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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清客txt下载     清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七十五章文昌殿祈梦

    黄老汉喝住狗,向那个绸衫网巾、不伦不类的曹谎子作揖道:“曹二郎,买豆腐吗?”

    曹谎子大名曹高阳,这时以手中折扇指着黄家的狗,防备狗咬,撇嘴道:“嘿呀,买什么豆腐啊——哎,老黄,我上回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只要你答应,我就叫你一声爹,你老两口以后四腿一蹬归天后,我就是你黄家的孝子,披麻戴孝,封棺大葬都少不了,年年清明还给你们烧纸钱,绝不会让你老成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怎么样,把罗西施嫁给我吧?”

    黄老汉气得直“哼哼”,这是咒他老两口早死啊,又是披麻戴孝,又是孤魂野鬼,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恼道:“曹二郎,休得歪缠,你是有妻室的人。”

    站在黄老汉身后的道士羽玄怒道:“曹谎子,少啰唣,快走,这里没你的事。”

    曹高阳乜斜着眼瞅着这个青袍道士,有点眼熟,问:“你是哪里的道士,这般无礼,你可知我是谁?”

    黄老汉忙道:“曹二郎,这位是小婿。”怕曹谎子听不明白,又补充道:“就是罗氏的丈夫。”

    “啊。”曹高阳往后一跳,退开两步,光着眼上下打量道人羽玄。

    道人羽玄听黄老汉宣言他是罗惜惜的丈夫,心下暗喜,表面却不露喜色,沉着脸盯着那曹谎子。

    “我差点以为见鬼了!”曹高阳叫道:“奇事奇事,这道士是你女婿,罗西施那可是你儿媳,女婿和儿媳,这算怎么一回事?”

    这时街坊邻居都聚来看热闹,曹高阳就叫得更大声了,他最会起哄,乱中得利。

    黄老汉解释道:“我老两口已把儿媳罗氏当女儿,如今就是想招个女婿入赘好给我老两口养老送终。”

    曹高阳大声道:“老黄,你儿子尸骨未寒,你就急着给儿媳招婿了,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你也做得出来,我要告官,我要告官。”

    黄老汉涨红了老脸辩道:“哪里招婿了,只是有这么个提法,守孝之期下月也就满了。”

    曹高阳指着道士羽玄对黄老汉道:“休得狡辩,你称呼这道士为小婿,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道人羽玄大吼一声:“曹谎子,我已与黄老爹约定还俗入赘黄家,只待罗氏服满就与我成亲,与礼与情,正大光明,你这谎子待怎样,莫惹到我,不然打断你狗腿。”攘袖上前,黄老汉赶忙拖住,低声道:“莫与这谎子一般见识,只当他放屁。”

    曹高阳已是大怒,梗着脖子叫道:“哪里来的野道士,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是谁!”

    道人羽玄冷笑道:“我岂不知你乃大名鼎鼎曹谎子,把妹子送去当炉鼎的,很光彩吗?”

    街坊邻居有的人笑,有的人不敢笑,这是在揭张真人的短啊,这道士胆子不小——

    曹高阳暴跳如雷,左右张望,想找一件器物厮打,一边叫道:“你敢去大真人府门前这么说,我就给你磕头。”

    曾渔和郑轼立在门边看多时了,这时曾渔开口道:“何人在此撒野?”这是要岔开话题,道士羽玄应该是失言了。

    黄老汉赶忙道:“两位秀才相公在此,两位秀才相公评评理,这曹二郎无端的就上门吵闹,老汉又没得罪他。”

    郑轼指着曹高阳道:“曹谎子,我二人正在黄老爹楼上喝酒,你聒噪什么。”

    秀才发话,街坊四邻鸦雀无声,曹高阳一时间也被震慑住了。

    ——嘉靖朝时进学名额还控制得较严,除了廪膳生员之外只有增广生员,不比万历以后,增广生员之外又有附学生员,附学生员没有名额限制,每科院试录取的附生数倍于廪生和增生,生员也就有点滥了,而且嘉靖朝时儒学学风颇严谨,教官还管得住生员,不象万历后的生员那般动辄投牒呼噪、侵噬百姓,所以此时的生员在普通民众眼里还是很有威信的,海瑞在其《规士文》中写道:“见闾中父老、阛阓小民,同席聚饮,恣其笑谈,见一秀才至,则敛容息口,惟秀才之言语是听;秀才行于市,两巷人无不注目视之,曰此某斋长也,人情重士如此——”。

    曹高阳缓过神来了,说道:“我只就事论理,何曾无理取闹,这野道士——”

    “什么野道士。”郑轼喝道:“这是我好友,他要还俗入赘黄家,到时我二人还要来喝喜酒。”又向街坊四邻作揖道:“诸位父老乡邻到时也一起来热闹热闹。”

    众乡邻纷纷还礼道:“一定一定,一定来贺喜。”

    再看那曹高阳,竟已不见了踪影,众人都笑骂曹谎子溜得倒快,七嘴八舌说曹谎子淫滥成性,见到稍微有点姿色的妇人便思勾搭,乃是上清街一害,如今把妹子送进了大真人府,自以为攀附了高枝,愈发狂荡起来——

    纷纷说了一阵,各自散去,黄老汉请两位郑轼、曾渔再去喝酒,二人都说已酒足饭饱,道士羽玄便道:“既这般,那小道就陪两位相公到上清宫随喜一番。”

    黄老汉叮嘱道:“两位秀才相公,今日就在老汉木楼里歇夜,鹰潭坊你们今日也回不去。”

    道士羽玄陪着郑轼、曾渔走过长长的上清街,上清宫在东,大真人府在西,相距三里远,大真人府是张真人起居之所,闲人不能进,上清宫是张真人修道斋醮之处,除了有朝廷员参与的大醮法事要清退闲人之外,其余时间民众可随意进香随喜——

    道士羽玄为了曹谎子的事有些闷闷不乐,郑轼宽慰他道:“羽玄道兄,这等小事何必挂怀,这等地痞无赖哪里没有,赶跑了也就是了,张真人再如何荒唐,也不至于会为这等小人出头,只是狐假虎威罢了。”

    曾渔道:“似此小人还得提防着一些。”

    道士羽玄发狠道:“莫叫他犯到我手上,定叫他一刀两段。”

    郑轼笑道:“真没看出道人竟有这等火气,三昧真火吗?对了,九鲤你不是会剑术吗,可与道人切磋切磋,羽玄道人剑术颇为了得,以前曾陪张真人练过剑是吧。”

    道士羽玄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张真人如今的剑术已远超过我。”说这话时摸着左胁,苦笑道:“陪张真人练剑不是易事,张真人是肆意搏杀,我辈哪敢伤他一根寒毛,五年前那一剑,差点要了小道的命。”又对曾渔道:“先前曾公子从竹筏上岸那一跳,小道就看出曾公子是有武艺的,曾公子是文武双全啊。”

    曾渔笑道:“惭愧惭愧,有暇是要向羽玄道兄请教一番。”

    郑轼问那道人:“怎么就看得出九鲤有武艺而我没有,我也与九鲤一般跃上岸的?”

    羽玄道人笑道:“无他,只两个字,轻和稳。”

    说话间到了上清宫,但见殿宇层层叠叠,气势恢宏,道士羽玄说上清宫是正德末年重修的,现有八殿二十四院,乃是天下第一大道宫,领着郑轼、曾渔二人从福地门进去,游览玉皇殿、后土殿——

    后土殿前一个道士看到羽玄忙道:“羽玄师弟,师父在找你呢。”

    郑轼知道羽玄道人的师父是上清宫的监斋法师,有点地位,便道:“羽玄道兄赶紧去,我二人不须你陪,等下在黄老爹处再相见。”

    羽玄道人道:“这殿宇众多,半日也走不完,那边是文昌殿,过了三官殿便是,两位相公必须去拜拜,小道若无事就会尽快赶来。”告罪一声,匆匆去了。

    曾渔和郑轼绕过三官殿,但见古柏森森,文昌殿掩映其间,二人进到大殿参拜文昌帝君,文昌帝君是文教之神,孔圣人都得靠边站,这大殿塑的文昌帝君神像雍容慧颜,坐下驾白驴,随身是天聋、地哑二童,据说选此二章做陪侍是为了避免泄露举了科举的考题——

    郑轼、曾渔向那侍香的道士布施了一钱银子的香火钱,道士道:“两位相公,这偏殿有竹榻可供小憩,若有福缘,可得帝君赐梦,明年乡试的考题就在其中,当然,梦境隐晦,靠各自的到悟性。”

    郑轼中午多喝了几杯,一早赶路又累,这时很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听道士这样说,甚喜,便请道士引路,道士却说:“帝君托梦,非同小可,两位还得各布施一钱香火银才好。”

    曾渔笑道:“我不睡,我睡不着,就算帝君要赐梦我也无福领受。”

    郑轼进学后家中用度明显宽裕了许多,出手比较宽绰,当下便又给了道士一钱银子,对曾渔笑道:“九鲤你等着,帝君若赐梦了,我告诉你。”

    道士忙道:“天机不可泄露,若对他人说了那便不灵了——要不这位相公也一起去睡?”

    曾渔笑道:“不必了,三痴兄你去入梦吧,我在这宫中到处看看,半个时辰后来此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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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七十六章惊退吕洞宾

    大上清宫溪山环拱、仙灵都会,八殿二十四院占地两百余亩,殿宇巍峨,楼阁精美,龙柱金壁,雕梁画栋,拟于皇宫,殿院之间有甬道贯通,又有曲径回廊,四通八达,曾渔独自一人从文昌殿往后,经过紫微殿、太素院、栖真院,一路往宫殿深处行去,既然来了,那就看个遍。

    盛夏的午后,阳光直射,正是一天之中最炎热的时候,但在这高殿广堂间,又有老樟古柏荫蔽,竟是清爽宜人,手里的折扇根本就用不着,方才听羽玄道人说这大上清宫有道士千余人,但现在曾渔走过数处大殿和道院,却很少遇到道人或者香客,就好比仙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上清宫——

    曾渔的小腹隐隐坠胀,方才在黄老汉家多喝了两杯米酒,因泸溪鱼汤鲜美,又喝了不少,大上清宫这边凉爽也没出什么汗,就越来越内急了,东看西看,却找不到茅厕,在四渎殿外向一个道士询问,道士向南一指:“出宫门。”匆匆走了。

    曾渔朝那道士背影翻了个白眼,心道:“出宫门我还要问你,难道你们道士撒尿也要出宫门到泸溪河边去撒,人家皇宫里还随处有厕所呢,呃,那是四百多年后的事了。”

    曾渔不想出宫门,一来一去费时,反正中国式撒尿就是因地制宜,便朝偏僻幽深处行去,曲曲折折走了小半里地,一道围墙拦住去路,一扇小门虚掩,墙外只见远山和近树,没有殿宇楼阁,料想已走到大上清宫后门了,便推门进去,却还是一个小院落,三五株古柏下有两间草房子,不是神殿也不是道院,简单朴陋,静寂无人——

    就是这里了,曾渔转到一株大树后撩袍痛痛快快方便了一回,哆嗦两下,笑眯眯提上裤腰,慢慢系着皂绦,无尿一身轻啊,正这时,陡听草房子那边有女子娇叱:

    “我要杀了他!”

    曾渔吃了一惊,心道:“遇到凶杀案了,就有这么巧!”转出大树一看,一个灰袍黄冠的小道士执一把明晃晃的剑奔出草房子,直向他这边冲来。

    曾渔左右一看,没有其他人啊,忙道:“在下是来文昌殿上香的生员,不知这里有人,啊呀——”

    那小道士桃腮通红,柳眉倒竖,抢步奔来,挥剑就刺,曾渔话都没说完,急忙往树后闪,草房子那边有一人喝道:“自然,不要莽撞。”

    这小道士,应该是小道姑带着口腔道:“他惊退了吕仙,他惊退了吕仙!”手里剑朝大树乱斩,木屑树皮飞溅,低头看到树根下湿漉漉一大滩,尿气扑鼻,愈发恼怒,挺着剑又来追曾渔,凶霸霸道:“今日非叫你吃我一剑不可。”

    发癫的小道姑挡住了出门的道路,曾渔只好往草房子跑,草房子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曾渔叫道:“法师救我。”跑到老道士身边,老道士瞪了他一眼,转头对追过来的小道姑道:“不要莽撞,不要莽撞,或许还能挽回。”

    小道姑用剑指着曾渔,眼含泪花道:“吕仙再不会降临了,吕仙不会再降临了,呜呜呜——”

    曾渔极为纳闷,他以为此处无人就在此偷偷撒尿,被人发现臭骂一顿那是活该,可这小道姑叫着要让他吃一剑,随地小便怎么也罪不至死吧,又说什么惊退了吕仙、吕仙不会再来,这就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心想:“吕仙不就是吕洞宾吗,难道是吕洞宾刚下凡,却被我一泡尿给吓跑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曾渔向小道姑和老道士连连作揖道:“小生有错,小生有错,不知道两位在此,人有三急啊,实在是忍不住了,小生赔礼道歉。”

    那小道姑星眸圆睁道:“赔礼道歉有什么用,我只要你赔我的吕仙。”

    须眉皆白的老道士见曾渔一脸茫然的样子,摇着白头解释道:“老道二人正在扶乩请吕仙,却被你冲散——你是哪里的秀才?”

    曾渔心想:“原来是扶乩啊。”答道:“在下是广信府的生员,与友人来大上清宫文昌殿参拜祈梦,实不知两位在此扶乩,请多原谅。”

    那小道姑剑尖指地,怒视曾渔道:“你惊退了吕仙,吕仙会惩罚你屡试不第,考到老也考不中。”

    哇,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没有比这个诅咒更恶毒的了,曾渔故意恼道:“吕仙去了可以再请,你这小道姑却诅咒我到老不第,这岂是出家修道人该说的话。”这是要反客为主。

    小道姑叫道:“去了可以再请,你倒说得轻松,你请请看。”

    曾渔看这小道姑十四、五岁的样子,发黑如漆,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双眼睛,熠熠有神采,只是脸形稍微狭长了一些,但看着有一种清隽秀美之气,果然是龙虎山钟灵毓秀的美丽小道姑,说道:“小生是来文昌殿祈梦的,又不扶乩,为何叫我请请看,俗语有云‘不知者不罪’,吕仙岂会因我的无知不敬却怪罪到你头上。”

    小道姑怒道:“什么不知者不罪,你以为扶乩是请客喝酒吗,你冲撞了吕仙,吕仙却是怪罪到我头上的,以后再请不来了。”

    老道士摆手道:“自然,不必多说了,这也是定数,那副对联不应由吕仙来拟啊。”

    小道姑气消了一些,说道:“我再去试一下,肯能否请到别的仙人来。”走过曾渔身边时,狠狠一瞪眼,眼睛很大,几乎占了半边脸,“哼”了一声进草房子去了。

    老道士对曾渔道:“秀才,出去吧,庙宇宫观岂能亵渎,以后莫再这样了。”

    曾渔躬身道:“是,小生知错了,小生冒昧问一句,不知首长扶乩请吕仙来拟什么对联?若说对对子,小生颇为擅长,或许可以效劳以赎方才无心之过。”

    草房子里的小道姑声音娇脆道:“后天有很多才子高士齐聚大真人府,要选出一副最好的对联镌刻在正门抱柱上,你这小小秀才敢和那些举人、官绅、大才子们较量写对联吗,别自不量力了,今日饶了你,走你的吧。”

    曾渔问:“大真人府大门没有楹联吗?”

    老道士道:“正德年间有位翰林拟了一副对联——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这些年一直挂着,但张真人觉得此联尚不够气派,所以遍邀江西境内才学之士重题门联,秀才,你真能对对子?”

    曾渔笑道:“对对子是蒙学时就要学的,小生于此天分颇高,不如让小生一试,如何?”

    白发慈眉的老道士微笑道:“这个——老道不能作主。”

    那小道姑又走了出来,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着曾渔,说道:“既然你将功赎罪心切,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先出一上联,你若能对出下联再说拟门联的事吧。”

    曾渔道:“请仙姑出上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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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七十七章 仙姑何许人?

    这美貌小道姑沉吟了片刻,开口道:“道贯古今包宇宙——秀才对下联来。”微微翘起下巴,很是骄傲。

    曾渔含笑道:“这上联气魄很大啊,是小仙姑自拟的吗?”

    小道姑俏脸微微一红,嗔道:“啰嗦什么,对得出就赶紧对,别耽误我扶乩请仙。”

    “这有何难。”曾渔对下联道:“法遵自然驭人神。”

    一旁的老道士点头道:“对得不错,把自然的道号也嵌进去了。”

    道号自然的小道姑脸现红晕,说道:“这个对子太容易,我另出一上联你来对——瑞霭接瑶天,斗转星回灵鹤降。”

    曾渔对道:“祥云飘玉阙,灯荧烛晃彩云飞。”

    小道姑说了声:“进来吧”,转身先进草房子去了。

    老道士陪着曾渔进到左边那间草房子,房内除了两个蒲团和一张小方桌外,别无他物,方桌上铺着一张雪白的高丽纸,一个丁字形木架悬在小桌上,而丁字形木架则以一根麻绳系着挂在屋梁上,木架垂直的那一端有个小孔,一支长锋羊毫嵌在小孔中,只要扶住木架的两端稍稍往下一按,羊毫笔尖就会触及高丽纸,若有仙灵降临,那笔就会自动在纸上答复请仙求问者的问题,有时是一幅图画、有时是一首诗、有时则如白话对答、有时则一塌糊涂——

    老道士去隔壁取了一个蒲团来,三人围着方桌三面跪坐在蒲团上,曾渔问:“还扶乩吗?”

    小道姑自然轻“哼”一声道:“还不都是因为你,香都灭了,还扶什么乩。”说着小嘴朝窗台一呶。

    曾渔看到北窗下放着一个冲天耳三足炉,炉内三支香烧了一小半,现已齐齐熄灭,惊讶道:“小生不慎冒犯了一下,这香就灭了?”

    小道姑白眼道:“可不是。”想想又来气,好不容易请到的吕仙,却被这莽秀才冲散,以后想再请那就千难万难了,这样一想,小道姑的两条柳眉又竖起来,想发作的样子。

    曾渔心道:“这可奇了,我只在树根下小解,怎会浇灭这里请仙的香火?”看小道姑面色不善,便迂回问道:“小仙姑怎知请来的就是纯阳真人,这纸上没字啊?”

    小道姑撩开桌帷,飞快地一声取出一张纸来:“你来看。”

    曾渔看那张高丽纸满纸云烟,上面的字如蜘蛛文般扭曲古怪,但仔细辨认,还真是一首诗,诗云

    “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这是吕洞宾最出名的一首诗了,曾渔震惊道:“这是扶乩写出来的?”

