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清客TXT下载清客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清客全文阅读

作者:贼道三痴     清客txt下载     清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媚药

    九月十五日上午,婴姿照常去毓庆堂上学,这日曾渔依旧没有来接她,婴姿却不再觉得委屈,心里反而甜丝丝的,因为她和曾先生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必须装得疏远一些,这似乎很有趣。

    严氏族学一般都是由方塘先生严世芳传道解惑,曾渔只在一边自顾看书作文,有时帮着严世芳指导子弟练习书法,曾渔一视同仁,当然也要指导婴姿笔法,婴姿却是觉得曾先生对她分外偏爱,指导得特别细心,少女婴姿暗自欢喜

    一天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傍晚放学时,婴姿很想让曾渔送送她,固然是要装作疏远一些,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再单独相处嘛,那样岂不是矫枉过正,从枫树湾到介桥村两里多路,有曾渔伴着边说话边行路,觉得一转眼就到了,曾先生学识广博言语风趣,婴姿极喜欢听曾先生说话,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真如春风拂面

    婴姿收拾笔墨纸砚,挨挨延延不肯立刻就离开,那个脸上永远带笑的严祠丁已经等在堂外了,曾渔正与严世芳在说话,严世芳说严世蕃这两日便要启程先去南京,到了南京再等京师礼部回复的公文,严世芳为人方正,略显迂腐,对堂兄守孝期间返京是很不以为然的

    婴姿见曾先生没有送她的意思,只好怏怏不乐地抱了小书箧,向严世芳和曾渔行礼道:两位先生,婴姿回枫树湾去了。

    严世芳点头嗯了一声,并无他话。

    曾渔目视婴姿,微笑道:过桥小心。

    有这么简单一语,少女婴姿心里顿时溢满了快乐,抱了书箧待要离开族学时,忽见寄畅园的饶管事和一个仆妇匆匆赶来对严世芳道:东楼老爷后天就要离开分宜赴京,命小人来把两位少爷和婴姿小姐接去寄园子住一天,临时时共叙天伦之乐。

    严绍庭已先回钤山堂,严绍庆还在边上等着曾渔一道回去,听了饶管事的话,严绍庆便回钤山堂去更换衣巾,严世芳对婴姿道:婴姿,你也赶紧回枫树湾告知你姨娘一声,你爹爹即将远行,你当然要相送,这也是你的一片孝心

    婴姿不怕严世蕃,却对这位族叔甚是敬畏,闻言只好答应,由那位仆妇陪着回到枫树湾,向陆妙想道明情况,蹙眉问:娘,你说我要不要去

    陆妙想想了想,说道:小姿还是去吧,寡言少语有礼有节就好。

    婴姿道:娘,你陪我去好不好

    严世蕃虽然可恶,但婴姿毕竟是严世蕃的骨血,谅严世蕃不至于伤害婴姿,陆妙想道:我不能事事陪你呀,寄畅园也是住惯了的地方,你去吧,凡事自己小心。

    婴姿收拾了两件衣物出门,那寄畅园来的仆妇在柴门外候着,陆妙想问那仆妇:明日送小姿回来吗

    仆妇道:大老爷说是要在园子里住一天,大老爷后天上午动身,后天午前就会送小姐回来。

    走到独木桥畔,婴姿转头对陆妙想道:娘,那我去了,你也要小心,夜里小心烛火,关好门户。

    陆妙想含笑道:多谢提醒。

    婴姿格格笑着,随那仆妇过了独木桥,穿过枫林,严府的小轿已经等候在路旁,严绍庆和严绍庭二人也乘马车到了,于是随饶管事一道去寄畅园。

    车马轿夫走远后,枫树湾恢复了平静,一轮红日刚从远处的钤山落下,暮色就急不可待地沉沉而下,在枫林深处,一缕炊烟袅袅升起,炊烟升起至林梢,被晚风吹散,形成一层薄薄青雾,与晚秋暮色一道将这枫树湾笼罩,红色的枫林逐渐变成倪云林的淡墨疏林

    就在婴姿一行离开枫树湾后的半个时辰,有三匹马从分宜县城方向急驰而来,离开大路奔上枫树湾的小道,同时勒马缓行,马蹄声隐入暮色,但居中那匹雪白大马很醒目,骑在马上的素衣胖子也醒目,这白胖子一只右眼精亮有神,左眼却是暗淡无光,正是眇一目的严世蕃

    三匹马来到枫林边,素袍胖子严世蕃敏捷地下马,将缰绳往随从怀里一丢,说道:你二人就在这边候着,也许要多等一会。

    那两个挎刀侍从拱手遵命,将马匹系在枫树下,昂首挺胸立在那里,其中一人道:大人留点神。

    严世蕃嘿然一笑,摆摆手,进入枫树林,走到独木桥边,夜色下的溪水细流无声,枫树枝丫纵横,若不是有隐隐灯火透出,很难看到隔岸不远处就有一栋木屋。

    严世蕃静听片刻,从溪边拾起两块鹅卵石,然后从独木桥上小心翼翼走过,他体躯肥壮,独木桥承受其重量发出嘎吱嘎吱声,因为溪水不停流淌,这轻微的嘎吱声并未惊动木屋里的陆妙想

    过了独木桥,堂堂正三品工部左侍郎严世蕃便做贼一般蹑手蹑脚,走到木屋竹篱边张望,只见木屋后边的厨房亮着灯,料想陆妙想正在用晚饭,当即抽出佩刀把柴门的门拴轻轻划开,闪身进到小院,又把柴门重新关好,将两块鹅卵石朝独木桥方向奋力丢去,其中一块歪打正着,打在独木桥扶手毛竹上啪的一声响,另一块石头落在水里溅起水声

    扔掉鹅卵石之后,严世蕃迅速闪到西屋窗下那株大芭蕉后,就见灯影摇摇,陆妙想挑着一盏灯笼出来察看动静,严世蕃看着陆妙想缁衣曼妙的体态,好生动火,心道:十年不见,这陆妙想愈发撩人了,尼姑打扮更有情趣啊,从头到脚光溜溜,嘿嘿,这世间尤物我岂能放过,今夜不弄得你服服帖帖绝不罢休,免得回京遗憾

    忽见寒光一闪,严世蕃瞥见陆妙想笼在大袖里的手还握着一把菜刀,不禁想笑,心道:你倒警觉得很,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敢动刀子砍人转念又想:陆妙想外柔内刚,性烈得紧,情急之下砍人也是敢的。这样想着,就揉了一下自己的时常作痛的左眼,陆妙想的烈性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不过呢,他淫心不死。

    严世蕃轻手轻脚从西屋绕到厨下,见炉子上一只瓦钵正在煮粥,蒸稻米粥的香气中还杂着当归的药气,旁边的小方桌上有一小罐豉酱和一碟豆腐乳,婴姿不在,陆妙想全是素食。

    好极,当归药气正好可以遮掩。

    严世蕃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揭开瓦钵盖子,从小玉瓶里倒了些许粉末在瓦钵里,无须搅拌,小沸着的米粥很快就把药末融散,粥香药气中有了另一种奇异的香味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贞妇

    陆妙想挑着灯笼立在柴门边察看动静,十五的圆月升上来了,皎洁如新磨的铜镜,衬着远山近树显得分外硕大浑圆,月光如水一般流泻过来,枫林树梢浮起一层白雾,月明林静,寂无人声。

    陆妙想朝独木桥方向张望,月光下树影婆娑,独木桥隐隐约约,并没有任何异样,这让陆妙想有些惊疑不定,方才好象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她第一念头就是曾渔过来了,心里是又羞又恼,若真是曾渔趁婴姿不在这边就想过来与她私会,那曾渔就太让她失望甚至愤怒了,这把她陆妙想当作什么人了,曾渔想做什么

    侧耳倾听,可以听到溪水流淌的细微声响,还有林中枫叶飘落的瑟瑟声,若是有人落水绝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这溪水只没膝而已,几步一淌就能上岸,不至于溺水,陆妙想知道曾渔是会游水的,那次在路亭相遇,曾渔不就是光着上身从袁河游泳上来吗,可是方才分明听到溪边有异响啊

    陆妙想摇摇头,心想也许是龟鳖爬上独木桥又跌落水中,前几日有一回早起时她就看到一块巴掌大的小乌龟慢腾腾地在桥上爬着,她把婴姿叫来,两个人一起饶有兴致地看小龟过桥,婴姿还轻声说:娘,我们不要惊动小龟,不然小龟会受惊落水。当时她笑着说:乌龟落水,正得其所。

    这样一想,陆妙想就有些愧疚自责,自己怎么能把曾渔想得那么不堪呢,曾渔被拒绝之后,这两日都没来枫树湾,可算得发乎情止乎礼

    陆妙想又站了一会,木屋四周平静依旧,她与婴姿住在这边快有两个月了,除了送米面菜疏的饶管事和一个仆人隔三岔五会来一趟,最近只有曾渔和严祠丁来过,而夜里则从未有人来,前日严世蕃来时天还没黑

    陆妙想提了灯笼回到厨房,米粥和当归药味混杂在一起有一种奇特的香气,她也有些饿了,便将灯笼搁在方桌上,吹熄灶边那盏龙泉窑灯,端出一个白瓷碗,从瓦钵里盛了一碗当归粥出来,坐到桌边,拈起筷子开始食粥。

    陆妙想毕竟不是有师承的比丘尼,平时除了念诵菩萨慈悲这口头禅之外只看一些佛典,对僧尼修行的一些规矩并不知晓,饭前的三念五观她一概不知

    蒸稻米是分宜最好的大米,煮的粥浓稠香糯,陆妙想一边喝粥一边把粥里小片小片的当归挑出来,抿一抿,吐在足边一个小木桶里,这是药渣没法食用

    豉酱和豆腐乳味道也极佳,陆妙想很快吃完了一碗热粥,又去盛了半碗,自言自语道:今日粥煮多了,小姿不在,要剩了。

    须臾,这半碗粥也吃完了,陆妙想收拾了碗筷,灶里还有余火,且烹半壶茶,坐在小杌子上等着茶沸,壶中水由闹转静,在蓄力准备沸腾了,这时陆妙想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似阳春三月的午后犯困一般,摸摸脸,有些发烫,心想是不是这几日煎服薛医生的药见效了,以前她可是常觉手足冰冷

    倭寇来也

    门外突然传来的一声大叫把陆妙想惊得猛地站了起来,就见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直闯了进来,血盆大口,青面獠牙,手里一柄明晃晃的刀,狞笑着逼近

    陆妙想花容失色,往后连退,抓起案板边的菜刀,双手握着,叫道:你是何人这时她已看清这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戴着傩戏面具的人。

    这戴傩戏面具的家伙挺着白刃瓮声瓮气道:倭寇,不知道吗,劫财劫色,你这小尼姑若从了我,就饶你不

    严世蕃

    陆妙想认出这狰狞面具下的体形了,肥胖,白衣,脚上是黄牛皮的长鞑京靴,不是严世蕃又会是谁,怒叱:严世蕃,你想做甚么

    这戴傩戏面具者当然是严世蕃,见陆妙想道破他身份,当下哈哈大笑,还刀入鞘,又摘下面具随手放在方桌上,笑问:妙想吾爱,受惊了吧

    陆妙想菜刀依然在手,一双寒星秋水的眸子冷冷瞪着这个肥头大耳的胖子,问:你来此何事,小姿不是已经去寄畅园了吗

    严世蕃道:妙想,把刀放下,我与你有话说。

    陆妙想不肯放下菜刀,说道:有话请讲,不过还请离贫尼远一些,免得不慎伤到你。

    严世蕃道:妙想,你再如何恨我,我也是你的夫君

    夫君陆妙想冷冷道: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严世蕃道:你叔父所言便是父母之命,至于说媒妁之言,你在乎这些世俗礼节那我都依你,让你成为我的第六房小妾,有名有份,如何

    陆妙想道:严侍郎,还请多想想父母恩情。这是明指严世蕃不孝了,居丧期间还要纳妾。

    严世蕃却并不羞恼,慢条斯理撩袍坐下,说道:孝死不如孝生,我母生前我以尽孝,既已去世,所谓孝道就是做给他人看的,我弃之如敝屣妙想,你这些年青灯黄卷,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严世蕃很是雄辩,其才足以佐其奸。

    陆妙想道:你这是为自己荒淫奢侈找说辞而已,尝粪忧心涤亲溺器,你能为父母做吗

    尝粪忧心和涤亲溺器是全相二十四孝诗选里的故事,严世蕃当然是知道的,闻言冷笑道:我可以仆婢女代做,何必亲为,家有奴婢却要事事亲为,不是愚蠢就是假道学。

    与严世蕃这种人没法说,他自己无耻就见不得别人清高,一律讥为虚伪假道学,陆妙想道:时辰不早,严侍郎请回吧,贫尼是出家人,不是严家的侍妾,若再相逼,有死而已。

    严世蕃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道:我不逼你,我只是来看看你,我十七日就要离开分宜,以后也不知何年再回来了。

    陆妙想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木屋连同整个枫树湾都是严世蕃的家产,她还真不好赶严世蕃走,而且她现在有点昏昏沉沉,身子火热,胸口有一种莫名的憋闷和躁动,两腿又有些发软

    严世蕃笑吟吟看着几步外的面泛红潮的陆妙想,赞道:妙想面若桃花,美如天仙啊,我严世蕃阅女多矣,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妙想的姿容,啧啧。

    陆妙想揉了揉脑门,声音有些发颤:请走吧,贫尼要关门歇息了。

    严世蕃看着陆妙想那面相声嗽,分明是媚药发作了呀,心下极是得意,媚药他不是第一次用,诸如保真膏助情香良宵短金刚楔等等,真人陶仲文也给了他一个房中秘方,颇有奇效,但这些都是男子用的,女子用的媚药还是第一次见,就是鄢懋卿这次送来的,名沉香合,说任是贞女烈妇,一旦服下此药,那都是春心荡漾投怀送抱求欢好,而且床笫之间极为放浪,平日深感羞耻之事都做得出来

    这几日严世蕃在寄畅园姬妾身上验药,果然一如鄢懋卿所说,原先房事拘谨的几个侍妾服药后简直是孜孜以求,春水横流,品洞箫后庭花鱼接鳞鹤交颈,无所不至,不过这些姬妾都不是什么贞妇烈女,无法得到明证,严世蕃还从婢女中物色了一个年方二八娇俏可人的来试药,这婢女是处子,也当不得这沉香合的药性,不惧破身之痛,竭力奉承,严世蕃乐极

    请你快快离开,贫尼贫尼,陆妙想视线有些模糊,一手扶着方桌,一手的菜刀还不肯放下。

    严世蕃假作关切道:妙想你莫不是感风寒患病了,让我扶你去房中歇息,我再去请医生为你诊治。说着,起身过来拉陆妙想的手,陆妙想竟未拒绝,严世蕃暗喜,轻轻抚摩陆妙想的手背,说道:你这样娇怯怯的人还要每日洗衣做饭,你看看,这纤纤玉手都显得粗糙了

    陆妙想原本对严世蕃极为厌恶,这时却是提不心劲来呵斥,身子软软的只想睡倒,而且臀股之间麻酥酥的更是让她心头颤栗,手中菜刀铛啷落地,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抱住,热气直喷到她脸上,不禁一惊,下意识地猛地一推,严世蕃竟被她推开,她自己往后退了数步,背靠着墙,惊叫道:你走,你走。

    严世蕃心想:看你还能坚持到几时。笑嘻嘻道:我不走,今夜是你我二人的佳期。

    陆妙想听严世蕃这么说,心里略略清醒了一些,又拾起地上菜刀,声音娇颤道:你不走,休怪我伤到你

    严世蕃见陆妙想又拿起菜刀,倒也不敢靠近,心里也有点佩服陆妙想,同时也觉得意了,对付这样的烈女才有味道啊,说道:妙想,人生苦短,不及时行乐我们就老了,来来来,让为夫好生怜惜疼爱你。

    陆妙想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生怕自己就这样昏睡过去被严世蕃奸占,她把左手食指伸到嘴边使劲咬了一下,指尖出血,剧痛连心,脑子瞬即清明了好些,严世蕃的形象清晰了起来,可恶依旧,陆妙想恨道:严世蕃,你再不走,贫尼就与你同归于尽。

