说话的那圆脸少年,顾盼怔怔地看着他,他似乎毫无所觉,便是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施舍于她。

    顾盼嘴巴里又苦又涩,似乎吃了黄连一般,看着李祈正远去的身影,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那里有一块硬物被妥善地贴身收藏,却是上次得自李祈正的玉佩,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迷茫。

    顾远南看在眼中,轻叹了口气,这七皇子殿下因何如此,他自然知晓,却也怪了他,此时他很是后悔当初不该欺骗了死党,如今两人虽然修复如初,李祈正却绝口不提顾盼的半点事情,便连当初重金买下的一箱衣裳,也闲置在了将军府中。

    顾远南倒是颇为可惜,他如今是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白瞎了小表妹的心血了。

    李祈正脚下生风,不知不觉却是越过了那领路的小厮,圆脸的少年只得夹紧了脚步,莫名其妙地死追着李祈正。

    这将军府里,李祈正来了不知多少次,又如何不认识路?方才却是故意点了这小厮带路,不知为何,刚才见这小厮熟稔地拍着小丫鬟的肩膀时,心里起了莫名的烦躁。

    他猛地一顿足,上次便已经想好,此生此世断不能与此女扯上半点关系,如今这般烦心却又是为的哪桩?是了,他定然是见那傻瓜被这少年占了便宜还不自知,所以见义勇为,帮了她一把。

    李祈正努力摆了摆头,似乎如此便能把那平凡无奇的小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一般,看来,他要认真考虑一下父皇要他迎娶正妃的提议了。

    顾盼一直无所事事地站着,看着身边的门倌一个个的减少,又一个个的回来,顾远南似乎把她遗忘了一般。

    难道说,方才第一批进去的世家子弟里,有什么人是表兄十分中意的么?顾盼想到这个可能,顿时紧张起来,把方才那几个少年逐一地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矜贵的紫衫少年,自诩风流的黄袍少年……她的呼吸一窒,几乎毫不犹豫地锁定了最后一个目标,陆十六,定然是陆十六,风度容貌俱是上上之选,难得的是身为世家子弟,却为人谦逊,又没有那股骄纵之气。

    顾盼撇了下嘴巴,表哥真是想的美,她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把表哥和陆十六配到了一起,竟然觉得异常和谐,顾盼嘴角偷偷地扬了起来。

    一个人偷着乐时,耳边突地传来了低沉地,带着几许玩味地声音:“这个小哥,难道梦到了本将军不成?”

    这声音!梦魇一般,死也不会忘记!

    顾盼猛地抬头,却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地脸,肤色黝黑,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正对着她咧开大嘴笑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看得人胆战心惊。

    顾盼单手抚胸,不知不觉退了一步,廖将军却没有追上来,他站直了身体,双手抱肩,两腿分开而立,饶有兴致地的打量着顾盼。

    顾盼这才发现此人生的极为高大威猛,站在他身边,便觉得压迫的喘不上气来,她求救地看向一旁的顾远南,不禁一怔,顾远南的踪影全无,这家伙做什么去了?

    廖将军低沉的笑声响了起来,他的上身微微前倾,富有磁性的声音带了几分暧昧道:“这次你要往哪里跑?小东西。”

    顾盼脸刷的一下惨白,随后强自镇定下来,极度恐慌中,她的大脑开始了飞速运转,对,这个男人既然能出现在醉乡楼,认得父亲,又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他身份蛮高,此时此刻,应是作为客人出现的吧。

    既然是客人,顾盼扬起头,对着廖将军勉强一笑道:“将军可是来赴宴的?让小的替将军引路吧。”

    廖将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小东西,他微微发颤的声音,抖动的身体在在说明了他此刻怕的不行,却又鼓足勇气说了那么一番话,真是有意思的小东西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廖勇豪气地伸出手拍了下顾盼的肩膀,果不其然,就见这小家伙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廖勇大觉好玩,笑道:“那就劳烦小兄弟了。”

    顾盼强忍心中恐惧把廖勇的手从肩上抖了下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大步向前行去,廖勇突地生起了戏弄之心,紧随其后,大步追了上去。

    顾盼听着身后的足音,相距仿佛不足一步,她忍不住越行越快,最后不知不觉间,竟是端起了小臂,一路小跑,身后的那人却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眼见到了练武场前,穿过这一片沙地,就到了大厅,顾盼大喜过望,却是暂时忘记了身后的恶魔,两条腿恨不能飞起来一样快速交替。

    廖勇嘿嘿一笑,猛地伸出大手一把捞住了顾盼的细腰,一口热气直直地喷到了她的颈上,声音中带着一抹罕见的兴奋:“走错路了哦,小东西,我们去的不是那边。”

    顾盼一惊,伸出手在腰间的大手上狠狠一抓,自她到了侯府,指甲却是留长了,一抓之下,登时出现了五条血痕。

    廖勇收回了手,望着顾盼,伸出舌头舔着手背上的血痕,一双眼睛微微泛红:“你敢伤我……”

    顾盼直觉地感到了危险,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过身,撒腿就向着大厅狂奔而去。

    廖勇见她奔逃,狂性大发,本能地抬脚便追,二人一逃一追,却是快速地接近了大厅,此时路上断断续续地依然有着客人,见二人飞掠而过,都不禁驻足观看,厅中的客人们也受了惊动,纷纷从厅中涌了出来。

    顾盼的视野之中映出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她心中呐喊着,救我,救我。

    却见那抹明黄色一晃而过,竟然完全从视野中消失,顾盼怔怔地停下了脚步,任由廖勇哈哈大笑着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顾盼突然无所畏惧起来,她骤然转身,直直地看向廖勇,厉声斥责道:“放手!”

    廖勇依然沉浸在方才追逐猎物的快感之中,闻言,大手却是又紧了一紧,嘿嘿笑着逼近了顾盼。

    顾盼坦然与他相对,提高了声线,大声道:“将军意欲何为?”

    廖勇一愣,顾盼反客为主,口中连珠炮一样,一句紧一句地说道:“小的为将军引路可有失责之处?将军步步紧逼却是为的哪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将军想要强抢不成?!”

    这一番话说的浩然正气,顾盼瘦小的身影在日光的映照下瞬间高大起来,廖勇竟然被她堵的哑口无言,他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不然也不会靠着军功一路高升。

    若是此时并非威武将军府,眼前又没有这么多的士子书生,他定然已经狂性大发,抢了就跑了,只是,他扫了一眼围观的众多学子,这群迂儒脸上已经流露出了不屑厌恶种种情绪。却碍于他凶名赫赫,视线所及,俱都低下头去,反倒不如这相貌丑陋的小厮来的勇武。

    廖勇忍不住偏着头,眯缝起双眼,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小厮,他鼻子上的黑痣实在是过于吸引人的视线,仔细看去,那黑痣却似乎并非天生,搁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异常的不和谐感。

    若是去了这颗黑痣,那容貌倒也称的上清秀,廖勇嘿嘿一笑,单手使劲,把顾盼瞬间拉倒了身前,鼻尖贴着她的鼻尖,低声道:“今天大爷就放你一马,千万别叫大爷再撞见你。”

    后面一句却越发低沉,声音低的只有他二人听到,顾盼心一紧,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这个匹夫!

    她亦是低低地笑了两声,针尖对麦芒地道:“不错,你也千万别再撞见我。”

    廖勇一愣,随即松开了大手,连声道:“有趣,有趣。”话罢,哈哈大笑而去。

    顾盼轻轻抚摸着被廖勇攥过的手臂,上面传来了酸疼的感觉,不用掀开衣袖,她就可以肯定,定然已经是青紫一片了。

    待那个可怕的身影走远,顾盼小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所有的勇气似乎都已经流失了。

    身遭的监生和世家子弟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便三三两两的退回到了大厅之中,顾盼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太阳之下,足下的影子被拉的又细又长。

    李祈正被一群世家子弟簇拥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盼那瘦小的身影看起来,寂寞如斯,却又让人觉得顶天立地。

    廖勇断袖之名,满城皆知,偏他又战功赫赫,等闲的权贵也不愿招惹这个煞星。

    况且这又是威武将军府,恰好是这骠骑将军的顶头上司的府上,谅这莽夫也不敢为所欲为,因此才没人替她出头。

    李祈正将要踏进厅中之时,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却见一个穿着莲花白长袍的少年缓步行到了顾盼身前,他的眼中瞬间再无丝毫情绪,回转头来,却和身边的世家子弟嬉笑打闹起来,丝毫没有半点皇子风范。

    顾盼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腰背缓缓的挺直,头也扬了起来,立时便注意到行将走到她身前的陆十六。

    他拱手示意,谦生道:“方才陆某站位过远,却是不明端倪,听了旁人讲过之后,才知道事情的些许经过,小兄弟真是勇气可嘉啊。”

    顾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马后炮罢,这人,倒真是会卖人情。

    顾盼胸中有什么压抑着的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一口气再也憋不住,她微笑着凑近了陆十六,低声道:“方才,其实我是故意带几个公子绕了路的。”

    话罢,看着一脸惊愕的陆十六,顾盼大笑数声,两手一摆,扬长而去。

    她出了一口恶气,心中舒畅许多,仰头望见天空湛蓝一片,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心胸登时随之开阔了起来,顿时觉得今日之所作所为都甚是可笑。

    顾盼微一驻足,掉头去了偏房所在。

    一推门,顾盼便看见柳芽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塌上,双腿曲起,两手环膝,一双眼睛盯着鞋尖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顾盼走到了她身前,柳芽才猛然惊醒,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支吾道:“小姐,我,我……”

    顾盼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地吩咐道:“把衣服给我换了,咱们这就回府。”

    柳芽张大了嘴巴,看向一身男装的小姐,见她嘴角紧绷,目光锐利,却和早上随着表少爷一起出门时的不情不愿大不相同。

    柳芽乖觉地合上嘴巴,听话地帮顾盼换回了来到将军府时穿的一套淡紫襦裙,她要帮顾盼清洗掉脸上黑痣之时,却被她伸手拦住,“等回府再洗掉的好。”

    话罢,顾盼却是又戴上了纱帽,寻思片刻,又伸手捉起了那一套男装,主仆二人便出了门。

    这偏房离后门却是不远,只需三五步路便到了。待赶到后门,柳芽却去与那门卫交涉,唤他去赶辆马车过来,这门卫自然晓得顾盼是府上的表小姐,自然不敢怠慢,唯唯诺诺地应了。

    只是这表小姐早上来时,是少爷亲自接来的,现在少爷不在,他却不敢私自做主。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顾盼主仆,却又拉过一个路过的小厮,吩咐他赶紧去寻了少爷来,方慢悠悠地赶往马厩。

    顾盼左等右等不见马车,渐渐起了疑心,她回想了下这门房离去的时间,不禁一跺脚道:“坏了,只怕这人是去寻表哥了。”

    话罢,顾盼当机立断,单手牵住柳芽,轻声道:“我们先出去,到了外面再雇一辆马车。”

    柳芽虽觉不妥,却不敢忤逆于她,便顺从地跟在了顾盼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刚迈出大门,却见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行了过来。

    顾盼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住了身后的柳芽,那车夫的技术却是极好,将将把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马头对着顾盼打了一个响鼻。

    顾盼瞬间从惊魂未定中清醒过来,却是转头看向身后的柳芽。

    柳芽怔怔地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小姐,有些不敢置信,方才,小姐一手把自己拉到了身后吧?!

    顾盼上下打量一番柳芽,见她全身安好,登时放了心,正要开口说话,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像是炸雷一样惊的她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让一下,挡着路了。”

    顾盼猛地回头,却见廖勇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不耐烦地伸出大手一呼拉,顾盼向旁边跌出了两步,将将才稳住了身子。

    回过神来,顾盼两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死死瞪住了已经行到马车跟前的廖勇,却见他神色间收敛许多,一片恭谨地唤道:“大人,末将已等候多时了。”

    他话音刚落,马车的车门被人一脚踹开,顾朝阳大大咧咧地从马车之上一跃而下,行动间,身上的盔甲发出了铿铿锵锵的声音,他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了肩头,虽然比廖勇矮了一些,气势之上却完全压倒对方。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顾远南再次登场

    顾朝阳漫不经心地向着四周扫了一眼,看到顾盼微微一怔,随后大步向她行来,行走间铠甲摩擦的声音异常刺耳。

    顾盼不知为何,对这个舅舅带了几分畏惧,待顾朝阳在她身前站定,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日光,顾盼整个人完全被笼罩在了顾朝阳的阴影之中,那股压迫感更甚,她心中莫名地恐慌,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顾朝阳手放在了佩剑之上,淡淡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盼张开嘴巴,却发现完全无法发出声音,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一般,远远地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表妹是来祝贺孩儿生辰的。”

    顾朝阳眯起双眼,看向急急走过来的儿子,顾盼立时觉得身上压力一减,张了嘴巴像是被冲到岸边的河鱼,大口的喘着气。

    顾远南不动声色地在顾盼身前站定,把她的身子挡的严严实实,笑看着自己的父亲,顾朝阳和他对视片刻,哼了一声道:“那你就看好她,别再叫她乱跑,出了府门还双脚沾地,真是成何体统!”

    话罢,顾朝阳转身进府,廖勇毕恭毕敬地随在了他身后,明明高了半头的高大身材,从后面看去,却比顾朝阳矮了一截。

    顾盼闷不作声地跟在一脸阴沉地顾远南身后,再次回到了那偏房之中,顾远南瞪着顾盼,不满地道:“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么?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顾盼僵立不语,倔强地别过头去,顾远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把折扇几乎要摇断:“我寻这么个机会容易么?京中未婚的青年才俊几乎被我一网打尽,你还要怎样?”

    顾远南一句一句逼问不停,顾盼心中的委屈翻江倒海一样的翻腾出来,想到今日里的一波三折,那一群孔雀般的世家子弟,一个个浮夸虚华惹人生厌,又想到了被廖勇追逐了半个将军府的惊恐,终于忍不住,两只眼睛缓缓的落下泪来,偏又倔强地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顾远南望着足下,却是没有注意到顾盼的反常,依然烦躁地走来走去,口中喋喋不休:“今天本来不是我的生日,两个月以前其实就过掉了,幸好以前我从来都没有庆过生辰……”

    一旁的柳芽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顾盼不时用手背糊一把眼睛,又看了眼毫无所觉的顾远南,忍不住高声喝道:“表少爷!”

    顾远南一怔,转过身来,这才看到了顾盼一脸泪水汹涌澎湃,他登时慌了手脚,连忙凑上前来,柔声道:“不说了,不说了,乖啊,都是表哥的错,咱们不玩了。”

    若是顾远南依然是方才的态度,顾盼只怕仍然倔强不语,他这副连哄带劝的,顾盼再也无法自持,靠在顾远南身侧,嚎啕大哭起来。

    便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见到了母亲一般,顾盼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今日上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的顾远南面色越来越阴沉,便像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阴云密布,他双拳紧握,牙齿格格作响,狠声道:“廖,勇,这个匹夫!”

