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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衣有风     凤囚凰txt下载     凤囚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八十一章 此际知天命

    听了楚玉的请求,天如镜怔了怔。

    他直觉地感到有些什么不对,可是这一点点预感,在看到楚玉哀求的目光后,便融在那目光中了。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条一尺半宽的黑色矮脚长案,跪坐的姿态让衣摆向两侧平平摊开,乍一看去仿佛两只相对低伏的蝴蝶。

    轻盈,舒展,美丽,以及哀伤。

    楚玉轻握住天如镜的手掌,忍住将那手环用力撸下来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尽量不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眉宇间压着一丝轻愁,她低声道:“天如镜,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你就当作是满足我临死前的愿望,好不好?”

    也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黯然,也许是因为掌上传来的触感太温软,也许是因为想到她即将永远离开人世,天如镜胸中闷痛,判断力随之下降不少,他想了想,觉得现在楚玉确实再也做不了什么,纵然是告诉他政变的具体过程,她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刘子业已经与她离心,她所说的话,少年皇帝不会再轻易的相信和遵从,而他只需要从旁说项一二,她即便是将之后的事告诉刘子业,他也能让刘子业无动于衷。

    身为天师,他在皇帝身前,有着超然尊崇的地位,而他的话,一句便可抵上别人十句。

    这样想了一遍,天如镜也略为放下心来,再看楚玉一脸期盼的神情,终于禁不住心软了一下:“好。”

    天如镜话方出口,楚玉的眼睛微微亮起来一些,随即又垂下眼帘,低声道:“虽然这个局面是你造成的,但是你愿意答应我这个要求……还是很谢谢你。”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陡然低弱,低得几乎要听不到了。

    天如镜感觉到,她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低眉的模样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禁不住心中又是一软,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以为她想到将来要死心中害怕,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笨拙地拍着她的手。

    楚玉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欢喜,因为这难以克制的情绪,让她很费劲地才不表现出来自己真实的心意,在这场剧本里,她是一个即将要死去的人,不管是什么消息,都不应该表现得太高兴,否则很有可能会引起天如镜的怀疑。

    她要表现出一点认命了的坦然,也要时不时的明媚忧伤一下,要恰到好处地诱发天如镜的内疚,瞒天过海。

    这是从昨天与天如镜说话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做的准备,她故意在天如镜面前露出一脸悲伤的神情,说他太残忍,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性格,就算是觉得痛苦悲伤,假如不是别有目的,她绝不会在敌人面前表现出来,更不要说去哭诉“你好残忍”那么肉麻的话。

    现在楚玉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但是那时候她可谓是超水平发挥,达到了苦情戏女主角的演技水准。

    如今她所拥有的资源太少,唯有攻心为上。

    纵然四面四处可闻楚歌声,但是楚玉依旧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她一心一意的往下走,走得比从前更加小心,也更加坚定。

    “太宗与左右阮佃夫、王道隆、李道兒密结帝左右寿寂之、姜产之等十一人,谋共废帝。戊午夜,帝于华林园竹堂射鬼。时巫觋云:“此堂有鬼。”故帝自射之。寿寂之怀刀直入,姜产之为副。帝欲走,寂之追而殒之,时年十七。”

    ——《宋书本纪第七前废帝》

    上先已与腹心阮佃夫、李道儿等密共合谋。于时废帝左右常虑祸及,人人有异志。唯有直皞将军宋越、谭金、童太一等数人为其腹心,并虓虎有干力,在殿省久,众并畏服之,故莫敢动。是夕,越等并外宿。佃夫、道儿因结寿寂之等殒废帝于后堂,十一月二十九日夜也。

    ——《宋书本纪第八明帝》

    天如镜的所谓天书中,保存的是较为正统的史书,而非乡间野史,古文读起来不够浅白,但意思也能理解。楚玉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慢慢地将自己从前梦寐以求的内容收入眼底,她看得很慢,恨不得每一个字都看上十遍,深深刻在脑海中才算看过,最后她挑出来重点的两段,因为这两段关系着刘子业死亡的具体过程。

    前废帝,指的是刘子业,因为他生前暴虐残酷,被推翻后死后连一个称号也无。而明帝,则是刘子业之后的下一任皇帝,正是现在被刘子业关押宫中的,三王之中体态较为富态的那人,名义上是他们的皇叔,叫刘彧。

    史书上记载,刘彧与他的心腹密谋,并联络刘子业身边的侍从寿寂之、姜产之等十一人密谋废帝。

    刘子业对于自己安全的防护是比较严密的,但是有一日夜晚他在华林园竹堂驱鬼,身边的防备稍有疏漏,便被刘彧勾结他身边的人将其刺杀,“殒废帝于后堂”

    时间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夜晚。

    现在是阴历九月下旬,还有两个多月的光景。

    终于确定了准确的时间,楚玉禁不住松了口气:还好,还有两个月,她能够多一些活动的余裕,也可以有针对性的进行防备。

    将刺杀行动里的几个名字默默地记下来,又重复看了两遍,确定自己已经记牢,楚玉才放开天如镜的手,对他微笑一下:“多谢你。”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虽然她用了诓骗的手段,但是若不是天如镜对她心存怜悯,也不会如此顺利成功,这其中有一半的功劳,却是要算在天如镜的头上。

    一直贴着手掌的肌肤离开,天如镜心头有一抹怅然,此时楚玉因为心情放松,显出破绽,她看完了自己死亡的日期后,照理说不该如此平静,但是楚玉因为心里高兴,忽视了这一点,可是天如镜此时也有些心神不属,竟然没发觉楚玉的异常。

    依然有点儿意犹未尽,楚玉渴盼地望着天如镜:“反正我快死了,你让我见识一下你这个手环……不,是神物,神物的其他的几项功能好不好?”

    这时候,楚玉心头悬着的大石已经放下来,说要看别的,也不过是想得寸进尺的顺手揩点便宜,此时手环展开的立体屏幕还没收起来,她随手朝其中一项上一指:“不如就给我看看这个吧。”

    出乎楚玉的预料,天如镜竟然没怎么犹豫,便不声不响的满足了她的要求,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她“将死”的份上优惠大放送。

    楚玉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瞥去,定了定神后看得更仔细,然而当她看清楚屏幕上所显示的东西,又细细想明白这是什么后,她面上浮现了极为震撼,极之惊愕,不可思议的神情。

一百八十二章 暗中度陈仓

    楚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她面色苍白,眼光空散,脚步如踩在云端,软绵绵,轻飘飘,用一种腿很软,好像随时会摔倒的姿势,慢慢地走着。

    她踩过院子里名贵的花木,脚下沾满了泥土和花木叶片,她一脚踏进道旁的浅沟里,只漠然地低头看了眼,又维持原来的神情,梦游一般地继续往回走。

    楚玉这幅轻飘飘的模样,像极了做多了某种运动后虚脱的表现,因此当天如镜神清气爽精力十足的走出来后,所有人望着他的目光已经敬畏得不能再敬畏,而不一会儿,便从公主府内苑里传出流言,言说天师大人精通采阴补阳的法术,专门采别人来补自己,今天公主就被采了云云。

    楚玉没有闲暇注意别人的目光,她几乎是靠着本能引领身体回到自己的院落,走到自家门前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回头漠然地看了眼还在院中挖坑的几名仆人,道:“今天不用干活了,你们都退下。”

    等院子里的人都散去,楚玉才慢慢从怀中取出钥匙,开了门口挂着的铜锁后,她慢慢地拉开门。

    院子的前后左右,都还有些微挖掘的声音传来,她指定建造池塘的地点,除了自家院子外,其他的基本都分布在与院落相邻的四周,这样多重声音重叠起来,也不容易发觉她房里的一点响动。

    门才开启,里面便冒出来一个脑袋,流桑的大半身子藏在门框后头,看开门的是楚玉,忙松了口气,笑道:“公主,流桑一直乖乖的守在这里,没有人进来哦。”

    为了防止有什么人误闯或者偷入她的屋子,楚玉不仅在门外上锁,还在上锁之前叫来流桑,让他给他看门,经历前阵子的流桑的抱怨,她不再将流桑当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是有分寸的让他知道一些消息,有意识的让他执行一些事务。

    换做平时,楚玉肯定会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说几句好听的话嘉奖她,可是现在她心神不属,闻言只看了流桑一眼,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便踏入屋内,反手关门。

    门扉轻轻的合上,楚玉的身体里好像一下子抽离了所有力气,她软软地背靠着木门,门上的雕花硌得她背脊生疼,不过她现在无心顾及这些。

    察觉楚玉情绪有异,流桑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公主,你怎么了?”

