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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衣有风     凤囚凰txt下载     凤囚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八章 谁家昆仑奴

    昆仑奴,其实就是海外贩卖来的黑奴,他们身体健壮,性情温良,耐劳肯干,是非常好的奴仆,能得到一个昆仑奴作为仆人,是一件很时髦的事。

    但是,这个昆仑奴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此处呢?

    看他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主人。

    护卫见赶不走昆仑奴,害怕宗越责罚,便拔出了刀,楚玉趴他伤人,连忙叫道:“不要用刀,省得血迹污了此地的美景!”这时候表现得慈悲为怀未免太扯,楚玉只有用这个理由避免干戈。

    公主大人开口,护卫只有收了刀,伸手去推那昆仑奴,可是他用尽了气力,依旧无法动摇对方半分,黑人依旧稳稳当当的站着,他低头看了眼抓在他肩臂上的手,像挥开一只蚊子那样,轻描淡写的挥了一下手,护卫便整个人飞出去,片刻后摔落在溪水中,溅起好大片雪白的水花。

    “不,不走。”他结结巴巴的说,口音有些奇怪,眼神却异常坚定清澈,宛如上好的琥珀,澄澈,坚硬。

    宗越皱了皱眉,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毒,但很快就压了下去,他抬了一下手,便又有四名护卫围上去,合力推搡着黑人,而此时,越走越靠近的楚玉也看清楚了那昆仑奴的相貌。

    那还是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脸容勃发着青春的气息,五官十分的标致,大大的杏眼,挺直的鼻梁,嘴唇丰润饱满,假如剔除那黝黑的肤色,甚至有几分艳丽之色。

    真是漂亮的一头豹子。

    楚玉在心中赞叹着,虽然见惯了府内的美色,但是乍见这种截然不同的野性风味,还是让她不由得产生了惊艳的感觉。

    四个人上前一起推,总算是稍微推得黑人少年动了动,但是也只是动一动而已,他一皱眉,伸出双手抗拒,大喝一声,那四人便被他给反推开了,虽然没有如同第一个护卫那样凄惨的掉进水里,但也狼狈的退了好几步。

    宗越面色变了一下,几个护卫都奈何不了一个昆仑奴,这个事实让他大感面上无光,心中的凶意也慢慢的升了起来,楚玉虽然在关注昆仑奴那边,可也没忘记时不时看一眼宗越,发现他眼神有点不对劲了,连忙在一旁道:“再上几个人,我倒要看看,这昆仑奴的气力有多大。”

    楚玉这么发话了,宗越只好服从,于是,五个人,六个人,七个人,一直加到八个人,才送算将昆仑奴给推开。

    黑人少年跌跌撞撞的后退,一屁股坐在溪水边,一条漂亮的长腿被清澈水流没过一半,他双手撑着地面,神情懊恼的看了楚玉等人一眼,很不服气:“你们,人,人多。”

    楚玉笑眯眯的道:“对,我们就是人多,欺负你一个人。”其实他们的八个护卫都没怎么讨好,有的扭了关节有的脱了臼,一个个痛得直抽气。

    听她这么坦白的承认,昆仑奴一下子泄了气,没再说什么,他手脚俐落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沙转身就要走,在黑人少年的心里,人多欺负人少,输了也就是不服气一下,并不会认为对方仗势欺人什么的,更不会有什么羞辱之感,既然楚玉等人推赢了他,那么他便走掉好了。

    他才转身,肚子里便发出了“咕”的叫声,声音大得连楚玉都听到了,昆仑奴沮丧的摸一下肚子,轻轻的拍拍,望着肚子自言自语说话:“不,不饿。”好像这么说,就能真的不饿似的。

    楚玉噗哧一声笑出来,她拉起刘子业的手,低声道:“陛下,我想要这个昆仑奴,他力气这么大,一定很好玩。”虽然面上笑着,可她心里却在吃惊,这少年还是饥饿的状态,力气便能抵过八个壮汉,假如让他吃饱了,不知道会是什么一番模样。

    只不过是个昆仑奴而已,看得高兴的刘子业自然不会反对,他点了点头道:“好的,要不要我令人把他给捉起来?”

    楚玉笑着摇摇头,已经准备抬步上前:“不必,我自己来便可以。”走出去时,楚玉听到身后刘子业的叮嘱:“那你可要小心,昆仑奴力气很大的。”

    她没回头,只反手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顾忌着昆仑奴那惊人的力量,楚玉没敢靠得太近,只站在距离他六七尺的地方,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见昆仑奴露出不解之色,楚玉笑吟吟的指了指自己,手指点在鼻尖:“楚玉,我叫楚玉,你叫什么名字?”她洁白的脸容映着阳光,手指鼻尖,都映着玉石般柔润美丽的色泽。

    昆仑奴呆了一下,才学着她的模样,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却一不小心太过用力,痛得他“啊”了一声,捂着鼻子弯下腰去,再直起身子时,他鼻尖泛出点不易发觉的暗红。

    黑人少年琥珀色的眼眸眯了起来,眼角沁出泪花:“痛……”他鼓起腮帮子用力吹气,想让疼痛减轻些,可是伤口在鼻子上,鼻子在嘴巴上,吹出来的气完全无法接触到伤口,他想了想,稍微仰起头,这样气息便可以朝上喷,可是他仰起头时,鼻子也跟着朝上了,还是吹不到。

    怎么都吹不到,昆仑奴很着急,呼呼呼呼的吹得更用力,不断一点点抬头,最后头仰到了最大幅度,楚玉完全看不到他的脸了。

    身后的刘子业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护卫们也是笑成一团,楚玉虽然也想笑,但不得不强忍着,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已经发现怎么都吹不到自己的鼻子了,昆仑奴悻悻的低下头,仔细想了想,吐出一大串楚玉听不懂的发音后,又有些结巴的道:“阿,阿蛮。”

    前面那个是他本来的名字,不过后来,被绑着上一条船后,大家都叫他阿蛮,叫来叫去的,他也默认这是自己的名字了,可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却还是第一次,因为没有人这样问过他的名字。

    从来没有。

    “好,阿蛮。”楚玉的语气变得很温和,忽然她有一种照镜子的冲动,想看看自己现在像不像哄骗小孩的狼外婆:“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

    “跟,跟你走?”阿蛮迷茫的眨眼睛,“为,为什么?”

    楚玉脱口而出:“跟着我,有肉吃。”她原本只是随便说说,可是话音才落,便瞧见阿蛮的眼睛陡然发亮,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一瞬间漂亮得难以逼视。

    “真,真的?”伴随着生硬结巴又欣喜的声音,与之合奏的是阿蛮肚子里的长长鸣叫:“咕——”

    “有,有很多肉?”阿蛮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的吞口水,整张脸都好像在发光,仿佛又艳丽了几分。

    楚玉很肯定的点头:“我让你一顿都吃肉,吃到饱为止,怎么样,跟不跟我走……”

    她话还没说完,阿蛮便着急的打断她,生怕她反悔似的猛点头:“我跟,我跟!”

    ……这么容易就到手,这小子是不是太好拐了?

    楚玉开始怀疑,这拥有怪力的黑人少年,根本是因为贪吃,才被人抓来当奴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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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啦,现在人物(食物)差不多都出来了,安排下菜谱:

    头盘是天如镜,

    汤是桓远

    副菜是王意之

    主菜是容止

    沙拉是越捷飞

    甜品是柳色

    饮料是昆仑奴

    那么萧别呢?进餐时他配乐好了。

    嘿嘿,今天偶然兴起分配的,这是西式菜,等下回有空我想想中式菜该怎么用这几人排布。

一百零九章 湘中出天子

    既然阿蛮表示愿意跟着楚玉,那么便是她的人了,可他穿这么破烂,不能这么跟着他们一路走,楚玉虽然不在乎,但是刘子业不乐意。

    宗越很是知情识趣,命一个护卫带着自己的令牌,领着阿蛮暂时先回去公主府安顿,阿蛮站在原地不愿走,直勾勾的望着楚玉:“肉……”

    楚玉翻翻白眼,道:“你跟着我们的护卫走,先回我府上,到时候自然有人煮肉给你吃。”说完她转头叮嘱护卫,“你带他回去后,吩咐厨子,说我的命令,烧肉给他吃,让他吃到饱。”

    那护卫妒嫉的看了阿蛮一眼,心说自己都没这么好的待遇,便踢了下阿蛮的小腿:“走啦,黑蛮子。”

    他这一脚是带点怨气踢出去的,可是没想到才挨着阿蛮的腿,却感觉好像踢在钢铁柱子上一般,痛得他抱脚跳起来,于是又是一番折腾,才好不容易送走了阿蛮,继续他们今日游玩的行程。

    顺着溪流进入山中,过一小桥,便是兰亭,又称为流觞亭,正是当年王羲之等一干名士一觞一咏,畅叙幽情之地。

    山间的日光被遮蔽了不少,阴凉的微风里,楚玉与刘子业二人坐在亭中,呼吸山间清新的空气,周围竹林散着淡淡的芬芳,刘子业兴致来了,吟道:“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正是《兰亭集序》中的句子。

    两人坐在亭边,亭是八角亭,并不如何的华丽精美,亭栏方过膝盖高,支撑亭盖的柱子也有些红漆脱落了,露出木质纹理,但是这里有一处曲水流觞的典故,便可流传千古。

    吟了两句,一路上走来的乏累也有些反了上来,刘子业双脚分开,一脚跨在亭栏外,一脚跨在亭栏里,他的头枕在楚玉的腿上,在这清幽的景色中大睡,楚玉低头看着刘子业,伸手拂去停在他额角的一只细小飞虫。

    被楚玉的手骚扰,刘子业皱了皱眉,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了些什么,又合上眼睛。

    楚玉平静的看着他:基本上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凶残狠毒的少年皇帝才是可爱的,睡着的时候,他不会动不动杀人,也不会脾气暴戾的打骂身边的人,甚至不会流露出那种令人心寒的阴毒神色。

    也只有这个时候,楚玉才会感觉到,这少年今年才不过十六七岁,并且,是这具身体的亲生弟弟,他的脑袋枕在她腿上,彼此之间的接触传递着脉脉温情,她可以不带恶感和恐惧的凝视着他。

    温热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楚玉也不由得靠在亭柱上,迷迷蒙蒙的合上眼睛。

    好像才眯了一会,楚玉便感觉腿上动了动,便也跟着睁开眼,却瞧见刘子业侧枕着她的腿,脸朝向她定定的望着,平时残忍狠毒的狭长眼睛里,此时竟然映着柔软的怀念与温情。

    “怎么了?”楚玉还没怎么睡醒,神智不太清楚的就去摸他的脸,拍一拍,还顺手轻捏了一把刘子业的鼻梁,捏完之后她立即被自己给吓醒了:她刚才做了什么?这可是皇帝的鼻子!

    但是刘子业并没有因为楚玉的动作生气,他换个个更舒服的姿势,翻过身来半趴在她腿上,扬起脸来,喃喃道:“阿姐,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那就是真公主那阵子了,怕露出什么破绽,楚玉不敢多说,只好带着疑问的语气嗯了一声。

    刘子业微微一笑,依旧是一脸怀念的神色:“小时候,我也是这样枕着你的腿,我们在花园里吹着风睡觉,那时候很舒服,别的皇子都不怎么理睬我,只有阿姐你愿意跟我玩,那个死酒糟鼻要责罚我,也是阿姐你帮我求情。”

    楚玉一边听一边点头:明白了,刘子业和山阴公主的交情是从小打下的,只是那酒糟鼻是谁?能责罚太子,大概是太子的老师一类的人吧。

    楚玉自然不会知道,那酒糟鼻,指的是先帝刘骏,刘子业和山阴公主的父亲,刘子业恨极了这个父亲,竟然连一声父皇甚至先帝都不肯称呼,直接叫他外貌上的缺陷。

    相对的,刘子业有多么恨他父亲,就有对这个姐姐有多么亲近依赖,楚玉虽然还不知道这亲近到了什么程度,却隐约明白,就算她问刘子业要一半江山,只怕他也是肯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多半是刘子业在说,怀念儿时的一些小事,楚玉在他停顿下来时嗯嗯两声,表示她正在听着。

    说着说着,此时远处却隐约传来清脆童稚的歌声,好像有几个孩童在唱着什么歌,声音亮亮的很是好听。

    宗越听见这歌声,暗道怎么又有人骚扰,正想令人将小孩赶走,刘子业却忽然坐起来招招手,道:“让他们过来。”他兴高采烈的转向楚玉,“阿姐,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教我唱的歌谣?”

    楚玉心中一真慌乱,面上却很镇定,微笑道:“都是这么久的事了,我哪里还记得?”

    幸好刘子业并未起疑,他张嘴想要自己唱,张了几下后无奈的闭上:“我也不记得了。”只一会他又高兴起来,“我叫那些小孩来,让他们唱给我们听。”

    被护卫带过来的是四个孩子,二男二女,都是六七岁的模样,男梳着冲天辨,女的头上扎两个小包,他们穿着的衣服很简谱,是薄薄的洗得发白的麻衣和草鞋,不过四人手上都拿着香甜的糖酥和新鲜的果子,吃得满嘴满脸都是。

    刘子业心情正好,也没有计较这些小孩在御驾前仪态不佳,只挥了挥手,问道:“你们刚才唱的都是什么歌?很好听,再唱一遍给我听听。”

    四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害怕,他们刚才就在唱歌,却被两个很凶的大哥哥带过来,现在不太敢开口了。

    刘子业不满的看了宗越一眼,后者从怀里摸出几个钱,弯下腰对四个小孩道:“看到这个了么?这个是钱,拿了钱能买很多好吃的,你们好好的唱,就像刚才那样唱,唱好了我给你们钱。”他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很和气的样子。

    看到钱,小孩子们一个个眼睛发出光来,其中一个也顾不得脸上的糖渣汁水没擦干净,头一个唱出声来,有了他开头,剩下三个小孩也跟着唱了起来,他们一边唱,一边随着音律转圈蹦跳,大概是小孩子的一种游戏,因为跳动着,几人的发声也不是很清楚,更不整齐,只是听着孩童清脆柔嫩的嗓音彼此交错。

    刘子业原本面带微笑听着,可是听着听着,笑容僵在了他的嘴角,他的面色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铁青。

    楚玉看他神情不对,已经知道不妙,可是那几个小孩唱歌带着点地方的口音方言,方才她没仔细听,也没明白小孩子唱的是什么,不过现在她也无暇再细听了,连忙打断他们:“停下!都停下!”刘子业脸色难看成这样,这些孩子一定唱了些什么他不爱听的。

    刘子业的嘴角不带感情的扬了扬,慢慢的道:“对,停下,我方才没听清楚,现在你们站在我面前,一个个把这首歌谣清清楚楚的唱一遍给我听。”

    小孩子不疑有他,听话照做了,四个孩子,唱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歌词:真皇帝,假皇帝,皇宫有二帝,老天子,少天子,湘中出天子。

    听到最后,楚玉已经是心中冰凉一片。

    刘子业不咸不淡的问:“这首歌谣是哪里来的?”