    小道姑道:“那是当然,难道是我自己写出来的”

    曾渔很有好奇心,说道:“请再扶乩一次,让小生亲眼看看神仙写诗。”

    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不动声色,小道姑道:“还怎么请,能诗的仙人只有吕仙,别的仙人会画画,你看得懂?”

    曾渔道:“画个画也行,让小生瞻仰一下。”

    小道姑恼道:“你以为请仙扶乩这么轻易啊,先要斋戒三日知道吗,你斋戒了没有,一嘴的酒气,臭死了。”

    曾渔道:“小生喝的是龙虎山米酒,怎么会臭。”

    小道姑道:“到你的肚子里就臭了。”

    老道士摆手道:“不说扶乩的事了,你这秀才既然善能对对子,那就请为大真人府拟一副华贵大气的楹联吧。”

    曾渔却问:“这位小仙姑方才说张真人遍请江西境内的才人高士来拟题楹联,小生若要参与,也应该去大真人府啊——小仙姑莫撇嘴,小仙姑意思是说小生没那资格是吗,这龙虎山仙府也只以俗世官位功名来论资格、楹联优劣倒在其次是吗?小生既无资格,那又何必让小生拟那楹联?”

    那小道姑睁大眼睛道:“你这秀才还有点傲气嘛,我实话与你说,你题的楹联若实在佳妙,我出银子买下,这楹联就算是我题的,十两银子,怎么样?”

    十两银子是极丰厚的润笔费了,请翰林写一篇祝寿文也就这个价——

    曾渔问:“小仙姑也能参与后天的盛会吗?”

    小道姑板着脸道:“这不关你事,我出银子你题楹联,明白爽快。”

    曾渔道:“我不要银子,我想自己扬名,我这副楹联一出,没人比得了,小生有这样的自信。”

    小道姑笑了起来,对那老道士:“元纲师兄你看看,这狂生还想扬名哪。”白了曾渔一眼道:“你连大门都进不去,若秀才都能参加的话,岂不把大真人府的门都挤塌了,嘻嘻。”

    小道姑自然十五、六岁,老道士元纲七、八十岁,二人竟然是师兄妹,这小道姑辈份这么高,真是稀奇,曾渔道:“既然只论官位,那就算了,小生就把这一副绝世名联埋于心底了。”双膝离开蒲团站直身子拱手道:“小生告辞。”转身便走。

    “哎哎哎——”

    小道姑赶忙起身招呼道:“等一下,你且把上联说与我听,若果真绝妙,后天我就让人带你进大真人府。”

    曾渔道:“不行,上下联要一起写出来才能体现妙处。”

    小道姑一跺脚,细腰一扭,噘嘴对老道士道:“元纲师兄你看这狂生——”

    老道士看着曾渔道:“还没请教秀才姓名?何方人氏?”

    曾渔道:“回老法师的话,小生姓曾名渔字九鲤,广信府永丰县人氏。”

    老道士点点头,说道:“大真人府可非比等闲去处,曾秀才切勿放肆。”

    曾渔道:“岂敢,因缘际会,恰有一绝妙楹联要呈献给张真人而已。”

    小道姑嚷道:“不行,楹联要给我。”

    老道士摸着白胡子,看看曾渔又看看那小道姑,不知为何摇了摇头,说道:“自然,后日你就带他进去吧。”

    小道姑自然道:“曾秀才,我带你去,但你到时要当众宣称是我举荐你来的。”

    曾渔点头道:“这是当然,不过到时小生该怎么称呼小仙姑?”

    这小道姑迟疑了一下,说道:“算了,你还是宣称是我元纲师兄举荐的吧,就说至灵**师元纲道长举荐你来的——”

    老道士笑道:“何必费那么多口舌,后日就让老道带他进去就是。”

    小道姑喜道:“那好极了,多谢师兄。”

    老道士元纲对曾渔道:“后日辰时三刻,你到大真人府大门前,老道领你进去参加楹联会,若过了辰时三刻你不至,老道可不会等你。”

    曾渔还没答话,那小道姑已然叮嘱他道:“一定要来,人不能言而无信。”

    曾渔笑道:“是是,谨遵法旨。”

    老道士道:“曾秀才,去吧。”与小道姑自然一起送曾渔出了草房子,一老一少立在茅檐下看着曾渔出了小院。

    小道姑问:“师兄,这狂生是不是浮夸吹嘘?”

    老道士道:“此子神完气足、守静存诚,应不是浮夸之徒。”

    小道姑脸露喜色道:“那好,只盼这秀才的楹联把那些名士才子都比下去才妙。”

    曾渔觅路回文昌殿,这大上清宫殿宇楼堂实在太多,转了好一会才回到文昌殿,侍香道人见曾渔回来了,笑道:“贵友还在酣睡,鼾声还不小。”

    曾渔笑道:“想必文昌帝君正梦授他考题,他明年必中举人,到时少不了还要来此进香还愿——我去看看。”

    走到偏殿,听得鼾声高起低落,只见临窗那张竹榻上,郑轼袒胸高卧,很有点王羲之坦腹东床的派头,近前一看,睡相却不大雅,还流口水哪,不知是不是梦到美酒美食了?

    这偏殿上有好几张竹榻,都是供祈梦的士人用的,曾渔也在边上一张竹榻躺下,不急着叫醒郑轼,万一郑轼真的梦到文昌帝君正授题时被他叫醒,那岂不埋怨他,三痴兄有时还很迷信。

    等了大约一刻时,终于见郑轼伸懒腰了,曾渔笑道:“三痴兄,黄粱饭熟矣,黄粱饭孰矣。”

    郑轼欠身坐起,揉揉眼睛,对曾渔道:“什么也没梦到,睡得倒是香——九鲤你也来睡了,梦到什么没有?”

    曾渔道:“我梦到了,明年江西乡试的七篇考题悉知,却是不能告诉三痴兄,天机不可泄露嘛,说了考题就改了。”

    郑轼哈哈大笑,起身道:“走吧,羽玄没来寻我们吗,那我们先回黄老爹处,若有竹筏那就回鹰潭去。”

    曾渔道:“现在都申时末了,哪里赶得及回鹰潭,后日大真人府要举行楹联盛会,三痴兄我们一起去看个热闹吧。”

    郑轼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回到黄老汉豆腐店写了一封短信,去码头让人捎去鹰潭坊,告诉母亲吕氏还有曾母周氏就说他二人要在龙虎山这边多游玩几日。

    黄昏时羽玄道人来到黄氏吊脚楼,郑轼问:“监斋法师唤你何事?”

    羽玄道人道:“明日大真人府有贵客陆续到来,抽调小道等六十人听差,所以小道不能陪你们两位四处游玩了,很是过意不去。”发一句牢骚道:“我等道士都是大真人府的奴仆。”

    郑轼笑道:“张真人是不是要举办楹联大会?”

    羽玄道人奇道:“三痴兄怎么就知道了?”

    曾渔便将午后在那偏僻小院遇到老道士和小道姑的事简略说了说,羽玄道人惊道:“至灵**师元纲,那可是有品秩的道官,是小道的师叔祖,今年高寿八十一了,小道姑何名?”

    曾渔道:“听老法师叫她自然。”

    羽玄道人思索道:“道号自然,这却没有听说过。”

    三人都猜不透那小道姑是何身份,若说是张真人的妹子嘛,羽玄道人说张真人没有年约十五、六的妹妹,而且张真人也是元纲法师的师侄辈,那小道姑却称呼元纲老道为师兄,实在让羽玄道人猜不出是何方神圣。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七十八章 尼姑凶猛

    郑轼和曾渔夜里另找客店歇息,豆腐黄家毕竟还在守丧,不便借宿,而且瓜田李下也要避嫌,免得街坊四邻乱嚼舌根,小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羽玄道人送了一副围棋来,只要有棋可下,郑轼在哪里都可待上十天半个月,一箪食一瓢饮都无所谓,曾渔也放松心情,尽展棋艺,把郑轼打到授三子,这才互有胜负,郑轼好生郁闷,三个月前在上饶县院试时二人棋艺还是不相上下,怎么短短百日曾渔就棋艺大进了?

    曾渔笑道:“那时患得患失,内心焦躁,怎么下得好棋,如今心宽,棋艺自然就精进了。”

    郑轼道:“如今我也心宽,在鹰潭坊那数百户人家中也算是体面人物了,乡邻间婚丧酒宴都请我坐首席,不去县城省城,在小地方待着夜郎自大,感觉还真不坏,哈哈。”正笑得欢,突然笑声一收,问:“可我怎么就没有棋艺大进?”

    就是再深的友情也不能透露自己的隐秘啊,曾渔含笑道:“也许不是我棋力长了,而是三痴兄棋力退了,三痴兄成了鹰潭豪绅,应酬繁忙,棋力退了也是可能的。”

    郑轼笑道:“岂有此理。”灯下凝视曾渔,半晌不语。

    曾渔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问:“三痴兄这般看着弟作甚?”

    郑轼道:“我方才忽然察觉,九鲤不但棋艺大进,而且性情似乎也变化不少——”

    曾渔不动声色道:“哦,是吗,三痴兄说说看,弟怎么性情不同了?”

    郑轼道:“以前你比我还心直口快、愤世嫉俗,火气大得很,现在呢却稳重得多,不象是二十岁的少年人。”

    曾渔叹道:“三痴兄啊,弟那日落榜还乡,几欲寻死,回到家又遭兄嫂冷眼,不得已带着母亲和幼妹离家出走,那种前途未卜魂命飘摇的苦楚真是煎熬啊,幸得三痴兄援手,不然真是无法可想—

    郑轼摆手道:“我又帮不了你什么,还是你自己吃苦坚持啊。”喟然道:“俗语有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九鲤经此忧患,心智坚定胜过常人也在情理之中”又笑道:“只是我郑式之三十多岁了还不长进,依旧浮躁任性,与九鲤相比,愚兄惭愧。”

    曾渔道:“三痴兄太谦了,弟又哪里稳重了,若稳重也不会在上饶安民门外殴打蒋元瑞、谢子丹了。”

    郑轼笑道:“打得好,大快人心,那种情形还不出手那就不是你曾九鲤。”

    曾渔也是哈哈一笑,把自己的秘密轻轻掩过,因问:“三痴兄可曾亲眼见过扶乩请仙?”

    郑轼乃说幼年往事道:“我童子时随父去某户人家做客,主人请紫姑神,却叫我这小孩儿来扶乩,说是童子纯真意诚,把我双目蒙上,我就扶着木柄乱摇一气,后来听他们说箕盘显示的字画极为灵验,我却忘了都显示的是些什么了。”

    曾渔联想起自己的经历,不禁道:“这世间神奇神秘之事还真是难以追根究底啊。”

    郑轼想起一事,自己先笑一阵,说道:“我说一个扶乩请吕仙的笑话——有士子群集鸾坛问功名,只见鸾书曰:‘赵酒鬼到,,众人都骂:‘我等请的是吕仙,野鬼何敢于预,行将请天仙剑斩汝。,那鸾笔就不动了,半晌又书曰:洞宾道人过此,诸生何问?,诸生肃容再拜,叩问科名?鸾书曰:‘多研墨。,于是诸士子各分砚研之,顷刻盈碗,跪请所用。鸾书曰:‘诸生分饮之,听我判断。,那七、八个士子就把一碗墨汁分着喝了,只见鸾笔大书曰:‘平时不读书,临时吃墨水;吾非吕祖师,依然赵酒鬼,诸生恼羞成怒,把鸾坛都给拆了。”

    曾渔大笑,想着小道姑自然请吕洞宾求对联,却被他一泡尿搅散,实在是滑稽,愈想愈笑——

    郑轼问:“九鲤可想到大真人府的好对联了,这般快活?”

    曾渔笑道:“好诗好句还得梦中寻,时辰不早了,待我入梦去寻,天机不可泄露。”

    次日,郑轼、曾渔二人雇了一条竹筏,载了酒食,沿泸溪河游玩,丹崖碧水,奇峰怪石、茂林修竹、山禽游鱼,尽情领略山水之美和野居之趣,曾渔善画,看山水往往以一个画者的眼光,龙虎山可入画的风景甚多,曾渔道:“待我有暇,画一幅山水长卷赠给三痴兄。”

    这一日游得尽兴,黄昏时分,竹筏溯流返航,在离上清镇西头三里处,曾渔提议下溪游泳,让竹筏不必等,他们浴毕自行回镇上。

    夕阳的光照在粼粼清澈的溪水上,两岸山崖倒映,光景美妙,郑轼指着远处丹崖的黑窟窿道:“九鲤可知那丹崖洞穴里有什么物事?”

    曾渔心道:“古越人的悬棺嘛。”口里道:“莫非是神仙府藏?”

    郑轼道:“没人上得去,据传是有神秘宝藏。”

    曾渔笑道:“我们一路来,看到很多这种临水山崖洞穴,哪里有那么多宝藏。”

    浴罢上岸,夕阳已落下西面山峰,红霞满天,夕阳一落群山顿时就苍翠幽碧起来,山间暮色笼罩得快,两个人觅路往上清镇行去,见道旁有一座小庵堂,郑轼道:“口渴得紧,去庵里讨碗水喝。”

    曾渔轻笑道:“前面不远就是大上清宫了,这小佛庵却是顽强生存着,没被赶跑,不容易啊。”

    郑轼道:“龙虎山虽是道教福地,僧尼却也在一些地方建寺立庵,只要有人崇信,张真人也禁他不得,金龙峰那边的寺庙规模还不小呢。”

    两个人走到小庵外,见是一座观音庵,庵堂六、七间,依山傍水,倒是幽静,一个女尼听到庵外动静就走了出来,见是两个青年秀才,顿时满面堆笑,声音里透着娇嗲:“菩萨保佑,两位相公要来拜观音吗,快请快请。”

    曾渔、郑轼见这半老不老的女尼这副热情劲,都是后退两步,面面相觑,郑轼不说喝水了,道:“偶然走过,随便看看,师姑不用招呼我们。”

    那女尼便向庵里唤道:“了真徒儿,有两位秀才相公来拜菩萨,你赶紧出来迎接。”

    听得庵里有个娇娇的声音答应道:“来了,来了。”

    曾渔一扯郑轼衣袖,抽身便走,郑轼赶忙跟上,那女尼在后招呼道:“两位相公别走啊,进去喝碗茶有何妨。”

    曾渔、郑轼二人愈发走得快了,一口气走出半里地才放缓脚步,曾渔笑道:“尼姑凶猛,若是三痴兄一个人到此,被这尼姑拖进庵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郑轼白眼道:“说你自己,你若被尼姑拖进去会发生什么事?”

    曾渔道:“我身手敏捷,这女尼哪里拖得我去,三痴兄脸皮薄,不忍拒绝什么的,很可能就进去了,一旦进去了,会发生什么天理人欲之争,实未可知。”

    郑轼失笑,想想还真有可能如此,又道:“那女尼都是四十多岁的老徐娘了,还有什么天理人欲好争,断然天理占上风。”说着自己大笑起来。

    曾渔道:“不然,没听到女尼在叫徒儿吗,那徒儿想必年轻美貌,天理人欲定有一番激战。”

    郑轼摇着头笑,说道:“这算什么出家人,直似娼家粉头。”

    二人说笑着大步走过,没看到路边一株老榆树后面藏着一人,这人远远的看到曾渔、郑轼走过来,赶紧就闪到树后,待曾渔二人走远才出来,掸掸绸衫上的草屑土灰,折扇“刷”地打开,朝曾渔二人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道:“两个穷酸,神气个屁。”

    这人摇摇摆摆一路走到曾渔二人先前到过的那座观音庵,叫了声“杨师姑”,径自进庵,那女尼从房里走出来,笑道:“原来是曹二郎,这一向少来,把我师徒二人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这人便是曹高阳曹谎子,嬉皮笑脸道:“杨师姑,我可时时想着你哪,来来来,我有话和你商量则个。”

    说话间,又有个年轻女尼走出来,二十多岁,有五、六分姿色,瞥了曹谎子一眼,娇“哼”一声,扭身又回房去了。

    杨尼姑推了曹谎子一把:“了真怨你呢,还不快去哄哄。”

    这杨尼姑养着这个徒弟了真只当养着个粉头,陪人歇宿,得人钱财,曹谎子就是主顾之一,不过曹谎子这时却没空去哄那女尼了真,把杨尼姑拉到庵堂天井边,问:“杨师姑,镇上卖豆腐黄老汉的女眷你可认得?”

    杨尼姑道:“认得啊,黄老太吃观音斋的,逢观音生就会来庵里烧香,那黄老太都五、六十岁了,曹二郎你该不会——哦,我明白了,你想勾搭黄家的媳妇,是也不是?”

    曹谎子连连作揖道:“杨师姑,你既与他家有来往,恳请想一妙计,让我勾搭那小寡妇。”

    杨尼姑连连摆手道:“勾引良家的事我不做。”

    曹谎子道:“那罗西施娇滴滴的着实让我动火,想要纳她为妾,无奈那黄老汉不肯,还要把她嫁给一个道士,真是岂有此理,杨师姑若给我想个妙计让我勾她一勾,我许你五两银子。”

    杨尼姑乜斜着眼道:“黄老汉没了儿子,你是想占人家媳妇又得人家财产是吧,我听说豆腐黄家还是很殷实的。”

    曹谎子笑嘻嘻跪一跪,央求道:“请师姑成全,若勾搭事成,五两银子奉上,以后我承继了黄家财产,还要给你重修庵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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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七十九章 迷花计与真人府

    这杨尼姑也撮合过几桩奸情,从中得了不少好处,至今安然无事,听曹谎子这么说,便道:“罗西施是上清镇有名的美人,等闲也不出门,怎好勾她,难,甚难。”

    曹谎子听杨尼姑口里说着“难”,眼里却不见为难之色,便涎着脸道:“师姑,亲亲好师姑,救我则个,若不让我尝尝豆腐西施的滋味,我早晚得相思病一命呜呼,求师姑救命。”说话时伸手去捏杨尼姑**——

    “少歪缠。”杨尼姑笑着打掉曹谎子的手,说道:“若要硬做她一做,也不打紧,只三日内便让你得偿心愿,你道如何?”

    曹谎子半信半疑:“怎么做,难不成闯到她家去强丨奸?”

    杨尼姑面有得色道:“强丨奸不算本事,若依我计,不由得她不肯。”

    曹谎子忙问:“妙计安在,我当筑坛拜将,快说快说。”

    杨尼姑便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最后得意道:“曹二郎,你道此计好否?”

    曹谎子大笑道:“妙计,妙计,师姑女诸葛也,佩服,佩服,五体投地。”

    杨尼姑道:“我可告诉你,我做此事让你奸了她,她认真起来,必要怪我,若闹将起来,却是如何收场?”

