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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迷路的龙     闺秀txt下载     闺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侯爷夫人也不好当啊

    许嬷嬷顾不得蔁姐儿在场,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侯爷夫人的性情她最是清楚,她这么说出来,就是给了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

    许嬷嬷半低着头,委屈地道:“夫人,小的委实不知啊,都是那厉嬷嬷来游说奴婢,说是反正这些小娘,奶奶也不待见,不如卖了换成银子,天可怜见,这银子,奴婢可是都填补给夫人了。”

    许嬷嬷偷偷抬头见侯爷夫人脸色不若方才那么阴沉,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泪,急道:“奶奶且等着,我去拿账本来。”

    话罢,许嬷嬷匆匆离去,半晌方回,手里果然拿了个账本,恭敬地递到了侯爷夫人面前,侯爷夫人却并不伸手去接,她身后的蔁姐儿极有眼力架的上前一步,淡笑着接过簿子,转身递到了侯爷夫人面前。

    许嬷嬷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拧了自己一把,省的一时忍不住,扑上去抓花蔁姐儿的那张脸。

    侯爷夫人翻了几页后,脸色和缓起来,她自然看出里面的猫腻来,许嬷嬷果然是个会做人的。那些女子姿色俱都不凡,卖的身价不菲,许嬷嬷固然有所贪墨,大部分的银两却也填补了侯爷夫人的新衣和礼尚往来这两项窟窿。

    啪的一声,侯爷夫人素手一拍,却是把账册合上了,看向许嬷嬷不禁柔和许多,转头对着蔁姐儿吩咐道:“你且先下去吧。”

    蔁姐儿一愣,这把良家女子卖入娼楼的做法可是大大有损家声的,夫人竟然高高举起轻轻的就放下了?!

    只是她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她多想的时候,蔁姐儿微微一怔便神色自如,弯身一福后安静的退下了。

    许嬷嬷看了一眼蔁姐儿的背影,忍不住上前一步,对侯爷夫人道:“奶奶,那个小蹄子可靠的住么?”

    侯爷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薄怒道:“许嬷嬷,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说,她也是老爷的族侄媳妇。”

    许嬷嬷故意说这么一句,不过是测试下蔁姐儿如今在侯爷夫人心里的地位,侯爷夫人一句话把她堵死,却也让她胆战心惊,这蔁姐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爬的这样快!

    许嬷嬷不再言语,伸手搀扶着侯爷夫人回了内室,屋子里并无其他丫鬟,侯爷夫人一进门,便气得把手里账册往地上一摔,犹觉得不解气,又凶猛地踩了两脚,咬牙切齿地道:“我过门这么多年了,做一件衣服还要看那老婆子眼色,使唤个下人还要处处提防她们的耳目,买卖下人又被暗算一次,这群老不死的!”

    许嬷嬷屏息静气,待侯爷夫人摔枕头砸软被,发泄完了后,轻声道:“夫人,今日里几个小姐很是乖巧地听课呢。”

    侯爷夫人一怔,面上显出了几分欢喜:“真的么,这几个丫头真是不省心。”

    随后想到顾盼也在那几个丫鬟中,侯爷夫人表情又是一转,瞬间阴沉下来:“哼,本来想借着这次机会,叫她们去糟蹋那个女人的房子,毕竟她的女儿用她的房子,连老爷也不好拒绝,谁知道竟然被陆家三疯子给搅黄了。”

    关于那个女人的话题,向来是侯府的禁忌,便是在这私下里,许嬷嬷也是不敢接口的,反正侯爷夫人只是需要一个听众罢了,这也是她方才笃信侯爷夫人不会怪罪于她的原因,也是她敢胆大贪墨的原因,就当是封口费了。

    许嬷嬷做侯爷夫人亲信多年,一直如履薄冰,生怕行差倒错,却也晓得下人应当适当贪墨,否则知晓侯爷夫人这么多秘密,岂非叫她很不放心?!

    这边正说着,外面却传来了蔁姐儿又脆又响的声音:“奶奶,孙刺史夫人,刘祭酒夫人,还有陈尚书夫人已经到了,她们先去了湖边游玩了。”

    侯爷夫人一怔,抚起额头来:“哎,我怎么忘了约了她们打牌,快快,伺候我更衣。”

    许嬷嬷立刻笑着应了,夫人每次打牌的时候是最高兴的了,几个下官夫人俱都捧着她,赢得钱不多,却足够侯爷夫人欢喜一天了,下面的人日子也好过。

    许嬷嬷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侯爷夫人的衣箱,翻找半天,最后两手空空地回来,她是素来知晓这位当家奶奶的秉性的,摊开两手无奈地道:“奶奶,所有的衣服都已经在几个夫人面前穿过一遍了。”

    侯爷夫人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前阵子不是才做过两身吗?”

    许嬷嬷为难至极,小声提点着侯爷夫人道:“上旬,国舅大人的姨奶奶生了小儿子,奶奶去吃酒了,前几日,舅老爷家的表少爷行冠礼,奶奶也去了……”

    侯爷夫人不耐烦地伸出手打断了许嬷嬷的话,恼道:“都怪那个老林婆子,说什么前任夫人便是这个惯例,侯府持家不易,应尽量避免奢靡,害的我堂堂一个侯爷的正室嫡妻还要用嫁妆购衣,真真气死人了。”

    眼见又要重回老话题,许嬷嬷赶紧打断了侯爷夫人的抱怨,轻声问道:“夫人,那现在该如何办?”

    侯爷夫人亦是束手无策,重重叹了一口气,却听得屋子外面一声轻笑,蔁姐儿不请自来:“这有什么难的,夫人随便穿上一身也就是了,难道那些下官夫人还敢对您指手画脚不成?”

    侯爷夫人眼睛一亮,看着蔁姐儿赞道:“你果然是官家出身,看问题就是透彻。”

    话罢,却也不再挑挑拣拣,随意选了件平时甚是喜爱的淡紫色带着小花的夹袄换上了。

    许嬷嬷恨的牙痒痒,瞪着趾高气昂地跟在侯爷夫人身边谈笑风生地蔁姐儿,狠狠地啐了一口。

    顾盼这边用罢了午饭,下午却是要换到另外一间园子去学女红,姐妹几人嘻嘻哈哈地一起穿院过园,这次却是到了相府的东头,顾盼没到过这边,见景色又是不同,却是一个小湖,沿湖修建了长长的水榭。

    顾盼贪恋风景,待发觉时,几个妹妹却是行的远了,她赶紧加快脚程,闷头追赶着,就听见一个声音唤道:“那边哪个丫鬟,过来倒茶。”

    顾盼脚步一顿,抬起头来,却见前方亭子中,三个妇人穿戴华丽或站或坐,聚做一堆。

    见顾盼还在发呆,最先说话的一个穿了身珍珠粉长裙的少妇满是不快,恼道:“这偌大的侯府连个下人也调教不好。”

    她身边一个年纪稍大,穿了身暗红小袄的妇人看了她一眼,嗔道:“都怪你,非要把这侯府的下人都打发走了,说什么隔墙有耳的,现在渴了又懒得自己动手。”

    最后个生的很是端庄,浓眉大眼,穿了身墨绿色的摆尾裙,她见顾盼一直呆呆不动,便对着顾盼招招手,笑道:“劳烦姐姐帮我们倒些热茶来。”

    顾盼见她说话客气,却不好拒绝了,便缓步挪了过去,见桌上有茶壶有茶盏,几个妇人却懒得动手,登时无语。

    顾盼有心晒她们一晒,动作异常缓慢,却又极为斯文,逐一拿起茶盅,倒了一底子茶水,缓缓摇动,涮起了茶盅。

    那穿珍珠粉的少妇见她动作缓慢,脸上渐渐不耐起来,一旁的暗红色小袄的妇人赶紧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听说白家又出事了,这次却是老三被查出来贪墨了。”

    那珍珠粉的少妇果然甚是感兴趣,眼睛睁大了问:“陈夫人从哪里听说的?”

    就见旁边那身着墨绿色摆尾裙的刘夫人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京中谁人不知?”

    孙夫人和这刘夫人却是有些不和的,打牌之时若是一个做了上家,一个做了下家,便是宁可自己不胡也不叫下家开门的。

    孙夫人柳叶眉轻轻一抖,笑道:“听说某人还差点和那白家老大结了亲家。”

    刘夫人脸色一变,不打自招道:“一派胡言,我们家秉哥儿什么样的姑娘配不上,非要上赶子寻个没落户的女儿。”

    眼见这两个人唇枪舌剑火药味弥漫,陈夫人赶紧打起了圆场:“我倒是见过她们家的女儿,唤作涟姐儿的,可惜了,生的也好,又懂礼貌,却生生被她老子连累了。”

    猛地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顾盼的手一顿,壶里的茶水却是不知不觉地溢了出来,刘夫人在孙夫人那里吃了排头,心中不爽至极,眼见顾盼出错,却是厉声道:“你怎么倒茶的,平日里你们嬷嬷怎么管教的,连个茶都倒不好。”

    顾盼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刘夫人,此人方才还和颜悦色措辞彬彬有礼,转眼就这么一副泼妇模样,也不知当说她涵养太好,还是太会伪装。

    孙夫人眼见顾盼挨了批,却幸灾乐祸起来:“就说这个丫鬟是个没规矩的,你还非要唤她过来。”

    顾盼现今却是连侯爷夫人也吃了不少软钉子的主儿,肯倒茶不过是尊敬客人尊敬老人罢了,见她们如此嚣张,脸一沉,手里的茶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转身便走,却是不耐烦伺候这几个姑奶奶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没有省油的灯(140)

    孙夫人在她身后气的跳脚,泼辣地拿起桌上茶杯随手一扬,却是溅了顾盼满身,顾盼眼尖地看到侯爷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远远地行来,转头却是换了受气小媳妇般的委屈表情,可怜兮兮地看着三个贵客。

    那孙夫人越发得了便宜还卖乖,指着顾盼的鼻子就开始骂起来:“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敢给奶奶脸子看,等下就叫你们奶奶修理你。”

    她话音未落,却见顾盼伸手抓起凉茶,径直泼到了自己脸上,顺着头发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三个奶奶看得目瞪口呆,同时心道,这丫鬟是个傻的不成。

    孙夫人眼睛一眯,又要开骂,陈夫人与她交好,却是看到了侯爷夫人过来了,便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轻轻一努嘴,孙夫人一怔,抬头望见了侯爷夫人,登时换了张笑脸紧走两步迎了上去。

    她亲亲热热地挽着侯爷夫人,先是夸了夸侯爷夫人身上这件紫色的小袄:“夫人真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也只有夫人这种气质穿这么大方的颜色才衬的出来,像是我这样的,便只能穿点俗气的大红了。”

    侯爷夫人被她捧的心花怒放,忍不住看了一旁低眉敛首的蔁姐儿一眼,有个懂事理的心腹果然很有用。

    孙夫人见侯爷夫人眼角眉梢都在笑,便假作不满地抱怨道:“夫人平日里太过仁和了,这下面的丫鬟都不听管教,方才叫一个丫鬟给咱们倒上茶水,笨手笨脚地倒了满桌子都是不说,还摔脸子给咱们看。”话罢,孙夫人偷偷瞥看侯爷夫人的脸色,见她没有生气,便松了口气。

    侯爷夫人心里却是怒火狂燃,这是哪个院子的丫鬟,是了,定然是那几个老妖婆下面的,故意出来给她丢人现眼的吧。

    侯爷夫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眼见到了亭子旁,未等她开口,就见那个孤零零的身影骤然转了过来,顾盼一张苦瓜脸上遍布水痕,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茶水还是泪水。

    侯爷夫人登时愣住了,顾盼猛地扑入她怀里,凄凄艾艾地哭诉道:“母亲,方才这几个妇人叫孩儿倒茶,孩儿何曾做过这种事情,但见她们穿着华美,知晓是母亲的贵客,便勉为其难地从了,她们却嫌弃孩儿手脚笨拙,辱骂于孩儿,又泼了孩儿一身茶水,还请母亲为孩儿做主啊。”

    三个高官夫人俱都目瞪口呆,这是唱的哪一出?怎么平白蹦出了个侯府小姐?

    侯爷夫人实在腻歪,她心里实在想把顾盼一手推开,却又碍于面子,只得软言哄道:“她们都是你的长辈,说你几句也是为的你好,莫要哭了,快去洗把脸,今天下午不是学女红么?”

    话罢,侯爷夫人不由分说地扶起顾盼,又亲自命令蔁姐儿扶着小姐去换身衣服再送去学女红,见几人行的远了,侯爷夫人不动声色地喘了一口长气。

    她心神松懈下来,立刻察觉方才顾盼扑入她怀里后,却是带湿了她前胸一片衣襟,顿时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死丫头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孙夫人等人亦是面色尴尬,方才大骂了一通侯府的丫鬟不知礼,谁成想,这么随手抓来的丫鬟竟然能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小姐,如此一来,失礼的却成了她们了,万万没有越过嫡母吩咐旁人家的小姐做事的道理。

    方才几个侯府小姐不是都过去了么,怎么偏就这么一个落了单?!

    还有这个小姐倒是从未听说过,孙夫人心气一活,却是旁敲侧击打听起这个小姐的身世来,一旁的刘夫人耳朵却是支楞了起来,看年纪,这个小姐却是最适合婚配了,她家里的秉哥儿还没有订亲呢。

    侯爷夫人支吾几句,却是不耐烦起来,加上衣服湿了一片着实不舒服,唤过一旁的许嬷嬷,笑道:“你去看看,小姐那身绫罗细纱是不是湿透了,那身衣服可得仔细的洗了,叫洗衣楼的注意着点。”

    这话说的甚是有学问,明里是吩咐许嬷嬷做事,暗地里却嘲笑这几个奶奶连这么上等的料子都认不出来,这身绫罗细纱可不是个丫鬟穿得的。

    孙夫人等人一回想,的确啊,这个侯府的大小姐穿的料子怎么看也不是下人穿的,怎么就会认作是丫鬟了,哎,只怪这个小姐生的太平凡老实了。

    几人俱都讪讪起来,侯爷夫人恼恨顾盼给她找事,几个夫人觉得丢脸,客有去意,主人也有了送客心,几个夫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离去。

    侯爷夫人牌没有打成,心情更差了,送走几个牌友,回到房里,坐立不安,憋着一口心气,却是又对着枕头软被摔打一番。

    待她发泄半晌,抬头对着许嬷嬷厉声道:“快去给几个舅奶奶下帖子,叫她们带我那几个侄儿来耍。”

    话罢,侯爷夫人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到时候叫嫂子死死拿捏住她,老娘这辈子过的不顺心,你也别想好过,哈哈哈。”

    她疯魔一般,又喃喃道:“对了,到时候给侄儿送上几个貌美的侍妾,把小米和五妮儿也陪送过去,再叫嫂嫂把她们抬举成姨奶奶。”

    许嬷嬷听的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出,侯爷夫人嘟囔半天,才发现许妈妈呆愣着站在一旁,登时又发起了脾气:“你在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舅老爷下帖子?!”

    许嬷嬷赶紧应了,一溜烟的出去了。

    顾盼和蔁姐儿前后相差半步,身后跟了两个丫鬟,一起回到了淑宁斋,顾盼一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个昔日的四小姐,见蔁姐儿不负所望地闪出一丝又妒又羡的表情,顾盼登时放了心,她还生怕这个四小姐转了性子,若是真成了好人,反倒不好下套了。

    顾盼轻声道:“四小姐和表小姐还有联系吗?”