    四个小孩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道:“是我们大家都在唱的歌,很多人都在唱的。”

    刘子业瞥了宗越一眼,淡淡的从嘴里吐出来两个字:“杀了。”

一百一十章 谁是真天子

    杀了。

    直到抵达公主府,这两个字依旧在楚玉的脑海里回旋。

    她始终忘不掉那时候刘子业的眼神,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的狰狞,残忍,恐惧,焦虑,阴暗,最终糅合而成的可怕的平静。

    她也始终忘不掉,在刘子业说出了那两个字后,宗越手一挥,身旁护卫便如狼似虎的扑上去,雪亮的刀锋切过小孩子细幼的颈脖,鲜红的血从伤口处喷出来。

    她忘不掉小小的身躯像羽毛一般的倒地,身下的鲜血染红了碧草,四双清澈纯真的眼睛里甚至还来不及痛苦,只有一点点的错愕,凝固在瞳孔中。

    简直好像有什么人拿刀子刻在了她脑子里一样,怎么都抹不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杀人,先前山崖之上遇刺的时候,她也算历过生死,见过死尸,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样,看着单方面残杀手无寸铁的人——还是四个孩子!

    她为刘子业的眼神所惊悚,来不及阻止,声音犹含在嗓子中,几个孩子便已经纷纷倒地。

    回去的途中,楚玉一直处在一种接近木然的情绪中,脑海里反复回放那一幕情景,说不出是难过愤怒或是怨恨,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变成了木头。

    那几个孩子只是唱一首流传的歌谣,却不料因此丢了性命,他们也许甚至不明白这歌谣的具体含义,只是倒霉的在刘子业面前唱了出来。

    一直到快接近山阴公主府的时候,楚玉才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陛下,您可知道,那湘中出天子,是什么意思?那歌谣虽然大不敬,可说得好生含糊,实在是叫我不解。”那首歌谣其实很浅白简单,意思也很明确,就说皇宫中有两个皇帝,湘这个地方会出天子,但是目前楚玉对大局的了解还不够,不知道那真皇帝假皇帝各自指的是谁,而那老天子少天子,又是什么人物。

    刘子业看了楚玉一眼,阴郁狠毒的眼神有些柔化,静默片刻,他叹了口气道:“前面一句是说,宫里有两位皇帝,我是假皇帝,戴法兴是真皇帝。”

    戴法兴?

    楚玉偏头想了一会,才把名字和真人对起来,她出入皇宫时也曾见过这位大臣,是先皇留下来的老臣,看起来很忠厚的样子,难道这人想篡位?

    刘子业抱着楚玉的手臂,道:“阿姐别看我现在是皇帝,可我看的奏折,都是他先看过的,不知道有多少被他扣下,我想赏赐什么人,都得被他说两句,上回我想赏赐阿姐你一些东西,戴法兴却给你减去了一半。难道他不是真皇帝么?”

    除了戴法兴之外,其他几个先帝留下来的老臣,也都事事处处管着他,对他指手画脚,他虽然杀人,但杀的只是些小官员,没办法对戴法兴之流怎么样。

    楚玉险些脱口而出“我不介意”,但看看刘子业现在的脸色,还是忍了。

    赏赐多少她是真不介意,那都是额外来的,她公主府有足够的钱财挥霍,再来什么赏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楚玉的观念是钱够用就好,生活舒适就行,否则就算坐在金山银山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显然刘子业并不是这么想的,他面色猛地晃过一片艳丽的血红,一瞬间诡异的阴戾后面容又变得更加苍白:“至于后面的,嘿嘿,湘中出天子……阿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皇叔,湘东王。”

    湘,就是湖南一带,而在那里封王的湘东王刘彧,是刘子业的叔父,比刘子业年纪大,正好应了“老天子”一说,巧合的是,刘彧的名字,正好与本朝开国皇帝刘裕读音相同。

    楚玉深呼吸几下,反手握住刘子业的手:“从前一直不知道,陛下竟是这样辛苦的,希望陛下要好好保重,对了陛下,我们立即回去吧,以免陛下不在宫中,被这些小人给趁虚而入了。”

    刘子业微微一笑,道:“阿姐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这些老不死得逞的。我会让所有人瞧瞧,谁才是真天子!”此时他的神情既不凶狠也不残暴,语调甚至还有点儿温柔,可是楚玉看着他的眼睛,从心里凉到手掌心,几乎要不可遏止的发起抖来。

    那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幽幽的绿芒,是属于野兽的目光。

    走到公主府门前时,已经是接近傍晚,虽然天色还比较明亮,但也染上了少许暮色,墨香身穿墨绿色的衣裳,一脸焦急的在门口站着,见她回来,连忙上前迎上。

    先向刘子业施了礼,墨香才转向楚玉,舒了口气道:“公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出事了!”

    见墨香似有焦虑之色,楚玉心里咯噔了一声,猛然就联想到了昨天听到的消息:容止病了。眼下墨香如此着急,难道是建康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楚玉先前就经历了一番惊吓,已经是身心俱疲,此时想到容止有事,好像一下子被抽离了最后一分气力,身体晃了晃,几乎就要摔倒在地,墨香连忙伸手搀扶住她,急切的唤了两声,楚玉才缓缓的回过神来。

    楚玉用力抿一下嘴唇,失去血色的双唇泛起少许血红,过了好一会儿,她反手握住墨香的手腕,神情平静的道:“说吧,容止出了什么事?”

    墨香一愣,随即有些失笑,道:“公主,您想到哪里去了?建康那里没事,我今天还收到公子的传信,问您是否抵达了呢,我说的,是这府里的事。”

    听他说容止没事,楚玉才安下心来,暗道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一听说有事就自动扯到容止身上了,思绪在这里晃一下便过去,她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回眼前:“府里出什么事了?”

    墨香哭笑不得的,很无奈的道:“还不是您白天让人带回来的昆仑奴……”想说什么,墨香又闭上嘴,道:“还是您自己看看吧。”

    在墨香的带领下,楚玉走进公主府,来到府内的一大片……废墟前。

    楚玉迷茫的看着废墟,转头问身旁的墨香:“这是什么?”她记得原本这里好像是一片房屋来着的?怎么变成了这样?砖瓦石块乱七八糟的落了一地,屋内的家具也都成了碎木板。

    就算是房子翻修,也没必要拆得如此彻底吧?

    墨香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便是您那昆仑奴的杰作!”

一百一十一章 美人世无双

    “阿蛮?”楚玉更惊讶了,“他怎么了?”话才问出口,楚玉立即很紧张的道:“难道他是个奸细?”

    墨香又愣了愣,看着楚玉的眼神变得奇怪:“公主,今日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接连两次,楚玉都将他的话想到别的方面,就算墨香再迟钝,也发觉出不对劲了,更何况他的心思十分细腻,第一次失误还可以用楚玉太过挂怀容止来解释,可第二次的错误猜想又是哪里来的?

    不需要墨香再说什么,楚玉便知道自己又问了蠢话,这世界上哪来这么目标突出的奸细?又是有哪家奸细是以摧毁别人家房屋为目标的?

    楚玉苦笑一声,拍拍自己的额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接着说吧,别管我。”

    听了墨香有条不紊的叙述,楚玉才知道阿蛮干了什么事,那黑人少年被带回来后,墨香便按照楚玉的吩咐,让厨房专门给他一人煮肉,足足吃了五六碗才停下来,吃饱了,墨香便让人给他刺字,于是……

    “他反抗的结果,就在您面前。”墨香无奈的道。他知道昆仑奴的力气都很大,却没想到这昆仑奴的力气会大到这个地步,十多个人一起围上去还制不住他。

    楚玉道:“为什么要在他身上刺字?”她没觉得阿蛮做的有什么不对,要换了她在相同的位置,肯定也会反抗的。

    墨香解释了下,告诉楚玉这是通用的惯例,因为昆仑奴是很抢手的奴隶,刺字是为了标明他的所有权,告诉别人这昆仑奴已经有主了,虽然对这规矩不能苟同,但看墨香一脸理所当然,楚玉也不好说什么,只摆摆手道:“不必刺了,现在阿蛮在哪里?”不会是跑了吧?

    阿蛮没有跑,拆了几间屋子后,他便自己一个人蹲在了院子角落,等楚玉回来,留着这么个怪力少年,墨香自己也很头疼,才会在门口等着楚玉,问她该如何处理。

    楚玉让墨香领着自己去看,在公主府一角找到了要找的人,只见阿蛮抱膝蹲在墙角,整个人缩成一团,听见有人来了,他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楚玉后眼睛变得亮亮的,十分好看,不过他很不高兴看见墨香,一手指着墨香,跟楚玉告状:“坏人!他刺,刺我。”

    这状告得可真没水准。

    楚玉哄小孩一样好生安抚:“好啦,我骂了他了,他以后不会刺你了,你也乖乖的听话,明天跟我走。”

    墨香听见楚玉的话一惊:“怎么公主要离开了?”才来了不过一天啊。

    楚玉叹了口气,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墨香皱起好看的眉,身上浅浅的幽香被风吹过来:“可是墨香接待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让陛下生气了?”

    楚玉苦笑一下:“没有,跟你没关系。”也许,跟她有些关系,假如不是她提议去看兰亭,也许就不会遇到那几个小孩,不会听见歌谣,也不会多四个夭折的幼小生命了。

    又哄骗了一下阿蛮,告诉他跟着她回建康可以有更多的肉吃,楚玉被刘子业派来的宗越找去,说明天启程的事。

    房间里,只有刘子业楚玉两人,刘子业默默的喝着酒,并没有说话,楚玉看着他喝,也不开口。他喝得很慢,面色在光线阴暗的屋子里更显阴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一摔杯子,叫道:“阿姐,我害怕!”

    青瓷杯子摔在地面上,清脆的碎成好几片。

    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狰狞凶狠,却又痛苦狼狈:“阿姐,我害怕,还是太子的时候,我怕那死酒糟鼻废了我,找借口处死我,他喜欢一个小杂种,却不喜欢我,为什么当上皇帝后,我还要害怕?!”

    楚玉被他摔杯的声音吓了一跳,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只能全身僵硬的坐在原位,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刘子业现在需要的是她表明态度,假如她不做什么,可能一时之间不会怎么样,可是今后的路大概不能太好走。

    她应该上前安慰他鼓励他,甚至像从前那样,让他的头枕在她腿上,可是她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去接近一只咆哮的野兽。

    刘子业又低下头,开始咬牙切齿的诅咒,从戴法兴到刘彧,以及他的各个叔父和兄弟,一个个的名字点过去,口头上把他们统统凌迟了一遍,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快,几乎有些歇嘶里底,楚玉知道他大概快要到了爆发的顶点,却依然不知道该如何上前抚慰。

    正在楚玉左右为难之际,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楚玉赶紧的朝门口看去,发自内心的感谢给她解围的救星,可是才看清门口的情形她又愣住了,在门口是墨香,他白皙颀长的脖子被宗越一手掐着,整个人被提起来,双脚脚尖伸直才勉强能接触地面,他白皙的连涨得通红,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看见楚玉后,他连忙投射来求救的视线。

    “怎么回事?”抢在刘子业和宗越开口之前,楚玉问道,“宗将军,你抓我的人做什么?”

    宗越看了楚玉一眼,对刘子业欠了欠身才道:“陛下,方才发现这小子在这间屋子门外鬼鬼祟祟,似乎在偷听,我便将他给抓了起来,请问陛下,应该如何处置?”

    说完原委,宗越转向楚玉,一双眼睛眯得很细,阴阴凉凉的问道:“长公主殿下,您的人不会是奸细吧?”

    楚玉心头一惊,知道宗越这话问得恶毒,不仅给墨香扣了个死罪的帽子,还顺便把她给扯下了泥水潭子,她连忙开口,因为慌乱,连说话都有些断续:“不,不是这样,陛下,墨香只怕是一时好奇,绝非有意偷听陛下的说话……”她越说越是混乱,竟然找不到正确的措辞。

    刘子业淡淡的道:“我自然相信阿姐不会害我,宗将军,今后少说无用的废话。”

    宗越低下头:“是。”

    听刘子业如此说,楚玉才松了口气,正想进一步的为墨香求情,抬眼却瞧见刘子业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那笑容和在兰亭后杀人时一般无二,极度残忍混合而成的平静,温情的外衣掩盖不住血腥的本质,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绿芒:“至于这小子……”

    “杀了。”

    和兰亭时一模一样的两个字,还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似乎只是碾死一只蚂蚁似的那么简单。

    楚玉睁大眼睛。

    嗓子里含着声音,可是还是和先前一样,发不出来,也来不及发出来。

    刘子业话音才落,宗越便飞快的抬手拔出腰间长剑,剑光映着黄昏最后的血色辉光,他放开墨香的颈脖,随后横剑一划。

    墨香白皙的颈项上印着可怖的红色指痕,随后这指痕被喷出来的鲜血所掩盖,那鲜血也喷到了剑上,盖住了剑身倒映的残阳。

    墨香粉色的唇瓣微微开启,平日里狭长的凤眼睁得大大的,好像在困惑为什么竟然招致了死亡。

    容貌端丽的绝世美人,世间无双的幽雅生香,就这么简单轻易的失去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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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絮※※※

    “杀了。”刘子业轻描淡写的道。

    宗越领命,拔刀,血光闪耀。

    容貌端丽,身具异香的绝世美人倒在地上。

    ……

    “卡!”