    曹谎子摇着折扇自命风流道:“只怕不到得手,既到了手,她还怎么认真,凭着我一味甜言媚语哄她,然后再整旗枪再弄她一弄,她久旷的小妇人,只要弄得她爽利,怕不以后一颗心全系在我身上

    杨尼姑笑啐道:“看你那嘴脸。”

    当夜曹谎子就在庵里歇了,少不得要奉承杨师姑、了真这师徒二人,且喜年轻,放得两枝连珠箭,也还应付得过来。

    次日也就是七月初一,杨尼姑一早向曹谎子要了一钱碎银,到上清街上买了两盒茶食点心来豆腐店看望黄老汉的老妻吴氏,笑容可掬道:“许久不见黄老太太,听说黄老太太身子有些不适,特来看

    这时还只是辰时初刻,黄老汉的妻子吴氏见杨尼姑这么早来看望她,感激道:“罪过,怎好生受师姑的礼物,老身一向身体还好,师姑想必是听人错说了——惜惜,给杨师姑上茶。”

    杨尼姑道:“既然黄老太太身体康健那就更好,许久不见,来探望一下也是应该,贫尼与黄老太太甚是说得来。”又看着清清秀秀的罗氏“啧啧”道:“这般标致的一个人儿,青春年少就守寡,也是可怜。”

    吴氏叹道:“是小儿没福,更可惜没有留下一子半女,我们也不强惜惜守节,待她出服后就为她择一婿,招赘在家,就当女儿女婿一般,也给我老两口养老送终。”

    杨尼姑道:“这却是好,但招赘在家只恐黄小哥的魂魄不安——”

    吴氏一听,毛骨悚然,忙问:“那依师姑言该当如何,不该招赘吗?”

    罗惜惜悄立一边,心里也抽紧,她对道人羽玄已然心许,羽玄肯招赘来黄家她很欢喜,这时很怕出波折,当下静听杨尼姑怎么说。

    杨尼姑道:“若处置得当也无妨,三日内念诵普门品观音经千遍,就可安抚亡灵、消灾解祸。”

    吴氏连连点头道:“老身自明日起就让她整日诵经,家里也供有菩萨像——惜惜听到杨师姑说的话没有?”

    罗惜惜应道:“是。”

    杨尼姑却道:“这个还须罗小娘子亲到小庵菩萨像前虔诚参拜,待贫尼先向菩萨通了诚,那时开始念诵才有用,家里供的菩萨像再怎么爱护也难免受到烟火污浊沾染不洁,哪里有庵里的菩萨慈悲灵验呢。”

    吴氏深感杨尼姑说得有理,道:“那就让惜惜先吃斋三日,三日后再去宝庵礼佛诵经吧。”

    杨尼姑问:“罗小娘子可吃了早饭未?”

    吴氏道:“还没有呢,师姑在这里一起吃吧。”

    杨尼姑道:“既未吃早饭,那就不必三日后,只今日就好,正见意诚。”

    吴氏看看娇怯怯的儿媳罗氏,问:“我儿意下如何?”

    罗惜惜细声细气道:“但听婆婆吩咐。”

    吴氏道:“那好,老身这就陪着她一道随师姑去宝庵诵经。”

    杨尼姑见老媪吴氏要跟着,心知吴氏不放心儿媳独自去观音庵,便道:“黄老太太一道去最好,一并诵经祈福。”

    吴氏和罗惜惜去收拾一些随身用具,杨尼姑站在内室门边,听得门前黄老汉与人打招呼:

    “两位秀才相公这么早去哪里,在老汉这里用早饭吧。”

    有人答道:“多谢黄老爹,我二人用过饭了,现在是去大真人府参加楹联会。”

    杨尼姑听这秀才的声音有些耳熟,探头一看,果然是昨日黄昏在庵外见过的那两个秀才,赶忙缩回脑袋,心道:“这两个假正经的秀才怎认得黄老汉,上清镇可没有秀才,想必是外地来的,可惜没能勾他们一勾,若有两个秀才主顾岂不妙哉。”

    街边郑轼、曾渔二人并未看到探头探脑的杨尼姑,与黄老汉说了几句话,便向小镇西头的大真人府行去。

    大真人府门前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路的一侧便是清流潺潺的泸溪河,远处的琵琶峰遥遥相对,依山傍水,风水绝佳,曾渔有这习惯,看到一处好建筑总会考量其风水布局,这时便在门前东张西望

    郑轼远远的见一老一少两个道人从东边走了过来,忙道:“九鲤你看,是不是那两个道士?”

    曾鲤定睛看时,果然是老道士元纲,边上那个却不是小道姑自然,是一个面生的小道童,当即迎上去施礼道:“见过老法师。”郑轼也跟着见礼。

    老道士元纲今年高寿八十一,眼不花,耳不聋,腰板直直,从三里外的大上清宫那边一路走来也不用扶杖,鹤发童颜象是个有道之士,这日衣冠也与前日不同,头戴偃月冠,身披官赐八品道袍,稽首还礼,却问曾渔:“这位秀才也要入府与会吗?”

    曾渔道:“好教老仙长得知,这位是小生的表兄,家住鹰潭坊,与小生一般都是今年新进学的生员,也想厕身仙府盛会,请老仙长成全。”

    老道元纲看了郑轼一眼,点头道:“那就随老道一起进去吧,莫要喧哗、莫要随意走动。”

    曾渔、郑轼跟着老道元纲进了大真人府头门,这头门就气势不凡,十二根大柱,面阔五间,六扇三开大门,金碧辉煌,那老道指着头门两边抱柱上的黑底金字楹联道:“要换的就是这副对联,曾秀才绝妙对子可想好了?”

    曾渔道:“已有腹稿。”

    郑轼看那抱柱对联念道:“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这对联甚好,要拟出更好的很难啊。”

    老道士道:“所以要邀请才俊、集思广益嘛,曾秀才看来是胸有成竹了。”呵呵而笑,领着二人进门,头门进去便是长长的甬道,由鹅卵石铺就,一座石坊大书“仪门”二字,进仪门是一个大院子,有参天古樟数十株,再走过长长一条甬道,便是大堂,大堂是张真人处理道政之所,红墙绿瓦,脊兽腾飞,很有公堂威赫之仪,这时却是大门紧闭——

    这大真人府布局呈八卦状,在方才走过的甬道两侧,分别有玄坛殿、法篆局、提举署等等建筑,大堂后面就是张真人的私第,老道元纲说今日楹联会就在张真人私第东边的“三省书屋”。

    老道元纲果然很有地位,沿途遇到的道士见了他都恭恭敬敬行礼,不是称呼“师叔祖”、“师伯祖”就是“师叔”、“师伯”,平辈的没有遇到一个,真不知道那小道姑自然是何身份,竟称呼这白发老道为师兄。

    曾渔、郑轼跟着老道士从西边廊房外的穿堂走过,经过前厅和中厅,来到后厅,这后厅是张真人家族的食宿生活厅,面阔五间,宴厅一间,前有天井后有院,东西厢房上有楼,厢房与中厅连接,天井四周十柱明现,门窗四壁,雕刻精致,中置金鱼大缸,两旁假山列之。

    厅后有一灵芝园,开一小门,曾渔四人穿园而过,见一个五亩大小的小湖,清波涟涟,湖畔垂杨细柳,奇花异草,湖内荷花争相怒放,莲叶下游鱼摆尾,池中心有一亭,以曲廊相连,亭有匾额曰“纳凉居”,在小湖的南岸,古木浓荫,白鹤盘旋,禽鸟歌鸣,真如仙境一般。

    曾渔贪看荷花,走在了最后,忽听身后有人“嗤”的一声笑,回头看时,那小道姑自然不知何时已轻手轻脚蹑在他们四人后面,小道姑打扮与前日并无两样,依旧是黄冠灰袍,手里拿着一柄拂尘,见曾渔回头,尘尾一摆,单掌一竖施个礼,脸上笑吟吟的,双眸明亮动人,也不说话,快步越过曾渔,走到老道士元纲身边,叫一声:“师兄早。”声音脆如新鲜黄瓜。

    老道士笑呵呵道:“师妹早,客人都到了吗?”

    小道姑自然道:“那些人昨日就住在这里了,有什么到不到。”瞥了曾渔一眼,低声问:“师兄,那秀才说了绝妙对联了没有?”

    老道元纲微笑道:“说是已有腹稿。”

    小道姑自然道:“莫不要被这秀才哄了,等下害我没面子。”

    曾渔听到了,说:“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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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八十章 抛砖引玉

    “三省书屋”前后两进,正屋有楼,中有天井两厢,门前老桂倚墙,紫藤作架,颇有雅趣,书屋远朝西华山,近临百花池,门额上书“三省书屋”四个篆字。

    曾渔和郑轼跟在老道士元纲和小道姑自然身后进了书屋大门,听得楼厅有人在谈笑,其中一人的声音曾渔听来很是耳熟,不禁脚步一滞,凝神倾听——

    那小道姑时刻留意着曾渔呢,见曾渔脚步迟滞的样子,顿时就恼了,凶霸霸地用眼睛瞪曾渔,低声道:“怎么,腹稿丢了?”

    曾渔按了按肚子道:“在呢——我是听到一位本乡前辈的声音,有些奇怪。”

    说话间,门厅豁然在望,曾渔眼睛一搜,楼厅官桌四张,靠背圈椅十二把,有七只圈椅上坐着人,右首第一坐着个戴东坡巾、穿交领大袖直裰的老乡绅,这老乡绅有些驼背、眼袋很大,不就是永丰县西山的致仕翰林吕怀吗?

    曾渔有点愣神,三日前他让四喜和来福回永丰县不就是要找吕翰林吗,哪知吕翰林却到龙虎山来了

    楼厅上的六人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带了几个人进来,吕怀和另一个冠带老士绅立即站了起来,作揖道:“老法师康健更胜昔日啊,可喜可贺。”

    老道元纲稽首道:“吕老先生、洪老先生,贫道有礼。”

    曾渔和郑轼跟着行礼,吕怀起先没注意这两个生员,见其中一个冲他长揖道:“吕老先生,学生曾渔有礼。”吕怀仔细一看,惊讶道:“你是曾渔,怎么会在这里?”眼睛一扫曾渔的衣巾,笑道:“你补考通过了,甚好,甚好。”

    曾渔躬身道:“禀老先生,学生六月初二在袁州府参加补考,蒙宗师赏识,允我进学,学生前日曾差小介去老先生府上送信,想是错过了。”

    吕怀很愉快,他举荐的人通过了补考,他也觉得脸面有光,对楼厅上其他人道:“方才与诸位说起新任大理寺少卿吴百朋吴,这位姓曾的小友就与吴少卿颇有渊源,十年前吴少卿还在弊县任知县,曾举办神童宴,曾小友时年九岁,当场作文,让吴知县大为赞叹,赞为灵芝宝树,当年的小神童今年终于进学了,吴少卿可谓巨眼识才。”

    一个小小生员而已,算得什么巨眼识才,又不是中进士了,其他乡绅看在吕翰林面子上敷衍着夸赞了曾渔几句,便各自说感兴趣的事去了。

    吕怀对曾渔补考的经历很感兴趣,与曾渔走到一边询问经过,曾渔大致说了,吕怀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啊,难为你吃了不少苦。”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曾渔道:“学生与母亲和幼妹暂寄居鹰潭友人家中。”朝立在元纲老道身边的郑轼一指,“就是那位郑生员,是学生挚友,学生从袁州回来本想立即赶回家乡,只是还不清楚黄提学许我进学的文书是否已经到了永丰县,所以学生先写了一封信派小介回永丰叩见老先生,想请老先生问问儒学孙教谕,学生进学的文书到没到,且喜就在这里遇上了老先生,学生是与郑生员到此游玩,在大上清宫拜识元纲老法师,老法师说今日大真人府有楹联会,就让学生二人也来参加,真是巧遇。”

    吕怀笑道:“巧遇,巧遇老夫是昨日到的,初五日便要回永丰,不如你就与老夫同船回乡如何

    曾渔道:“学生的母亲和幼妹也要一起回去,不知方不方便?”

    吕怀道:“张真人派去接我的船颇宽敞,多乘几人亦无妨,两日就到的,一起回吧,公文传递甚快,你的进学文书应该早就到了。”

    这时,厅上众士绅纷纷站了起来,却是张真人陪着三个穿常服的官员进来了,看官袍补子花样,一个是云雁,四品;一个是鹭鸶,六品;还有一个是,七品,曾渔听在场乡绅称呼这三人为“林知府”、“吴通判”、“周知县”,心知这是广信府知府林光祖和通判吴世良,周知县应该是贵溪知县,悄声问郑轼,果然——

    这三位都是现官啊,虽然象吕翰林这样的老乡绅当年官职品秩都在知府之上,但去职多年,走在大街上也没几个人认识,哪里有现任官员威风八面呢,张真人分外礼遇林知府、吴通判、周知县,这也是人情如此,无足怪也。

    曾渔跟在吕翰林身后向三位现官行礼,暗暗打量这个与他同龄的张永绪张真人,这位十岁就嗣教袭爵的张真人头戴通天冠,身披御赐道袍,疏眉朗目,英气逼人,曾渔心道:“据说这位张真人嗜好房中术和剑术——”

    正这么想时,后腰皂绦突然被人扯了一下,曾渔回头看,小道姑眸光熠熠,嘴唇轻动道:“站到我师兄后面去,你是我带来的人,别乱蹿。”说罢,这小道姑自己先飞快地站到老道元纲身畔,与老道带来的那个小道童一左一右侍立。

    曾渔见郑轼也在元纲老道身后,便走过去一起站着,这楼厅只有十二把圈椅,在这里的不是现官,就是冠带闲住的大乡绅,生员哪有资格坐,能站在这里已是荣幸,张永绪方才看到曾渔和郑轼,连问都没问一声,只是有些奇怪两个生员怎么进来了?

    曾渔察觉张永绪盯着小道姑看了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很快就移开目光了,曾渔站在小道姑身后,只能看到小道姑背影,不知小道姑是何表情?小道姑的身份还真是神秘啊。

    张永绪说了更换大真人府头门抱柱楹联的事,请诸位博学大贤共拟一佳联,不胜感激云云。

    曾渔心下暗笑:“这张真人毕竟年轻,也许是专医攻房中术和剑术了,对翰墨不太擅长,对联怎好共拟,只有各人分别拟,然后从中择一佳联,不过这样的话,那落选者只怕会有些不喜。”

    那位以左佥都御史致仕的洪乡绅说道:“张真人,对联不便共拟,还是推举一位德高望重、词翰高超者题拟就是了,遇以为吕翰林道德文章为世所重,请吕翰林拟这副对联吧。”

    吕怀谦让道:“老朽并不擅长对联,还是洪兄题联吧。”

    于是你推我让,半天决定不下来由谁来题这副对联,小道姑自然瞧得好生气闷,突然开口道:“这位曾秀才已拟好了一联,不如让他抛砖引玉吧。”闪身到了曾渔身后,在曾渔后背一推,曾渔踏前两步,处于众目睽睽之下。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八十一章 女冠广微

    正一嗣教真人张永绪见一个年轻秀才挺身而出要抛砖引玉,心下不快,他大真人府大门楹联岂是能儿戏的,抛什么砖呀,砸门吗,皱眉问:“这两位秀才是哪里来的?”

    曾渔听得小道姑轻咳一声,老道元纲便道:“禀掌教真人,郑秀才和曾秀才是贫道带进来的,请真人见谅。”

    张永绪朝曾渔身后盯了一眼,当然是看那小道姑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嘀咕了一声“胡闹”。

    这时吕翰林开口道:“张真人,就让这两位生员试题楹联也无妨,若果然妙,那就采用,不佳的话我等另拟,这正是启发思路之举,年轻人,后生可畏嘛。”

    在座的其他官绅纷纷附和吕翰林之言,张永绪目视曾渔、郑轼二人道:“那就请两位抛砖引玉吧

    郑轼躬身道:“小生就不抛砖了,让曾生抛,砖抛一块即可,抛多了就不好看。”

    众人皆笑。

    曾渔团团作揖道:“既然张真人、诸位大人先生指定小生抛砖,那小生恭敬不如从命,试题一联,请诸位高贤指教。”

    官桌上龙尾升斗砚、绿沈管羊毫、宣德香墨、御赐洒金五色笺早已备好,曾渔走上前,站着慢慢磨墨,不疾不徐,“三省书屋”的楼厅别无声响,只有香墨摩擦砚底的“呜呜”轻响,仿佛长风吹过林梢——

    洪乡绅与吕翰林低声道:“唐时洪州太守阎伯屿重修滕王阁,宴宾客于其上,那阎太守本意是想让他女婿作一篇滕王阁序来扬名的,不料省亲路过南昌的少年才子王勃当仁不让,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阁序》,阎太守不得不叹服——莫非今日又将重演这千古雅事?”

    吕翰林捻须笑道:“拭目以待,拭目以待。”

    小道姑自然象书僮一般站在曾渔身后,期待曾渔大笔一挥,写出一副绝妙楹联,见曾渔还在不紧不慢地磨墨,小声提醒道:“曾秀才,墨已浓。”

    曾渔“嗯”了一声,拈起绿沈管羊毫,笔尖蘸墨,轻轻转动笔管,让羊毫吸饱墨汁,然后轻轻在砚尾篦了篦,提笔写下一个茶杯口般大的墨字“麒”——

    俗语有云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在座诸人都是每日与笔墨打交道的,就是林知府、周知县这些在任官员,哪日能少得了笔墨,这时虽然自持身份,不象那小道姑凑到跟前去看,但见曾渔神凝气定,悬腕挥毫,掌心虚如握卵,笔杆笔直,笔尖在纸上转折如意,就知这秀才在书法之道是下了功夫的,有那坐得近、眼神好的就点头道:“是米南宫的行书体,字不错。”

    广信府知府林光祖问贵溪周知县:“这位是贵溪生员吗?”

    周知县认得郑轼不认得曾渔,正待答话,一旁的吕怀道:“曾生是永丰县生员,他进学过程颇多曲折,等下让他向林府尊亲禀。”

    小道姑伸长脖子屏息凝视盯着曾渔手中笔,只见曾渔运笔如行云流水,很快上联就写出来了,小道姑兴奋难抑,脆声念道:“麒麟殿上神仙客——这上联妙,妙极”

    座上官绅交视,颔首赞许,麒麟殿是汉代宫殿名,第一代天师张道陵就是汉朝人,麒麟殿上神仙客可以说是讲述了张真人、正一道的起源,且看下联如何?