    他连唤了好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楚玉才仿佛从梦游里清醒过来,她嘴角微微翘起来一下,却并不像是在笑,仅仅只是做这么一个表情:“没事。”

    没事才怪。

    流桑担忧地看着她,也知道楚玉既然不想说,他也没法子从她口中挖出来太多东西。他正暗暗苦恼,忽见楚玉站直身子,朝卧室的方向走去,连忙也跟随上去。

    楚玉走到自家床边,又发起愣来,耳中听着从床底下发出的挖掘声,脚下也偶尔有微微的颤动,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感觉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才弯下腰,朝床下的洞口叫道:“阿蛮,先休息一会儿,别挖了。”

    听到她的话,流桑赶紧帮忙把床榻先推开到一旁,露出来一个直径接近两米的洞口,洞口大约有六米深,到底之后,又在底部侧面开了个洞,平着朝旁开凿,没过一会儿,一条黑影从洞中蹿出,矫健一跃跳上地面,那黑影赤着上身,只在腰下围了一块布,黝黑的皮肤上沾了不少泥土。

    阿蛮一手拿着铁镐,另一手抬起来在脸上抹了把汗,又在脸上蹭了把泥印子。看见他的花脸,楚玉取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要想些事,你们从别处回去,路上小心别给人瞧见,明日再来继续。要注意保密,这件事就我们三个晓得,不要再让别人知道。”

    这是她昨天回来后做出来的决定,从自家床底下挖出一条通道通往公主府外,虽然这法子乍听起来荒谬,毕竟公主府占地广阔,想要挖出去并不容易,但是靠着阿蛮过人的蛮力,却并非不可实现的事情。

    从坑中挖出来的泥土,由闲着的流桑负责用盆盛出来倒在旁边,现在已经在卧室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几乎占据了这还算宽大的卧室的三分之一空间,这些泥土要等到晚上再处理掉。

    然而现在不论是坑还是泥土,在楚玉眼中都仿佛失去了意义,她的目光扫过屋内,虽然事情进行得如她所想,可是她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阿蛮奇怪道:“我还不累。”她不是说要快点儿挖到外面么?现在时候还早,还能再挖半天呢。

    楚玉勉强笑了笑,道:“不累也先回去休息,乖,听话。”

    见楚玉坚持,阿蛮老实地点了点头,单手把床榻抬回原位,放开锄头转身往外走去,流桑却依旧站在原地,迟疑片刻后踯躅道:“公主,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我年纪虽然小,但也可以为你分担一二。”

    听了他这话,楚玉终于露出来一个真正的笑容,抬手揉了下流桑的脑袋,低声道:“好啦,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流桑咬了咬嘴唇:“那,我便走了。”他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带着点期冀的神情望着楚玉,等了一会不见楚玉留他,才终于露出失望之色,慢慢地离开。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离,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楚玉才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要是能说出来的事情,就好了。”

    楚玉放松身体躺在床上,双目空茫的朝上望,脑海中却在回放一刻多钟前的情形。

    天如镜手环里,有一个“时”的选项,她原本以为是类似万年历,现实时间之类的程序,可是今天开启之后,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张及其复杂的三维虚拟立体图。

    横里,仔细分辨能看出来是全球地图,而纵里,线条如同交错的绳网一样复杂,以及在线条的各断上标注的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时间裂缝,跳跃,空间等等名次,楚玉将所有的资料汇集起来后,得出来一个连她自己也惊骇得失了态的结论:那手环,还兼具一项功能——

    穿越时空。

    这四个字浮上心头的刹那,楚玉的心脏几乎要爆裂开来。

一百八十三章 可望不可及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回去。

    二十一世纪的事,对她而言仿佛一个遥远而不可及的幻梦,她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过去了。

    可是却意外的,让她又看到希望的曙光。

    领悟到那是什么后,楚玉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量,才没有冲动的去抢夺天如镜的手环。

    从未有一刻如此狂喜,从未有一刻如此急切。

    好像各种色彩和声音快速地从四面八方纷沓而来,一下子全拥挤在她的脑海之中,让她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以这具身体回去之后的身份问题,怎么样跟家人解释自己的经历,时间和空间的定位,以及过程之中是否会发生风险,这些细枝末节都是后来才慢慢想到的,在能够回去的绝大引诱下,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只要能回去,不管是什么身份,不管是什么途径,也不管是要冒多大的风险,她依然认为这有百分之一百值得尝试的可能。

    从前她很羡慕天如镜拥有那手环,但也仅仅是羡慕而已,想得到但也不强求,而如今她的心情却发生了巨大改变。

    一定要拿到手。

    这个念头接近狂热,烧得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纵然是为求生而努力,她也未曾有过如此狂热渴盼的心情,有那么一瞬间,她无比的妒嫉天如镜,妒嫉他身怀至宝而不自知。

    慢慢冷静下来后,楚玉才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这问题一下子又将她从云端打到了泥泞里,那便是:如何弄到手?

    手环自身对执有者有保护的作用,使用暴力显然不现实,更何况她现在被刘子业软禁,也没什么暴力可以使用。

    楚玉静静地躺在床上,压下这个目前来说不切实的念头,她也曾想过下迷药,但容止当年和天如月斗法的时候,以他的长才,肯定没少用过这手段,后来的结局便能说明这手段不管用。

    只是——

    容止似乎曾说过天如镜的层次远不及他师父天如月,假如是他,会不会有办法呢?

    这个念头也是一样是镜中花水中月,她甚至不知道容止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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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止安坐在颠簸的马车厢里,虽然上上下下仿佛都在摇晃,但是他的动作却好像是坐在平稳的地面上一般,十分的宁静安然,他身前摆放着一张四方矮几,提笔往纸上写着字,因为马车不太稳,他写得有点慢,但是字迹却很是秀丽端正。

    鹤绝怀抱长剑,坐在马车厢内与容止斜对面的位置,眼神古怪的看着容止:从他们今天早上启程开始,容止便一直在书写着什么,时不时停下来思索一下,接着继续落笔。每一张纸上,都写上寥寥几个字,然后将纸折叠起来收好。他曾好奇的去看容止写了什么,容止也很大方的让他看,但是纸上的那些字,拆开来他都认识,连起来便是只有字认识他了。

    那好像是一些字无意义的拼凑在一起,根本不能连成通顺的句子。

    鹤绝自己也是有点见识的,知道这大约是容止特定的暗语,不是事先有约定的人,不可能看懂这些话,也难怪他不怕他瞧见。

    只不过鹤绝有些好奇,容止从今早到现在,已经写了不下六七十张纸,昨日下午经过城镇时买下的纸已经用去了一半,究竟是什么暗语要写那么多,并且现在看来还没有停下来的苗头?