    许多年没听过的称呼在耳边想起,蔁姐儿脸上瞬间失神,随后她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姐说什么呢,奴婢听不懂。”

    顾盼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昔日的小丫鬟也成了侯府小姐,你那落难的表姐,也未必就此失势了。”

    蔁姐儿一愣,却见顾盼已经加快了脚步,甩了她一步远,明显不想再继续交谈下去。

    蔁姐儿被顾盼一番说辞搅的心神不宁起来,不错,昔日府里一个烧火丫头都能一跃成为了侯府千金,自己那表姐似乎还没有婚配,白家虽然没落了,却依然有不少世交,这世族之中,本就是互接姻亲,彼此之间断了骨头也是连着筋的。

    顾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追了上来,不免会意的一笑,这蔁姐儿倒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怕是过不了两天便会登门造访涟姐儿了,到时候,自然会回来给她通报涟姐儿近况的。

    像是蔁姐儿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不会在侯爷夫人一棵树上吊死。

    她如今出门不便,却是不好去表哥那里打探了,只得自己动点小脑筋。

    蔁姐儿却是恭顺了许多,她终于意识到这个昔日的烧火丫头,如今已经实打实的是她的新主子了,而且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有脑子的多。

    二人还没进屋,丽娘便迎了出来,先是跟顾盼行了个礼,笑道:“姑娘回来了。”

    转头又甚是客气的和蔁姐儿打了招呼,“麻烦嫂子送姑娘回来了。”

    蔁姐儿冷眼旁观,见这个唤作丽娘的丫鬟人品相貌俱都不俗,却又高看了顾盼一眼。

    蔁姐儿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那本该随自己陪嫁来的韩满娘,听说她如今和顾怜花斗的厉害,母亲每次来信都兴致勃勃地给她报告新进展,甚至在琢磨着要不要给哥哥娶上一门正妻,却又怕这两个姨奶奶联合起来,未免无趣。

    丽娘已经发现了顾盼身上的不妥之处,却是连呼带喝地指挥一众小丫鬟,拿干面巾的,取衣服的,又有打了水来的,命令虽多,却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混乱,小丫头们亦是安静无声地听从吩咐,手脚间颇为麻利。

    顾盼看了暗暗点头,看来大丫鬟们若是好了,小丫鬟们有样学样,自然是好调教了。

    顾盼稍事洗漱,头发也擦干了,很快换了一身莲花白的长裙,腰间扎了条水粉流苏,又挽了两个娃娃髻,丽娘拣选半天,却是翻出一对红红的石榴花来,给她别在了耳边,看着活泼可爱,一扫落汤鸡的晦气。

    顾盼转头对蔁姐儿笑道:“劳烦嫂子久等了,还请嫂子带路,只怕师傅等的急了要训人了。”

    顾盼笑意盈盈,客客气气,蔁姐儿微微一怔,却是有些转不过劲儿来,这个大小姐变脸也忒快了,随即想到,若没有这份本事,在这深宅内院之中又如何活的下去艾,心态便也摆正了。

    蔁姐儿亦是笑呵呵地道:“能给小姐效劳是奴婢的福气。”

    这二人言谈间俱都温和有礼,主仆分明,又有谁想到,就在不久以前,身份还是颠倒的呢?那个时候,蔁姐儿就算把顾盼打杀一通,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 姜是老的辣

    二人寒暄一番便默不作声,似乎有什么横亘在了二人中间,柳芽静静地行在顾盼身侧,却是有意无意地把蔁姐儿隔开,顾盼抬头望了她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

    几人脚程都很快,未几,已经到了女红教习之所,却是个小院子,只是遍种了各色花卉,顾盼一眼看到院子中间的石桌石椅,几个妹妹坐在石椅上,手里各自捏了一小块棉布,专心致志地穿针引线。

    另有一个年轻妇人,头绾单髻,插了支步摇,看着身材窈窕,却是时不时低头看着几个妹妹的绣工,又间或说上两句,顾盼晓得,这个便是女红师傅了。

    蔁姐儿告辞而去,柳芽便守在了院子口,和其他几个妹妹的丫鬟处到了一起。

    顾盼上前一步,行到了那年轻妇人身侧,微微一福道:“弟子因事耽搁了,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这妇人正在看着珏姐儿的绣工,闻言抬起头来,顾盼这才看清她的脸面,却是生的极为清秀,一双月牙一样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和气地道:“无妨,你且坐下看看姐妹们的绣活,等下我再单独与你讲解。”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夫家姓穆,你叫我穆先生便是。”

    顾盼恭声应了,乖巧地坐到了琬姐儿身边,见她年纪虽小,绣起东西却似模似样,和读书时的勉强大不相同。

    琬姐儿察觉顾盼坐到了身边,抬头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唤道:“姐姐。”

    顾盼看她生的唇红齿白,笑起来两个深深的梨涡,煞是可爱,亦是笑着应了声。

    这个穆娘子却很有两把刷子,她讲解之时由浅入深,从最简单的平针绣讲起,又时不时地添加些自己的经验之谈,让几个小女娃受益匪浅,顾盼也听的颇为认真,偶尔提出个问题却往往踩到了点子上,让穆娘子惊艳不已,有一种与人论道的爽利感。

    夕阳西下之时,顾盼等人恋恋不舍地与这和气的穆娘子告别,却是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盼见夕阳正好,不禁放慢了脚步,特意从湖边走了一圈,却见湖光一片潋滟,半池绯红,她驻足湖边观看许久,暗暗叹息,若是可以效仿陆家三姑游走四方,该是何等快意。

    拖拖沓沓地回到了漱芳斋,刚一踏进院子,雷嬷嬷便迎了上来,笑道:“小姐可回来了,几个嬷嬷等了一会儿了。”

    顾盼一怔,随后歪着脑袋看着雷嬷嬷笑道:“嬷嬷做事可真有效率,我不过随口一提,嬷嬷便记在心上了。”

    雷嬷嬷得了她的夸,一直悬在心上的担忧却是终于去了,她笑的合不拢嘴,连声道:“姑娘仔细着点,天暗了,莫要跌倒了。”

    转头又训斥柳芽:“天都黑了,怎么不晓得打了灯笼。”

    顾盼无奈地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斜阳,这雷嬷嬷真是激动的口不择言了,欲扬先抑便是如此吧?先打压一下再拉拢会让对方更加感激。

    雷嬷嬷忽前忽后的围着顾盼打着圈圈,一叠声地问她渴不渴,饿不饿,又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叫那几个老婆子吃了晚饭再来了。”

    雷嬷嬷猛地一拍脑袋,对顾盼笑道:“等下我去取些点心来,姑娘先垫吧垫吧。”

    顾盼讪讪地笑笑,无奈地道:“下午学女红的时候进了些点心,嬷嬷不用费心了。”

    话罢,见雷嬷嬷一脸受伤,顾盼赶紧补充道:“嬷嬷还是取些点心来吧,只怕那几个嬷嬷也是饿了,不能让人说咱们待客无方。”

    雷嬷嬷便欢喜的去了,一旁的柳芽看的有趣,掩嘴轻笑,低声道:“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人老了果然是要哄的。”

    顾盼却诧异地瞥了柳芽一眼,这几日,柳芽死守主仆界线,不当说的是一句都不说,今日却活泼了些,顾盼却不以为恼,心里暗暗高兴,这是不是说明柳芽终于开始真正地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顾盼抿嘴一笑,低声道:“可莫要被雷嬷嬷听到,又要急了,到时候哄起来可是麻烦的很。”

    柳芽捂住嘴巴忽忽直乐,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转眼却到了正房门口。

    丽娘已经迎了出来,一眼看到二人喜气洋洋,便笑着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看把你们乐的。”

    顾盼看了一眼重新低眉敛首的柳芽,咳了一声道:“听雷嬷嬷说来了客人,这院子里难得热闹些,便说笑了两句。”

    丽娘也是个识趣的,却不多问,打了帘子让顾盼进了,小丫鬟便捧了脸盆来,顾盼洗了下手,径直进到了里屋。

    一抬眼望见里面端端正正地坐了四个嬷嬷,本在谈笑着,望见顾盼进来,却是一起收了口,也不起身,含笑看着她。

    顾盼微微一怔,这和她预想的可大不一样啊,她不禁重新估量起拉拢这四个嬷嬷的可能性来。

    依据前一次这几个嬷嬷的言谈举止判断,应是母亲用惯的老人才对,可是这几个嬷嬷见到自己,尊臀动也未动,明显说明不曾把她放在眼里,若是只有昔日的一丝情分,却要好生斟酌了。

    顾盼脑中瞬息万变,面上却落落大方的上前见礼,只是她毕竟是候府小姐,如今却也晓得,若是做了自降身份的事情反倒不被人放在眼里,尤其是这种在后宅之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油条。

    故而她只是微笑示人,又逐一亲切地唤过几个嬷嬷的名头罢了。

    这一派略显倨傲的作风却深得了几个老婆子的心,她们这次被雷嬷嬷力邀而来,本想着这外面回来的小姐能表现的不像是个丫鬟,就要烧高香了,现下见了顾盼如此模样,却甚是满意。

    加上顾盼居然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几人的名字,几个嬷嬷纷纷站了起来,生的最是和气的林嬷嬷握住顾盼的手,感慨道:“你今日如此知礼,若是你娘亲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话罢,就见几个嬷嬷纷纷红了眼圈,顾盼赶紧用袖子在眼睛上使劲蹭了两下,配合地作出了一副悲戚的面孔,脑子里不停的自我催眠,回想着小时候受的苦,眼泪便簌簌的落了下来。

    还是李嬷嬷比较刚强,她素来调教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却是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她率先抹去了眼泪,直爽地道:“莫要哭了,如今夫人有后,应当高兴才是。”

    话罢,几个嬷嬷相视一笑,顾盼便逐一请她们又落了座,自己却当仁不让地坐了首位,丽娘和柳芽进来,给每个嬷嬷又换了盏新茶。

    爱说笑的厉嬷嬷吃了一口茶,便笑道:“好你个沈婆子,什么好茶都自己藏起来了,便连小姐这里也只落个上等,你那极品茶叶都私下卖了不成?”

    林嬷嬷管着库房,看着和气,却是有些铁面无私的,闻言不喜,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摔,恼道:“哪里还有什么极品茶叶,侯爷那里每月二两,还能剩下多少,她也三天两头地派人到我这里打秋风,一会说打牌招待官家夫人,一会又说娘家的嫂子来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嬷嬷也开口大吐苦水:“可不是么,自从她进了咱们候府,明明自家的亲戚单薄的很,又少有往来,偏偏一表三千里的几个族亲日日登门,一个个活像是要饭的嘴脸,每次来都一住大半个月,那一身破衣烂衫还不放心地叮咛又叮咛,非要洗了之后再熨烫烘干,谁有那么多闲工夫伺候这些个穷酸亲戚。”

    她又狠狠地啐了一口,可见怨气极深:“一群小户子出来的东西到咱们府里摆上主子谱了,统共就四套衣服还非要一天换三套。”

    顾盼含笑听着她们闲话,听到沈嬷嬷提到侯爷夫人娘家人口单薄,却不禁眉峰一跳,忍不住插口道:“前几日,夫人说几个婶娘要来玩,到时候介绍几个表哥给我认识呢。”

    她话一出口,便察觉屋子里迅速地冷了下来,几个嬷嬷面面相觑,李嬷嬷把茶杯一摔,骂道:“真是胡闹,难不成她还想把堂堂的候府嫡小姐嫁入那种门户不成?!”

    顾盼亦是一惊,虽然早有预感,但被这李嬷嬷赤裸裸地揭穿了来,还是有一种鲜血淋淋的痛感。

    就听见几个嬷嬷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林嬷嬷思虑周密,她皱起眉头道:“她虽然做人差劲,却最好面子,要不然也不会任由那些个表亲月月来打秋风了,怎么会如此不顾颜面地折辱嫡女呢?”

    说到人情练达,却非厉嬷嬷莫属,她撇了下嘴巴道:“还能是什么原因,她从入府就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日积月累,总算是有了出气的了,当然要可劲儿的发泄了。”

    李嬷嬷冷笑一声道:“她还要如何舒心?月月做新衣,一日三餐也比照了宫中贵妃的档次,有子有女,又有下官夫人三天两头的来捧了她的臭脚,她这种日子,还不够舒心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作之合的父母?!

    林嬷嬷扑哧一笑,圆圆的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她伸出胖手拍了一下李嬷嬷的手道:“我说老姐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她哪次要订制新衣不到你这里说上三次,你会让她如愿?那打牌的请吃饭的,花的用的不都是她的嫁妆钱?她能舒心?生个儿子还不是长子,如今女儿也不是长女了。”

    李嬷嬷被她当面拆穿,却立即板起了脸,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瞄向了顾盼,林嬷嬷登时察觉自己口误,便低下头啜饮了几口茶水,另外两个嬷嬷也暗怪她多嘴,却都闭口不言,场面上一时冷了下来。

    顾盼哪里还不明白,这些嬷嬷,在防着她呢,就算以前母亲对她们有恩,如今人都去了这么多年,凭空降下个小主子,乍见之下必然惊喜,随后却肯定会担忧起自己手里的权力了。

    顾盼装傻充愣,一脸懵懂地回望着李嬷嬷,虚心求教道:“那些表哥我是见还是不见呢?”

    她这一句话问的相当巧妙,瞬间便把几个嬷嬷的注意力转移了,李嬷嬷斩钉截铁地道:“自然是不见,这些所谓的表哥都一表三千里了,本就算不上什么亲戚。”

    顾盼为难地道:“可是夫人那里?”

    一句话问住了几个嬷嬷,林嬷嬷低头想了半晌,却笑道:“不如还是见一见吧,见过之后夫人便没得话讲了。”

    顾盼登时对这几个嬷嬷失望之极,明显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李嬷嬷抬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盼,苛刻地道:“不如到时候穿的素净一点,你这副样子,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大概也是看不上的。”

    顾盼脸上的笑却是有些挂不住了,这个李嬷嬷是真精明还是糊涂一时?就算她长的貌不惊人,身份也在那里摆着了,她却不信,穿的素净一点便能叫人知难而退,只怕到时候反倒落下话柄。

    何况,侯爷夫人既然同时请了几个表亲来,自然是想给人个假象,是叫她挑选人,而不是人挑选她,显得这个嫡母是多么到位。

    此时虽然也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疼爱子女的,却会想方设法地让孩子在定亲之前偷偷见上一面,省的成了亲后悔。

    侯爷夫人此举,可谓一举数得,若是事成,凭空便落下了好名声。

    顾盼也不愿意说话搞活气氛了,屋子里弥漫着难言的沉默,几个嬷嬷都有些坐立不安,刚巧雷嬷嬷就带了点心进来,她笑着和几个老姐妹招呼过了,又唤身后的小丫鬟把点心捧了出来。

    雷嬷嬷不晓得方才顾盼她们说了什么,自然地笑道:“你们尝尝这酥皮点心,是刚出锅的,本来要送去夫人那里,却被我强要了来。”

    李嬷嬷一怔,随口问道:“你怎么要来的,灶上的人可不怎么好说话。”

    雷嬷嬷喜孜孜地回道:“我便说几个老姐姐都在小姐这里,灶上的人自然识趣地很。”

    李嬷嬷愣了一下,恼道:“胡闹!”

    话一出口,便知过于直白了,果然雷嬷嬷脸色一沉,顾盼却笑意盈盈地插了口:“嬷嬷们今日来不是给我讲讲母亲的事情么?还请嬷嬷多说一些吧。”

    顾盼冷眼旁观,已然看出这几个嬷嬷想和她保持距离的态度,强扭的瓜不甜,也没必要硬拉这几个嬷嬷上自己的船,便给了几个嬷嬷一个台阶下,若是传出去了,也只会说她怀念母亲,几个嬷嬷感念旧主罢了。

    一句话说的李嬷嬷脸上由雷阵雨转成了晴空万里,笑呵呵地拿起一块点心道:“你娘当年可是做的一手好点心,便连我们也经常能沾沾光。”

    林嬷嬷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嗤笑道:“你是人老糊涂了,夫人哪里下过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李嬷嬷愕然道:“难道我记错了?怎么会……”

    林嬷嬷笑道:“其实夫人最厉害的是弹得一手好琴,各种乐器都精通的……”

    这次打断林嬷嬷的却是雷嬷嬷,她不以为然地道:“你还说李阿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弹琴的明明就是陆家的三小姐。”

    林嬷嬷三口两口地把手里的糕饼吃掉,脸红脖子粗的反驳道:“我亲眼看到夫人弹琴来着,怎么会错,老爷还一起吹着萧呢。”

    顾盼皱着眉头听她们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在她们的口中,母亲这个名词越发的神秘了,她似乎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女红厨艺无一不精,又似乎完全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在人的记忆里,某些不在的人总是会被宽容的美化了,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大部分人会发现,这个人竟然和记忆中的那个判若两人。

    几个嬷嬷越争越烈,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已经到了拍桌子瞪眼的地步了,顾盼见她们再说下去怕是要把房子拆了,只得温和地问道:“几位嬷嬷要留在这里用饭吗?”

    话罢,不等她们开口,顾盼便对着雷嬷嬷笑道:“还要劳烦嬷嬷陪陪她们了。”

    既然这几个嬷嬷不把她放在眼里,顾盼也没必要客气,她也隐隐看出来了,这几个管事嬷嬷却是有些看不上雷嬷嬷的,许是几个人俱都做了一院主事,便瞧不起雷嬷嬷这个跟在没落的小姐身边的,也间接说明了并不把她这个小姐放在眼里。

    顾盼点明了若是这几个嬷嬷留下来用饭,便是雷嬷嬷做陪,对于这几个嬷嬷来说,却等于无形中自降了身份,自然是万万不肯的,果然,顾盼话一出口,几个嬷嬷便纷纷告辞了。

    顾盼一一笑着作别,却叫雷嬷嬷带着两个大丫鬟送她们到门外,自己的双脚稳稳地立在了屋里。

    待雷嬷嬷回转了来,顾盼对她自然地和颜悦色了许多,柳芽和丽娘指挥小丫鬟摆了饭,顾盼见分量甚足,便笑着对雷嬷嬷道:“嬷嬷不妨和我一起吃,反正有这许多。”

    雷嬷嬷推脱两次,耐不住顾盼态度坚决,便半坐在椅子上,侧身对着顾盼,饭菜也都是小口小口地吃,顾盼对柳芽使了个眼色,笑道:“今天你可得把你雷嬷嬷伺候妥当了。”

    柳芽乖巧地站到了雷嬷嬷身后,取了一双公筷来,殷勤地给雷嬷嬷布起菜来。

    主仆二人闷不作声地用了饭,待柳芽和丽娘把桌子收拾了,顾盼唤她们送来两杯热茶,却是亲手递了一杯到了雷嬷嬷手里,笑道:“嬷嬷给我讲些母亲的事情吧。”

    雷嬷嬷一怔,手捧着热茶陷进了回忆之中,她脸上的表情渐渐的柔和下来,轻声道:“夫人可真是个美人儿,莫说是男子,便是我们这些女子见了,也挪不开视线,只想在她身边呆着。”

    顾盼静静地听她讲述,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分别在顾远南和韦侯爷那里看到的两幅画像,顾远南说过,这画像也只画出了母亲部分神韵。

    雷嬷嬷絮絮道:“当年顾韦联姻,真是轰动了京城,所有的人都说是才子佳人,老爷娶到顾家二小姐,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世家子弟。”

    顾盼一怔,忍不住插言道:“才子佳人?”