    曾渔另起一行写下联,小道姑自然一字一字念道:

    “龙——虎——山——中——宰——相——家。”

    吕翰林率先赞道:“妙联,绝对”

    洪乡绅道:“后生可畏,正是当年滕王阁上的少年王勃啊。”

    曾渔搁下笔,退回老道元纲身后,小道姑又将联句念了一遍:“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喜笑颜开,转头看着端坐不动的张真人张永绪。

    这时官绅都起身过去看这副墨汁淋漓的对联,赞叹不已。

    张永绪既高兴又烦恼,单论这副对联,诚然绝妙,可谓简约而不简单,大气而不傲气,比那“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含蓄且有底蕴,大门抱柱悬这样一副对联当真气派光彩,但题联的人身份太低了吧,哪有他堂堂大真人府的头门对联由一个小小秀才来题的,以后来往官绅看到这对联肯定要问这是哪位名士高官所题,他怎么回答,太不体面了吧。

    张永绪道:“曾秀才既已抛砖引玉,诸位老大人、老先生可以不吝赐教了。”

    众人纷纷摇头摆手,表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实在不能写出比这更好更应景的对联了。

    张永绪急了,难道真的要用一个秀才的题联?

    小道姑自然活动范围很大,这时又到了张永绪身边,轻声道:“永绪,我举荐的这个秀才题的对联可好?”

    这小道姑竟然直呼张永绪之名,张永绪并不恼,说道:“好是好,却是不能用。”

    小道姑柳眉一竖道:“既然好,为何不能用?”

    张永绪道:“我大真人府头门对联由一个秀才来题,岂不让人笑话。”

    小道姑道:“只要对联妙就行,管它是谁写的,难道只认官位功名不认对联好坏的吗,既这样,何不重金请分宜严阁老来题?”

    张永绪不耐烦道:“你小孩儿家懂得什么,这关乎我们大真人府体面,我岂能不从长考虑。”

    小道姑不满道:“什么小孩儿家,我是你小姑母。”

    张永绪无奈道:“好了好了,广微姑姑,这事你莫要参与,你扮作女冠走来走去从何体统。”

    这小道姑是张永绪叔祖之女,名张广微,年方十五,好动多事,张永绪的叔祖早已去世,张广微是在大真人府里长大的,仗着辈份高,经常与张永绪唱反调,张永绪比她大不了几岁,自幼就在一起,摆不起权威,对这个机灵古怪的小姑母他是无可奈何。

    张广微道:“我决意修道,终身不嫁,我就是道姑女冠,并非假扮。”

    张永绪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大真人府的门联不能由一个小秀才来题。”

    张广微明亮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说道:“永绪侄儿有所不知,前日在大上清宫崇清院,元纲师兄以紫微斗数给这位姓曾的秀才算过命,你猜元纲师兄怎么说?”

    “师叔怎么说?”张永绪有点兴趣了。

    张广微神秘兮兮道:“元纲师兄说这曾秀才日后是要金榜题名钦点状元,此事切勿对外人说,天机不可泄露哦。”

    张永绪不信:“真的吗,那我去问元纲师叔。”

    “你去问,难道我会当面说谎。”张广微面不改色。

    张永绪道:“我懒得问,元纲师叔太宠着你了,由着你胡闹。”

    张广微恼道:“我怎么胡闹了,我举荐的曾秀才写出这么好的对联你却不用,我说他以后要中状元你又不信,你说你待怎样?”

    张永绪板起脸道:“不要多说了,这是我正一教大事,内眷不得于预。”

    张广微气得一跺脚,走回老道元纲身边,气忿忿对曾渔道:“张大真人嫌你只是一个小秀才,对联写得再妙也不肯用。”

    郑轼轻叹道:“神仙也只认官位高低啊。”

    曾渔并不沮丧,淡淡道:“小仙姑可以去问问张真人,如今门前的‘南国无双地,那副对联还有多少人知道是当年谁题的,小仙姑知道吗?”

    张广微道:“那对联挂了几十年了,我哪里知道是谁题的,据说是位翰林,元纲师兄应该知道姓名。”

    老道元纲道:“是正德年间的一位姓方的翰林,名字老道是记不得了。”其实老道记得,这时却不说。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八十二章 波澜骤起

    张广微甚是聪慧,立即明白了曾渔言下之意,返身回去问张永绪可还记得门前“西江第一家”楹联是出于何人手笔?

    张永绪道:“是正德年间方翰林拟的联并手书,你问这个作甚,你以为那对联也是个秀才题的吗

    “好。”张广微道:“我再问你,你知道方翰林生卒年、居何官、后辈近况否?”

    张永绪皱眉道:“胡闹,谁去记这些,四、五十年前的人了。”

    张广微又问:“那么上清镇的民众有多少人知道那副对联是何人所题?”

    张永绪只以为这个小姑姑是无理取闹,很是不耐烦,当着众官绅面又不好发作,便冷着脸不理睬张广微。

    张广微很有触龙说赵太后的雄辩,说道:“你是掌教真人,连你都记不清自家大门题联者是谁,一般民众更不用说了,所以说题联者的官位功名也只不过十数年可以夸说,过此之后根本无人记得,而一副好楹联却是要传几百年几千年的——永绪啊,眼界要广大、眼光要长远,我们都是修道之人,沧海桑田、世事兴废,富贵荣华,过眼云烟,你这么纠结于题联者是秀才还是状元,乃是痴愚。”

    张永绪觉得张广微所言颇有道理,但却反感这个比他还小了五岁的姑母那种可笑的教训的口气,这让他面子下不来,所以依旧沉着脸不说话。

    张广微见自己这般雄辩滔滔却不能说服这个顽固的侄儿,也很恼火,说道:“你还真是一意孤行不纳忠言啊”

    这时吕翰林、林知府几个官绅过来纷纷表示这副“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的对联对于大真人府堪称天造地设,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比这副对联更贴切的,只是曾渔的书法虽佳但尚欠火候,还得另请书法精湛者书写才好——

    张永绪觉得自己找到了台阶下,立即道:“那就请在座的哪位老先生一展墨宝吧。”

    众人公推原南京翰林院掌印学士吕怀来书写这副对联,吕怀与曾渔是同乡,联手题联,可谓一时佳话。

    吕怀也就不再谦让,叫人取了兼毫提斗笔来,换上长卷的泾县宣纸,用赵松雪体大楷写下这一副对联,每个字都有一尺见方,笔酣墨饱,华丽大气。

    众人皆赞叹不已,张永绪这下子很满意,道:“吕老先生还未落款呢。”

    吕怀笑道:“不必落款了,难道老朽能厚颜写上嘉靖庚申年吕怀题吗?哈哈,方才洪兄说起南昌滕王阁的掌故,试想若非王勃的《滕王阁序》,如今还有谁记得那时的洪州太守是谁?一篇好文、一副名联能流传久远,不是数十载高官厚禄能比的,这副佳联定能给为大真人府增色。”

    一边的张广微见侄儿张永绪眉开眼笑连头称是的样子,心道:“这吕翰林说得和我方才说的是同一个道理,我说得还更透彻,张永绪却就是不听我的,真是气人。”尘柄一拂,自顾去百花池看荷花去了。

    张永绪这时命仆人搬两张椅子来让两位秀才坐,这是礼遇了,不然秀才虽不用跪着但也只能站着,郑轼悄声笑道:“沾九鲤的光了,能在张大真人和知府、知县大人面前坐着,幸甚。”

    广信知府林光祖先前听吕怀说曾渔是永丰县人,进学过程颇曲折,这时便温言询问,曾渔就将身世、落第、离家、补考的经历一一说了,林知府、吴通判嗟叹不已,都勉励曾渔苦学砥砺,争取乡试、会试连捷。

    张永绪见众官绅对曾渔很赏识的样子,忽然想到一事,走到老道元纲身边问:“师叔,这曾渔命格如何,师叔可曾用紫微斗数给他算过?”

    老道元纲奇道:“为何无缘无故给他算命,掌教真人有何打算吗?”

    张永绪泄了气,不悦道:“广微说师叔给曾渔算过命,说曾渔要中状元呢。”

    老道元纲“呵呵”而笑:“命运虽有定数,但未尝不能改变,这个定数并非一成不变,好比易有三义——易也、变易也、不易也,当命运定格后就是不易了,往事不可追嘛,俗谓盖棺论定,呵呵,只要还在行运,总有不可预测之事发生,为就是易和变易,所以自然说曾秀才要中状元也并非无稽之谈啊,而且我观曾秀才之面相,眉间藏珠、光华内蕴,是有后福之人,不然又如何能来到大真人府,又能拟出让众人折服的佳联,这看似巧合,其中亦有定数。”

    张永绪听得晕头转向,元纲师叔说了一大通却等于什么也没说,等到事情发生了才说是定数,既是定数又不可预测,玄之又玄,近似胡扯,还是剑术和房中术实实在在。

    大真人府午餐,曾渔、郑轼叨陪末座,对于陪着小心的曾渔和郑轼来说,这样的宴席其实吃得不会痛快,处处都要讲究等级和规矩啊,不过午餐品种着实丰富,各种蔬果和山珍海味,豪奢犹胜王侯

    用餐毕,张永绪又引众人移步去百花池中的小亭“纳凉居”品茶论道,曾渔、郑轼好不容易等到有两位老先生哈欠连天要去午睡,这才赶紧向张真人和林知府几位告辞,吕怀让曾渔初五日午前在鹰潭坊码头等他,他也要先乘轿子到鹰潭再上船回永丰。

    曾渔和郑轼辞出,二人原路往府外行去,郑轼笑道:“九鲤,你这下要名声大振了,大真人府的大门楹联竟是你题的,这可是翰林才有资格题的呀,不过你那一联的确妙极,莫非是前日文昌殿中做梦得来的?”

    曾渔道:“我不过是拿来主义而已。”

    二人绕过大堂,还没到仪门,听得身后有人快步赶来,叫道:“曾秀才请稍等。”

    曾渔和郑轼驻足回头,见两个道士匆匆赶来,后面那个道士捧着一个小樟木箱,来到曾渔面前时,前面那个道士稽首道:“曾相公,这是掌教真人送给曾相公的礼物,请收下。”

    曾渔也不谦让,笑纳了,求名也要求利嘛,将小樟木箱夹在腋下与郑轼一道出了仪门,却见道人羽玄从甬道一侧的玄坛殿走出来向他二人招呼,问楹联会怎么样了,郑轼笑着一指曾渔腋下夹着的小箱子:“曾九鲤题联夺魁,这是天师谢他的润笔银。”

    羽玄道人大喜,即去向玄坛殿的高功法师告了假,与曾渔、郑轼一道出了大真人府,郑轼迫不及待道:“九鲤,开箱子看看,张大真人送了你多少润笔银?”

    三痴兄有着孩子一般没有城府的好奇心啊,曾渔笑道:“我们这般鬼鬼祟祟的样子,定被人疑心是行窃。”

    郑轼、羽玄皆笑。

    三人走过上清街黄老汉的豆腐店时,黄老汉正坐在门边竹椅上打盹,那条狗趴在竹椅边吐着舌头,羽玄道人近前唤道:“黄老爹,黄老爹——”

    黄老汉醒过来见是羽玄道人和两位秀才相公,赶忙起来招呼三人入内喝茶,又道:“惜惜与我老妻两个一早去观音庵诵经去了,这时候了还没回来。”

    羽玄道人一听,眉头就皱起来,观音庵那个杨尼姑名声不好,惜惜去那里诵什么经啊,便道:“三痴兄,二人在此喝茶,贫道去观音庵迎黄伯母和惜惜回来。”

    郑轼、曾渔方才在大真人府喝了茶,便说跟着羽玄道人一块去走走,那个樟木箱就寄存在黄老汉

    这时大约是午后未时末申时初,三人一路出了上清镇往东而行,羽玄道人无端的觉得心慌,越走越快,离观音庵还有一里地时,忽听有人叫道:“救命,救命啊——”

    羽玄道人神色一凛:“是黄伯母。”便飞一般朝那叫声奔去,求救声是从泸溪河畔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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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八十三章 尼庵惊梦

    那杨尼姑领着吴氏和罗惜惜婆媳二人走了三里多路,来到观音庵,女尼了真出来接着,欢喜寒暄,进到庵堂先净了手和脸,坐定饮茶,了真去把庵门关上,说是免得闲人打扰了罗小娘子诵经礼佛,吴氏连声道谢,这时还只是辰末巳初时分。

    杨尼姑一早吃了糕饼肚子不饿,明知吴媪和罗惜惜未用早饭,此时却不提起,也不拿茶食出来,只让婆媳二人喝了杯苦茶便领着去佛堂参拜观音菩萨,上了香,杨尼姑先跪下通诚道:“黄门信女罗氏,持诵《妙法莲华经观音菩萨普门品》,专保公婆安康、家宅安宁、信女自身无病无灾、招赘郎君和睦亲爱。”

    通诚毕,杨尼姑敲动木鱼,女尼了真念诵《净口业真言》和《安土地真言》,启请两三,然后由吴氏和罗惜惜跪在菩萨前蒲团上持诵普门品,杨尼姑和了真师徒自坐到外堂去享用黄家送来的果子点心,听得佛堂里婆媳二人虔诚诵经,两个恶尼相视而笑。

    还披着头发的曹谎子悄无声息从内室走了出来,在佛堂门边向内偷窥,见罗西施素衣白裙,细腰一搦,跪在那里双手合什,俯身拜时,裙子就绷起圆臀的轮廓,曹谎子看得好不动火,口于舌燥,恨不得一个虎扑上去就把这娇怯怯的罗西施按倒淫弄——

    正这时,耳朵皮突然被人从后一揪,曹谎子受痛却不敢出声,退离佛堂,歪头斜眼低声求饶:“师姑松手,不要揪坏了耳朵。”

    杨尼姑压低声音道:“你不想成好事了,这时蹿出来作甚,若被她婆媳二人看到那定要闹翻。”

    曹谎子忙道:“好好,我去里边躲着。”回到内室歪在女尼了真的禅床上,辗转反侧,淫念纷起,手里折扇扇得“哗哗”响。

    过了一会,了真进来解小手,见曹谎子一副**攻心的样子,“嗤”的一声笑道:“怎么,等得不耐烦了,要不小尼先肉身布施你一回。”

    曹谎子忙道:“了真师姑你可饶了我罢,昨晚折腾得厉害,我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不行不行,我会睡一会养养神,不然,嘿嘿。”

    了真不无妒意,接话道:“不然等下那个花枝般的俏寡妇眠在床上任你摆布你也无能为力是吧?

    曹谎子笑道:“是啊,天底下最惨的事莫过于此。”

    了真道:“难道比死还惨吗,你奸骗良家,这是死罪,你不怕死吗?”

    曹谎子道:“死也要做个风流鬼啊,今日不把罗西施弄上手,我不想活到明日。”

    了真白了这谎子一眼,说道:“你也是欺人家黄家无人,不是老人就是女流,不然你哪里敢。”扭身出去了。

    曹谎子继续歪在禅床上想心事,想到今日占了罗西施的身子,那吴氏怕出丑,少不了要把罗西施嫁他,黄氏家财总有个三、四百两银子吧,岂不全归了他,人财两得,爽也

    隔着十几步外佛堂里的吴氏与罗惜惜婆媳二人跪在蒲团上诵持了十遍普门品,就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临近午时了,罗惜惜心道:“杨师父说三日诵千遍普门品,似这般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诵不完啊。”也不好多问,只有虔心念诵,看身边的婆婆,跪着已经很吃力,便道:“娘,你去坐着歇会,儿在此念诵就可以了,你不用陪着,方才杨师父向菩萨通诚,也只是说信女罗氏持诵祈祷,娘就不必念了。”

    吴氏年近六十,这时双腿跪麻了,心知自己无法再坚持,便在媳妇搀扶下挣扎着站起,外边的杨尼姑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扶着吴氏到外边坐定,拍着脑门告罪道:“贫尼只管念经完正事,都忘了两位施主还没用早饭,只是这时斋饭尚未及做,且先食些点心吧。”

    罗惜惜道:“奴家不饿,婆婆好生歇着,奴家再去诵经。”

    杨尼姑道:“百遍普门品三日尽念得完,罗小娘子不必着急,先喝口茶润润喉咙,陪你婆婆说会话。”

    罗惜惜心道:“不是说千遍吗,怎么又成百遍了。”面皮薄,不好多问,听杨尼姑吩咐便是,当即打横坐下。

    杨尼姑与了真师徒去厨下一会端了几盆茶食和一壶热茶出来,茶食有几样时新果品,居中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蒸糕,杨尼姑请吴氏吃糕,吴氏尝了一块,赞道:“师姑做得好糕。”

    杨尼姑见罗惜惜腼腆拘束,只喝了几口茶,其余果品茶食一概不动,便对吴氏道:“罗小娘子太生分,在小庵这里客气什么呢,难道念三日经都不吃东西吗,老太太也叫她吃些,不要饿着,不然念经也没力气,这可是要诵持一百遍哪。”

    这时已是午时初刻,吴氏爱惜媳妇,道:“惜惜,吃块糕,这糕味道好,酸酸甜甜,很对胃口。

    罗惜惜听婆婆的话,拈起一块蒸糕吃了,果然又软又甜,这不吃还好,吃了一块,肚中愈发饥饿了,便接连又吃了几块,吃了糕,口又觉得于了,把一杯热茶也慢慢喝了,不上一刻时,就觉得头晕晕乎乎,再看婆婆吴氏,竟已软倒在圈椅上,惊道:“婆婆怎么了?”想起来去看,竟是瘫软动弹不得。

    杨尼姑道:“老太太想是起得早,拜菩萨又有些辛苦,一时乏了,且扶她到床上睡一睡再起来吧。”与徒弟了真一左一右,连人带椅子把吴氏抬到内堂了真房间去。

    那曹谎子见抬了人进来,一轱辘就从床上爬起来,欢喜得声音发颤:“醉倒了?”过来一看,大失所望道:“怎么抬黄老太进来”

    杨尼姑嗔道:“还不快帮忙,把人抬到床上去。”

    曹谎子将吴氏抱起放到床上,转身问:“罗西施呢?”

    了真笑道:“没有罗西施,只有这个吴老媪。”

    曹谎子料想罗西施还在外面,撇开杨尼姑师徒便往外堂走去,先探头一看,只见罗西施歪在椅子上昏睡不醒,大喜,快步走近,只见罗西施俏脸红扑扑可爱,好似醉海棠一般,鼻间“咻咻”酒气袭

    曹谎子轻声唤道:“小娘子,小娘子。”

    罗西施双眸紧闭,红唇半张,醉得不省人事,哪里能答话。

    曹谎子又伸手在罗西施脸颊上捏了一把,滑不溜手,好不娇嫩,喜得曹谎子心跳如擂鼓,伸手便要将醉美人抱起,却听跟出来的杨尼姑道:“雌儿成了醉虾,任你受用,你要如何谢我?”