    顾远南心中真是气恼已极,这个廖勇,并不是他请来的宾客,应是为了向父亲回报公事才来的将军府,而且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将军府了,怎么会不认识路?!

    顾远南深深的自责起来,若不是醉仙楼的大厨派人来寻他看一下菜色,他怎么会暂时离开一下,谁知道片刻功夫就捅出这么大个篓子。

    他双手握住顾盼的肩膀,凝重地道:“你做的很好,我们顾家的人,就该是这样子的。”

    话罢,顾远南啪的一声,甩开折扇,轻轻扇动了两下,明明一副公子哥的架势,却带着股肃杀之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满身戾气逼的顾盼不得不连退三步。

    顾远南盘算半晌,偏过头对着顾盼粲然一笑,当真是美若夏花,俊雅脱俗:“走吧,看表哥给你如何出气的。”

    顾盼一怔,抽了下鼻子,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顾远南避了出去,等柳芽帮顾盼重新打扮成了小厮模样,一前一后,二人缓步向着宴客大厅行去。

    远远地便闻到了人声鼎沸,路上又见川流不息地下人手捧托盘,却是已经开始上菜了。

    顾远南冷笑一声,加快了脚步,他一出现在大厅门口,脸上立刻挂了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一众青衣的监生立刻站了起来,纷纷道:“顾公子。”

    世家子弟们位置靠里,却是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只面带微笑的看着顾远南,彼此之间不再交头接耳。

    顾远南一路寒暄行到了大厅正中,顾盼亦步亦趋地随在他身后,此时有了顾远南做依仗,顾盼的心思安定下来,她半垂着头,打量起了这京中的青年才俊们。

    青衣的监生们虽然衣衫质朴,细细看去,却也微有不同,有人衣襟之上别了朵兰花,又有人步履之间露出了缎面软鞋,还有仿了世家子弟的款式,只是袖子没有那么宽大罢了。

    监生们虽然坐的远,一双双眼睛却总是向着里面的世家子弟们瞄去,就算将来学业有成,荣登仕途,却也要依附在某一世家名门之下才好生存,若是能早早成了某一公子的清客,那对于出仕当真是好处多多啊。

    顾盼年纪虽小,却也看的一清二楚,这些书生们,和灶上那些为了争得一个好差事而来讨贺大娘欢心的婆子们,又有什么不同?

    她今日之中,心情一天数变,对成亲一事从最初的难以置信,随后的勉为其难,到了现在却是隐隐地生出了抗拒之心,一想到要和这厅中的某一个男子共度余生,便觉得十分的反胃作呕。

    顾盼并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想起昔日里,贺大娘也曾告诉过她,等她成年,便安排她和松石订亲,当时却也没有如此大的抵触。现在想来,当是松石此人忠于职守又乐观向上,性格却是不讨人嫌吧。

    思绪万千中,顾远南已经在世家子弟中又转了一圈,桌子上的菜也上的七七八八了,这醉乡楼的大厨果然名不虚传,顾盼虚虚地扫上一眼,一桌之上的菜肴却有十之五六叫不上名字来,单看菜色搭配的五颜六色,层次鲜明,便引得人食指大动。

    再看厅上的客人们,虽然依然谈笑不止,眼睛却都已经向着桌上的菜肴瞄去,便是世家子弟也不例外,这醉乡楼号称京中第一楼,最贵的一道菜要一掷千金,还要排号才吃得到,其他的菜色也以贵少精闻名京城,等闲却也难得吃上一次,监生们更是许多连这醉乡楼的门都没有进过。

    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顾远南,就等着他宣布开席,顾远南不负众望,接过小厮奉上的酒盅,高高举起,笑道:“今日在下寿辰,多谢众位捧场,不胜荣幸。”

    按照正常程序,顾远南说了这句话,把酒喝干净之后,就可以宣布开席了,已经有耐不住性子的监生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筷子,一旁的世家子弟们暗暗看在眼里,却是把几个没有规矩的悄悄拉进了黑名单。

    众目睽睽之下,顾远南举到嘴边的酒盅突地一顿,随后缓缓放下,他喟叹一声,眉头微皱,向来俊雅的脸上却是多了些忧伤,反倒衬得他越发脱俗,席中不少男子都为之呼吸一窒。

    顾远南缓缓扫了一圈厅中诸人,视线所及,无人不屏住了呼吸,世家子弟们更是在心中暗忖,顾家多出俊男美女,此话果然不假,顾远南一介男子便有如此姿容,真想不到女子该是何等的倾城倾国,可惜,可惜了。

    顾远南朗声开口道:“远南见此繁华景象,却是想起了与父亲行军时的日子,最艰难之时,军中将士食难果腹,便是草根树皮也俱都拿来吃了,父亲常言,我等吃的一时辛苦,却是为了天下黎民的生活安泰。”

    他此话一出,便是脸皮最厚的监生的手也从那筷子上挪开了。

    此时厅中若论身份,最尊贵者莫过七皇子,他却笑嘻嘻地端着酒杯,浅酌小饮,一副对顾远南的话毫无反应的样子,身周的世家子弟莫不在心中腹诽,都说七皇子日日寻欢作乐,毫不关心国事,如今看来,却是事实了,真是枉自生在了皇家。

    陆十六手持酒盅,长身而起,高声道:“顾兄所言甚是,我等诸人能在此处欢饮却是要感谢戍边卫国的将士们,陆某便把这第一杯酒,敬了这些天朝勇士们。”

    话罢,陆十六手腕一翻,一杯上等美酒洋洋洒洒地泼了满地。

    厅上余人就算脑筋不如陆十六转的快,有样学样却还是会的,登时纷纷站起,又端起酒盅,效仿着陆十六一一泼到了地上。

    顾远南含笑看着众人举止,脸上满是欣慰,心中却在泣血,早知道第一杯都倒上水好了,水酒水酒,这水么,其实和酒也是一样的。

第一百七十章 世家子弟的职责

    人人都盯着顾远南的手,他却端着酒盅不放下了,仰头望天,感慨良多地道:“昔日顾某随父从军,父亲经常说如今的世家子弟奢靡日盛,不复当初助太祖马上夺江山的悍勇。”

    话音刚落,和陆十六同桌的紫衫少年便已经拍案而起,怒道:“闽南安氏在此,我祖我父尽皆阵亡于阵前,安浩然亦打算上阵杀敌,只是至今无后,家中祖母不允,待我娶妻生子,便去投军!”

    紫衫安浩然这一段话说的掷地有声,与他同桌的少年们纷纷站起,伸出手来互击,高喊道:“安兄所言甚是,我等亦要投军报效吾皇!”

    话罢,这些世家公子一个接一个的伸出右手,摞了高高一叠,陆十六眼眶微湿,最后站起,双手重重地搭了上去,激动地道:“好,好,我等儿郎,自当在沙场之上建功立业!”

    顾盼亦是抬起头来,盯着这些看似吊儿郎当的世家子弟,他们原本白皙的脸上透着阵阵红晕,却是激动已极,不似作伪。高涨的战意在他们中间激昂澎湃,单只是远远的看着,就已经被鼓舞的热血沸腾。

    这就是世家子弟始终高于监生们一头的真正原因,监生们固然可以通过勤学苦读踏上仕途,若要论起投军杀敌,却往往是世家子弟一马当先,这些看似稚嫩的世家子弟中,有许多人的祖辈父辈已经永远的埋骨边疆了。

    顾远南冷静地把安浩然从表妹夫的备用人选里剔除,这种为了上阵杀敌娶个老婆只为了传宗接代的,若是他老婆生了孩子,必定会当寡妇。

    顾远南缓步踱到了安浩然这一桌前面,逐一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朝气勃勃的脸,朗声道:“好,不如趁着今日我父亲尚在府中,众位兄弟就叫他见识一下如今的世家子弟们到底是绣花枕头还是精兵强将!”

    一众世家子弟轰然应诺,便是青衣监生们亦是热血沸腾,顾远南一手搭在了安浩然的肩上,一手搭在了陆十六肩上,推着二人向外走,其他诸人摩拳擦掌紧随其后。

    顾盼怔怔地看着热闹的大厅转瞬间人去楼空,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缓地滋生出来,也许,她错看了这些少年?是啊,幼年之时,她便因容貌饱受了歧视,今日里却偏偏以貌取人了。

    顾盼握紧了拳头,又看了一眼空旷的大厅,不禁一愣,一身明黄龙袍的李祈正优哉游哉的喝酒吃菜,仿佛那一群热血少年只是过客,登时无语。

    顾盼甩了甩袖子,昂首挺胸地踏出大厅,身后李祈正缓缓地放下了筷子,讪笑两声,却是拿起酒盅小口啜饮起来。

    出了大厅就是演习场,顾远南和陆十六以及安浩然站在了最前方,身边围住了一群宽袍广袖的世家子弟,青衣的监生们规矩地站在了两边。

    顾远南已经派人去请顾朝阳过来,他闲立一旁,折扇却是收了起来握在手中,这些世家子弟便不好取出折扇遮挡日光,一个个晒得满脸冒油。

    顾远南上下打量了几眼立在他身边笔直如标枪地安浩然,突地扇子立起一拍脑袋道:“贤弟这身衣服却是不利于马上骑射啊。”

    安浩然一怔,随着顾远南的视线挪到了自己身上,两条广袖被风吹的鼓了起来,衣衫猎猎作响,脚下的木屐站着还算稳当,行走间却是不大跟脚的。

    未带安浩然说话,顾远南大手一挥,唤了校场边上的一个小兵过来,低声吩咐几句后,那小兵左手握拳行了个军礼,转身小跑而去。

    半晌回转来时,身后却又跟了一队军士,人人手捧一身衣袍,行走之间井然有序,间隔相当,看的出来,平日里训练定然极为有素。

    这队军士行到顾远南身前之后,整齐划一的一个收队,却是排成了一列,从顾远南这里望去,便只看到了站在最先的军士,他身后只有高高低低的一排红色帽缨。

    顾远南身旁的世家子弟们鸦雀无声,这些少年虽然久居京城,却也知道顾朝阳麾下的这一支百炼精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人人均知,上阵杀敌靠的就是军令如山,体现在无战事之时,就是队列这等的细枝末节,最能看出一个将军的统兵能力。

    当先一人头戴铜盔,半身盔甲,腰挎大刀,却是个校尉,他高声吼道:“威武将军麾下跃虎营左校尉范明前来报到!”

    听了这范校尉自报称号,场上众人面上表情为之一敛,顾朝阳麾下共有三军,又有亲卫三营,分别为奔豹,跃虎,腾龙,能进这三营的莫不都是军中的精锐之部,三营的地位又依次递增,此人能当上跃虎营的左校尉,军功必然已经累积过了百人斩。

    顾远南对着他随意地点了下头,转过身看着一众肃然的世家子弟,指着范校尉身后捧着衣物的军士们,认真地道:“哪位若是有心下场较技,便请换上这身衣袍。”

    顿了一下,顾远南强调道:“这些衣袍俱是全新的,只不过都是低级军士的袍服。”

    话罢,他扫了一眼面露为难之色的世家子弟,从鼻中轻轻地哼了一声,世家子弟从军,入营便是校尉,难得体会低级军士的辛苦,他倒是要看看,这些家伙会不会放下架子。

    紫袍的安浩然略一踌躇便大步向着站在范校尉身后的军士行去,站定之后,先行了拱手之礼,方伸出双手平平地从那军士手里接过这一身袍服。

    顾远南瞳孔微微一缩,安家乃是开国十姓之一,父亲早就叫他莫要轻视这些世家,果不其然,安家虽然没落了,却还有两把刷子。

    安浩然也不去寻个衣服,左右这将军府里无女子是满城皆知的,他一把解下腰间紫色长穗编成的腰带,只手抓住半边衣袍随手一扬,淡紫宽袍自空中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便像是空中突然浮起了一朵紫色的云。

    顾盼怔怔地看着落到脚下的紫色衣袍,心中百味杂陈,初见之时,这少年的一派娇贵仿佛还在眼前,骤然之间,却是横生出一身的男子气概。

    她恍惚间抬头望去,却见安浩然已经换好了衣袍,军中向来崇尚简约,这最低等的士兵的袍服更是简单到了极致:衣服短的刚好盖住了屁股,袖子像是根萝卜,上宽下窄,到了袖口骤然缩起。

    袖口之上又有两根布带,安浩然口中叼住一根带子,把另外一根在手腕上缠绕了几圈之后,与口中的带子打了一个活结。

    裤子也是如此,安浩然依然把裤脚熟练地绑起,顾远南暗暗点头,这家伙倒不是吹出来的,看这架势,至少武士袍在家中是常穿的。

    安浩然随后接过另外一个军士递过来的军靴,褪下木屐,拽住靴口,一脚蹬了进去,穿好后,在地上蹦跶两下,感觉尚算合脚,又伸手把束发的峨冠和飘带一起解下,借了军士的腰刀,割了一截飘带,随手把披散的头发扎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却是一下子从飘然若仙转成了英挺峻拔。

    待安浩然穿戴完毕,他冲着几个相好的世家子弟挥舞了下拳头,吼道:“怎么样,谁敢与我一战?”