    他有一种预感,容止写下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仿佛有引发什么的力量,就如同一条条细小的水流,但是所有的水流汇集起来,将会是奔腾的惊涛。

    他也不怀疑,而容止写下来的那些东西,原本在他的脑海中,便是一张早已成型的,巨大的,细密而繁复的罗网。

    容止又写了一张,抬眼朝马车外瞥一下,接触到白炽的阳光,他眼前却忽然一暗,身体随之软倒。

    鹤绝上前扶起他来,让他靠躺在他的臂弯中,只见他双目紧闭,容色如雪,嘴角红迹斑斑异常鲜艳,竟是呕出血来。

    鹤绝熟练的取出手帕,擦拭去他嘴角淌出的液体。

    他们同行不过两日,这却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情,起初鹤绝以为容止有什么阴谋,好几次后,他才明白容止的身体虚弱到了什么程度。然而他每次看到,依然都和第一次一样的惊讶。

    容止给他的感觉太强了。

    从第一次交锋开始,他都一直处在下风。他徒有强大的武力,却屡次被容止玩弄于股掌之中,以至于虽然明知道容止身体孱弱,他却经常会忘记这一点,若不是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协定,他已经萌生了几次想杀死容止的念头,并且将之付诸实践。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戒惧一个人,头一次因为对方压倒性的强大甚至生不出争胜的念头,就连教导他剑术的师父,将刺客组织传给他的父亲,也不曾让他如此敬畏,而给他这种感觉的人,却是一个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生命好像随时会结束的柔弱少年。

    过了好一会儿,容止缓缓睁开眼睛,微展颜一笑,这一笑将苍白憔悴全都压了下去,他谢过鹤绝,又端坐在矮几前,继续先前未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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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止在写字,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方,萧别也在写字,以类似的方式。

    他写的是一封信。

    坐在平稳行驶的加大马车中,车厢的角落燃着香炉,底下铺着厚厚的毛毯垫子,纵然马车稍有颠簸,也被垫子给吸收了。

    萧别的信很简单,无非是即将回家去,并且表示愿意接受成为当家的安排。

    现在这辆马车正向江陵城外东面行驶,越过画扇山,目的地是沧海客的隐居之所。

    他还打算在江陵城再留半个月,用这最后半个月说服沧海客出山助他,他之前沉迷于琴,于家族权力夺取方面并无用心,若是此时回去接任,定然会遭到阻力,沧海客的才华武功,是他数年来所见第一人,倘若能请得他帮助,对他今后助力不少。

    更重要的是,沧海客是一个瞎子,这个先天的缺陷局限了他,自古以来,没有哪个领袖是身有严重残疾的,沧海客可以为士,却不可能反客为主。

    为士为臣,沧海客是上上之选,因为他很难完全自立。

    目光触及一旁摆放的琴,萧别目中闪过一丝痛色,楚玉决绝的话犹在耳边,彻底激起了他的傲气。

    没有萧家的支持,他只是一个琴弹得比较好的人,在她面前根本无足轻重,可是染指了俗世的权力斗争之后,他是否还有资格触碰那出尘的清音?

一百八十四章 垂堂千金子

    楚玉半夜里忽然醒来时,脸上满是泪水。

    做了一个十分悲伤的梦,梦里她拼命追逐着远去的家人,却怎么都追不上,周围是久违的高楼大厦,虽然城市里空气污染很严重,但是那毕竟是她生于长于的地方,纵然在古代有多么的清新,她依旧怀念那污浊的空气。

    家人远去的时候,周围的景色也淡去了,逐渐化作无边无际的黑暗,最后将她一并吞没。

    然后,她就醒了。

    虽然梦里的情形现在已经模糊,只记得二三成,可是那种永世不可触及的绝望心情,却始终盘桓于胸口,挥之不散。

    已经强迫自己淡忘的东西,因为发现天如镜所拥有的财富,而在一度的被清晰深刻的记起,让她甚至在梦里也不由自主流下来眼泪。

    楚玉静静坐着,双目凝望室内的黑暗,直到自己的心情逐渐平复,脸上的泪痕也已干涸,才轻轻的喘了口气,自语道:“真是的,不是说过不要再软弱了吗?”

    分不清楚是前夜还是后半夜,空气里漂浮着安静的因子,楚玉做梦惊醒,一时半刻睡不着,便从软榻上下来,回头看一眼:除了天如镜的因素外,今晚临时换床睡大概也是让她做噩梦的原因吧。

    卧室已经被泥土堆成的小山占据,假如要在那儿睡,便会闻到很新鲜的湿润泥土的气味,虽然那味道并不算难闻,但是能够有更好一点的睡眠环境,楚玉并不太愿意将就差的,于是便将睡觉的地点转移到了偏厅内平常用来休息的软榻上。

    夜晚的寒气有些许渗入了屋内,偏厅本来就不是一个太适合过夜的地方,楚玉抱着锦被,慢慢地走向卧室,看到那几乎冒到了房梁处的小土山,竟然有一种类似安心的情绪。

    室内装饰华丽高雅,与土山显得格格不入,而泥土的气息在周围弥散,盖过室内的熏香。

    楚玉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何戢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她竟然会用这么野蛮,这么笨拙的办法离开吧?

    天如镜那边暂且无法图谋,为今之计,还是先脱身为上。

    ***********************************

    皇宫中,也有人和楚玉一样睡不着,那人是被关起来的刘彧。

    现在这个时候,除非能透视未来,否则大约没有人会想到,将来他可以登上龙椅宝座,执掌半壁江山。

    因为这位未来的皇帝,此时狼狈到了极点,也凄惨到了极点。

    他的身上左一道又一道的交错着鞭痕,是今天早上刘子业心情不好,拿他出气时打的,秋夜已然深寒,薄薄一层衣衫根本抵挡不住冷意,他今天被打后昏了过去,又错过了吃饭,现在他又痛又饿又冷,人被关在铁笼里,吃的是剩饭残羹,睡的是干柴稻草,没一日能得舒适。

    与他一同被关押的两王都已经睡熟,虽然环境恶劣,但是这么多日子来,他们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折磨,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下睡得香甜。

    刘彧挪动身体,试图让冰冷的手脚热一些,却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他闭上眼倒吸一口冷气,而当他睁开眼睛时,却看见一个人就站在笼前。

    那人身披黑色的斗篷,头脸以及整个身体几乎都被与夜色连成一片的斗篷掩盖着,只露出来一个尖尖的漂亮下巴。

    一见到那人,刘彧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一股气力,不顾全身的疼痛,他抓住笼子边,急切低哑地道:“你来了,什么时候才能救我走?”

    那人蹲下来望着刘彧,兜帽下传来清冷的声音,更让刘彧感到寒冷:“这里是皇宫,处处守卫森严,我一人来去已是不易,又如何带湘东王离开?”

    刘彧听了一阵沮丧,他松开牢笼,身子瘫软在地上:“既然不能,你又来见我作甚?”

    那人从怀里取出三件折叠起来的细毛织成的内衫,轻轻放在牢笼前的地上,轻声道:“我是来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心腹,阮佃夫和李道儿,这二人对你甚是忠诚,届时我再收买皇帝左右之人,他日寻隙而动,废帝而自立……”

    他一边说着,刘彧的眼睛一边张大起来。

    那人飞快的说完这些,便低头朝刘彧欠了欠身:“然而在此之前,请湘东王保重性命,只有你保住了性命,才有他日可言。这衣衫穿在衣内,不容易给人看出来,若是别的,容易给皇帝知道有人在暗中助你。”

    听了那人的话,刘彧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但是他看着地面上三件同样的衣衫,又有些奇怪:“我一人可穿不下三件,另外两件放在何处?”

    那人本已要转身离去,听见他这话又停了下来,发出一声像是嗤笑的声音,慢慢道:“您身边不是还有两位贵人么?我总不好厚此薄彼。”

    看那人走远了,刘彧赶紧脱下外衣,先挑一件看起来最厚实的内衫穿在里面,顿时便觉得暖和了不少,但看着另外两件,触手绵软温暖,他有些舍不得就这么给出去,便强撑着再都套着穿上,身材一下子显得臃肿不少,上半身也紧束得难受,他只有赶紧脱下来,看看旁边睡着的两个兄弟,他低声道:“便宜你们了。”

    才要叫醒二人偷偷加衣裳,他又忽然想起来,他们三人同吃同住,同时受苦,他身上多件衣裳,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这二人,若是只有他得穿,难免引发妒嫉,那人一次拿来三件,又何尝不是为了封他们的口?