    曹谎子心痒难熬,说道:“许你的一样不少。”一手托在罗西施背脊,一手操在罗西施腿弯,抱起就往内堂走,还对杨西施说了一句:“师姑,借床一用。”

    杨尼姑笑骂道:“看你得意样子,小心雌儿抓破你的脸。”心里得意道:“饶你奸似鬼,也吃老娘洗脚水。”走到桌子边拈起一块蒸糕慢慢吃着,这糕乃是她专为罗小娘子特制的,先将糯米磨成细粉,把酒浆和匀,烘得极于,再研细了,又匀以酒浆,如此再三,最后搅入一些山茄花研成的药末,和粉蒸糕,这种糕吃一块不碍事,就好比睡前喝点小酒更能睡得香,但吴氏和罗小娘子是空腹,多吃了几块,又喝了热茶,药力酒力一起发作起来,就好比做酒的酵头一般,年老体弱的吴媪和娇娇怯怯的罗小娘子如何当得起,自是醉得雷打不醒——

    杨尼姑跟着进了内堂,见徒弟了真在她卧室门边朝里张望,想必是看曹高阳如何弄那罗雌儿,刚走过去,门却从里关上了。

    了真好生嫉妒,喃喃骂道:“这贼坯,猴急得不行了,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早晚千刀万剐。”

    杨尼姑不高兴了,这等于是骂她,冷笑道:“若说要千刀万剐,也少不了你这小淫货。”

    了真赶忙陪笑道:“师父,徒儿是担心这曹二郎尝了甜头却忘了师父的好处。”

    杨尼姑道:“他敢,我总有拿捏他的手段。”又吩咐道:“你去外边看着点,若有人叩门也支吾一声。”见了真出去了,她就到了真房中与吴媪做一头睡了,这大热天午后就是让人犯困哪。

    那年轻尼姑了真出去转了转,又走回来,见师父杨尼姑在她卧房午睡了,她便悄悄绕到师父卧室南墙的窗下,从窗棂向里张望,那大床上的景象让她浑身一燥,只见罗小娘子裙子被撩起,裤儿褪下,倮着白生生的腿和臀,曹谎子这挨千刀的贼身上绸衫也不及脱,只脱了裤子,这时正将罗小娘子两条白腿挨开,那罗小娘子闭着眼睛双颊通红,鼻翼还有细小的汗珠,昏昏而睡,丝毫不知清白身子就要被玷污——

    了真从南窗这边看去,正看到曹谎子耸着屁股,显然已入港,这谎子先是大肆狂荡了一回,然后缓下劲,腾出手好整以暇地将罗小娘子上身小衫解开,捏弄那一对雪梨一般**,屁股不紧不慢耸着,玩得个不亦乐乎,把窗外偷窥的了真看得个心里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骚兴大发,转身靠在墙脚微微喘气,过了一会又去窗棂张看,见曹谎子卖力地于个不休,了真心里暗骂曹谎子昨夜不肯尽情奉承,却原来是要留着劲现在使啊,听得房内曹谎子一边舞弄一边还自言自语道:“惭愧,我曹二也有今日。”又道:“可惜罗西施昏睡着,不然就更要爽死。”说话时愈发癫狂起来,床板俱响,俯身将罗小娘子紧紧抱住,叫一声:“我死也。”已是一泄如注。

    了真这时也瘫坐在墙根下,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却见曹谎子手搭在罗小娘子身上,做一头偎着脸睡,竟还打起鼾来了,再看那罗小娘子,鬓乱钗横,身子汗津津的,兀自昏睡未醒。

    了真暗骂道:“这谎子奸占了罗氏,以后哪还有心思到我身上,真是可恼。”又想:“且看这罗氏醒了如何收场”自去庵堂厅屋喝茶去。

    这罗惜惜出了好些汗,又睡了一会,药力酒力渐散,睁开眼来却见一个男子与她一头睡着,惊得尖叫起来,猛地坐起身,又见自己袒胸露乳、裙挎俱开,只觉周身寒毛一炸,冷汗涔涔而出,剩下的一些酒意药性都惊散了,明白自己着了道——

    那曹谎子被尖叫声惊醒,见罗西施已然坐起,赶忙爬起身待要施展他软磨硬泡的手段,没等他开口,罗惜惜猛地一推,将他推下床底,摔得脑壳生痛,罗惜惜也不及穿绣鞋,下床冲到门边,拉开门大叫:“婆婆婆婆。”叫声凄厉。

    吴媪其实蒸糕吃得不多,主要是年老犯困,也被那一声凄绝的尖叫惊醒,慌慌张张出门,却见儿媳罗氏发髻散乱,衣裙不整,连鞋子都没穿站在门外走廊上,忙问:“我儿出了何事?”

    那曹谎子这时也有些慌张,躲在房里不敢现身。

    罗惜惜又悲叫了一声:“婆婆。”眼泪夺眶而出。

    杨尼姑跟出来假情假意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何事——出了事就要敢担当,躲着怎么行”后面这句话是对曹谎子说的,说这话时还待来搀扶罗惜惜。

    罗惜惜一头向杨尼姑撞去,把这恶尼撞倒在地,泪眼朦胧看着吴媪,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出口,扭身向外堂奔去,半路又撞倒了女尼了真,罗惜惜遭此大辱,已萌死志,现在已不管不顾,身上痛、脚上痛浑不觉得,开了庵门就向不远处的泸溪河跑去,到了河边就纵身一跳——

    庵内的吴媪看到了杨尼姑房中的曹谎子,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大骂杨尼姑,赶紧来追儿媳罗氏,追到溪边,正见水中一个白色身影扑腾着,不是惜惜落水又会是谁,吓得大叫“救命救命”,可这里并非大道,少有人行,待要回庵求助,却又怕那两个恶尼和曹谎子害她,便不敢回,只是捶胸顿足在岸边大哭“救命”,就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陡听有人叫道:“黄伯母,黄伯母。”

    吴媪辨出是道人羽玄的声音,急忙叫道:“羽玄法师,快救惜惜,她,她跳河了。”

    道人羽玄如飞般奔至,朝吴媪所指方向一看,纵身就跃入泸溪河,且喜泸溪河水流动缓慢,水也不深,很快就把罗惜惜救上岸来,曾渔和郑轼这时也赶到了。

    羽玄道人见罗惜惜衣裙不整,赶紧脱下道袍将罗惜惜裹上,罗惜惜只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见救他的是羽玄道人,更是悲从中来,大哭不止。

    羽玄问罗惜惜出了何事,罗惜惜只是不说,便问吴媪道:“你二人不是在观音庵念经吗,惜惜怎么会在此落水?”

    吴媪嗫嚅道:“老身和惜惜吃了一些杨尼姑的茶食,不知怎么就昏睡了,那天杀的曹谎子也在庵里——”

    道人羽玄一听这话,毛发倒竖,大叫一声:“我非杀了那贼不可。”跳起身朝观音庵疾奔而去。

    借用的是明代话本小说《初刻拍案惊奇》里的一个故事,博学的读者们想必早已了然。求票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八十四章 菜刀

    羽玄道人早就说过若曹谎子犯到他手上定叫曹谎子一刀两段,这时盛怒而去,只怕要出大事,曾渔急忙对郑轼道:“三痴兄照顾一下她婆媳二人,我去看看羽玄道兄。”撩起褥衫下摆掖在腰间,大步朝道人羽玄追去。

    羽玄道人奔得极快,曾渔出了溪岸小树林,就没看到羽玄道人的影子了,曾渔对这边不熟,虽然昨日来过这里,但对观音庵要从哪条小道岔进去一时还拿不准方位,看看左前方有几株高大的老樟树,似乎就是那边,提气奔去,忽听上清镇方向有马蹄声急促而来,有人在叫:“曾秀才,永丰的曾秀才——

    曾渔听出这是小道姑自然的声音,他现在还不清楚这小道姑乃是张大真人的小姑母,但也知道小道姑身份不凡,当下应了一声:“我在这边。”

    一匹火红色大马急驰而来,火风一般冲到曾渔身前数丈处,陡然长嘶一声,前蹄腾空人立起来,一个灰袍身影敏捷地从马背跳下,正是道号自然的大真人府贵女张广微,张广微明眸青睐道:“曾秀才到观音庵这边来做什么,跑得满头大汗的,让我好找。”

    曾渔无暇问小道姑寻他何事,朝那几株老樟树问:“观音庵是那边吗?”

    张广微点头道:“是啊。”

    曾渔说了句:“我有急事,待会见。”朝那几株老樟树跑去。

    张广微牵了马随后追来,边跑边问:“你有什么急事?”

    曾渔头也不回道:“等下与你说,你别跟来。”

    张广微哪会这么听话,紧追不舍,就在这时,陡听十余丈外的观音庵有人大叫:“杀人了,杀人了——”撕心裂肺,可见喊叫者的极度恐惧。

    曾渔心中一沉,羽玄道人急怒之下行凶了,这道人真是莽撞啊,这叫喊的分明是曹谎子的声音,羽玄道人没杀曹谎子却杀谁了?

    羽玄道人听吴媪说曹谎子也在观音庵,而且罗惜惜又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哪里还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惊怒已极,即向以,观音庵奔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曹谎子——

    羽玄道人是自幼习武的,虽然奔跑甚速,但落脚轻捷,脚步声很轻,奔至观音庵门前,见大门开着,便冲了进去,恰听见杨尼姑在内堂说话:

    “曹二郎,你不是自诩手段风流能让罗小娘子倾心于你吗,现在跑了,这可怎么收场,你还不赶快去追,陪礼道歉,好歹先把事情压下来。”

    羽玄道人强压住怒火,先听里面的人说些什么,果然听到了曹谎子的声音,曹谎子道:“还是师姑去开导开导罗西施吧,我一男子如何在路上与她婆媳俩分说,有劳师姑了,如今生米已做成熟饭,她婆媳又能怎样,难道还好宣扬说我奸了罗西施,她婆媳还要脸皮不要?”

    外堂的羽玄道人一听这话,心如刀绞,惜惜还真的被这恶贼污玷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左右一看,奔到厨下抓了一把菜刀出来,闯进内堂,女尼了真一眼张见,惊叫道:“有奸人”

    曹谎子认得道人羽玄,心下惊慌,色厉内荏道:“你这道人想于什么”

    羽玄道人两眼充血,恨声道:“奸贼,只今日我就叫你死在这里。”手持菜刀大步上前——

    那杨尼姑不明白怎么回事,她正为罗小娘子翻脸的事烦恼呢,见一个只穿短衫的道士拿把菜刀冲进来说要杀曹谎子,以为是曹谎子在别处惹下的什么仇家,张臂拦住道:“喂喂,你是哪里的道人,喊打喊杀的,你要杀人到外面去杀,不要污了小庵的清洁。”使眼色让曹谎子快跑——

    曹谎子心领神会,悄悄退后,觅机要逃。

    羽玄道人早听说过这观音庵杨尼姑不贤,方才又亲耳听到这尼姑与曹谎子的对话,怒气勃发道:“若不是你这恶尼引诱,惜惜如何会着那奸贼的道。”劈头就是一刀——

    杨尼姑没想到这道人真的敢砍,挨了一刀,望后便倒,鲜血狂涌。

    一旁的了真吓得尖叫起来,转身想躲进房中,羽玄道人恨透了这观音庵里的尼姑,一不做二不休,抢步上前照着了真尼姑的后脖子就是一刀,眼见得也不活了。

    曹谎子心胆俱裂,没命地往外跑,一路喊着:“杀人,杀人了,救命啊——”

    羽玄道人这两刀用力过猛,后面这刀就嵌在了真脖颈上,菜刀木柄折断了,见曹谎子逃了出去,哪里肯放,赶了过来,今日就是赤手空拳也要将曹谎子活活打死。

    曹谎子跑得极快,求生本能啊,跑出庵门,迎面见有人过来,不辨是谁,大叫:“救命救命,道士杀人了。”赶紧跑过去——

    来的就是曾渔和张广微,曾渔见曹谎子跑近,突然一脚踢出,曹谎子被踹翻在地,曾渔身边的张广微还惊讶道:“看不出你这秀才还会拳脚啊。”

    羽玄道人追了出来,见曹谎子倒在地上,曾渔和一个小道姑立在一边,料想是曾渔把曹谎子截下的,向曾渔说了声“多谢”,过来就要揍曹谎子,却见那个小道姑冲他道:“羽玄,你杀人了?”

    羽玄道人一愣,这小道姑怎么认得他,问:“你是谁?”

    小道姑张广微这时看清羽玄道人脸上、身上、手上都是血,惊叫一声,急往后退,脚步踉跄,曾渔一把将她扶住,急问:“你怎么了?”

    张广微身子软绵绵被抽掉了骨头一般,气喘微微道:“我,我见不得血,我头晕。”说话时双手攀着曾渔的一侧肩膀,摇摇晃晃站不稳。

    这小道姑晕血啊,曾渔只好搂住小道姑的腰,感觉她腰真是细,一手就能掐住,再看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还好没直接晕过去,不算是严重晕血,半搂半搀着小道姑转个身不要面对羽玄道人,说道:“先叩齿十二下,再慢慢调息,不要心慌。”说话时眼睛扫视四周,想找个地方让这小道姑坐下

    那曹谎子这时爬起来还想逃,羽玄道人飞起一脚又将他踢翻,单膝跪压在他身子,挥拳猛揍,骂道:“奸贼,我今日取你狗命”

    曾渔不管这小道姑,就让她坐在地上,回身拦住羽玄道人:“羽玄道兄,且慢动手,这庵里的尼姑何在?”

    曾渔见羽玄道人身有血迹,而曹谎子方才跑出来并未见血迹,显然羽玄伤的是另外的人——

    羽玄道人喘着粗气道:“都杀了,两个恶尼都杀了。”这时才觉得心慌手软,杀人毕竟也是第一回啊,方才盛怒而来,这时气有些泄了。

    曹谎子抱着头还在叫着“杀人了,杀人了,救命,救命——”

    背对着三人的张广微缓过劲来了,说道:“羽玄,你竟敢杀人,你无法无天了”

    羽玄道人狠狠一拳捶在曹谎子脸上,退开数步,蹲下身,抱头痛哭,悲愤道:“都是这奸贼逼的,他与这观音庵的尼姑合谋污辱惜惜,污辱惜惜啊,我杀了这三人,情愿抵命。”

    张广微问:“谁是惜惜,怎么被污辱了?”

    羽玄道人不答,悲愤饮泣,觉得自己这辈子完蛋了,他自幼入大上清宫做道士,日复一日做无趣的功课,长大后斋醮做功德,更觉得是无聊至极的事,所以有些愤世嫉俗,好似一切都看透了一般,但自从见到了罗惜惜,他觉得日子过得那么有劲、有盼头,心都柔软起来,前些时候黄老爹答应招赘他成惜惜的夫婿,再过几个月他就能与惜惜成婚了,惜惜虽没与他说过几句话,但看得出来,惜惜对他也有情意,可是现在,这一切全让这个奸贼给毁了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八十五章 坚贞

    郑轼这时跑过来了,见道人羽玄只是把曹谎子打倒在地,松了一口气道:“我就担心你一时性起杀人放火——”

    曾渔叹气道:“我来晚了一步,没能阻止羽玄道兄,庵里的两个尼姑似乎是不好了,三痴兄与我一道进去看看。”

    “啊”郑轼大吃一惊:“这如何是好,捉奸捉双,况且羽玄还不是罗氏的丈夫,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抱头蜷缩在地上的曹谎子听这秀才说话在理,他也接嘴道:“就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罗氏又没有丈夫,我与罗氏只是通奸,再怎么也没有死罪,舍妹在大真人府——”

    这话是导火索啊,羽玄道人抹了一把涕泪,站起身狠狠一脚踢在曹谎子裆下,曹谎子惨嚎一声,不知是不是卵泡被踢碎了,痛得身子弓缩成虾,晕死了过去。

    “我杀人偿命,不连累他人。”

    道人羽玄仇恨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去拣地上的石头,要把曹谎子砸死,郑轼慌忙将他抱住,说道:“羽玄,切莫莽撞,那罗家娘子还在溪边等着你呢。”

    一句话,又让道人羽玄悲从中来,哽咽道:“我杀了人了,我完蛋了,我什么都完了,只可怜惜惜她没人照顾——”

    背向而坐的张广微叫了起来:“那个人方才说什么,他妹妹在大真人府吗,是哪一个?”

    曾渔心中一动,问小道姑:“小仙姑与大真人府有何渊源?”

    张广微道:“我就住在大真人府,张永绪是我侄儿。”

    不但曾渔和郑轼吃了一惊,道人羽玄也愣了一下,走过去一看,惊讶道:“你是广微小姐?”

    张广微怕见道人羽玄血淋淋的样子,以手遮眼道:“你走开一些,别让我看到你。”

    道人羽玄记得前些年陪掌教真人张永绪练剑时,边上经常有个眼睛锃亮的小女孩儿也持一柄桃木剑比划,口口声声叫张永绪乖侄,听人说这是张大真人叔祖的幼女,芳名张广微,这几年羽玄没有陪张大真人练剑了,也就没再见过张广微,此时看这小道姑,依稀还是幼时模样,当下退开几步,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稽首道:“广微小姐,贫道实是气愤不过啊,那两个奸尼与这姓曹的奸贼设套污了贫道未婚妻子罗氏的清白,贫道一怒之下就杀了那两个奸尼,贫道宁愿抵罪。”

    张广微问:“这姓曹的说有个妹妹在大真人府,是哪个?”

    道人羽玄迟疑了一下,说道:“是掌教真人买入府中用来采补修炼的少女。”

    张广微“呸呸”两声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那些人啊——羽玄,你真把那两个尼姑杀了?”

    郑轼便道:“九鲤,你进庵看看,那两尼姑到底如何了?”