    雷嬷嬷看了她一眼,得意地道:“不错,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咱们老爷却也是配的上夫人的,老爷十七岁便夺了状元之名,挂红游街,多少世家上门提前,老爷却铁了心的等待夫人及笄,两个人当时真是一段佳话,还有人写了一出戏,对对,就是叫做鸳鸯谱的。”

    顾盼听的目瞪口呆,以前在李府只有一次,是二姑奶奶来的时候,请了唱戏班子到家里来的,偏偏就点了这么一出鸳鸯谱,当时老太太开恩,却是准了手里无事的丫鬟婆子们一旁观看的。

    她自然是没有份的,却也听了回来的人说了,那戏演的多么多么好看,扮小生的戏子生的当真俊俏,两个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偏偏一个是状元,一个又是千金小姐,当时年过四旬的小孙婆子满脸少女样的憧憬,让她记忆深刻,没想到剧里的男女主角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顾盼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实在是无法想想韦侯爷花前月下的样子。

    雷嬷嬷却完全没有看到顾盼的样子,自顾地说了下去:“夫人刚过门的时候,老太太和老太爷都健在呢,对这个媳妇也是宝贝的不行,不宝贝不行啊,顾家那么大的门面在撑着呢,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哪个比得上顾家?”

    雷嬷嬷越说越是兴奋,口沫横飞:“咱们老爷以次子的身份承爵,当年也是靠了顾家的助力,人人都说,老爷娶到了夫人,真不知道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了。”

    顾盼听的完全傻掉,事情怎么和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难道父亲母亲竟然是琴瑟和鸣?听雷嬷嬷的意思,又是极为般配的高门贵户,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会流落到了外面?!

    心里的谜团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顾盼不得不怀疑,雷嬷嬷是否老糊涂了,把当年的事情美化了许多。

第一百八十五章 老爹很宠老娘呦

    雷嬷嬷继续唠唠叨叨:“老爷真是宠着夫人,这漱芳斋里里外外有多少名花异草,全都稀松平常的种着,刚建成那会儿,咱们走路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踩了什么草,说不准一脚下去,就是几十两银子没了。”

    顾盼怔怔地听着,情不自禁地抬头向外望去,却见外面一片黑漆漆,什么草什么花也都淹没在了夜色之中。

    雷嬷嬷眼睛越来越亮,她亢奋地道:“结果夫人呆腻了大宅子,老爷又给她修了做民房,夫人当时真是欢喜,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却是没有住过那么普通的房子,却是日日住在里面不肯换地方了,老爷便日日里陪着她。”

    顾盼手里的茶盖被她拿起又放下,无意识地在茶盏上挪来挪去,这么说,那座青瓦白墙的小院子的确是母亲的住所了,怪不得和整个候府格格不入。

    雷嬷嬷嗤笑一声,得意地道:“她嫁进候府表面风光,夫人的地方她是一脚都插不进去,别说这漱芳斋了,就是那平民小院,她提了不知道多少次,要推倒了建个池子,都被老爷一口回绝了,还叫她发誓,终身不得踏入那院子一步。”

    顾盼一怔,傻傻地问道:“这种事情嬷嬷怎么知道的如此详尽?”

    明明屋子里只有两个人,雷嬷嬷偏要左右四顾,见柳芽和丽娘确实不在屋里,方压低了声音道:“她闹的最厉害的一次是回了娘家,老爷便派人送信,说再不回来就休了她,结果第二天就乖乖地回来了,那次送信的刚巧是老婆子,嘿嘿。”

    顾盼默默地吞了一口半凉的茶水,这宅子里还真是没有秘密,她抬头望着雷嬷嬷,抱着极大的希望,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当年我为什么会流落外面,我娘又是怎么死的?”

    雷嬷嬷看了她一眼,叹了口长气,终于还是欲言又止,却见顾盼殷殷地盯着她,只得勉强道:“这个事情,老婆子却是不好多嘴了,姑娘若是方便,还是亲自去问那顾家少爷吧。”

    顾远南?问表哥?顾盼顿时愣住了,怎么会和表哥有关系?

    她见雷嬷嬷不欲多言,却也不想强迫雷嬷嬷继续说下去,今日里知道的已经够多的了,虽然听起来像是个神话故事般,可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许这才是事实的真相罢。

    眼见雷嬷嬷面上露出了疲惫之色,顾盼立即唤道:“柳芽,来伺候你们嬷嬷去休息了。”

    柳芽应声进来了,雷嬷嬷确实年纪大了,看了眼顾盼,心里十分受用,便叫柳芽搀着自己去了。

    丽娘乖巧地来服侍顾盼休息,顾盼进了旁边的浴间,泡了个澡,听了方才雷嬷嬷的话,这时却另有体会,这浴间,只怕是韦侯爷特意为母亲修建的吧,如此奢华,一想到侯爷夫人只怕也没有这么高档次的享受,不知为何,顾盼的心情飞扬起来。

    她哼着曲子洗完澡,丽娘帮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纯白里衣,又给她细细地擦起头发来。

    顾盼见外面天色尚早,却叫丽娘捧出文房四宝来,今日里既然开始读书,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读书练字了,顾盼心情大好,一提起笔,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看的丽娘一愣,只觉得这样的小姐让人挪不开视线。

    顾盼却也不敢露出太多底细,只反反复复地把今日里学的半篇三字经写了又写,不知不觉却又回忆起了在贺大娘身边,初学写字的场景。

    仔细想起来,在贺大娘身边的日子,却是无忧无虑的多,现在身份提升了,反倒没了以前的自由,说话行路间,处处都要注意,一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

    一时间,感慨良多,顾盼低下头,才发现手里的笔尖下面好大一团墨迹,她轻轻一叹,终究是收了纸笔,把写的几张纸在手里团成一团,丢给丽娘,淡淡地道:“拿去烧了吧。”

    丽娘方才侍立一旁,一直凝神看着顾盼写字,见她笔走龙蛇,一个个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她虽然不识字,却也看出来,小姐这一手字写得极妙,听到顾盼吩咐,心中暗道可惜,却依言拿去烧了。

    待她回转了来,却见柳芽也已回来,立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穿针引线,不禁扑哧一笑,小姐今天刚习了字,又学了女红,便迫不及待地演练起来,简直跟小孩子似的,登时觉得顾盼可爱至极,无形中却又亲近了许多。

    丽娘凑了上去,却见顾盼右手上下纷飞,手里的那一小块棉布上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针脚,只是这针脚或大或小,看着就不是很齐整,她暗暗发笑,小姐果然还是初学啊。

    抬头便想与柳芽耳语几句,叫她提点提点小姐,却见烛光之下,柳芽黛眉微皱,本就细腻的五官越发秀丽,专注地盯着顾盼手里的绣活,双眼一眨不眨。

    丽娘一愣,这是什么表情,若是小姐绣的极差,柳芽当是面色温和地开口指点才是,现在这副样子,却是明显遇到了让她不解之事。

    所谓行家看门道,顾盼的女红是贺大娘亲手所教,却是比柳芽这种靠着天分摸索的野路子强上很多,便是这最基础的平针绣起来也大不一样,柳芽只当她初学,先还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到了后来却是越看越是心惊。

    柳芽见猎心喜,这针线之道正是她最擅长也最感兴趣的,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这平针绣法却与我以前见到的大不相同。”

    顾盼憋住气绣完最后一针,才抬起头看着柳芽一笑,脖子来回扭了几下,一只手又伸向了后背猛捶,柳芽机灵地接过手,两只秀拳在顾盼的小腰上轻轻捶着。

    顾盼举起手里的绣活,在灯光映照下,就见那一圈长短不一的针脚居然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样子,丽娘惊呼一声,随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赞道:“小姐这是怎么绣出来的?”

    顾盼忽忽笑了笑,把一切都推到了女红师傅身上,轻声解释道:“这是今日里穆师傅教的,绣花样的话最好从纳底开始,这样的话再在上面绣什么都不会露出最下面的针脚了。”

    话罢,顾盼见柳芽一脸的求知若渴,便又详细讲解了何时针脚该大,何时又当小些,这样绣出来的底子又美观又实用,不会因为针脚过密或者过疏散了样子。

    柳芽果然有天分,不时又提出了个人见解,主仆二人讨论之下,不知不觉地听到了外面的梆子响,丽娘打了个呵欠,劝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顾盼和柳芽异口同声的应了,回过神来,相视一笑,却不免有些惺惺相惜。

    待顾盼上了床,柳芽拉着丽娘自去洗漱了,如今二人一起住在了外面的阁间,丽娘褪了外衣上床,却见柳芽摸出了针线跃跃欲试,登时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夺下柳芽手里的针线,嗔道:“若是以前,只怕会被人怪你用多了灯油。”

    柳芽神色一黯,怔怔地发了半天呆,一口气吹熄了蜡烛,索然无味地道:“睡吧。”

    丽娘暗骂自己嘴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却是摸黑伸了手过去,轻轻握住柳芽的手,黑暗中传来柳芽一声轻叹:“睡吧。”这次却是轻快许多,丽娘登时如释重负,笑着沉入了梦乡。

    顾盼晚上做了梦,梦里一个女子身着拖地长纱,旖旎地踏着无形的阶梯缓缓向上,阶梯的尽头便是那一轮明月,那女子行到一半,突然转过身来,灿烂地一笑,皎洁的明月相形之下,黯然失色,顾盼双唇微动,轻轻唤道:“母亲。”

    那女子却回了头,两只长长的水袖轻轻摆起,飘飘地飞向了月宫。

    顾盼醒来之后,却完全不记得那女子的容貌,依稀仿佛像是表哥私藏的画像中人,又像是另外一个人,只那回眸一笑的风华绝代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发了一会呆,便听到了隔壁悉悉索索地穿衣服的声音,晓得丽娘和柳芽两个已经起身,便单手撑床坐了起来,用手撑开床幔,见外面天光尚暗,轻轻唤道:“你们再睡会儿吧,天色还早呢。”

    柳芽已经披上了大衣服,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进了屋子,笑道:“姑娘再睡会儿吧,我去烧点水来给姑娘洗漱。”

    顾盼叹了口气,知道她是不放心小丫鬟粗手粗脚,便不再吭声,任由柳芽扶着她重新躺下了,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得披了衣服,叫柳芽来给她洗漱了。

    用过了早点,顾盼见时辰尚早,便叫柳芽开了门窗,屋里屋外的通一下气,自己到了门外,见园子里的花开了许多,地上却没有一片落花,立刻便晓得,早上柳芽起来的时候定然已经叫小丫鬟们扫过了。

    顾盼脚步一顿,转身向屋子里行去,见柳芽拿着鸡毛掸子轻轻掸着瓷器上的灰尘,出言唤了一声道:“以后不用叫她们起早打扫了,反正白天没人,那时候清扫就是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侯爷夫人那边的表哥终于来了

    柳芽虽然不晓得顾盼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却还是干脆地应了,转眼便见几个小丫鬟一脸喜色,不禁板起脸来,数落了几句。

    顾盼见天色差不多了,便唤了柳芽一起,主仆二人沿着碎石小路缓缓地行着,到了书斋前,天光终于大亮,接过柳芽递来的书本,顾盼笑道:“你回去吧,甄先生是个不耐烦有人在跟前伺候的,中午也不用来了,我和妹妹们一起用饭,下午就直接过去学女红了。”

    柳芽逐一应了,顾盼转身进了院子,见来的尚早,甄娘子蹲在墙角,又挖又埋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顾盼一时好奇,便放轻了脚步凑了过去。

    却见甄娘子袖子高高挽起,手边一碗泡发的豆子,她右手里捏着一支秃毛的笔杆,在地上狠狠一戳,就出了个小坑,把豆子丢进去两三颗,再把小坑用土填上。

    甄娘子做起事情却是专心致志,忙活了半天,手边的豆子下去了小半碗才察觉到了顾盼蹲在了她边上,不禁看着顾盼嗔怪道:“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吭一声?”

    顾盼避而不答,指着地上的豆子笑问道:“先生种这些豆子做什么?难道在府里还吃不饱饭吗?”

    甄娘子抬头见日头升的差不多了,估摸着其他几个小点的学生也快到了,手里却是加快了动作,一边忙活一边道:“以前吃不上饭的时候都靠这豆子充饥,一来二去的却习惯了酱豆子下饭,左右闲来无事,这地方也空的很,我便央了送饭的丫鬟从灶上给我取了这些豆子来。”

    顾盼登时大感兴趣,忍不住问道:“先生的酱豆子是如何做法的?”

    甄娘子见她一脸好奇,手里的活计也忙的差不多了,便端着空碗站了起来,用手肘推着顾盼向屋子里挪,笑道:“咱们进屋说吧,现在这太阳却是越来越晒了。”

    等进了屋子,甄娘子放下碗,洗净了双手,又倒了两盏茶,递给顾盼一盏,自己端起另外一盏,吃了一大口茶,待浑身内外都觉得通透了,这才笑着道:“这酱豆子做法却也简单,不过是我老家那边的乡产,只怕这候府之中却是没有的。”

    顾盼便央着她多说一点,甄娘子放下茶盏,徐徐道:“等豆子熟了,去了皮,碾碎以后,稍微煮一下,晒的半干,再放些八角桂叶,拢到竹筐里,上下再包了八角叶子,放到灶顶,日日受那烟熏火燎,两周左右拿出来晒干,就可以吃了。”

    顾盼两只小眼睛登时放了光,吞了一口口水道:“这豆子若是和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同炒,味道一定极佳。”

    甄娘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和五花肉同炒确实美味。”

    顾盼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便闭嘴不言,只是两手痒痒,恨不能现在面前便有一筐豆子,让她实践一番。

    两个人又闲话片刻,几个小点的姑娘们便结伴来了,顾盼是长姐,看着几个小妹老老实实的坐好了,才到了最后的位置,因她虽然生的瘦小,在几个姐妹里却是最高的。

    甄娘子一握上教鞭,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与方才满头大汗种豆子的形象截然不同,今天却是继续讲解三字经。

    讲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到门外有人唤道:“甄先生,府里来客了,奶奶唤几个小姐出去见客。”

    甄娘子一怔,她虽然极不愿意如此,却也晓得这种权贵之家请她来教导小姐们识字,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并不是真的想叫自家女儿成什么才女之流的。

    甄娘子勉强笑道:“那今日课程便到这里吧。”

    话罢,却见候府的几个小姐俱是动也不动,琬姐儿琇姐儿巴巴地看着两个姐姐,珏姐儿小鼻子一皱道:“又是什么表婶来打秋风吧,还不如继续上课了。”

    只是她抱怨归抱怨,人却是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母亲的面子总不能不给,两个小的向来唯珏姐儿马首是瞻,见她起来了,也都跟着起来了,三个姐妹走到门口才发现,顾盼纹丝不动地坐在原位。

    珏姐儿挑了下眉毛,笑道:“姐姐不去么?”

    顾盼温婉地看着她,亦是笑道:“可见可不见的,还是少见为妙。”

    珏姐儿闻言不再劝她,门外的许嬷嬷早已经等的不耐烦,见出的门来的却只有三个小点的小姐,登时急了,竟然不顾主仆之别,抓住珏姐儿的肩膀问道:“大小姐呢?”

    珏姐儿奋力一挣,恼道:“我又不是她的丫鬟,你问我作甚?”

    话罢,珏姐儿领着两个妹妹自去了,左右这府里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还非要她一个老妈子带路不成?!