    **********************************

    凄冷的秋风吹过公主府,吹过皇宫,吹出建康城,吹过南宋与北魏的分界线,一直吹到北魏境内的一座荒凉的小村庄里,吹动王意之单薄的衣衫。

    王意之所在之地,是比建康更往北许多的平原,这里的秋意更加的深浓,也更为的凛冽,不似江南多山多水的温婉,一望无际的原野有一种辽阔的气魄,也让风更加的毫无阻碍。

    王意之并没有在乎不断吹在身上的冷风,他正十分清闲的,十分随意的,坐在一间土屋的屋檐下,一双目光含着轻快笑意,竟像是在欣赏夜景。

    也是这个夜晚无星无月,并无多少夜景可言,有的仅仅是暗沉的,仿佛无边无际漫开的夜色。

    这夜色让他想起容止的眼眸,也是那么的漆黑深沉,一望看不见底。

    忍不住笑了一下,王意之感到一点冰凉的湿意顺着风飘到他脸上,他偏了偏头,快速探出手来在空中一抓,便又抓到三两粒雨星。

    过了一会儿,雨星渐渐的密集起来,这秋天的雨并不暴烈,它仅仅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如这萧瑟的秋一般,给人带来更深一重的寒意。

    王意之到来的时候,这座小村庄已经因遭遇流寇洗劫,空无一人,此时周围方圆数十丈,除了他之外,便只有屋内一个活人。

    他身上穿着的是粗糙的麻衣,流离的行程也让他面上多了些风尘的颜色,可是此时的王意之,看起来比在建康时更自在,更快活,就连秋雨凄寒,也不能阻挡他露出微笑。

    雨慢慢的下,将屋檐打湿,汇集出一滴水滴,颤颤巍巍的,从一尺宽的屋檐边上落下来,正滴落在王意之的鞋尖上,与此同时,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嘈杂的脚步声,眼中笑意又更深了几分。

    “终于来了。”

    凄风,冷雨,暗夜,有多少人不能成眠。

一百八十五章 天下共两分

    王意之在等人,他等的人也在此刻到了。

    一行七人从远处奔来,前后不一的,在冰冷的丝雨之中快速穿行着,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头发,以及锐利的剑锋。

    那七人来到王意之面前一丈外,呈半包围的姿态停下,他们前三后四的错落站着,面上有比王意之明显十倍的风霜疲惫。

    王意之依旧安坐着,他抬起眼来微微一笑,纵然是在这么荒凉简陋的地方,他一笑起来,依旧如同金玉满堂,眉梢眼角的从容风度很是有贵公子的气派,

    见了王意之这副模样,七人都不由得一愣,他们也算见过些达官贵人,却从未有一人,如王意之这般,即便是身处瓦砾之中,依旧宛如名贵无暇的明珠美玉。

    在生死之端,尤面不改色。

    “我有些倦了。”王意之道,“从南宋一直追杀到北魏,你们逼迫愈甚,我原本不想伤人,如今看来,也不得不偶一为之。”他言辞雍容典雅,与萧杀气息格格不入,以至于纵然他做出了要伤人的宣言,依然没有人能提高戒备。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刺客感觉眼前一花,颈项一凉,最后的视野里,竟是王意之平和的眼神。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倒下的时候,刺客犹在想。

    刺客倒下的刹那,王意之丢开手头的半截断剑,顺着第一个刺客倒下的势子,轻松摘取了他手头的长剑,那半截断剑是他捡来的,能有好的替换,他自然不会客气。

    摘了剑,王意之又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斜踏一步,将剑锋朝右侧的第二个刺客递了过去,纵然是极为疾厉的杀伐,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天生贵公子的优雅,就仿佛才折下一枝新鲜的柳枝,再随手转赠给他人。

    又是在颈上轻轻的一抹,便在对方惊愕不敢置信的眼光里,解决掉第二个敌人。

    轮到第三人时,对方终于反应过来,及时避开要害,只在肩头留下一道血痕,王意之笑了笑,有些惋惜的,反手朝第四人刺去。

    七人如何都料不到,这贵公子一般的人物竟会突然变为杀星,转眼间便折去他们二人,他们从南宋境内追入北魏,王意之都只是不断的迂回躲避,尽力的免除与他们交锋,却不料忽然在此时反手,而且,他的剑术还是如此的高明。

    冰凉的雨丝一直密密不得停歇,洒在屋顶上,顺着檐边零落滴下,一重又一重的凄清寒意伴随着水汽漫卷了大地,王意之的脸容此时也覆上了一层雨水,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浸湿,几缕发丝紧贴在脸颊上,衬得他的眉眼越发清俊。

    他身上有几处伤痕,鲜血从伤处渗出来,浸透了衣衫,又被雨水稀释得浅淡,好似身上晕染了几处水红。

    王意之叹了口气,将长剑从身前人的颈上抽出来,注视着他慢慢倒下,成为地上躺着的第七具尸体。

    有些古怪的笑了笑,王意之丢开夺来的长剑,转身朝身后的土屋行去,还没走到门前,那残破腐朽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启,站在门口的男子身上血迹斑驳,几乎看不出僧袍原本是白色的,他的眉心有一点清妙的嫣红,头顶上微微发乌,头发才长出来不足一分。

    王意之对那僧人一笑道:“寂然,怎么出来了?你的伤还未好,还是多休息为妙。”

    寂然的目光扫过王意之的身上,再扫过他身后的尸体,目中掠过悲悯的痛楚,合掌道:“居士为了救我,手染鲜血,损及自身,实在是寂然的罪过。”

    王意之笑着拉着寂然将他拖进屋内,不让他再多看雨中的尸体。

    寂然身负重伤,被人追杀,皆是因他的嘱托,若真要追究罪过,最初的起源还是要算在他身上。

    前阵子他发觉一些异样,欲给楚玉警示,但他那时已准备离开,便顺道将此事托付给了寂然,却不料中途生变,让寂然受此牵连。

    寂然险死逃生,但是已经又有一拨人盯上他,并追随着寂然的脚步,找到正暂留江陵的他,打算斩草除根。

    王意之虽然少时习剑术,但素来不喜欢与人争斗,遭遇刺客颇感无趣,便想索性避一避,正好他打算往北魏一游,便带着寂然进入北魏境内,可是没有料到的是,进入北魏后,原本的暗杀变成了明杀,对方似乎放开了所有顾忌,逼得他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他打算带着寂然前往北魏的一个朋友家中,方便寂然养伤,倘若带着一群刺客上门,给朋友带来危害,总是不好。

    说不得,只有杀人了。

    今夜此处,便是他专程准备的死地。

    瞥见王意之沉思的神色,寂然心中愧疚更甚,他是知道王意之的,虽然出身显贵,但是王意之手上,从未沾染一条人命,今日却是为了他破了戒。

    注意到寂然投来的目光,王意之略略一想便知道他在愧疚什么,他扶寂然躺在屋内的土炕之中,洒然笑道:“杀便杀了,这事起因在我,难不成杀了人,我便不是王意之不成?”

    寂然伤势一直缠绵,强撑着起来已是不易,见王意之神情轻快,也终于放下心,又昏睡过去。

    笑着等寂然睡熟,王意之转首望向墙壁,朝着建康所在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墙壁那遥远的地方:“公主,看到我的留书,你也该有所觉察吧?”

    他并不着急回建康向楚玉传讯示警,之前留下的讯息对于楚玉而言已经足够,更何况,王意之对于楚玉,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只是……

    “北魏,北魏……”王意之喃喃地念了两遍,清俊长眉微微扬起。

    这些刺客进入北魏后,反而更加无所顾忌,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本就是来自北魏?而容止,又与北魏有什么关系?