    道人羽玄道:“不必看了,一刀劈在头上,一刀劈在后颈,定然死透了。”

    曾渔摸了摸曹谎子脉搏,曹谎子只是晕过去,现在事情很棘手,他和郑轼若撇手不管,那当然不关他和郑轼的事,但羽玄道人是他们的朋友,若吃喝玩乐时是朋友,一有危难就掉头不顾,这不是曾渔的为人,更不是郑轼的为人,又何况羽玄行凶是事出有因,必须要帮助羽玄一把——

    曾渔第一个念头是资助羽玄逃跑,反正羽玄没有家小牵累,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小道姑意外闯入,这小道姑竟是正一嗣教真人张永绪的姑母,一旦小道姑把事情说出去,那他和郑轼势必受牵连,而且黄家婆媳二人来观音庵,也肯定有人看到,羽玄道人跑了,黄老太和罗惜惜少不了见官受屈,罗惜惜担着这样的名声在上清镇还怎么做人,只怕也还要寻死路——

    天“轰隆隆”打了个雷,乌云扯幔一般遮蔽了天空,夏日的暴雨就要下来了,悲愤的羽玄道人还惦记着溪边的罗惜惜,对曾渔、郑轼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先送惜惜她们回镇上,即去投案自首,不过我先要打死这个曹谎子。”

    曾渔道:“且慢,打死了曹谎子,你没有了对证,道兄大好男儿,抵那些龌龊人的命,不值。”

    羽玄道人:“贫道还能怎样,难道逃跑不成,那样岂不害了惜惜她们。”

    张广微站起身来道:“我们先审审这个曹谎子,若罪证确凿,我给你作主,定让你沉冤得雪,好歹你也是我们大上清宫的道士。”

    曾渔和郑轼对视一眼,虽知这小道姑有些儿戏,但其身份尊贵,随便说句话也是有份量的,但怎么才能保住羽玄道人的命,这很难,如果羽玄与罗惜惜过了聘有婚姻之约,那还好说,现在羽玄只是个外人,杀死三命肯定是死罪——

    曾渔道:“羽玄道兄,你先去把黄老太太和罗氏请回庵里避雨,我们商量一下对策,有小仙姑作主,总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小仙姑你就是不是?”

    张广微点头道:“正是。”又道:“羽玄,我随你去把罗小娘子接过来,这雨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张广微跟着羽玄道人往溪畔行去,走出几步还回头吩咐曾渔:“曾秀才,把我坐骑红袖系好,别跑丢了。”这小道姑觉得自己和曾渔很熟了,嗯,不打不相识嘛,她这匹小牝马取名红袖,也是稀奇

    走过那几株老樟树,见那吴媪和罗惜惜婆媳二人相互搀扶着从溪岸走上来了,羽玄道人快步迎上去道:“黄伯母、惜惜,我们先去那边躲一下雨,这雨就快下来了。”

    罗惜惜脸色苍白,垂着眼帘不看羽玄道人,摇了摇头,眼泪顺着双流下颊,滴在脚下泥地上,迅即湮没无痕。

    张广微看着裙裳俱湿外面披着一件道袍的罗惜惜,惊讶道:“你怎么全身**的,连头发都是湿了,怎么了?”随即又“哦”的一声,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虎着小脸道:“寻什么短见,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吴媪叹气道:“都怨我这老糊涂,信那杨尼姑的花言巧语,带着惜惜来这庵里念经,哪会想到—

    “婆婆你别说了——”,罗惜惜大哭起来。

    羽玄道人看着罗惜惜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大恸,这时起了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不想死、他不想抵命,他还要娶罗惜惜,爱护她、照顾她,“扑通”跪下,对张广微道:“广微小姐,救救贫道、救救惜惜,我不想死,我想娶罗惜惜为妻。”身份尊贵的张广微好比是救命稻草,不管有没有用,求一下总好。

    罗惜惜泪如泉涌:“法师,奴配不上你。”罗惜惜身子被曹谎子玷污,见羽玄道人依然说要娶她,自惭形秽,既感激又伤心,只是不明白羽玄道人为什么说不想死?

    张广微很是同情罗惜惜,大包大揽道:“羽玄,你起来,我担保你能娶罗惜惜,我就去找永绪侄儿说去,两个尼姑和曹谎子那般可恶,正是该死。”

    听得泸溪河对岸一片绵密的“沙沙”声,大雨自东向西铺洒下来了。

    张广微叫声:“快走。”抬脚就往观音庵跑。

    羽玄道人对吴媪和罗惜惜道:“我们先去庵里商量一下对策,广微小姐和两位秀才相公或许有办法帮我。”

    吴媪道:“那就去吧,定不放过曹谎子和那两个恶尼。”

    罗惜惜心细,早看见羽玄道人身上的血迹了,这时问道:“法师哪里受伤了?”心里已经隐隐担心,害怕得嘴唇颤抖。

    羽玄道人道:“那两个恶尼我都杀了,奸贼曹谎子——”

    罗惜惜一听,心中又急又痛,两眼一黑,腿一软晕倒在地,大雨“刷”地洒过来了。

    羽玄道人急忙将罗惜惜横抱起来,对吴氏媪:“黄伯母,快走吧。”快步向观音庵走去。

    吴媪听说羽玄道人杀了人,惊得作声不得,见羽玄抱着惜惜走了,赶紧跟上,口里不住念佛,在雨中身子直哆嗦。

    张广微冒雨先跑到观音庵,先在门边问:“里面有死尸吗?”

    曾渔应道:“没有,小仙姑进来吧。”

    张广微进门一看,她的宝马红袖系在厅柱边,曾渔迎出来道:“罗惜惜她们过来了吗?”

    “在后面呢。”

    张广微东张西望,没看到死尸,这才放心,却又要问:“两个尼姑呢,不会是没死透,跑了吧?

    曾渔朝内堂一指:“死在里面,小仙姑要去看看吗?”

    张广微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不看不看。”

    郑轼找到一把伞,出去接应羽玄道人,不一会都到了庵中,曾渔把大门关上,免得又有人进来,那吴媪见曹谎子死狗一般躺在厅前石阶上一动不动,惊得脸色煞白,除了念佛,别无他法。

    羽玄道人把罗惜惜放在圈椅上坐着,罗惜惜这时醒过来了,睁开眼睛见桌上茶食还摆着,她真想方才那一切只是一个梦,她只是靠在椅子上打了一个盹而已,什么事也没发生,但羽玄道人身上的血迹、婆婆吴氏惊恐不安的神色都在提醒她,那不是梦,事情真的发生了

    “法师,那两个尼姑真的死了吗?”罗惜惜问。

    羽玄道人把披在罗惜惜身上的道袍遮严实一点,安慰道:“我已给你报了仇,你不要寻短见,这事怪不得你,都是那恶尼和奸贼——”

    罗惜惜垂泪道:“是奴连累了法师——法师、郑相公、曾相公,你们带我婆婆回镇上吧,奴留在这里,这三个恶人是奴所杀,所有罪过奴来承当。”说这话时,罗惜惜口气异常果决。

    曾渔、郑轼是肃然起敬,没想到这娇弱的罗惜惜竟有这般义气,这是要替羽玄担罪啊,寻常妇人受辱后寻死的也有,但大抵是一时悲愤所激,冷静下来后大多数都忍辱偷生了——

    羽玄道人忙道:“人是我杀的,要投案也是我去。”

    郑轼道:“罗小娘子立志坚贞,让人敬佩,你们二人先不要争着谁顶罪,且看张小姐怎么说?”

    张广微能有什么妙计,无非就是去向她侄儿张永绪求情嘛,这让曾渔觉得很不妥,从今日在大真人府“三省书屋”中发生的事,曾渔看出这小道姑虽然是张永绪的小姑姑,辈份很高,但张永绪显然没把她当作大人对待,所以不见得肯听这个小姑姑的话为这种命案开脱,羽玄道人死罪难逃——

    厅廊上传来呻吟声,檐外大雨泼溅进来的雨点把曹谎子浇醒了,一醒来就觉得胯下痛得不行,忍不住叫起痛来。

    罗惜惜叫道:“这贼没死”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却抖得厉害。

    羽玄道人忙道:“正在商量怎么让他死得更惨。”

    郑轼道:“要一个法子,把杀死两个尼姑的罪责让这个曹谎子承担。”

    曾渔脑海里灵光一闪,以前读过的一本话本小说里的一个故事脉络浮现,那个故事里的女主与罗惜惜遭遇很相似,最后在其丈夫的帮助下报了仇,但仔细一想,很多细节不一样,很难照单模仿,但让曹谎子顶罪的思路是对的,曾渔道:“三痴兄说得极是,就该让曹谎子顶罪。”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八十六章 冤假错案

    那曹谎子听羽玄道人几个在商量怎么让他死得更惨,叫了起来:“我妹子是张大真人侍妾,你们敢害我,张大真人定会为我作主——救命啊,救命,杀人了——”

    雨声滂沱,观音庵本就偏僻,曹谎子受伤后喑弱的叫声都传不出庵门外。

    张广微恼道:“就是你这等无耻之徒坏了我大真人府的名声。”想过去踢曹谎子一脚,倒怕脏了自己,便拈起桌上的一个青皮梨朝曹谎子丢去,不偏不倚,正砸中曹谎子的脑袋,砸得曹谎子嗷嗷叫

    郑轼见桌上有半盘蒸糕,他先前在大真人府宴席上没有吃饱,这时说道:“九鲤足智多谋,想一个妙计出来救救羽玄。”说这话时伸手拈起一块蒸糕就要吃——

    罗惜惜忙道:“吃不得。”

    郑轼已经咬了一口,闻言“扑”的一声赶紧将蒸糕吐出来,惊问:“有毒?”

    罗惜惜低着头道:“奴先前吃了这里的三块糕,喝了一杯热茶,就,就昏睡不醒。”

    羽玄道人一听,心里又痛又恨,跳过去又要揍曹谎子,曾渔拦住道:“待我先问问他。”问曹谎子道:“从实招来,这蒸糕有何古怪?”

    曹谎子道:“这蒸糕是酒糟和面做的,还加了山茄花药粉,吃了就会不省人事,杨尼姑欠了我十两银子,无钱归还,就说诱罗西施来让我奸宿,这须怨不得我。”曹谎子想把罪责推到死人身上。

    曾渔当然知道山茄花就是曼陀罗花,华陀的麻醉药、水浒里的蒙汗药就是这种花制成的,没想到这偏僻小庵里的尼姑还会使用这种药,也许这杨尼姑伙同曹谎子用这种法子作奸犯科不是第一回了—

    那吴媪走到内堂门边向里张望了一下,果然看到两个尼姑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唬得这老太太脸发灰,坐回椅子不住念佛,声音直哆嗦,浑身如筛糠。

    曾渔道:“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就是由我和三痴兄还有小仙姑来作证,我和三痴兄、羽玄道兄受黄老爹之托来此庵里接黄老太太和罗小娘子回镇上,小仙姑随后追来,对了,小仙姑寻我何事?”

    张广微道:“我元纲师兄要以紫微斗数给你推演命盘,让我来寻你去。”

    曾渔“哦”的一声,说道:“算命不急,救命要紧——小仙姑就与我三人一道来到这观音庵,接了黄老太太和罗小娘子出庵,但还没走出半里路,大雨就下来了,便一起退回观音庵避雨,却见庵门紧闭,叩门无人应,雨很大,门外待不住,羽玄道兄就逾墙而入,然后开门让众人进去,众人听到内堂有动静,正看见曹谎子用菜刀砍死了杨尼姑师徒,记住,我们看到曹谎子满嘴是血——”

    “不是我砍的”躺在地上的曹谎子大叫起来,没人理会他,众人都要听曾渔往下说。

    曾渔道:“曹谎子见我们闯入,惊慌想逃,挥舞着菜刀冲过来,幸得羽玄道兄有武艺,赤手空拳将曹谎子打倒,这就是这次血案的经过。”

    张广微赞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我亲眼目睹的。”

    郑轼道:“曹谎子为何要杀那两个尼姑,这个必须编排得合情合理。”

    曾渔道:“曹谎子闯入观音庵意欲强丨奸女尼了真,了真反抗,咬掉了曹谎子的舌尖,曹谎子一怒之下就拿刀砍死了真,又砍死杨尼姑——这样编排虽有不合情理之处,但只要我们六人异口同声说亲眼看到曹谎子杀人,曹谎子断了舌头,也无法自辩,贵溪周知县正在此间,必当场提审,曹谎子在镇上名声不佳,无人同情,而且又到处败坏张大真人的名声,周知县必严惩,定是死罪。”

    张广微赞道:“好计,好计。”

    曾渔又道:“黄老太太见杀了人,惊倒致病,回家就卧床不起,一应取证,只是不理,我看罗小娘子虽柔弱却坚强,可以与我们一起顶起这个证人的责任。”

    罗惜惜点头道:“好,奴见官就这么说。”

    羽玄道人问:“那曹谎子的舌头怎么割,用刀?”

    曾渔摇了摇头,郑轼即道:“刀割得平整,这还得用牙齿咬。”

    羽玄道人朝厅上众人一望,不能叫罗惜惜去咬曹谎子舌头啊,这事只有他来于,当下朝曹谎子走去,张广微赶紧转过头去,这事又恶心又血腥,不敢看。

    曹谎子听到曾渔几个在说着怎么对付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爬起往外踉踉跄跄跑,羽玄道人几步赶上,一拳将曹谎子打晕——

    羽玄道人办事很麻利,片刻后就回到厅上,直接去了内堂,曾渔、郑轼跟了进去,不一会布置妥当出来。

    张广微问:“可以走了吗?”

    曾渔道:“小仙姑先骑马去大上清宫报信,就说观音庵这边杀人了,把人引来就行,小仙姑口风一定要紧啊——”

    羽玄道人双膝跪倒,说道:“广微小姐一定要救贫道。”

    罗惜惜也赶紧跪倒,那吴媪抖抖缩缩也要下跪,张广微赶忙拦住道:“我说了要保你们无事,难道我会乱说——我去了。”牵过坐骑红袖,曾渔去开了庵门,张广微翻身上马,冒雨急奔而去。

    曾渔道:“我们几个也走吧。”回头看看,曹谎子趴在台阶下一动不动。

    几个人冒雨走出一里地,就听得人声嘈杂,张广微带着一群道士赶来了,那吴媪不用装病,真的吓病了,郑轼赶去镇上叫了一顶轿子来接吴媪和罗惜惜回去,曾渔和羽玄道人回观音庵说明撞见血案的经过,便有道士飞报大真人府,半个时辰后,正一嗣教真人张永绪和广信府知府林光祖、通判吴世良,还有贵溪周知县都赶到了,这时雨也已停了,曹谎子还昏死在那里。

    张永绪看到张广微在这里,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这热闹也是你凑的”

    张广微颇有演技,小脸大眼惶惶然道:“我看到杀人了,元纲师叔让我来寻曾秀才去有话说,却看到这边杀人,吓死我了。”

    周知县一听,有目击证人啊,便道:“将目击证人带上来问话。”

    张永绪赶忙对周知县耳语两句,周知县看了那小道姑一眼,心道:“这是张大真人的堂姑母啊,这可不好问话。”便道:“还有谁是证人?”

    曾渔和羽玄道人上前向众官施礼,林知府、吴通判、周知县见是先前在三省书屋题联的曾生员,都极为惊讶,曾渔便说了事情经过,每说一事就看张广微一眼,张广微便站在张永绪边上给曾渔背书:“就是这样的”。

    这样的证词,众官皆无疑心,周知县又问知这曹高阳平日奸盗诈伪事,恼道:“这狗才,作恶多端啊。”

    这时皂隶上前道:“曹高阳已经醒过来了。”

    周知县便让人将曹高阳抬过来问话,曹谎子“呜哩哇喇”说着,众人却一字也听不清。

    皂隶验看后说曹谎子舌头被咬断了,周知县便命几个皂隶仔细搜查庵堂,很快就在女尼了真的床边找到那一小截舌尖,女尼了真是一刀砍在后颈而死,但嘴上也有血迹——

    周知县道:“不消说了,这狗才必是躲雨到此,见小尼颇有姿色,谋奸小尼,却被小尼咬断舌尖,这狗才一时怒起,就杀了小尼,又杀了老尼,正被曾生员几人撞见,人证俱在,还有何说”

    曹谎子听得不妙,呜呜喳喳,指手划脚,忽然挣脱皂隶,冲到张永绪跟前拼命磕头,张永绪早已认出曹谎子,曹谎子送了妹子给他还不要钱,这让他印象颇深,但那曹氏只是炉鼎,连侍妾都算不上,张永绪自不会把曹谎子当大舅子照看,这时见曹谎子扑到脚边磕头,分明是想求他相救,耳边忽听小姑母张广微轻声道:“我听人说这个曹谎子到处宣扬她妹妹是你张大真人的炉鼎,他就借着你的名头到处耍威风作恶。”

    张永绪也知自己买民间美女来采补名声不大好,最忌别人提这事,听张广微这么一说,顿时恼了,对周知县道:“如此奸人,口不成语,难以成招,选大样板子一顿打死罢。”

    周知县喝教皂隶“打一百”

    曹谎子本就被羽玄道人打得半死不活,断舌后流血过多,那里熬得住刑,没打到五十下,已自绝了气。

    周知县着落镇上里甲,责令尸亲领尸,两个尼姑尸首,叫镇上盛贮烧埋。

    这观音庵血案就算这么结了,虽然有人觉得其中有蹊跷,说杨尼姑师徒本就与曹谎子有奸情,曹谎子何至于去奸杀了真

    但这种事无根无据,疑心者也只是背地里嘀咕嘀咕,谁还会为已死的曹谎子出头去翻现任县尊大人定的案?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八十七章 紫砂猴子

    七月初二日午后,曾渔和郑轼回到鹰潭坊,这次龙虎山之游因为观音庵那起突发事件而显得波澜跌宕,对于作假证帮助羽玄道人脱困,虽说冒了一定的风险,曾渔却不后悔,依照大明律,**等同于强丨奸,按律当绞,曹谎子死得一点也不冤,但羽玄道人会因为还不是罗惜惜的丈夫,免不了要承担杀死两个尼姑的罪责,不死也要流放,而且审案时罗惜惜必须到堂,一个娇怯怯的受害女子在众目睽睽下因**受审,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实在无法想象,现在这样的结果,既保住了羽玄道人的性命,又保全了罗惜惜的名声,曾渔这样做可谓善莫大焉——

    流言是有翅膀的,曾渔二人回到鹰潭坊,就听到有人在说上清镇尼庵的血案了,传得神神鬼鬼、诡异恐怖,曾渔和郑轼少不得要澄清一下流言,回到郑宅又要向郑母吕氏和曾母周氏说尼庵事始末,当然只按周知县的审案结果说,郑母吕氏道:“那等佛寺尼庵,青年妇人还是少出入为好,佛寺尼庵男男女女都可出入,有那些浮浪轻薄子弟,觑见上香妇人美貌,就思勾引,就说这次观音庵诵经的那婆媳二人吧,若不是走得快一步,说不定那媳妇就要被谎子侮辱,因此丢掉性命也难说,所以平日多做些善事即可,不必进香拜佛凑那个热闹。”

    曾母周氏道:“阿姐说得极是,心善即是佛,不必他处求。”

    曾渔和郑轼对看一眼,心里都暗赞老年人智慧,那做媳妇的还真就被谎子侮辱了,尼庵不但有浮浪子弟出入,更有淫尼坐镇,自来私情约会之地,除了后花园就是这尼庵了。

    说起大真人府题联之事,曾渔捧出那个小樟木箱,里面有五两一锭的小银锭十二个,还有两个八卦护身符福袋,这就是张大真人给他的润笔费了,两个福袋就妞妞和谦谦一人一人佩戴着了,曾渔还在上清镇买了两匹松江织花绒布和两匹绍兴精葛布,送给郑母吕氏和痴嫂李氏——

    郑母吕氏听郑轼说永丰的吕翰林初五日会到鹰潭来上船回乡,曾渔一家三口要搭吕翰林的船回乡,郑母吕氏十分不舍,不肯收曾渔送的布匹,要曾渔留着以后娶妻作聘礼用,有了银子也不要乱花,还要回乡买房置办居家器物呢,哪里不都要使钱啊。

    曾母周氏请阿姐收下,又道:“小鱼的婚事现在是我的一桩心事呢,他今年都二十岁了,却还没定下亲事,我心里急啊。”

    郑母吕氏笑道:“小鱼现在进学成秀才了,你还担心什么,小鱼人物齐整、学问又好,怕不媒婆踩平你家门坎,我没有硬留你们住在这里,就是考虑到小鱼要回乡物色好人家闺女订亲,待小鱼结婚,我这做姨母的少不要去喝酒。”

    曾母周氏道:“鱼儿结婚当然要请阿姐全家了,只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呢。”

    侍立一边的郑轼笑道:“周姨放宽心,如九鲤弟这样没娶妻的秀才,不知有多少人想把女儿倒贴嫁他呢,周姨这次回去,就怕说媒的太多挑花了眼,周姨要擦亮眼睛、多方打听,要从一大群说媒者当中为鲤弟择一佳配,这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郑母吕氏笑道:“这儿这话说得是,媒婆的话只能信个三、四分,有的更是虚夸得紧,脸有麻子她说成貌如天仙、脾气古怪她说成贤淑孝顺,还得自己多打听,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曾渔道:“娘、吕姨,你们放心,我会自己去打听,我脸皮厚。”

    满屋粲然。

    到了初三日傍晚,四喜和来福回来了,他二人去了永丰县西山脚下的吕府,吕府管事告诉四喜说吕老爷被龙虎山张大真人接去贵溪了,四喜脑子比较好使,清楚自己这次奉少爷之命来广丰的真正目的并非是见吕翰林,而是要打听少爷进学的公文是否已经到了县上,当即央求吕府管事去县学向教官询问此事,那吕府管事便去问了,回来告诉四喜说县学孙教谕言并未收到这样的公文,四喜只好与来福赶回来复命。

    曾渔皱眉道:“怎么公文还没到,那日在宜春状元洲码头为黄提学送行,黄提学就说已经盖印发文了,难道公文在驿递途中出了差错?”