    其他几人立刻跃跃欲试起来,顾远南手里的扇子不知何时展开了,在胸前轻轻扇动着,在这刮着阵阵小旋风的天气里,却不觉得突兀。

    顾远南轻轻摇动手中扇子,笑道:“几位得抓紧了,我家老爷子怕是没什么耐性看很多人演练骑射的。”

    此话一出,几个世家子弟对望一眼,登时争先恐后地向那对捧着衣物的军士扑去。

    世家子弟,固然可以托庇家族祖荫之下,衣食无忧地做一辈子二世子,但凡有点野心的,却莫不想建功立业,自己挣上一份军功。

    顾朝阳是谁?本朝武将之首,赫赫有名的威武大将军,若是能入了他的法眼,将来从军,定然平步青云。

    这几个世家子弟相比安浩然的利利索索,却显得忙乱了些,最后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带子却系的松松垮垮,便显得有些颓废,捧着衣物的几个军士暗自腹诽,这种不整军容若是被长官看到,是要挨板子的。

    这边尘埃落定,校场对面却行来两人,当先一人一身白色书生袍,脚踏同色布鞋,看着清清爽爽,却是穿着便装的威武大将军顾朝阳;旁边一人落后半步,一身铠甲,比顾朝阳高了半头,手扶腰刀,有如出闸猛虎,正是和顾盼结下梁子的骠骑将军霍勇。

    场上少年俱都一愣,威武大将军虽然声名赫赫,绝大多数人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就算世家子弟中偶有见识过顾大将军真容的,也都是一身披挂的戎装模样,像是这等布衣装扮,却都是头次见到。

    待顾朝阳走的更近了些,却见他额前带了三指宽的抹额,抹额之上一颗珍珠闪闪发亮,越发衬得他丰神俊朗,宛如神仙中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过如此

    顾远南紧走两步迎了上去,低头拱手,持礼甚恭:“父亲,劳烦您了。”

    顾朝阳微微点头,他和顾远南二人站到一起,却像是兄弟一般,周遭的世家子弟中不乏喜好男风者,见这么一对俊秀人物,忍不住悄悄擦了擦唇角。

    顾朝阳环视了一圈周遭的少年们,顾盼之间,英姿勃发,无人能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顾盼迅速地低下头,悄无声息地挪了挪身子,向后贴近了墙壁。

    大厅门口早已经摆放了一把太师椅,顾朝阳悠闲地坐了下去,霍勇板着脸立在了他身后,顾朝阳望着几个换好军士袍服地世家子弟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开始吧。”

    顾远南躬身又是行了个半礼,转身对范校尉吩咐了几句,他领命而去,片刻功夫,就见校场之内四处立起了草人。

    这些草人约有一人多高,却是用了一长一短两个木棍订成了十字形,再把稻草捆扎其上。

    又有几个军士牵来三五匹骏马,这些马高大健美,一个个扬着脖子打着鼻嚏,脑袋一偏,便要挣开缰绳,一看就是性子十分不驯的。

    顾远南指着场上纵横交错的草人笑道:“各位兄台,请先自选马匹,之后在这草人之中穿插射击,谁射中最多,便是胜者。”

    随着顾远南的话,一旁的安浩然已经跃跃欲试,他迈开脚步到了马匹跟前,左挑右选,最终选中一匹枣红色的公马,却是比旁的骏马还要高出半头,顾盼之间,神骏异常。

    安浩然扯过缰绳,利落的飞身上马,一手接过军士递过来的弓箭,哈哈笑道:“顾兄,这射中了草人的头和身子,可是一样的计算?”

    顾远南亦是大笑回道:“自然不同,身子只算一分,头却可再加一分。”

    他话音未落,又一个哈哈大笑声响起,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向酒足饭饱从大厅里缓步行了出来的李祈正,笑了几声后,他朗声道:“本皇子便出五十两给大家添作彩头。”

    一众世家子弟嗷嗷叫了起来,七皇子李祈正行到了顾朝阳身前,二人随意地行过君臣之礼后,顾朝阳一屁股再次坐下了。

    李祈正笑看着过来招呼他的顾远南,压低声音道:“你可得把我这五十两拿回来。”

    顾远南嘿嘿一笑,伸出手拈了两下,轻声道:“见一面分一半。”

    李祈正面色不变,伸出手与他互击两下,斩钉截铁地道:“成交!”

    安浩然左手持弓,右手牵着缰绳,两腿一夹,枣红骏马迈开了四蹄小跑起来,待行到了校场中央,安浩然突地松开缰绳,仅用双腿控马,在这草人之中左冲右突起来。

    他左弓右箭,连连射出,每射出一箭,便有一个草人中箭,且所中部位无一例外,全部是头部!

    场上众人俱都屏息静气,换了军士袍服的几个世家子弟已经垂头丧气起来,这等骑射功夫,他们自然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待到还有三个草人时,这些世家子弟竟然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呐喊,失手吧,落空吧。

    却见安浩然一次摸出两只竹箭,同时放到了弓弦之上,瞄准不远处并排的两个草人,嗖的一声,射了出去,双箭齐发,箭无虚发!

    安浩然双手平端弓箭,以腿夹马控制方向,缓缓行到了顾朝阳面前,年轻的脸上满是骄傲,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单膝跪在了顾朝阳面前,仰着头,就像是一个孩子第一次打扫了房间,急于得到母亲的表扬一般。

    顾朝阳居高临下的斜觊着他,嗤笑一声,单手拿过安浩然手里的弓箭,看了一眼,另外一只手也缓缓抚上弓身,两手微微用劲,啪的一声,这张轻弓立刻崩为两段,就听到顾朝阳轻描淡写地道:“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

    安浩然的渴求赞美的表情僵硬在了脸上,半跪在顾朝阳身前一动不动。

    旁边那几个换了军士袍服的世家子弟忍不住瑟缩了下,似乎集体风化了一般,身上的皮肤异常敏感起来,本就粗糙的衣服扎的人每一寸肌肤都生疼无比。

    安浩然嘴唇哆嗦了几下,竟然说不出话来,站在顾远南身边的陆十六脸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拉起安浩然,紧紧盯着顾朝阳,认真地问道:“那将军说,如何才算得过关?”

    顾朝阳右手轻磕太师椅的把手,淡淡地道:“难道战场上的敌人会呆站着等你的箭吗?”

    安浩然脸色惨白,喃喃道:“不错,敌人怎么会呆站着……”

    陆十六猛地伸出右掌,大力地打在了安浩然身后,吼道:“你现在可以射站靶,将来自然可以射移靶,你还年轻,莫要如此灰心丧气!”

    安浩然被他击打两下后,身子一挺,昂起头,看着顾朝阳道:“不错,将军大人,我今日不行,不代表明日不行。”

    顾朝阳仰头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你今日不行,也并不代表你明日就做的到了,若是你们这些蠢货只有这种水平,那就别浪费本大人的时间了。”

    说到最后一句,顾朝阳原本懒散的身子蓦地坐正,从他身上散发了一股孤烈的气势,这是千军万马之中一往无前的气势,挡者披靡,离他最近的陆十六和安浩然受的冲击最大,二人齐齐退了一步。

    陆十六牙齿咬的格格作响,身边的安浩然的身体冰冷如斯,顾朝阳站起了身子,在世家子弟中扫视一圈,视线所及,每个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扪心自问,自己绝对不会比闽南安氏做的更好。

    顾朝阳大笑数声,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摆摆地迈起了四方步,陆十六心中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他握紧双拳,猛地抬头喊道:“将军,请留步。”

    顾朝阳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气定神闲地看向陆十六,笑道:“怎么,陆家十六郎也忍不住要出手了,你们老祖宗没告诉你,要韬光养晦吗?”

    不知为何,顾朝阳念及韬光养晦四字时,让人觉得格外刺耳。

    陆十六直视顾朝阳的眼睛,大声回答道:“不错,但老祖宗也说过,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朝阳仰头望天,淡淡地道:“好,我就再给你一炷香功夫,让我见识见识陆家,如今烂到了什么程度。”

    陆十六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刚毅,他却没有换衣服,只简单地把袖子在胳膊上缠绕了几圈,又用峨冠上的飘带紧紧缚住,衣服也同样处理,鞋子却借了安浩然的,幸好两人身量相差不多,倒也穿的合脚。

    陆十六选择了安浩然方才骑过的枣红马,一跃而上,看着范校尉,沉声吩咐道:“上活靶!”

    范校尉一惊,这活靶需由军士扛起草人,在校场之中奔走方成,而骑射之人需要射中草人又不能伤及军士方算过关。

    便是军中袍泽也鲜有用此法练兵者,除非艺高人胆大之徒,他犹豫间,却闻得顾朝阳朗声道:“就依了这黄口小儿,把箭矢去掉,留了箭杆便是。”

    顾朝阳治军甚严,范校尉立刻应了声喏,片刻之后,校场之中的草人便被涌入的军士搬起,在校场之中绕圈奔走,隐隐看去,有如龙腾虎跃,却是个战阵。

    范校尉又亲自去寻了柄弓给陆十六,陆十六拿在手中掂了一下,嗤笑道:“太轻。”想要模仿顾朝阳把这弓一掰两断,终究不能十分确定,便放了手。

    范校尉深深凝视了陆十六一眼,却又寻了把半人多高的重弓,这种弓,双臂至少要有八石力量才拉的开,便是军中,也少有人做到。

    陆十六一把将重弓提起,又伸手抓过范校尉递过来的箭筒,挂在了马前,大喝一声道:“儿郎们,小爷我来了!”

    陆十六双腿一夹马腹,便如出闸猛虎一般扑向了校场之中。

    军士们手里的草人既是靶子,也是武器,当先便有人挥舞着草人迎了上来,陆十六眉毛一挑,骤然间便从两个军士的眼前消失,二人一顿,便觉手中草人被大力冲击,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才稳住了身形,却见手上的草人已经中箭,草人脑袋上的箭羽犹在震动。

    围观的世家子弟们和监生们不由自主地爆发了叫好之声,原来方才陆十六千钧一发之际,整个人从马背上一翻,却是藏在了马腹之中,又反手射出了两箭。

    顾盼看得心动神驰,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胸前,世界仿佛在她面前又打开了一扇门,这新的世界有别于后宅之中的勾心斗角,充满了男儿的热血沸腾。

    接下来,陆十六彻底展示了他惊人的马技,或侧跑,或直行,有时贴在马腹一侧,有时又直立马腹之上,扬鞭之时,又骤然加速,逃脱出军士们的包围圈。

    手里的弓也不断变化花样,或是正持,或是反背,每一箭射出,便有一个草人中箭,军士却安然无事。

    校场旁的范校尉暗暗点头,这种技艺,便是做一个偏将也使得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谁与争锋(120)

    陆十六打马归来,一干世家子弟莫不兴高采烈地围了上去,平日里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有这等本事,尤其以安浩然最为兴奋,两只手抓住了陆十六的缰绳,亲自为他牵起马来,又回头央道:“十六哥有空便教教我骑射吧。”

    陆十六含笑不语,眼睛看向了顾朝阳,平静地问道:“如何?在下的微末小技可还入得将军法眼?”

    顾朝阳嗤笑两声,微微晃动着脑袋,他身旁的廖勇一步跨出,哈哈大笑道:“就凭黄口小儿的花拳绣腿,也上的了战场?!”

    陆十六脸色一沉,廖勇肆无忌惮地笑了半晌,方盯着陆十六,伸出舌头在唇上舔了一圈,本就低沉的嗓音更加的富有磁性:“怎么样,小儿,可敢与你家廖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陆十六一双手紧紧抓着弓身,骨节发白,他方才是一腔热血,但并代表他失去了理智,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武艺过人,只是从未上过战场,是万万打不过廖勇这种屠夫的。

    廖勇这个匹夫,若不是顾朝阳一力担保,只怕早在上次屠杀蛮人男子千余人之时就被押解入京了,又怎么会戴罪立功得了骠骑将军的名号?

    世家子弟们自然都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渐渐没了声音,校场之上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一个个少年双拳紧握,眼睛瞪向了廖勇,顾朝阳突然拍了拍双手,笑道:“知耻而后勇,不错,不错,只可惜,现在的你们就算有满腔抱负,也不能化成实际的本事,来和本将军麾下的勇士斗上一斗。”

    顾盼怔怔地看着顾朝阳,方才那陆十六郎的表演她已经惊为天人,舅舅却说不过是雕虫小技,那要怎么样的骑射武功才入得了舅舅的法眼。

    顾远南摇着扇子上前两步,轻笑道:“不如就让孩儿与廖将军比试一场,也给大家增添些余兴。”

    顾朝阳摸了摸后脑勺,纳闷地看着顾远南,廖勇怎么得罪这个小狐狸了?父子二人对视半晌,顾朝阳哈哈大笑道:“你怎么能是廖将军的对手呢,休要丢人现眼了。”

    顾远南面容一整,严肃地看着廖勇,认真地道:“廖将军莫非怕输?”

    廖勇被他激的满面涨红,对着顾朝阳单膝跪下,吼道:“还请主公允许小的以下犯上,与公子一战。”

    顾朝阳无奈地看着麾下爱将,视线重新挪回到了儿子身上,嘴唇微动,无声地道:“手下留情。”

    顾远南故作未见,微微一笑,上前扶起廖勇,朗声道:“小子不才,还请廖将军手下留情了。”

    廖勇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他一拍腰间长刀,凶狠地道:“还是刀下见真章吧。”

    一旁围观的世家子弟看此一幕,心中感动不已,这顾远南定然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台阶下,才贸贸然地挑战廖勇,只是这廖勇看着却是个愣头青,也不知道会不会看在威武将军的份上手下留情。

    世家子弟们不禁纷纷担心起了顾远南,他们一拥而上,把顾远南围在了当中,七嘴八舌地道:“顾兄何必跟一个匹夫一般见识?”

    便连陆十六亦是从马上跳了下来,排众而入,挤到了顾远南身前,刚一开口:“顾兄……”

    便被顾远南打断,他笑看着陆十六道:“陆贤弟且看我如何叫这匹夫满地找牙的。”

    陆十六微微一怔,随后上下打量了身形纤瘦的顾远南,又回头看了眼人高马大的廖勇,忍不住再次开口道:“顾兄莫要勉强了。”

    顾远南不再辩解,却是高声唤道:“范校尉,拿我的戟来。”

    范校尉轰然应诺,世家子弟们却都不说话了,百兵之中,唯有长戟乃是战场之上横扫千军的凶器,善戟者,必善战,可惜能熟练使用长戟的世家子弟越来越少了。

    原因无他,这长戟双臂若无千斤之力是无法挥洒自如的。

    故而一众世家子弟一听到顾远南所用兵器竟然是长戟,莫不吃惊无比,将信将疑中却也怀了几分希望,若当真是长戟,谁胜谁负却也难说了。

    约莫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见两个军士气喘吁吁地抬了丈长的戟来,一众世家子弟的眼睛都睁大了,难道这威武大将军的公子并非说谎,他果然用的是长戟吗?

    顾远南大笑着排众而出,世家子弟们自发地让出了一条路,如同哪吒分海一般,又在他身后挤做了一堆。

    顾远南行到了抬戟军士面前,单手握住长戟中部,轻松地举了起来,随后另外一只手也握住长戟,两只手腕轻转,长戟在他手里滴溜溜地打了个转,转停之时,戟尖直指廖勇鼻尖,顾远南厉声喝道:“匹夫,安敢与我一战!!”

    廖勇一双眼睛骤然眯起,鼻尖渗出汗来,他不发一言,单手猛地拔出了腰间跨刀,双手握住刀柄高高举起,大腿弯曲,狠狠地跨了一大步,手中长刀唰地劈下,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顾远南身旁的世家子弟们纷纷避让,待心魂稍定,却见那刀尖稳稳地架在了长戟之上。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收起了武器,转头大步向着骏马行去,顾远南所选依然是那一匹枣红马,这匹悍马已经连战两场,虽然依然高昂马首,马颈之上却满是汗珠渗出。

    廖勇的黑脸几乎要憋出血来,他恶狠狠地道:“小子,某不要你让!”

    顾远南冷冷地丢下一句:“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只不过速战速决罢了。”单手提缰,双腿一夹,枣红马撒开四蹄,向着校场中央奔去。

    廖勇脸色深沉,劈手夺过离他最近的军士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紧追顾远南而去。

    顾盼看着校场中央的一抹青色身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表哥,是在为她出头吗?