    “停下停下,效果不好!起来,再拍一次!”

    这里是《凤囚凰》拍摄现场。

    墨香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脖子上的番茄酱,举手道:“天导,我有个提议,你听听看可不可行。”

    “说。”

    “你可以让我死得更唯美一些,比如,让我倒下时落在公主的怀里,她紧紧的抱着我,诉说她的不舍,然后我在她焦虑的呼唤声中离开人世……”

    “你做梦吧!那是主角待遇!”

    墨香(泪奔去换衣服):配角没人权么?

    继续开拍。

    “杀了。”刘子业轻描淡写的道。

    宗越领命,拔刀,血光闪耀。

    容貌端丽,身具异香的绝世美人倒在地上。

    ……

    “卡!夕阳的角度稍微偏一些!重来,再死一次!”

    ……

    “卡!刀划的位置稍微偏上了一点,不能完美的显现出墨香线条优美的颈项!重来!再死一次!”

    ……

    “卡!倒下的方向不对,应该朝外倒!重来,再死一次!”

    ……

    “卡!眼神不对,要痛楚之中带着微微的错愕。重来!再死一次!”

    ……

    “卡!重来!再死一次!”

    ……

    “卡!再死一次!”

    ……

    “卡!”

    ……

    “卡!”

    ……

    “卡!”

    ……

    “等一下,天导!”墨香举起沾满番茄酱的手,皱着眉,“我只是一个小配角而已啊,没必要为了我浪费大家这么多的时间和胶片吧,您看我都死了五六十次了……随便拍拍就好了,没必要这么认真的。”

    “卡!你说什么?在我这场戏里,虽然大家戏份有不同,但是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都有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每一个演员都要尽自己的本分做到最好,这是一场你的高潮戏,怎么能不认真的发挥?”

    “那,天导,我能不能再提点意见。”墨香又举了一下手。

    “卡……说。”

    “我认为,我死的过程太简单了,并不能充分完全的体现出这个人物复杂的内心,您看是不是这样,在我死前,给我来一段内心独白戏,用超慢镜头演绎刀锋划过的过程,然后在这过程中我回想自己的一生,我的理想,我的愿望,等等……”

    “……”

    “又或者要不然这样,就说我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见生命危机了,被迫显露出武功,与宗越大战三百回合,最后惜败而亡……”

    “……”

    “还有,我受了致命伤后不要立刻死,让我留点气回光返照说点什么,比如‘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什么的……”

    “……”

    “天导,你看我的建议怎么样?”

    “……小楚小刘老宗!”

    “什么事,天导?”

    “我们去准备下场戏。”

    ==========================================

    后面这部分花絮是我用修改大法加上去的,不计入字数里,单订的筒子请放心。

    主要是昨天群里面一位叫“一一”的mm跟我提了一句,“再死一次。推倒重来”,就是这个花絮的灵感由来,嘿嘿,充分满足你的愿望~~姿势不对,再死一次~~~

一百一十二章 最为珍贵的

    “真对不住啊,阿姐,错杀了你一个人,改天我再送你十个好了。”这是事后刘子业对自己行为做出来的唯一补充解释。

    那日墨香死后,楚玉走出门外,发现门口地面上躺着一只小小的香炉,又想起门被推开时传来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方知墨香其实是来给屋内换熏香的,却在几句话间丢失了性命。

    楚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建康的,又或者说,她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不及理会身体周遭的人事物。

    唯一记住的,就是刘子业这句满不在乎的话,好像在说:“对不起哦,打碎你一个杯子,改天我送你十个赔偿。”

    可是杯子与杯子是不同的,每一个杯子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地方,视人命如草芥的他如何能明白?

    楚玉与墨香并不算多么的亲近,除了那次墨香跑到她床上色诱之外,两人几乎没有怎么单独相处,对墨香的全部印象便仅仅是他温婉如水楚楚可怜的样子,以及接手桓远工作之后的从容沉静。

    回程没有绕路,也没怎么在途中停留,比来时要快很多,不多些日子,便抵达了建康,刘子业回他的皇宫,而楚玉则回到自己的公主府。

    物犹相似,人却已非。楚玉慢慢踏入睽违一个多月的地方,心头浮现的竟是这句话。有的人还在,可是有的人却再也不再了。

    而当她瞧见容止的时候,毫不自觉的,全身一下子紧绷起来。

    因为楚玉下令不要传递墨香的死讯,容止这边也没有接到消息,他就站在她的住处门口等着,笑意吟吟,虽然脸容有些苍白,看起来像是病过的虚弱,可是神情却极为从容自在:“数十日不见,公主一切可好?”他微笑着问。

    楚玉看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墨香是容止一手调教出来的,想必花费了不少苦心,她应该如何对容止说,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只因为不小心正好在刘子业诉说心事时来到门口,便成为宗越的剑下亡魂?

    见楚玉不答,容止微微流露疑惑之色,随后他笑了笑,拉开门:“我却是忘了,公主远道归来,自然是累了,请先进屋休息。”

    楚玉听他的进了屋,木然的坐在椅子上,看容止将准备好的热茶倒入杯中,慢慢的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墨香的死讯,总是要说的,只是她觉得应该由自己来说。

    这是她的责任。

    容止笑吟吟的将茶杯放在黑漆方盘上,端到她面前:“公主请说吧,其实我在这里等公主,也是有事要说,不,是有一事相求。”

    对上他莹然如雪的目光,楚玉凝聚的意志刹那间便有些涣散,她别开视线,低声道:“你先说吧。”

    “好的。”容止也没有谦让,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便坐到另一侧椅子上,身子半侧过来,“我这件事是替人求的,公主还记不记得那个叫粉黛的小姑娘?就是被公主调到了身边,看起来很纤弱的姑娘。”

    “当然记得,她怎么了?”

    容止低头笑了笑:“墨香其实心里面有些喜欢这姑娘,我便代他向公主求个情,求公主将粉黛许给他。”

    听见墨香的名字,楚玉的脸容刷的一下变得苍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迟疑着开口:“墨香,粉黛?我怎么没发觉他们……”

    容止微微笑道:“其实就只是墨香一个人的心思,粉黛还不知道,所以我今日才特地来为他求公主,请公主应允他们俩的事。”他眼眸和发丝是纯然的漆黑,仿佛能吸收时间所有的光辉,更衬得他肤光如雪。

    好像被无形的手一把攥住心脏,呼吸停窒胸口作痛,楚玉惨然一笑,闭上双眼:“容止,墨香死了。”

    她之前想过很多次,该如何的说出墨香的死讯,在说出关键讯息之前,应该怎么样的减缓这件事的冲击力,可是临到头来,还是以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

    总算说了出来,那只抓住她心脏的无形之手消散无踪,麻木了好些天的心脏终于有了别的感觉,复杂的情绪错杂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胸口。

    假如说从前墨香在她心里,还仅仅是一个不那么熟悉的影像,伴着一缕幽香,那么此时,在他死了数日后,反而真正在楚玉脑海中血肉丰满起来,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欢的人,有自己的希望与渴求。

    但是他死了,这一切都没有了。

    过了好一会儿,楚玉才睁开眼睛:“容止,对不起。”

    她偏头去看容止的神情,容止并没有如何悲伤,他纯黑的眼眸泛着微微的错愕,片刻后,他轻声开口:“公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玉慢慢的将发生的事告诉他,只省略了刘子业为什么发怒的那部分,她的声音一点点的降低,最后几乎低微到听不见,忽然,手上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她惊诧的抬头,却见容止的手伸过横于二人之间的桌面,按在她扶着扶手的手背上,他沉静的凝视着她,柔声道:“公主,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过错。”

    楚玉抿了一下嘴唇,似是迟疑,最后依然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不,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容止感觉到自己所盖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听见楚玉痛苦的声音:“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因为在墨香死后,过了许久,我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来的人不是你,幸好来的人是墨香。幸好……”

    容止错愕的抬眼,他清楚的瞧见,眼前的少女用力咬着嘴唇,牙齿几乎要深深的嵌入唇瓣之中,她清澈的目中,毫不掩饰对自己的痛恨,尽管这么痛苦和自责,她还是坦然的直面自己的阴暗,软弱,胆怯,私心。

    楚玉不能原谅自己,那瞬间后,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萌生那样的念头,都是无辜的,没有哪个人是比哪个人更应该去死,可是在那一刻,她竟然会觉得庆幸,因为死的人不是容止,而是墨香。

    多么可怕。

    容止依旧静静的凝视着她,他忽然觉得,楚玉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美丽,纵然她现在衣衫素简,不施脂粉,面上身上还留着一路风尘的残迹,可是真的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美丽了。

    伤病和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人最大的敌人是他自己,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坦然的面对自身的污点,楚玉的坦然是她痛苦的来源,也是莫大珍贵的勇气。

    “公主。”容止站起来,走到楚玉面前,微微低身,抬手揽过她的肩膀,随后将她缓缓的拥抱进怀中,“公主,你已经很好很好了,不要再责怪自己,你的想法不过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私心,这是不可避免的,你并不是不在乎墨香的死活,你只是……”

    他顿了顿,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的柔和,像春天的水那么的温软,眼底的纯澈化作涟漪的水波,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你只是,更在乎我。”

    容止拥抱着楚玉,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的轻喃:“请不要自责了,这并不是你的罪过。”

一百一十四章 教导与学习

    之后的几日,楚玉一直留在公主府内,依然按时给天如镜上课,顺带又多了一道课程,教阿蛮识字说话,换句话说,她在开英语四六级培训的同时,又开了一门叫做小学语文的课程。

    阿蛮不聪明,是那种真的不聪明,天如镜虽然不解世事,可是思维极为的透彻明晰,学起东西来也很快,可阿蛮不一样,他是那种真正有点笨笨的人,别人说话,他能听懂,但是自己正确的说出来却比较困难,认字也认得很慢,天如镜一天背上百个单词小意思,可阿蛮一天认十个字都比较勉强。

    所谓资优生和落后生的差距,在两人身上算是体现出来了。

    纵然慢慢的拖延时间,可是楚玉可以教天如镜的东西依然是越来越少了,直到有一天,天如镜告诉她,他能读懂手环里英文记载的那些文字了,他看不懂的那部分,其实是整套西方历史,只不过是用英文记载的。

    “是么?”楚玉听他这么说,挑了挑眉毛,微微一笑道:“那么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之前约定的东西暂时寄放在你那儿,我不着急索取酬劳,拜拜。”

    天如镜没料到楚玉竟然如此干脆,他心思剔透,在此之前早已发觉了楚玉的刻意拖延,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拆穿她的小小阴谋,就顺着她的意思一直拖延下去,只不过没想到这个拖延的尽头,竟会这么早到来,而在到了尽头的时候,她又是那么的毫不留恋。

    她心里在想什么?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困惑的天如镜,心头浮现曾在手环一篇小说里看过的语句。

    低头为即将前来上小学语文课的阿蛮准备材料,过了好一会儿,楚玉抬起头来,却见天如镜依然站在门口,不曾离开,不由奇怪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会是想继续冲击托福雅思吧?不好意思,她的水准还没到那程度。

    天如镜没说话,只定定的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无言的转身,正遇上兴冲冲赶来的阿蛮,阿蛮奇怪的看了一眼天如镜,没怎么理他,径直进屋去了:“公主,今天,教什么?”虽然口齿依然有些不清晰,可是经过这阵子的锻炼,他说话的顺序已经基本没什么大错了。

    楚玉一看见阿蛮便笑,道:“你过来,今天教写你的名字。”

    天如镜正朝外走去,听见楚玉的话,脚下顿了一顿,他皱了皱眉,只觉得胸口好似有微微涌动着,好像吃到了调味失败的菜,味道流淌入了心里,可他却又说不上是什么缘故,只停顿片刻,便接着走了。

    阿蛮虽然有些笨拙,但他人十分乖巧,见楚玉在纸上写了阿蛮两个字,便轻手轻脚的拿过铁制笔杆的毛笔,小心翼翼的往砚台里沾了点墨水,又极为小心翼翼的,站在桌前,往桌上的白纸中写字。

    看着他一脸惶恐生怕弄坏什么的模样,楚玉忍不住微笑,她还记得第一天教阿蛮写字的时候,阿蛮就不小心捏碎的竹制的笔杆,用一支坏一支,虽然阿蛮极力小心放轻力道,可他经常容易投入专心,一专心,就会不自觉的用力,于是后来便都换用铁笔了,饶是如此,那铁笔笔杆现在也微微变形。

    而椅子更是坐不得,自从阿蛮开始习字以来,楚玉屋子里的椅子都给他坐报废了,不得不另外重新命人赶制。

    虽然器具不断损坏,不过好在阿蛮十分的认真,虽然笨拙一些,可是十分的肯练习,也不算太让楚玉费心,反而是花错那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

    楚玉拜托容止,让花错教阿蛮习武,尝试看能不能把他那一身怪力用到正途上,几天功夫下来,花错已经快要发疯,好几次跑来楚玉这儿说要撂挑子不干:他从没见过这么笨但是破坏力又这么强的学生,力气大虽然是好事,可坏就坏在这力气不受控制,总是用力过猛,而花错的剑术,走的却是轻灵花巧一脉,怎么也没办法将二者融合起来。

    教阿蛮学武的这几天,花错的院子几乎被拆了一半,而铁剑也用坏了好几把,然而阿蛮的剑术却一直不见长进,依旧停留在乱劈乱砍的阶段,让身为教导者的花错觉得很是受创。

    楚玉正想得暗自发笑,忽然听见阿蛮的叫喊声:“公主,我写好了。”

    她侧身往桌上看去,只见到白纸上写了满满的密密麻麻的“阿蛮”两个字,从最开始的鬼画符,到最后的勉强能看,期间进步显而易见。

    楚玉发现阿蛮的脸上沁着汗水,一双琥珀色眼睛满是兴奋,忍不住又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脑袋:“乖,你写得很好。”他一身怪力,平时搬动五六百斤的重物也不见怎么大喘气,可今天为了放轻力气写好字,却硬是出了一身的汗,可见他对能写自己的名字很是上心,也十分的高兴。

    阿蛮学会了自己的名字,依然有些不满足,手里攥着已经有点变形的铁杆毛笔,问道:“公主,名字,怎么写?”