    “容止……”

    ***********************************

    “阿姐……”凄冷的寒意深入被暖意包围的室内,让刘子业情不自禁蜷缩起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的眉峰紧锁,即便是在梦中,也流露出不安定的痛苦神情。

    翻了个身,残酷暴虐的少年皇帝在梦里喃喃地道:“阿姐……你不要怪我……”

一百八十六章 容止回来了

    耽搁了半日工程后,第二日,楚玉便再叫来阿蛮和流桑,让他们继续进行挖掘工作。

    白天阿蛮做地鼠,流桑将挖出来的泥土一盆一盆的用绳子吊上来转移到地面上,等到了晚上,他们又趁着夜深人静,将挖掘出来的泥土,分开抛到四周开凿水池的大坑边,因为建造水池也会挖掘出大量泥土,多一些少一些,并不会太引人注目。

    为了避免二人工作完跑来跑去,楚玉索性让两人在自己院子里住下,也省得露面太多惹人怀疑,只不过如此一来,公主府又有全新版本谣言产生。

    连续数日的挖掘工作,就是天生神力如阿蛮,也觉得有些负担,而楚玉动口不动手,只每天挑剔院落四周的水池施工,一会儿说要方形的水池,一会儿说要圆形的,一会儿说要三角形的,又一会儿说要葫芦形的,主意翻覆不定的折腾,尽可能延长施工的时间,以此为阿蛮争取更多的掩护,

    楚玉白日里左右挑剔,夜晚便正常在侧屋睡觉,阿蛮和流桑却是除了挖坑之外,还得趁夜处理挖出来的泥土,导致两人睡眠不足,偶尔在人前露面,都是有些疲倦的样子。

    而结合前些天楚玉见过天如镜失魂落魄一路走回东上阁的情形,谣言遂又演变成:公主向天师大人学习了采补的法术,每天采流桑和阿蛮二人,流桑年纪虽小,但是平时习武身子强健,阿蛮更是天生神力,以这两人的资本,还被采成这幅模样,可见那采补大法是何等的阴损。

    公主府内众人,看着楚玉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和前些天看着天如镜时一般的敬畏。

    不管暗地里动作如何,楚玉至少在表面上做到了安分,三天两头邀请天如镜来作客,偶尔挑一下水池建造施工的毛病,活动范围仅局限在内苑里,何戢见她如此老实,也渐渐地也放松了警惕,头几天还是每天亲自镇守在公主府外苑,后来却是把任务交给手下的将领,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一直到第十日上。

    基本上朝中消息灵敏的人都知道公主和陛下闹僵了,前者被后者软禁,因此原本门庭冷落鞍马稀的公主府门口更是门可罗雀,有的人宁可多绕几条街,也不要从公主府附近经过。

    然而在这一天,门口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他身上的白衣已经有些旧,也不算如何的好材料,在萧瑟的深秋风中飒然轻扬,却显出十分的从容风度。

    少年站在门前站了许久,神情似笑非笑,凝视着公主府门上挂着的匾额。

    门口巡逻的一小队的护卫见他形容陌生可疑,领头的队长便走上前去呵斥:“你是何人……这里是公主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因为何戢全面接管公主府的防卫守备,旧人基本都已经换走,来的新人,都是不认得从前府内人的。

    他话未说完,便猛然窒住,因为那少年朝他瞥了一眼。

    那并不是多么凶狠的眼神,也不见如何有威慑力,只不过寻常无比,平淡无比的一瞥,无喜无怒,不可度测。

    那眼神让人不由自主地屈服,并非摄于威势,而是好像面对亲近之人十分自然的责问:你怎么能这样?

    愧疚畏服之心油然升起。

    那少年眼神高雅宁和,宛若山巅冰雪一般不可攀附,他温文道:“我名容止,原本是内苑中人,前些日子与公主失散,还请这位到内苑通传一声。”

    那护卫队长听闻他所言,吓了一跳,忍不住暗道居然还有主动回来当面首的,不知道这人是真是假,便想先派出人传达消息,向何戢请示这件事,没等他叫人过来,公主府内便走出来一人,拉住这队长,小声道:“此人所言非虚。”

    那人从前是公主府外苑专管粮食的管家,姓黄,也算是一个旧人,在强威之下投靠了何戢,因而自由度大一些。他认得容止形貌,也晓得容止当初在府内是何等的荣宠,能不得罪此人,最好还是不要开罪,更何况,放容止进去,也能顺便给公主卖个人情,今后公主若是能翻身,他也可称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

    至于容止回来后是否会给驸马爷带来麻烦,黄管家自动选择了忽略。

    在别人手底下打工,每时每刻都应该以自保为上,别人两夫妻较劲,他们实在没必要卖命掺和进去,只需要学习那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便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也都会思虑自保之道。

    找几个府内人证实容止确实是公主府内苑中人后,那护卫队长也没有理由再行阻拦,让开门给容止入内。

    *************************************

    容止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内苑外苑,没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有人络绎前往沐雪园,这些都是公主府内公主一派的人,何戢虽然软禁楚玉,但是也不能无端撤除公主府内依然心向公主的旧人,以免被人说他排除异己,但是这些人的日子绝不算好过,吃了驸马派的不少刁难。

    容止一回来,他们便看到了希望。

    虽然是打着不同的理由,但是众人前往,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请容止设法出手,虽然容止已经有阵子没怎么管事,桓远之前也接掌过公主府上下权柄,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容止让的,倘若容止不让,桓远半点儿都夺不去。

    彼时楚玉正在观摩阿蛮和流桑挖坑,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不是吩咐过,不是吃饭时间,不要来打扰她么?

    下一刻,幼蓝急促的声音让楚玉整个人都化作木石:“容公子回来了!”

    一瞬间,周围极致的寂静,楚玉听不到地下阿蛮的挖掘动静,也听不到一旁流桑担忧的询问,她的脑海中,只反反覆覆的回荡着那一句话:

    容止,容止回来了。

    这些天除了暗修地道外,她也时常忧愁如何设法营救容止,刘子业已经与她反目,楚玉一筹莫展。

    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可是每次想到容止,她的心都会朝不可知的深渊沉下去。

    她有时候会很害怕他永远回不来,每当那时候,怀中他所交付的信物就宛如火烧一般。

    终于醒悟到那句话代表了什么后,楚玉猛地站起来,冲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开门后便一把揪住幼蓝的领子:“你刚才说了什么?”声音微微颤抖。

    幼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她有些害怕地看着楚玉,结结巴巴地道:“容,容公子回来了,他,现在,正,正在沐雪园中。”

    楚玉想也不想松开幼蓝,快步朝外走去,她几乎是凭着直觉走到了沐雪园附近,才稍稍恢复冷静,站住了脚步。

    沐雪园外,以往清幽的地方人来人往,公主府内的管事规规矩矩地在门外排队,整整齐齐地分作两列,面色恭谨地等待容止接见。

    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个人被叫进去,同时又有一人从门内倒着退出来,一边后退还一边十分恭敬地朝门内行礼。

    尚在排队的人,面上皆无不悦之色,有的仅仅是期待与盼望。

    简直就好像是参拜君王。

    不知为何,楚玉心头不期然地浮现四个字,这四个字用在现在的容止身上很是诡异,可是却又让她觉着很贴切:

    王者归来。

一百八十七章 暴风的荒原(一)

    容止回来了。

    容止回来了。

    ……回来了。

    心中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回音壁,反反覆覆的激荡着这句话,一重又一叠的,让楚玉的心跳时快时慢。

    瞥见有人走过来,她没有多想,下意识地退到附近的林木阴影中,等那人走了,她才猛然地省起这里是她的公主府,根本没必要做贼心虚。

    她方才,在避什么?

    府内人皆知公主对容止宠爱有加,听说他回来,亲自前来探望也不奇怪,她究竟做什么,如此害怕被别人看到?