    耳边突地喷来了一股热气,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十分肯定地道:“这个笑面虎是在替你出头啊。”

    顾盼一惊,偏了头去看,却一下撞进了李祈正幽深的双瞳之中,她怔了片刻,猛地扭过头,一双眼睛紧紧追随着场上的青色身影,担心的表情浮露在了脸上,耳边又传来了李祈正地低语:“放心吧,那小子不会有事的。”

    顾盼一怔,忍不住又偏了头,却见李祈正悠闲地迈着步子晃到了世家子弟之中,嬉笑打骂,浑然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

    这人,就是为了让她安心才特特过来说了两句话吗?

    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校场之中,却见顾远南和廖勇已经开始厮打起来,顾远南明明手持长戟,却避重就轻,奸猾如同一尾响尾蛇,嘶嘶叫着,往往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骤然发难。

    廖勇与之截然相反,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一把长刀直来直往,一如沙场之上横扫千军一般,每一次劈下必然伴随着一声大吼。

    这两个人的打斗惊险无比,顾远南每每千钧一发之际避过刀光,廖勇却总是以刀硬抗,劈闪之间只闻得刀戟相交的铿锵声。

    顾朝阳只看的片刻,便从椅上站起,对一众世家子弟道:“算你们运气好,下次可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话罢,拂袖而去,世家子弟们俱都看向陆十六,经过方才的校场较艺,陆十六已经隐隐成了这些世家子弟们的首领,他目光紧紧追随场上拼斗激烈的二人,凝声道:“一个是悍不畏死,一个是以死相拼,却是顾兄胜了一筹。”

    他话音刚落,就见场中形式一变,原本一直游走的长戟突地有了脊梁一般,开始与长刀硬碰硬的对磕。

    廖勇连接三刀,虎口传来了撕裂的剧痛,肉体的痛根本不算什么,他惊愕地盯着宛如杀神的顾远南,这,这根本就是顾家不传之秘,杀神七连斩,每一斩都借用了前一斩的气势,累积到了最后,据称可以杀神屠佛,挡者披靡。

    这顾远南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可以使出三刀了吗?!

    围观的世家子弟们兴奋异常,见顾远南又一次举起了长戟,远远望去,犹如战神再世,凛然不可侵犯,一个个目光痴迷,大呼道:“杀了他,杀了这个匹夫!”

    对战中的二人根本不曾听到这些喊话,廖勇咬牙再次举起了长刀,呼喝一声,一往无前地迎上了兜头而下的长戟,却觉胯下一松,身下骏马哀鸣一声,腰骨竟然被活活压断了。

    廖勇双腿使力,已从骏马之上跃下,抬头却见顾远南又是一戟劈下,他颤抖的双手死死握紧刀把,仰天长啸,拼死又接了一戟。

    场上众人鸦雀无声,不敢置信地盯着校场之中,半截身子都陷进了沙土之中的骠骑将军,他仍然保持着举刀向上的姿势,虎口之处却已然崩裂,刀柄被染的鲜红。

    顾远南端坐马上,冷冷地看着他,阴沉地道:“你该庆幸我只能使到第五斩,并且需要借助这马力才使得出来,不然,你的小命定然交代于此。”

第一百七十三章 雪恨

    话罢,顾远南修长的手按住长戟,在廖勇周身转了一圈,随后戟尖朝下,挑起廖勇的腰带,大喝一声,把他从沙土之中拔了出来。

    单手一提缰绳,马头听话地调转了来,顾远南向着一众世家子弟行来,他手轻轻一翻,身后的长戟戟尖向上,微微一震,落在他身后的廖勇的腰带刷的一下断开,众目睽睽之下,就见堂堂的骠骑将军的裤子突然滑落,露出了鲜红的里裤。

    一众世家子弟先是愣住,随后爆发出了轰然大笑,少年们蜂拥而上,把挺坐马上的顾远南团团围住,这个往日里谈笑儒雅的将军公子,此时却成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男人中的男人。

    廖勇凶狠地瞪着顾远南的背影,突地跪倒地上,双拳猛击自己胸膛,仰天大吼:“啊啊啊啊~”

    顾远南却不曾回过头来,在一众世家子弟的簇拥下重新进了大厅。

    顾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被少年们包围着的顾远南,心中与有荣焉,她不自觉地挺胸抬头,这是她的表哥啊,会给她出头,会始终站在她身后的表哥!廖勇带来的恐慌一扫而光,顾盼唇角扬起,跟着进了大厅。

    桌上的菜肴早已经凉掉,这些少年们却完全不顾,只一杯接一杯的痛饮,生平从未如此痛快过。

    监生们艳羡地看着世家子弟们端着酒杯挤到了顾远南面前,顾远南来者不拒,逐一接过一饮而尽,博得了阵阵喝彩声。

    他身后的顾盼担忧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拽了拽顾远南的衣襟,轻声道:“少爷,少喝一点吧。”

    一旁的安浩然眼睛一瞪,恼道:“去去去,你个小厮懂什么,莫要扰了大爷的兴致。”

    顾盼登时又羞又窘,顾远南哈哈一笑,巧妙地站前一步,挡住了顾盼,伸手接过安浩然手里的酒杯,笑道:“安兄何必与此小人一般见识?”话罢,顾远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十六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唇后轻轻放下,心中暗忖,这顾远南也太护着这小厮了,若是他府里的下人敢如此大胆,轻则要挨板子,重则直接轰出。

    陆十六又想到,京中素来传言顾远南与七皇子殿下有断袖之癖,那廖勇也是个好男色的,想起早上廖勇对着小厮追追赶赶,陆十六手中一紧,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被他扑捉到了。

    难道说,这小厮其实是顾远南的禁宵,故而他才会为这小厮出气?

    陆十六眼前豁然开朗,只觉得扑朔迷离的一切都有了答案,为什么顾远南不惜落了父亲麾下悍将的面子,为什么顾远南一改昔日里翩翩贵公子的作风。

    陆十六悄悄退了一步,看向被顾远南护在身后的顾盼,却见这少年一脸紧张地盯着顾远南,面上全是担忧,不禁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陆十六不知不觉地又行了几步,站到了顾盼身边,一双眼睛来回打量着她,越看却越觉得这小厮生的实在普通,尤其鼻子上那颗硕大的黑痣,异常碍眼,真不晓得顾远南和廖将军却是看上了这小厮哪一点。

    顾盼一直注意着顾远南,半晌才发现站的离自己极近的陆十六,她微微一怔,随后双手作揖,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今日上午小子无礼了,还望公子勿怪。”却是她方才见了这些世家子弟的另外一面,印象大为改观,登时觉得自己上午做的有些过了。

    陆十六微微一怔,这小子的声音倒是颇为清脆悦耳,想起上午之事,不禁添了几分狡黠,现在又是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却也有些理解了为何顾远南会看顾这小子了,心中对顾盼的兴趣却又浓厚了些,他拱手笑道:“哪里哪里,也怪我们旁生枝节,累的小哥绕了远路。”

    顾盼讪笑两声,此时看这陆十六的做派却不像是上午之时,总觉得透露着一股虚假,他的彬彬有礼真正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平易近人中丝毫不带半点大家公子的架子。

    两个人寒暄半晌,顾盼眼尖地看到顾远南已经从世家子弟的包围圈中突围出去,迈步向着监生们行去,便要告辞追上去,却听得一个慵懒的声音唤道:“那个小倌,过来给你家大爷斟酒。”

    顾盼回头一看,七皇子李祈正喝的满面通红,眯缝着眼睛不善地打量着她,只得忍气吞声地支应了,上前两步,提起酒壶为他斟满。

    陆十六看到这一幕,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七皇子殿下肯定是吃醋了,吃这个小厮和顾远南的醋,只怕是酒后暴露真性了,一并发作出来。

    似乎为了印证陆十六的猜想,顾盼果然成了七皇子殿下的专属下人,一杯接一杯的倒酒,又要她不停的布菜,片刻功夫,顾盼便被折腾的满头大汗。

    总算七皇子殿下不胜酒力,一头栽倒桌上,顾盼用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抬头向四周看去,却见宴席已经接近尾声,一众世家子弟喝的醉醺醺的,安浩然的衣服半褪到了腰间,赤裸上身跳起了占卜之舞。

    这占卜之舞却是军中特有,每次战前,大营之中会燃起一堆高高的篝火,之后数人戴着面具,打着赤膊围绕着篝火乱舞,以向上天祈求一战告捷。

    舞蹈之时,两臂抬起,平伸与颈旁,两手垂下,胯部压低,大腿成弓形,两脚横踏,却是别有韵味。

    且此舞向来由世家子弟包揽,只是近来世家之中奢靡之风愈胜,已少有人习得此舞,便是军中也渐渐失传,没想到闽南安氏竟然还保存了这么纯粹的火种。

    陆十六的宽袖掀到了肩膀处,半身仰卧,一脚踏在了凳上,怀里却抱着另外一凳,右掌伸出,在凳面之上击打不停,凳面发出了沉闷的砰砰声,却与安浩然的舞步不谋而合。

    一众世家子弟看得热血沸腾,却纷纷褪下上袍,随着闽南安氏共舞,只是他们的舞步却少了安氏舞出的雄浑壮烈的味道,看着不伦不类。

    顾盼看的心动神驰,恨不能生为男儿身,加入到这一群热血少年中去。

    待到他们尽兴舞罢,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范校尉带进来一队军士,却是把一众喝的烂醉如泥的世家子弟搀扶了出去,送上了马车,顾远南逐一叮咛驾车的车夫,确保万无一失,方目送这些马车离去。

    青衣监生们虽然亦是面红脖赤,却还尚留了几分清醒,顾远南便嘱他们结伴而去,莫要落了单,待到一众宾客尽皆送走,顾远南喘了口大气,这才寻来顾盼。

    在顾远南忙于送客之时,顾盼便已换回了衣裙,脸也洗的干干净净,端坐在了屋子里,柳芽默默地立在一旁。

    顾远南大笑着进来,柳芽识趣地避到了一旁,一副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的架势,看她如此识趣,顾远南满意地点了下头,望着顾盼笑道:“怎么样,这些世家子弟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顾盼登时大窘,结结巴巴地道:“表,表哥乱,乱说什么。”

    顾远南兀自喋喋不休道:“我看那个陆十六最是优秀,为人沉稳又知进退,只是陆家家规却讨人厌了,那个闽南安氏倒是年青气盛,又过于锐利了……”

    顾盼满面涨红,不得不出口打断顾远南道:“表哥,你喝了那么多酒没事么?”

    顾远南一怔,随后笑着靠近顾盼,抖了抖手里的袖子,神神秘秘地道:“你看。”

    顾盼一愣,一股刺鼻的酒气冲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顾远南的半条袖子都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浸了多少酒水。

    顾盼惊愕地问道:“表哥如此作为,就不怕被人拆穿吗?”

    顾远南嚣张的一挥手,只是浸满酒水的袖子过于沉重,一动之下却不若往日的飘然,得意地道:“他们现在当我是大英雄,真男儿,又怎会想到我做了这等龌龊之事,你以后也要记得,越是道貌岸然之徒,骨子里越是污秽不堪。”

    话罢,顾远南猛地省过神来,这不是兜了圈子骂自己吗?赶紧补充道:“表哥这是迫于情势,迫于情势哈。”

    顾盼对顾远南此时崇拜至极,表哥口里说出的话便是金科玉律,毫不犹豫地点头赞同道:“表哥若不如此做,定会被灌的酩酊大醉,到时失礼于客前,反倒不美了。”

    顾远南嘿嘿地抓着后脑勺傻笑两声,他虽然有一多半水酒都喂了袖子,自己却也喝进去不少,此时脑子便有些昏昏沉沉,被顾盼一打岔,便忘了前面要说的话,自己又觉得隐隐有些什么当说了,便抚着前额想了半晌。

    未待他想出头绪,见势不妙的顾盼赶紧指着窗外昏暗下来的天色道:“表兄,夫人嘱我天黑前定要返家,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顾远南登时便把本要给顾盼逐一分析世家子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连声道:“走走,表哥送你上车。”

    庆幸逃过一劫的顾盼立刻迈开了步子,兄妹二人匆匆赶往了府门之处。

第一百七十四章 狐朋狗友一丘之貉

    到了门口,却见两个军士扶着烂醉的李祈正匆匆而来,其中一人皱着眉头道:“少爷,七皇子殿下醉的滑落到了桌子下面,却是方才打扫之时才发现了。”

    顾远南此时酒意也有些上头,他盯着李祈正半晌,伸出食指顶起李祈正的下巴,指尖一滑,李祈正的脑袋复又垂了下去,顾远南看了竖起的食指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再次伸出手去顶起李祈正的脑袋,反复数次,却是玩的兴起。

    他身后的顾盼谨慎地退了一步,同情地看着人事不省的李祈正,小声道:“表哥,表哥,该走了。”

    顾远南如梦初醒,恋恋不舍地把指头从李祈正的下巴处挪开,随手一指道:“把七皇子殿下丢上他的马车。”

    话罢,顾远南又换了副慈爱的兄长面孔对着顾盼殷殷嘱咐道:“你路上注意安全,这马车上面刻着咱们将军府的标记,寻常人等也不敢挑衅闹事。”

    他说一句,顾盼便支吾一声,顾远南说的口干舌燥,终于住了口,看着柳芽扶着顾盼上了马车,马车渐渐远去,这才转身回了府中。

    顾盼坐上了马车,这才察觉整个人都疲乏不堪,许是在将军府一天都高度紧张的缘故,脑袋里咚咚作响,便似有一个人在里面击打战鼓一般,她松散着身子靠在了椅背之上,却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她微合双目,耳边听着马车骨碌骨碌的声音,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今天见识到的这一切,让她明白了,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活法,有别于后宅之中的纠缠不休,她又想起了看过的那些游记,心中涌起了强烈的遗憾之情,若是,若是身为男儿身,该有多好!

    顾远南完全没有想到,他给小表妹精心炮制的相亲盛宴完全失败了,这个小妹子非但没有看中其中任何一人,反而让向往自由的种子在她心中落地生根。

    顾盼的胡思乱想中,马车突地停住了,顾盼不解地睁开眼睛,和柳芽面面相觑,柳芽机灵地道:“小姐且稍后,奴婢去看看就来。”

    话罢,柳芽推开车门,缓步下了马车,片刻功夫就回转了来,她皱眉道:“前方一人横卧在了七皇子的马车前,却是不知道如何处理了。”

    顾盼淡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却有些纳闷,现在国泰民安,京中少有流民,这卧倒街头之人却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掀开了车帘一角,抬头望去,却见这街上灯红酒绿,乃是一条食肆,那人便被丢在了马路正中,四仰八叉,从她的位置看去,只能隐隐看见那人的一只手,洁白如玉。

    顾盼心中突地起了些许不安,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心情莫名的烦躁,她扭了几次身子,却还是难以安坐,眼前老是浮现着路上那人莹白如玉的手。

    顾盼今日在将军府中一番历练,胆子却是大了许多,径直站起身来,对着柳芽吩咐道:“开门,我要下车。”

    柳芽为难地看了一眼顾盼,见她面色坚决,只得开了车门,却是自己先滑下了马车,再回过身来接着顾盼。

    顾盼下了马车,缓缓地向着前方行去,此时已经路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却碍于七皇子的护卫只在街边指指点点,七皇子的两个护卫弯身翻看着躺在中间的那人,没有看到七皇子,许是醉死车上了。

    那只莹白的手越发的醒目,仿佛带了一股魔力,紧紧的吸住了顾盼的目光,让她不能挪开视线,顾盼的心跳的越发厉害,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紧走两步,终于行到了那人面前,一眼望去,不禁一怔,竟然是李府大少爷,李思齐!