    许嬷嬷看着三个活蹦乱跳的身影迅速地远离,又看了一眼书斋的房门,方才被太太催的急了,出来的时候却是忘记喊上两个丫鬟,昨天的事情太丢脸,奶奶发了话的,几个小姐身边最少都要有一个下人跟着,她气的一跺脚,只得怒气冲冲地追几个小姐去了。

    珏姐儿却是恼她方才无理,带着几个妹妹专走小路,又时不时地弯身摘朵花儿,却是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远远便听见阵阵尖笑。

    珏姐儿眉头一皱,脚步停了下来,她实在不喜欢那些表亲,每次来了又吃又拿,实在惹人生厌。

    许嬷嬷跟了侯爷夫人许多年,自然晓得这个小姐什么脾气,在一旁轻声道:“表少爷也来了。”

    珏姐儿不以为然地冷笑道:“那几个不成器的表哥哪一个不是三天两头的来,有什么稀奇的。”

    许嬷嬷只得点明道:“是浩然公子来了。”

    珏姐儿一怔,随即欢喜地道,“表哥怎么会来?”她的脚步登时轻快起来,琇姐儿和琬姐儿对望一眼,手牵手乖巧地跟在了姐姐身后。

    珏姐儿直直地冲进了屋子,一眼看到了坐在母亲身旁的俊秀少年,他一身深紫长袍,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不禁急急地唤道:“表哥。”

    安浩然对着珏姐儿淡淡地点了下头,这一屋子的脂粉气实在是熏得人受不了,身旁的侯爷夫人咳了一声道:“还不跟你的表婶打招呼。”

    珏姐儿闻言左右一望,这才注意到今日里人来的特别全,别说几个表哥了,便连几个不常出门的表姐也来了,还有几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一个个羞答答地坐在几个表婶身边。

    珏姐儿一见之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全了礼数,带着两个妹妹逐一和这些族亲行了礼去,最后乖巧地到了母亲的另外一边坐下了,见侯爷夫人眉目间一丝阴晦,便晓得这些表姐们只怕不是她请来的。

    那些个侄子,其实都是陪衬,不过是为了映得安浩然的一表人才罢了,侯爷夫人当真打的好算盘,却没料到这些厚脸皮的表亲得了消息,一窝蜂地把娘家的外甥女侄女都带了来。

    侯爷夫人心中憋了一肚子气,只盼着顾盼快快过来,再寻个借口把一屋子闲人都打发掉。

    她望来望去却见只有三个女儿进来,不禁问道:“大小姐呢?”她好不容易说动嫂嫂叫这嫡亲的侄子过府一游,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去的。

    许嬷嬷低着头进来道:“大小姐还在学堂之中。”

    侯爷夫人登时恼了:“不是说家里来了客人么?怎么还在学堂里了,你真是越老越糊涂,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妥当,快去把她叫来。”

    许嬷嬷老脸臊红,她做了管事嬷嬷多年,何曾当面被这般落下过面子,讪讪地应了声,转身又急急地往书斋行去。

    一旁的安浩然却挑了下眉毛,本来耐不住母亲的唠唠叨叨,便勉为其难地走上一遭,只是他素来有些看不上这个姑姑,自从嫁入候府便有些瞧不起娘家,却是鲜少往来的。

    他年纪渐长,自然晓得这名为走亲戚,实则相亲的把戏,想到这姑姑的品行,本来不报希望的,在听到那嬷嬷说,大小姐还在学堂,不知为何,却莫名地起了一丝好奇,女子之中,竟然还有如此喜好读书的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升上了中天,屋子里一堆人,外面的热气又涌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混杂了各种脂粉的怪异味道,侯爷夫人渐渐不耐起来,她脸上的笑敛了起来,垂下眼睛,对站在她身后的蔁姐儿低声吩咐道:“你去看看,大小姐怎么还不过来。”

    蔁姐儿轻声应了,提起裙摆匆匆向外行去,却在门口与满头大汗的许妈妈撞了正着,许妈妈毫不客气地双手使力,狠狠地将蔁姐儿一把推开,迈进屋子,未等她开口,蔁姐儿缩在她身后嚷道:“夫人,大小姐不肯来。”

    许嬷嬷一愣,就见蔁姐儿从她身后转了出来,施施然地回到了侯爷夫人身边,这屋子里人多口杂,骤然一声大喊却是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却无人注意方才究竟是谁喊了一嗓子。

    侯爷夫人不满地瞪向许嬷嬷,这不是成心叫她没脸吗?她一个嫡母派人去叫了长女两次,都没叫过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算计侯爷夫人(150)

    许嬷嬷恨死蔁姐儿了,这个蔁姐儿也是个机灵的,方才一眼扫到顾盼没有跟在许嬷嬷身后,才放肆地喊了一声,却又逮住了人多口杂的时机。

    许嬷嬷吃了这么个暗亏,实在是无话可说,又不得不低着头把蔁姐儿的话重复一次:“奴婢去了书斋,小姐已经回了自己院子,奴婢又去了漱芳斋,小姐却推说身体不适,不肯来。”

    侯爷夫人气的狠狠拧了自己一把,这个许嬷嬷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儿了,这么掉面子的事情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重复,难道就不会到了她身边再小声说么?

    侯爷夫人猛地站起来,含笑看着这一屋子亲戚,对几个嫂嫂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大女怎么样了,稍后就回。”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地回道:“赶紧去,莫要耽误了病情,若是不爽利就赶紧请大夫来。”

    一个个的眼睛却瞄向了坐在侯爷夫人身边的安浩然,琢磨着等下侯爷夫人出去了,该如何跟这位小爷套上话,今天带来的可都是娘家那边出挑的姑娘,一定要把这安家唯一的嫡系拿下了。

    侯爷夫人哼了一声,她那嫂嫂最重家势门第又自命清高,怎么会叫这些族亲那不知道哪里寻来的表姑娘们做自己独生子的正妻?!

    侯爷夫人淡然地从一屋子的表亲中穿过,许嬷嬷待要跟上,她却回头扫了一眼,唤道:“韦嫂子,你跟我来。”

    许嬷嬷面色惨白地退了一步,看着蔁姐儿扬起下巴从她面前经过,真想一巴掌扇掉这个女人的猖狂。

    侯爷夫人出了院子,装出来的镇定就维持不下去了,她脚步越来越快,不知不觉竟小跑起来,心中淤积多年的怨恨一下爆发出来,今天她这个嫡母,就要好生教训教训顾盼这个继女,叫她知道,什么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身后的丫鬟婆子们紧追不舍,看着就像是刮起了一阵龙卷风,花红柳绿的飘过,一路上的下人们俱都远远避让,都在心里琢磨,这是谁又招惹夫人了,那林嬷嬷又给夫人吃了软钉子不成?

    侯爷夫人一路狂奔,终于到了漱芳斋,她却镇定下来,在院子外,平复了下呼吸,蔁姐儿机灵地上前,递个帕子给她,擦干了额头上的汗水,蔁姐儿上下打量一番,轻声道:“夫人看着端庄娴雅,便是去宫里赴宴也是使得了。”

    侯爷夫人轻轻瞥了蔁姐儿一眼,心中十分受用,当初留下她,也不过因为她检举了许嬷嬷背着她和那厉嬷嬷私相勾结,买卖人口的事情,让侯爷夫人心生警觉,执意给许嬷嬷立个对手罢了,现在却觉得这蔁姐儿做事知道进退,是个好苗子。

    侯爷夫人缓步迈进漱芳斋,这个院子,她统共也就进来两次,这是第三次,一草一木却早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心里,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她都想趁着夜幕的掩饰,一把火把这个院子烧了。

    侯爷夫人一踏进漱芳斋,便觉得有些不对,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身旁的蔁姐儿低呼一声,指着前方,侯爷夫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前方一群小丫鬟一个个蹲地上忙忙碌碌,也不晓得在做些什么。

    侯爷夫人不禁好奇,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和蔁姐儿两个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小丫鬟们,却见人手一把铲子,铲草翻土忙的热火朝天。

    侯爷夫人这才察觉方才为何感觉不对了,她向来时路望去,见路两旁空空荡荡,原本种满的奇株异草荡然无存。

    如此败家之举她本该着恼才是,不知为何,心里却异常的舒爽,似乎有人做了她一直想做而没能去做的事情。

    柳芽和丽娘两个一起担了一桶水来,望见侯爷夫人立在小丫鬟们身后,吓得手一松,水桶扑通掉在了地上,桶里的水洒了满地。

    丽娘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柳芽一起给侯爷夫人行礼道:“给夫人请安了。”

    她故意把声音说的极为响亮,那一群小丫鬟纷纷站了起来,又是兵荒马乱的问安请好,屋子里的顾盼也听得了声音,却笑着坐在茶几旁,纹丝不动,手边一壶热茶,早已冷掉。

    侯爷夫人扬起头,从鼻子里恩了一声,算是应对了一众丫鬟的请安问好,转身迈步向着屋子里行去,柳芽和丽娘对望一眼,赶紧跟在了后面,小丫鬟们手足无措地提着铲子,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蔁姐儿识趣的快走两步,抢先为侯爷夫人打起了帘子,侯爷夫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迈步进了屋子,里屋和外间的帘子被挂了起来,侯爷夫人一眼看到坐在屋子当中捧卷细读的顾盼,张口唤道:“女儿是哪里不舒服了?”

    顾盼闻言抬起头来,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先给侯爷夫人请了个安,方细声道:“早上许是吃的多了,却是有些涨食。”

    侯爷夫人眉头一皱,偏过头看着蔁姐儿,假意训斥道:“给小姐送的饭里有什么难以克化的吗?以后可得注意点,粽子什么的还是别总做了,小姐们贪嘴,你们就当限制着点。”

    侯爷夫人口口声声为女儿着想,做足了慈母的架势,蔁姐儿配合的低头认错,表示以后一定要时刻关注灶房,坚决不让任何难以克化的东西在流进小姐们的餐桌。

    侯爷夫人回头拉着顾盼一起坐下了,指着屋外,笑问道:“儿啊,外面那些丫鬟们在忙活什么呢?”

    顾盼低头一笑,十分羞涩:“女儿早上见甄先生自己种菜,觉得新鲜有趣,便也想试着种一下。”

    话罢,她一脸紧张地看着侯爷夫人道:“母亲,我把那些花啊草啊的都拔了,您不会怪我吧?”

    侯爷夫人心道,若是别的院子里,价值千金的花草被你毁了,自然要生气了,这个院子么,最好一把火都烧了。

    侯爷夫人一脸笑容地拍着顾盼地手,安慰她道:“怎么会呢,这个院子既然给你住了,自然随你安排,只是你莫要亲自动手了,都叫丫鬟们去做就是了。”

    顾盼笑着应了,只是这一切却是她临时起意,自打雷嬷嬷说了当年侯爷有多爱护母亲,又亲自修了这么个院子,她的心里便惴惴不安,这岂不是说,侯爷夫人每次来,见到这院子里精心伺弄的草草木木,都要怒火上头么?

    这个忧虑一直到她见了甄娘子种豆子才消减了,既然侯爷夫人因为某些原因不能亲自动手,她便帮一下忙吧,无论如何,自己总可以推说年幼无知,又总是母亲的女儿,毁了母亲的院子,侯爷也无话可说。

    既然侯爷夫人和那几个管事嬷嬷彼此不对付,就让侯爷夫人继续关注她们去吧,她要尽量避免被战火波及。

    侯爷夫人心头大患一除,面色却是和缓许多,她拉着顾盼的手,笑道:“今天你许多表亲都来了,难得人这么齐全,你跟我去见见几个表姐妹,省的整日里只和几个妹妹一起,却是无趣。”

    顾盼不解地看着侯爷夫人,傻傻地道:“和妹妹们一起很有趣啊,珏儿懂事,琇儿顽皮,婉儿乖巧,每个妹妹都很好啊,我很喜欢和妹妹们一起呢。”

    侯爷夫人一怔,这孩子怎么一阵聪明一阵傻的,她却又不好说自己女儿们的不是,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劝道:“你几个妹妹终究年纪小,却是和你玩不到一起,若是裁件衣服,买个布料,还是和这些年纪差不多的表姐妹一起的好。”

    顾盼继续装傻充愣:“我的衣服不都是母亲安排好的么?有什么商量的呢?”

    侯爷夫人的忍耐性到了极限,她吼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转头看着柳芽和丽娘,厉声吩咐道:“赶紧给你们小姐好生梳妆打扮,等下就把她给我带过来。”

    话罢,侯爷夫人也不再看顾盼一眼,径直就要出去,却闻得身后一声脆脆的呼唤:“母亲!”

    侯爷夫人脚步一顿,这死丫头开了窍吗?她缓缓转过身去,却见顾盼一手持茶壶,一手持茶杯,素手抬起,不急不缓地给自己倒了盏茶。

    侯爷夫人看的满头雾水,难道这孩子要敬茶赔罪,她心气稍平,若是顾盼肯低头,便原谅这丫头一次,总之,先出去会客才是顶顶要紧的。

    却见顾盼手里的茶杯倒满之际,她左手手腕一偏,一杯茶水结结实实地浇了自己满身,她脸上一派淡然,笑看着侯爷夫人道:“母亲,若这杯茶水是滚水,却又当如何?”

    侯爷夫人死死瞪住顾盼,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若这杯茶水是滚水,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

    自然是半身红肿溃烂,不能下床,行走不便了,侯爷夫人紧咬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是到了什么霉,日日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之中,现在又来了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东西,竟然想出这么毒辣的招数威胁她!

第一百八十八章 缅怀亲人的日子

    侯爷夫人气的肺子都要炸掉了,她伸出手颤悠悠地指着顾盼,连说了几个你,却始终语不成调,蔁姐儿见势不妙,上前一步,搀扶起侯爷夫人,好言劝慰道:“奶奶莫要气坏了身子。”

    侯爷夫人一把挣开她的手,对着顾盼恼道:“好好,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在府里呆着吧。”

    话罢,侯爷夫人拂袖而去,蔁姐儿紧随其后。

    顾盼见她们走的远了,对惊呆了的柳芽和丽娘招了招手,调皮地一眨眼睛,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来给我换身衣服。”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比,顾盼虽然被禁足,却只限制在了这侯府之中,她每日里上午读书,下午学女红,晚上回到淑宁斋里种种菜,日子反倒如同之前在李府时的平静。

    转眼到了七月十四,顾盼已经被禁足将近两个月了。她本就无欲无求,禁足的日子反倒过的自在些,只每天早上去给侯爷夫人请安时要受一番奚落罢了,她便只当耳旁吹过了一阵风。

    这禁足有利却也有弊,弊处就是她不能去将军府见顾远南了,母亲的事情便只能一直憋在心里,算算时间,贺大娘和顾惜玉却也该到京城了,她最近几天便有些心神不宁,心中暗暗盘算,却是寻个什么借口去顾府一次。

    隔天是阴阳节,又叫鬼节,若是家中有人故去,便在这一天寄托哀思,顾盼以前从未过过这个节日,却有些好奇。

    清晨起床时,顾盼忍不住便问了出来,丽娘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轻声道:“各地的风俗大不一样,在盛京之中,却要做莲花盆,又叫孟兰盆,里面放上雏菊,金银纸折成的元宝,再点上长命蜡,然后在城外的七里江中放掉,俗称放河灯。”

    柳芽看着丽娘眼神,拿了朵珠花递过来,笑着补充道:“每年这个时候,咱们府里都要做上两个三尺来长的莲花灯,然后老爷夫人,还有几个小姐少爷,一起到河边给老太太和老太爷放灯。”

    顾盼微微一怔,问道:“只放两个河灯吗?”她却是想起了那红颜薄命的母亲,柳芽手一顿,回想了一下,十分确定地道:“奴婢记得很清楚,确实只有两个。”

    顾盼心中一阵酸楚,当年侯爷再如何宠爱母亲,人死了却如同灯灭了一般,她使劲儿眨了两下眼睛,笑道:“那等下咱们就扎个河灯。”

    猛地抬头却望见丽娘和柳芽两个俱都低头不语,眼圈红红,顾盼略一思索便知晓她们两个心中所想,她还可以扎河灯放给母亲,这两个却是自幼被父母卖了的,只不过一个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另外一个被卖进侯府做丫鬟,便连父母是生是死都不晓得。

    顾盼不禁想起了以前在李府时的日子,那时候她亦是无根浮萍,就算是想扎给谁都没处送去。

    顾盼眼珠一转,心里有了计较,她伸出手拍了拍柳芽和丽娘的手,笑道:“不如你们也扎上几个,这世界上无儿无女的孤魂野鬼想来也是有许多的,你们就当积积阴德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柳芽和丽娘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了几许喜色,连声道:“小姐的法子甚好。”

    话罢,两个人便陪着顾盼一起,三个人喜气洋洋地折腾起来,似乎隔日不是什么鬼节而是春节一般。

    顾盼没有做过莲花灯,自然一筹莫展,柳芽却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她笑嘻嘻地道:“这莲花灯讲究个心诚则灵,必须亲人亲手扎成,才会让黄泉下的亲人感受到香火供奉,所以往年扎这灯的时候,老爷夫人都把几个少爷小姐叫上,一起动手扎,奴婢有幸,却是亲眼见识了一次。”

    顾盼闻言大喜,便让柳芽主导了这次活动。柳芽仔细回想了下,却叫几个小丫鬟把园子里的竹子劈了几枝来,又用刀子削成了薄薄的笢子,等积累了粗粗一把的时候,柳芽开始动手编起来。

    却是先取一根笢子弯成一圈,再把接口用线缠死,做为底座,再取一根笢子,中间弯起,又用小笢子撑住,做成莲花瓣的形状,逐一固定在底座上,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做好一个怪模怪样的莲花骨架。

    顾盼讪笑两声,看着怪不好意思的柳芽安慰她道:“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柳芽憋了一口气,却是不甘心的又做了一个,这次却是好上许多,看着也有了莲花的模样,顾盼和丽娘端在手里端详半晌,赞不绝口,却也起了动手的心思。

    三人玩的兴起,一个早上的功夫便做了一堆莲花骨架出来,见总有个一二十个了,顾盼不得不叫两个玩的上瘾的丫鬟罢了手,笑道:“也该糊上花瓣了吧。”

    柳芽连连点头,笑道:“一般人家都是用染红了的白纸来做花面的,也有单单用了白纸的,一般的大户人家却用的粉色绸缎,绸缎更不容易坏,在河上飘的更远些,也意味着下面的亲人用餐时间更久些。”

    顾盼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节俭的天性占了上风,她轻声道:“咱们就用纸糊上便好,只要心意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柳芽和丽娘亦是赞同,三人便用顾盼平日里习字用的白字,仔细地把这些莲花骨糊了面,细细一看,却也精致小巧爱不释手。

    按照柳芽说的,还要做些金银元宝,几人正欲动手,外面却传来了蔁姐儿的声音:“大小姐在么?”