    郑轼道:“许是投到广信府学去了,即便一时未到,你也不用担心,如今林知府、吴通判都识得你这个少年英才,还怕蒋元瑞状告你吗”

    曾渔道:“未得确切消息,心里总是不舒坦啊。”

    郑轼道:“要不你就在这边再住一段时日?”

    曾渔道:“我得自己回去打探个明白。”

    初五日午后未时末,吕翰林从上清镇乘轿子到了鹰潭坊龙头山下码头,自午前就一直在码头上等候的四喜赶紧跑回来报信,曾渔和郑轼就赶去码头见吕翰林,郑轼道:“吕老先生到寒舍歇一会喝杯再上船如何?”

    “多谢,不必了。”

    吕怀指了指江边泊着那条客船道:“张真人已为老夫备好了船,上面茶水瓜果尽有——曾生,请你母亲和小妹上船吧。”

    高岸上,郑轼一家送曾母周氏和妞妞过来了,谦谦拉着妞妞的手不放,趁父母不注意跟着妞妞一起上了船,回头对岸边的郑轼道:“爹,我要跟妞妞姐姐去永丰,明天就回来,好不好?”

    郑轼板着脸招手道:“上岸上岸,别胡闹。”

    谦谦道:“那我吃了晚饭就回来,好不好?”满脸的企盼,可怜巴巴央求。

    李氏道:“妞妞听话,等你九鲤叔娶妻,我们全家都去九鲤叔叔家,来,上岸,妞妞乖。”

    谦谦大哭起来,妞妞也哭,两个小女孩舍不得分开呢,不过这时也只得拆散她们,谦谦被抱上岸,挣脱着下地,哭着向十字街跑去,李氏赶忙跟回去。

    这边郑轼母子与曾渔母子殷殷道别,那客船解缆张帆,四名艄公轮番摇橹,在西斜的红日下,木船缓缓的逆水而去。

    小女孩谦谦这时又满头大汗跑回来了,她母亲李氏跟在后面,手里捏着个小木盒,谦谦见船驶远了,大哭起来,跳着脚哭喊:“妞妞姐姐,妞妞姐姐,这紫砂猴子送你,紫砂猴子送你——”

    木盒里有七只紫砂做的小猴子,神态栩栩如生,还能当哨子吹,妞妞在郑家这日子最喜与谦谦一起玩藏小猴子的游戏,这时分别,谦谦就想把紫砂猴子送给妞妞姐姐,她还想说等下次她去永丰,妞妞姐姐再把这紫砂猴子还她,因为这七只小猴子是她的宝贝——

    小女孩儿谦谦小脸挂着泪滴看着木船驶得不见影了才让爹爹抱着回家,半路上就耷拉着脑袋睡着了,哭累了,伤心了。

    郑母吕氏对郑轼夫妇道:“你们赶紧给谦谦生个弟弟吧,看她一个人多孤单,没个玩伴。”

    郑轼一家刚回到宅子里,还没坐定,道人羽玄急匆匆赶来了,连声道:“曾公子呢,就上船了吗,广微小姐让贫道来问他八字命宫呢,前日忘了问了,今日特意命贫道赶来。”

    郑母吕氏听到“广微小姐”四字,忙问:“怎么,上清那边有人要给曾渔说媒吗?”

    道人羽玄忙道:“不是不是。”这个误会可要不得。

    郑母吕氏对曾渔的婚事很关心,又问:“法师说的广微小姐又是谁?”

    道人羽玄有些尴尬,不方便说张广微是张大真人的小姑母,只好道:“是大上清宫的一位女道士,要给曾公子算命呢。”

    郑母吕氏听说是位算命的女道士,兴趣顿减,不再多问,回内院去了,心里还嘀咕一个女道士为何称作什么小姐啊,真是稀奇。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八十八章 甘蔗地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四名艄公轮番摇橹,一刻不得停,江流弯弯绕绕,不时要调整风帆的方向,确保能借到江上风力。

    离别的情绪大多属于送行者,而对于奔赴前路的人,因为有着种种期待,相对而言离情别绪要淡上许多,在船上不多一会,妞妞泪痕已于,与母亲周氏小声说着回家的事,眼里满是憧憬。

    客船一前一后有两个舱室,吕怀与两个仆人在前舱,曾渔也在这边与吕怀品茶谈天,吕怀见曾渔今日不是方巾褥衫生员打扮,换上了儒童的青衿长衫,一问才知进学公文尚未传至永丰县儒学,曾渔怕被人嘲弄控告——

    吕怀笑道:“你的事林知府都已知晓,谁敢控告你僭越,你莫担心,老夫回去替你询问。”

    行船之旅有的是闲暇,吕怀便细问曾渔这次前往袁州补考的经过,得知江西这一科院试出了严重的舞弊案,涉及此前已经考过的八府近三十名已经进学的生员,吕怀叹道:“严介溪执政十余年,吏治大坏,学风亦大坏,黄提学正人也,也难免为奸小所误,所幸亡羊补牢,尚能纠错,但也难振我江西士风,可叹啊。”

    曾渔心道:“什么样的皇帝就宠幸什么样的大臣,严嵩之罪在于奉迎不敢直言嘉靖之过,那些直谏敢言这臣大都在大礼议中被嘉靖皇帝廷杖打残打跑了,所以说严嵩大半是在为嘉靖担骂名,严嵩又有一个揽财好色、肆无忌惮的儿子,名声败坏也就无足怪了,吕翰林这样的正直之士,不知罪恶源头,却只怪罪严嵩,其实自古所谓忠臣奸臣斗争,往往都是君主的喜恶所致,但这是时代的局限,总不能指望吕翰林这样的古人认清君主**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吧,这是一百年后的黄宗羲国破家亡后才有的民主启蒙思想。”

    曾渔本想把严世蕃请他做严绍庆伴读之事禀知吕怀,想想还是算了,这老先生定会鼓励他拒绝、抗争,若是那样,他辛辛苦苦的袁州行得来的进学机会很可能化为泡影,满朝文武大臣居严嵩之下都十几年了,辞官的又有几个,现在还轮不到他曾渔来做忠臣,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经,娘说得对,他都二十岁了,妻子还没影,这婚姻大事比国家大事要紧,至于说做严府伴读,当然是要见机行事,难推则推,推辞不得应命也无妨,没必要先给自己设条条框框——

    吕怀又让曾渔取袁州院试的两篇八股文来看,边看边赞,勉励曾渔潜心磨砺,争取明年乡试一举高中,又指点曾渔一些作文诀窍,曾渔唯唯受教。

    船逆信江而上,行驶颇为缓慢,艄公辛苦,一日摇橹六个时辰只能行百余里,曾渔一家在船上过了七夕,初八日午前,客船泊在了上饶三江口码头,曾渔一家四口还有一头驴就在这里上岸,曾渔要去广信府儒学打听关于他的进学公文到了没有,顺便探望一下姐姐曾若兰,吕怀叮嘱曾渔回永丰就来西山见他,他可以为曾渔暂谋一个清闲差事,既可孝养母亲,又有时间读书——

    看着吕翰林的船离开,曾渔雇了一顶小轿让母亲和妞妞坐着,这里去祝家畈有六、七里路,虽说已立秋,但正午阳光依然如火炉一般,现在囊中有点银子了,可以⊥母亲享点福了,名叫黑宝的那头黑驴驮一边驮着书箧、一边驮着箱子行李,由四喜牵着往上饶县城西郊的祝家畈行去。

    走过朱公祠堂时,四喜见曾渔没有什么表示,便提醒道:“少爷,这是朱公祠。”

    妞妞也从轿子里探出脑袋打量这朱公祠,当日哥哥就是在这里打了那姓蒋的、姓谢的两个人,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不知那两个人记仇不记仇,还会不会找哥哥的麻烦呢?

    “也许他们已经忘了。”小姑娘这样想着。

    曾渔瞪了四喜一眼,说道:“要你说,我看不到吗”

    四喜脑袋一缩,冲妞妞做了个鬼脸,牵马继续走路,心道:“少爷笃定得很,那个挨打的蒋元瑞秀才功名是花银子买的,少爷岂会怕他。”

    曾渔一家没有直接去祝家畈曾若兰的家,在西门外的茶圣客栈要了两间客房先住下,用了午餐,曾渔带着四喜先入城去府学宫,曾渔对上饶县城很熟悉,在这里参加了一次府试三次院试,城里城外都走遍了。

    广信府府学就在城西,从西门进去大约一里地就到了,学宫与儒学并立,学宫靠东,儒学在西,学宫里有名宦祠、乡贤祠,再就是大成殿,都是祭祀的场所,平日都是关着门的,西侧的儒学才是教官居住、讲学的地方,曾渔主仆二人来到儒学外,大门是开的,进了大院却见仪门紧闭,问斋夫,说今日是明伦堂讲学的日子,不到申时末放学不会开门。

    曾渔只好与四喜往回走,准备傍晚时再过来,出城回到茶圣客栈向母亲说了一声,又与四喜去祝家畈见姐姐曾若兰。

    祝家畈是上饶县城西郊的一个村庄,这个村庄有很多户人家以种植甘蔗、熬制砂糖为业,现在是初秋时分,田畈上大片大片的甘蔗已经有半人多高,青杆绿叶,极为茂盛,四喜想着甘蔗的甜咽着口水道:“少爷,这时的甘蔗能不能吃?”

    曾渔道:“甘蔗要打霜后才真正出甜,还得等两、三个月,现在嚼着只有淡淡的甜味,你要吃就买两根。”

    四喜摇头道:“我不吃,我只是问问。”

    进村的道路就在甘蔗地之间曲曲折折,放眼一望,茂密的甘蔗漫山遍野,曾渔主仆二人走过时,原以为无人的甘蔗地会突然有农人直起腰来看着他们,四喜小声道:“少爷,夜间行路,要是有劫道的强人躲在这地里突然跳出来,那可是防不胜防。”

    曾渔笑道:“这样说,稻田里也可藏人,都不敢在乡下走路了。”又道:“只要有一口饭吃,谁愿意作贼。”

    四喜道:“是啊,今年这收成看着不错,稻谷也是丰收。”

    不远处的甘蔗田冒起青烟,似在焚烧什么,曾渔二人不明其故,问路边的农人,却说是在清除遭了虫病的甘蔗,这虫病若是蔓延开来,那这千亩甘蔗地损失必然惨重,所以要一株株检查,看有没有得白叶、枯叶,若有,那就要尽快连根拔掉并焚毁——

    那老农最后仰天说了句:“都是靠天吃饭,老天爷保佑啊。”

    曾渔问:“冒青烟的那片地是谁家的?”

    老农道:“这靠北边的三百亩甘蔗地都是村东财主祝巨荣家的地,祝巨荣家最近有些家宅不宁呢

    祝巨荣就是曾渔姐姐曾若兰的公公,曾渔忙道:“请问老丈,那祝家怎么就家宅不宁了?”

    老农拄着锄头道:“那祝巨荣被一个游方野道士骗去了几百两银子,气得犯了病,三个儿子又闹着分家产,三个妯娌也吵架,老二媳妇仗着娘家势力大,把老三媳妇给打了。”

    曾渔大吃一惊,老农说的老三媳妇就是他姐姐曾若兰啊,急问:“那曾氏伤得如何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农看着曾渔道:“书生是哪里人?”

    曾渔道:“我便是那祝家三媳妇曾氏的弟弟。”

    老农奇道:“曾氏回娘家了啊,你既是她弟弟,怎会不知道?”

    曾渔道:“我这两个月出门在外,不知家中情况,请老丈告知。”

    老农“哦”的一声道:“这个——老汉就不好多说了,曾氏也没伤得怎样,十日前带了两个孩儿回娘家去了。”

    这老农得知曾渔是祝家老三媳妇的弟弟,怕惹是非,就不肯多说祝家的事。

    曾渔心想:“家中大哥素来软弱怕事,大嫂也是不贤之人,怕是不会给姐姐出头解决纠纷,这家长里短往往没有道理好讲,只看谁的娘家兄弟多、势力强,我曾氏在永丰本就是独苗,没有宗族可倚仗,大哥若不出面,只有我来帮姐姐了,只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还没弄清楚,若贸然去祝宅,不知彼也不知己,徒惹口舌争端,而且祝姐夫那个人我与他也说不来。”便对四喜道:“我们先回去,见到姐姐问明情况再说。”

    那老农见曾渔主仆二人都快到祝家门前了却原路回去,摇了摇头继续检查甘蔗,心想:“曾家好象没什么势力吧,早些年撼龙先生名气还不小,交结的都是官老爷,若撼龙先生在世,祝家这边怕没人敢欺凌曾氏吧。”

    曾渔闷着头在甘蔗田间走,心里怏怏不乐,上回他还想带着母亲和妞妞来投奔姐姐呢,没想到姐姐自己日子过得也不如意啊,这老农说姐姐带着两个小孩十日前就已回石田,按说大哥曾筌也应该带人来论理了,但至今不来,怕是要不了了之了,以大嫂的为人,姐姐在石田恐怕也待不住,姐姐和两个小外甥女现在哪里呢?

    轿夫肩头的轿子有节奏的起伏发出“嘎吱嘎吱”响,有两顶竹轿从对面过来了,曾渔因为想事避让得慢了些,道路狭窄,抬轿的轿夫不得不放缓脚步,前面那轿子中便有人说道:“停轿做什么?”探头一看,见是曾渔主仆二人,赶忙又缩回头——

    曾渔却已看清轿中人正是他姐夫祝德栋,祝德栋见了他为什么赶紧缩头?

    曾渔拦住轿子拱手道:“是祝家姐夫吗,小弟曾渔。”

    祝德栋三十多岁,稍微有点发胖,油头粉面的样子让曾渔很看不过眼,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姐夫,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礼数还是要有——

    祝德栋见躲不过,只好又伸头出来道:“是九鲤啊,不是说你逃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曾渔见姐夫祝德栋坐在轿子里与他说话,不禁心中有气,说道:“这可奇了,我为什么要逃走?

    祝德栋依旧不下轿,说道:“上回你打了你们县一个姓蒋的秀才,那蒋秀才告了官,皂隶还跑到我祝家来抓人,亏我还使了几钱银子才把他们打发了,唉,你可真是不长进啊,也不是小孩子了,还到处惹是生非,害你姐姐为你掉眼泪——”

    这祝德栋教训丨起曾渔来了,教训丨了几句,又道:“不要在外面游手好闲了,赶紧回石田吧。”缩回脑袋,就命轿夫起轿。

    “等一下,”曾渔不让路,问:“我姐姐现在何处?”

    祝德栋脸都不露了,说道:“回石田了,你回去就能见到她了——九鲤你让开,我还有急事要办

    日头很晒,曾渔正了正遮阳笠,说道:“听说我姐姐被妯娌欺负了才带着两个小孩回娘家去的,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姐夫与我说说?”

    轿子里的祝德栋没吭气,过了一会说道:“你回去问你姐姐便知,我现在也没空与你细说——起轿起轿,再不走我不给轿工钱了。”

    两个轿夫便向曾渔拱手道:“这位公子,请让一下,我们卖苦力的挣个钱不容易。”

    曾渔压抑着愤怒,问那轿夫:“多少轿工银?”

    轿夫道:“两顶轿子说好的四十文钱。”

    曾渔道:“我给你们五分银子,你们现在就可以抬空轿子回去了——四喜,给钱。”

    “你这是于什么?”

    祝德栋叫了起来,又伸出头,瞪起眼睛道:“你想于什么,你想于什么”

    曾渔冷冷道:“不想于什么,只想问问我姐姐在祝家怎么被欺负了?”

    祝德栋恼道:“这是你能管的事吗,我说了叫你回去问你姐姐,你拦住我做什么,信不信我叫官差抓你,你现在可是负案在逃。”

    曾渔道:“你别吓唬我,我与蒋元瑞的案子已结,没我什么事,我姐姐在石田,我一时不能回去问,我只问你,到底是谁欺负我姐姐?”

    四喜摸出一小块碎银,大约四、五分,问:“少爷,给他们吗?”