    创世年终评选,清客最终站在第十八名,感谢大侠杨过魔法妞天涯笨笨未央省事小鸢仙音小曹王孙武阳等等书友的大力支持,小道无以为报,只有努力写好清客,谢谢书友们,谢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

    九月中旬,节气已近霜降,入夜的溪水更是寒冷,陆妙想站在没膝深的小溪中死命朝自己脸上和胸口泼水,缁衣小衫尽湿,体内如焚的欲火也熄灭如灰烬,心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悲伤和愧恨,泪流满面

    随后跟来的曾渔冲进溪里把陆妙想拽上岸,两个人一起跌坐在溪畔草地上,陆妙想掩面哭泣,曾渔也不禁为这薄命女子的遭遇而落泪,解劝道:陆娘子不必自责,这都是严世蕃于出的伤天害理之事,与陆娘子何于,娘子出污泥而不染,心志坚贞,神人共鉴,所以万万不要伤害自己

    陆妙想哭道:不管怎样,这都是贫尼的罪过,百死莫赎。

    似这般坚贞固执的女子都有点死心眼,曾渔又劝道:陆娘子不知道那媚药药性可有多猛烈,即便是持戒多年的老禅师也守不住啊,娘子这样已经是极难得的了,且喜药性已解,严世蕃奸谋没有得逞陆娘子赶紧回屋更换衣裳吧,夜寒水冷,莫要感染风寒致病。

    陆妙想羞愧难消,她心里明镜似的,她是赶跑了严世蕃,但曾渔过来为她医治烫伤时,她已经情潮激荡无法自持,若是曾渔稍加引诱,她想必就会半推半就从了,这让她极为羞惭,觉得无颜面对曾渔

    曾渔善解人意,大致知道陆妙想的心思,跪坐着说道:这还要怪小生不该贸然来此,不然陆娘子自己也会起身找茶水喝,当然也就没事了,好在小生良知未泯,没有铸成大错。

    曾渔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这让陆妙想既感激又羞愧,说道:曾公子是正人君子。

    曾渔忙道:陆娘子快别这么说,我怕被人讥为伪君子假道学陆娘子赶紧回屋去吧,你浑身都湿透了。说着伸手来搀陆妙想

    陆妙想却双膝跪倒向曾渔合什道:贫尼求曾公子一事,请曾公子一定答应贫尼,不然贫尼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陆妙想也会耍赖吗,想着方才木屋里陆妙想求求你求求你的娇声媚语,曾渔不免有些走神,正想说陆娘子有话请讲,随即醒悟,说道:陆娘子若是求小生娶婴姿小姐为妻那就请不必再提了,小生是不会答应的,小生敬爱陆娘子,所以不肯乘娘子之危做出非礼之事,但小生爱慕陆娘子依旧。

    陆妙想俏脸再泛红潮,贝齿轻咬红唇,一言不发,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曾渔叹道:陆娘子,若小生心肠刚硬一走了之,任你跪在这里,你又能如何,当然了,小生爱惜陆娘子,不会这样做,但陆娘子这样却是利用小生对你的爱慕来胁迫小生啊。

    陆妙想发梢滴水,美眸含泪,依旧不言不语,枫林中有风吹来,一身湿透的陆妙想不自禁地打起哆嗦来,但她跪在那里就是不起身,看来是非要曾渔答应娶婴姿不可了。

    曾渔虽然怜惜陆妙想,却也不是轻易就会受人摆布的,作色道:陆娘子,你这样等同于自残身体,不但对不住你已故的父母,也对不住婴姿,佛祖菩萨你也对不住。

    陆妙想呜咽道:那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娶小姿为妻。

    曾渔拗不过这倔强女子,只好迂回道:婚姻是大事,别的不说,父母之命总要的吧,就依你所说的婴姿小姐姓陆,你可以为婴姿的婚姻作主,难道小生就可以不待母命就答应婚事吗

    陆妙想道:小姿心地善良,乖巧可爱,定是曾公子的佳偶,令堂也必喜欢。说话时上下牙齿都打战了,又补充了道:小姿容貌甚美,现在岁数还小,再过两年谁也及不上她,乃是绝色。

    曾渔哭笑不得,陆妙想这是用婴姿色诱他吗,不与陆妙想理论了,抓住陆妙想的左上臂,一把将陆妙想拽了起来,说道:有事先回屋再说。

    曾渔力大,把陆妙想整个人都拎起来了,陆妙想总不好缩着双足不着地吧,被迫站了起来,曾渔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木屋走,陆妙想急道:曾公子,你怎好这般粗鲁

    曾渔道:是陆娘子不讲理,小生不得已动蛮,小生这也是爱护陆娘子和婴姿小姐,陆娘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婴姿小姐可怎么办

    陆妙想被曾渔拖着走得跌跌撞撞,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曾公子,请一定娶小姿为妻啊。

    曾渔心道:我还摊上一桩包办婚姻了。敷衍道:我答应陆娘子会爱护照顾婴姿小姐,这总行了吧。

    陆妙想这才不作声了,到了竹篱前才说道:曾公子,请放手,贫尼能走

    曾渔便放了手,说道:陆娘子赶紧进屋换掉湿衣衫,再煎一碗红糖姜汤喝下祛寒。

    陆妙想嗯的一声,碎步走上木屋台阶,回头见曾渔立在柴门外,心里百感交集,含泪道:曾公子,多谢。

    屋里有灯光,映着陆妙想的湿衣,细腰长腿,曼妙身形显露,曾渔挥挥手道:陆娘子赶紧进屋吧,小生也要回村里去了。说着从外把柴门掩上,又道:陆娘子自己当心些,伤处再搽点菜油,不要包扎,明日我找黄柏和着蜂蜜来给你涂抹。说罢一揖,转身便去。

    走到独木桥上,月光清冷,溪水映月泛着细碎的银波,林间有秋虫稀疏的鸣叫,立在桥上仰头看,圆月已移近中天,曾渔心想:这是个怎么样的月夜啊觉得脚冷,这才发觉自己褥衫下摆和樟裤膝盖以下都湿了,双脸羊皮鞋灌进了水,走起来咕哧咕哧响

    曾渔就坐在独木桥上,脱了鞋袜,将鞋里的水倒净,赤足穿鞋,站起身时听得竹木相碰发出一声响,这才记得自己还带了洞箫出来,就象佩剑一般系在腰间,出枫林之后便执箫吹了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林中木屋已远,陆妙想应该是听不到他的箫声了,他只是借箫声整理自己的心情而已

    木屋中的陆妙想匆匆换了于净衣衫,出来拴柴门时听得隐隐的箫声,她先前注意到曾渔腰间别着一支箫,心知这是曾渔在吹箫,悄立月下静听,箫声渐杳,只有天上明月无情冷照,陆妙想又落下泪来,心道:这样的男子为何不能早些遇到菩萨慈悲,菩萨慈悲,贫尼是出家人,不能再作这样的绮念,嗯,小姿是有福气的,曾公子一定会喜欢小姿。

    在月下立久了,身上有些作冷,便去厨下切生姜片准备煮汤祛寒,看到方桌上的傩戏面具,想着严世蕃下的媚药,不知是掺在她什么食物里,回想先前只吃了一碗当归粥,这时再去细嗅瓦钵里的剩粥,的确觉得与往常的气味有些不同,不禁暗悔自己还是大意,若是细心些,还是能品出异样的,只是没有想到严世蕃会做出这种卑劣无耻的事啊。

    洗净瓦钵,开始煮红糖姜汤,陆妙想双臂互抱坐在炉前小杌子上,望着玫红的炭火出神,心想:方才是不是应该留曾公子在这里一起喝一碗姜汤,曾公子鞋子和两腿也都湿了。转念又觉得不妥,孤男寡女怎能独处太久,若是小姿在这里那倒还好

    就这样心旌摇摇,柔肠百转,妙龄女尼心乱。

    曾渔回到介桥村已经是二鼓后,对钤山堂仆妇解释说是赏月不慎踏入小溪,让仆妇备热水洗浴,这暗潮涌动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早起,曾渔去村外找到一株黄柏树,剥了一块树皮,又寻到一株老牡丹,挖了一截花根,介桥村樟树很多,看守毓庆堂的严岱老汉就熬有樟脑,曾渔向严老汉讨了少许樟脑,与黄柏皮牡丹根一起放在一个小石臼里捣烂,钤山堂厨房有蜂蜜,舀了一小勺将黄柏丹皮和樟脑调匀,用一只小茶盏盛了,袖在手里,趁严氏族学尚未开课,出村快步往枫树湾而来

    过独木桥时陆妙想就听到动静了,到小院中一看,曾渔大步而来,手里托着一只小茶盏,含笑问:陆娘子安好否不待陆妙想答话,便将手里小隔着竹篱递过来:将这个涂抹在烫伤处,任其凝结,三日内不要清洗。

    陆妙想接过小茶盏,嘴唇颤动,说出一句:多谢曾公子。

    曾渔看陆妙想脸色还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请多保重。转身大步便走,很快消失在枫树林中。

    陆妙想回到屋里,将小茶盏里曾渔调制的药膏抹在烫伤处,心里还在想着曾渔风一般而来惊鸿掠影般而去的情景,痴痴半晌,然后去西屋白衣大士像前诵经摄养心神。

    虽然婴姿和严绍庆兄弟二人不在村中,但毓庆堂严氏族学照常开课,到傍晚放学时,严绍庆和严绍庭回来了,向严世芳禀说他们爹爹严世蕃午后已经离开寄畅园赶往南昌了,严世芳奇道:不是说明日启程吗,我还没为汝父送行呢

    严绍庭低声道:京中传来急信,太傅陆公已经仙逝,爹爹要赶去吊丧。

    月票双倍开始了,求月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难临头不自知

    严世芳吃惊道:陆太傅去世了吗,此前并未听说他染病啊,是伯父从京中寄信来了吗

    严绍庭道:是二哥严鹄通过锦衣卫户所传递来的急信,说陆太傅是重阳节的前两日暴病而亡。

    严绍庭说的二哥严鹄是严世芳的儿子,当年因为严世蕃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子嗣,严嵩就让侄儿严世芳把一个儿子过继给严世蕃为子,取名严鹄,同时过继给严世蕃为子的还有本宗族的另一位子弟,取名严鸿,严鸿今年十八岁严鹄十七岁,两年前严鸿恩荫为中书舍人,严鹄恩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目前都在京中

    严世芳叹息道:可惜,可惜,陆太傅英年早逝英年早逝啊问严绍庆严绍庭二人:汝父临别时可曾留下什么话

    严绍庭道:爹爹没说什么,只叮嘱我二人遵叔父教导,好生读书,后年开春来接我们进京,我已恩荫为锦衣卫副千户,庆兄是中书舍人,待服丧期满后就赴京就职。

    严世芳点头道:那你二人就在此安心读书吧,虽说你们可由恩荫入仕,不必经由科举之途,但多读书总是有好处,至少不会让人讥我分宜严氏子弟不学无术。又对曾渔道:多事之秋,曾生也要多费心。

    曾渔躬身道:是。心想:陆太傅就是锦衣卫首领陆炳,与陶仲文前后脚都死了,严氏父子时运大不利啊,看来倒台之期真的不远了,严嵩能掌权二十年,与陶仲文和陆炳的鼎力襄助是分不开的,陶仲文不必说了,投合了嘉靖帝修仙慕道的喜好;陆炳呢,是嘉靖的奶兄弟,陆炳母亲是嘉靖帝的奶娘,陆炳可以说是与嘉靖帝从小一块长大的,嘉靖八年陆炳以武进士的身份授锦衣卫副千户,此后虽长在皇帝左右,但并未迅速掌权,转机发生在嘉靖十八年,皇帝巡视河南,在卫辉遇行宫失火,是陆炳冒死把嘉靖帝从大火中背了出来,可想而知嘉靖帝此后对陆炳的信赖和宠爱,陆炳以左都督掌锦衣卫事,近年来更是进爵太子太保太子太傅,锦衣卫首领以太保而兼太傅,有明一代没有先例

    又想:上回听三痴兄说陆炳在士林中声誉颇佳,至少比严嵩父子名誉好,陆炳比较尊重有才学有风骨的士大夫,嘉靖帝因为大礼议诸事多次兴大狱,作为锦衣卫首领的陆炳从中斡旋,保全了不少涉案官员,现在陆炳死了,严嵩朝中再无力助,激涌的暗流即将掀起滔天巨浪,严世蕃现在回京必触霉头,分宜严氏的好日子到头了。

    曾渔陪着严绍庆严绍庭兄弟回钤山堂,用晚饭时听严绍庭说起他爹爹严世蕃昨夜不知在哪里不慎落水,弄得一身的回到寄畅园,今日骑马上路还连连咳嗽

    严绍庆道:我听我娘说爹爹是在枫树湾陆姨娘那里的独木桥上滑到小溪里才弄湿衣裳的。

    严绍庭便有些不快,似乎严绍庆不应该知道得比他多,他是嫡子嘛,样样应该占先。

    曾渔自是心知肚明,原来严世蕃下药陆妙想未成却还摔到小溪里了,他本来还担心严世蕃还会有什么龌龊手段来对付陆妙想,陆妙想日子会不好过,现在严世蕃离开分宜了,真让他心下大快,问:婴姿小姐也回到枫树湾了吗

    严绍庆道:回来了,与我二人一道回来的,婴姿妹妹在枫树湾就下了轿子。

    算什么妹妹严绍庭冷笑道:根本无名无份。

    严绍庭这是指桑骂槐,严绍庆顿时涨红了脸,因为他母亲曹氏也是在生下了他之后才被承认小妾身份的,而且在很多人看来,小妾根本算不得什么身份,和无名无份也相差无几

    严绍庭无视严绍庆的羞怒,将筷子一放,说声:我吃饱了。又向曾渔点了一下头:曾先生慢用。自回卧室去了。

    严绍庆气忿忿得吃不下饭,对曾渔道:曾先生,你看这等人哪里知道什么孝悌友爱,得知恩荫为锦衣卫副千户更是骄横得不得了。

    严绍庆也恩荫为中书舍人,不过大明朝的中书舍人等于是内阁打杂的,是从七品的小官,而锦衣卫副千户却是从五品,庶长子严绍庆被嫡出的弟弟严绍庭全面压制,自是愤愤不平。

    曾渔劝慰道:绍庭气量褊狭,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心里道:大厦将倾,恩荫越隆越倒霉,锦衣卫副千户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大难临头却不自知,真是可悲。问:令尊没有责骂婴姿小姐吧

    严绍庆见曾渔责备严绍庭气量小,略感安慰,答道:这个我却不知,但方才从寄畅园回来时婴姿妹妹神色如常,应该没受什么委屈。

    曾渔点点头,继续用饭,却见严绍庭又来到饭厅,冷冷道:曾先生,听说你有话要训丨示我

    曾渔看到一个青衣小厮闪到厅前柱子后,心知这小厮听了他方才与严绍庆说的话就跑到严绍庭跟前嚼舌头了,不动声色道:是有话要对你们兄弟二人说,请坐下。

    严绍庭没有想到曾渔还这么镇定自若,负气道:曾先生面前我岂敢坐,站着听曾先生训丨示吧。

    曾渔道:好,那你就站着,今日我与你二人说兄弟和睦之义,孝经云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严绍庭哪里是来听曾渔训丨示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见曾渔还真的引经据典开讲兄弟和睦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打断曾渔的话道:曾先生,这里是钤山堂,不是毓庆堂族学,曾先生好为人师太过了吧。

    曾渔奇道:不是你说要听我训丨示吗,这么说你是要训丨示我

    严绍庭忍曾渔很久了,今日终于爆发,大声道:曾九鲤,你只是伴读而已,不要老是摆出先生的架子,你有何资格教训丨我

    曾渔站起身,一把抓住严绍庭的右臂,说道:我有没有资格教训丨你且听方塘先生怎么说,方塘先生若是也和你这般言语,那我立刻离开分宜。

    严绍庭颇为畏惧叔父严世芳,没想到曾渔上来就要揪他去瑞竹堂,叫道:曾九鲤,有本事莫要告状,告状不是本事。挣扎着不肯走,但他哪里拗得过会散手的曾渔,被一路拖着出了饭厅。