    柳芽几人面面相觑,这尚未到给夫人请安的时间怎地就来催了?心中疑惑,手下却不慢,柳芽把桌布一掀,刚好盖住了一桌的莲花灯,口里已经应了蔁姐儿的呼唤:“姑娘刚起,嫂嫂等会儿先。”

    话罢,几个人整理了下衣裙,却是一起到了外屋,柳芽这才掀开帘子请了蔁姐儿进来,蔁姐儿进来后,一双眼睛探照灯一样先扫了一遍屋里屋外,这才笑着给顾盼问了安,方道:“老爷叫奴婢来请姑娘,说是等下全家一起扎莲花灯,明天给老太爷和老太太放灯。”

    顾盼如今对如何应付这些婆子媳妇的已经驾轻就熟,她微微点了下头,轻笑着问道:“等我换件衣服就好。”

    话罢,顾盼却是进了内室,柳芽跟着一起进去服侍她更衣,丽娘在外面陪着蔁姐儿,请她坐下了,又去泡了壶茶来。

    虽然知道蔁姐儿看不见,顾盼还是下意识地向外屋瞄了一眼,对翻找衣服的柳芽低声道:“找件耐磨的衣服来,省的扎那莲花灯的时候磨破了衣服。”

    柳芽抿嘴一笑,自家小姐有时候真是小气的很,她听话的寻出一身青布棉袍来,这身袍子略有些肥,本想着秋天的时候裁制成袄,冬天穿用的。

    顾盼又用手指着被桌布蒙上的半成品莲花灯道:“咱们三个做的莫要弄混了,你和丽娘先做好了,莫要等我了。”

    柳芽低声应道:“奴婢省的,小姐怎么如此婆妈了?!”顾盼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这两个月禁足的下场之一,这两个大丫鬟却是越来越不怕她了。

    柳芽手里麻利地给顾盼系上带子,左右看看,见俱都整齐了,便把顾盼推了出去,悄声道:“姑娘赶紧带着那个瘟神走吧,莫要耽误了我和丽娘做事。”

    顾盼摸了摸鼻子,乖乖地推门而出,见到蔁姐儿却又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劳累嫂嫂久等了,咱们这便走吧。”

    蔁姐儿点了点头,听话地率先而行,因丽娘和柳芽都要留下来扎莲花灯,这次却是两个小丫鬟随着伺候。

    蔁姐儿一出了淑宁轩,便加快了脚步,顾盼一时不察,却是随着她行走的快了,待发现时,那两个小丫鬟却是离的有些远了。

    蔁姐儿微微侧头,见那两个小丫鬟有些距离了,也不回头,压低了声音道:“我那表姐家里却是越发败落了,白家已经分家了,如今她家搬到了一个小院子里居住,家里还剩下两个老仆,几个妾室也都打发了。”

    顾盼一怔,她至今还记得当年在李府之中,二姑奶奶呼风唤雨地威风,不禁奇怪地问道:“白家怎会败落至此?”

    蔁姐儿抬头望了一眼,见已经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却是闭上嘴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的了。

    顾盼也只得闷在心里,暗自琢磨着,到了院子里,许嬷嬷却是迎了上来,如今她和蔁姐儿却是越发的不对付了,见了面只当没看见对方,许嬷嬷不动声色地挤进蔁姐儿和顾盼中间,一手牵起顾盼笑道:“姑娘可来了,就等着姑娘了。”

    话罢,许嬷嬷牵着顾盼的手款款而行,却把蔁姐儿撇到了一边。

    待进了屋,顾盼扫了一眼,见侯爷和侯爷夫人都在,几个弟弟妹妹也都来了,只两个姨奶奶却没有见到,大概这样的事情,她们还没有资格。

    顾盼乖巧地上前给侯爷和侯爷夫人行了礼,又和几个弟妹见过礼,小孩子长的甚快,两个月未见,小豆沙包却是抽条了不少,却依然赖皮地凑了上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将军府的秘密

    顾盼对着小豆沙包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子今天却是挽了单髻在头上,看着跟小大人似的,偏一脸的腻腻呼呼,看着有趣的很。

    侯爷夫人重重的咳了一声,珏姐儿一把抓回弟弟,她私下虽然和顾盼客客气气,却也晓得母亲有些不待见这个长姐。

    顾盼收回手,莫名的有些失落,韦侯爷仿佛什么都没看到,清了清嗓子道:“开始吧。”

    话罢,一家人进了隔壁的厅中,却见正中的空地里摆放了两个偌大的莲花骨架,又有两个匠人规矩的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地上。

    却见韦侯爷从许嬷嬷捧着的托盘里拿出一根绸带,轻轻的在骨架相接处打了个活结,随后侯爷夫人也依样施为,顾盼这才恍然大悟,就说这侯爷怎么可能亲自动手扎莲花灯,原来只是每个步骤都意思意思罢了。

    愣神中的顾盼被身边的珏姐儿捅了两下,这才注意到侯爷和侯爷夫人一起看向了她,登时明白过来,仿着二人的样子,取了跟绸带,轻轻系上了莲花骨架。

    待一众候府的少爷小姐们俱都系上了绸带,那两个匠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却是往骨架上面糊花瓣,果然如同柳芽所说,是取了整匹的水粉色的绸缎糊在了上面。

    这两个工匠的手却甚巧,那骨架并非顾盼等人所作的平面,而是立体的,单单一个花瓣就要糊上四面,里面还暗藏了玄机,每个花瓣之中又有一个小的台子,却是放了一枝油灯,又在上面留了气孔,旁边一块虚掩上的小门一样的四四方方的框子,可以打开插上,应是方便点灯之用。

    这两个工匠忙忙活活,许嬷嬷体贴地叫人搬进来几把椅子,候府的小姐少爷们俱都坐下了,只剩下韦侯爷和侯爷夫人站在一旁监工。

    随着两个工匠的忙忙碌碌,莲台渐渐的显出了形状,这莲台之上却故意留了几个口子,韦侯爷率先上前,接过工匠递来的浆糊,轻轻一刷一按,一片花瓣完工了,如此再三,待几个少爷小姐各自糊好一片,这才算大功告成。

    终于大功告成之际,却见两个三层莲花台呈现在了候府诸人面前,每个花瓣的颜色都是由浅入深,一眼望去,繁繁复复,华丽一如佛祖脚下的莲台。

    接着又进来一队丫鬟,人人手捧了一个托盘,韦侯爷每个托盘抓了一手,将手里之物丢进了莲台之中,顾盼探头去看,却见里面装的无非是些金银元宝,又有些纸扎的糕点。

    到得此时,这莲花灯边算是制作完毕,单等明日里放入河中了。

    却见韦侯爷两眼盯着莲花灯,唤道:“顾盼。”

    顾盼恭敬的应了声,她心心念着她房中那几盏自扎的莲花灯,满心欢喜的等着韦侯爷说出叫她回房的话来,却听得韦侯爷漫不经心地道:“你舅舅叫你过去一趟,车已经备好了,你后日回来即可。”

    顾盼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抬头望了望,一下撞见侯爷夫人一脸得色,登时了悟,只怕侯爷夫人不想自己参与这等祭祖之事。

    顾盼倒也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这侯爷夫人着实小气又有些好笑了,反正和那便宜的祖父祖母也没甚感情,不参加就不参加好了,大不了回去以后,也给祖父祖母做上一盏河灯,他们一定会保佑自己的,毕竟,自己总是姓韦的。

    顾盼乖巧地道:“待我回房收拾一下就去。”

    韦侯爷大手一挥,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却满是冷漠:“不用了,你先去吧,随后我叫你的丫鬟打点些行装送去就是。”

    顾盼只得听话的出了门,跟在了引路的许嬷嬷身后,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不明白韦侯爷为何如此着急的赶她出门。

    待她坐上马车,终于意识到她这是要去威武将军府了,是去见表哥了,登时整个人的心情都飞扬起来。

    一想到还会见到贺大娘和顾惜玉,顾盼心中缓缓流过一道暖流,几个月不见,贺大娘的身体不知如何了,顾惜玉也该长大些了吧。

    对了,还有,母亲的事情,这次一定要打探个清楚明白。

    顾盼一时之间有些焦急,频频地探头向外偷偷望去,总觉得这马车行驶的异常缓慢。

    马车终于到了威武将军府,却见顾远南立刻便从门房里迎了出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身青色棉袍满是褶子。

    顾盼赶紧戴上纱帽,她被侯爷夫人折磨了两个月,却是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顾远南亲自掀开车帘,伸出手来扶着顾盼缓缓下了马车,顾盼握住他热乎乎的大手,心里一片安宁,仿佛离乡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

    兄妹二人相携进了将军府,顾远南带着她径直回到了自己院子,一进门,顾盼便掀开头上纱帽,与顾远南相视一笑,却觉得虽然分别近两个月,和这个表哥依然似乎昨日里刚刚见过一般。

    顾远南亲自倒了盏茶,递到了顾盼手中,轻声道:“先喝口茶吧,车上想必是闷坏了吧。”

    顾盼听话的吞了一口茶,随即迫不及待地放下茶杯,一叠声地问道:“哥哥可把贺大娘和惜玉接回来了?还有我想问问你关于我娘的事情……”

    顾远南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他直直的看着顾盼,轻声道:“先帮表哥做点事情,好不好?”

    顾盼一怔,随后很干脆地点了点小脑袋。

    顾远南面色肃穆,沉声道:“跟我来。”

    顾盼不由也随之严肃起来,一大一小穿墙过院,却是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现在还是白天,那处却奇异地点了满室的蜡烛,在外面看去,盈盈袅袅的烟雾把整座房子都笼罩在其中,看着却有一股异常的诡异感。

    顾远南回头望了一眼顾盼,满面悲戚,顾盼微微愣神,却见顾远南已经转过头去,伸出双手推开了房门,更多的烟雾涌了出来,顾盼被呛得眼泪直流,捂住口鼻一阵猛咳。

    也不知道咳了多久,她使劲眨了眨仍然流泪不止的眼睛,抬头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当场。

    只见这偌大的房子里满满当当,摆了一层又一层的灵台,灵台之上又是密密麻麻的牌位,每个牌位前都燃了一盏长明灯,供了香烛,所以才会这么呛人。

    屋子里不知为何,虽然点了这许多长明灯,依然阴影憧憧,一眼望去阴森可怖,顾盼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这才注意到顾远南竟然已经跪了下去。

    顾盼登时明白过来,这里只怕是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乖巧地跪在了顾远南身边,轻声问道:“表哥,这里是咱们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吗?”

    顾远南久久没有回答她,顾盼跪的双膝发麻,忍不住偏头去看顾远南,顿时愣住了,自己那英武潇洒,向来谈笑风生于人前的表哥此时竟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二人一个哭,一个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远南的情绪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他双眼红肿,鼻子也红红的,却对着顾盼勉强一笑,看着越发可怜,带着鼻音闷闷地道:“让妹妹见笑了。”

    顾盼尴尬地笑了一下,却不知道如何接口,却见顾远南骤然冷笑起来,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她吃惊地唤道:“表哥,表哥,你莫吓我。”

    顾远南伸手指着前方的数百牌位,厉声道:“你看清楚,那里不是我们顾家的列祖列宗,我们祖宗的牌位,早已经被人一把火烧掉了!”

    顾盼惊骇莫名,许是她脸上的表情让顾远南清醒了些,他的语气稍稍柔和了点,却充斥着无尽的怨恨:“那里面供奉的,便是我顾家所有的族人,包括我的祖父,我的祖母,我的母亲,我的姐妹,还有我的兄弟,我的叔伯以及他们的家人!”

    顾盼已经吓的完全说不出话来,她一直以为顾家是个大族,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她来了将军府几次,却从未见过旁的亲人,别说旁系的,便是直系的,也只有顾远南和顾朝阳二人,往日里她只贪恋和表哥相处的时光,竟然一点疑心都没有起!

    顾远南的声音悲愤地在她耳边响起,“你知不知道,还有顾家血脉的,只剩下我和父亲,还有你!”

    这许许多多惊人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顾盼一阵头昏脑胀,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待她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了顾远南的床上,顾远南背对着她,忙忙活活地弄着什么,顾盼撑起身子,脑袋依然涨的厉害,她轻声唤道:“表哥。”

    顾远南立刻转过身来,浅笑道:“怎么样,头还疼吗?”

    顾盼直直地看着他,试图从顾远南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却发现这个表哥和平日里所见没有丝毫不同,一点的忿恨和悲愤的痕迹都没有,难道说,那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看着笑意盈盈的顾远南,顾盼缓缓放下心事,那果然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罢了,有权有势的顾家,怎么会灭的满门只剩下两个男丁?

第一百九十章 身世

    顾盼一边嘲笑自己可笑的梦,一边在顾远南的搀扶下再次躺下了,眼角却扫到了地上的一片粉红,她微微一怔,猛地坐起,低头向着地上看去,却见地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莲花灯,几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那根本不是梦!

    顾盼摸着心口,一阵心悸,怔怔地望着顾远南,却觉得这个微笑的表哥离她好远好远,似乎这个温文尔雅的表象下隐藏了什么凶兽,噬人待发!

    顾远南重新坐回了桌边,顾盼此时也知道了,这个表哥定然是亲手扎着莲花灯。

    看着顾远南寂寥的背影,顾盼实在无法再老老实实的躺下了,她光脚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顾远南身旁,轻声问道:“顾,顾家为什么会这样?”

    顾远南没有吭声,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糊弄着手里的莲花灯。

    顾盼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在顾远南旁边坐下了,乖巧地取了竹笢,仿着顾远南的手法,仔细地扎起灯来。

    兄妹二人也不说话,无声无息地一直做到日正当午,却见桌上的竹笢和彩纸已经所剩无几,顾盼的肚子也叫唤了。

    她正要起身去做些东西来垫垫肚子,顾远南头也不抬,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的亲妹妹便是活活饿死的,每年的这两天,我都吃不下东西。”

    顾盼一时间无法消化顾远南这句话里传送的信息,一股刻骨的阴凉顺着手指尖一点点的爬上她的身体,像是有一条蛇在衣服里爬,冰凉而惊悚。

    顾远南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停,宛如行云流水,抬头望了顾盼一眼,平静地道:“她还算幸运的,我的母亲……”

    顾远南一顿,面上显出了痛苦之色,终于还是没能说下去,他定了下神,喃喃道:“有时候,身为女子比男子要悲剧的多。”

    顾盼倒抽了一口冷气,顾远南口里活活饿死的妹妹竟然还算幸运的,那他的母亲,他的祖母,顾盼不敢想象下去了,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因恐惧而尖叫起来。

    门口突地传来一阵似哭非哭的笑声,顾盼惊地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她胆战心惊地望去,却见顾朝阳两眼血红地盯着她,凄厉地道:“怕了吗?哈哈,你知不知道,我们顾家男子全部发配从军,路上病死了十七个,到了营中,生生累死二十三个,等到上了战场,又被当做炮灰,数十场战斗下来,还活着的,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啊!”

    随着顾朝阳的厉嚎,他一把抓下了头上的抹额,却见额头正中一个半寸长宽,四四方方的一个黜字,鲜红鲜红。顾盼死死盯住如同疯魔般的顾朝阳,完全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深深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似乎有一盆冷水把她从头浇到脚,这炎炎夏日竟如同数九寒天。

    风度翩翩的表哥和狂放不羁的舅舅像是两个地狱归来的恶鬼,虽然披着人的皮,里面却是鲜血淋淋的往事撑起的滔天恨意。

    顾盼强自镇定心神,一颗心依然狂跳不止,她艰难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难辨:“为什么?是谁?”