    她避的,究竟是旁人的眼目,还是……

    摒除心头杂念,楚玉缓步走出来,树木的阴影里比旁的地方更冷且更暗些,因此才走到阳光下,楚玉便感觉头顶上洒下来的光芒刺目得让人晕眩。

    纵然本能地情怯,可是楚玉的脚步没有半刻的停顿,一步接着一步的,她强迫着自己迈过每一寸每一尺距离,眼看着沐雪园越来越近近在眼前,她面无表情之下是宛如擂鼓般急遽的心跳,却依旧不曾停下。

    她不知道容止回来时,她会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以何等的面貌去对着他,但是这诸多的犹豫迟疑,都抵不过她想要见他。

    是的,她想要见他,即便明知道他心怀叵测,即便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即便明知道他的心思在她也许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可是她还是想要看一眼他清幽高雅的眉目,深不可测的眼眸。

    只一眼就好。

    然后,摊牌。

    她藏在心里的,和他藏在心里的东西,都一并说出来,坦坦诚诚地,曝光在白日之下,正如现在的她。

    楚玉走近沐雪园,门外守侯着的公主府管事下人见是她来了,纷纷主动让开一条道,并且默默地后退,排上队即将进去的人也赶紧退开,来的人是公主,他们也只有任她插队了。

    楚玉走入园中,虽然因经秋而显得有些萧索暗沉,但竹林之中的清幽之意,不曾有半分减少。

    冷清了许多日子的青石台,如今又有熟悉的人影坐于其上。

    依旧是雪衣乌发的少年,低垂敛着墨黑眉目,那么清隽的神姿,那么从容的身形,才一入眼,楚玉便感觉眼眶微微发热。

    亲眼看到的这一刻,她躁动的心才陡然安定下来,一直在心底回响的声音也终于化作实质。

    他,回来了。

    容止闭目养神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望见凝视着的楚玉,他毫不意外地露出微笑:“公主别来无恙。”

    楚玉定定地看着他,初看时不觉得,可是定下神来细瞧,却发现他瘦得可怕,他的下巴线条原本优美柔和,现在却仿佛削尖了一层,尖尖的能刺伤人,而他的脸色,原本偶尔还有些人色,现在却似完全苍白的冰雪,更衬得眉目漆黑幽深。

    虽然知道容止若要回来,必然会异常辛苦,但真正看到了他的憔悴,还是令她忍不住心头一痛。

    楚玉不说话,容止也不着急,他好整以暇地沉默着,目光清雅柔和。

    要说什么?

    楚玉迷惑地想,问他几年前的旧事,问他为什么要在这个当口回来,问他是如何脱身的,还是先说自己的决定,又或者先……

    想要说出口的东西太多,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混乱了片刻,楚玉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在容止的身旁坐下,两人之间相隔二尺的间距。

    然后,她注目地面,口中轻声道:“你回来了。”

    纵然有那么多的利益矛盾,恩怨交缠,可是她最想说的,竟然还是这句话。

    之后,又是许久的沉默,入耳的尽是风吹竹叶的细碎声响,好像非常寂寞的空旷萧声,穿透心中的荒原。

    容止好像在发呆,他的神情有些忡怔,好一会儿才转头来,问道:“公主方才说了什么?”

    楚玉笑了笑:“没说什么。”

    听不到就算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先后历险归来,两人之间似乎生份了不少,在外面,他们就仅仅是单纯的楚玉和容止,在生死之间,不必考虑前景和将来,也不必考虑过去和从前,更不必考虑他们彼此的身份和立场,只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反而可以自然而然,看着他的眼波,看着他的动作,也回以欢欣或悠闲的微笑。

    现在却不一样了。

    回到这里,他和她所附带的一切都跟着被打回原形,无从遮掩,也无从遗忘。

    在险境决地,他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什么叫做从容,可是纵然已经有了决定,纵然已经有了决心,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依旧不怎么从容得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楚玉的心情,向来圆融自如的容止,也同样没有说话,静静地维系着这一段生涩的安静。

    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始终要去面对。

    楚玉用力地拿指甲掐一下掌心,张口道:“容……”

    却不料容止比她要快一步,也几乎在同时,只比她快半秒开口:“公主,怎么不见越捷飞?”

    容止先开了口,楚玉便暂时压下自己的言语,还未开口便先冷笑一声:“他么?”

    在裂痕产生之前,越捷飞一直是她的贴身护卫,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在不远处跟随,看见他的身影,她会觉得安全比较有保障,但是现在,这个名字只会让她冷冷发笑。

    她怎么会那么蠢,因为习惯了他的保护,便忽略了他根本就不是跟她一条心的,出卖起来完全不会迟疑留手,必要时也许会兵刃相向?

    他总是执剑挡在她身前,竭力阻挡一切朝向她的锋刃,害怕被她染指的自恋心思偶尔又十分有趣,让她不知不觉间忘记他是天如镜的师兄,是属于皇室的打手。

    因为已经不知不觉地对他放下戒心,将他当作了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在面临背叛的时候,才会更加的愤怒。

    虽然天如镜和越捷飞是同谋,可在某种意义上,楚玉对越捷飞的不满远超过天如镜。

    她知道这样很没道理,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如她面对容止。

    所以,在那日见了刘子业,被何戢押送回府后,楚玉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越捷飞给天如镜传讯,之后,她将他赶出内苑。

    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去继续给刘子业卖命也好,去继续呵护他的镜师弟也好,总之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容止略一惊讶,面上随即浮现了然笑意:“原来如此。”结合他方才询问府内管事下人的话,再结合楚玉对越捷飞的态度,他已经将整件事的前后因果摸索出来八九成。

    楚玉感觉手背上一凉,却是容止将手放在了她的手上,他的手冰凉如雪,冷得不似活人。

    面对楚玉疑惑的目光,容止不慌不忙地伸出来三根手指:“眼下情形,我有三策,分上中下三策,公主你要听哪一策?”

一百八十八章 暴风的荒原(二)

    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掌下抽开,楚玉问道:“上策如何,中策如何,下策又是如何?”原本打算一见到容止便摊牌,但是听他说了个上中下三策,又引起了楚玉的好奇。

    至于她自己的事,可以暂且压下来。

    容止微微一笑,道:“眼下情形,乃是因皇帝与公主反目,那么惟三之计,上策,当今皇帝昏聩,公主可令择一幼弟取而代之,届时幼弟登机,公主在他身后指点,便可把握朝政;中策,乃是安抚皇帝,令其相信公主并无异心,同时构陷驸马,让他失去皇帝的委任;下策,乃是独善其身,从公主府内悄然脱身离开。”

    矛盾的焦点在楚玉和刘子业反目,那么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很简单,第一刘子业消失,第二,反目的理由消失,第三,楚玉消失。

    他侃侃而谈,笑意从容幽雅,仿佛说的并非谋夺权柄的大事,而是轻风明月小桥流水。

    楚玉古怪地望着容止,她早就知道容止胆子很大,却没料到他狂到了这个地步,张口上策便是谋反,让她垂帘听政做武则天还没出生时的幕后武则天,而她现在所正在做的,照他说来反而成了下策。

    其实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从她的角度出发,自然是希望能以最少的伤害损失达成最基本的平安,可是容止不一样,她早就知道他是个狠毒的人,他的好坏判断,并不是以自身的安全为基本考量,而是从全局上把握,攫取最大利益。

    倘若她逃了,一定会面临刘子业的追捕,倘若她希望化解与刘子业的矛盾,可化解了这一次,难保没有下一次。

    而容止的上策,乍看上去虽然冒了绝大风险,执行的过程也不可谓不艰难,可是一旦成功,前方将会是一片坦途。

    只不过……楚玉冷笑一下:是谁的坦途,还说不准呢。

    倘若她被容止的言语所蛊惑,选择了他所说的上策,那么势必要大幅度的依赖于他,用谋施计,人事调派,都经由他手,他想要做什么手脚,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她绝对相信,容止能够完成这个上策,站在她的角度,这也是可行的,因为很快刘子业将会死于一场刺杀,只要她看准时机,便能从中牟利。可是——上策归上策,但那是他容止的上策,而非她楚玉的上策。

    更何况,容止所选的道路,必然是一条狠毒无比,充满了杀伐的路途,路上不知道要牺牲多少无辜的生命。

    就算这里面没有容止的算计,是真真正正地为了她好,她也不愿意如此执行。

    她心肠软,她优柔寡断,她感情用事,她拿得起放不下,因此有时候即便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她也很不情愿。

    她宁愿做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平民百姓,也不愿做公元五世纪的地下女皇。

    等等?!

    二十一世纪?