    严绍庭叫道:严二虎山镐,给我把曾九鲤拖开。

    严二虎和山镐是侍候严绍庭的两个健仆,闻言奔过来就想拽曾渔的胳膊。

    曾渔喝道:我是去瑞竹堂请方塘先生评理,你们想于什么

    严二虎和山镐毕竟是仆人,被曾渔一喝,面面相觑,曾渔就已经拖着严绍庭出了钤山堂,严绍庆又惊又喜地跟在后面。

    到了瑞竹堂外,曾渔就放开了手,自顾进去,严绍庭看到严绍庆就在后面,若是这时转身逃避的话,必让严绍庆笑话,碍于颜面,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曾渔进了瑞竹堂。

    明天争取还上一更,最近腰椎很不舒服,欠的文债只有慢慢还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作戏

    瑞竹堂的严世芳已用罢晚饭,这时正独自品茶,手里执一卷己未科会试的程文选集在看,看得摇头晃脑,不时赞叹两句,见曾渔和严绍庭严绍庆进来,便问:曾生用过饭了没有命仆人给曾渔上茶,至于严绍庆和严绍庭,那是侄儿辈,靠边站着。

    严绍庭要恶人先告状啊,抢先道:叔父,曾先生方才在钤山堂挑拨小侄与庆兄的关系,小侄不忿,与他争执了几句

    严世芳脸一沉,喝道:住嘴,先听曾先生怎么说。问曾渔:曾生,出了何事

    曾渔道:就让绍庭公子先说吧。

    严世芳摆手道:哪有这样的规矩,曾生请讲。还严厉地瞪了严绍庭一眼。

    白胖酷似严世蕃的严绍庭暗暗叫苦,这个叔父实在是太古板了,心里急思对策。

    曾渔便将方才的经过一一说了,严世芳两道长眉一竖,问严绍庭:你还有何话说

    有严绍庆在此,严绍庭心知抵赖不得,叔父严世芳动起怒来真是会打人的,赶忙道:是侄儿误会曾先生了,小厮六儿向侄儿搬弄是非,说曾先生挑拨侄儿的兄弟之情,又说曾先生见族学的女学生美貌,时常出言调戏,却原来都是六儿在胡言乱语,小侄一时不察,信以为真,就对曾先生颇有不敬之词,请叔父原谅小侄一时糊涂。扭头问跟过来的严二虎和山镐:六儿呢,揪他过来掌嘴。同时使个眼色

    严二虎和山镐心领神会,答应一声,转身就出了瑞竹堂。

    曾渔暗道:厉害,不愧是严世蕃的儿子,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清,又假借小厮六儿之口诬我调戏女学生,我血气方刚啊,少年戒之在色,正好诬我,而且严绍庭已经明说六儿是胡言乱语,我也不好再辩,但方塘先生即便不信,心里总会有些芥蒂。向严世芳拱手道:小生还不知道有人背地里这般诬我清白,方塘先生,贵府伴读之职小生无法胜任了,小生明日就回广信府。

    严世芳对曾渔还是颇为欣赏的,曾渔虽是弱冠之年,但言谈举止稳重得体,更难得的是耐得住乡居寂寞,夜里只在钤山堂临摹法帖和古画,极是好学,实乃绍庆和绍庭兄弟学习的楷模,当即真诚挽留道:曾生,莫听那些蠢笨小厮乱嚼舌根,我必重重罚之。对严绍庭喝道:还不向曾先生道歉,我早对你二人说过,曾先生于你二人是亦师亦友,乃是我之助教,你二人岂敢不敬。

    严绍庭心里虽然不忿,表面不敢违拗,低着头上前向曾渔作揖致歉,曾渔微笑道:绍庭公子莫让严二虎他们下手太狠,若把小厮六儿打坏了那就太过了。

    说话间,严二虎和山镐二人老鹰抓小鸡一般把小厮六儿抓来了,六儿鼻青脸肿,还淌着鼻血,一路哭叫着: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严世芳问了几句,小厮六儿除了再也不敢了五个字,别的什么也不说,那鼻血还在流着,双手被严二虎反扭着,也不能去擦一下鼻血,看着很惨的样子。

    严世芳厌恶地挥挥手:带出去,罚他明日没饭吃,打就不要再打了,以后若再敢胡言乱语,定责不饶。又教训丨了严绍庭几句,把严绍庆严绍庭二人打发走了之后,留曾渔品茶闲谈,以安曾渔之心。

    曾渔道:绍庭公子是因为小生与绍庆公子相处融洽,就对小生不满,实未想到区区伴读也会招惹是非。

    严世芳道:绍庆与绍庭二人的确不甚和睦,绍庭自幼就有些骄纵,好在年龄尚稚,曾生莫把小孩子的一时糊涂话放在心上,他若有过错你尽管教训丨就是,不要因为今日之事而有所顾虑。

    在瑞竹堂坐了小半个时辰,曾渔回到钤山堂,继续临摹他的天马赋,严绍庆过来在一边静静看着曾渔临帖,待曾渔搁下笔活动手指时,严绍庆说道:我弟并不知悔,还扬言说以后要让曾先生识得他的厉害,曾先生还得小心为是这事是否要禀知我叔父

    曾渔道:汝弟心机颇深,这是故意在你面前说这些话的,知道你会告知我,他是想让我又去找汝叔告状,几次三番,汝叔也烦了,疏不间亲啊。

    严绍庆点头道:曾先生说得是,不过曾先生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他是睚眦必报的,现在他还年幼,并无能为,两年后恩荫锦衣卫副千户后就难说了,当然,我会帮助曾先生的。

    曾渔道:多谢庆公子,想我与绍庭公子也并无什么怨隙,他现在还只是少年人,长大后自然知道我并无恶意。

    严绍庆默然不语,半晌道:曾先生真是有君子气度,让我敬佩。

    曾渔微微一笑,见东窗外一轮圆月高悬,想起昨夜此时陆妙想也说他是正人君子,但他自知不是君子,更不是为所欲为的小人,红尘俗客而已,在分宜,吸引他的是陆妙想,所以严绍庭借小厮六儿的名义说他是好色之徒也不算完全是诬蔑

    又想:莫非严绍庭对我经常接送婴姿小姐生了疑心看来我以后还得小心些,严世蕃是走了,可还有严绍庭这小子想找我麻烦呢,当然我与婴姿小姐是清清白白的,我与陆妙想也很清白,昨夜我称得上是坐怀不乱,唉,坐怀不乱是要被人骂的。

    翌日卯时末,曾渔与往常一样来到毓庆堂族学与严岱老汉一块喝粥,严老汉还蒸了黄饼,两个人正吃着,听得脚步声响,转头看时,却是少女婴姿捧着小书箧进来了,曾渔忙道:婴姿小姐怎么自己一个人就来了,严祠丁还没去接你啊。

    婴姿快步走到自己书桌边,将书箧放下,然后向曾渔和严岱施礼,说道:我有事要与曾先生说,所以就早早的来了。

    严岱老汉招呼道:小姿小姐,来吃一块黄饼。

    婴姿谢过严岱老汉,不忙吃饼,对曾渔道:曾先生,我娘前天夜里不慎摔破了茶壶,被滚水烫伤了小腿,伤得不轻,我娘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些草药胡乱敷上,真让我担心,那天我偏偏又去了寄畅园,不然到这边来请曾先生去看看就好了。

    既然陆妙想没向婴姿说起那夜的实情,曾渔也不会多嘴,当下装作吃惊的样子,说道:是不是请巫塘的薛医生来诊治一下

    婴姿道:薛医生离得远啊,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还不知道薛医生在不在巫塘,曾先生也精通医术,先帮我娘治一治吧

    这时严世芳带着女儿严宛儿来到族学大堂,听说陆妙想被滚水烫伤,便让瑞竹堂的一个仆妇陪着曾渔去枫树湾小庵为陆妙想诊视,婴姿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回去。

    过独木桥,来到枫树湾木屋,陆妙想正在西屋临摹文徵明的画,见婴姿领着曾渔还有一个仆妇来了,心知是怎么回事,含嗔道:小姿,我不是说了不打紧吗,你怎么还要劳烦曾先生

    曾渔看着缁袍窈窕的陆妙想,微笑道:婴姿小姐是关心陆娘子嘛,请陆娘子让小生看看烫伤处,若是伤得重,还得请巫塘的薛医生来,小生怕技拙不敢施药。

    陆妙想听曾渔这样说话,心下含羞,不敢看曾渔的眼睛,却不得不配合曾渔演戏,撩袍挽裤,裸出莹白小腿,伤处用一块青色棉布包缠着

    曾渔道:让我看看陆娘子用的是何种伤药

    陆妙想抿了抿唇,心道:这不都是你调制的伤药吗嗯,曾公子是因为小姿的缘故,必须装作很认真的样子。这样一想,就觉得有些好笑,不敢笑,低头将裹伤的布带轻轻解开,那蜂蜜调和的烫伤膏已经凝结在伤口上,散发出樟脑和黄柏的混和气味,还有淡淡的女性体香。

    曾渔道:这种药膏治烫伤也不错,陆娘子哪里得来的

    陆妙想低声道:贫尼亦不知。

    曾渔道:那过两日小生再来为陆娘子诊治,现在这药膏揭不得,先敷着,过两天再作计较。

    那个瑞竹堂的仆妇一直在边上,曾渔也不便多说话,交待了几句便告辞。

    婴姿因为曾渔说了这烫伤不碍事,也就放宽了心,跟着曾渔回村东毓庆堂族学,路上趁那仆妇没留意,对曾渔轻声道:曾先生,我那位爹爹也烫伤了,脸上都烫了几点红斑,只怕前天夜里,看了曾渔一眼,没再说下去。

    这少女聪慧心细,大致猜到了那夜的风波,但只以为她姨娘是摔破了茶壶烫伤了自己和严世蕃,却不知其中还有更多的曲折,这个秘密只有陆妙想和曾渔知道,严世蕃也是一知半解

    这日傍晚放学后,严世芳对曾渔道:曾生,我明日要去宜春府学学习三日,二十一日是月考,二十二日会回来,族学这边就由你代为教导了。

    曾渔问:以前由谁代为教课

    严世芳道:以前无人代,放假五日。

    曾渔道:那还是放三日假吧,小生代讲两日,这样学生们也欢喜,劳逸结合。

    严世芳笑将起来,说道:以前他们每月都盼着我去宜春的这几天呢,都还不是真心肯学习的啊,也罢,那就放假三日吧。

    最近两章写得不大好,先过渡一下,精彩在后面,谢谢书友们的票票支持。

第一百三十五章 遇雨

    得知九月十八日至二十日毓庆堂严氏族学放假的消息,严浩严绍庆这些学生欢天喜地,他们原本担心有曾渔在这里严世芳就不给他们放假,现在听说还有三日假,算是失而复得,心满意足了,严绍庆都没在钤山堂用晚饭,放学后就乘轿子去寄畅园了,他母亲曹氏在那边;

    严绍庭昨日被叔父教训丨了一顿,心中憋屈,对曾渔是怀恨在心,想着后年任职锦衣卫副千户后要给曾渔一点颜色看看,只是有仇怨却不能现报,真是不痛快,听说有三天假,他也高兴不起来,爹爹严世蕃不带他去北京,却把应老二孙寡嘴吴麻子带去了,真是气人啊,如今寄畅园以曹氏为尊,他不想去寄畅园,可分宜这么个小地方也没其他地方可去,无聊透顶,当晚左思右想,思得一计,便即提笔给舅舅柳震写信,他母亲柳氏是安远侯柳坷之女,在他出世的前一年外祖父柳坷就去世了,柳坷长子柳震袭爵,柳震现为湖广总兵,掌南京右军都督府事,驻防南京,严绍庭给舅舅柳震写信说思念外祖母,想去南京探望,请舅舅派人来分宜接他去

    十八日一早,严世芳带了一个老仆去宜春,严世芳前脚刚走,严绍庭就带着一个管事和严二虎山镐两个健仆出门了,在门前上马车时遇到曾渔,曾渔问他去哪里

    严绍庭傲然道:我是要去见许知县,曾先生是不是也要一道去

    曾渔尽职尽责道:绍庭公子早去早回,在下受方塘先生之托,自是要忠人之事,我是外人,与绍庭公子并无任何利益冲突,不过一些小龃龉而已,绍庭公子阅历多些之后就会明白,日久见人心好了,你们去吧,照顾好绍庭公子。最后这句话是对那位管事和两个健仆说的。

    看着严绍庭的马车从大樟树下驶过,曾渔摇了摇头,他对这个少年官三代并无多少恶感,倒是抱有一些同情,以严绍庭这样骄纵的性情很难承受即将到来的大挫折,严绍庆应该会好一些,不过这些不是他曾九鲤该考虑的事,他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如今严世蕃已离开分宜,他是应该思谋退路了,但怎么帮助陆妙想和婴姿脱困颇让他犯难,陆妙想并无同胞兄弟,无人可投奔啊,其叔陆员外是靠不住的,计将安出

    曾渔觉得自己有必要和陆妙想商议一下这件事,听听她的想法,相信办法一定会有,车到山前必有路。

    上午曾渔待在钤山堂饱览书画古董,这些天浸淫在严世蕃的书画藏品中,曾渔自感眼界大开,对书画古董的鉴赏水平大大的进了几步,沉醉其中几乎废寝忘食,都要仆妇上楼来请他去吃饭才觉得肚子饿了,面对这些藏品,曾渔又想在分宜多待些时日,这些珍藏不知日后将散落何处,真是可惜啊

    午后,曾渔独自出了村口,秋阳直晒,热得有些反常,料想过两日又要冷雨萧萧了,在村口小石桥看了一会流水,又踅回钤山堂,到马棚牵出那匹名叫黑豆的蒙古马,这马现在归他所有了

    曾渔对严氏家仆说要去县城买些日用物事,便骑了大黑马出村往东驰去,先策马进了枫树湾,直至独木桥边,开声道:陆娘子婴姿小姐

    少女婴姿很快跑了过来,立在溪边打量着曾渔骑马的样子,眸光流动,欣喜道:曾先生会骑马吗,曾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曾渔道:我去县城买些东西,不知陆娘子和婴姿小姐有什么需要我捎带的

    婴姿道:曾先生稍等,我去问问我娘。

    透过枫树枝叶,曾渔看到陆妙想立在柴门边,宽袍大袖,高挑静美,婴姿轻盈地跑过去与她说着什么,过了一会跑到溪畔回话道:曾先生,我娘请你代买一只茶壶和一个笔洗。

    曾渔应道:好的,我现在就去,晚边回来。向婴姿挥挥手,遥遥看了陆妙想一眼,带转马头出了枫树湾,一路小跑,二十里路用了半个时辰,从北门进了分宜县城,牵马步行,找到一家制鞋铺给自己买了一双黄皮短鞑靴和一双大号木屐,短鞑皮靴比较保暖便捷,而木屐雨雪天可以套在皮靴外面,屐齿不畏泥泞,还可防滑

    在瓷器铺买茶壶和笔洗时看到一只哥窑的胆瓶制作颇精,经过砍价曾渔以六分银子买下这只胆瓶,而紫砂提梁壶和哥窑葵花笔洗一起是五分银子,曾渔让店伙计用稻草和草纸把茶壶胆瓶和笔洗都包扎好,放在一起时相互不至于撞破。

    出了瓷器铺,曾渔将买得的物品挂在马鞍上,牵马在大街上穿行,既然来了就四处逛逛,这分宜县城尚不如永丰县城繁华,永丰地狭人多,不得已要出外谋生,纸商茶客不少,而分宜土地比永丰平旷,民众还是以种田为主,民风更为质朴

    正走着,忽见一户人家门前围着一群人,曾渔在人群外伫足听了一会,大致听了个明白,这户人家是分宜屈指可数的富户,有良田千余亩,主人吝啬,最喜囤积,平日省吃俭用,对婢仆佃户亦甚刻薄,生平只一喜好,就是迷信丹术,每日除了经营田亩就是炼丹烧银,妄想把石头炼成金银,这富户有个亲家在南昌,前一阵富户从南昌探亲回来,就带回了一位传言能点石成金的丹客,富户奉若上宾,以五百两纹银为母银,每日以铅汞烧炼,据丹客说五百两母银可炼出子银五千两,这富户以为巨富指日可待,不料昨日那丹客卷了五百两母银逃走了,那富户夫妻互相埋怨,以至争吵起来,那妇人就要寻死觅活,宅子里乱糟糟,街坊四邻看热闹看笑话