    顾远南轻柔地糊好最后一片花瓣,指尖轻轻划过手里的莲花灯,像是抚摸着情人光滑的肌肤,淡淡地道:“我们在世家朝斗中失败了,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开国十姓,如今也不过剩下了三家半,只是其他的世家没有我们这么幸运,还可以东山再起罢了。”

    顾盼木然地看着他,怔怔地问道:“那半家,是不是我们顾家?”

    没等顾远南回答她,顾朝阳嗤笑一声,瞥过头去,眼睛眯起,看着天上一轮红日,舔了下嘴角,兴致勃勃地道:“那半家,被我们生生搞残了的,哈哈。”

    顾远南仔细地捧出一个木箱,开始一个个地把莲花灯装进箱子,头也不抬地补充道:“我们顾家,已经称不上世家了,哪个世家,不是盘根错节,主干分支足有上千口人的。”

    顾盼深深地喘了口气,她灵光一闪,扑到了顾远南身前,急切地问道:“我娘,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去世了?!”

    顾远南伸出去的手缓缓地伸了回来,他挺直腰杆,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子,眼里一片清澄:“不错,你要记住,你的母亲,是为了救你和我才牺牲自己的。”

    顾盼心中大恸,从顾远南的只言片语,从以往的印象中,一片片残缺的碎片在她脑海里完整地拼凑起来,顾韦两家联姻,父亲母亲号称天作之合,父亲靠着顾家的声望和势力,一举夺了长乐侯的爵位。

    顾家朝斗失败,满门贬为庶人,母亲为了护住做客韦家的顾远南和刚刚出生的自己,不惜铤而走险,暗度陈仓,只怕事后却被韦侯爷责怪。

    事情的真相如此的惊人,顾盼小脸煞白,颤抖着声音问道:“顾家的仇人,是不是韦侯爷?”

    顾远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十分肯定地道:“不是,若是韦侯爷,怎么会叫你回到侯府?”

    顾朝阳啧啧出声,嗤笑道:“韦老贼奸猾至极,他不过袖手旁观罢了,见我顾家重新掘起,却又把你寻了回来,哼,老匹夫!”

    顾盼登时糊涂了,她皱眉问道:“那我娘?”

    顾远南亦是皱着眉头道:“你娘应是在我和你离开京城不久去世的,至于具体什么情况,却只有韦侯爷自己知道了。”

    顾盼不再言语,默默地帮助顾远南拣起地上的莲花灯,她的脑子一片混乱,今天得到的消息太多,多的她一时消化不完。

    一想到顾家竟然是几乎灭了满门,她的手就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这真是太恐怖了,顾盼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表哥,曾经受过多么大的磨难啊。

    母亲,又是怎么把她和表哥救出来的?母亲怎么会死,韦侯爷特意允许她来到顾家,他又是什么态度?

    本来以为一阵大风把眼前的迷雾俱都吹开,风散了以后,雾却更浓了。

    当天晚上,顾盼依然宿在顾远南的床上,他却不知影踪,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里空空的,全身上下都察觉到一股子透骨的寒意,顾盼不敢熄了蜡烛,缩在床上一角,死死抓住被子蒙住了半张脸,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噼里啪啦燃的正欢的蜡烛,生怕一个不注意,它就熄灭了。

    隐隐的,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有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传来,顾盼忍不住瑟缩了下,被子又朝上拉了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依然昏暗,外面却传来了雄鸡报晓声,顾盼心神登时一松,瞬间觉得眼皮重的像是一堵墙,她两眼一合,疲惫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屋子里依然没有人,蜡烛不知道何时燃到了尽头,烛台之上留下一堆烛泪。

    顾盼心中一片惶恐,她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把被子叠放整齐,又穿戴好衣裙,接下来却不知如何是好,她无助的左右四顾,最终视线停留在了顾远南的一排书架上。

    顾盼屏息静气地到了书架前,颤抖着手抽出一本书来,好巧不巧,正是她烂熟于心的三字经,顾盼翻开书页,开始大声诵读起来,不知不觉,心神都投入了文字之中,却是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她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三字经,身心仿佛被佛光洗涤,脱胎换骨一般,心里越来越是平静。

    一直读到口干舌燥喉咙沙哑,顾盼才停止了阅读,却发现自己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多久,双脚俱已酸麻。

    顾盼把书重新放回书架之上,揉着腿,一瘸一拐地转过身来,不禁微微一怔,顾远南就坐在她身后,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双眼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良久,如梦初醒般看向顾盼,轻声笑道:“真巧,姑姑教我读的第一本书,也是三字经。”

    话罢,顾远南温柔地看向顾盼,放缓了语调道:“贺大娘已经去了,顾惜玉却是被她姐姐接走了。”

    顾盼呆呆地看着顾远南,耳中听到的在脑海里盘旋数周,却是迟迟不肯落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脸上清凉一片,整个人却是完全麻木了。

    五感完全封闭,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原来失去亲人的滋味是这般,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味道,失去了声音,这便是表哥日日承受的吗?

    顾盼张大了嘴巴,拼命地喘着气,却没有丝毫空气涌入,她想要呐喊,喉咙却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这痛,彻底摧毁了她的神经,最后化做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倾泻而出。

    顾盼终于呐喊出声:“大~娘~~~”

    顾家的确悲惨,顾盼却只是一个旁观者,她心中的惊恐要远远大于悲伤,骤然听到了贺大娘离世的消息,顾盼却终于感同身受,心中哀恸莫名,冥冥中,却似乎离顾远南又近了一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身不由己的婚事

    不知哭了多久,屋子里昏暗下来,顾远南轻叹一声,递了一方帕子过来,沙哑的嗓子略有些低沉:”别哭了,该去七里江边放河灯了。“

    顾盼透过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清楚眼前的帕子,伸手接了过来,哽咽着应了,踉跄着跟在顾远南身侧。

    顾远南闷不作声地伸出手,牵住了顾盼,他的脚步却也不稳,兄妹二人跌跌撞撞地到了府门口,顾远南先伸出手,把顾盼扶上了马车。

    顾盼一眼看到大大咧咧占据了半边座位的顾朝阳,赶紧缩了身子坐到了角落了,待顾远南上来,马车在三个人的沉默之中驶向了七里河。

    此时夜已经暗了下来,正常情况,外面街道上应是鲜少有人。因今日阴阳节的缘故,却是取消了宵禁,外面时时传来锣鼓喧嚣之声,又有呼儿唤女的声音,更甚者,还有拉长了声音,哭爹喊娘的。

    那声音喊的凄苦无比,顾盼一时心悸,身体往车厢角落里又缩了缩,这两日对她冲击极大,身世虽然解开大半,对那死去多年的亲娘除了丝丝惋惜外,并不觉得特别伤感。

    唯有贺大娘的死,却仿佛剥夺了她的信仰一般,让她纵使在这人声鼎沸的街头,纵然身边坐着亲如兄长的表哥,依然觉得孤苦伶仃。

    顾远南看出她的异样,默不作声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顾盼的手,顾朝阳大手一扬,却是同样握住了顾盼的另外一只手。

    顾盼吃惊地抬头看向顾朝阳,却见他脑袋偏向一边,闲着的一只手掀开车帘一角,专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被两只温暖的大手握着,顾盼渐渐安定下来,脑海中却不受控制的开始浮现起和贺大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忆中的一切汇成了一条激流,涤荡着她的心胸,最后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却只有七个字,子欲养而亲不待。

    顾盼深深地吸了口气,反手握住顾家父子的大手,逝者长已矣,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马车终于到了七里河边,顾远南率先跳下马车,又伸手来搀着顾盼,顾朝阳灵活地一跃而下,又有护卫卸下了几个箱子。

    今夜月亮极大,七里河上波光粼粼,又漂浮了无数莲花灯,一眼望去,却仿佛天上的银河。

    顾远南挽起了袖子,亲自打开了笼箱,捧出一个莲花灯来,顾朝阳取出火折子,擦着了,点燃了顾远南手里的莲花灯,顾远南却凑近了顾盼,顾盼一眼看到那莲花灯的花瓣之上却是写了名字的,她默默念道,顾氏爱北。

    顾远南喃喃低语道:“小妹,你心地最是善良,每次给穷人舍粥都亲自动手,别人一锅粥可以救济一百个人,你的一锅粥散了二十个人便没了……”

    顾盼听的心酸,再一想到顾远南口中的小妹竟是活活饿死的,喉中登时哽咽起来。在顾远南的示意下,顾盼伸出手,和他一起捧着灯,虔诚地放进了河里,一个激流闪现,莲花灯瞬间被冲出了丈余。

    顾远南又拿出了一个莲花灯,这次的灯上面依然写了三个字,顾青云,顾远南再次捧到了顾盼面前,一脸痴迷地盯着手里的莲花灯,轻声道:“你我虽然是堂兄弟,却只相差了三日,青云,你从来不肯唤我一声哥哥,我一和人打架,你却总是拦在前面,回家了被责罚的又总是你,你就不知道忍辱负重吗?前锋营那种地方,一个奴隶兵能活着就是万幸啊,你怎么就被活活打死了呢?!”

    顾盼倒抽一口冷气,再看着那莲花灯,却带了和顾远南一样的虔诚的表情,仿佛那并不只是一盏灯,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倔强的少年。

    载着少年的魂灯飘向了远方,顾远南把莲花灯一盏盏地拿了出来,每放掉一盏灯前,都会对着顾盼窃窃私语一番,顾家的几百口人在顾盼的脑海里渐渐鲜活起来,不再是一堆死气沉沉的牌位。

    却也让她更加难过,两眼的泪水始终没有听过,她死死咬住下唇,听着顾远南的自言自语,只字片言也无法回复他,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张嘴,便是嚎啕大哭。

    待这几百莲花灯放的差不多了,已经接近午夜子时,据说地下的亡者们便是此时出来享用家人的供品的。

    顾远南慎而重之地捧出了最后两盏莲花灯,一起捧到了顾盼面前,顾盼一眼看到,左边是顾氏曦月,右边是贺氏出梅,顾曦月,贺出梅,顾盼嘴唇微动,念了一遍,又一遍,这两个,便是她的母亲和贺大娘的名字吗?

    顾远南说了许多话,喉咙早已经沙哑,最后还是说道:“你刚生下来小小的,姑姑把你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只是却终究留不得你,她在怀着你的时候,便做了一堆的小衣服小裤子,只可惜一件都带不走。”

    顾盼的脸上涕泪直流,她第一次对母亲有了亲近之感,母亲,不再是画里美则美矣却不食人间烟火的仕女,也不再是淑宁轩里高贵有格调的贵妇,不是青瓦白墙,篱笆小院里的悠闲山人,这是真正的母亲,是骨血相连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母亲。

    顾盼默默地接过写着顾曦月名字的莲花灯,轻轻地放进了河中,看着她顺水飘走。

    默立半晌,回头接过顾远南手里写着贺大娘名讳的河灯,却是仿着顾远南的样子,哽咽道:“我自幼受人欺负,却一直懵懵懂懂,从不晓得反抗,直到遇到了贺大娘,受她教诲,知道了是非黑白,知道了如何做人,大娘教我良多,顾盼今生,唯一所盼望的不过是供奉大娘颐养天年罢了。”

    说到后来,顾盼却已经泣不成声,她透过泪眼看向顾远南,却见他的脸在莲花灯的映照下明灭不定,轻轻地拍了顾盼的肩膀一下,沙哑着嗓子道:“我懂的,哥哥都明白的,贺大娘有多疼爱你。”

    顾盼抽噎着,把写着贺氏出梅的莲花灯放入了河中,见她很快流入了灯河之中,无数的莲花灯汇聚到了一起,河水似乎在无穷远处通到了极乐世界。

    兄妹二人就在河边屹立半宿,顾朝阳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的眼眶亦是微红,默默地看着七里河中无数的莲花灯,一年当中也只有今天,他们父子二人可以放肆的悲伤一场,一旦到了明天,就又是无懈可击的威武大将军和将军公子。

    待到太阳从星光点点的河面之上一跃而出,七里河上烛光闪烁的莲花灯瞬间光芒尽失,阳光为河水披上了一条橙红的丝带,随着河水的流动跌宕起伏,看着美不胜收。

    顾远南的脸上同时浮现了一丝笑容,顾盼却心底一颤,她宁愿这个表哥如同昨日般哀伤悲绝,也不愿意他这般的微笑,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一般。

    顾远南轻声道:“本来我打算给你在世家子弟或者监生之中寻一良配,只要家境中上即可,最好没有高堂,又或者是嫡出的二子,嫁过去不用受气的,也相看了几人,可惜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顾盼微微一怔,不解地看向顾远南,却见他偏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眼角犹带着些许的血丝,反倒多了几分浪荡公子的颓废,比往日里更加吸引人。

    顾远南低声解释道:“咱们家十二年前被人赶尽杀绝的原因,就是牵扯进了皇储之争,我和爹爹都是不愿意你卷入其中的,可惜现在却是身不由己了。”

    他这番话说下来,顾盼却越发糊涂,她努力睁开红肿的双眼,想从他脸上寻找些蛛丝马迹,顾远南伸出手,轻柔地拍了拍顾盼的额头道:“如今太子已有正妃,三皇子却只有一个侧妃,五皇子和七皇子更是妃位虚悬,众位臣工纷纷上奏,皇上已然下诏,叫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王公大臣们递上画卷。”

    顾盼隐隐有些明白了,她只怕也在这些适龄女子当中。

    顾盼咬了一下嘴唇,毫不犹豫地道:“我生的如此普通,定然不会进入皇家的法眼。”

    顾远南脸上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定定的看着顾盼,轻声道:“我们天朝的女子,多是十五及笄之后方才议亲,只有极少数的情况,才会把这个年纪提前,皇上这次拟制的送选闺秀,限定的年纪恰好是十二岁,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呢?”

    话罢,顾远南却是把顾盼送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直接把表小姐送回长乐候府,又派了两个侍卫跟着,他却与顾朝阳又在河边站了半晌,直到马车回转来接了二人离去。

    顾盼的头昏昏沉沉,两日未尽水米,加上前日夜里担惊受怕并未休息好,又得了天大的噩耗,昨晚情绪激烈起伏,一回到候府,便发起了低烧。

    她这烧来的却是恰到好处,刚巧这几日里御用画师到各个达官贵人家中为小姐们画像,顾盼这一病,却是错了过去,让侯爷夫人不禁心花怒放。

第一百九十二章 陆家的赏花宴

    仿佛为了喜上加喜,没多久,宫里的贵妃娘娘居然传出了有喜,要知道,皇上可是十年没有增加新子嗣了,

    皇上龙颜大喜之下,却是把几个皇子的事情抛诸了脑后,那些送进宫里的画像如同石沉大海,却是从外面又抬了几个良家女入宫,数日内,连提了好几个美人才人。

    一时之间,名门大户之中人心惶惶,却也搞不清楚当今的风向了,各家各户频繁拜访亲朋好友,勋贵之中暗流涌动。

    顾盼的病却是一直拖拖拉拉,过了月余才好,人又消瘦了一圈,这日里,她见天气甚好,便唤柳芽搬了椅子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丽娘巧手泡了壶菊花茶来,顾盼缩在了椅子中,看着院子里前段时间种下的黄瓜秧子,沿着刚搭好的架子蜿蜿蜒蜒的爬了半截,看着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心里突然舒服起来,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把人关的死死的宅院里,总还有一处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当年,母亲放弃这么雅致的院子,转去那青瓦白墙的小院居住,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这几个月,她想了很多很多,顾家的事情像是一座大山压的她喘不过气来,顾远南始终没有告诉她仇人的名字,应该就是不想她参与其中吧。

    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顾盼无奈苦笑,她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空,这一生,都无法象陆三姑一样,活的自由自在了吧。

    柳芽悄无声息地走到顾盼身后一丈远处,刻意加重了足音,行到了顾盼身后一步之远处,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小姐,韦嫂嫂来了。”

    顾盼微微抬了下手,有气无力地道:“叫她过来吧。”

    柳芽听命而去,片刻后带着蔁姐儿一起回转了来,蔁姐儿亦是站在了顾盼身后一步之远,轻声道:“小姐,陆家下了帖子,后日请夫人小姐们去赴菊花宴,夫人说,若是小姐身体尚好,便一同前往。”

    蔁姐儿说完,便敛声静气的等着顾盼的回答,却久久没有声音,待她以为顾盼不会去的时候,却听得前方的小人儿疲惫地道:“告诉夫人,我会去的。”

    蔁姐儿虽然知道顾盼看不见,却还是恭敬的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顾盼已经彻底地想通了,逃避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就像是顾远南所说,她身为世家子,就要承担起世家子的责任。

    她不知道顾家的敌人有多强大,但是能让兴盛昌旺的顾家几近灭门的,总不会是一般的世家,表哥也说了,现在真正的豪门,也不过只有三家半而已。

    首先可以肯定,那半家必然是和顾家有仇了,顾盼伸出自己的手,平摊在了阳光之下,上面有许多浅白色的疤痕,都是幼年留下的。

    这双手能为顾家父子做些什么呢?