    思路漫无边际地飘飞着,前一刻,楚玉还在苦恼着如何安然从公主府逃离,可是下一刻,她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方才想到的事情上。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天如镜的手腕上,有她回去的希望,假如她能够拿到那个手环,并且研究出来那手环是怎么工作的,是否就可以藉由此回到她原来的世界?

    思及此,楚玉的呼吸不由微微急促,她也想起来,容止对天如镜的评价——

    现在的天如镜,与他的师父相比根本就不成气候,他太干净了。

    说天如镜干净,是相对于天如月曾经的行径而言,相比起杀人不眨眼拿活人来做实验的天如月,天如镜不过就是在紧要关头陷害她一下,确实是干净不少。

    而容止坦言曾骗得天如月取下那手环……

    楚玉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前些天强行浇灭的渴望又重新燃烧起来:假如是容止,能不能再一次从天如镜手上取得那手环?

    只要取下来就好,她拿到手环,可以好好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使用,而相对的,天如镜失去手环,也等于失去他最大的依仗。

    虽然这么做极大损害了天如镜,但是想到能回家,楚玉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要回去。

    谁都不能够阻止。

    能回去就好,只要回到那个世界,即便一时半刻没办法弄到合法身份,也不会有人想要她的命。

    对,只要回去就好。

    楚玉从来没有这样渴盼过一件事,也从来没有这样,因为一个目的,热切的希望几乎烧光她的理智。

    这个目的对她而言实在太诱人了。

    思及此,楚玉忽然开口问容止:“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再将天如镜手腕上的手环给取下来?”

    容止闻言微怔道:“公主要那东西做什么?那事物只有天如镜一人用得,当初我从天如月手上骗下,就是因为用不得,反而给弄得全身剧痛,才吃了大亏。”

    楚玉心说你那是被电了,但是她并不会告诉容止其中关键,只道:“总之我问你有没有法子骗过来,只要能骗天如镜脱下那手环便好。”至于具体用途,她自己想法子。

    容止似笑非笑道:“公主若想要弄到那手环,实在再容易不过,只消邀请天如镜来公主府,请他用饭,在饭菜酒水之中加些许迷药,便可手到擒来。”自然,假如楚玉愿意亲手敬酒,想必效果更佳。

    楚玉满脸狐疑,望着他一百二十分的不信。

    他说的,简直就是普通的黑店手法,在饭菜里下药,这手段简直俗滥得不能再俗滥,倘若这么容易便能成功,容止当年又是何苦跟天如月斗得死去活来?

    容止笑吟吟的瞧着楚玉,他的笑容很可恶,高深莫测地,是那种好像知道了什么她所不知道事情的笑法,让楚玉心中很是郁闷:“你笑什么?”

    容止的笑意更深,眼眸之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辉:“我虽然时常说笑,但是这一回却是千真万确,公主大可一试,若是不成,公主在找我算帐也不迟。”

    他顿了顿,目光刹那间变得深凝,道:“只不过,我有一事相求,倘若公主取得了手环,可否让我知晓,公主要这手环,是想做什么?”

一百八十九章 暴风的荒原(三)

    楚玉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二十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四十粒几乎一模一样,浑圆洁白的上好珍珠,四块毫无杂色的翡翠和美玉,两根黄灿灿的金条,各色宝石玛瑙若干,放在一起五光十色珠光宝气,几乎能晃花人的眼。

    楚玉仔细地数了一遍,才分别用细软的丝囊分开盛装,随后再将所有小号丝囊放入一只用加厚双层细麻布制作成的背包中,布料染成了蓝色,边角部分又局部漂白,乍一看去便似后世的水磨牛仔背包。

    楚玉强压着雀跃的心情,放开背包,又从床上拿起她请裁缝专门制作的衣裳。

    上衣是以白色丝绢缝制的宽大衣裳,设计十分简单,长袖上窄下宽,朝下方延伸放开,好像蝴蝶羽翼,荷叶领如花瓣开展,柔软地盖住肩膀,内衬白色锦缎和丝质小背心贴着肌肤,感觉十分舒适,与背包经过类似处理的“仿水磨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勾勒出漂亮的线条。

    虽然已经是秋末东初,但是屋内点着火炉,缱绻的香气环绕着温暖的室内,纵然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也不会觉得冷。

    穿上特制的衣裳,楚玉缓缓散下头发,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失望的发现这里缺少明亮的落地镜子,只有随便拿了个铜盆盛水自照,水中的少女披散着长发,模样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具身体,许多次从水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陌生则是因为身上久违的衣装,已经过了这许多日子,穿上仿制的现代的服装,竟然有一丝陌生的违和感。

    舍不得地最后摸了几下,楚玉换回平时穿的古装,将脱下来的这套衣衫整整齐齐叠好,与珠宝放在一处,接着便开始整理其他物品。

    余下的事物很简单,一柄锋利的匕首,四套由精钢和皮套制作的袖箭,两瓶据说见血封喉的毒药。

    没有亲手触摸过,更不曾做过试验,楚玉不知道那手环的穿越功能有没有风险,又或者是否能精确地到达她想要去的时代和地点,可是假如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她便永远没有回去的机会。

    准备的财宝和凶器,都是为了穿越时间地点不精确的可能准备的,假如她没有成功的回到想去的时代和地方,而是出了什么偏差,她也必须保证自己拥有一些自保的武力,以及生活的本钱。

    假如不小心去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还需要带能维持一些时日的食物引水,不过这些东西容易坏,还是要在出发的前一天再准备才好。

    因为自己的卧室在动工,楚玉早已经在原本空置的房间里另外布置了一个临时卧室,她让人找来自己所需的东西,还另找裁缝按照她的要求缝制衣服背包,如此花了三日功夫才算大致准备停当。

    必备物品差不多齐全后,楚玉便让人传话越捷飞,令他明日和天如镜一起来内苑,她要摆酒席,也是准备按照容止的提议,对天如镜下药。

    只不过楚玉不知道自己要琢磨多久才能弄明白那个手环操纵的原理,为了避免越捷飞发现她做的事而闹起来,便决定索性将越捷飞一起放倒了。

    这几日来,楚玉心中涨满一种微微狂热的情绪,直到今天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才稍微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楚玉终于想起来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她走了,那么府上的人怎么办?

    柳色,流桑,阿蛮,桓远……以及,容止。

    假如她走了——在她能离开的前提下——她一走了之倒是方便无比,可是被她留下来的这些人呢?

    容止可以暂且不去想,但是想起其他几人,楚玉忍不住有些愧疚。

    而假如她在公主府里失踪了,府内的其他人会不会被连累遭殃?这一次,桓远应该挡不住刘子业的杀意。

    楚玉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此时暮色已经降临,过了这个晚上,便是明天的鸿门宴,她忽然有些后悔这么快邀请天如镜和越捷飞来,之前她整个人被能够回家的兴奋笼罩,以至于忽略了身旁:这么短的时间,她要怎么给其他人安排后路?