    曾渔听到这事,不由得想起姐姐曾若兰的公公祝巨荣,祝巨荣就是被一个游方道士假借烧银骗去了三百两银子,一气之下得了风瘫之疾,曾渔心想:这骗子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分宜这位富户还有我姐姐的公公祝巨荣他们若不是贪财,骗子也无隙可乘,辛辛苦苦积攒的家财就这么轻易送给骗子享用,喊冤告官也无济于事,根本抓不到。

    这时,一顶青帷小轿在曾渔身边停下,轿中女子掀帷唤道:曾秀才

    曾渔回头见是严世蕃的侍妾裴琳,这美妇白皙丰腴,甚为美艳,这一露脸,顿时把看热闹的民众都吸引过来了,众目睽睽,裴琳并不羞怯,自顾撩着车帷向曾渔含笑道:果然是曾秀才,曾秀才在介桥村里还住得惯吗

    曾渔向裴琳点头致意,说道:还算住得惯,裴娘子一向可好小生这就要赶回村里去了,告辞。牵马便走。

    裴琳却催促轿夫追了上来,说道:曾秀才何必匆匆回村,就在园子里歇一夜又何妨,绍庆大公子不就在园子里吗。

    曾渔想着那日和四喜在寄畅园后山泉池洗浴时,裴琳与严世蕃的另三位美妾藏起他们的衣物和褡裢并百般调笑,若不是婴姿和陆妙想解围,那场面还真不好收拾,严世蕃的这些侍妾一个个欲壑难填如狼似虎,万万招惹不得,说道:骑马回村也就半个时辰。翻身上马,正待催马离开,却听裴琳问了一句:曾秀才没向东楼老爷提亲吗

    曾渔一愣,回头问:裴娘子说什么

    裴琳格格的笑,说道:看来奴家没有猜错,曾秀才是为婴姿而来,若能娶了婴姿,那曾秀才就是阁老府的乘龙快婿,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啊,嘻嘻,曾秀才打得一手好算盘。

    曾渔冷冷道:裴娘子莫要胡乱说话,害人害己。

    裴琳并不在意曾渔沉下来的脸,依旧言笑晏晏:曾秀才莫要害羞,你未婚婴姿未嫁,没什么好顾忌的,你于奴家有救命之恩,奴家可以助你哎,曾秀才你别走呀。

    曾渔摧动胯下大黑马,把那顶青帷小轿甩在后面,心想:被这妇人缠上就脱不了身的,还说可以助我娶婴姿,显然是信口开河,她又有何本事,她只想着勾搭我吧,嘿嘿,还说要抓我去做压寨相公呢,女强盗似的,严世蕃的这些侍妾真是色胆包天啊。

    出了东门,绕城向北,看到路边有卖凉皮的,曾渔下马吃了一碗凉皮,这种凉皮算是分宜特色小吃了,就是面筋切片淀粉切条,佐以醋辣子和蒜,味道颇佳。

    食罢凉皮上马时,却见天色已经变了,风起云涌,要下雨的样子,曾渔催马快行,离枫树湾尚远,便离了大路,沿介溪溯流而上,刚进入枫林中,听得树叶一片沙沙声,这雨就落下来了,待奔到独木桥边,大雨竟是滂沱而下,小溪被击打出密集的水窝

    少女婴姿听到动静,打着一把伞出来张望,见到桥畔正下马的曾渔,惊喜地迎过去,一边招呼道:曾先生,快来快来,快来避雨。

    书友们,14年到了,祝书友们新年好,合家欢乐

    小道这几天腰很不舒服,右脚发麻,昨天早早休息了,这椎间盘突出也麻烦得很,苦熬,文债越欠越多,惭愧,慢慢来吧,感谢笨笨和书友们的关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雁南飞

    曾渔为陆妙想和婴姿烹制了两菜一汤,香椿头拌豆腐这道菜是曾渔向大上清宫的元纲老法师学来的,另外一道菜是于蘑菇炒肉片,盛在小盘子里,汤是山药汤,有一大碗

    婴姿看着方桌上这三样菜肴,一双妙目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的样子,喃喃道:曾先生真的会烧菜啊

    陆妙想俯身嗅了嗅,很感激曾渔的细心,她是吃斋的,桌上这两菜一汤除了那一小盘于蘑菇炒肉片外,山药汤和香椿豆腐都是以茶油烹制的,荤油和茶油是很好分辨的,微笑道:小姿你尝尝曾先生的厨艺如何

    婴姿嗯的一声,取了筷子先夹了一小块豆腐吃,眉开眼笑道:好吃,豆腐嫩滑,香椿头又香又嫩。

    陆妙想含笑道:是不是比姨娘烧的菜更合你口味

    婴姿眼睛笑眯成月牙儿,摇头道:没有没有,曾先生的厨艺和娘比那还差一些,嘻嘻,娘你坐着,我盛饭。

    饭甑里蒸熟的米饭散发着香味,桌上灯盏的光线柔和晕黄,婴姿吃饭时侧头看着窗外,窗外一片昏黑,风雨声时紧时慢,这少女的神情由起先的兴奋逐渐显得怅然,说道:不知曾先生这个时候赶回村子里还有没有热饭热菜吃

    陆妙想道:今日是天黑得早,其实还不晚,曾先生赶回村子正好是晚饭时间。

    婴姿不说话了,慢慢吃饭,痴痴出神。

    陆妙想看着婴姿出神的样子,心想:这枫树湾不是久居之地,万一有歹人无法提防,曾公子暂时也不能向小姿提亲,前路难测啊,我心已死,再怎么受苦亦无惧无怨,只是小姿,真是让人担心,这女孩儿现在心已系在曾公子身上,嗯,下回再见到曾公子,我要与他好好说说这个事。

    冷雨凄风,黑灯瞎火,曾渔回到钤山堂,钤山堂冷冷清清,严绍庆和严绍庭都不在,严绍庆事先说了要在寄畅园那边待两天的,去见许知县的严绍庭想必是因为下雨就留在县衙或者寄畅园歇夜了,严绍庭有一个管事和两个健仆陪着,倒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事

    曾渔命仆妇备热水洗浴,他先去给大黑马喂豆料,然后泡了个热水澡,觉得身体没有任何不适,这才放心用饭,心里想的是枫树湾中的木屋,若能在那里与陆妙想一起用晚饭,定然是一种享受。

    严氏兄弟不在,曾渔少些顾忌,次日一大早又来到枫树湾,他要借这个机会与陆妙想商议一些事情

    雨早已停了,林中空气清新,穿着新买的木屐走在落叶小径上,颇为惬意,来到独木桥边,想起婴姿昨日被风吹走的油纸伞,曾渔就沿着小溪往下寻找,走出小半里,就见那把深桃红色的油纸伞挂在溪边一株枫树的枝丫上,离地有一丈多高,在地上找到一根树枝轻轻一挑,那桃红色的油纸伞飘飘落地,除了伞边挂破了一处外,别无破损

    走回独木桥边,见婴姿提了一只木桶在溪边取水,这亭亭玉立的少女正翘首朝林子西北方张望,听得曾渔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惊喜道:曾先生怎么从那边过来

    曾渔将手里的伞一扬:我把婴姿小姐的伞找回来了。

    婴姿喜道:我也正打算去找找看呢,曾先生在哪里找到的

    就挂在溪边一株枫树上。曾渔朝介溪下游指了指,过了独木桥,将伞递给婴姿,说声:我来提。将原本的半桶水加满,提着木桶往木屋而去。

    婴姿满心欢喜地跟在后面,说道:谢谢曾先生。

    曾渔道:谢什么,这本来就是男子于的活,你一小女孩儿做这些事,让人心疼。

    婴姿心里甜丝丝的,却道:我娘是小脚嘛,当然由我来提水了,我也不小了,再有三个月就十三岁了,我月份大,是二月生的曾先生是几月的

    曾渔道:我月份小,腊月的。

    婴姿噢的一声,又说:曾先生有个胆瓶忘了拿去了。

    曾渔道:我在瓷器铺看到那个胆瓶精致可爱,买下送给你和陆娘子用来插花。

    婴姿道:我们这边有一个官窑胆瓶和一个紫釉耳瓶,我娘说曾先生的这个哥窑瓶子插石斛兰山茶小菊腊梅都极好,放在案头,读书作文之暇,看一看,赏心悦目。

    曾渔右手提着一桶水,上身向左微倾,说道:你姨娘还懂插花之道啊,倒要多请教。

    婴姿有些得意道:我娘精通的手艺还真不少,她说人不能无所事事,总要学点什么,写字读书下棋侍弄花草都好,心要有所寄我去折一枝山茶花来,林子那边就有几株山茶,已经有小花苞了。说着绕过竹篱往木屋北边去了。

    柴门开着,曾渔提了水自往厨房去,在门边差点与陆妙想撞了个满怀,陆妙想赶忙退在一边,惊讶道:曾公子,小姿呢

    曾渔进厨房将一桶水哗地倒进水缸里,转身道:婴姿小姐去折山茶花枝了小生有要与陆娘子说,等下,我水缸水提满。

    曾渔接连提了四桶水,将那只大瓦缸灌满了,陆妙想看着曾渔来来去去忙忙碌碌,她的心里有点乱,正待开口说话,婴姿折了一枝山茶回来了,在门外向曾渔嫣然一笑,问陆妙想:娘,这一枝可否插在那个胆瓶里

    陆妙想道:甚好,你去插上,娘和曾先生有些话要说。

    婴姿身影一闪,去木屋了。

    陆妙想步出厨房,立在后园那畦白菜地边上,她身量高挑纤细,显得缁袍宽大空荡,圆帽下两边耳侧露出细密的发茬,曾渔每次看到这样的发茬就想伸手去抚摸,就象他以前抚摸小妹妞妞绒绒茬茬的额发一样,妞妞现在都开始蓄发了

    陆妙想见曾渔盯着她看,面色微红,垂下眼睫道:曾公子有话请讲。

    曾渔目光从陆妙想的光头移向天空,旭日初升,天空高远碧蓝,一群南飞的大雁排成一字从高天上缓缓飞过,一会儿又折成八字形状,虽然看不清,却可以感觉得出大雁在扑扇着翅膀努力飞翔

    陆娘子你看,北雁南飞。

    陆妙想循着曾渔的目光仰头望,看着那一群大雁往南飞去直至杳无踪影,泪水渐渐涌满眼眶,低下头时眼泪就流了下来,赶紧转身拭泪,有些难为情道:突然很想家乡青田,贫尼的父母双亲和姐姐的葬地都在那里,可是现在想回家乡亦不可得。

    曾渔轻叹一声,问:陆娘子母舅家可有能投奔的人

    陆妙想摇了摇头,这些年她等于被幽禁,与母亲的家族没有了来往,她母亲也没有同胞兄弟在世,是有远亲,可是哪里靠得住呢,说道:只有曾公子能帮助小姿,严世蕃的那位堂弟不是很器重曾公子吗,若请他居中为媒,以曾公子的人品学问,严世蕃或许会同意。

    曾渔忙道:不行不行,小生并无娶婴姿小姐之意

    陆妙想急了,她可不是畏缩软弱之人,当下忍着羞涩问道:曾公子既无意娶小姿,那想必是有了心上人,敢问是谁家闺秀

    曾渔正视陆妙想,这女子眉目秀丽精致,缁衣僧帽,不减其容色,让他一见忘忧,说道:陆娘子既要小生再表白一回,那小生就再说一次:陆娘子就是小生的心上人。

    陆妙想声音微颤,问:你要娶我为妻

    曾渔道:正是。

    陆妙想不知为何哽咽了一下,又问:可你怎么娶我,你连娶小姿都连说不妥不妥,你怎么能娶我,岂不是胡言乱语

    好难写,容我蓄力闯过去,也请书友们出谋划策,多多鼓励。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速之客

    曾渔明白陆妙想的感受,说道:陆娘子现在可以说是被严世蕃拘禁而不得自由,一旦严世蕃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拘束得了陆娘子,那时小生当能娶得陆娘子

    为了婴姿,陆妙想忍羞与曾渔谈婚论嫁,说道:严阁老深得圣眷,朝中暂无对抗得了他的政敌,严世蕃虽然奢侈贪暴,但三年五载只怕也减不了他的富贵,且不说贫尼是出家人,即便没有出家,贫尼年齿已长,再过几年更是半老了,如何能嫁人,曾公子年少英俊,前程远大,万万不要在贫尼这里犯糊涂,令堂知道这事也定要责骂你,这岂不是贫尼造的孽

    曾渔眉头轻皱,陆妙想说得没错,他要娶陆妙想,只恐他母亲那一关都不易过,难道这真是孽缘吗

    说话时陆妙想一直留意着曾渔的细微表情,见曾渔皱眉,心中一痛,稳住心神继续道:曾公子若真怜惜贫尼命薄,就请努力娶我家小姿,小姿清清白白,温柔善良,美貌亦是万中之选,令堂见了也必喜欢她,她才是曾公子的佳偶。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落下来,赶紧拭泪,又道:若曾公子再为难贫尼,贫尼会独自远离此地,寻一深山老林的庵堂青灯黄卷了此残生。

    曾渔大急,以陆妙想的性子,绝不是随口说说的,忙道:陆娘子千万不要有这等想法,你可以说是婴姿小姐唯一的亲人,婴姿小姐怎么能没有你陪伴和爱护

    陆妙想含泪微笑,轻声道:贫尼虽有爱心,却无能力保护小姿,也不能给她美满幸福,曾公子却有这个能力,贫尼知道曾公子是个有担当的君子

    说到这里,陆妙想突然抿唇不语,脚步声响,少女婴姿捧着哥窑胆瓶走了过来,胆瓶里插着那支含苞的小山茶,婴姿看看姨娘陆妙想,又看看曾渔,微带羞容道:娘,曾先生啊,娘你怎么哭了

    陆妙想忙道:说到一件事,高兴的掉眼泪,到底是什么事,你自己问曾先生。

    婴姿羞红了脸,扭身噘嘴娇嗔道:我才不问呢。

    在婴姿背过身时,陆妙想向曾渔双手合什,一脸的焦急和恳求,那双美眸简直要说出哀求的话来

    曾渔心中不忍,点了一下头,陆妙想顿时展眉舒目,有一种让人心醉的美丽光彩透出,低眉礼拜道:谢谢曾公子。

    少女婴姿捧着插花胆瓶娇羞不安地站在芥菜地边,足尖把泥地旋出两个窝,耳朵细听身后的动静,不大明白姨娘为什么要谢谢曾先生,也许是为买茶壶和笔洗的事吧,就听曾先生道:陆娘子宽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婴姿小姐,那日就答应过陆娘子的

    婴姿大羞,捧着插花胆瓶逃也似的走了。

    陆妙想嗤的一笑,随即庄容道:那曾公子何时向我家小姿提亲,明年如何明年乡试,曾公子定能高中,那时提亲最佳。

    曾渔心沉甸甸的,说道:陆娘子不知科考之难,小生自问没有把握中举

    陆妙想并不失望,说道:那也不要紧,曾公子尽管提亲便是,贫尼定要促成这桩亲事,小姿非曾公子不嫁。

    刚刚跑走的婴姿又跑回来了,有些紧张道:有人过桥来了,有两三个人,不是饶管事,听口音也不象是村子里的人。

    陆妙想一惊,这里很少有外人来,既不是送米面菜蔬的饶管事,那会是什么人

    曾渔现在还是怕被人看到他在陆妙想这边,人言可畏啊,说道:那我暂避一下,我不会走远,若有什么事,你们喊一声,我会立即赶过来。

    竹篱不过四尺高,曾渔纵身一跃而过,心里不免想起孟子那句逾东墙而搂其处子的名言,很有一种偷情的感觉啊,回头看看,篱院内陆妙想向他挥挥手,与婴姿两个人转到前院去了。

    曾渔向左绕了一个大圈,也转到前面,这里枫树密集,不容易被人发现,有意对无心,观察那几个不速之客却颇便利,只见来了三个人,都是短衫网巾,货郎打扮,各挑着一副担子,在木屋柴门前东张西望,婴姿出来隔着柴门与他们说了好一会话,就见那三个货郎挑着货担转身走了