    转眼到了第三日头上,顾盼头一天就选好了衣服,一件淡蓝色的襦裙,她这些日子没出房门,人却是白皙了许多,本就纤细地皮肤下隐约看的到青青的血管,却是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

    又叫丽娘把她好生打扮了一番,细细地描了黛眉,又点了朱唇,当她盛装出现在了侯爷夫人面前时,侯爷夫人也愣了片刻。

    顾盼病了这些日子,她也曾亲自探望几次,每次都是面无血色,看着狼狈不堪,本以为今日里依然病容满面,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侯爷夫人拉过顾盼的手,笑道:“看你病了一场,却是又瘦弱了许多,以后可得好好给你补回来。”

    话罢,又偏头对柳芽吩咐道:“带了外衣没有,等下莫忘了给你们姑娘披上,千万莫要着凉了。”

    柳芽沉静地应道:“带了,还带了兔毛坐垫和小暖被。”

    侯爷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又检查了下珏姐儿和琇姐儿,最小的琬姐儿却是留在了家中。

    陆家的赏花会极是有名,一年只在百花盛开的时候办这么一次,递出的帖子上鎏金烫银,受邀请的都是一等一的豪门。

    能收到陆家的帖子,已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若是当年没有收到陆家的帖子,要么意味着这家还不够档次,要么就是已然失势。

    陆家的赏花宴,俨然已经成了世家们相互往来的风向标。

    侯爷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坐上了马车,却是吩咐了又吩咐,“今日里会见到别家的千金,可莫要丢了身份,想想王嬷嬷和燕嬷嬷是如何教导你们的。”

    哩哩啦啦地说了一路,便连珏姐儿也皱起了小巧的鼻子,赖在侯爷夫人身上闹道:“母亲若是如此不放心,我和姐妹们便不下马车了,在这车上坐上一天好了。”

    侯爷夫人嗔道:“好好,那娘不说了,你们自己注意着点。”

    珏姐儿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又撒娇地在侯爷夫人身边腻了会儿,顾盼冷眼看她们亲热,却没有当初的又羡又妒,整个人似乎都成长了起来,一夕之间,稚嫩的肩上便挑起了王屋太行两座大山。

    半晌之后,马车终于到了陆府门口,验过请帖,径直从侧门驶了进去,行到了二门处,女眷们方才下了马车。

    车外便有陆家的大孙媳妇来接客,她年约二十出头,生的端庄娴雅,中规中矩地穿了件青葱绿的夹袄,便像是陆家的宅子一样,方方正正毫无出奇之处。

    顾盼毫不起眼地缩在了侯爷夫人身后,心里却默默记诵着这个陆家大孙媳妇的种种,她谨言慎行,虽然笑容满面,却并不经常开口相问,和侯爷夫人只略略谈了几句今日的几朵名花,便唤来一个管事嬷嬷,引侯府的女眷往后园去了。

    侯爷夫人自然不会自降身价,与这个半百的嬷嬷闲话,一行人无声地穿院过宅,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陆府后花园。

    这个花园却也和前面的宅子一样,规整的井井有条,每一种花都自占了数畦之地,绝不与别的花混淆。一眼望去,却都是大片大片的姹紫,又或者大片大片的嫣红,却也十分的壮阔。

    就在花陇之间,临时搭建了许多竹木小棚,放了桌椅,里面三三两两的坐了不少客人。

    侯爷夫人一眼扫去,却带着几个女儿先去拜见主家,陆家的老太太身体康健,稳稳地坐在了最大的凉棚之中,一笑眼角的皱纹便堆了起来,和蔼地看了看侯府的几个小姐,又特意地在顾盼身上停留了几眼,笑道:“等下咱们开几桌牌九来耍,小姑娘们自己去玩便好,你们姐姐妹妹的最是不耐烦和我们老婆子坐一起了。”

    却见立在陆老太太身边的一个穿了一身红衣的少女顽皮地道:“那敏儿就和几个姐妹去耍了,老祖宗您自己玩吧。”

    陆家老太太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那唤作敏儿的少女,便伸手拉起了珏姐儿,两个人却是旧识。

    顾盼看了一眼向外走去的敏姐儿和珏姐儿,又看了一眼局促不安地琇姐儿,伸出手拉起了琇姐儿的小手,对侯爷夫人浅浅一笑道:“女儿也去了,看看老夫人的这一园锦绣。”

    老太太喜她会说话,又夸奖了几句,才放她们姐妹去了,珏姐儿和敏姐儿却是走的远了。

    顾盼便牵着琇姐儿的手,在这园子里缓缓地走着,柳芽手捧了一堆物什跟在二人身后。

    这园子却比一开始所见为大,中间又有景墙,月门,每转过一堵墙,便是一个景色,琇姐儿好奇地东张西望,渐渐恢复了一派活泼,时不时地送开顾盼的手,跑去摸一摸花骨朵,又或者嗅一嗅花瓣。

    小孩子体力终究弱些,连奔带跑地行了一会儿,琇姐儿便累的不想动了,顾盼好笑地牵着她的手,寻了个阴凉所在,柳芽拿出了坐垫,姐妹二人背靠着景墙坐下了。

    凉风习习带着阵阵花香,琇姐儿的小身子一歪,却是靠在了顾盼的膝头睡了过去,顾盼好笑地从柳芽手里接过给自己准备的外衣,仔细地给小妹子盖上了。

    静静地在这鸟语花香中坐了不知道多久,耳边是琇姐儿细细的鼾声,柳芽却是去给二人取茶水了。

    身后墙的另一面突然传来了少女们的叽叽喳喳的声音,顾盼眉头一皱,直觉地取出帕子拢在了琇姐儿耳边,却听到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激动的说:“我哥哥说了,你家姐姐就是生的极为丑陋,所以你母亲才拼命地想把她嫁出去。”

    顾盼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这是哪家倒霉的小姐,却也因为外貌被人嘲笑了,心中竟然不自觉地起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微妙感觉。

    没有听到那小妹子为自家姐姐辩白的声音,尖嗓子却是越来越嚣张跋扈,“我家哥哥说了,你家那个姐姐不知道什么来路,一点礼数都不懂得,还会用头去撞人的。”

    她的话嘎然而止,一声尖叫传来,那少女突地大声啼哭起来,旁边又传来几个少女安慰她的声音,却是那被骂之人的妹子终于发威,干脆地一把将她推到在地,似乎又好巧不巧地坐在了一堆牛屎之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 背叛吧

    那推人的少女委实做的过分了些,一时间却成了千夫所指,那少女似乎十分倔强,始终一言不发。那些少女越说越厉害,突然一起惊呼起来,却是那少女又推倒了两个人。

    登时哭声骂声混杂到了一起,又有人要去寻夫人们做主的,少女们吵闹着渐渐去的远了。

    顾盼微微挪开手,看着睡的脸蛋红扑扑的琇姐儿,轻轻呼了一口气。

    墙的另外一边,突然又响起了一个男子压低的声音:“陆兄,那长乐侯府的大小姐是否真的丑陋非凡?”

    顾盼登时一惊,却又竖起了耳朵去听,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笑道:“那长乐侯府的大小姐生的如何我不知道,二小姐倒是十分泼辣啊,还有那个李家的姑娘,却是个妙人啊,听说你父亲上门提亲了?”竟是陆十六。

    先前的男子讪笑两声,轻声道:“怎么会,谁敢娶个那样的进门。”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们非要拉着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么一群无趣的小姐们?”

    又是个熟人,安浩然却也在了。

    少年们开始玩笑起来,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顾盼一怔,就见几个穿着宽袍广袖的少年施施然的转了过来,安浩然依然一身紫袍,在几个少年中却是高了半头,陆十六微微与旁人站开了些距离。

    陆十六几人亦是一愣,几人都未料到这里还有人在,一时之间,俱是大为尴尬,还是陆十六率先反应过来,上前笑道:“我等不知道姑娘在此,却是扰了姑娘的清静了。”

    未待顾盼答话,琇姐儿被吵的醒了过来,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娇娇地唤道:“姐姐,我好渴。”

    顾盼赶紧安慰她:“柳芽已经去取水了,你且等上片刻。”

    转头对陆十六颔首示意,正要开口,柳芽急急地喊声传了来:“大小姐,大小姐,二小姐把几个姑娘推到了花肥里,夫人叫你赶紧回去呢。”

    待她行的近了,却不禁一愣,自家姑娘和几个少年面面相对,那群少年却都涨红了脸,一副尴尬无比的样子。

    顾盼率先反应过来,她径直起身,把琇姐儿身上的外衣拿起,交给了柳芽,牵着琇姐儿的手,对着陆十六微微一福,谦逊有礼地道:“小女先行一步了。”

    话罢,顾盼目不斜视地领着琇姐儿去了,只在走了几步后,轻轻催促琇姐儿道:“走的快点,莫要晒的黑了。”

    陆十六一怔,这个少女,总觉得有些熟悉呢。

    几个少年目送她远离,互相望望,突地大笑起来,最先开口的少年笑的眼泪都出来,朗声道:“刚笑话完别人,自己就被捉了现形,话说回来,这长乐侯府的大小姐长的也称不上丑陋,堪堪清秀罢了。”

    安浩然眉头一皱,催促道:“赶紧的吧,不是说要去听戏?那崔大家可不是每日都有空的。”

    心里却有些暗暗失望,上次没有见成的长乐侯府的小姐,原来生的这般模样。

    待顾盼回到了花田之中,却见中间最大的竹棚里人声鼎沸,几乎所有的宾客都集中到了那里,她眉头微皱,牵着琇姐儿的手紧了一紧。

    柳芽紧张地唤道:“小姐。”

    顾盼回头一笑,轻声道:“无妨,且看看怎么回事。”话罢,却谨慎地把琇姐儿推到了柳芽身旁。

    她自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人群,听到里面一个尖锐的女声嗷嗷的喊着:“这就是你们侯府教出来的姑娘,随随便便的动手推人。”

    尖锐的女声持续吼叫着:“老太君,您可得给我们家娜姐儿做主。”

    侯爷夫人嗔怒的声音传来:“你这个不孝女,还不给你李婶婶赔罪。”

    珏姐儿倔强的一言不发,站在人群后的顾盼一眼看到侯爷夫人高高扬起的右手,她眼睛一眯,不管不顾地挤了进去,侯爷夫人犹豫半天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顾盼及时拉过珏姐儿闪在了一边,侯爷夫人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转而对顾盼怒道:“你怎么带着你妹妹的,还能叫她动手推人?!”

    顾盼咬牙不语,环视左右,却是看到了站在陆家老太君身边的敏姐儿,她朗声道:“我相信妹妹不会无故打人的,敏姑娘不是和妹妹在一起么?还请敏姑娘把当时的情景说上一遍。”

    敏姐儿一怔,陆老太君咳了两声,严厉地道:“敏儿,你就把当时的情况给在场的夫人们一五一十地说上一遍。”

    敏姐儿直直地盯着顾盼,平静地道:“当时我和珏妹妹,娜姐姐,还有其他几个姑娘一起逛着园子,珏妹妹便嘲笑我们衣裳都不如她的精致,娜姐姐不服气,与她争执了两句,珏妹妹一时火气上来,便动手把娜姐姐推倒在地。”

    敏姐儿说完,场上鸦雀无声,一干夫人们的眼睛在这些年轻姑娘的身上扫了几圈,一眼看出,侯府的几个小姐穿的衣裳无论是样式还是料子果然要高出一筹,登时便信了敏姐儿的话。

    顾盼惊诧莫名,随后却立刻看向珏姐儿,只见这个妹子双目赤红,死死地盯住敏姐儿,突然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吼道:“你胡说,你胡说,亏我还当你是要好的姐妹……”

    顾盼随即扑了上去,一把揽住了珏姐儿的腰,死死地拖住了她。

    侯爷夫人脸色大变,场上的夫人们开始了窃窃私语,这个侯府的二姑娘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就敢动手动脚,看来果然是个没教养的。就有知道内情地悄声道,那侯爷夫人本身也是庶女出身,教出来的女儿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侯爷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她来回指着两个女儿,却不知道先骂哪一个,珏姐儿依然挣扎不休,一张口里喷骂着敏姐儿和娜姐儿,只是她自幼却没听过什么骂人的话,翻来覆去的也只会说上一句坏的要死。

    顾盼轻叹一口气,她低下头,凑近了珏姐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狗咬了你一口,你还非要咬狗一口吗?”

    话罢,顾盼却是松开了双手,不再去管珏姐儿。

    随后缓步行到了老太君的面前,顾盼半弯下身子耳语了几句,陆老太君面色大变,她凶狠地瞪向了敏姐儿,扬起了手里的龙头拐杖狠狠砸去,口中喝斥道:“你个坏东西,哪个教你说谎的,烂嘴巴的玩意儿!”

    敏姐儿惊吓的傻掉了,站在原地躲都不知道躲,陆老太君的龙头拐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她身上,杖击打在肉上发出的扑扑上让人一阵心里发寒。

    其他人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幕,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去拦上一拦,只有顾盼晓得会是这种结果,她却指尖都不曾动上一下。

    顾盼看了一眼敏姐儿,悄然退回到了珏姐儿身边,伸出手来默默地牵着大妹的手,珏姐儿的手很凉,抖个不停,顾盼一阵心疼,手不由自主的一紧,同时感受到了珏姐儿的回握,心里一暖,偏头看着珏姐儿淡淡一笑。

    陆老太君年事已高,挥杖两下便已经气喘吁吁,场上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一下站过来两三个妇人,有人伸手扶住老太君,有人去拉开敏姐儿。

    老太君喘上两口气,怒容再现,手里的杖又挥舞起来,便是拉架的妇人也挨了几下。

    看的出来陆家家教甚严,敏姐儿两眼泛红,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哭出声来,委屈地看向祖母。

    陆老太君再次骂道:“平日里因你没了父母,对你宠溺过甚,没想到却养出了这么个毛病,你给我跪下!”

    敏姐儿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老太君犹自气恼地道:“说,你今天见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敏姐儿抽噎着,再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道:“李家姐姐说那长乐候府的大小姐貌丑如无盐,脾气又差,韦家妹妹便发了脾气,把李家姐姐推到了花肥之中……”

    场上众人面面相觑,这李家果然是暴发户出身,却是没丁点的修养,那李家的姑娘也太没大脑,这种话也当着人家的姐妹面前说的,却是一个个暗自上心,把娜姐儿从备选儿媳的名单里划掉了。

    又都同情起了珏姐儿,也难怪这孩子发起了脾气,任谁家的姐妹被这么说也会气恼不休的。

    最后,玲珑八面的贺家少奶奶上前扶起了敏姐儿,对着老太君笑道:“小孩子么,一时糊涂,众目睽睽之下说不出话来也是有情可原的,倒是老太君家教如此严格,值得咱们借鉴啊。”

    她话音刚落,便起了一片附和之声,众口交加,一起赞起了陆家的家教。谁都看的出来,这陆家老太君也不是真心想责打孙女儿,那龙头拐一径地向着手臂大腿这等不易受损的地方招呼。

    一片和谐中,那李家的媳妇却是又喊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动手打人便是不对,何况哪里有人会把姑娘家家的推到粪坑中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皇后千秋寿礼

    李夫人身边的一众夫人纷纷避让,她身边很快呈现一片真空,若是有人不知羞耻到了这个地步,与之为伍也实在跌份。

    情势扭转太快,侯爷夫人却是尚未反应过来,珏姐儿的情绪终于平定下来,她斜视着李家母女,嗤笑一声道:“那不过是沤好的花肥,能有多脏,再脏还脏的过你的嘴吗?”

    侯爷夫人脸一沉,上前一步,拉过珏姐儿,对着老太君赔罪道:“在下教女无方,却是献丑了,今日里扰了众位的雅兴,实在抱歉。”

    话罢,却是执意离去,老太君挽留不得,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看着侯爷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匆匆离去了。

    到了晚上,老太君却在婆子的搀扶下来看敏姐儿了,敏姐儿手脚俱疼,趴卧床上,时不时的抽搐一下,看的她贴身的几个丫鬟一阵心疼。

    老太君无声地摆了下手,一众下人俱都退了出去,她悄然坐在了敏姐儿身旁,低声问道:“乖囡,今天打疼了你没有?”

    陆敏儿登时觉得满腹的委屈都化成了眼泪,从两眼之中滚滚落下,她把脸埋在了被褥之中,只微微抖动的肩膀让人越发心疼。

    老太君和颜悦色地道:“乖囡,你可是还在怪罪祖母,今日里当众责打了你?”