    楚玉眨眨眼,随手换了一张白纸,提笔在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楚玉。

    不是刘楚玉,而是楚玉。

    她放下笔,轻快的道:“这便是我的名字,不过你今天已经学了十个字啦,不用再练习了,明天再来学吧。”

    阿蛮认认真真的盯着纸上两个字看了许久,才听话的点点头。

    直到阿蛮离开了,楚玉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放松身体靠在新制的檀木椅子里,目光带着茫然。

    经过山阴一行,她已经大概能确定,最后发动暗杀篡了刘子业帝位的,就是那位湘中出天子的湘东王刘彧,假如没有发生那四个孩子以及墨香被杀的事,她大概会毫不迟疑的帮助刘子业吧?

    可是现在她十分的不确定,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狡兔三窟,现在她在各地已经有了几个暗中的“窟”,想要撤走,随时可以隐姓埋名做一个地主什么的,眼下她完全可以独善其身,带着公主府上几个亲信偷偷逃走,逃到不会被人认出来的地方,这似乎是目前最安全也是最舒心省力的办法。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之前做的一切成为了无用功,也不甘心像一个失败者那样灰溜溜的逃走,她心中有强烈的渴望,那是在见到墨香死去,而她深感无能为力的之后所逐渐萌生的。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催促,一定要做些什么。

    **************************************

    入夜,花错正在熟睡,忽然觉察出一些异样,他闪电般的探手入枕下拔剑,雪亮的剑光毒蛇似的直指站在床边的人影,还没刺中对方,他的动作陡然停下来,瞪着来人骂道:“找死么!你进门怎么不出点响动?我险些就将你当作敌人给杀了。”

    笑吟吟站在花错床边的,正是一身白衣胜雪的容止。

    花错喘一口气吐出心底的惊骇,庆幸自己方才及时看清了对方,他平日出招一般都对着要害部位,这一剑直指来人的咽喉,倘若真刺出去,而容止没避开……

    容止瞥一眼在咽喉前不到半尺处不住颤动的剑尖,并未如何动容,只悠然微笑道:“我怎知道你会睡得如此之熟?若是以往我如此进来,你该早就觉察到了才对。”

    花错重重叹了口气,道:“还不是长公主殿下带回来的那个昆仑奴?本来我看他力大无穷,应该是学武的好材料,可没想到那小子笨得没救,空有一身蛮力却不能正确的运用,教得我累死了。”

    容止嘴角微微翘起,道:“我今夜前来,便是来解除你的麻烦的。”

    花错一下子睁大眼,很兴奋的道:“怎么解除?不着痕迹的把那黑蛮子杀了毁尸灭迹?”

一百一十五章 深夜来相会

    “咦,你来做什么?”楚玉正在给阿蛮整理下一个阶段的课程,听见有人敲开了房门,转头一看,却见天如镜站在门口,不由惊讶的问道:“找我有什么事么?”

    “上课……”天如镜话还含在嗓子眼里,忽然想起来,他与楚玉之间的课程已经在昨天结束了,可他今天却忘了这一点,依旧如同往常那样,习惯性的前来公主府,习惯性的来到她面前,在她惊讶的发问后,才想起来,他们之间的教与学,已经结束了。

    由于两人暗中达成的协议,天如镜已经是公主府的常客,朝中关于天师大人已成长公主入幕之宾的流言喧嚣尘上,楚玉对自己的名声早已是破罐子破摔不去理会,而天如镜也不怎么在乎这个,懒得澄清避讳什么,就连公主府上的人,也默认了天如镜与楚玉的某种“特殊关系”,今天天如镜一路走过来,都没有人拦阻。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只错愕了两秒,天如镜立即恢复平静,他淡淡的道:“记错了。”他转身从原路返回,走出东上阁时看见阿蛮,原本并没有如何在意,可是与对方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了一眼。

    阿蛮还是原来那个阿蛮,可是天如镜却感觉,这个黑人少年的身上,仿佛有了什么与从前不一样的地方。

    看了几眼再没有别的发现,阿蛮的背影消失在一面墙之后,天如镜收回目光,慢慢的朝公主府外走去。

    不管有什么不同,都不关他的事。

    天如镜离开没一会儿,楚玉便等来了阿蛮,照例是先让他跟着她读一段话,接着教他写字,教了八个字后,楚玉抿嘴一笑,道:“昨天正好给你写了我的名字,今天就教这两个字吧。”她在白纸上写下“楚玉”二字,随后让阿蛮临摹。

    可令楚玉惊讶的是,阿蛮拿起铁毛笔,蘸了蘸墨水,手腕轻抖,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楚玉”两个字便跃然纸上,端端正正,整整齐齐,竟然比楚玉自己写的还要工整漂亮些。

    楚玉有点不敢置信,假如不是亲眼看着阿蛮落笔,她几乎要怀疑那是别人代笔的,阿蛮开始写字以来,从来没有写得这么漂亮过,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跟阿蛮说话,楚玉没有绕圈子,直接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虽然他们现在沟通还算顺利,可是按照阿蛮的理解力,假如拐着弯儿问话,只怕到死也得不到回应。

    阿蛮期期艾艾的低下头,小声的道:“昨天晚上,一个人,练习。”

    楚玉慢慢的把他的话重复一遍,忍不住发自内心的露出微笑:“你是说,你打算给我一个惊喜,所以昨晚上一直在练习写我的名字,对吗?”

    真乖,真可爱。

    楚玉伸出手用力的揉阿蛮的头发:她一直想要一个很乖的弟弟或者妹妹,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个异国来客,给了她这种感觉。

    阿蛮偷偷的看楚玉一眼,心虚的点了点头。

    楚玉沉浸在高兴中,虽然阿蛮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却是没有丝毫目的和私心,一心一意的为她而做的,只是这么一点点小事,便足以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仔细看看,发现阿蛮的眼睛下有少许浮肿,因为他实在太黑了,所以看不出黑眼圈来,沉浸在高兴中的楚玉,并没有觉察出阿蛮眼中的躲闪和心虚。

    她甚至也没有发现,今天阿蛮写起字来,轻松了许多,不像昨天那么吃力。

    楚玉给阿蛮放了假,让他早些回去休息,熬夜不好,阿蛮回房后,也确实是躺在铁床上睡了,可是半夜,他又睁开了眼睛。

    从身上掀开被他在梦中撕碎的被褥,阿蛮穿上铁屐朝外走去。走出门时,他看见了一条雪白宛如浮冰的身影,在月光下分外的朦胧,也分外的遥远。

    “很准时啊。”容止笑吟吟的转过身来,朝阿蛮招招手,“过来,我今天继续教你怎么用力。”

    阿蛮听话的走了过去,接过他递过来的瓷碗,碗中盛满了水,阿蛮小心翼翼的端着,唯恐水洒出来,但是又怕手上用力过度,不小心把瓷碗给捏碎了。

    一边端着碗,一边听从容止的指示,他小心的做着每一个动作,庞大的蛮力在身体中流动着,渐渐的收束控制起来,当容止让他休息的时候,阿蛮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放下已经被捏出裂缝的瓷碗,阿蛮看一眼站在身前不远处的容止,迟疑的开口道:“今天,我写了,她的名字。”

    容止轻轻的“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抬眼瞥了他一眼,道:“然后呢?”

    阿蛮盯着他,慢慢的道:“我没有说,是你教的。”这句话,他竟然说得意外的顺畅。

    “很好。”容止点了点头,

    “我也,没有说,你半夜,来教我。”昨天,今天,以及今后的半夜。

    “也很好。”相对于阿蛮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容止的却是越来越漫不经心,好像阿蛮说的事情完全与他无关。

    “我,很不,舒服。”阿蛮低叫起来,“骗她,我不舒服。”昨天半夜,他正在地上用铁棍练习写楚玉的名字,这个人找到他,说可以教会他用力的技巧,让他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不至于害怕一不小心弄坏什么物件,或者……什么人。

    而相对交换的条件则是,阿蛮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楚玉,就算楚玉发现阿蛮的变化,问起来,他也只能推说,是花错教得好。

    这个条件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从小到大都为自己的怪力所苦恼,因为他力气太大,动不动便弄坏东西或弄伤人,导致几乎没有人愿意理睬他,假如有一天能摆脱这困扰,阿蛮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因此在容止提出来的时候,他连想都没有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昨天晚上,容止教了他一些基本的控制力量的技巧,

    可是面对楚玉说谎的时候,他心里面忽然升起来很难受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隐瞒,才会对容止如此抱怨。

    容止微微一笑,笑意明净如雪光,却也冷漠如冰霜:“你就那么忠诚于公主?为什么?”

    阿蛮很努力的想了想,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她,给我,肉。”

    容止笑了笑道:“竟然是这样么?倘若我也保证给你很多的肉,你会不会离开她,转而跟着我?”

    阿蛮不假思索的摇头。

    容止笑道:“我的肉难道与公主的就有什么差别?同样是给你肉吃,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却要跟着她?要知道,我能够给你的,可比她能够给的多许多。”

    阿蛮也陷入了苦恼之中,照理说谁的肉都是肉,可为什么他刚才不愿意呢?想了许久,他才想到一个勉强能解释的理由:“她在先,你后来的。”

    也许还有很多的原因,复杂的微妙的,汇聚在一起,但是阿蛮简单的思维里想不到那许多,也懒得去想,一个最简单直白的答案已经足够:楚玉是第一个主动朝他伸出手来的人。

    跟着她,可以吃肉。

    她是第一个这么对他说的人。

    所以,他跟随。

    *************************************

    楚玉回建康后的几日,朝堂之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杀了戴法兴。

    就是那首歌谣之中,皇宫有二帝中的“真皇帝”,这个“真皇帝”,被“假皇帝”给干掉了。

    刘子业杀起人来,动作和他送面首一样的雷厉风行,先下旨让戴法兴退休,接着命令他回乡养老,一出城便改令发配远方,最后一杯毒酒赐死了事。

    楚玉听到这消息时,除了吃惊于刘子业的动作之外,对于戴法兴的死并没有什么意外,她知道,在山阴县的时候,那首歌谣已经彻底点燃了刘子业心底的暴虐,他一定会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那些与造反歌谣中有关的人,统统都会死。

    也就在戴法兴的死讯传来之际,楚玉接到了一封请帖。

一百一十六章 与尔同去回

    邀请函上的地址是全然陌生的,而王玄谟,这是邀请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楚玉曾经不知道听谁提过,好像是朝中的某个大臣,但具体是干什么的,却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只不过这个人……姓王。

    邀请函是桓远安排在楚园的人收到,转交而来的,受邀请的人自然是那个被创造出来的虚假身份“喻子楚”。

    假如是千百年后,看到两个姓王的,楚玉绝不会太在意,也不会将他们之间联系起来,可是这时候,人们提起“王”姓,首先想到的便是那秦淮河畔乌衣巷里的辉煌家族,楚玉在心里斟酌片刻,便换上男装,驱车前往王家——王意之家。

    邀约的时间大约在下午,对方大概是给她一点时间来考虑,既然尚且得闲,楚玉也不介意去问一下旁人的意见,想要问王家的事,找王家的人应该是最直截了当的。

    然而目前楚玉比较熟识的,就是王意之一人。

    通报求见,楚玉被童子引领到卧房,见到才起床的王意之,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黛青色的外袍松松的披在身上,半躺在床边的模样极是慵懒,见楚玉来了,他眯着眼微微一笑,道:“子楚兄好啊,夏日酣睡不觉时日,衣衫不整,在下失礼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觉得羞愧或抱歉的意思。

    楚玉不禁莞尔一笑,道:“这么早前来叨扰,是鄙人打扰了才对。”

    两人一个鄙人一个在下,自称相映成趣,听了彼此会心一笑。

    接过侍从送上来的冷水手巾擦了擦脸,王意之有些清醒过来,眼神也不那么困倦了:“子楚兄这么早来寻我,是否有要紧事?”

    楚玉也不绕弯,从怀中取出请柬递过去,道:“今天一早,我收到了这个。”请柬是用金漆硬纸做的,上面蒙了一层雪白的细纱,看起来很是精致。

    接过来看清请贴上的字迹,王意之的眼神微微的变了变,他沉思片刻,随即道:“我与你一道前去,路上我会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

    一直到王意之来到楚玉车上,与她正面对坐时,楚玉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安的道:“意之兄,这样太麻烦你了。”自然,有王意之陪着前往,她心中底气增强不少。

    王意之靠在车厢壁上,懒洋洋的一笑,狭长的双目中流转着水一般的奇异光彩:“其实不过是顺路罢了,昨天我这位叔祖也差人前来找了我,让我今日去见他,我原本懒得动弹,但既然他也找了你,那么便正好顺路,一道前往吧。”

    经由王意之的口中,楚玉得知那位王玄谟老爷子是王意之辈分上的叔祖,不是直系的那种,而是之间隔着五六层血缘的远亲,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宦海沉浮一生,目前正担任王家的当家。

    王意之淡淡的道:“接下来要说的,是我们王家内部的事,本来不该于外人道,但是你今日要去面对老爷子,为免出什么岔子,我还是先对你讲明为好。”

    楚玉错愕道:“你怎么这么相信我?”