    曾渔看着那三个货郎的背影过了独木桥,往西而行,想必是要去介桥村叫卖,他觉得其中一人似乎有点眼熟,以前在石田,经常有杉溪驿那边的货郎来叫卖,他倒是认得几个货郎,但永丰县的货郎不可能一路叫卖到分宜来吧,而且这个眼熟的背影也不是他认识的哪些货郎,真是奇怪

    曾渔从林中走出,来到木屋柴门边,少女婴姿正等着他呢,笑盈盈道:曾先生,是三个货郎,卖油的卖面点吃食的,还有一个是卖小孩儿玩具的,小泥人小陶哨子什么的,我隔着竹篱看了看,什么也没买。

    曾渔问:他们除了叫卖,还说了些什么

    婴姿道:有一个问严阁老家的祠堂怎么这般破败还有一个问我爹问居乡守丧的严侍郎日常都住在哪里

    曾渔心中一动,问:婴姿小姐没有表露自己身份吧

    婴姿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姓陆,又不姓严。

    曾渔笑了笑,问:那婴姿小姐是是怎么回答他们话的

    婴姿道:我就说这是严氏的旧祠堂,已经荒废不用,新祠堂在村子里;那严侍郎的事我不愿多说,只说已经离了分宜去北京了那三个货郎互相看看,就挑着货担走了,曾先生觉得他们有古怪吗,我觉得他们挺和善的呀。

    曾渔道:是有点古怪,我要追上去看看。看到陆妙想立在木屋台阶上,便作个揖道:陆娘子婴姿小姐,那我先走了,你们自己小心一些,傍晚时我再过来看看。

    婴姿捧着那个插花胆瓶道:曾先生,把瓶花抱回去,放在案头,等着山茶花开放吧。

    家里养的一条名叫来福的狗今天差点被人拐去,有街坊看到一个中年女人用一块绿豆饼引着它一路走,后来我们去找,就不见踪影了,失踪七个小时后它一身脏污回来了,颈毛凌乱,起先傻傻的,吓到了的样子,不知它经历了什么危险属难,这是土狗和哈巴狗杂交的,更象土狗,养得肥肥的,被人偷去就是死路一条,我一家人都担心难过,狗肉店也去看过了,一般到了那里就没有活狗了,且喜出现奇迹,它平安回来了,来福是小道书里的大龙套,没它可不行。

第一百三十九章 青萍之末

    曾渔抱着胆瓶出了枫树湾,远远的看到那三个货郎挑着担子走上了介桥村口的小石桥,这时大约是正辰时,不知这三个货郎昨夜宿于何处,这么早就到了距离县城二十多里的介桥村

    曾渔匆匆赶回村子,只见毓庆堂外那株百年老樟树下,一群孩童围着那三个货郎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曾渔悄然立在一边定睛察看,卖油的和卖点心的那两个货郎面生,可以肯定是第一次见,但那个卖小孩子玩具的货郎越看越眼熟,这人头裹网巾,身穿短衫,四十多岁,五官平淡,下巴上长着一颗黑痣

    曾渔抱着瓶花走近,三个货郎都很警觉似的,一齐抬眼朝他看来,曾渔将胆瓶捧在面前,山茶花枝半遮面,从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边上走过,三个货郎依旧与那些小孩子说话,曾渔仔细辩听那个下巴长黑痣的货郎的嗓音,终于确认此人就是在临川县见过的那位林都管

    曾渔在临川关王庙前卖画时结识了老诗人谢榛,谢榛随他回城南罗针巷聚贤客栈长谈,当地恶少罗上翔因为买画的纠纷领着衙役蔡九找上门来要捉拿曾渔,谢榛与时任临川知县的林润是世交,林润的管家赶来喝住蔡九,并把罗上翔主仆抓回刑科房审问,眼前这个卖孩童玩具的货郎无论从相貌还是嗓门分明就是林润的那位管家,这让曾渔非常奇怪,林润不是已经升任南京御史了吗,难道这位林都管犯了什么事被林润遣散了,但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做货郎走村串巷叫卖的地步啊

    这三个货郎卖的货品要价都很高,有几个村民过去一问价钱就摇着头走开了,只有那些小孩子围聚不散,嘴里吮着货郎送的小糖块含含糊糊说话,站在毓庆堂大门前的曾渔留意到那些小孩子说的都是关于严嵩父子的事,显然是货郎问了他们这些,不要以为小孩子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人小鬼大都很能听事,父母长辈说的一些话小孩子们大抵听在耳里,没人问也不会提起,一有人问就想起来了,争先恐后说得好不热闹,有村民路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严阁老是介桥村的骄傲嘛,外村人到这里问一些严阁老的轶事也是常有的事,只有曾渔知道这其中必然另有隐秘,这位林都管并非沦落成了货郎,应是奉南京御史林润之命前来收集严世蕃居家守丧时的种种违制言行的,看来林御史要开始弹劾严世蕃了

    曾公子怎么在这里,老汉寻你多时了,粥都凉了。

    看管毓庆堂严氏族学的严岱老汉从堂后绕出来,见曾渔捧着个插花瓶子站在堂前,扯着嗓门大叫起来,引得那三个货郎又朝曾渔看来

    曾渔不想被那林都管认出,转身对严岱老汉道:昨日在县上买了个花瓶,方才去村外折了一枝山茶来插着,严老爹看看,这样插着好看吧

    老汉严岱心道:特意买瓷瓶来插花,这是浪费银钱,等山茶花开了走过去看岂不是更好。

    严老汉虽然腹诽,却也知道这是文人的雅兴,点头道:好看好看粥凉了,去食粥吧。

    曾渔随严老汉去后堂食粥,再出来看时,大樟树下的三个货郎已经不见了踪影,那群小孩子也走得一个不剩,原以为那三个货郎已经离开介桥村,待走到钤山堂时,却又见林都管假扮的货郎正在钤山堂外与一个厨娘在拉家常,这个厨娘就是平时为曾渔和严绍庆严绍庭烧饭的妇人,五十来岁,极是健谈

    曾渔捧着瓶花进了瑞竹堂,与严世芳的女儿严宛儿说了一会话,几次踱到堂前看那货郎林都管与钤山堂厨娘还在说个没完没了,实在不耐烦了,就让严宛儿去把那厨娘唤来

    那厨娘与货郎说严家的事正说在兴头上,见严宛儿唤她,走过来问何事

    严宛儿道:是曾先生唤你有事。

    厨娘进到瑞竹堂见曾渔,曾渔也没什么事,只问她那货郎与她都说了些什

    厨娘方才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真要她复述与货郎说过些什么她又茫然无以应答了,曾渔摇头道:没事了,你回去准备午饭吧。

    再走出瑞竹堂看时,那假扮货郎的林都管终于走了,曾渔回钤山堂把插花胆瓶摆放在自己房间的书案上,出来叫住一个孩童打听那三个货郎的去向,那孩童说三个货郎是已经出村向县城方向走了。

    曾渔担心三个货郎会再去骚扰枫树湾小屋,便快步赶到村东的小石桥畔,看着那三个货郎挑着担子在去往县城的大道上渐行渐远直至泯若尘埃,这才放心走回村子,心道:严世蕃守丧期间大宴宾朋饮酒作乐这些是一问可知的事,林御史是要借此事弹劾严世蕃吗历朝历代都提倡孝道,这的确是官场攻击的利器,对严氏父子最不利的是陶仲文和陆炳这两大臂助都在今年下半年先后去世了,严世蕃还这么不知收敛,所以说严氏倒台是天意使然,无可挽回了

    严世蕃对曾渔算不得什么知遇之恩,曾渔不需要报答什么,能把陆妙想和婴姿救出火坑就很好,若力所能及,再帮助严绍庆一把就仁至义尽了。

    风雨欲来,大厦将倾,介桥村依然平静,秋阳明丽,山清水秀,百年樟树蓊蓊郁郁,时闻书声琅琅,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小村与数千里外的风暴中心北京形成鲜明的对比,当然,只有曾渔一人有这样的观照。

    傍晚时分,曾渔携了八卷本的彤管新编带去枫树湾送给婴姿阅览,这套诗集是华亭士人张之象于嘉靖三十三年编录刊印的,收录的是先秦至元末的女子所作的著名诗歌

    婴姿正与姨娘陆妙想在后园用木耙松土浇菜,听到有人过独木桥的响动,说道:是曾先生来了。喜滋滋迎出去,不一会就与曾渔一起回来了。

    陆妙想洗了手,请曾渔到小厅坐着饮茶,婴姿问:曾先生,那三个货郎有何古怪之处

    曾渔道:三个货郎到村子里也是四处打听严阁老父子的种种轶闻,用意不是在做买卖,却是探听事情来的,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是严氏的政敌派来收集严侍郎非礼非法之种种,然后弹劾严侍郎。

    陆妙想合什道:善自获福,恶自受殃,总是不爽。

    曾渔道:以后只怕还有闲杂人到这边来打扰,陆娘子和婴姿小姐还请小心为好,要不由我向方塘先生提一下,你二人还是住回寄畅园如何

    陆妙想摇头道:哪有回寄畅园的道理,进去容易出来难,只有请曾公子多多关照了。

    曾渔道:这个不必说,我会时常来这边看看的。

    在枫林木屋喝了一杯茶,看看天色暗下来了,曾渔便告辞回去,走到村口正遇晚归的严绍庭,严绍庭问:曾先生从哪里来,是去了枫树湾吗

    曾渔不动声色道:婴姿小姐想借阅一些诗集,我找了几卷彤管新编给她送去。

    严绍庭见曾渔坦然应对,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再过一月我就要离开这里,不能再聆听曾先生的教诲,真是憾事哪,不过曾先生有严绍庆这么一个得意弟子就足够了。

    曾渔不在意严绍庭的冷嘲热讽,问:绍庭公子要去哪里,方塘先生知否

    严绍庭道:到时当然会禀明二叔,至于去哪里,现在是否可以不说

    卖什么关子啊,谁有兴趣关心你这些,曾渔道:随便你说不说,好自为之吧。

    卡文卡得一塌糊涂,虽知后续情节,却总觉无法贯通,推进艰难,欠七更了,悲剧。

第一百四十一 章 秋千架

    严世芳知道井毅喜好诗歌,就以三卷本的钤山堂诗钞相赠,这是当朝首辅严嵩新近刻印的诗集,井毅跟着曾渔一边游览分宜风景名胜,一边吟诵严嵩的诗,曾渔读过这本诗钞,严嵩早年的诗清丽宛转冲澹闲远,诗坛盟主前七子之首的李梦阳都对严嵩的诗赞赏有加,但严嵩官越做越大之后,应酬之作多了,就没什么好诗了,入阁之后的诗更是庸常无足观,诗必穷而后工嘛,官越大诗越劣,仕途得意和诗文水平是反着来的。

    诗如其人,虽可掩饰但细究之下可知作者性情,曾渔从严嵩的诗作中察知严嵩阴柔的性格,严嵩诗里少有豪放慷慨正直之气,后期诗作中更是充满了媚上的佞气,刚愎自用的嘉靖皇帝需要这样一个首辅,所以说后世把严嵩作奸臣论是很可商榷的,在曾渔看来,严嵩是被他儿子严世蕃拖累了

    井毅在介桥村待了三日,曾渔请老汉严岱为向导,陪着井毅游钤山探访严嵩少年时读书的洪阳洞,严岱老汉对严嵩是衷心崇拜,说起严嵩早年的种种奇迹异秉是津津乐道

    洪阳洞在袁岭七峰的西麓,号称石室十七,石穴七十二,洞内怪石壁立,钟乳嶙峋,洞口石壁上刻有洪阳古洞天五个古朴苍劲的大字,还塑有葛洪的神像,严老汉指着洞内一块锅灶一般的黑石说:这是葛仙翁炼丹的丹灶,两位相公将手伸到丹灶的上面试试。

    曾渔井毅二人依言将手掌伸在黑石上面,严老汉神秘地问:是不是感觉到一股上冲的热气

    曾渔和井毅面面相觑,这洞里冷嗖嗖的哪有什么热气,但严老汉期盼的眼神让他二人不禁点了一下头,满脸皱纹的严老汉顿时笑逐颜开,大声道:这便是葛仙翁当年炼丹后还没散尽的热气,几千年都没散尽哪,神奇吧

    曾渔井毅皆笑,葛洪距今哪有几千年啊

    到了洪阳洞严嵩当年的读书台,有一张石桌两只石凳,石桌上还有香火和灵牌,据说是本地的读书人在这里祈求狐仙保佑科考高中而敬献的香火,严老汉讲古道:严阁老少年时在这里苦读诗书,有一回天降大雪,仆人不能送饭来,严阁老饿得肚子咕咕叫,看书也头晕眼花了,这时狐仙现身了,口吐一颗七彩宝珠,让严阁老咽下,严阁老吞下了这宝珠之后,肚子一点都不饿了,还比以前聪明了十倍不止,过目不忘,出口成章,秀才举人进士翰林一路高中,严阁老今年高寿八十一岁,比老汉足足年长二十岁,但身子骨却比老汉还硬朗,这就是当年吞服了狐仙宝珠的缘故,严阁老已是半仙之体了两位相公也拜拜狐仙吧,狐仙定能保佑两位金榜题名。

    曾渔和井毅朝石桌上的狐仙灵牌拜了拜,曾渔心道:古来大人物总被世人附会种种神迹,严嵩成了半仙之体了,真是好笑,待严嵩倒台后,想必又要说严嵩是被狐仙所惑沾染了妖气,这才会行事不正。

    九月二十五日上午,井毅向严世芳辞行要回宜春,严世芳道:我就不送你了,请曾生送你到寄畅园,在园子用了午饭,再到码头搭船去宜春。

    辰时末,曾渔与井毅步行离开介桥村,一路走一路谈,有一位严氏仆人跟着,半路上遇到饶管事领着一个挑篮子的二汉去枫树湾送米粮肉蔬,担头悬着一尾半尺多长的草鱼,一晃一晃的,严世蕃对陆妙想和婴姿的供奉不薄

    饶管事见到曾渔,赶忙唱喏道:曾先生,这是去哪里

    曾渔道:送井生员去东门码头上船。

    随行的那严氏仆人补充道:曾先生要先到园子里用午饭。

    饶管事表情有些怪异,低声道:曾先生还不知道吧,园子里乱作一团了,东楼老爷的两个侍妾不见了。

    曾渔首先想到的就是裴琳,裴琳与人私奔了,问:是怎么一回事

    饶管事道:两个侍妾,一个姓卫一个姓龚,昨夜卷了首饰细软逃跑了,今早才发现人没了,曹夫人极是恼怒,已派人报官,正四处追索,定要抓回那两个贱人治罪。

    曾渔心道:逃跑的不是裴琳啊,看来严世蕃的侍妾中胆大妄为的着实不少,严世蕃的女人太多,夜夜服春药都侍候不过来,自然欲求不满,现在严世蕃又去北京了,空闺寂寞,就想着私奔过小日子去。又想:裴琳怎么不逃,那美妇人明显就是不安分的

    因为寄畅园出了这等事,曾渔就不打算进园子了,他让那严氏仆人自去园子用饭,他与井毅在东门外一家酒楼,要了一斤麻姑酒和四样菜,分别是一钵小乔炖白鸭一盘蒸米粉翘嘴鱼一盘青菜一碟皮蛋,两个人边吃边聊,赏看窗外袁河风景,比在寄畅园里用餐惬意自在

    饮酒吃菜间,井毅问:贤弟上回进学还乡,是不是媒婆踩平门槛了

    曾渔笑道:哪有这事,无人问津啊有一事忘了对元直兄说,弟现在移居上饶县北门外,兄以后有暇到上饶,在北门外问会看风水的曾秀才的住处,自会有人指点你。

    井毅道:甚好,上饶离宜春近了一些,等贤弟成婚时我来喝喜酒。

    曾渔斟上酒敬井毅,一饮而尽,说道:好,弟若迎亲,一定送信报知元直兄。心里憋着一些话很想倾诉,却又担心吓着井毅,毕竟在外人看来,陆妙想就是严世蕃的小妾,迷恋严世蕃的小妾这简直是不知死活,但这世上不知死活的人就是多,昨夜寄畅园不就有两个严氏侍妾与人私奔了吗,那引诱或者被引诱的男子敢与严氏小妾私奔,可谓色胆包天,又或者是严世蕃已经到了被人猛挖墙角的时候了