    七皇子的两个护卫已经注意到了顾盼,正要呵斥,将军府的车夫却跑上前来,耳语了几句,两人手扶刀柄,退后一步,却是不说话了。

    顾盼蹲下身子,见李思齐面无血色,惨白的脸如同死人,她心中大惊,手颤抖着凑到了李思齐鼻下,感受到了一股微弱但均匀的气流,登时便安了心。

    顾盼这才把李思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却见他身着淡黄色长袍,布料还算上乘,做工也还精美,且还是京中近来最流行的样子,看那宽宽的袖子,便知道是仿了世家子弟,那腰身却又狭窄许多。

    顾盼不禁疑惑起来,看这身打扮,李家大少不似落魄到沦落街头的样子,怎么会昏倒于此?

    那两个侍卫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之处,踌躇了下,正要开口,却见酒肆之中蹒跚行出一个大汉,他一身棉袍,两腿大开,似乎有什么不便之处,行走起来,如同螃蟹。

    顾盼盯着这黑脸的汉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果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又遇到了廖勇这混球。

    廖勇却未曾看上她一眼,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地瞪着地下的李思齐,脸上满是愤怒,身旁搀扶他的却是个生的俊秀的少年,惴惴不安地道:“大爷,你看,咱们未曾欺骗于你,这人的确已经被去了势了,还是回去吧。”

    顾盼听的云里雾里,却见廖勇大手一挥,蹲下身子撩开李思齐的长袍,只见李思齐两腿之间殷红一片,便是外面的长裤也染透了。

    廖勇登时大是满意,哈哈大笑,笑罢,脸色狰狞地抬起脚,就要对着李思齐的伤处踩下。

    顾盼大惊,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廖勇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瘦小的顾盼,见是个娘们,脸上不禁显出了厌恶之色,喝道:“哪里来的臭娘们,大爷的事情你管不起!”

    顾盼气得浑身发抖,这个无耻之徒,她颤抖着声音嚷道:“我今天还非要管了这闲事了。”

    廖勇一愣,缓缓地放下了脚,嘲弄地看向顾盼,不屑地道:“可惜本大爷不喜欢娘们,你就算想替掉这狗杂种,大爷也不会答应的。”

    他凶猛地瞪向顾盼,恶狠狠地从口里挤出几个字来:“给大爷滚!”

    顾盼的倔强亦是被他激了出来,若是此时地上躺的不是与她两次有恩的李思齐,又或者撞上的不是廖勇这个混球,也许顾盼会选择明哲保身。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若是她此时手中有刀,只怕此刻早已经砍了上去,顾盼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能打击这个匹夫的话:“便连一个文弱书生都打不过的人还当什么将军!”

    廖勇眼睛眯成一缝后瞬间睁大,这是哪里来的臭娘们啊啊啊,败在顾远南手下被他引为奇耻大辱,却又不能找回场子,不然他也不会来这店中寻欢,也不会碰上这种新雏,还伤了命根。

    廖勇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他大手一伸,脚下一迈,却是横跨过李思齐来捉顾盼,只是这一动之间,胯下的伤处牵的他一痛,廖勇皱了下眉头,奸笑道:“好好,本大爷虽然不喜欢玩女人,手下的兄弟们却喜欢,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今天定叫你后悔招惹了本大爷!”

    顾盼一惊,看着猛扑过来的凶兽,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旁边的两个护卫手握刀柄之上,这少女既然是将军公子的贵客,便是七皇子殿下的贵客,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这莽夫伤了她。

    一双修长的手平稳地伸出,恰到好处地按在了两个护卫行将拔出刀的手上,二人一惊,鼻子中飘进了一股浓郁的酒味,二人齐齐唤道:“殿下!”

    李祈正看着行走如螃蟹的廖勇一瘸一拐地追着绕着圈子的顾盼,轻蔑地一笑,大步上前,顾盼慌不择路下,却是一头撞进了李祈正的怀中。

    口里连声道着对不起,顾盼没有抬头看上一眼撞到了什么人,闷头就要继续跑,慌乱之下,犹不忘抓起李祈正的胳膊,带着这个无辜的路人一起跑路。

    李祈正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反手抓住了顾盼的手腕,朗声道:“跑什么,你还往哪里跑?”

    顾盼一惊,怔怔地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去,却见李祈正嬉皮笑脸地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二人初见之时。

    廖勇见顾盼被人拦住,登时大喜,狞笑着逼近了来,只是他行走不便,生怕顾盼再次跑掉,便喊道:“多谢兄台帮我抓住这小贼,等下廖某必有重谢。”

    原来李祈正在车上吐过一场,却是换了身便装,灯光昏暗下,廖勇竟是没认出他来。

    李祈正也不说话,嘴角却上挑的更加厉害,满脸不屑,顾盼心神安定下来,既然这位七皇子殿下肯出马,自然是平安无事了,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着如此的信心。

    想顾远南何等的惊采绝艳,至交好友却只有一个形同废材的李祈正,单只这一点,便让她肯定了,七皇子殿下定然不像是表面上的吊儿郎当。

    廖勇终于行的近了,近的他足以看清楚拦住那小妞的人的脸,他微微一怔,未待他行礼,李祈正大喝一声,先声夺人道:“廖勇,你刺杀本皇子,意图谋逆不成?!来人,把他拿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各怀心思

    廖勇脑子转的也快,旋即便举手捂住脑袋,哼哼唧唧地往回走:“今天果真是喝高了,便连亲爹都不认识了……”

    李祈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廖勇做作的行路姿势,东倒西歪的,像是一只喝醉了的螃蟹,还真是辛苦呢,呵,本来不想仗势欺人,今天却又没忍住多管了闲事,罪过,罪过,李祈正抚住隐隐作痛的脑袋便要回到马车上去,鬼使神差地却又回头看了顾盼一眼。

    这一看之下,李祈正登时脸色大变,只见顾盼再次跑到了李思齐身边,探头看他的伤处,李祈正大步行了过去,一把将顾盼拉了起来,连着说道:“你,你,……”

    对着顾盼一双清澈的眼睛,李祈正真不知道从何说起,总不能说,那个地方,你个大姑娘家的不能看吧。

    李祈正咳了两声,用手指着地上的青年男子,轻描淡写地问道:“这人你可认识?”

    顾盼经他一提醒,应了声,却是又蹲了下去,这次便是连手都伸了出去,眼见就要撩起李思齐的袍子,李祈正无法,只得拽着顾盼连退了几步,待离的地上的男子远些了,方抑郁地道:“你先回府吧,这个人就交给我处理了。”

    顾盼一怔,怀疑地看向李祈正,李祈正单手抚头,挺伶俐个丫头,怎么关键时刻就犯糊涂了?他咬牙切齿地质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把他带回候府?还是延请个大夫来,守着他直到他康复?”

    每问一句,顾盼便摇一下小脑袋,李祈正舒了一口长气,赶紧回身召唤顾盼的丫鬟:“你,对,就是你,赶紧带你们小姐回去。”

    柳芽早就想把顾盼拽走了,这时得了尚方宝剑,麻溜就过来了,死死拖住顾盼往马车哪里走,顾盼犹自不放心的回头,李祈正不耐烦地挥了两下手,催促道:“赶紧回去吧,放心,他死不了。”

    顾盼上了马车之后,心神不定地又从车窗之中探头去看,却见李祈正已经叫那两个卫士一头一脚地把李思齐给抬了起来,心中稍安,寻思着,下一次见到表哥一定要叫他打听打听,七皇子殿下是如何处理的。

    马车很快行到了侯府侧门前,刚刚停稳,车门就被人唰的一下打开了,雷嬷嬷的老脸在门口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死气沉沉,她一叠声地道:“小姐,你可回来了,急死老婆子了。”

    顾盼微微一怔,随后不解地问道:‘何事如此慌乱?”

    雷嬷嬷看了她一眼,急的不行,费力地踮起脚尖伸出手来拽她下车,急急道:“老爷知道小姐出去了!!”

    顾盼顺从地任由雷嬷嬷拽着下了马车,心中的谜团却越来越多,她出去是报了夫人的,父亲怎么会不清楚?但她见雷嬷嬷急的满头大汗,口齿也不若平时伶俐,便不急于追问。

    待她双足稳稳地踏在地面上,才轻轻松松地问道:“我出去的时候是告诉夫人了的,夫人难道没跟父亲说吗?”

    雷嬷嬷越发惶恐,竟然直接用袖口去擦拭眼角,一边哽咽,一边自责道:“都是老奴地错,一时不提防,却着了她的道,老爷今日晚饭见小姐不在,便问了一句,她,她竟然推说不知,呜呜。”

    顾盼从腰间抽下帕子,轻轻地递到了雷嬷嬷面前,不知为何,这老嬷嬷越是惶恐,她却越是冷静,待雷嬷嬷接过帕子,顾盼尽量放柔了声音,问道:“父亲怎么会一起吃晚饭?不是一向都各人吃各人的吗?”

    雷嬷嬷忍不住扬起右手,狠狠抽打了自己一巴掌,哭道:“老奴糊涂啊,府里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一起吃饭的,老奴长久不伺候主子,竟然把这个茬都忘了。”

    事情到此,顾盼心中已经大致有数了,却也怪不得雷嬷嬷,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主宅前,顾盼转身看着雷嬷嬷,轻声道:“嬷嬷还是回去吧,洗把脸好生休息休息。”

    雷嬷嬷一惊,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顾盼的胳膊,哀诉道:“那怎么行,小姐怎么能一个人去见老爷……”

    顾盼心中不耐烦起来,这个嬷嬷当真是老了,她平静地看着雷嬷嬷,口里吐出的话清晰地在雷嬷嬷耳中炸开:“怎么不行?那毕竟是我的亲生爹爹,还能吃了我不成?嬷嬷却是有些糊涂了,不妨回去仔细想想,莫要再忘记什么应该交代的,却没有交代。若是再有一次,我真不知道还该不该留下嬷嬷了。”

    看着雷嬷嬷脸色越发惨白,哆嗦着嘴唇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微微一福便蹒跚离去,顾盼的握成拳头的手指甲几乎要扎进肉里,她暗暗告诫自己,此时绝对不能心软,她的面前,站着的是她的继母,她的胜算,几乎为零。

    却也怪不得顾盼心狠手辣,侯爷夫人以往若隐若现地敌意已经由暗转明,摆明车马要和她做过一场了。若是她身边的人中再留下个隐患,时不时的疏忽一次,她真不知道会死成什么德行。

    表哥可以为她出头,可以替她教训廖勇,却万万不会跑到侯府替她讨回公道的,教训侯爷夫人,还得自己亲自上阵。

    顾盼心中突然升起万丈豪气,不错,表哥不能来侯府为她出头,侯府自然也无法去找将军公子的麻烦,她一个人,当真是无牵无挂,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吗?!

    刚一跨进院门,来迎的却不是以往满面春风的许嬷嬷,居然是敛眉垂首的蔁姐儿,顾盼实在诧异,忍不住看了她两眼,却见蔁姐儿一身青衣,头发整齐地挽起,仿若一个老妪打扮,一本正经地对着顾盼弯腰行礼,沉声道:“请小姐跟着奴婢来,老爷等的久了。”

    话罢,蔁姐儿又端庄严肃地行在了前面,顾盼当真是一头雾水,这蔁姐儿,头一天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怎么这么快就换了一个人似的。

    顾盼想起昔日这个姑奶奶的所作所为,暗忖,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警惕些好,不禁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跟在了蔁姐儿身后。

    两人很快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宅子前,蔁姐儿轻轻唤了声,马上有个小丫鬟来掀了帘子,蔁姐儿率先进去,就听到那小丫鬟脆生生地道:“李嫂子,方才老爷要杯茶,还没来得及沏呢。”

    蔁姐儿转身看着顾盼,笑道:“老爷正在气头上了,小姐不妨亲自给老爷沏杯茶去。”

    顾盼退后一步,狐疑地打量着蔁姐儿,却见她坦荡荡地回视着,一副真心实意为顾盼打算的样子。

    顾盼垂下眼帘,十分自然地答道:“我不会沏茶。”

    话罢,就听见里屋门帘一阵晃动,韦侯爷沉着脸看着她道:“还不进来?”

    顾盼顺从地向韦侯爷行去,却听到韦侯爷的斥责声再次响起:“沏茶这种事情,还需要小姐动手不成?再有下次,直接打杀出去!”

    顾盼暗道侥幸,这蔁姐儿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方才蔁姐儿和那小丫鬟说话之时,并不刻意压低声调,顾盼便察觉不对,待到蔁姐儿一脸好心地要她动手沏茶,这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直觉地回答了不会沏茶,果然蒙对了。

    现在看来,韦侯爷只怕已经被她们惊动,方才她若是不肯沏茶,便是不孝,若是沏茶了,便是自降身价,总之,前狼后虎,怎么做都是错。

    韦侯爷缓步踱回了房中,顾盼低头跟在他身后,规规矩矩地立在了门口,韦侯爷踱到了书桌前,回头一望,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大女儿是胆子太小还是规矩过头了?带着薄怒命令道:“到我跟前来!”

    顾盼轻轻应了一声,甫一抬头便愣在当场,这里,简直是书的海洋啊。

    这间房占地极大,却被一排排的书架全部堆满,便连韦侯爷的书桌也被挤到了一角,屋子里除了书架就只有这么一张楠木书桌,还有两把椅子,显而易见,这是韦侯爷平日里会见心腹的所在。

    顾盼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似乎这满屋的书山给了她勇气一般,她沉静地迈开步子,按照王嬷嬷当日所教,极为端庄地行到了韦侯爷身前,轻轻一福道:“爹爹唤女儿过来所为何事?”

    韦侯爷默然半晌,沉声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顾盼斟酌了下措辞,沉稳地回答道:“今日顾家表哥寿辰,却是邀女儿前去小聚。”

    韦侯爷手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胡闹,那顾家小儿的生日宴席遍邀世家子弟,便连国子监那群监生也一个不落的都请了,你个闺阁女儿家家的,凑的什么热闹!”

    这话说的却是有些过了,顾盼脸上火辣辣地烧,她一咬牙便要为自己辩解,却听到韦侯爷的继续咆哮道:“上次我便已经要你母亲管教你,少和那顾家小儿往来,你全部都当了耳旁风不成?你当每次都有好运气,被人追赶的时候恰好遇到你父亲不成?!”