    曾渔对前后那四个轿夫道:“拿了工钱赶紧走人,不然等下闹将起来,你们一文钱不得。”又对祝德栋道:“记住,你欠我五分银子。”

    祝德栋怒道:“曾渔,这是在我祝家畈,你敢乱来小心你的狗腿。”祝德栋这是撕破脸了。

    曾渔对轿夫道:“还不走是吗,等下打破轿子没得赔。”

    前后两顶轿子的四个轿夫赶忙对轿中人道:“下来下来,快下来,要打架的我们不抬了。”把轿子前低后高竖了起来。

    一般下轿时为了让人方便跨过轿拦也是这个架势,祝德栋想在轿中赖着也坐不稳了,只好下轿,正待骂曾渔,后面那顶轿子却滚下一个人来,“哎呦哎呦”叫痛,祝德栋赶紧去扶,大骂轿夫,四个轿夫抬了空轿子就跑,很快就消失在甘蔗地里。

    曾渔见祝德栋扶起的这女子年约二十四、五,梳着挑心髻,肤色白皙,两颊微有几点麻斑,下巴尖尖,有几分俏相,祝德栋对这女子爱护备至,帮他掸裙子上的土灰,又问摔痛了哪里没有,回头冲曾渔恶狠狠道:“曾渔,你有胆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人来与你理论。”扶着那女子就要走。

    曾渔拦住去路,问那年轻妇人:“你是祝德栋的什么人?”

    那妇人看似娇弱,口气却泼辣,冷笑一声道:“你是曾若兰的弟弟啊,曾若兰呢,她不敢回来吗

    祝德栋气势汹汹来推搡曾渔,被曾渔稍一借力,就摔了个狗吃屎,曾渔现在也不空气,一脚踩住这个不良的姐夫,继续问那年轻妇人:“说,你是祝德栋什么人?”

    妇人有些慌张,却还嘴硬道:“这是祝家畈,你敢行凶打人叫你出不了这甘蔗地。”一边说一边在路边慢慢挪步,然后撒腿跑了起来,这妇人是小脚,没跑几步就跌了一跤,慌慌张张爬起来又跑。

    四喜问:“少爷,要不要拦住她?”

    曾渔不想与一妇道人家纠缠,摆摆手,低头问:“祝德栋,那妇人是你相好?”

    地面滚烫,祝德栋背脊被曾渔左脚踩着,挣扎不起,觉得贴地的左脸颊都快烫起泡了,叫道:“放我起来,放我起来。”

    曾渔问:“说,你祝家人怎么欺负我姐姐,那妇人是谁?”

    祝德栋两腿乱蹬,怒叫道:“我就是要休了那曾若兰,你待怎的?”

    曾渔不动声色问:“为何要休我姐姐?”

    祝德栋叫道:“因为你打了我。”

    曾渔左脚用劲一碾:“别扯到我,你是想娶方才那妇人,才要休我姐姐是不是?”

    祝德栋额角青筋直绽,嘶声道:“就是要休你姐娶她,你又能把我怎样。”

    曾渔寒声道:“我能把你阉了。”很想对着祝德栋的脑袋一踩下去,想想这人是他两个外甥女的父亲,还是忍了,收回左脚,看着祝德栋爬起来,说道:“等我见到了我姐姐再一起来和你理论。”

    祝德栋想扑过来厮打,又胆怯不敢,转身往祝家畈里跑,一边跑一边道:“曾渔,你等着,你等着。”

    曾渔道:“祝德栋,我在广信府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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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八十九章 又见蒋元瑞

    此前两次参加广信府院试,曾渔都是住在祝家畈姐姐曾若兰家里,对姐姐与姐夫祝德栋关系不甚亲睦也有知道一些,姐姐对他是很好,但祝德栋对他一直颇为冷淡,这也是今年院试他和郑轼同住客栈没去祝家畈的原因,其实是憋着一口气想等榜上有名进学成了生员后再去见姐姐姐夫,但当时落榜了,羞愧难当,失魂落魄,都不及与郑轼告辞就匆匆离去,自然也没去见姐姐。

    曾渔今日去祝家畈倒不是因为补考中了生员要去姐夫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他还不知道进学公文到了没有呢,他只是想去看望一下姐姐,问姐姐三十岁寿诞何日举行,姐姐比他大十岁,是九月初一生日,他是十二月初一,所以记得牢。因为广信府风俗,生日寿宴往往择日改期,一般都是比正式诞辰提前,所以要预先问知。没想到半路会遇上姐夫祝德栋,起这样的冲突实非曾渔所愿,不是亲眼看到、亲耳亲到,哪里会知道姐姐在祝家的日子这么煎熬,祝德栋明显是另结新欢想休掉他姐姐曾若兰,实在是欺人太甚,婚姻并不仅仅男女双方个人的事,更关系到各自的家族,娘家势力不强的媳妇忍气吞声总是难免——

    祝家有甘蔗地数百亩、砂糖作坊两座,在县城还有四间店面,家境比石田曾氏殷实得多,五年前曾渔父亲病逝,曾家地位明显颓落,曾若兰就是从那以后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就是回家也没个可以倾诉的人,曾若兰之苦可想而知,时至今日,祝德栋竟想要休曾若兰,虽不知到底是何缘故,但在曾渔想来,总归是祝家的不是,他定要为姐姐出这个头

    “大小姐那么好的人,祝姐夫竟要休她,真是太气人了。”

    四喜也很愤怒,问:“少爷,我们这就回石田吗?”

    曾渔有些踌躇,这个时候回石田,只怕大嫂谢氏要先和他闹一场,上回他可是连谢子丹、蒋元瑞一块打的,说道:“先回客栈,和我娘商量一下再说。”

    主仆二人回到茶圣客栈,曾母周氏听曾渔说了路上经历,不禁落泪道:“没想到若兰日子竟是这么难过啊,若是石田待不住,那她可怎么办,她还带着两个小孩子呢。”即命曾渔立即赶回石田,把曾若兰母女三人接到这里来,再与祝家理论,曾若兰虽不是她的女儿,但她是看着若兰长大的,自有长辈爱护之心。

    曾渔道:“儿子明日就回石田,今天走不了,要等傍晚时去见府学教授。”

    四喜在客栈门前留心看着祝家畈那边可有人进城去告状,等到夕阳西下也没看到祝德栋现身,料想祝家自知理亏,也不敢轻易见官。

    已经是申末酉初时分,曾渔备了两斤腊肉、两斤新鲜五花肉、一斤悟峰云雾茶、一盒点心,总共四样礼品,让四喜用考篮提着跟随他去府学拜见广信府学张教授,来到广信府儒学,这回大门、仪门都开着,曾渔给了门子两文钱、递上名帖,门子持帖进去,不一会出来,说张教授请曾生员进去相见

    曾渔和四喜对视一眼,都是喜不自禁,曾渔问那门子:“张教授是称呼在下为曾生员吗?”

    门子点头道:“是啊,张教授还说等候你多日了,快请吧。”

    四喜提着篮子跟在曾渔身后往里走,一边喜孜孜道:“却原来黄老爷的公文下到府学这边,难怪在永丰县学问不到,少爷这下子放心了吧。”

    曾渔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砰然落地,虽说在袁州他就已经由黄提学亲自赐给了方巾褥衫并游街祭孔,但那毕竟是在异地他乡,真正落到实处还要在广信府、要在永丰县——

    张教授与老妻稚子一家三口这时已经在用晚饭,青菜豆腐冬瓜汤,很是简朴,教官俸禄低,没什么油水可捞,生活都颇清贫,曾有《竹枝词》写教官分胙吃肉的事:“风送邻家午饭馨,儿童争告又争闻;老妻忙抚儿童慰,为说明朝是祭丁。”祭孔春秋各一次,二月和八月的上旬逢丁日,所以祭孔又叫祭丁,这是说教官家里想要吃肉还得等祭孔完毕瓜分那些猪肉,平时都少有肉吃,可见清苦。

    张教授将半碗冬瓜汤喝了,漱口洗手,换上鹌鹑补子官服,这才去致道斋,这时暮色初起,西边天际晚霞已经呈暗红色,仿佛炭火即将燃尽,明日又是大晴天啊。

    一个青衿文童躬立在致道斋阶墀下,眉清目朗,神气清隽,这文童身边还有一个小书僮提着一个篮子,篮子沉甸甸的看来礼品不少,张教授看着便有些心喜,开口问道:“你便是永丰县的曾渔曾九鲤?”

    上次广信府院试时曾渔在考棚里面见过这位张教授,张教授五十多岁,小头瘦身,表情呆板,讲课时扭着瘦长的脖颈呆呆的盯人,有些儒生暗地里给这位张教授取个绰号叫“张呆鹅”,确实挺形象

    “禀张教授,学生就是曾渔。”

    曾渔赶紧跪倒行礼,秀才见了知县可以不必行跪礼,见教官却要下拜,因为与教官是师生关系,学生跪拜老师,天经地义。

    张教授道:“起来吧,你怎么今日才来,学政的公文半月前就到了,我一直等着你来呢。”

    曾渔道:“学生六月十三在宜春恭送黄提学上船,就动身赶回来了,路上也没敢多耽搁。”

    张教授点头道:“嗯,也有一千多里路,行路难是吧——你随我去儒学公廨,我还有话问你。”

    曾渔跟在张教授身后,四喜提着篮子跟在曾渔身后,张教授扭着瘦长脖子看着四喜臂弯挽着的篮子,说道:“书僮不必跟去,就在这里等候。”

    曾渔接过篮子道:“这是学生给张教授的束惰,请教授笑纳。”

    张教授道:“何须多礼。”就命在儒学服役的膳夫把礼篮提进去了。

    四喜在明伦堂外等着,曾渔跟着张教授进到教官公廨,斋夫笔墨侍候,张教授让曾渔把袁州府试时的四书题八股文“立贤无方”的破题和承题当场写给他看,曾渔提笔用应试时的那种书体把破题和承题的几十字写了出来,然后呈给张教授。

    张教授仔细看了看,方笑道:“这算是验明身份和磨勘。”说着,取了学政的公文给曾渔看,公文里附着曾渔在袁州府院试时的考卷,早几日张教授还把曾渔县试和府试的考卷也调来了。

    “曾渔。”张教授训丨话道:“学政大人准你补考进学,这是为国家惜人才,你要知进学之不易,更要励行端心、勤学苦读,莫辜负学政大人所望。”

    曾渔躬身受教。

    张教授又道:“学政大人在袁州已为你举行了入泮祭孔仪式,这边就不再多此一举了,从今日起,你就是广信府府学增广生员,学政大人有言,年底的岁考你若考在一等,就让你享受国家廪膳成为廪生,你要好自为之,莫要懒惰——记住,每月初七、初八、初九三日是府学开讲和月考之日,不得无故旷课,对了,明日就是初九,你来明伦堂参加七月的月考吧,辰时三刻就要赶到。”

    曾渔心道:“我明日要回石田接姐姐呢。”这话没敢说出口,到府学报到第一天就请假,教官定对他没有好印象,就晚一天回石田吧,应道:“是,学生一定按时赶到。”

    张教授道:“讲学期间,儒学膳堂会提供午餐和晚餐,当然,你若吃不惯,要在外面用餐那也由你,住宿的话育英斋有房间,四人一间,席垫被褥自带,住不惯要住在外面亲戚家或者客栈都可,并不强求一定要住在学堂里,只要按时完成学业便可……”

    张教授啰啰哩嗦说了一大通,就在曾渔以为训丨话要结束时,张教授忽然压低声音道:“曾生,你从袁州来,可知这科舞弊案究竟是什么情况?”

    曾渔便将袁州舞弊案的大致情况向张教授禀明,张教授伸长脖子惊诧道:“学政大人在公文里说十月或者十一月间要再来广信府考核新进学的生员,莫不就是要严惩那几个靠舞弊进学的生员?”

    曾渔道:“应该是这样。”

    张教授问:“你可知我广信府舞弊者是哪几人,传闻不是说都招供出来了吗?”

    曾渔心想:“既然黄提学都没公布舞弊者的姓名,我也不好先说出那三人的名字,不过那蒋元瑞嘛,还得说说——”,拱手道:“禀张教授,据案犯招供,广信府这边花银子买进学的有三人,但究竟是哪三个人,学生并不清楚,只知其中一人姓蒋——”

    张教授思索道:“莫非是蒋元瑞?”

    曾渔不作声。

    张教授皱着眉头想心事,半晌不说话。

    曾渔静候了一会,见张教授还没动静,躬身问:“张教授还有何事吩咐学生?”

    张教授“哦”的一声如梦初醒,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明日早来。”起身送了曾渔出公廨,便梗着瘦脖子回后堂住所,心里想着蒋元瑞舞弊的事,广信府新进学的四十四名生员姓蒋的只有蒋元瑞一个,而且这蒋元瑞在府学的两次月考作文都很差,难怪每次来府学参加事先都要给他送些永丰土产,什么三黄白耳鸡、九仙山木耳之类的,原以为此人文章虽劣但还懂得孝敬师长,还可以教导教导,却原来是心里有鬼——

    张教授摇着小脑袋,心道:“黄学政尚未传书革除蒋元瑞功名,我自也不好黜他,不过这人以后送来的礼物收不得了,那些物事虽然不值几个钱,却容易败坏我的名声。”

    迎面见膳夫提了一块肉出来,张教授问:“哪里来的肉,哪里去?”

    膳夫道:“回老爷,这两斤新鲜猪肉是方才那个生员送来的,太太命小人把肉存到李家肉铺去。

    张教授道:“快去快去,天都快黑了,只怕李屠户不肯收。”

    教官清苦,逢祭孔才能分得二、三十斤猪肉,舍不得几餐吃完,又不想吃腌肉,就存到附近的肉铺,肉铺可以把肉卖掉,等到某日教官想吃肉了就上肉铺去割斤把回来,可谓是整存零取,只是没有利息。

    曾渔和四喜出了儒学大门,四喜道:“篮子还没还给我们。”

    曾渔笑道:“篮子值几文钱,难道还好向张教授拿篮子回来。”

    出了西门回到茶圣客栈,曾渔向母亲说了进学公文已到,他现在是广信府学的增广生员了,只是明日要上一天学,后天才能动身回石田。

    曾母周氏很是欣慰,说道:“学还是要上,晚一天去接若兰应该不妨事。”

    四喜道:“少爷现在可以戴上方巾穿上褥衫了,没人敢说少爷了,哈哈。”

    四喜很快活,跟在方巾褥衫的少爷后面,那明显感觉不一样啊,若是今日少爷是生员打扮去祝家畈,那祝姐夫就不敢那样对少爷说话——

    在客栈用了晚饭,曾渔自己动手烹茶,给母亲斟上,母子二人坐着说话,曾母周氏道:“小鱼既是府学生员,以后每月都有三天要在这边学习,我们若是在永丰县城买房,那你每月都要来回赶路也辛苦,不如就在府城这边买一处房子,小鱼你说呢?”

    对于曾母周氏而言,除非是在石田安家,不然的话无论是永丰县城还是广信府城都是一个样,反正都不熟悉,只要儿子方便就好,所以提议说在上饶这边买房——

    曾渔道:“那好啊,等过两日把姐姐接回来,我就去寻一处合适的房子,儿子看房子是行家里手,好歹也是风水先生呢,娘放心就是。”

    曾母周氏笑道:“我儿长大了、出息了,娘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不知道这府城大地方房子贵不贵,可不能为买房把钱全花进去啊。”

    曾渔这次从袁州带回来了一百四十两银子,在龙虎山为张天师撰写门联得了六十两银子,总计有二百两银子,这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还有伯父撼龙先生留下的二十两金子,曾渔现在可称家底殷实,但曾母周氏是穷怕了的,不敢起半点奢侈之念,家无恒产,要一一置办,当然要处处节省了,最要紧的是曾渔岁数不小了,娶妻生子都是这几年的事,花钱的地方很多,那二十两金子曾母周氏要留着压箱底救急之用,不能拿出来花的——

    曾渔道:“娘,银子可以慢慢挣,居住的房子不能太马虎,我们是要长住的,银子不够的话可以先典房。”又安慰母亲道:“儿子现在进了学,没有徭役牵累,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娘不必为银钱操心。”

    曾母吕氏笑道:“是,娘有得福享了。”想到曾若兰,神情一黯,叹息道:“不知若兰现在怎样了,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啊。”

    一边妞妞静静听母亲和哥哥说话,这时插嘴道:“阿彤会哭的,阿彤很爱哭。”

    阿彤是曾若兰的长女,比妞妞还大一岁,曾若兰生了四胎,得了两个,都是女儿,小女儿叫阿炜,今年五岁——

    曾渔就在喜忧参半中入睡,初九日一早起身梳洗毕,喝了一碗豆腐脑,吃了两个大馒头,拣了几样书籍和笔墨用油布包了挟在腋下,对母亲周氏道:“娘,儿子去府学了,要到傍晚才回来,府学里管饭。”吩咐四喜在客栈里侍候,又去叮嘱店家多关照。

    那店家见曾渔昨日来时是青衿儒童,今天一早又是秀才打扮了,又说是去府学上听讲,心里虽然有些奇怪,面上是满口答应,请曾相公放心,曾孺人有事尽管吩咐,小店自会小心侍候。

    曾母周氏住的楼上客房,窗子正对着街面,这时立在窗前看着儿子头戴四角方巾,身穿细葛褥衫,腰间系着皂绦软巾显得分外精神,曾母周氏微笑着看着儿子快步在行人车轿中穿行,直至人影不见

    曾渔左腋下夹着油布包,大袖飘飘地走着,转过街角,就能看到府学宫高高的檐角了,忽听街边有人叫了一声:“九鲤——”,扭头看时,一人从街边小食铺中走了出来,又惊又喜道:“九鲤贤弟,还真是你啊。”上上下下打量曾渔的衣巾,眼里有疑惑之色。

    曾渔作揖道:“原来是吴兄,好久不见,哦,吴兄也是府学生员是吧。”

    曾渔称之为吴兄的这个三十多岁的秀才名叫吴春泽,是上饶县人,与曾渔是东岩书院的同学,这一科广信府院试东岩书院有两人进学,就是蒋元瑞和吴春泽,吴春泽与曾渔关系还算好——

    曾渔正与吴春泽在街边寒暄,陡听那小食铺里有人把筷子重重在桌上一拍,大叫道:“曾渔,今日看你还往哪里逃”

    吴春泽脸色一变,对曾渔低声道:“贤弟快走,我帮你拦一下,你快走。”

    曾渔微笑道:“多谢吴兄。”转身冷冷看着从小食铺冲出来的那个黄胖秀才,大喝一声:“蒋元瑞,你待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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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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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清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