    却见井毅伸长脖颈低声道:贤弟的心思我知道,那位婴姿小姐果然聪慧美丽,嘿嘿,祝贤弟早日得成好事。

    曾渔愕然道:元直兄这话从何说起

    井毅笑道:贤弟不必瞒我,那位婴姿小姐看贤弟的目光可是含情脉脉呀

    曾渔心道:糟糕,连初来乍到的井元直都看出来了,方塘先生不会也有疑心吧。这没什么好争辩的,只是笑,喝酒。

    酒足饭饱,店家已经与一位船家说好搭井毅回宜春,这些商船对搭船的秀才都很给方便,不收分文,还有茶点侍候。

    到码头送了井毅上船,相约下月再见,看着商船缓缓溯流而去,曾渔独自回介桥村,却在西岗大路上被先前那个严氏仆人叫住,这仆人说曹夫人请曾先生去园子里相见,要问问绍庆公子的读书生活情况

    曾渔跟着那仆人来到寄畅园,园子的管事奉严绍庆母亲曹氏之命在门前迎候,请曾渔去西厅相见,曾渔看到园子里还有典吏和衙役,想必是在追查那两位私奔的严氏侍妾,分宜水陆交通便利,南下岭南,北上江淮都很方便,要私奔还真不好捉拿

    到了西厅,稍坐片刻,曹氏到了,曹氏今年三十六岁,因为生育了严绍庆,母因子贵,除了正妻柳氏之外就数曹氏最有地位了,去年严世蕃回乡守丧,柳氏因病没有随行,所以这边就以曹氏为尊,曹氏也很讲体面和尊严,不肯抛头露面,在西厅隔着珠帘与曾渔说话,因为严绍庆在母亲曹氏面前几次三番称赞曾渔,所以曹氏对曾渔甚是尊敬,感谢曾渔对严绍庆的教导,送了曾渔玉色宋锦一匹高丽纩布一匹白玉砚一方宋拓圣教序一册虎丘茶一盒点心两盒,让那仆人用长条篮子提了送到曾渔住处去

    曾渔推却不得,只好收了,少不得要表扬严绍庆几句,让这做母亲的欢喜,喝了半盏茶,告辞出厅,那仆人提着长条篮子的礼物跟上来道:曾先生,这就回村子吗

    曾渔有些内急,道:稍等,我要如厕,在哪边

    那仆人便领着曾渔去西园东北角的茅房,曾渔小解了出来,在园边小池洗手,小池里的水就是从后山流下来的,清澈明净,池里养着几尾红色鲤鱼,游来游去,曾渔蹲在池边看了一会鱼,正待起身回去,忽见数十片红叶随水漂浮而来,这水是从后山流下,经过西园内院流到这小池里来的,难道有红叶题诗,严世蕃的姬妾这么浪漫

    红叶上没有诗,却有一颗小石子倏忽飞落到池水中,溅起几点水花,随即听得内墙那边有女子嗤嗤的笑,曾渔抬头一看,一架秋千高高荡起,一个身穿藕色绸缎衣裙的美妇正居高临下冲他笑,秋千随即落下,片刻后又飞荡起来,朗朗秋阳下那美妇眸光流盼裙裳飘飘,象是敦煌壁画里的人物,让曾渔都看得呆了片刻

    秋千架上的美妇正是裴琳,见曾渔看她看得着迷,不禁大为得意,正待卖弄风情,展现妖娆身段,不料臀下一滑,两手抓不住秋千架的绳索,整个人就跌下地来,那空空的秋千架还在悠悠荡起在内墙上方,曾渔听得里面一片惊呼

    琳姐摔下来了。

    快扶起来,快扶起来

    啊,出血了,快请医生,请医生。

第一百四十二章 脱困之计

    作为一个懂医术的人,看到有人受伤,第一感就是赶紧上前救治,曾渔当然也不例外,见墙内秋千架上的裴琳突然跌落,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只是隔着墙,不知道裴琳伤得如何,是头破血流还是折臂断腿,治伤救人那可缓不得啊。

    那提着一篮子礼物的严氏仆人听到墙内女子的惊叫声,过来问:曾先生,里边出了什么事

    没等曾渔答话,墙内一群妇人七嘴八舌叫道:曾秀才在哪里,曾秀才在哪里,琳姐说请曾秀才相救,曾秀才医术高超

    曾秀才,这边有人跌伤出血了

    赶紧报知曹姐姐,请曾秀才来救治琳姐。

    这边院墙没有门,曾渔隔墙高声问:伤到了哪里,骨折了没有

    有妇人应道:左手掌和右肘摔出血了琳姐,你有哪里骨折了没有

    听得裴琳痛得发颤的声音道:右腿好象断了,痛得不行,不敢动弹。

    曾渔吩咐道:你们先把伤者小心移到竹榻上,再抬到西厅由我医治。

    曾渔走回西厅,等了片刻,就见两个健壮仆妇抬了一张竹榻从后厅出来了,身穿藕色绸缎衣裙的美妇裴琳卧在竹榻上,举着蹭破皮的左手掌娇呻道:曾秀才,救救奴家

    裴琳的左手掌伤得不轻,伤处还在不停往下滴血,右肘几重衣衫都磨破了,也是血肉模糊,殷红的血滴在藕色裙裳上,斑斑点点好似零落的桃花瓣。

    曾渔问身边的男仆和女佣:这里有没有仙鹤草哦,没有,那野红花有没有,又叫刺儿菜的那种草药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摇头。

    曾渔无奈道:艾叶总有吧,槐花也行。

    几个男仆和女佣分头去找艾叶和槐花了,艾叶和槐花虽然极常见,但也要往日收集了的才有,这仓促间哪里去寻,正乱纷纷时,忽听珠帘后严绍庆母亲曹氏的声音道:曾先生,这里有云南的田七,不知可用否

    田七又名三七,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称田七为金不换,可治一切血症,是最好的止血药,曾渔不是没想到田七这种药,但在大明朝,田七甚是珍稀,一般药铺里都很难买得到,所以也就没有说起田七,这时听曹夫人说有田七,曾渔自是喜出望外,忙道:有田七最好,是粉末吗,哦,那要磨成粉末才好用,找一个小石臼来捣。

    曹氏不知田七珍贵,让侍婢捧了一大把出来,有十几个,个个茎节饱满粗壮,都是上好的田七,曾渔只用了其中的三个,捣成碎末,将裴琳右边袖口挽起到肘部上方,将田七粉末敷上,左掌原本不停渗血的擦伤处洒上田七粉后立即止血凝结,然后用白棉布带缠绕几度

    曾渔在给裴琳敷伤药时,这丰腴美妇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就没从曾渔脸上移开过,待曾渔为她缠绕绷带时,这美妇故意把左手缩回一些,好让曾渔靠近,用轻若蚊鸣的声音道:能得曾相公救治,奴摔得再痛也不冤。

    曾渔没有抬眼与这美妇对视,不动声色将其伤处包扎好,问:裴娘子这右腿还能伸缩否

    裴琳蹙眉作痛苦状,说道:膝盖甚是疼痛,不敢伸缩。

    曾渔伸手隔着裙子在裴琳右膝一捏,裴琳啊的一声痛叫,把厅堂上众人都惊了一下,这裴琳太会叫唤了。

    曾渔道:膝盖骨并无大恙,只是碰伤了有些红肿,用田七粉调酒每日涂抹三遍,早晚再以米酒泡田七粉连服五日即可。

    裴琳道:曾相公,奴家足踝也痛。说着,动了动右足,口里哎呦呼痛。

    曾渔看裴琳能活动右足踝,料想是崴到了脚,说道:也是用田七粉调酒涂抹,一日三次,七日内不要下地行走。

    仆人端了水来,曾渔洗净了手,向珠帘后的曹氏道:曹夫人,这田七可否送几个给在下,在下离家千里在外,也怕个跌打损伤。

    曹氏道:曾先生要多少,两斤够吗这些田七是鄢懋卿月初送来的,足有一箱,大约二三十斤。

    曾渔道:多谢夫人,有一斤就足矣。

    那曹氏还是让人拣了两斤田七用纸袋装好送给曾渔,曾渔告辞出厅,始终未正眼看那裴琳,这妇人沾惹不得,严世蕃的墙角不能乱挖,乱挖就把自己埋进去了,方才他给裴琳治伤,边上还围绕着七八个花枝招展的严世蕃侍妾,那眼光都是飘呀飘的

    回到介桥村,曾渔依旧是每日读书习字,有时代严世芳教导族学子弟,曹氏送他的宋拓圣教序颇为珍贵,宋代以后的圣教序拓本都有裂纹不完整,因为原碑已经破裂,宋拓的则完整无裂纹,存世的圣教序宋拓本应该不多,这算是曾藏收藏之始,钤山堂的珍贵藏品甚多,有时真恨不得全搬回上饶去,免得严氏抄家时流散。

    裴琳从秋千架摔伤之事,曾渔很快就抛在了脑后,虽说裴琳摔得不轻,但有治伤圣药田七内服外敷,裴琳的伤肯定很快就能痊愈,岂料十月初二这日午后,寄畅园的一个仆人赶到毓庆堂请他再去为裴琳诊治,说七天过去了,裴娘子右足依然疼痛难忍不能下地,不知何故

    曾渔吃惊道:莫非踝骨骨裂或者骨折了那日他并未仔细检查裴琳的右足踝,只认为是崴了脚,休息几日自然就会好,而若是骨裂甚至骨折那就麻烦了,问:请了县城的医生来为裴娘子看过没有

    仆人道:还没有,裴娘子说要请曾先生为她诊治,曾先生了解裴娘子的闰,情。

    曾渔心想:裴琳的右脚痛得不能着地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我还是要去看看,这叫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曾九鲤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医生啊。

    曾渔自嘲一笑,向严世芳道明之后,便去马厩牵了那匹蒙古马黑豆,骑着出村,报信的仆人是步行的,跟不上曾渔,曾渔就独自打马赶往寄畅园,到得寄畅园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裴琳依旧由两个健壮仆妇抬着到西园小厅,曾渔一看这妇人脸色就知其中有伪,若真是足踝骨骨裂或者骨折,定是日夜疼痛,茶饭不思,睡不安枕,人会很憔悴,但眼眼这美妇肌肤丰腴水嫩,双颊若桃花,气色好得很,哪里象是疼痛难忍的样子

    曾渔也不靠近裴琳,离着半丈远说道:裴娘子腿伤已经痊愈,何须再治

    裴琳蹙眉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道:手肘和手掌的伤的确已痊愈,可是这右足还是不敢着地啊,曾相公给奴家捏捏,看是不是骨折了

    曾渔道:不必捏,我知裴娘子没有骨折,之所以不敢下地乃是出于心病,裴娘子现在试着站起来。示意两个仆妇把裴琳搀起来。

    两个仆妇一左一右把裴琳架着站了起来,曾渔喝一声:提起左脚。

    不但裴琳应声把左脚提了起来,两个仆妇也把左脚提了起来。

    曾渔哈哈大笑,说道:裴娘子的心病和腿伤都已经好了,告辞。

    曾渔也未在寄畅园用饭,骑马回介桥村,他心里有了一个帮助陆妙想脱困的法子,急着赶去枫树湾和陆妙想商量。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名花幽独

    从西岗至介桥村大抵是平畴旷野,夏历十月,稻谷早已收割归仓,种上的是冬小麦,麦苗还只几寸长,冷风无遮无拦地从麦田上空呼啸而过,吹得曾渔缩着脖子伏在马背上,蒙古马黑豆以为主人催它快跑,便撒开四蹄,在田陇间的道路奔驰

    暮色沉沉,无星无月,赶到枫树湾已是戌时初,曾渔觉得自己都快冻僵了,跳下马活动了一下手脚,牵马进到林中,枫林深处那一点灯火温暖而亲切,林中小屋静谧温馨,待他系马独木桥头,林中小屋就有了动静,一个少女身影出现在竹篱边,手里提着一盏绘着蝴蝶的灯笼,陆妙想手极巧,这些灯笼都是她自己手绘并糊制的,灯光透出,蝴蝶栩栩如生

    曾先生

    少女婴姿的嗓音空灵剔透,不含杂质,极是悦耳。

    曾渔应道:是我,刚从寄畅园那边来。一边说话,一边扶着毛竹桥栏小心翼翼过桥。

    婴姿提着灯笼快步走到溪边,关切道:曾先生小心些。

    曾渔从桥头跃到岸边,问道:婴姿小姐用过晚饭了没有

    婴姿知道下午曾渔去了寄畅园,说道:吃过了,曾先生是不是还没用饭

    曾渔道:在园子里用过了。

    婴姿噢的一声,提着灯笼在前照路,问:那位裴娘子腿伤好了没有

    曾渔笑道:好了,药到病除对了,你姨娘的烫伤痊愈了没有

    陆妙想烫伤已半个多月,曾渔前几天也当面问过陆妙想,陆妙想当然不肯再让曾渔看她的小腿,只说已痊愈

    婴姿道:已经脱痂,有两处斑痕,说着叹了口气。

    曾渔忙问:还有哪里不好吗

    婴姿道:就是白璧微瑕啊,看着好可惜曾先生笑什么

    曾渔道:没什么,我今日过来是想与你姨娘商议一件事。

    婴姿心道:又商议事啊,什么事呢曾渔不说,她当然不好意思问,她姨娘陆妙想已经候在屋檐下了。

    曾渔和陆妙想见礼,进到西屋,见书案上摆着一副棋具,棋枰上疏疏布着数十枚黑白棋子,曾渔笑道:陆娘子和婴姿小姐还会围棋吗,我很想领教一下。

    婴姿睁大美眸道:曾先生也会围棋吗,从没听曾先生说起过。

    曾渔笑道:难道我好与严绍庆他们下围棋游戏吗,方塘先生会说我耽误了严氏子弟的学业。

    婴姿嘻嘻笑,跃跃欲试道:我能与曾先生对弈一局吗

    曾渔道:等一下,让我看看这局棋,猜猜是谁的白子谁的黑子。

    婴姿和陆妙想都含笑看着曾渔,曾渔凝神看棋盘上的黑白子,片刻后即道:若我料得不错,黑棋是婴姿小姐下的,白棋当然就是陆娘子的了。

    陆妙想微笑不语,婴姿却是一脸的诧异,问:曾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曾渔笑道:我知道婴姿小姐读书识字都是你姨娘教的,这围棋肯定也不例外,婴姿小姐的棋艺尚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我能分辨出来。

    婴姿讶然道:这才下了三十来着棋,曾先生就看出我黑棋下得不好了

    曾渔笑道:不是婴姿小姐下得不好,而是陆娘子下得更好。

    婴姿兴致勃勃道:那曾先生与我娘先下一局,我观棋。

    能与陆妙想在西窗下秉烛对弈,当然是赏心乐事,曾渔很期待。

    陆妙想不想与曾渔纹枰对弈,那应是闺中之趣,她一个女尼如何好与年轻男子对坐下棋,说道:小姿,曾先生来此应该有事要说,等下再让曾先生指导你下一局吧。

    婴姿看看姨娘,又看看曾渔,说道:那我去给曾先生烹茶。冲曾渔甜甜一笑,出屋去了。

    陆妙想目视曾渔:曾先生有话请讲。

    曾渔取过案头的一卷书帖展看,一边向陆妙想说了裴琳摔下秋千架医治的事,末了道:当日在寄畅园后山泉边,多亏陆娘子解围,不然让那些妇人缠上,就不妙了。

    陆妙想低着头笑,半晌才止笑道:曾先生来此就是说这些吗

    这时婴姿端了茶盏过来,温婉道:曾先生请用茶。

    曾渔道:婴姿小姐也请坐陆娘子,小生说这些不是聊博一笑,是想到陆娘子也可以假借患病要求回金溪,不知陆娘子意下如何

    陆妙想秀眉微蹙,说道:金溪青田虽是贫尼的家乡,却并无关心贫尼的亲人,回去也是寄人篱下,只怕还没有这边清静曾先生,贫尼对自身归宿并不担心,只是对小姿放心不下,而且严世蕃不在这里,无人能作主让贫尼离开此间倒是有一种可能,就是把身患重病的贫尼送回青田,而让小姿留在这里。