    敏姐儿没有出声,老太君面色依然和蔼,她轻叹一口气,伸出盘根错节如同老树根须的枯手摸了摸敏姐儿的头发,柔声道:“你可知道,那侯府的长女今日里跟我说了什么?”

    敏姐儿侧过头来,眼里仍然带着泪,越发显得一双眼睛晶莹剔透,满是好奇,她自然好奇,那侯府的大小姐也的确厉害,一句话便扭转乾坤,让她平白挨了一顿打,还是那么多人面前,简直丢脸死了。

    老太君对着孙女苦笑一下,平静地道:“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今日你十六叔要去听崔大家唱戏。”

    敏姐儿睁大了眼睛,双手撑在身侧,却无意牵动了伤处,她嘴角一咧,忍耐片刻,问道:“她和十六叔是旧识不成?祖母就因为这个维护于她么?”

    陆老太君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孙女果然宠的过头了,耍耍小聪明也还罢了,脑子转的却是不够快。

    她皱起眉头,本就满是褶皱的额上骤然又垒起几条山脉:“她怎么会认识你十六叔,她应该只是听到了你十六叔与人闲聊,你十六叔定然是又被那群狐朋狗友说动,跑到园子里偷看了。”

    陆老太君看敏姐儿依然一脸懵懂,无奈地道:“若是她把这件事情捅了出来,那可真是大大地丢了咱们府里的颜面,祖母也只得丢卒保车,没想到你反应还真快,当即便又编出了一通谎言来。”

    陆敏儿怔怔地看着祖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根本不是谎言,是事实啊。”

    老太君微微一愣,愕然道:“那你先前为甚么要说谎?”

    敏姐儿面色一红,撇过脸去,低声道:“因为三姑,不住口的夸奖那个长乐侯府的嫡长女,我,我……”

    老太君沉默不语,心里却在盘算着,敏姐儿年岁也不小了,过几日便给她寻个人家吧,只是那种高门大户却是万万嫁不得了。

    回府之后,侯爷夫人对顾盼依然故我,顾盼和珏姐儿却亲密了许多,如今每日上完甄先生的课,姐妹们却还要厮磨些时光,往往都是凑到了顾盼的淑宁轩中。

    这三个妹妹里,珏姐儿是应付差事,琇姐儿是聪明但不爱读书,最小的琬姐儿倒是很认真,只可惜天资不足,甄娘子又严厉地很,虽然不至于体罚她们,成日里板着张脸呵斥几句,也够打击她们幼小的心灵了。

    顾盼有些于心不忍,便把几个妹妹带到了淑宁轩里,姐妹几人一起读书,效率却是高了不少。

    女红亦是如此做,顾盼虽然藏了拙,那一手绣活依然叫几个妹妹惊艳,一个两个都缠着她,叫她帮忙绣荷包,顾盼却是不肯,只叫她们自己动手,自己从旁指导,一来二去的,几个妹妹的女红也是进步不少。

    这日,姐妹几人正在淑宁斋外面的黄瓜架子下面绣着荷包,柳芽领着蔁姐儿匆匆赶来,蔁姐儿顾不上满头大汗,一看几个小姐都在做着女红,请了安后,掩嘴笑道:“夫人让我来告诉姑娘们,皇后娘娘的千秋就在下旬了,却是叫姑娘们做个称手的绣活送进宫去,以做贺礼。”

    顾盼刚要应声,珏姐儿却拉了下她的袖子,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蔁姐儿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往年不都是从外面绣庄买了成品送去么?”

    蔁姐儿讪笑道:“夫人说姑娘们以前年纪小,也不会绣什么东西,昨儿个夫人把穆娘子唤去,问了下小姐们的绣功,穆娘子却是好一阵夸,夫人便决定今年叫小姐们自己动手了。”

    珏姐儿嘴巴一撇,责问道:“母亲也真是糊涂了,这前几年送的绣活那么精致,今年却换了我们这粗糙手工,也不怕被冠上欺君的罪名。”

    蔁姐儿笑笑,却是不好接话了,珏姐儿也觉得为难一个下人未免无趣,无精打采的挥了挥手,叫她下去了。

    顾盼奇怪地看了珏姐儿一眼,不明白她何来这么大的怨气,她好声好气地道:“前几年,你们年岁尚幼,只怕母亲也不会打着你们的旗号送寿礼,应是用的侯府的名头吧,今年用咱们自己的名义,自是不同。”

    珏姐儿赌气地把手里的荷包往桌上一丢,振振有词地道:“皇后娘娘地东西自有定例,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粗糙东西,便是往年从绣庄里精心买回的成品,只怕也都丢到了内库之中。”

    话罢,她又恋恋不舍地把荷包从桌上拣了起来,甚是惋惜地道:“这可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绣了个荷包呢,怎么舍得送出去。”

    顾盼愕然,却见另外两个妹妹,琇姐儿和琬姐儿也是一般的表情,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顾盼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纳鞋底的心情,也是小心翼翼百看不厌的,现在回忆起来,那个鞋底却实在是丑陋的很。

    她悄然一笑,突然和几个妹妹起了共鸣,不免想要维护妹妹们这种敝帚自珍的心情。

    顾盼放下手里的绣活,扭头见了左右无人,脑袋往中间凑了凑,低声道:“我替你们做好了。”

    珏姐儿大喜过望,琇姐儿和琬姐儿对望一眼,欢呼一声,一起扑到了顾盼身上,一个搂住她的脖子,一个搂住她的腰,连声道:“好姐姐,姐姐最疼咱们了。”

    顾盼看见几个妹妹如此高兴,心里亦是欢喜,却把食指立起,在嘴边比了个嘘声,压低了声音道:“莫要喧哗,小心被旁人听了去。”

    琇姐儿和琬姐儿听话的坐下了,却难掩满面喜色,顾盼手里加快了动作,她心里开始盘算着,绣四个什么东西献上去,衣服褂子就免了,她们年纪尚幼,绣这种大件太扎眼,索性就绣点荷包扇坠好了。

    当天晚上,顾盼便寻了些边角废料,她却是和珏姐儿一般的心思,她们这般手艺定然入不了皇后娘娘的法眼,随意地用些角料也就罢了,只是这长乐侯府的边角废料,却也是上等布料了。

    她日日和几个妹妹一起做女红,对几个妹妹的手艺却也大致心中有数,做琇姐儿和琬姐儿的扇坠时,索性用左手去绣,果然粗糙了许多。

    至于珏姐儿,她便精心了许多,却是小心地绣了个锦绣河山图,只是藏了些拙,看着不那么精致罢了,珏姐儿自己若是认真点,倒也绣的出来,不过要费上两月功夫罢了,这个却是顾及了侯爷夫人的想法。

    她自己的,倒是简简单单地一个荷包,没有什么花俏,用的也是普通的针法,只是胜在针法扎实,看着却也中规中矩。

    没几日,顾盼便把绣好的扇坠荷包拿给几个妹妹观看,琇姐儿和琬姐儿把顾盼眼中粗糙的扇坠和自己绣的荷包一比,登时泄了气,不依不饶地非要顾盼把这扇坠送给她们,再重新绣两个作为娘娘千秋的献礼。

    顾盼又好气又好笑的从两个小妹手里把扇坠夺了下来,假装生气道:“你们就这么不争气啊,姐姐还等着你们绣了帕子送给姐姐呢。”

    一句话成功激起了两个妹妹的上进心,二人赌咒发誓一定要好生练习女红,等顾盼出嫁,便亲手绣上对枕套给她。

    顾盼无奈地仰头望天,这两个妹妹还真是志向远大,想的够远的了。

    琇姐儿和琬姐儿打闹一番,这才发现珏姐儿痴痴地看着手里的荷包,方才顾盼却是分别拿出扇坠荷包递给她们看的,珏姐儿是最后拿到,琇姐儿和琬姐儿却是没有见到珏姐儿的那份荷包,这时见了珏姐儿的这副神情,二人不免起了好奇心,一起凑了过去。

    却见那荷包不过巴掌大小,却绣了山山水水,底子仿若水墨山水画,又点缀了苍松红花,一眼望去,气势澎湃,这巴掌之地竟然容纳了大好河山。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冤家路窄

    琇姐儿和琬姐儿也如同珏姐儿一般,傻愣愣地盯着那荷包,半晌,珏姐儿艰难地开口问道:“我怎么可能绣出这样的荷包?!”

    顾盼右手一捞,把荷包从珏姐儿手里拿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笑道:“你们都上当了。”

    看着三个妹妹睁大的眼睛,顾盼指着荷包笑道:“这作为背景的山河图不过是寻了一副水墨山水画,先临摹到了和这荷包一般大小的纸片上,再把纸片放到了半透明的白纱之下,用笔再临摹一遍,之后白纱覆盖到了选好的布料上,沿着画好的笔迹绣上一条边便是了。”

    话罢,顾盼把荷包递到了珏姐儿眼前,珏姐儿仔细一看,见那本来以为雾气蒙蒙地山水图果然不过是层白纱,却是描上的而不是绣上的。

    顾盼指着上面的苍松红花,笑嘻嘻地道:“这松树和红花,前儿个穆师傅不是才教过咱们吗?”

    珏姐儿恍然大悟,却是生起了动手的心思,便连琇姐儿和琬姐儿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顾盼见几个妹妹这么感兴趣,笑道:“这也就是因为给皇后娘娘的千秋献礼,才讨了这么个巧,她定然不会佩戴,自然不会清洗,那这墨迹也就不怕花掉了。”

    珏姐儿登时就泄了气,随意把玩着手里的荷包,懊恼地道:“只能看不能用,却有什么意思?”

    顾盼嘿嘿一乐,拍了下珏姐儿的小脑袋,笑道:“咱们侯府的二小姐如果肯专心学上半年,绣个真的又有何难?”

    珏姐儿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睛睁得圆滚滚地看着顾盼,怀疑地问道:“此话当真?”

    顾盼笑而不语,右掌伸出,竖直立起,珏姐儿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掌与她相击,顾盼看着三个妹妹俱都燃起了熊熊斗志,忽地想到,当年贺大娘教导自己女红时,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情,看着几个妹妹从什么都不懂,到可以独立绣荷包扇坠,制作成衣,是否也一起收获了其中的满足感?

    顾盼专心教导着几个妹妹,恨不能把自己会的一窝蜂地都教给她们,顾远南最后的那一番话,却像是布满了天空的黑色雷云,带着团团闪电,不知道何时会劈下来,顾盼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越发珍惜和几个妹妹相处的时光。

    两个弟弟也总在下了学以后来打秋风,小豆沙包为人狡猾,却是每个姐姐那里都敲诈了一个荷包一个扇坠,铭哥儿比较害羞,却是不好张口,顾盼反倒怜惜他多些,随手便把先前绣好的一个荷包送了给他,小豆沙包登时翻脸,顾盼无奈,只得允诺给他做双鞋子,才哄得小胖子笑逐颜开。

    皇后千秋很快到了,却是九月十二,秋高气爽,朝廷命妇们获准觐见,像是长乐侯府这种有爵位有官身的,便连小姐们也是可以一同前往的。

    侯爷夫人鉴于上次的教训,却只带了珏姐儿和顾盼二人,又叮咛再三,叫她二人不可乱走,定要紧随在她身边。

    顾盼头一次见到侯爷夫人穿起了诰命夫人的服饰,层层叠叠,最外面是件深红色对襟大袄,正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鱼跃龙门的补丁,下摆是锦鲤潜水浪花图,头上也戴了镶满珠翠的朝冠,看着庄重无比。

    珏姐儿和顾盼尚未及笄,还没有封号,却是没有资格穿这种命妇朝服的,侯爷夫人特意为二人做了两身新衣,样式颜色俱都老成无比,珏姐儿不满地抖了抖袖子,嘟囔道:“白白浪费了银子。”

    侯爷夫人回头白了她一眼,厉声道:“你休要多言,今日再有失仪,便把你禁足一个月。”

    话罢,侯爷夫人怒气冲冲地登上了马车,她本来不想带顾盼通往,谁知那几个荷包扇坠送上去后,皇后娘娘居然独独中意了顾盼的这一份,说是和她年轻时的手艺甚象,非要见一见这心灵手巧的小姑娘。

    珏姐儿在侯爷夫人背后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转眼便是一副正经的小姐样子,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前后反差实在强烈,顾盼愣了下神,方提起精神跟在了珏姐儿后面,登上了马车。

    长乐侯府本就在皇宫边上,却是行了没有多久,便到了朱雀门外,半晌停滞不前,顾盼不明所以,却见珏姐儿正襟危坐,只得强自按捺下焦虑的心情,心里默诵今日前几日刚学的论语新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门外传来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可是长乐侯府的车驾?”顾盼一怔,这声音她听了足足一月有余,绝对不会错,是陆六那家伙。

    便听得驾车的车夫干脆地应了一声,陆六在门外恭谨地言道:“还请夫人稍候,末将这就去通融通融,让夫人的车驾先行。”

    顾盼偷偷地抬起眼看侯爷夫人,却见她面露一丝喜色,沉静地答道:“有劳将军了。”

    顾盼登时明白了,侯爷夫人也是不耐烦等下去了,听这个意思,今天大家是排着队进宫的。

    想想也是,听说今年是皇后娘娘的整五十的千秋,多少朝廷命妇要赶来朝贺,只怕尚有许多外地的命妇们,这马车排成了长列也不足为奇。

    陆六果然神通广大,等了没多久,车上三人便察觉到了马车再次缓缓启动,却是往外偏了下,随后笔直前行。

    行了片刻,车外传来了要求验证腰牌的声音,侯爷夫人咳了一声,从腰上解下了代表她朝廷一品诰命的玉佩,微微掀起车帘一角,递了出去,顾盼一怔,情不自禁地摸向了脖子处,衣服下面恰恰是当初李祈正送她的那块青龙玉佩,难道说,七皇子的玉佩也是身份的象征么?

    片刻之后,玉佩便又从车窗里被送了回来,侯爷夫人仔细地重新系好,马车再次启动,却不妨一个颠簸,母女三人一起闪了一下,顾盼和珏姐儿跌做一团,她的下巴刚好被珏姐儿顶了一下,侯爷夫人犹为狼狈,她正双手系着玉佩,却是整个人都滚到了座椅下面。

    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带了几分玩世不恭,嘲弄地道:“这是谁家的马车,真是好大的气派,给老子滚回去排队!”

    一听到这个声音,顾盼条件反射一样从心底升起了气愤羞恼厌恶种种情绪,她半垂下眼帘,又是廖勇这个匹夫。

    耳边传来了重重的喘气声,顾盼偏头一看,衣衫半乱的侯爷夫人亦是怒容满面,未待侯爷夫人发火,却听到陆六沉稳地道:“廖将军今日似乎并非在此当值,若是被顾将军发现了您擅离职守,只怕不妙啊。”

    廖勇嗤了一声,训斥道:“本将军的事情你一个小小的郎将也管得?你今日又该在哪里当值?!”

    此后,外面再无任何声息,顾盼可以想想的到,陆六一脸凝重的和彪悍的廖勇对恃,车厢里的空气渐渐沉闷起来,顾盼感觉的到额头上渗出的细小汗珠汇聚到了一起,脸上淌过几道湿热。

    汗水糊住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顾盼看不清楚侯爷夫人的脸色,却知道她此时心情必定不好,珏姐儿也安静的如同不存在一般。

    在这让人窒息的沉闷中,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清冷的质问道:“皇上让洒家来问一下,为什么平安公主还没有到?”

    顾盼眉头皱起,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走神间,听到外面廖勇一声冷哼:“你个没了鸟的东西,在爷爷勉强装毛鸟蛋。还等着爷爷给你请安不成?”

    那尖细的嗓子再次响起,却是带了几分嘲弄:“可惜,有的人就算有那话儿,依然断子绝孙。”

    廖勇一声怒喝,接下来挣扎不休地喊道:“放了我,放了老子,爷爷要杀了这个阉人。”

    顾盼暗自心惊,终于忍不住看向了侯爷夫人,却见她一脸的幸灾乐祸,镇定地整理起了衣裙,不忘低声数落两个女儿道:“还不坐好了,马上就进宫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得外面的廖勇中气十足的喊叫骤然而止,外面传来了陆六彬彬有礼的声音:“李公公,平安公主的座驾就在后面。”

    那个李公公想必就是那尖细嗓子的主人,支吾了一声,冷冷地催促道:“还不叫长乐候府的马车赶紧先过去?!”

    马车很快启动起来,顾盼正襟危坐,强自按捺住掀开车帘偷看的欲望,这里,便是天朝的皇宫,是皇帝陛下日常作息的地方,她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了,她出现在了什么地方,以前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地方,今天竟然有幸光明正大的进来了。

    马车的速度很慢,顾盼估计,她下车步行都跟的上这马车的速度,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马车停下时,顾盼两脚都酸麻了,外面传来一声唱诺:“长乐侯夫人,一品诰命,安氏到!”

    砰,砰,车门被轻轻的叩了两下,一个温柔的女声恭敬地道:“夫人,请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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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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