    王意之微微一笑,并未见得如何作态,可眉眼之中的自信却刹那间流溢开来,双眼仿佛在有些暗的车厢内发着光:“虽然生性惫懒不成器,可说到看人,我还是有些自信的。我说与你听,自然是相信你。”

    不待楚玉接话,他摆了摆手道:“外人之中,有人叫他草包,也有人叫他直臣。说他草包,是因为他当年曾经力主发兵北伐,却对一城久攻不下,不听部下的劝说,错失战胜良机,却又在此期间内搜刮民财,最后险些被处斩,当时还是靠着沈庆之帮着求情,才逃过一死。”

    楚玉不可思议的望着大肆批评长辈的王意之:这就是他们王家的当家?这……未免也太……低能了吧?这样的人也能当上家族统领?现在她忍不住要对所谓的世家有点怀疑了。

    至于王意之对于长辈的冒犯,她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就算是长辈,做错了也是做错了,没什么好避讳的。

    王意之继续道:“然而他又生性严直,刚正不阿,与朝中一些官员不合,几次遭人构陷,生死交逼,仕途起落。”

    “等等。”楚玉连忙举起手,请王意之暂停,虽然王意之没有说多少,但是她已经听出来少许不对劲,原以为王玄谟是个贪财无能的草包,可是这样一个草包,又怎么会刚正不阿生性严直?

    这二者之间的矛盾是如何调和的?

    王意之含笑望着楚玉,见她眉头紧锁神情困惑,便又补上一句:“虽然一生起伏,可他活到现在,七十多岁,依然活着。”

    这话好像是一点灵光,点散了横亘在真相之前的迷雾,楚玉猛地抬起眼,直直望着王意之:“你说,难道他是故意的?”不管草包还是忠直,都是他装出来的表象?

    王意之赞许的点了点头:“你能看出这点,可算是不错,当年在征战之前,他还不是王家的主事,可是他的声望与权柄,已经开始能威胁到当时的主事者,几乎有了性命之忧,他故意战败,自污名声,乃是为了避祸,也是为了今后的长期考量,虽然战败之后险些丢了性命,但是他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刻意与沈庆之交好,在关键时候保住自己一命。”

    而之后的政权更迭,官职的起落,也都是为了政治和局势的需要,在他的掌握之中操控。直臣,不过是一个掩护的表象罢了,倘若是真正的直臣,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想通了前后,楚玉悚然而惊,对自己来找王意之的决定,也暗暗的庆幸,倘若她是从别人口中获取王玄谟的资料,只怕会小看了这位老人家,而现在,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十二万分的警戒准备。

    而同时,她心中也更为的疑惑了,这样的一位人物,找她来做什么?

    虽然她喻子楚的名声在建康城名流中还算响亮,可是距离权利的高地还有不短的距离,王玄谟怎么会忽然想到找她?

    带着这样的疑问,楚玉转向王意之,后者摇了摇头道:“你莫要看我,我不理会家中事务很久了,老爷子怎么想的,我半点儿都不晓得。”顿了顿,他微微一笑,“你大可放心,我既然与你同去,便自会与你同归。”

    两人低慢的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入一条冷清的小巷,停在一座精致的小型宅院门前。

    下了车,王意之一边推门一边朝楚玉解释:“这并非老爷子的住处,而是他名下的一处宅院,平日少有人至。”

    一般来说,楚玉走到哪里,越捷飞便会跟到哪里的,尤其在她出府之后,更是一路随着,可是这一回他才想跟在楚玉身后走近这小宅院时,却被门口的两名青衣家仆拦阻住。

    “除了这位公子和王少爷,其余的人不得入内。”家仆很忠实的传达上面的命令。

    越捷飞一皱眉,就要发作,楚玉却朝他摆了摆手,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便好。”

    越捷飞有些焦急道:“公……公子,这里可不比……”不比皇宫,皇宫里都是皇帝的人,没有人敢伤害她,可是这是王家,世家的人,天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楚玉瞥一眼王意之,悠然一笑道:“我相信意之兄。”

    听她这么说,王意之的眼神微微诧异,两人走进院子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竟然不怕?”她方才听了他叔祖的事,照理说,该是更为戒慎才对,怎么对自身的安全如此放任?

    楚玉停下脚步,笑道:“意之兄方才既然肯相信我,对我直言相告,我为何不能相信意之兄?”

    她并没有因为王意之的信任和坦然相告太感动,因为她已经决定回报以相同的信任,这是应该的,自然而然的,并不需要什么解释或者感激。

    两人踏过园中白石子小径,来到一处院子里,王玄谟就在院中,楚玉仔细的打量这位老人,除了外貌清癯一些,精神疏朗一些,这位老人和普通的老人家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他也不像沈庆之那样,拥有健壮的身躯。

    此时王玄谟靠在躺椅上,半眯着双眼似在假寐,他身旁陈列着案席,上面放置着精致的菜肴。

    王意之微微一笑,走上前道:“老爷子,人已经来了,还在装睡么?”

    老人缓缓的张开眼,一双眼睛里闪过精光,一瞬间骇亮得简直不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让楚玉不由自主的心头猛地一跳,而王玄谟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楚玉真的跳了起来:“长公主请入座。”

一百一十七章 竟要休驸马

    长公主?!

    楚玉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随着这一声称呼竖了起来。

    他是怎么知道的?楚玉下意识的望了一眼王意之,后者苦笑着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晓得。

    想起王意之在路上所说的,这位老人家的神奇之处,楚玉很快就释然了,她前些天在建康也算是出尽了风头。更何况又与王意之有些来往,得到这位老人的关注并不算奇怪,而以上位者之能,想要查清楚她的身份,也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

    一惊之后,楚玉随即又恢复冷静自如,她朝王玄谟点了点头:“多谢。”言罢便在桌案后的锦垫上坐下,坐定之后,她又抬首望向王玄谟,微笑道:“请问王都督,请本公主来可是有什么事?”

    一时之间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学着王意之那样叫老爷子显然是不行的,那是人家自家人的特权,楚玉只好称呼王玄谟现在的官职,而王玄谟既然点出了她的身份,她也索性不再作伪,直接以本来的面目相对。

    王玄谟睁开眼睛后,便一直注视着楚玉,他看着楚玉落座,才淡淡的道:“公主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楚玉叹口气,不用想,她也知道那个“以前”指的是从前的山阴公主,尽管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她与山阴公主的区别,还是会让明眼人一目了然,只是没有人前来过问,楚玉也就当没人发现罢了。

    她心里面知道,自己做不来山阴公主,她不够狠,不够果决,不够精明,她也做不来山阴公主,只有尽量做一个不违背良心的楚玉。

    迅速安定了心神,楚玉正视王玄谟的目光,微笑道:“人总是会变的,难道这世上有谁是一直一成不变的么?”趁着说话的机会,她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位王意之口中的传奇人物,好像要将他每一根头发都看清楚似的那么仔细,还带着点高山仰止的心情:眼前这位老爷子太强大了,她要是有那份政局和形势的判断力,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在发愁。

    对于楚玉探究的目光,王玄谟有些惊讶,于是他也仔细观察了一下,略一思索便知道原委:“原来意之来时已经告诉你了我的事,这小子还是这么不向着家里人。”

    被当面叫破,王意之无奈苦笑一下,也跟着在楚玉身旁的锦垫上坐下,道:“老爷子,你就不要玩虚的了,下马威不是这么下的,直接说出找公主有什么事吧,说完了我们也早些回去。”

    正好早饭还没吃,他便随手抄起筷子,夹一块长案中摆放的菜肴往嘴里送。

    王玄谟深深的凝视着楚玉,道:“公主方才称呼我为都督,其实错了,我前日得到陛下旨意,回朝任领军。”

    楚玉见王意之一点都不客气的在旁大吃,肚子里的饥饿也给勾了起来,她收到请柬后便没睡好,眼下看王意之这么自在,也跟着拿起了筷子,一边吃一边随意的道:“恭喜高升,那么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玄谟沉默看了她一会儿,道:“公主此刻的作为,似乎并不怎么稳妥吧?”当着他的面大吃,可以说是十分失礼的,难道她并不怕触怒他?

    楚玉放下筷子,拿起放在一旁银盘上的绢帕擦拭嘴唇,笑容绽放开来,刹那间显出十分的清澈明亮:“王将军在试探我,我又何尝不是在试探王将军呢?本公主一直以为,有些话,必须在双方立于平等地位的前提下,才能谈下去,否则便只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操控或命令。”顿了顿,她一指桌上菜肴,“更何况,王将军准备的菜肴,不就是为了给人吃的么?”而她也确实是饿了。

    王玄谟笑了起来,自从楚玉来了之后,他这才露出头一个笑容,并慢慢的从软榻上坐起。伴随着他的动作,楚玉隐约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纷纷扰扰的浮现了出来。

    这个看起来并不是太打眼的老人,是王家的主事者啊。她有些心惊肉跳的想。觉得口中有些干涩,楚玉伸手去拿茶杯,喝了一口浅碧色的茶水,还没咽下,便听见王玄谟道:“公主觉得意之如何?可有资格做你的驸马?”

    楚玉呆愣两秒钟,缓慢消化完听到话,正在往下咽的水一下子呛在嗓子眼,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对啊,就算出现幻听,也不至于是这么离谱的内容吧?

    好不容易平复剧烈的咳嗽,楚玉无语的瞪视王玄谟,从对方的神情之中正视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不是幻觉,才终于愿意承认:现实就是这么离奇。

    王意之只比楚玉晚一些放下筷子,之后便展开折扇闲看一老一少斗法的好戏,却没料到老爷子第一句话便扯到了他身上,不由得也呆住了。

    比楚玉先回过神来,王意之苦笑道:“老爷子,你这是在报复么?”老狐狸!

    楚玉此时才找回说话的能力,慢吞吞的道:“王将军,我已经有驸马了。”虽然只是挂着好看的一只神龟,但好歹是有个名头。

    老狐狸神色不变:“公主何等身份,随时可以休了何戢。”

    楚玉郁闷的皱眉,声音依旧慢吞吞的:“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我家意之比不上姓何的那小子?”王玄谟不屑的道。

    倘若不是惦记着要尊重老人,楚玉现在就想掀桌子暴走:“不是比不比的上的问题啊啊啊!为什么您老人家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惊爆的话啊啊啊!这不是媒婆的工作么!!”

    自然,她只能在心里悲愤呐喊,面上却不得不十分客气的道:“是本公主,不,是鄙人觉得自己配不上意之兄,怕平白糟蹋了意之兄……”更何况,那驸马也不是说休就休的。

    纵然山阴公主的胆子极大,养了二十多面首,却依然没有做出休夫这么惊悚的事,她又怎么可能做得来?

    何家好歹也算有些势力,这简直就是在活生生的往何驸马及其家人脸上扇耳光啊……当然,之前山阴公主也扇了不少就是了。

    ……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王玄谟大度的挥了挥手,道:“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看你们倒是很搭调,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果然是宴无好宴鸿门宴,楚玉感觉十分的倒霉,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干脆就赖掉邀请不来了。

    王玄谟还在做说客:“公主看看我们家意之,论样貌,论才学,没有哪里比姓何的小子差,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更何况,何家还不敢与我们作对,公主尽管放心休了便是。”他说话的口气极为随便,简直好像把王意之当成了猪肉在兜售。

    就算休个把驸马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大事,可这替换的人选竟然是王意之,一想到今后要换称作王驸马,楚玉便感觉一阵的奇怪和不自在。

    王意之此刻也无心再摇手上的折扇,他无奈的道:“老爷子,你说来说去,却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呢。”这么就把他的终身大事给断送出去,不太好吧?

一百一十八章 愿意不愿意

    王玄谟看了王意之一眼:“你不愿意?”

    王意之叹了口气:“我自然不愿意。”

    楚玉也赶紧跟着接口道:“我也不愿意。”

    都不愿意。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王玄谟的笑容,变得有些冷。

    过了一会儿,王意之无奈开口道:“老爷子,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通过婚姻将王家与公主的利益牵系在一起,这并不可靠,我不是一个可靠的人,公主也不当背负这样的责任。”

    联姻?!

    楚玉这才恍然大悟王玄谟的用意,这看似胡闹的决定下,隐藏的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她想了一会儿,诚恳的对王玄谟道:“老狐……王将军,为什么您会认为我是一个恰当的合作对象?又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就算不联姻,合作的方式也有很多种,他何苦将王意之送进她这个外人看作是火坑的公主府?

    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

    王玄谟叹了口气,苍老的手放在躺椅边上,骨节筋络纠结突出,好像是苍老绞缠的树根,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的道:“选择公主,是因为公主对陛下的影响力,公主自己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才对,至于后一个问题,则请公主宽恕,我不能回答。”

    楚玉慢慢的站起来,她弯腰拍去衣袍下摆边角沾上的灰尘,动作十分的从容不迫,随后她抬起眼帘,坦然无伪的对上王玄谟的目光:“王将军,也请恕我暂时不能给你回应,你研究我,想必花了不少时日,那么相对的,我可否也思索一阵子呢?此外,婚姻一说,王将军还是不要再提了。”

    王玄谟愕然道:“公主可以告诉我理由么?”

    楚玉身体挺直,她转头望一眼苦笑不已的王意之,笑道:“我与意之兄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清风明月,高山流水,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该是沾染俗务的。”不论用何种方式,也不应联姻,那不仅仅为难了她,也折辱了自由自在,洒脱无羁的王意之。

    就算仅仅是挂着婚姻之名,也不可以。

    她朝王玄谟所在的方向做了一揖,才转向王意之:“意之兄,你走不走?”