    啊。坐在一边的婴姿叫了起来:不行,我决不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和我娘在一起。说着起身走到姨娘陆妙想身边,挽住陆妙想的左臂,好象怕有人把她二人分开似的。

    陆妙想伸手搂住婴姿的腰,看着曾渔道:曾公子,明年是乡试之年,曾公子若能高中,那时来提亲,贫尼以为好事一定能成,就算未能中式,严世蕃在遭到言官弹劾自感前程堪虞之际,还是很有可能答应这门亲事的贫尼盼曾公子能三媒六聘迎娶我家小姿,不要委屈了她

    陆妙想说这番话时,婴姿小脸羞得通红,侧着头不敢面对曾渔,她把脸埋在姨娘陆妙想的肩窝里,只听姨娘又说道:待小姿与曾公子完婚,贫尼心愿已了,可以真正出家为尼了。

    婴姿抬起头道:娘,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离不得你的,你哪里也不许去,就陪着我。

    陆妙想嘴角噙着笑,不再多说,清亮的眸子注视着曾渔。

    曾渔心中一叹,看着陆妙想清丽的面容,灯下面颊细细寒毛都能看见,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种种情感却只能深埋心底,这还真有泰戈尔世界上最遥远距离的无奈啊,移开目光看着手里文徵明八十九岁时书写的兰亭集序,字迹龙飞凤舞,完全脱去王羲之的窠臼,自由挥洒,姿态健逸

    良久,曾渔抬眼道:我会照顾好婴姿小姐的,陆娘子也不要再提出家修行的事了,莫让婴姿小姐难过。

    陆妙想看到曾渔眼里的落寞,心下愀然。

    西屋内一时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唯闻寒风掠过枫林树梢。

    曾渔不想让气氛凝重,展颜笑道:让我向陆娘子或者婴姿小姐请教一局棋吧说话时肚子突然咕咕几声,饥肠辘辘啊,不禁脸现尴尬之色。

    陆妙想和婴姿对视一眼,婴姿道:曾先生没在园子用晚饭吗

    陆妙想起身道:曾先生教小姿对弈一局吧,贫尼去做汤饼,很快就好。

    曾渔也不谦辞了,尝一下陆妙想的厨艺也好,起身拱手道:有劳陆娘子,小生也真的饿了。

    陆妙想去厨下了,这边婴姿又羞又喜地收拾着棋枰上的棋子,脸儿红红问:曾先生是要白子还是黑子

    曾渔要了黑子,让婴姿白子先行,起先十余手棋婴姿下得堂堂正正,但遇到曾渔故意不按常理的试应手就有点不知变通,曾渔问她:你的棋是你姨娘教的,那你姨娘又是谁教的

    婴姿道:我娘是学的秋仙遗谱。起身去书架寻了两册书来,是嘉靖二十六年的木刻本秋仙遗谱。

    婴姿道:我幼时常见我娘一个人下棋,待我懂事了一些,就由我陪我娘下棋了。

    多么寂寞的女子啊,寂寞是腐蚀心灵的毒药,会有各种欲念横生,这需要何等坚贞的心性才能保持不堕落

    这时,陆妙想在厨房那边唤道:小姿,来帮我一把。

    婴姿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一枚棋子放回棋奁,对曾渔道:曾先生我去去就来。

    很快,陆妙想挑灯笼,婴姿端着一个大汤碗来了,满满一大碗汤饼,葱花油花,香气扑鼻,所谓汤饼其实就是面条,在大明朝,一切面食都可称饼,烧饼蒸饼笼饼

    曾渔是饿得狠了,这种重罗精面可口,陆妙想的烹调手艺又好,曾渔吃得不亦乐乎,把陆妙想和婴姿看得呆了,她们平时两个人都吃不了这一汤碗面食,曾渔一个人一汤碗似乎还不够吃

    陆妙想见曾渔把面汤都喝掉了,便道:那贫尼再去做些汤饼来。

    曾渔忙道:不用了,小生饱了,是陆娘子做的汤包实在美味,小生就现了饕餮相,吃相这般不雅让陆娘子和婴姿小姐见笑了。

    三人皆笑,其乐融融,这时远处的介桥村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经是二更天了。

    曾渔起身道:小生要回去了,多谢陆娘子的汤饼。

    陆妙想让婴姿挑着灯笼送曾渔到独木桥边,婴姿立在桥头尽力伸长手臂给走上独木桥的曾渔照亮

    曾渔过了桥,解开缰绳,牵马而行,向隔岸的婴姿挥手道:婴姿小姐回去吧。

    出了枫林,曾渔回头望,那一点灯火隐隐约约还在独木桥的位置。

第一百四十四章 捉奸捉双

    一大碗汤饼下肚,曾渔周身暖暖,牵马走在通往介桥村的大路上,脚步轻快,忽然听到前方隐隐有人在奔跑,很快就过了村东的小石拱桥,暗夜中只听得到脚步声,看不清人影,不知这人有何急事要跑得这么快

    曾渔并未在意,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过石拱桥,进入介桥村,青石板路忽明忽暗,那是两边民户门隙或窗棂透出的灯光,冬夜二鼓后,大多数人家都已经关门闭户了,被山陵田野包围的介桥小村非常安静,青石板路的马蹄声就显得分外响亮。

    从那片古樟穿过就是钤山堂,地上落满樟树果,走过去吱吱响,就在这时,那株数人合抱的老樟树后面冷不丁传出一声:

    曾先生安好。

    曾渔吓了一跳,向后疾退一步,眯起眼睛问:是谁

    曾先生,是我。

    夜色微茫,古樟后转出一个圆圆胖胖的身影,看那身材轮廓就知道是严绍庭。

    曾渔皱眉道:原来是绍庭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严绍庭笑道:曾先生不也是这么晚到处游荡吗。这酷似严世蕃的小胖子声音里透着欢娱。

    曾渔心中一凛,严绍庭这话里有话啊,联想到方才村外听到的奔跑的脚步声,曾渔心弦绷了起来,问道:绍庭公子等在这里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严绍庭不答,却问:曾先生未在寄畅园用晚饭,现在想必饿了吧,赶紧让厨下为曾先生做一大碗汤饼吧。夜色里目光闪动,可见其得意。

    曾渔心提了起来,难道严绍庭听到了他与陆妙想和枫林木屋的谈话,这不可能啊,木屋静谧,若有人靠近他应该能察觉,而且他与陆妙想都是轻声交谈,除非进到木屋竹篱里面躲在西窗芭蕉树下,否则不可能听得到屋内细语

    绍庭公子尚未就任锦衣卫副千户,就已经担负起巡查侦听之责吗,了不起,了不起,年少有为,虎父无犬子。曾渔故意语带讥讽,要激怒严绍庭,好从中知道严绍庭到底听到了一些什么

    严绍庭倒也没有大怒,这小子有点城府,冷笑道:曾先生似乎有恃无恐啊,你深夜与我父的小妾和养女共处一室,又是吃汤饼,又是下棋,好象一家人一般快活得紧,你难道不怕被揪到官府问罪吗

    曾渔心下略宽,严绍庭应该是看到他在枫林木屋里,至于他和陆妙想说的那些话严绍庭是不知道的,沉默了一会,问:绍庭公子看来是盯了我很久了,不知绍庭公子究竟想于什么

    严绍庭自以为抓到了曾渔的把柄,听曾渔口气似有服软之意,便道:曾先生上回说得没错,我与曾先生并无怨仇,我只是不忿曾先生与我庆兄亲近而已,只要曾先生明日在族学当众教训丨我庆兄一番,比如说他行止猥琐不似官绅子弟读书蠢笨不如牧童小儿,然后隔三岔五就指责他的过错,没错也要给他挑点错,嘿嘿,只要曾先生能做到这些,那么今夜枫树湾之事我就当没看见,还可代曾先生掩饰。

    在严绍庭看来,陆妙想不过是一个弃妇而已,而且他也不承认婴姿是他妹妹,平时在族学里对婴姿他都是不理不睬的,只要能打击到他的庶兄严绍庆,曾渔和陆妙想她们厮混不关他事,只要曾渔瞒得住其他人就是曾渔的本事,他最想看到庶兄严绍庆被曾渔斥责时的惊愕羞愤伤心,他知道严绍庆与曾渔交情甚好,严绍庆还让其母曹氏送曾渔布匹法贴等礼物,分明是拉拢曾渔来冷落他,所以一旦严绍庆被自己敬重信任的人背叛,对严绍庆的打击那可就沉重了,他严绍庭最想看到这样戏剧的一幕,这一点与其父严世蕃很象,两个字阴毒。

    曾渔严肃道:都是同父异母兄弟,绍庭公子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对付自己的兄长,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无德吗

    严绍庭冷笑道:曾先生莫要板起脸假道学,你勾引他人妻女就是有德吗,我再问你一句,你肯不肯依我之言去羞辱严绍庭

    曾渔断然道:决然不肯。

    曾渔这样坚决的态度出乎严绍庭所料,急怒道:通奸那可是杖八十流放边关的大罪,你不怕我状告你许知县与我父关系甚好,绝不会因为你是秀才而

    曾渔不待严绍庆说完,即轻蔑道:悉听尊便。

    严绍庭被曾渔的态度惊住了,曾渔竟然不怕这种威胁,曾渔有何依恃

    曾渔冷冷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凭你这黄口小儿无凭无据诬我就有人信了,你还告官,方塘先生先就给你一顿板子,你信是不信

    严绍庭惊怒道:曾九鲤,你果然无耻,却原来是因为我没有把你当场堵在枫树湾

    曾渔斥责道:无耻,谁能比你无耻竟用自己的妹妹来威胁一个外人去羞辱自己的兄长,你这是无耻之尤我从寄畅园归来,路过枫树湾,遇婴姿小姐在溪畔提水,就帮她提了两桶水,正好陆娘子在做汤饼,就吃了一碗,然后就离开了,有礼有节,天日可鉴,这是通奸吗,通奸是这样的吗,你见过通奸吗严绍庭,你这样不但侮辱了我,更侮辱了你的先人

    曾渔一番痛骂,骂得严绍庭一张胖脸涨成猪肝色,气得身子发抖,心里恨自己还是不够老辣,方才若是叫上几个健仆冲进木屋去当场把曾渔和陆妙想母女一起抓住绑起来送到县衙,哪里还有曾渔在这里斥责他的份,而现在无凭无据,若是闹将起来,叔父严世芳对曾渔观感甚好,恐怕还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只会认为他因为上次的事而对曾渔怀恨在心,故意诬陷曾渔,那他罚跪挨竹笞少不了

    严绍庭气得要吐血,指着曾渔道:曾九鲤,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你去枫树湾也不是头一次,每日还接送婴姿往来族学,你居心不良

    曾渔笑了笑,说道:绍庭公子还真是有心人哪,我的一言一行都看在你眼里是吗,好,那我告诉你,我的确别有居心,婴姿小姐聪明美丽,我甚是爱慕,我未娶,婴姿小姐未嫁,岂非良配这话是被严绍庭逼的,非如此不可了。

    严绍庭惊道:你想娶婴姿

    曾渔道:当然。

    严绍庭连声冷笑道:凭你一穷秀才也配与我分宜严氏联姻吗,你知道我大姐嫁的是何人,山东曲阜的衍圣公知道吗

    曾渔心平气和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母亲是安远侯之女,你将要与已经故陆太傅之女定亲

    严绍庭撇嘴道:你知道就好,婴姿上回连徐阁老之孙都没嫁,会嫁你穷酸丁自不量力,可笑至极

    曾渔道:婴姿会不会嫁我不由你决定,我只说一件事,切莫小看穷秀才,即便是你祖父,现在虽然贵为当朝首辅,当初不也是一介秀才吗,你藐视秀才就是藐视你祖父来,与我去方塘先生处理论理论,方塘先生也是秀才。

    曾渔正待去抓严绍庭的手臂,严绍庭身子一缩,转身就跑,古樟参天,无声无息,严绍庭小子就这样跑了,也没抛下什么狠话,但这小子显然是个阴狠之人,才十四岁就有这样的心机,以后一定要小心了。

    透才樟树的枝丫,可以看到夜空的几颗星星,曾渔仰头观天片刻,摇了摇头,牵了蒙古马黑豆正待回钤山堂,却听得古樟后又有一人出声道:曾先生

    这人叫了一声曾先生后就走了出来,清清瘦瘦,却是严绍庆。

    不待曾渔开口询问,严绍庆即道: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曾先生请受绍庆一拜。说着长揖到地。

    曾渔丢了马缰,上前拉起严绍庆的手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昏暗中看不清严绍庆的神情,只听严绍庆说话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情绪激动,说道:严绍庭让严二虎监视曾先生,方才严二虎匆匆忙忙跑回来见严绍庭,严绍庭随后就出来候在这樟树下,我也悄悄跟在后面曾先生宁受严绍庭威胁也要回护于我,让我感激万分,热泪盈眶,曾先生真君子也。

    曾渔道:我就是有过错那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岂肯受他要挟来伤害你

    严绍庆道:曾先生哪里做错事了,曾先生与婴姿妹那是两情相悦,婴姿妹当然可以嫁给曾先生

    曾渔忙道:两情相悦还说不上,我只是私心有些爱慕而已。

    少年严绍庆现在对曾渔是恨不得掏心窝的那种好,说道:曾先生放心,我定助你得成好姻缘。

    曾渔忧虑道:好姻缘先不要提了,绍庭公子今日被我痛责,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不知他又有什么毒计要陷害我

    严绍庆义气当头,慨然道:曾先生勿忧,我会让人监视严绍庭的,我这边人多,绝不会让他伤害到曾先生。

    曾渔谢过严绍庆,心里想枫树湾他还是要去,终日提防严绍庭总不是一个事,有什么两全之策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雅贼

    此后数日,风平浪静,严绍庭似乎忘了曾渔对他的痛骂,每日照常来毓庆堂读书,严绍庭对曾渔当然不亲近,但也没有露骨地表现出痛恨之意,小胖子言行举止一如往日

    严绍庆命仆从四下留意,并未发现严绍庭私下散布关于曾渔和枫树湾的流言,似乎严绍庭承认了失败,屈服了,不敢再惹曾渔了。

    十月初六日夜里,严绍庆陪曾渔在钤山堂看书画藏品,听得楼下的严绍庭在大声吩咐仆人明日一早去县城买芝麻糖和藕丝糖,小胖子严绍庭很爱吃糖,其母柳氏还从北京经驿递寄糖给他吃,什么秀糖葱糖琥珀糖倭丝糖玫瑰灌香糖,品种很多

    严绍庆低声笑道:曾先生,严绍庭让曾先生教训丨得安分守己了,这几日老实得很,只顾吃糖了。

    曾渔却没这么乐观,若是严绍庭对他横眉竖目,那他还不用过于担心,但严绍庭偏偏装作若无其事,这份隐忍已非一般少年人所能有,这小胖子颇有其父的聪明和心机啊,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这几日曾渔都不敢独自去枫树湾,要提防严绍庭纠集奴仆把他强行抓起来和陆妙想婴姿一道扭送县衙,若有机会,严绍庭是会这么于的,这小子够阴毒,曾渔虽然会几路散手,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啊,不得不防,说道:只怕还有风波,严绍庭不会这么忍气吞声的。

    严绍庆道:曾先生不要担心,严绍庭已写信给他南京的母舅,要他母舅派人接他去南京,这个月底或者下个月初南京柳府应该就会派人来接他去了,这样分开也好,我也不想兄弟反目,整日和仇人一般真无趣。