第一百七十六章 堵的韦相国哑口无言

    顾盼一惊,侯爷夫人什么时候告诫她少和表哥来往了?她心微微一沉,决然要把侯爷夫人供出来了,这次出行,明明就得了侯爷夫人的许可!

    未待她开口,韦侯爷声嘶力竭地吼出了最后一句:“何况你出府竟然都没有和你母亲说上一声,真不知道你这是哪家教导出来的规矩!”

    顾盼猛地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不错,我就是没有家教的孩子。”

    这句话说出来以后,顾盼心头一轻,多年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似乎被搬走了,她的理智瞬间崩塌,便如同有了裂纹的堤坝,再难挡住感情的洪流。

    顾盼死死盯住韦侯爷,这个一朝权相,贵不可及的长乐侯大爷,诸般恶毒的言语争先恐后地从她口中喷薄而出:“侯爷知道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与猪同睡,与狗同食,猪睡的却比我还久些,狗吃的也比我多些,不错,我过的就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看着韦侯爷气的满面涨红,莫名的快感洗刷着顾盼的身心,她微笑着看着韦侯爷,闲话家常一般诉说起自己儿时的生活:“顾家有三个女儿,却只有老大和老三有名字,还是特意花了钱请算命先生起的,怜花惜玉,多好听的名字。”

    顾盼平静地讲述着,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顾家老二却是没有名字的,从小到大,顾家娘子一直唤她顾二,每次唤的时候都是满脸厌恶,若不是需要有个称呼,怕是连这个,她也不想叫。”

    “吃饭是全家人剩下的,刷锅水加点锅巴一泡,顾二便经常偷偷摸摸地从喂猪的泔水里捞些干货来,亲爱的父亲大人,你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吗?又酸又臭,为了活下去却必须捏着鼻子吃下去!”

    顾盼娓娓道来,脸上绽放了大大的笑容,仿佛一朵美丽的白莲花静静地盛开在平静的湖面之上,“顾怜花和顾惜玉都可以去学习女红,顾二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好一家人的早饭,再喂了猪,喂了鸡,动辄还要被顾家娘子打骂一顿。”

    韦侯爷紧紧抚住胸部,一张脸憋的铁青,死死盯住顾盼,顾盼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她终于可以摆脱顾家娘子的打骂了,知道为甚么吗?因为顾二被卖掉了,被她以为的亲生父母卖掉了,卖到了大户李府之中为奴为婢。”

    一提到李府,顾盼脑中闪过了贺大娘的影子,她激愤的心瞬间柔和了下来,看了眼韦侯爷,顾盼诚恳地道:“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殷殷切切的盼望着的,不过是一顿饱饭,顾家娘子的一个笑脸。”

    话罢,顾盼对着韦侯爷郑重的施了一个大礼,郑重地道:“谢谢父亲赐了女儿生命,但是女儿,真的没学过什么规矩,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话罢,顾盼不再言语,压抑的沉默弥漫在了父女之间,韦侯爷死死抓住了左胸,仿佛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颓然地跌坐椅子上,一下老了十几岁,他无力地挥了挥手,沙哑着嗓子道:“你回去吧。”

    顾盼再次深施一礼,挺直腰杆向外行去,到了书房门口时,韦侯爷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后,多听听你母亲的教导。”

    顾盼猛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韦侯爷身后,她一进来就发现了,那画中的宫装美人,正是她在顾远南那里见过的少女画像,是她的母亲!

    否则,顾盼断然不会如此冒失地回忆起童年,直言讽刺自己是个有爹生没爹养的孩子!

    她在冒险,幸好,她赢了。

    墙上的美人儿一手抚梅枝,一手轻提裙摆,却比顾远南那幅画中的样子又长大了许多,约有二十出头了,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小腹微凸,明显是身怀有孕时画下的。

    也就是说,至少自己在出生以前,母亲还是被深深眷顾着的啊。

    顾盼两眼微湿,眨也不眨地盯着墙上的画像,缓慢而清晰地道:“我的娘亲只有一个,而她,已经死了。”

    话罢,顾盼调头就走,再也不想看她亲爹一眼,再也不想看她亲娘一眼,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有父母疼爱的,很明显,她就是那个例外,感怀身世,一次足矣,若是因此垂头丧气,却大可不必。

    早晚,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属于自己的家的,顾盼的眼睛越发明亮,她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如同她一般成长。

    顾盼没有看到,她走以后,韦侯爷缓缓地转过头,痴迷地看着墙上画像,视线却最终落到了画中女子的小腹之上,喃喃道:“小月,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啊。”

    顾盼一冲出去,便与手捧茶盏的蔁姐儿撞个满怀,茶水溅了她满身,却丝毫感受不到温度,只裙子湿了半边,水淋淋地贴在了身上。

    顾盼顿住脚步,看着慌忙抽出帕子给她擦拭裙摆的蔁姐儿,语气轻柔地劝道:“你最好换一杯热茶给父亲送去。”

    蔁姐儿手一僵,顾盼缓慢但坚决地把她推开,二人错身间,顾盼压低了声音道:“你莫要以为知道我的过去,便可以在夫人那里平步青云了,你瞧,我自己把什么都说了。”

    话罢,顾盼看了一眼蔁姐儿惨白的小脸,突地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低笑道:“莫要忘记了,里面那个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

    话罢,顾盼扬长而去,到了门口,柳芽手持外衣迎了上来,体贴地给她披上,又手持灯笼走在了前面。

    顾盼不急不缓地跟在柳芽身后,心中暗暗好笑,蔁姐儿听了她的警告,是选择跟侯爷夫人告密呢,还是会明哲保身呢?

    无论她怎么做,只怕都成不了自己的威胁,想起昔日李府之中,下人如同蝼蚁一般,顾盼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希望这些人都够聪明,永远不要给她那么做的理由吧。

    顾盼此时斗志盎然,她已经正面击退了韦侯爷,剩下的,就是侯爷夫人这个夙敌了,只是不晓得,大家撕破脸以后,她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呢?

    顾盼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隐隐有些期待,难道说,受了今日里那群世家子弟的影响,她一腔热血都被激发出来了,不知不觉地把这侯府当成了沙场?!

    回到了淑宁斋前,远远地便看见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相互搀扶着候在门前,顾盼微微一怔,随即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人啊,都只有在相关切身利益的时候才会着急上火。

    到了雷嬷嬷和小米面前,顾盼脚步丝毫不停,视若无睹地从二人中间穿过,雷嬷嬷和小米对视一眼,雷嬷嬷犹犹豫豫地开口唤道:“小,小姐。”

    顾盼脚步一顿,却是对柳芽使了个眼色,今日里带着柳芽出去一天,她很是满意,这丫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又很有眼力架,却是比其他几个都要强上许多,堪当大用,等回去,就仔细问下这丫头的身世吧。

    柳芽果然读懂了顾盼的眼色,脚步一停,轻声道:“嬷嬷和姐姐就这么站在门口,是给旁人看笑话的吗?”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也不需多说,柳芽话罢,便追了顾盼进屋,雷嬷嬷的身子晃动一下,脚步越发沉重,喃喃道:“老了,果然是老了。”

    小米更是如遭重击,她懂得规矩虽多,为人却未免失了灵变,这时被柳芽一语点醒,却懊恼不已,爹娘的事情且不说,明显这柳芽要抢了自己的位置了,小米脚一跺,却也顾不得一旁的雷嬷嬷,急匆匆地穿过回廊,追了顾盼去了。

    雷嬷嬷脚步蹒跚地尾随其后,心中悲凉,竟生起了退隐的心思,这小小姐明显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多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怕是想着一网打尽吧。

    顾盼一踏进屋子,五妮儿便迎了上来,伸手为她解下外衣,另外一边,丽娘却端了盆温水来供她洗漱。

    顾盼伸手在水里一搅,不凉不热,温度刚好,丽娘却是有心了,也不知道泼了多少水出去,才等到她回来。

    五妮儿眼尖地看到顾盼裙上湿了一片,不声不响地进了里屋,脚步轻的像猫,却又迅捷无比,片刻功夫,就捧来一套干净的里衣。

    顾盼暗暗点头,这几个丫鬟似乎集体开了窍一般,如此她便放心许多,至少不会后院起火了。

    顾盼这般想着的时候,小米亦是匆匆地进了屋,她单手扶住门框,见了屋里的情景,却嗫嗫地说不出话来,五妮儿和柳芽服侍小姐换了衣服,丽娘为她梳理着长发,她竟然完全插不进手去。

    小米背靠着门框,无力地滑落地上,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顾盼眉头一皱,这还是家生子么,竟然没规矩成这样,便是当年在李府之中,入府之时,也是青口白牙地说了的,就算爹娘死了,在主子面前也不可以哭!

    PS,没有存稿了,不确定会不会有粉红加更,如果晚上7点没有更新,那今天就是没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先声夺人(130)

    看出顾盼脸色不愉,柳芽松了手,退到了小米身边,从怀里掏出帕子递了过去,低声道:“莫要哭了,小姐不高兴了。”

    小米看了她一眼,接过帕子,却是嘤嘤地哭的更厉害,顾盼伸出手猛地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小米厉声道:“把她给我拖下去,关起来好好反省反省。”

    雷嬷嬷刚刚跨进屋门,听了这句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腿都软了,死死地抵住门框,才好歹没有丢人地一屁股坐下去。

    柳芽二话不说,便上前架起了小米的胳膊,五妮儿略微迟疑,也紧随其后,架起了小米的另外一条胳膊,只有丽娘怜悯地看着小米,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小米声嘶力竭地喊道:“求求小姐救救奴婢的父母,奴婢下辈子给小姐做牛做马……”

    顾盼脸上一沉,怒道:“还不封住她的嘴巴,这么点破事非要闹得满府都知道吗?!”

    柳芽毫不打折地执行起了顾盼的吩咐,劈手夺下小米手里的帕子,用手一揉径直塞进了她嘴巴里。

    柳芽却是个奇葩,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发起狠来真是让人心悸,她死死抵住小米后腰,推着她便往外走,五妮儿只是随意地帮着抓住了小米的手臂。

    顾盼真是气的七窍生烟,她怀疑小米根本就是侯爷夫人不要的,丢到她这里来祸害人,私下里把小米父母买了去的事情,能宣之与众吗?她这么嚷嚷到底是想救她的父母,还是想害他们呢?!

    这个小米,真是个烫手山芋了,若是留她在身边,不知道何时惹出泼天大祸,若是打发出去,她却又于心不忍。

    顾盼连续喘了几口气,情绪这才安定下来,罢罢罢,顺其自然吧,就先把她拘在这院子里,左右不叫她出去浑说便是了。

    丽娘识趣地端来一盏热茶,顾盼接到手里,掀开茶盖,轻轻吹了下,眼角瞥到了立在一旁的雷嬷嬷,手一顿,对着丽娘吩咐道:“还不赶紧给嬷嬷搬把椅子,今天在外面等了那么久,真是辛苦了。”

    丽娘听话的上前搀扶起雷嬷嬷,软声软语地道:“嬷嬷快请坐。”说着,又捧了一杯茶给雷嬷嬷,雷嬷嬷热茶在手,顿时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就听到顾盼漫不经心地问道:“嬷嬷可曾想好了,还有什么本该说却忘记说了的?”

    雷嬷嬷一惊,手里的热茶顿时觉得烫手起来,她嗫嗫道:“老奴,老奴……”

    顾盼轻叹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缓步行到了雷嬷嬷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细声细气地道:“嬷嬷辛苦一天,许是累了,到了明天,大概就会想起些什么了吧?”

    雷嬷嬷只觉得肩膀上顾盼放着手的地方火烧火燎,这小妮子的手有若千钧,她知晓这次自己惹了大祸,一个晚上担惊受怕,眼见小姐平安归来,放了心的同时却又担心,小姐会怎么对待自己。

    今天一个晚上下来,雷嬷嬷一颗心却死死地抵在了喉咙口,似乎一张嘴便会吐出来,小姐与平日里大不一样,明明没有一句重话,没有一句责备,举重就轻之间却让人备受煎熬。

    雷嬷嬷腆着老脸,一时之间,不知道回答是,还是默不作声地好,肩膀之上骤然一轻,却是顾盼的手挪开了,雷嬷嬷登时如释重负地道:“是,是。”

    顾盼重新回到座位上,茶却是有些凉了,未待她说话,丽娘乖觉地换了盏茶来。

    雷嬷嬷坐立不安,便要告辞,顾盼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来咽了一口,却又吩咐道:“过几天,还要劳烦嬷嬷,请李嬷嬷她们过来坐一坐。”

    雷嬷嬷本来就只坐了半边的屁股立刻抬了起来,恭声应道:“老奴一定把小姐的话带到。”

    顾盼便不再言语,雷嬷嬷福了一礼,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到了门口,忍不住喘了口大气,回头悄悄望了一眼,却见顾盼单手支腮,一只手在桌上比比划划,不知道在筹划着什么,赶紧悄无声息地出了门,一摸满头冷汗,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般。

    顾盼暗自盘算,如今却要先搞清楚侯爷夫人的这股敌意从何而来,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啊,当初贺大娘教她的第一课,可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一入侯门,便如履薄冰,处处小心,样样仔细,却也落的这般下场。

    顾盼心中打定主意,万万不可坐以待毙了,一定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顾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外面传来了三声梆响,才惊觉地抬起头来,却发现三个丫鬟或站或坐,默不出声,却是把她围在了当中,手里的茶水依然是温的,也不知道换了几遍。

    顾盼询问地看向了柳芽,柳芽微微一笑道:“小姐放心,她的手脚俱已绑住,被安置在了后院库房之中。”

    顾盼一怔,却想起了自己昔日里被捆绑后丢到了库房的事情,她眉头微皱道:“手脚却也不必绑住了,只是最好使个人看住她。”

    柳芽几人互望一眼,最后还是柳芽站了出来道:“让奴婢去吧。”

    顾盼略一犹豫,缓缓地摇了摇头,看向了五妮儿,认真地道:“五妮儿去吧。”

    五妮儿没有争辩,微微一福,便去了。

    顾盼拉过柳芽,轻声道:“把你以前的事情给我讲讲吧。”

    其实顾盼早已经从顾远南口中得知了几个丫鬟的大致身世,如今不过想知道的更详尽些罢了,却觉得柳芽的手瞬间变的冰凉,顾盼不禁抬头看她,见柳芽的脸上苍白没有血色,隐隐还带了一丝掩藏不住的恨意。

    顾盼心底一松,罢了,谁还没有过去呢,她叹了口气松开柳芽的手,道:“算了,我也不问了,你以后好好当差便是了。”

    在柳芽和丽娘的服侍下,顾盼稍事洗漱,便上了床,却依然辗转反侧,心中隐隐有着不安,希望五妮儿不要让她失望吧,带着这么一丝念头,顾盼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耳边传来了阵阵鸟鸣之声,带着清晨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顾盼闭着双眼,却是想要多享受会儿这片刻的宁静。事与愿违,顾盼虽然闭着眼睛,却也感受到了头上的那一片阴影,是谁?丽娘还是柳芽?