    王意之歉然道:“我还有些话想与老爷子谈谈……”

    观他神情,楚玉便知道王意之要谈的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话,一笑洒然道:“那么我便在门口等你,同去同归,意之兄你可要说话算话。”

    王意之微微一征,随即展颜笑道:“这是自然。”

    目送着楚玉走远,王意之发现楚玉走路时背脊笔直,脚步间好像带着风,虽然此时的衣衫讲究宽袍大袖,行走当风,却好似没有见过什么人,像她这样的毫不迟疑,毫无阻滞。

    一直等到楚玉消失在院子门外,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她脚步声渐远渐弱,王意之才走到王玄谟的身边,伸出双手给老人捏肩,他一边用力一边道:“老爷子,我想听你不能告诉公主的理由。”顿了顿,他问,“是不是因为我?”

    王玄谟叹了口气,这一叹之间,他仿佛足足老了好几岁,微笑一下,老狐狸慢慢的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生得如此聪明,明明看穿许多,却为什么如何都不肯接掌王家呢?”

    王意之俊美的眉眼浮现些许歉然的愧色,他纵然再怎么洒脱,面对这个虽然血缘不如何亲近,却一直为自己着想的老人时,还是偶尔为自己的任性会感到愧疚。他嘴角微微翘起,道:“也许,我其实是个愚人吧。”

    王玄谟反手拍拍王意之的手背,道:“我也知道你志不在此,不该强逼,你很久没有理会家中的事,不知道王家现在是什么情形,我得告诉你的是,也许过不多久,家主的位置,便得换人了。我也不是舍不得这个位置,可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偏爱,已经造成家中许多人的妒恨,我的年岁也大了,倘若我一旦归天,便再也护不住你,为此不得不提前打算。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回来帮我,接掌我的位置,站在王家的顶端,便没有人能将你怎么样;第二,借着公主的权柄以及驸马的身份寻求庇佑,那些家伙胆子虽然大,却也不敢太明显的招惹公主。”

    老人精锐冷漠的目光柔化,在王意之看不到的地方,变得有些慈爱:“你选哪条路?”他也知道,不管是哪条路,对于王意之来说,都是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可是倘若要保住地位乃至性命,便只有这么做。

    王意之捏肩的动作顿住,他停下来,转到王玄谟的面前,半蹲着身子,双目平视老人,柔声道:“叔祖,你是为了意之好,意之铭感在心,可是意之是不受教的顽劣性子,这两条路,我一条都不会选。”

    王玄谟睁开半眯的眼睛,精光一下子掩盖住了柔和:“你倘若一意孤行,将来会吃很大的苦头。”

    王意之不在意的笑道:“倘若我为难自己,才是真正的现在就吃苦头。”他握紧老人的手,感到自己掌中所握的手竟然是那么的瘦削,忍不住一惊道:“您……”虽然说他自己没什么干系,可是王玄谟呢?家族之中汹涌暗潮他是知道一些的,王玄谟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他是否还能支撑住?

    王玄谟叹了口气,心情复杂的抽出手来,拍拍王意之的肩膀:“也罢,你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见,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便拦着你。至于我……”老人冷笑一声,神情很是老辣,“就算我不再是当家,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这些年可不是白活过来的。”

    听见老人这般说话,王意之才放了心,他还想多陪着王玄谟一会儿,却见老人又闭上了眼,身体后仰,重新睡在躺椅上,已经是送客的态度:“你走吧,公主还在等你呢,你素来风流,此际又怎好让一个姑娘家等着?”

    感情老狐狸还没放弃他和公主这档子事,王意之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拂老人的意,只低声告别,便起身朝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低语:“这公主与从前传闻的很是不像,虽然未必配得上你,却也是个有意思的女子。”

    王意之脚步一顿,没说话,之后又继续的朝外走去,一直到走到了宅院门口,瞧见倚门等待的楚玉,楚玉此时靠在门边,神情悠然随意,正伸出手来去摘离她最近的一条树枝上的嫩叶。

    她双目清朗透彻,目光坦荡如水,秀丽的脸容看起来十分的雅致。

    想起之前的一些事,王意之在心里默默的道:“是的,很有意思。”

    同去同归,王意之和楚玉又重新坐在返回的马车上时,楚玉凝望半空良久,忽然开口道:“意之兄,你们家老爷子的信用如何?”

一百一十九章 只谈风月事

    王意之闻言,惊异的望了楚玉一眼,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与老爷子先前的私下说话。”

    楚玉微微笑道:“他人的私隐,我并不想过于深入探究,其实你也不用回答,我知道,权柄之中,是没有什么信用可言的。”

    能爬到现在的位置,出卖了多少人,背叛了多少人,伤害了多少人,抛弃了多少人,只怕已经数不胜数,富贵权柄,是用血腥白骨编织起来的华丽衣裳,她纵然不擅长算计,可是来之前和来之后看了这么多,又如何会不明白?

    王意之笑了笑,没说话,既然楚玉已经明白,他也不愿多费口舌数落自己的叔祖。

    功利场上尔虞我诈本是常事,倘若大家都坦诚相待,那才是最大的不正常,他性好自由,不喜受到拘束,素来不愿牵扯入此间,若非得知楚玉被王玄谟叫去,他今日只怕不会前来。

    楚玉缩着肩膀,靠在马车壁上,叹了口气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立即答应你的叔祖啊。”联姻这件事是万万不能同意的,而协议合作,楚玉也十分的不放心,不太放心王玄谟的立场和信用,同时,也是对自己尚存迷茫。

    她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帮助刘子业,那个残酷又天真的暴君。

    这些天来,墨香死去的那刻情形,依旧一遍遍的在她面前回放,梦境里被洇得血红一片,漂亮的五官脸容在惊愕中定格。楚玉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结,需要时间去化解,因为墨香,以及先前被杀的四个孩子,楚玉始终无法释怀。

    她知道王权的残酷,知道人性泯灭的可怕,可是亲眼看到时,还是会被骇得动弹不得,不仅仅是害怕死亡,也是害怕那狰狞又血腥的脸容。

    不管她心怎么想,纵然对刘子业有百般的怨怼,在外人眼中,她和小皇帝是牢牢的绑缚在同一阵营内的,刘子业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倘若刘子业倒下了,她也会跟着失势甚至被杀。

    戴法兴死了,接下来,阻挠刘子业任意妄为的朝中其他老臣大概也会被杀,再接着会有一位皇叔谋反,杀了小皇帝,自己坐龙椅。

    那位谋反的皇叔,楚玉现在也大概能猜测到是什么人了,大约便是那首歌谣中提到的湘东王刘彧,倘若过阵子他还没死,那么将会拥有大大的后福。

    楚玉又忍不住思索起来,她要不要干脆现在就去讨好未来的皇帝,在关键时刻帮他一帮,以便在龙椅易主之后,刘彧会感念她的恩情,特赦放过她呢?

    可是这个主意极为的不可靠,先不说未来的皇帝是否真的就是刘彧了,即便是,世界上恩将仇报的例子也是数不胜数的,纵然她施惠在前,可假如刘彧翻脸不认人,她只怕会比原来更凄惨。

    细细的思量许久,楚玉悲哀的发现,她现在可以相信的,能够不伤害她的政权中人,竟然只有刘子业一个人。

    扶植别人上位,首先将面对的,便是刘子业的敌意,斗争之中的利益争夺,残酷竞争,而就算最后取得了成功,那个上位者会不会过河拆桥兔死狗烹,还是个未知之数。

    倘若要以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她最好最省事的选择,竟然是依附着刘子业,保证这个暴君天长地久。

    这个现实让楚玉心中一阵厌恶。

    楚玉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王意之倾身过来,抬手按平她眉心的皱褶,微笑道:“不要时常皱眉,会变得苍老的。”

    楚玉自然而然的,反手抓住他的手,带着点期冀的目光看向他,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家老爷子,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他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

    王意之无奈的摇头道:“我素来不干涉这些,又怎么会了解个中内情?”抽出手,他望着楚玉,柔声道:“我很不喜欢这些东西,这大约是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这方面帮助你,奉劝一句,在争斗之中,谁的承诺都不要相信。”千万不要相信,谁相信了,谁就输了。

    楚玉这才恍然的想起,眼前的男子,是那个沉浸在风月山河之中,于世俗无碍无扰的王意之,这一趟实在是为难了他许多,倘若不是看着她的面子,他的脑海里,连半点儿权柄的影子都不会出现,更不要提说出来了。

    思及此,楚玉不由得愧疚的道:“意之兄,实在对不住。”明知道王意之不喜欢,她还这么对他问东问西,实在是强人所难。

    王意之微微一笑,道:“子楚尽管放心,我纵然不喜欢官场之事,但是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喜欢,而与参与其中的人断交,你依旧是我的子楚,我也从来都是你的意之兄,今后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家国天下,如此可好?”

    楚玉凝视着王意之,良久后展颜一笑,道:“多谢意之兄,今后我若是去寻意之兄,必定携茶带酒,身无旁骛。”虽然困难依旧在前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陡然轻松开阔了许多,原本苦恼于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可是现在竟有车到山前必有路的错觉。

    王意之也笑道:“我也定然随时恭候,只怕你不来。”

    一瞬间烦忧消散,两人相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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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送王意之回了他家中,楚玉才让人驱车返回公主府,王意之离开后,她又忽然觉得,身体周遭的气氛,沉重起来。

    依旧是找不到答案,依旧是看不见前路。

    入府经过东西上阁交界处,楚玉原本该直接回自己居所,脚下一转却往西上阁而去,她先去找了桓远。

    房间里桓远和柳色都在忙碌,楚玉见着微微一怔,景物虽然相似,人却不一样了,从前的三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往常她偶尔前来,都会听见墨香曼斯条理的讥讽柳色,可如今却安静了不少,连空气里,都有一份寂寥的味道。

    楚玉将桓远叫出来,询问了一下在她离开的期间,桓远交际的结果,得到的回答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这出乎预料是往好的那一方面超出的,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桓远取得了比预想更好的成绩,他已经与几个世家子弟成为好友,成为经常出入的常客,甚至还见过了两位世家的当家,有数人对“喻子楚”其人表现出来了一定程度的兴趣,虽然这些交往目前还浮于表面,但却是因为楚玉一方还没有真正的体现出能让人看清楚的实力的缘故。

    从桓远的叙述里,楚玉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桓远虽然与建康城中的世家贵族交好,可是这其中唯独没有王家,然而今天王玄谟却直接找上了她本人,可见别家都暂时不清楚她的底细,而王家却是直接对准了正主下功夫。

    这从侧面上,也体现出了王玄谟的老谋深算。

    带着重重的疑虑,楚玉离开修远居,前往沐雪园。

    时节已经约略的入秋,夏日暑意还残留着少许在空气里并未消散,可是在沐雪园的竹林之中,却被洗涤一空。

    一进沐雪园,看见大片的竹林,楚玉忽然恍然,自己那楚园的格局是如何想到的:进门见林,这难道不是从沐雪园抄来的创意么?

    进门见林,入林而见人,这已经是毫不迟疑的事,容止舒舒服服的躺在林中青石台上,神情安适双眼半合,但楚玉知道他并未睡着,便走上前去,就在石台便站着。

    不一会儿,容止睁开眼,并未如何动作,只冲她一笑,笑意在青影竹香之中绽开,宛如月光流水般的皎然:“公主有事?”

    楚玉低头望着他,沉默许久,才将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来:“墨香死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你伤心过?”好歹,他也教导了墨香这么久。

    虽然先前她困于自己的心结,没能注意到容止的异常,可是这些天回味过来后,便忍不住有些为墨香感到心寒:他就这样被放弃了?毫无牵挂和痛苦的?

    容止依旧微笑着,道:“公主,我不伤心,你可以说我无情,也可以说我狠心,可倘若我做出悲痛之态,那便是可笑了,会被人笑话的。”

    他悠悠然的一笑,眼睛里黑白分明的,倒映着冰雪般的无情:“我,本就是无情之人,眼下所能在乎的,惟公主一人而已。”

一百二十章 皆是无情人

    楚玉定定的注视他眼中化不去的冰雪,许久才慢慢的道:“你是无情之人,不在乎墨香的生死,可是你对我说的,便是真话么?”

    焉知道,他昔日是否也曾对墨香说过什么话。

    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可以自然而然的说出在乎,可是倘若有一日她不幸的故去了,他会否也会如此若无其事的,冰雪无情的微笑着,对另外一个人说“我本是无情之人”?

    心脏微微收缩着,隐约的寒意缓慢而坚定的围拢过来。

    胸口发着冷,楚玉面色却是一片的平静,望着容止眼睛一眨不眨。

    容止神情不变,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化,他躺在青石台上,身姿慵懒到了极点,眼底却料峭而孤寒,他依旧冰冷的轻笑着,道:“公主难道想看我为了墨香伤心欲绝?可是公主……”他的语调柔和低缓,语意却藏着锐利的锋芒,“我伤心,有什么用?痛恨,又有什么用?我该视谁为敌,以谁为仇?我要为了什么雪恨?用什么来洗刷怨怼?”

    楚玉被他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心头巨震,是的,他伤心有什么用?痛恨又该如何?杀死墨香的人是刘子业和宗越,她也是原因之一,难道她要让容止去找这几人复仇不成?难道她潜意识里,竟然是希望容止怨恨她么?

    他不恨她,她会为了墨香不甘心,可是倘若他恨她,她自己却又会不开心。

    一边是她不甘心,一边是她不开心,她又要如何让容止选择?

    楚玉呆呆的站着,默默的道:是了,其实她才是最最没资格质问他的人,那时候,她为什么没有扑上去阻止呢?为什么她竟然会害怕得不能动弹,连语言的能力都失去了呢?

    假如她不是那么的没用,也不会发生这桩惨事吧?

    瞥见她神情的细微变化,容止忽而又温柔的笑了笑:“没有用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而多余的爱恨,我也极为吝啬。”他缓缓的站起来,站立的落脚地与楚玉几乎贴在一起,楚玉看着他几乎贴上自己,眼睛望着在眼前的光洁下巴和嘴唇,以及他优美的颈项线条,却是一片的茫然。

    容止让开两步,转过身去,淡声的道:“公主,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手握权柄的人,必然执掌一柄生杀予夺之剑,剑有双刃,一面对敌,一面朝着自己。纵然心里面有万般的不舍,可是为了某个目的,还是应当抛弃一些东西,倘若您做不到狠下心,还是尽早的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又想温柔良善,又想身居高位,又想保全所有人,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就算是他和王意之,也做不到这一点,更何况区区一个楚玉?