    曾渔问:绍庆公子是如何知道的,他告诉你的

    严绍庆道:他怎么会告诉我,我与他根本不说话,这是我的仆人打听到的,应该不假。

    曾渔摩挲着书案上的那册颜鲁公家庙碑帖,沉吟道:要不我们试他一试,卖个破绽,看他是不是真的就息事宁人了

    严绍庆大感兴味,忙问:曾先生,怎么个卖破绽法

    当下曾渔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番话,严绍庆大点其头,心里暗赞曾先生智计百出,曾渔笑道:算是开个玩笑,且看严绍庭上不上钩

    从这夜起,曾渔每次从下来都携带了一两件书画或者古董藏品,说是便于早晚临摹或者鉴赏,这些藏品有的过两日就送回,有的一直留在楼下曾渔的房间里,曾渔言谈间也多次表示对这些藏品的喜爱

    十月初十傍晚,曾渔从严氏族学回到钤山堂,发现自己的房间有人进来过,他每次离开房间前都做了暗记,有人进来他就能知道,当下检点了一下物品,未见丢失,心里有数,不动声色。

    次日一早,曾渔向严世芳告假,说要去宜春回访井毅,严世芳道:提学大人本月下旬按临袁州,到时再一起去吧。

    曾渔道:拜见提学宗师是公事,访友是私事,不便混在一起,晚生今日去,明日便回。

    曾渔知道自己说公私分明定能得到严世芳的认可,果然,严世芳点头道:曾生说得是,那你就去吧,也不必明日就回,后日回来即可。

    曾渔便携了自己的书箧,骑马先去枫树湾与陆妙想说了几句话,便即上路赶到寄畅园,将马匹寄在园子里,背着书箧搭船去宜春

    毓庆堂严氏族学照常开讲,在临帖习字的间隙,严绍庭出了族学大门,小厮六儿捧一盒糖候在门前大樟树下,严绍庭拈了一块糖放在嘴里嚼,低声道:你去曾渔房间里仔细看看,昨日他房间里的张旭春草帖颜真卿家庙碑帖苏轼赤壁赋吴通微千字文李思训仙山楼阁图文与可墨竹图这五件书画还在不在对了,还有宋版容斋随笔一部玉珊瑚瓶一对,这些都还在否速去,小心不要让人看见,若是看见了也不要慌,就说是给曾先生打扫房间。

    看着小厮六儿一溜烟跑回去,严绍庭也转回族学照常习字听课,中午时回到钤山堂,小厮六儿寻个机会向他禀道:春草帖家庙碑帖赤壁赋仙山楼阁图和一对玉珊瑚瓶都在,其他几样都不见了。

    严绍庭心下暗喜,问了一句:你看仔细了,到处都找过了没有

    小厮六儿道:少爷,那个房间就是床和书桌,还有一只衣箱和两只椅子,东西很好找,小的仔细找过了,就是没有,容斋随笔厚厚一叠啊,藏不住的。

    严绍庭点点头,午饭后上到书画收藏室翻检,没有发现吴通微的千字文和文与可的墨竹图,宋版容斋随笔也未归还,心里冷笑:张旭颜真卿李思训和苏轼名气大,若是遗失了这些字画不容易掩盖,吴通微名气小得多,书法却是曾渔很喜爱的,还有文与可的墨竹也是曾渔极喜爱的,内宋版书甚多,曾渔以为少个一两套不会有人过问,就想据为己有了,哼,且看曾渔从宜春回来会不会把这几件东西带回来,若带回来那就没事,若真的敢盗取我父亲的藏品,那他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次日傍晚,曾渔回来了,小厮六儿趁曾渔饭后散步之隙,溜进曾渔的房间翻看那只书箧,只有几本八股文集和笔墨纸砚,没有其他东西,忙去报知严绍庭,严绍庭道:我知道了。

    小厮六儿道:我们现在就去禀报二老爷说那个曾秀才是贼

    严绍庭在小厮六儿的脑壳上拍了一下,低声道:不要轻举妄动,这回我要捉贼捉赃。心想:上书画古董极多,曾渔既已起了贪念,得逞了一次,肯定还会继续伸手,也许在曾渔这个假道学伪君子看来盗取书画是件风雅韵事呢,嘿嘿,待我人赃俱获,再看他如何狡辩

    严绍庭虽然才十四岁,但对人性的了解已胜过大多数成年人,这与其父严世蕃也是一脉相承的,严世蕃就自负聪明绝顶,看透了一切所谓仁义道德,少年严绍庭大有父风

    十月十七日,县上传来消息,江西道提学副使黄大人将于本月二十二日按临袁州府举行录科考试,诸生有要参加明年乡试的就要在二十一日前赶赴袁州府学报应试,放弃明年乡试的生员可以不参加这次考试,老庠生严世芳年近五十,依然不肯放过明年的乡试,收拾行装准备赴宜春参加录科考试,曾渔同行

    严绍庭和小厮六儿这几日对曾渔盯得更紧了,他们发现曾渔又从取了蔡襄诗表帖二轴孙过庭书谱帖一轴董源山水小景二轴唐寅诗画二轴,想必又想据为己有

    十月二十日上午,曾渔收拾了书箧出门,到瑞竹堂与严世芳会合,准备同赴宜春,他刚一离开钤山堂,小厮六儿就溜进他的房间查看,发现蔡襄孙过庭等名家的字画都不见了,立即报知少爷严绍庭,严绍庭方才仔细看了曾渔背着的那个书箧,看到书箧里有个油布包袱,看那形状就知里面是书画卷轴,看来曾渔是想把这些字画带到宜春去交给那位姓井的秀才,然后等年底回乡时再带回上饶,曾渔可恶啊,这是在他叔父严世芳的眼皮底下偷窃,把他们严家人全当泥胎木雕了

    证据确凿,该是捉贼捉双的时候了,严绍庭隐忍多日,今日终于要给曾渔致命一击,兴奋异常,当下赶出钤山堂,正看到叔父严世芳在瑞竹堂外坐上帷轿,曾渔背着书箧立在轿边,叔父邀曾渔一道坐车,曾渔摇手说习惯步行

    叔父,请等一下,小侄有要紧事禀报。

    严绍庭高声叫着走到帷轿前,眼风扫了曾渔一眼,曾渔脸上似有惊疑不定之色。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谁敢打我?

    严世芳已经上了轿子,听到侄儿严绍庭说有要事禀报,便掀帷下轿,问:有何急事

    严绍庭大声道:叔父,钤山堂的字画藏书遭窃

    此言一出,不但严世芳大吃一惊,在场的严氏婢仆一个个栗栗危惧,钤山堂里是严嵩和严世蕃两代人的收藏,很多古书古画据说都是无价之宝,以严氏父子的权势,谁敢动这样的歪心思,这不是找死吗

    严世芳惊问:丢失了哪些收藏,几时发现的

    严绍庭道:有蔡襄董源孙过庭文同等名家的字画,还有不少珍贵的宋版书也不见了。

    说话时严绍庭留意曾渔的动静,见曾渔迈步往钤山堂走去,心下愈发笃定,圆胖的身子敏捷地跳过去拦住曾渔的去路道:曾先生要去哪里见曾渔皱眉没答话,又道:曾先生是不是要把偷来的蔡襄董源等人的书画悄悄还回去

    在场的严氏家人和婢仆不禁发出齐齐的一声惊呼,绍庭公子这是当众指认曾秀才是窃贼,曾秀才模样斯斯文文,对人客客气气,不象是那种品行不端之人啊

    严绍庭见往日能言善辩的曾渔这时脸作怒色,并没有立即反唇相讥,想必是做贼心虚了,当即出言封死曾渔可能的狡辩,大声道:曾先生该不会是要把这些书画带到宜春友人井秀才处慢慢观摩赏鉴吧,就是要借也要先向我叔父说一声啊,这样悄悄藏在书箧里带走是何道理

    严世芳喝道:绍庭,你胡说些什么,曾生岂是那等人,这事我已知晓,你不必多言。对曾渔道:曾生,一道乘轿说话。

    严世芳这是要全曾渔体面,他虽然欣赏曾渔的才学,但毕竟相处未久,尚不知曾渔真正品性,或许金银财宝曾渔能做到非义不取,但对于酷爱的名家字画很难说就不会犯糊涂,看侄儿绍庭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反观曾渔却似哑口无言了,所以严世芳准备先将此事压下,邀曾渔上轿密谈,只要曾渔交出那些字画承认错误,他就不打算揪曾渔见官问罪,他知道曾渔身世较苦,今年也才二十岁,不忍曾渔一时糊涂就负罪终身

    曾渔当然立即体会到了严世芳宅心的仁厚,心里大为感动,方塘先生真仁人也,方塘先生与严世蕃是同一个祖父的血脉,为什么品行差距这么大

    严绍庭也明白了叔父严世芳的用意,顿时大为恼怒,都出了这等大事,叔父竟然还想包庇曾渔,他岂肯于休,高声道:叔父,偷窃乃是大罪,岂能轻易放过,钤山堂的字画古董乃是我祖和我父数十年的收藏,我父嗜之如命,若是得知失窃,定然心急如焚,叔父碍于颜面不肯追究的话,侄儿这就去县城向许知县报案。

    严绍庭这是逼自己叔父不得包庇曾渔,这个官三代是紧揪不放要把曾渔打翻在地不让曾渔翻身了

    曾渔蹲身放下背上的书箧,向严世芳拱手道:晚生没有盗仍山堂的藏物,请方塘先生明鉴。

    严绍庭斜睨着曾渔,冷笑道:真是厚颜无耻啊,都这时候了还要死撑,我问你,你书箧里这个油布包里是什么这是把曾渔当罪犯审问了。

    曾渔道:是几幅字画,却并非钤山堂的字画。

    严世芳见侄儿说话太过无礼,喝道:绍庭,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叔父吗,有我在此,哪里轮得到你来责问曾生

    严绍庭对叔父严世芳的态度很是不满,施礼道:请叔父以直报怨秉公而断,侄儿就不多说了。说罢退到轿边,两眼瞪着曾渔。

    曾渔道:不知绍庭公子为何一口咬定在下盗取了钤山堂的收藏,绍庭公子对在下哪里来的这么重的恨意

    严绍庭忍不住开口道:打开油布包看看就真相大白了,若是我冤枉了你,我下跪磕头赔礼道歉。

    曾渔道:岂敢。说着,从书箧里取出那个长条状油布包,打开油布,取出里面的几幅卷轴,递给严世芳道:方塘先生,请验看。

    严世芳将卷轴一一打开,脸色铁青,怒视严绍庭,厉声道: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严绍庭心下惊疑不定,走近叔父严世芳,不料叔父劈头就给了他一记耳光,白白胖胖的左颊顿时现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严绍庭养尊处优,长这么大何曾挨过打,捂着脸惊怒道:为何打我

    严世芳怒道: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蔡襄文同的书画吗

    严绍庭朝叔父书里的那幅画看了一眼,是一幅墨竹,落款瞥见曾渔两字,不禁目瞪口呆,油布包里竟是曾渔自己作的字画

    只听曾渔道:晚生上回去宜春拜访井元直,元直兄不嫌晚生字画鄙陋,嘱我作几幅送他,所以趁这次随方塘先生去宜春之机带过去,未想让绍庭公子生了这么大的误会,这也是晚生无德之故,惭愧。

    严绍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冤枉曾渔是贼,这损的是他分宜严氏的名声,严世芳气极,喝命家仆揪住严绍庭竹笞二十,又向曾渔连声道歉

    严绍庭大叫道:叔父,钤山堂失窃是实,叔父没有查清就要责打小侄,小侄不服,小侄年幼,父母俱不在身边,若叔父无缘无故责罚,小侄就撞死在这里。

    严世芳连声道:好,好,你还敢不服,你凭空诬曾生清白,不即认错还敢狡辩,今日就是你父亲在此我也要责打你,来人

    严绍庭急了,叫道:六儿小六,出来,向我叔父说清楚。

    小厮六儿畏畏缩缩出来了,向严世芳跪倒道:二老爷,庭少爷所言句句是实,曾先生拿了钤山堂的很多字画去

    严绍庭气又盛了,他坚信曾渔拿了那些字画,今日只是不凑巧没捉到赃物,那些赃物定是被曾渔藏在其他地方,叫道:叔父,侄儿若不是有确切证据岂敢诬他,上次他去宜春访友,钤山堂就少了吴通微的千字文和文同的墨竹图,还有一套宋版容斋随笔,这次又少了蔡襄诗表帖二轴孙过庭书谱帖一轴董源山水小景二轴唐寅诗画二轴,虽不在这书箧里,料想也是藏于某处,请叔父明鉴。

    曾渔道:方塘先生,绍庭公子这么说不但污了晚生的声誉,更辱及井元直,晚生不得不辨,绍庭公子列举的这些字画前些时日晚生的确从取到了楼下卧室以便早晚鉴赏临摹,因为这次要去宜春,晚生担心这些字画放在楼下卧室会污损甚至遗失,所以今日一早就把上述名家字画送到楼上分门别类归藏,只有那部容斋随笔还留在案头,请方塘先生亲眼验证。

    严绍庭听曾渔不疾不徐地说着,心里已感不妙,但这时也只有硬着头皮跟着叔父严世芳去钤山堂验证

    曾渔的卧室书案上,一只木函装的数十卷容斋随笔整整齐齐摆放在案头,再上到楼上藏室,严绍庭口里丢失的那些字画全部都在,只是摆放处有些偏僻不甚醒目而已,严世芳盯着侄子严绍庭问:你还有何话说

    严绍庭怕挨竹笞,也顾不得说得通说不通了,道:叔父,小厮六儿上回因为曾先生的事挨了打,心中怨恨,就横诬曾先生偷窃,小侄是为了爱护祖父和父亲的收藏,信以为真,就冤枉了曾先生,说着快步走到曾渔面前,长揖道:曾先生,学生年幼无知,做错了事,请曾先生责罚。保持躬身的姿势,显得知错能改,很诚恳的样子。

    严绍庭也真拉得下脸,又把罪过推到小厮六儿头上,这让曾渔很鄙夷,心想:严绍庭坏得没品,比其父还不如,这种人当上了锦衣卫副千户,绝非民众之福。冷冷道:我哪里能责罚你,全凭方塘先生作主吧。这是不肯轻饶的态度。

    严世芳也觉得自己侄子这回实在是太过分了,当众诬陷曾渔偷窃,孰能容忍,堂兄严世蕃的两个儿子请他代为管教,严绍庆颇为忠厚,这个严绍庭却是爱耍小聪明和小手段,没有世家子弟的儒雅大气,再不管教就晚了,沉声道:把严绍庭竹笞二十,小厮小六挑拨是非邪惑主人,竹笞三十,以后不许在严绍庭左右侍候,交与饶管事带到寄畅园去锄草。

    严绍庭吓得不轻,他怕挨打,叫道:叔父,侄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请叔父饶过侄儿这一回。

    两个仆人左右拉着严绍庭,没有立即拖严绍庭到楼下去打板子,看二老爷严世芳是不会会改变主意饶过绍庭公子,却听严世芳厉喝道:知错就不用责罚了,拖下去,结结实实竹笞二十。

    两个仆人只好拖着严绍庭下楼,严绍庭见软求不行,又叫道:你们谁敢打我,我已经是官身,五品锦衣卫副千户,谁敢打我,我告诉我爹我娘,绝饶不过你们

    两个仆人被吓住了,也知道柳夫人宠爱绍庭公子,他们下人如何敢动手,被严绍庭用力一挣,就脱手跑了

    这下子可把严世芳气坏了,怒叫道:岂有此理,你们两个不把严绍庭抓回来,我就把你二人送到县衙治罪

    二老爷之命也不能不遵啊,两个仆人只好追过去,把刚逃出钤山堂大门的严绍庭给抓了回来,还一边陪小心道:庭公子,这须怨不得小人,是二老爷要小人抓的

    严世芳下了楼,喝道:严绍庭竹笞二十小厮六儿三十。

    小厮六儿立即就被剥了下衣一五一十打了起来,打得鬼哭狼嚎,严绍庭却没人敢打,严世芳一再催逼,那两个仆人扑通跪下磕头道:二老爷,小的不敢以下犯上啊,打了绍庭公子,小的只怕也活不长。

    年底事多,更新不力,书友们见谅。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9214/ 第一时间欣赏清客最新章节! 作者:贼道三痴所写的《清客》为转载作品,清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清客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清客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清客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清客介绍:
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清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