    来人久久没有说话,顾盼轻叹一声,依然闭着双眼,轻声问道:“是不是五妮儿出事了?”

    柳芽一愣,随即恭恭敬敬地道:“是,奴婢今天早上去替换五妮儿,却发现她手脚俱被人捆住,小米已经不知去向。”

    顾盼缓缓睁开眼睛,单手撑着床,半坐起身,命令道:“起床更衣,等会儿夫人就会来了。”

    柳芽一愣,虽有些将信将疑,却还是手脚麻利地帮顾盼穿好了衣服,这套衣服却是顾盼亲选的,上次新做好的衣裙里的一身,淡紫色的罗裙,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在鬓边又别了朵浅黄色的小花,顾盼整个人素雅无比,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

    丽娘去端了早饭上来,顾盼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果然,吃到一半的时候,就见窗户外轰轰烈烈地来了一大队人马,当先一人正是侯爷夫人。

    接着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顾盼抬头望去,见侯爷夫人满头珠翠,富贵无比,却是刻意打扮过的,她身边站着唯唯诺诺的小米,整个人几乎都缩到了侯爷夫人身后。

    未待侯爷夫人开口,顾盼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晚辈礼,浅笑道:“女儿正打算用了早饭去给母亲请安,母亲这么急着来找女儿,却是什么事情?”

    侯爷夫人一怔,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起顾盼,方才那番笑里藏刀的话真是这个看着老实木讷的女儿说出来的吗?

    她先是说饭后就去给自己请安,表明她是个懂礼的,却又明嘲暗讽自己不懂规矩,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赶到早饭来讲?又是亲自来寻她这个继女,却是生生落了自己的面皮。

    侯爷夫人也是个老于世故的,她面色不变,莲步轻移到了顾盼身前,浅笑道:“儿啊,这大清早的就有个贱婢诬陷我儿,我怎么还坐的住,当然要过来一证我儿清白了。”

    顾盼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小米,似笑非笑地道:“母亲说的可是我央了表哥买下小米父母的事情?”

    话一出口,侯爷夫人登时手足无措,她本来想以此事为借口发作一番,扣个吃里爬外的大帽子给顾盼,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先声夺人,搞得她无以为继。

    小米亦是愣住了,她昨日里见顾盼脸色不善,便当自己父母无望获救,只得转头又去寻了侯爷夫人,谁想到,听小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爹娘似乎已经到了顾府?

    那她现在所做的,不是把自己一家三口都推进了无底深渊?小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缓缓地滑坐了地上,怔怔地看着顾盼,脑子里一片混乱。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打发掉两个奸细

    顾盼露出一脸诚实的笑意,纯真地看着侯爷夫人,细声细气地道:“女儿是想着,既然这小米是母亲分给女儿的,可见是个品行出众的,她又是家生子,她父母定然也是不错的,表哥那里正好缺使唤人手,若是小米父母去了表哥那里,以后在女儿这里做事不也安心吗?”

    这一大段话绕来绕去,重点却只有一个,这小米品行若是好的,她的作为自然没错,若小米品行不好,你为甚么弄个品行有差的丫鬟过来,什么居心呢?

    侯爷夫人被驳的哑口无言,却也不能再把小米留下了,顾盼话里话外虽然给足了她面子,事情到底如何,二人却也心知肚明,侯爷夫人勉强一笑道:“那你用饭罢,今天请的两个女先生就要到了,一个教读书识字,一个教女红,你莫要迟了。”

    顾盼立刻乖巧地应了下来,侯爷夫人少不得又告诫一番:“读书只求个明理,这女红却要仔细做了,过上几月便是娘娘寿辰,到时候少不得要各家闺秀献上一份心意的。”

    侯爷夫人每说一句,顾盼便轻轻地应一声,便像是普通的母亲教训女儿一般,周遭的一群丫鬟婆子们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只觉得这二人周遭气场诡异无比。

    侯爷夫人啰嗦完了,叫人搀扶起小米,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行将离去,顾盼却又轻飘飘地道:“母亲,我看那五妮儿也是顶好的,女儿却是无福消受了,还请母亲一并带走吧。”

    侯爷夫人脚一顿,回过头来看着顾盼半晌,见她双眼纯净如婴儿,似乎没有任何心机的样子,单纯地看着自己,心不仅一颤,咬牙应道:“好。”

    话罢,又等了片刻,待柳芽搀扶了手脚酸麻地五妮儿过来,侯爷夫人方带着大部队匆匆离去。

    柳芽和丽娘默不作声地看着昔日的同伴被带走,小米全身瘫软,不哭不闹,五妮儿却也异常的配合,安静的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顾盼亦是看着她们的背影,回过头来,看着满桌丰盛的早点,却突然失了胃口,闷闷地道:“撤了吧。”

    丽娘和柳芽安静地指挥起小丫鬟们,顾盼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第一天见到这四个丫鬟时,她便知道,其中定然有侯爷夫人的眼线,当时最坏的打算也不过这四个都是靠不住的。

    现在实打实地掀出去两个,却也让人殊为难过。

    那小米本就是家生子,却来投靠自己,怎么想,都是靠不住的,就算爹娘行将被卖,也该去求侯爷夫人才是。只是这场戏做的太逼真,怕是连她自己都相信了,两面三刀间,当真是过渡自然不见丝毫瑕疵。

    她父母?顾盼的确派柳芽去传信了,却是叫顾远南打探下这小米的父母做的什么营生,在侯府又是什么地位,一个外府管事,一个内府的嬷嬷,当真会随便卖掉?那这侯府里的下人岂不是离心离德了?

    估计侯爷夫人另准备了一对夫妇来冒充这小米的父母,可惜,见她没有上当,这小米便慌了手脚,却顺便把五妮儿也带了进去。

    侯爷夫人心机不可谓不深沉,这五妮儿却又是另外一个典型,当初在将军府,几个丫鬟又惊又怕间露了底细,顾远南便着人打探一番,这几个丫鬟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那种环境下说出来的话竟然也是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这五妮儿固然是旁人送给韦侯爷做妾的,只是当时却送了不止一个美人儿,五六个少女里只有五妮儿被侯爷夫人留下了,其他的都打发掉了,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昨日里顾盼故意叫五妮儿和小米同住,便是想试探一番,没想到这两个心机深沉的丫鬟果然中计,五妮儿生的身材丰满,瘦削的小米却是如何能制服她的?岂非自欺欺人?

    顾盼看了眼柳芽,又看了眼丽娘,这两个,却也不是省心的,只是比哪两个的背景却好了许多,且留下来用着,日后再说吧。

    吃罢了饭,稍事休息下,许嬷嬷便登门造访了,这个侯爷夫人往日里的心腹却不像是平日那般笑容满面,很是客气地道:“小姐,先生已经到了书房,请小姐过去吧。”

    顾盼依然如第一天到侯府一般,甚是有礼地答谢了许嬷嬷,柳芽却也有了大丫鬟的架势,从袖中摸出块碎银给许嬷嬷递了过去,许嬷嬷推脱再三,还是接了,脸上却是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许嬷嬷先行一步,为顾盼带路,身后跟着柳芽,丽娘留在了家中。

    顾盼迈着小碎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许嬷嬷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却是随了她的节奏。

    她们今日里走的是一条碎石小路,不过尺来宽,仅容一人通行,路旁种植的各种树木枝叶横生,却是伸出不少到小路之上。

    此时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枝叶之上残留了不少露珠,顾盼轻轻用手拨开眼前的一枝树杈,一眼望见许嬷嬷无知无觉地被一个小树杈打到了肩膀之上,崩起无数水珠。

    顾盼当机立断,这许嬷嬷定然心中有事,否则平日里如此注重仪表的管事嬷嬷怎么会任由露水打湿了衣襟?

    顾盼寻思再三,眼睛骤然一亮,她漫不经心地道:“那个韦家嫂子倒真奇怪,前几日还打扮的甚是鲜艳,昨天便朴素起来。”

    许嬷嬷心里憋的可不就是这么一桩事,也不知道那个韦管事家的是哪里对了夫人胃口了,前儿个还被夫人使眼色轰赶出去,昨天便堪当大用了。

    只是许嬷嬷毕竟是夫人身边的得力婆子,却也知道不当在大小姐面前胡乱张嘴,便忍住不说,顾盼何等人也,自幼便学会了察言观色,但只旁敲侧击就已经知道的够多了,却把这个事情暗暗地记在心中,想着以后说不定能用的上。

    转眼便到了一个没来过的园子,打眼望去,却是个果园,里面几棵樱桃沉甸甸地挂了满枝,上面残留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晶莹,看着就像是一树翡翠之中又挂满了无数红宝石。

    许嬷嬷对顾盼却有了些好感,见她一直盯着那一树樱桃,便笑道:“小姐先去读书,等会老婆子便叫人采了樱桃给小姐们当零嘴吃。”

    顾盼婉然一笑,话语中带了三分感激,轻轻谢道:“有劳嬷嬷了。”

    在这一园花果之中,却又有几座琉璃暖房,许嬷嬷见顾盼甚是感兴趣,便伸手为她讲解道:“这些暖房主要是冬日里赏梅所用,咱们府上的梅花可是全京城都有名的,到了冬天,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托人递了帖子来。”

    许嬷嬷说上两句,顾盼便见机插上句话,随意地又捧她两句见多识广,许嬷嬷心花怒放之下,却还记得谨言慎行,只肯把话题固定在这一个园子之中。

    旁敲侧击半晌,见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顾盼抬袖遮住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却又刚好叫许嬷嬷听到,许嬷嬷知机地收了嘴巴,赔笑道:“老婆子一说起来却是忘了正事儿,这不,那边就是书堂了。”

    顺着许嬷嬷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前方一片小树林内,一座青瓦白墙的小巧院子半掩半露,顾盼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这林子,这院子,不就是韦相国书房里那张画的背景吗?

    难道说,这里曾经是她母亲的居住之所?

    顾盼顾不得许嬷嬷,脚下提了速,提起裙摆便小步地跑了起来,距离那青瓦白墙越是近,就越能感受出这院子和整个侯府的格格不入。

    院子里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似乎久未打扫,却又别具一格,院子一角甚至还有一笼鸡窝,只是荒废已久,却被风吹雨打了去,依稀还有个旧时模样罢了。

    顾盼站在园中,左顾右盼,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她抬头望去,却见窗下挂了一串七彩的络子,下面系了个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这里,绝对不是侯爷夫人的地方。

    回头看许嬷嬷的脸色,亦是又妒又羡,顾盼心中又肯定了三分,她强忍半天,终于还是轻声问道:“这里,以前住着什么人?”

    许嬷嬷避而不答,疏远的福了身子道:“小姐进屋即可,老身先行告退了。”

    话罢,许嬷嬷倒退着行了几步,随后转身快步离去,两人方才相处间的融洽荡然无存。

    顾盼在外面发了半天呆,直到日头冒了出来,草叶上的露珠都被蒸干,柳芽不得不出言提醒道:“小姐,莫让先生等的急了。”

    顾盼如梦方醒,她心里疑惑更甚,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缓步行到了屋门前,看着柳芽轻叩房门,里面传来了一声应门声,片刻功夫,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青衣妇人站在门里,面色红润,生的很是和蔼,门板挡住了她半边身子,她上下打量一番柳芽,笑道:“是大小姐吧,等你半天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西陵上人陆家三姑

    柳芽一愣,退了半步,让出身后的顾盼,恭恭敬敬地道:“这个才是我们家小姐。”

    那妇人怔了一下,应变也迅速,立刻就对着顾盼笑道:“大小姐果真生的一表人才,快快进来。”

    话罢,这青衣妇人却是闪开了身子,让了门出来,顾盼缓步进了门,见屋子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方桌竹凳,对面墙上又有竹子编的壁画,间隔挂了四幅,左手的那面墙上却满是琴萧笛鼓各色乐器,右手那面墙却是一个书架,里面书不算多,斜斜地摆了半个书架,整个屋子透露着一股极为雅致地味道。

    顾盼这才注意到,旁的姐妹似乎都不在,她诧异地看向那青衣妇人,单刀直入地问道:“我家妹妹呢?”

    那青衣妇人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道:“她们早就识得字了,自然不用从基础学起。”

    顾盼见这妇人言谈间殊为不敬,心里不喜,不自觉地便端起了小姐架子,径直用了命令的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便开课吧。”

    这青衣妇人到了书架前,随意地抽出一本书来,嬉笑着丢到了顾盼面前道:“你先把这本书上的字默写的熟了。”

    顾盼默默地拣起书,见上面写了几个大字,明月诗集,翻看两页,却是个手抄本,字体婉约细腻,应是出自女子之手。

    她斜眼瞥见那妇人一脸得色,不禁捧着诗集到了那妇人面前,淡淡地道:“还请嬷嬷先读一遍。”

    那妇人脸色一变,犹自嘴硬道:“读什么读,你先默写流畅了再说。”

    却是明显欺负顾盼不识字了,顾盼脸一沉,轻蔑地道:“莫非,嬷嬷并不识字吗?”

    那青衣妇人脸色刷地变的惨白,嗫嗫地动了两下嘴皮,却说不出话来,就听见里屋突然传来一阵掌声,一个白衣女子双手抚掌,高笑着走了出来。

    这白衣女子身形纤细,眉目间生的很是婉约,却偏穿了身书生袍,越发显得她袅袅婷婷。

    就在她身后,齐刷刷地探出一排小脑袋,珏姐儿得意地道:“怎么样,我就说骗不了大姐吧。”

    白衣女子取下腰间折扇,咣当一下敲了珏姐儿脑袋一下,故作嗔意:“你怎么不问问你姐姐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顾盼沉稳地打量了一番这白衣女子,见她举止狂放却不轻佻,猜想这个才是真正的夫子,上前一步,却是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沉稳地回答道:“方才我见她神色慌张,似乎有诈,便贸然一试,却没想到她果真不识字。”

    顾盼心里的真实想法却并非如此,谁初习字会拿这么一本手抄本来学,还是满复杂的诗词,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贺大娘给她启蒙时,用的可是那三字经。

    白衣女子赞许地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僵立一旁的青衣妇人,叱责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还不退出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那青衣妇人面色惨白,袖子扬起,却是依言掩面退出了。

    白衣女子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方桌的主位,手里的扇子在桌上一敲,命令道:“茶!”

    茶?这先生刚刚把那伺候的嬷嬷轰赶出去,叫谁给她倒茶啊?

    几个大小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柳芽识趣地去倒了杯茶水来,那白衣女子瞥了一眼柳芽,见她生得清秀雅丽,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来轻轻地啜了一口,坦言道:“我姓陆,你们唤我声陆三姑便好。”

    顾盼一怔,脱口而出道:“三姑和那唤作陆六的护卫有什么关系?”