    王意之便是早早的预见这些,才不欲牵涉入名利之中,甘心放浪纵情,而他入局太深,开弓莫返,不能退,也不愿意退。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永远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完满的,获取什么便要失去另外的什么,他在很早以前,便已经知道。

    容止的话,好像在空气里盘桓了许久,才传入楚玉的耳中,又兜兜转转的映入脑海里,当楚玉体味出他话中的意思时,容止的身影已经消失不在,不知道去了何处。

    楚玉没有去找,她站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竹林的芬芳和寂寞将她包围,清透的气息洗涤她纷扰杂乱的心灵,许久之后,她转出沐雪园,快步的前往隐香苑。

    隐香苑是墨香生前的住所,而此时在院子里立着墨香的衣冠冢。墨香身死的时候还是夏末,天气十分炎热,楚玉担忧将尸体运回来路上腐烂,便命人将他安葬在山阴县的公主府那里。

    而回来之后,容止又让人整理墨香生前的遗物,取了一套衣冠鞋袜和墨香常用的器具,在隐香苑里立衣冠冢。

    原本只是任由容止安排,可眼下,这衣冠冢却似乎成为了楚玉倾诉的对象。

    楚玉立在墓前,点燃了一段一指粗半尺长的香料,插在在碑前,让香味伴随着烟气缭绕挥散,这若隐若现的香气,让楚玉又想起了安葬墨香的情形,容姿妩媚的美人,脸容因为痛楚和惊愕微微的扭曲,失去温度的身躯只残留着一抹淡淡的冰冷余香,

    等待香料燃尽,楚玉才缓缓的道:“这是我第一次祭拜你,大约也是最后一次,墨香,我大约又要对不住你了,我没能救你,也不能为你报仇,这是我欠你的,你可以怨恨我,因为这是我的选择。”今后这个地方,她也不会再来。

    说罢,她深深一揖,随即转过身去,断然的离开。

    **********************************

    次日,当楚玉再一次来到皇宫门前时,眼前所见的还是富丽景色,可是她的心境,却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从前每次到来的时候,她都会有些忐忑,可是现在,她的心端被逼出了一股锐气,让她咬着牙往前方看。

    此时正是退朝的时间,楚玉看见了沈庆之,从前,她一直对这个老将军有些害怕,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她只淡淡的瞥了眼沈庆之,便自顾自的朝宫中走去。

    沈庆之眉头微皱,身旁他的侄儿却拉住他:“叔父,不要与一个女子动气,陛下对您宠信正盛,此时还是与她交好的为妙。”

    沈庆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楚玉一边走着,一边奇怪为什么沈庆之明明面带敌意,却没有上前来教训她,不过她很快就将这小小的疑虑抛诸脑后,接着,她看见了数日未见的刘子业。

    刘子业身穿玄黑色的衣衫,正在花园里拿着条竹鞭抽打四处跑动的宫女太监,宫女太监们配合着他的动作,纵然痛楚也不敢跑得太快,只能绕着圈子,一个个轮流让小皇帝抽个尽兴。

    欢快的抽着人,刘子业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畅了不少,看着周围的人发出惨叫声,露出痛苦的表情,脸上脖子上多处一道道青红交错的痕迹,他便发自内心的感到一阵酣畅快意。

    这是刘子业平时比较喜欢的游戏之一,且还是最为不伤人的游戏。

    他又一次举起了竹鞭,还没落下,忽然半空中横出来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一把精准的握住竹鞭的中段,刘子业大怒,转头去看是谁在打扰他的兴致,入眼的脸容却是楚玉。

    “阿,阿姐?”先前蓄满的气势一下子消弭殆尽,刘子业连忙扔下竹鞭,像赶苍蝇似的挥手示意宫女太监们滚蛋,随后亲热的拉起楚玉的手,小心翼翼的道:“阿姐,你好些天不来看我,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就算再怎么狼心狗肺,也感觉出了楚玉对他的态度改变,是从墨香死后开始的。

    楚玉冷冷的一笑:“我怎么敢生陛下的气?”

    虽然楚玉神情冰冷,可毕竟是愿意对他说话了,而且今天肯主动来找他,刘子业悄悄的舒一口气,拉着她的手道:“阿姐,只不过区区一个面首而已,杀了也就杀了,你不要一直生气啦。”

    楚玉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墨香其实是枉死的?他根本没有偷听你说话。”她将自己那日走出房门后所瞧见的告诉刘子业。

    刘子业眨眨眼,似是不为所动的道:“就算他没听到我说话,我也是要找个由头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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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上昨天因为负伤而拖欠的基本更新~~

    手恢复一些了,虽然还有点疼,但是不那么厉害了……那种手指持续燃烧的感觉,我想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会记得了。

    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再也不赤手空拳切辣椒了~~~(我一个朋友听我说了这件事后,居然拿了别人送的辣椒膏自己体验那种感觉……崩溃,服了她了。)

    另外,大家的心意(猪蹄)我心领了~谢谢哈~~

一百二十一章 已经死去的

    “为什么?”楚玉惊异的问。

    刘子业低下头,拿脚踩着地上的竹鞭,来回滚动着玩:“阿姐,你难道忘记了,那个带着香味的家伙,是什么来路?”

    楚玉微微一怔,她只大约记得墨香是权贵所赠送,可是具体的情形,却是忘记了。

    她努力的回想当初统一看面首资料时,锦帛卷轴上所记载的内容,脑海中浮现一段文字,刹那间点亮了迷雾,楚玉不由得叫出声来:“是湘东王!”

    她想起来了!墨香,是湘东王刘彧送给山阴公主的生辰礼物!

    湘东王,就是那首造反歌谣里,“湘中出天子”的“老天子”暗指的刘彧。

    而眼下,刘子业要对付湘东王,便也顺道的看不顺眼湘东王送到山阴公主身边的活人,顺便的命人杀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刘子业冷冷的笑道:“湘东出天子,我把他的人都杀了,把他也杀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想要如何的当天子!”他这话说得杀气横溢,说完后猛然想起楚玉还在生气,一张脸又可怜兮兮的垮了下来,他伸手揪了揪楚玉的袖子,又重新拉住她的手,小声道:“阿姐,你别生气啦,我要是知道你那么喜欢那小子,就不会杀他了,现在横竖杀了也是杀了,要不然这样,我明天下一道旨意,让各地的官员搜罗体带异香的美少年,多送给你几个便好啦。”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那小子身上的香味也不好闻,还没有阿姐你身上的味道好呢。”

    楚玉被他热乎乎的手握着,这么炽热的掌心,心肠却是如此的冰凉,让她很是感慨,她叹了一声道:“搜集美少年就不必了,我近来不太想要这样的类型了,陛下也不必下旨,以免又有臣子发出非议。”

    刘子业得意洋洋地道:“阿姐,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杀了戴老头儿后,上朝时便安静了许多,没有谁敢对我大呼小叫了,今后谁要是再敢对我说三道四,我就杀了他!”

    楚玉淡淡地道:“我今日进宫,便是要告诉你,我可以不再生你的气,可是你也须得应承我一件事。”

    “什么事?”刘子业一听楚玉松口,顿时很是高兴,一副一百件事也能应承下来的样子,只有在面对这个姐姐的时候,他完全想不到摆身为皇帝的架子,并且总有回到从前的错觉。

    在楚玉的面前,他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地位乃至生命都有可能随时失去的倒霉太子,只有阿姐愿意关照他保护他,在她的身边,他觉得很安全,很舒适。

    阿姐是他的手足,友伴,乃至母亲,他已经不记得母亲的面孔,却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父皇责打时,阿姐心痛的给他擦药的情形。

    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会伤害的人,是阿姐,而阿姐也是这世上他完全相信依赖的人。

    想的入神,刘子业几乎忽略了楚玉说话的声音,待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楚玉已经说完了。

    刘子业顺口的道:“好啊,我答应你……呃,阿姐,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是什么事?”

    楚玉忍着怒,又重复一遍方才的话:“我说,要我不生气也行,今后,你不可以因着自己的喜怒,随意杀死朝中大臣。”

    刘子业没料到楚玉想的竟然是这个,忍不住皱起眉,眼神阴戾,有点焦躁的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姐你怎么变得和那些老头子一样爱唠叨了?”

    他如此神情语气,有些吓人,倘若是换了从前,楚玉一定早就吓得闭嘴了,可是现在她看着刘子业,奇怪的是,心里面竟然没有一丝害怕的感受,她直直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陛下,你的国家还需要有人来帮你治理,倘若现在都杀光了,让谁来帮你治国?”

    她十分敏锐的能感觉到,刘子业不会因为她的要求而发怒。

    刘子业顺着她的话,想想觉得也是,便轻快的道:“也对,假如把人都杀了,那么那些事便都要我来费心了,累都会把人累死,阿姐,我答应你便是。”

    他应承得极为随便,毫无诚意,楚玉知道能达到这个效果已经很好,便暂且停缓,不再进一步的催逼督促,见刘子业还在拿脚踩动地面上的竹鞭,她和颜悦色地道:“那么陛下,对于那首歌谣……”

    见她神情转柔,知道这风波算是过去了,刘子业心中高兴,也顺口把自己的计划给说了出来:“我已经下旨,命令湘东王,建安王,山阳王三人前来建康,阿姐,这回你可不要拦着我,我就算不杀他们,也得牢牢的看紧他们,不让他们有谋反的机会。”

    为了防止刘子业再发疯而她不知道,楚玉补习了刘家的亲缘关系,湘东王刘彧,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佑,这三人都是刘子业,也同时是山阴公主的叔父,三人平时的关系也都比较要好,所以刘子业决定三个人一网打尽。

    楚玉迟疑一下,默许了刘子业的行为,这三人应该是谋反的关键人物,倘若早早的把他们囚禁甚至杀死,也许将来便没有人会出来夺刘子业的皇位。

    这个想法虽然自私,但是却是自保的本能。

    更何况,刘子业并没有立即杀死三人,楚玉也决定先看看这三位叔父,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置。

    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站在刘子业这边,先扫除谋反的可能,再接着慢慢考虑别的。为了这个目的,她不得不将对墨香的歉疚埋葬起来,冷硬的对自己说,这是理智的抉择。

    ************************************************

    花园之中楚玉正思索刘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百里之外的刘彧,也在为此行的前程担忧。

    “你是说,我此行建康,真的会平安无事?”刘彧一行人在当地官员提供的住处休息,一间幽静的书房里,刘彧沉默良久后问。

    “湘东王请宽心,您此次面见陛下,纵然会受到些惊吓,但今后尊荣华贵必当无可限量。”书架之后立着一条墨绿色的人影,一边寻找书籍,一边曼斯条理的回答。

    虽然说话的对象是皇室中人,可是这人的态度并没有多少恭敬,他的语调很淡,淡得仿佛两人只是陌生人。

    走了一路找不到想要看的书册,那人走了出来,他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样貌极为秀丽妩媚,脸容如玉唇若丹朱,狭长的凤眼宛转柔媚,明明貌若美女,可是不论动作还是神态,都藏着坚韧的刚性。

    见少年走出来,刘彧讥讽的笑了笑:“两年前我送出你,本来只是随手做个人情,所有人中,我最没有抱持期待的人就是你,却没料到,你却成了唯一一个在这时候给我报讯的人。”

    轻声的,他说出少年的名字:“墨香。”

    这少年,是墨香。

    两年前除了以色侍人什么都不会的男宠,如今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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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啦!又一个揭密!

    其实呢,最开始,“杀”了墨香,我没料到大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杀完后我发现我自己错了,面对qq上和回帖中的群情,我只能苦笑,心里面说,墨香并没有死啊><

    但是我又不能把真相给说出来,因为这关系到后面一个设计,这是埋下的伏笔,在我原定计划里,大概是第四卷甚至可能要到第五卷才重新用上他的,所以我顺口说周日举行追悼会,也是为了提醒自己要咬紧口风,不能剧透~~

    不过这几天来不断的看到为墨香的惋惜,我就开始担心我撑不下去,没办法闭口到最后,会忍不住提前把真相说出来,我昨天码的时候,也在想着什么时候让墨香再出来,情不自禁的把柳色写成了墨香,闹了大笑话……

    为了不让我一直惦记着继续闹笑话,我稍微调整了一下结构,让墨香提早“诈尸”……

    汗,之前以为墨香死了的筒子们,不好意思……其实,是诈尸……呃,不对,是诈死……

    而之前的一些情节,也都在这里有了解释。

    我不是单纯为了促进小楚小容的感情而写死一个人,写死他是有用地。前面我也埋下了一点点看似闲笔的伏笔,多少章我忘记了,说墨香是权贵送给山阴公主的礼物。

    最后感想:修炼闭口禅这活儿实在太艰难了,好几次我都要忍不住跟大家说墨香没死……现在还是一口气全交代了吧。

    因为提前让墨香“复活”,所以明天的追悼会也省了~~~

一百二十二章 还余一段香

    墨香,他原本并不叫做墨香的,这名字,原本是为了献媚邀宠而改的。

    刘彧抚额想了一会,却不太想得起这少年的本名了:“你原本是叫莫……莫……”莫什么来着了?

    墨香淡淡的接口道:“莫襄。”原本是看起来很平凡带点俐落的名字,因为主人的境遇,转为同音却柔靡的暗香,虽然现在人已经脱离了原来的环境,可是过去那个没有忧虑的天真孩子,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对,莫襄。”刘彧松了口气,他定定的看着少年,“今后你还是叫回原来的这个名字吧,改日我给你造个户籍,让你跟随在我身边,但是在此之前,我还要问你。”

    他一字一顿的:“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今日抵达此地时,墨香拦队要求见他,他见这少年极为美貌,且看着有些眼熟,便允了他相见,却不料少年一表明身份后,便告诉他一个糟糕的消息:小皇帝召他去建康,并非是为了旨意上所说的祭祖,而是担心他谋权篡位,要将他囚禁起来。

    尽管墨香带来的消息令他十分的吃惊,可是焉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引着他往里跳的陷阱?