    砰的一声,陆三姑手里的茶盏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阴森森地道:“你说的是那个跑去给韦老头当走狗的东西吗?!”

    她怒发冲冠的样子,凛然不可侵犯,韦家的女儿们虽然知道她口里的老头是说的自己爹爹,却也不敢反驳,一个个低下头不敢言语。

    顾盼亦是低下头去,她心中暗暗生疑,侯爷夫人会请这么个豪迈洒脱的女先生来教导女儿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仿佛为了印证顾盼的猜测,木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侯爷夫人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后面照例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她虎视眈眈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陆三姑身上,气恼已极地道:“陆三,莫要以为你是老爷的贵客,便可以为所欲为,你把先生打昏,又自己冒充了来,可是君子所为?!”

    陆三姑手里的折扇刷的一声展开,缓缓摇动间,轻蔑地瞥了侯爷夫人一眼,嗤笑道:“本人乃是女子,不是君子,可惜了可惜了。”

    话罢,陆三姑看着侯爷夫人踩在门框上的脚,慢条斯理地道:“我怎么记得某人发誓永不踏进此门一步?”

    侯爷夫人阴沉地看着陆三姑,脚却往后退了半步,她怒道:“好,好,我拿你没办法,我去请老爷来跟你说。”

    话罢,侯爷夫人大怒而回,陆三姑得意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跑到门口,扒住门框喊道:“叫韦老头快一点,姑奶奶忙的很,没空搭理他。”

    侯爷夫人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被身边的许嬷嬷扶起以后,她却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

    珏姐儿一手牵住一个妹妹,故作镇定地看着陆三姑,最小的琬姐儿泪眼婆娑,却是吓得哭了出来。

    顾盼却满心畅快,只觉得这陆三姑为人秉性都对足了自己的胃口,她上前一步,微笑道:“姑姑接下来要教我们姐妹读书了吗?”

    陆三姑瞥了她一眼,拍掌大笑道:“不错,你这小娃却比那婆娘有趣多了,你却想学些什么东西?但凡你说的出来,姑姑我就教的了。”

    顾盼眼睛一亮,她直觉眼前女子是个豪爽大气的,便坦言道:“劳请姑姑讲下各地的风土人情,人文世故。”

    她话音一落,陆三姑眼睛亦是一亮,竟有大遇知己之感,她一把抓过顾盼,把顾盼拉到了身前,哈哈笑道:“小丫头倒是会选,你可知道姑奶奶有个诨名,叫做西陵上人,走了不知道多少地方了,缺少盘缠便写上一笔,写出来的也不过是游历过的十之一二。”

    顾盼怔怔地看着陆三姑,想起了昔日里偶得一本游记便爱不释手,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倒背如流才肯罢休。

    顾盼的心情突地激动起来,她压根没想过,此生最最仰慕的西陵上人竟然是一女子!!

    当真惊才绝艳!

    顾盼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挽着陆三姑的手,央道:“姑姑便讲些游历时的事情听听吧。”

    陆三姑登时谈性大发,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指点江山,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珏姐儿等人渐渐也被她的谈话内容所吸引,不知不觉竟然围着陆三姑站了一圈,最小的琬姐儿更是爬上了陆三姑的膝头,两只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

    韦侯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场景,他咳了两声,却无人搭理他,韦侯爷无奈,故作威严地吼了一嗓子:“陆三姐!”

    陆三姑一惊,视线越过站在她身前的顾盼向外望去,一眼看到了双手背在身后,满脸严肃地盯着她的韦侯爷。

    女人最恨的便是被人喊的老了,陆三姑尤甚,她嫣然一笑,语气腔调突然一变:“小月,你看今晚月色甚好,小生便赋诗一首。”

    言语间满是眷恋爱慕,当真是学的惟妙惟肖,候府的小姐们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陆家姑姑,韦侯爷却知晓她学的什么,老脸一红,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狼狈的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了陆三姑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待韦侯爷回到了书房,怔怔地看着墙上画像又发了半天呆,蔁姐儿小心翼翼地进来传话道:“老爷,夫人问您那陆家奶奶是否已经走了。”

    韦侯爷头也不回,疲惫地道:“去告诉她,那陆家三姑是个没定性的,呆不住两日便会自己跑掉了,休要理她便是。”

    陆三姑这边却已经完全地征服了候府几个小姐的心,便是午饭,也是唤人送到了这院中,陆三姑又特意要了一壶竹叶青,自酌自饮起来,酒至酣处,却又放声高歌,墙上的乐器也被她一一取下,竟然逐一拨弄。

    顾盼等人便围坐一圈,听她絮絮叨叨地又说又唱,几个小的却是体力不支,逐一地睡了过去,陆三姑果然是个不拘泥的,直接把墙上的竹席扯了下来,铺在了地上,又从里屋搬出副铺盖,把三个女孩搬了上去。

    顾盼默默地帮她做着这一切,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觉得这陆三姑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陆三姑喝的满面潮红,却多了几分艳色,她吃吃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顾盼的脸道:“你长的像是你爹爹,这聪明劲儿却是随了你娘,不过啊,”她摇头晃脑大半天,才得意地道:“你这个性子,真真是跟我一模一样呢,哈哈哈。”

    话罢,陆三姑仰天大笑起来,顾盼看着她一脸痴态,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姑,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

第一百八十章 新的教书先生

    “你娘?”陆三姑醉眼惺忪地看了一眼顾盼,忽忽笑道:“你娘本来是个好姑娘,可惜……”

    顾盼一怔,追问道:“可惜什么?”

    陆三姑头一拧,不屑地道:“好花都叫狗啃了。”

    顾盼默默地给陆三姑又斟了一杯酒,还想继续追问,却见陆三姑脑袋一点,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去,呼呼地睡了过去。

    顾盼无耐,只得拖了她与几个妹妹一起,又去屋子里取了副铺盖来,静坐半晌,心里想着明日一定要好好问问陆三姑,却不知不觉地也睡了过去。

    一缕晨光透过门的缝隙洒下点点金光,顾盼脸上被这斑驳的光影笼罩,她眼角一皱,费力地睁开眼睛,一时之间却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半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落到了腰间,顾盼左右环视,见身旁几个妹妹好梦正酣,陆三姑却不见了踪影。

    纳闷间,门被人轻轻推开,柳芽捧了盆清水进来,看见顾盼醒了,小声道:“姑娘擦把脸清醒清醒吧。”

    顾盼怔怔地看着柳芽,径直问道:“陆家姑姑呢?”

    柳芽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她走了,说是见了故人的女儿心愿已了,望姑娘勿念。”

    顾盼默默地让柳芽给自己抹了头脸,看几个妹妹睡的小脸红扑扑,有些不忍心唤她们起来,便守在一旁看着她们,见日头越升越高,却又唤过柳芽,一起背对阳光而立,刚好给几个小的遮挡住了阳光。

    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门被人一下推开,就见许嬷嬷一马当先,带着些丫鬟婆子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两个人架起一个小的,把一众小姐都带了出去,便连顾盼也没能幸免于难。

    这些婆子带着一众小姐们却是去了隔壁的院子,简简单单的,只院子中间有棵槐树,却是生的歪歪扭扭,给几个小姐洗漱过后,许嬷嬷又叫人上了早餐。

    这却是姐妹几人头一次一起用早饭,几个人都有些新鲜,尤其琇姐儿和琬姐儿,一会看看珏姐儿,一会儿又看看顾盼,行止间却是不知不觉地模仿了两个姐姐。

    吃罢饭,眼见许嬷嬷又张罗人去寻来换洗衣物,珏姐儿拉住顾盼的袖子,悄声问道:“姐姐,昨日里那个女先生呢?”

    顾盼苦笑道:“走了。”

    珏姐儿闻言点了点头,老气横秋地道:“我就知道母亲不会为咱们请来那样的先生的。”

    顾盼一愣,问道:“那会请来什么样的先生。”

    珏姐儿脸一板,面无表情地道:“身为女子,就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的语气刻板严肃,却是把个严厉地女先生学的惟妙惟肖。

    学的兴起时,二人头上突然各自被敲打了一下,珏姐儿一下跳起,捂住脑袋叫道:“哪个打我?”

    顾盼也捂住脑袋回头,却见身后立了一个中年妇人,微微有些发福,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和善,板着脸,如同挑选货物一样,上下打量着珏姐儿和顾盼。

    珏姐儿被她盯得胆寒,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姐姐,那妇人眯起眼睛一笑,姐妹二人齐齐打了个寒战,就听到这妇人冷声道:“小姐莫要忘了,闲谈莫论人非也是大家闺秀必须谨记的!”

    这个却是侯爷夫人为她们姐妹几个请来的正牌先生,昨日里吃了个闷亏,被陆三姑打昏丢到了床底,直到早饭后才被人发现,心里真真憋了一肚子气,却是全发到韦家女儿身上了。

    这妇人自我介绍姓甄,却含糊不清地没有说是夫姓还是娘家姓,只肯叫她们唤她做先生。

    待姐妹几个换了干净衣服,便开始上课,果然和顾盼最初设想的一样,却是从三字经学起,又说几个小的都学过了,径直读了几遍便要顾盼背诵。

    顾盼只得装作懵懂无知地样子,磕磕巴巴地背了半篇,总算把这老师打发了去,又叫姐妹几个练字。

    琬姐儿年纪尚小,勉强握住毛笔,写出来的字便歪歪扭扭不成样子,那妇人便厉声道:“你这叫字吗?你这还是字吗?”

    珏姐儿见她如此蛮横,实在气不过,便偷偷地在她背后做了个鬼脸,逗得琬姐儿一笑,谁想到甄娘子突然转过身来,一下抓了个正着,她抿嘴一笑,温柔地道:“伸出手来。”

    珏姐儿倔强地看着她,一动不动,甄娘子大怒,手中教鞭在桌上狠狠一敲,吼道:“伸出手来!”

    话罢,她见珏姐儿居然哼了声拧过头去,不禁怒从中来,大步行了来,伸手便扳住珏姐儿的手臂,强硬地要把她的手抓出来。

    珏姐儿如同小猫般又抓又挠,甄娘子便扬起教鞭,狠狠地往珏姐儿身上抽去。

    顾盼猛地站起,一把抓住教鞭一头,不咸不淡地道:“侯府的小姐也是你动的了手的吗?若是身上留了疤痕,耽误了婚嫁,你担待的起吗?”

    一字一句,句句在理,甄娘子的手一松,任由顾盼把教鞭夺去,她微怔半晌,气极反笑道:“好,好,侯府的千金果然金贵的很,我是教导不了了,便叫侯爷夫人换个先生来罢。”

    话罢,甄娘子转身便向门口行去,珏姐儿却有些急了,若是被母亲知晓,她们第一天就把夫子气跑,只怕大家都落不得好去。

    顾盼一直盯着甄娘子,直到她行到了门口,才徐徐道:“先生在此授馆不足一日,若是传了出去,旁人会说侯府的小姐们顽劣不堪,还是会说先生学识有限,品行有缺呢?”

    甄娘子脚步一顿,骤然转身,凶狠地瞪向顾盼,那一身本就所剩无几的斯文荡然无存,顾盼却两手合起,深深地作了一个揖道:“夫子教我们读书识字,明白事理,小妹顽劣,还请宽容三分。”

    甄娘子愣愣地看着她,初始见到侯府这几个小姐,个个生的一副古怪精灵地模样,只有最大的这个看着忠厚老实,便被她有意无意地略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看着没心眼的,一句话气的她拂袖而去,第二句话让她无法离开,第三句话却又让她起了留意,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小年纪,言谈之间便如此才思敏捷,端的叫人侧目。

    甄娘子猛地想起,方才这侯府大小姐背诵三字经时,虽然勉勉强强地背了半篇,背的时候亦是磕磕巴巴,以聪明论,在她以往的学生里绝对排不上号,现在一回想,却惊觉那半篇三字经居然一字未错,可见此人心思是如何的缜密!

    甄娘子左思右想之时,顾盼已经上前拿起了教本,缓步行到了她面前,双手平端起这本教本,谦卑有礼地道:“还请夫子授课。”

    话罢,她又回头扫了几个妹妹一眼,这一眼轻描淡写,却含着不可抗拒的长姐之威,珏姐儿不情不愿地仿着顾盼的样子,半弯身子,小声道:“请夫子授课。”

    被吓哭的琬姐儿虽然巴不得这个先生赶紧滚蛋,但见两个姐姐珠玉在前,也不得不跟着琇姐儿一起行了弟子礼。

    被打了一巴掌又给个甜枣,甄娘子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侯府嫡长女的厉害,却也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几个弟子既然给了她足够的台阶,她便顺坡下驴了。

    甄娘子一手接过顾盼递过来的教本,轻咳一声道:“练字就做为课业回去再做吧,现在就从这三字经开始讲起。”

    话罢,甄娘子却是又从头到尾地把三字经读了一遍,只是这次读起来抑扬顿挫,却是比先前认真了许多,之后又从第一句开始解释,她认真起来,讲解这些典故却也有趣,便是最小的琬姐儿也听的津津有味。

    许嬷嬷送饭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这么一幕师生和谐的场景,却有些暗暗吃惊,以往和兄弟们一起读书的时候,珏姐儿都要没事儿找点茬子的,怎么今天这个甄先生这么厉害,一下就叫几个小姐乖乖听话了。

    许嬷嬷登时大喜过望,见丫鬟们摆好了饭,便颠颠的跑回了主院,想要第一时间给侯爷夫人通风报信。

    却在门口被小丫鬟拦了下来,她脆生生地道:“许嬷嬷,夫人正和韦家嫂子说话,您稍等一会儿吧。”

    许嬷嬷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让开,夫人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话罢,就听到里面轻咳一声,侯爷夫人似笑非笑地站在里屋门口,看着许嬷嬷道:“嬷嬷知道的还真多。”

    许嬷嬷诚惶诚恐地弯下身子,急切地表白道:“奴婢一时口快了,奴婢是想说,奴婢什么事情,夫人都是知道的。”

    侯爷夫人腰肢一拧,却是莲步轻移到了许嬷嬷面前,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许嬷嬷和她对视道:“那请问嬷嬷,以前旁人送来给老爷做妾的,我叫嬷嬷远远的送到庄子上去,最后怎么都到了烟花柳巷了?!”

    许嬷嬷脸色大变,一双眼睛却向侯爷夫人身后扫去,蔁姐儿依然打扮的极为朴素,很是腼腆地回望过来,灿然一笑。

    咳,某位书友XXX小朋友是不是不清楚催更票的用法啊,那个是隔天生效的,当天投了没用的,不用催的吧,第二天总看的到的嘛。

    PS,推荐下朋友的《后策》,故事很有新意的,简介,散尽后宫,皇上你真敢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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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朱门高户里的小丫鬟,她所能做的,不过是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地让自己活得更好。闺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