    望着墨香似笑非笑甚至有点儿高深莫测的神情,刘彧心头忽然有些暴躁,他是什么人,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一个面首而已,他凭什么这样看着他?

    他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墨香面前,一手捏住他尖尖的下巴,指甲几乎要捏碎墨香的骨头:“给我老实交代?”

    痛楚深入到了骨头里,墨香吃痛颦眉,可是他的眼睛却笑了起来:“改名倒是不必,横竖我已经用惯了这个名字,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湘东王以为,现在的我,竟还会怕死么?”他一眼就看出来,刘彧貌似凶狠的外表下,十分的不安。

    墨香是战火中幸存的孩子。

    几年前,一名王爷占据广陵城造反,城破之后,他被杀是理所应当,但是当时还在当政的刘子业的父亲诏令一下,一城的无辜百姓都要为了这件桩他们没办法左右的谋反付出生命,而主持屠城的人,便是宗越。

    对于过去,墨香有部分记得很清楚,但是有部分已经模糊,不过他一直记得,那年的广陵城,秋天还没有过完,便迎来了肃杀的冬。

    真是肃杀。

    他的父亲是跟随谋反王爷的谋士,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原本只是想靠皇家中人这棵大树养家糊口,混吃混喝过一生,却在这棵大树做出谋逆抉择时,不可抗拒的上了贼船。

    怎么都是死,跟着谋反,可以晚一点死,不跟着,当时就死了。

    墨香问过父亲,为什么要造反,父亲很是愁眉苦脸的抚他的脑袋,不太情愿的说“当今陛下无道”之类的话,他觉得那时候父亲说话的语气,和他被逼着背书时差不多。

    墨香那时候已经知道一点道理,但是他并不明白,难道这位谋反的王爷就是很有道了?没有等他想通,便迎来了城破,很多官兵闯进来,四处杀戮。墨香和父亲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透过缝隙看外面的情形,他看到了宗越,那时候,宗越的眼睛还不像现在那么细,凶残戾气也更为的外露彰显,他骑着马在街道上横冲直闯,看到平民便一剑斩下去。

    鲜血横飞,映着宗越快意的脸。

    后来墨香还是没能藏住,当一队士兵经过的时候,他实在饿坏了,肚子不受控制的发出叫声,就这样被可笑的找到,然后与父亲一道,和城中的其他人一起,准备待宰。

    那时候其实是感受不到太多恐惧的,因为他已经被吓呆了,昏昏沉沉的被绑缚,昏昏沉沉的和城中百姓挤在肮脏的牢笼里,昏昏沉沉的被推上屠宰场。

    他的神智一次清醒过来时,转过头看左侧发出惨叫的人,是他的父亲,父亲的头滚到了地面上,肩膀上面平平的,还有很多鲜红的血。

    这就是……死。

    墨香无可遏止的恐惧,尖声惨叫起来,听见他的声音,宗越很有兴趣的走过来,拔出剑:“这个让我玩玩。”墨香知道他要杀自己,可是他被绑着,全身僵硬着,连倒下滚动的力量都没有……

    后来他还是没有死成,因为那时候沈庆之求先帝下了旨意,五尺以下的孩童可以免死,他小时候个子长得矮,看起来比外表小上两三岁,也幸运的逃过死难。

    但是没有死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他生得太美貌,便不断的被人辗转贩卖,待价而沽,一次一次的被鞭子刑具教导如何服从,如何献媚。

    最后一次被转手,是他被刘彧买去,送给当今最受宠的公主,作为生辰礼物。

    那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不管怎么都看不到希望,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这样度过了。

    镇定的望着刘彧,墨香的笑意之中,多了些柔媚,眼波温柔得好像情人的刀,那么的柔和,却又那么的锋利:“湘东王,我不怕死,真的,一点都不怕,只要你有那个决心,现在就拔出腰上的佩剑,杀死我。”他早年筋络骨骼受过严重的伤害,虽然这两年有在调养,可是依旧柔弱,不能习武,没有多少自保之力,只要一个稍微健壮一些的人,便能够杀死他。

    刘彧在墨香眼睛里搜寻许久,始终找不到其间的恐惧,最终他挫败的松开手,沉声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倘若你不说明,我是不会相信你的。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前不久公主府上死了个据说体带异香的面首,那是不是你,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虽然得到的消息并不精确,但是刘彧也不是全然的一无所知。

    跟随着宗越外出,听到了那首歌谣的士兵已经被秘密处死,可是墨香的身故,楚玉却仅仅盖了个病故的名头,并没有如何掩藏。

    墨香笑笑道:“那是很容易的事,我曾无意间瞧见一个形貌与我极为相似的孩子,便留心养来做用途,那日陛下带着宗越驾临公主府,我趁着与宗越要陪陛下出门的当口,对他说我是当年广陵城的冤魂,随后再让我那替身出面,找个机会,让宗越有理由杀死。”他则承诺那少年给他家人足够的金钱。

    那时候正值黄昏,光线有些昏暗,即便面孔上有细微的不同,也会被认为是因为痛楚扭曲了,又或者是明暗的问题。

    最为熟悉墨香的楚玉,在那时没有忍心多看。

    而墨香提早到公主府,也为偷梁换柱做了一定的准备。

    “湘东王请放心,我纵然不来与您相见,您难道不也是终究要入建康的么?且不论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如今局势,您是非去不可。当今陛下若是没有那个念头倒也罢了,去也无妨,倘若有,而您奉召而不入,岂不是给了陛下一个说您谋逆的借口?何不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随机而动?”微微欠身,墨香低下头,将笑意掩盖,心中却有快意升起:“我此时前来传讯,不过是为了让您相信我的才能,湘东王若是愿意倚重我,我不仅能保住您的生命地位,还能辅佐您更为尊荣。”

    他慢慢的道:“我现在有一身本事,我要拿这本事换取些东西。”

    犹豫良久,刘彧伸手扶起他看不透的少年:“倘若我他日能平安尊荣……最好的官职,由你挑选。”

    墨香依旧低着头,讥嘲一笑:“多谢湘东王……不,主人。”

    说这话,是天大的荣宠么?给块看不见的肉骨头,便想要人给他做狗?莫忘了,有的时候,狗,也会挑主人的。

    ******************************

    时值七月,三王抵达建康。

    一个不落,甚至,还多了一个。

一百二十三章 四王来相见

    多出来的那一个,是义阳王刘昶。

    义阳王刘昶这个人也是刘子业的叔父,楚玉头一次瞧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他叫刘永日,后来才反应过来永日两个字是凑一块的,不念永日,念“场”。

    刘昶手握兵权,是一方刺史,在刘子业还没有继位前,刘昶就很不受自家皇帝哥哥的喜欢,时常被猜疑要谋反,战战兢兢的好不容易等到刘骏死了刘子业继位,他依然是被怀疑要谋反的首选。

    皇帝这种生物的疑心病素来是很重的,更别说这疑心还带点遗传性质。

    这么折腾人会把人折腾出神经病的,尤其刘昶的神情还有那么点脆弱。有的时候,梦回午夜时,刘昶几乎自己也误以为自己真要谋反了或者已经谋反了。

    在听到那首造反歌谣之前,刘子业最猜忌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刘昶,以至于这位义阳王生活得十分痛苦,一言一行都小心谨慎,生怕给人拿住把柄。

    像惊弓之鸟一样的刘昶终于受不住无休无止的猜忌了,他做出决定,放弃自己的驻地兵马,回首都在皇帝身边待着,以消除刘子业的疑心。

    不过他没敢直接出现在刘子业面前,与三王一起面见刘子业的,是他属下的一位使者。

    楚玉看到三王和使者的时候,正与刘子业在御花园的湖边欣赏荷花,虽然已经是秋天了,荷花还没有凋零,平静的湖面上花朵清雅,别具情致。

    等四人参见完毕,楚玉仔细的打量四人的外貌,几人之中刘彧比较富态,稍微胖一些,但是白皙圆润的脸上眉目很是典雅,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显得雍容很有风度,刘休仁最瘦,像是一根竹竿,脸上带着笑,但是又不太像是笑,感觉只是在活动面部肌肉。三王的外貌都在基本水准之上,不过跟站在他们后方的刘永日使者比起来,却又逊色许多了。

    这位使者大约三十出头,长得一副白马王子的模样,又高又帅,朝服穿在身上也显得风流倜傥,人往那里一站就是鹤立鸡群的感觉,对比起来,好像他才是真正的王爷,其他三王只是他的随从一般。使者递交了刘昶的回首都申请,刘子业便撇开其他人不理会,先问那使者:“我听说你们家王爷要谋反?”

    使者的思维回路很显然还在正常人的范畴内,没料到刘子业居然一开始就这么不客气的直接污蔑,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赶紧出言补救:“没有的事,义阳王对陛下十分忠诚,陛下千万不要听信那些流言。”

    刘子业才不理会,只继续的道:“他要谋反,你身为他的部下,怎们能不阻止他呢?”

    两人足足对话了二十多分钟,使者绝望的发现,不管他说什么,刘子业都一口咬定是他们家王爷要谋反,明明大家说的都是中文,每一个字都能明白,可是联系起上下文,怎么看怎么不通顺,不光使者有这种感觉,楚玉也有同样的感觉。

    刘子业没跟人讲道理,他根本就没理,他只是一个劲的说你要造反了你要造反了,没造反也硬说你造反了……这莫不是要存心逼反对方?

    楚玉坐在刘子业的身边,手悄悄的伸到刘子业的袖子下,紧紧的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太过分,感觉到楚玉的不悦,刘子业稍微收敛了一些,他没再继续逼迫,只对使者道:“你先留在这里,待我派人去徐州查探一番,也许真是谣言也说不准。”这才算是放过了对方。

    让人给三王和使者安排住处,等人都离开后,楚玉松开刘子业的手,冷淡的问道:“你答应我的事,不会作废吧?”

    刘子业心虚的看她一眼,小声的辩解:“我只是说不杀那三个人,但是又没说不杀义阳王,阿姐你干什么那么在乎这些家伙的死活?那些外人值得你这么重视么?”

    外人?是你叔叔好不好?!

    楚玉闻言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伸手抱住刘子业:“听阿姐的话好么?阿姐是怕你杀人太多,招来他们的鬼魂……鬼魂暂且不提,你杀死太多人,今后谁来帮你治理国家?刚才你分明是逼着刘昶造反,这样才有借口名正言顺的杀死他,难道我会不知道么?”现在她每天都在房间里点熏香,那熏香是按照容止所给配方制作的,并且在熏衣物时加重了分量,让香气的作用能更加明显。

    刘子业乖巧的偎依在楚玉的怀里,闻着楚玉身上飘散出来的舒雅芬芳,他慵懒的闭上眼睛,心中杀意慢慢的缓减,只觉无限的安宁和悦:“好吧阿姐,我这回听你的,先不杀刘昶,把他和那三个一起留在建康中看管着。”

    “嗯……一起?”楚玉原本随口应着,忽然发觉不对,刘昶并没有来首都啊,怎么留着?难道刘子业要再下诏让人来?

    刘子业眯了眯眼,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原来阿姐你不晓得,刚才那个使者,就是刘昶假扮的啊。嘁,他从前一直在外,几乎没回来过,便以为我不认识他么?”那小子不老实,既然自己来了,怎么不敢以真实身份相见?还要假冒使者?

    他本想着一会拆穿他治个罪,不过楚玉就在身边,不喜欢他杀人,他只有暂时将此事压下:反正,就算让刘昶回去发兵,他手上的兵力也不足以与他抗衡。

    楚玉恍然大悟,难怪她方才觉得那使者反而比三王看起来更高贵些,原来也是王爷。刘昶虽然耍了小花招,但是其他三王倒是无辜,可惜楚玉分不出来,究竟这四个人中,哪一个才是最后篡位的那个?

    按照歌谣上说,应该是刘彧,但是也许是那位隐瞒身份的刘昶也说不定。

    楚玉心中陡然浮现一个念头:假如把这四个人全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谋反了吧?不,也不对,刘子业还有其他的叔伯兄弟,杀了这些,还有别人,反倒是杀了四王后,会落人口实,说皇帝暴戾无道,平白给人提供谋反的口号。

    她也不可能让刘子业把有机会篡位的刘姓人全都杀了,先不说刘家人太多了,一时半刻杀不完,倘若这么做,她的行为与刘子业等一干暴君有什么不同?

    想着想着,楚玉忽然发觉,其实刘子业刚才那个逼人反叛的法子,是很好的。先设法逼着对方起兵,这样道义上他就占了制高点……只不过,这么做的代价是,牺牲百倍千倍的……士兵的生命。

    胡四乱想了不知多久,楚玉发现怀里的刘子业已经睡熟,便小心的移开身体,扶着他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招手让远处的太监过来服侍,楚玉悄然的离开。

    还没走出皇宫的地界,楚玉迎面走来个紫色的身影,走近的时候两人都站住了。

    楚玉微微一笑,招呼道:“好些天没见,你还好吧?”

    瞧见楚玉微笑的脸容,天如镜有些忡怔,待楚玉说了话,他才如梦中醒来般道:“好,你呢?”

    楚玉有点吃惊的望向他:“天如镜你怎么了?今天有点奇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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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不是月票加更,而是为了弥补昨天错手误删帖子的赔罪……今天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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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公主腐败生活,从穿越开始:
免费得到一个驸马,同时赠送面两打。
没事管理整顿后宫,得闲外出勾搭美人。
广陵散,璇玑图,兰亭序,敕勒歌。
泼墨汉水,走马鲜卑,
这是离丧与自由并存,放纵与傲气共生,靡乱而又浪漫的,华丽张扬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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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后,现白得一个后宫,应该怎么处理?凤囚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囚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囚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