    唔,如此说来,在放倒了那两人后,她还不能马上走,还必须先安排好其他人,才能真正无牵无挂,否则她就算平安回去了,也会一直担忧这些人的生死。

    楚玉兴奋之情略减,她打开门走出房间,外面的冷空气迎面而来,让她的思路更清晰了一些。转了几个屋子,再穿过一间花厅,又穿了几道门,才回到自己原来的卧室,这里已经几乎没有卧室的样子,地面上满是散碎的泥土,因为已经动工深入到了地底深处,挖掘的声音已经听不到,只有蹲在洞口的流桑,表明阿蛮依旧在地下担任土拨鼠的职位。

    楚玉走到流桑身边,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流桑,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流桑乖巧地点点头,站起来走过来两步,扬起纯真的脸容直直望着楚玉,水汪汪的眼睛漂亮极了。

    楚玉看着他,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道:“流桑,你今后想做什么呢?”其实流桑什么都好,他文师从桓远,武师从花错和越捷飞,算起来也算是文武双全的未来栋梁,就是那个志向有点不好,当什么不好,偏偏想当山阴公主的面首。

    不出意外的,流桑又回答出以前不知道说过几次的理想,但是楚玉这一回却没有苦笑着转移话题,她只是伸手摸了下流桑的头发,低声道:“其实假如这真是你的理想,人各有志,我也实在不应该强行干涉……”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能听到,片刻后她的音量稍微抬高了一些:“流桑,我只是建议,假如你觉得我说的对,便稍微听上一听,假如觉得不对,便忘掉我说的话。”

    “其实以你的才能,不出三五年,便可以在这个世上有所作为,你假如一定要做面首,我不拦着你,可是完全依附于他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假如能够独立自主的活在世间,其实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

    没等流桑想明白,楚玉便又拍了拍他,自己离开了房间。

    走出东上阁,楚玉的脚步顿了一下,才慢慢地走入西上阁中,走过了柳色的居所,在门口看柳色映在窗纸上,很小心地将什么东西拿过来摆过去,楚玉知道那是柳色的习惯,自从几人被软禁后,大家都闲了下来,柳色便每天清点自己的财物来打发时间,看了一会儿,楚玉才一笑离开,又走了十多丈,却是来到了修远居。

    凄冷的夜色中,修远居内亮着清浅的灯光,虽然并不明亮,却在黑暗里燃起一抹温柔的暖意。

    楚玉迟疑片刻,才抬步走入。

一百九十章 暴风的荒原(四)

    不轻不重的磕击声在门上响了起来,非常圆润而干脆的声响,好像水波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

    拉开门,见敲门的人是楚玉,桓远有些意外,但是他只是一愣之后,便迅速让开门口:“公主请进。”

    两人在屋内坐定,眼角余光瞥见楚玉的指甲微微发青,想来是一路走来路上风吹冻的,他便将放在案几上的黄铜手炉推给楚玉,让她拿着暖手。

    楚玉感激地点了点头,便不客气地伸手握住,她身体微微弓,双手平放在桌案上,一时之间却又仿佛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楚玉忽然来访,桓远心中也有些忐忑,那个挖地道的计划,桓远虽然最初不知道,但是以他的聪明,看阿蛮和流桑连续几日在楚玉那里,再结合府内到处挖池塘的景象,便大致猜出楚玉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用心去看,知道现在的楚玉已经与从前不同,才不会如旁人那般陷入有关色情的错误猜测。

    对于当土拨鼠这件事,桓远实在是没有什么心得,他基本上算是个比较纯粹的读书人,学的两手剑术连流桑都拼不过,对于这种纯粹依靠体力的活并不能太能胜任,只偶尔让流桑过来,告诉他一些府内的地形方位,就是为了提醒他们不要弄错方向和位置。

    桓远的知情也在楚玉的料想之内,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道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个心照不宣的把戏便在共有的默契下维持了许多日子,楚玉不主动提,桓远也从不主动询问,没有什么事便在府内看书,直到今天楚玉趁夜来访。

    虽然现在的日子和从前被公主软禁时没有多大区别,但是放开过眼光,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桓远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至少眼力明显有进步,一看到楚玉,他便敏锐的发觉,她心中仿佛在烦恼着什么,而那种烦恼,隐约让他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是出了什么事吗?

    桓远静静打量着楚玉,但是仔细端详她,似乎并不是地道被发现,也不该是有什么危害,反而是有一些焦虑,又有一些不舍。

    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得太久,楚玉放开手炉,正色望向桓远,这个容颜俊美,风仪古雅的青年,虽然一开始是她救了他,并且给予了他自由的空间,可是到了后来,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却是她仰仗于他,假如没有桓远,只怕她现在的处境还会糟糕许多。

    不知不觉间,桓远已经变得十分可靠,最初见到时,他还有点倔强和意气,可是现在,却是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可以倚靠的肩膀。

    柳色太贪财,流桑年纪小,阿蛮头脑单纯,唯一有过人手腕和清晰意志,并且不会起什么坏心眼的,大概就是桓远了。

    这个人也许不及容止,但是她并不要他跟容止争锋,只要他能代替她保存公主府内的其他人便好。

    “桓远。”楚玉慢吞吞地将自己令阿蛮二人挖掘地道的事情说出来,一边在心里斟酌之后的措辞,“这些你应该都知晓了吧?”

    桓远抿了抿嘴唇,润着柔光的唇瓣绷出一个很优美的线条:“公主是否去意已决?”他没有像容止那样很华丽地祭出上中下三策,而是直接问她对今后的打算,从某种意义上说,容止惯于主导,而桓远则稍微倾向于配合。

    大约也是因为如此,桓远缺少了一点容止的俐落狠毒,也缺少一点强势的魄力。

    发觉自己竟然不自觉地比较起来了这二人,楚玉连忙打断思绪,她现在正在桓远身前,反而想着容止,这实在是一件对桓远很不尊重的事。

    “是的,我去意已决。”清了清嗓子,楚玉认真道,她对于公主府的权位和财富并无多少留恋,更何况前方还有已知的死亡在等着她,若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却是桓远等人。

    她是一定要走的,只不过在走之前,她必须安排好其他人的后路,离开公主府后,如何安然混出城,如何逃避刘子业与何戢可能跟随来的追捕,应该前往何方,如何在他乡安顿下来,怎样经营今后的生计……

    这些问题楚玉原本以为可以慢慢考虑,毕竟两个月时间还早,而地道也没有挖出公主府外,然而她突如其来的决定令这一切都急迫起来,让楚玉回想起来,又微微的懊悔。

    可是懊悔归懊悔,楚玉并没有停手的意图,她实在等不及了,就算要在这里多滞留一些时日,也要等手环拿到手再说。

    桓远的嘴角微微翘起,他朝楚玉低了一下头,道:“在下倒是有法子,只是还得先请公主赎罪。”

    他什么都没说便先说赎罪,楚玉便知道他后面一定有什么玄机,这个时候,不管桓远有什么罪过,她也懒得去追究,只随意挥了挥手道:“你说吧。”

    桓远垂敛眼眸,低声道:“我瞒着公主做了一件事。先前公主使人往各地安顿家宅的时候,我暗里多派了数人,另在别处有安家。”

    虽然楚玉对他可以说是十分宽容和信任了,可是要说桓远就此死心塌地将前途完全赌在她的信任和宽容上,那也实在不可能,因此掌握到了实权后,桓远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件事,便是假如有一日楚玉翻脸,那么他已经给自己留下来了完善的退路。

    从买通人手方便出逃,到出逃的路线,以及安家的地点,在悄无声息间,已经安排停当,这并非楚玉所亲自安排的,因而越捷飞无从得知,也在上回刘子业铲除她的狡兔三窟时,没能挖掘出桓远的后路。

    桓远低声说完全部,便不再言语,两人之间再一次陷入可怕的沉默。

    过了许久,楚玉才把手炉抱进怀里,反复摩挲着发凉的手指,轻声问:“为什么告诉我呢?”这件事她之前被瞒着,假如桓远不说,她今后也不会发现,他倘若想脱身,也可以自己独自一人离开,他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告诉她这些。

    桓远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他一直垂敛着眼眸,不去看楚玉,也不去想象她现在的表情。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牌,此时全部交了出来,等于将自己的生命以献祭的姿态完全奉上,倘若楚玉因此要处置他,他完全反抗不了,完全抵挡不了。

    “为什么?”桓远喃喃地道,“也许是我想要信你吧?”

    他给自己留后路的安排,源自于对楚玉没办法完全信任,可是看到方才她认真苦恼的神态,她真切忧心的眼眸,他忽然间强烈不忍起来,竟然鬼使神差地,将自己苦心的安排和盘托出,说完之后,他也竟然没有后悔。

    楚玉放下手炉。

    发觉她的动作,桓远终于忍不住抬起来眼帘,但是楚玉却将脸别向一旁,她的声音里有着细弱的颤抖:“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对于楚玉而言,桓远留后路的做法根本就无可厚非,她脑海里并不存在主从之间需要完全服从坦诚的概念,可是桓远最后的坦白,这分量却重得让她不能忽视。

    不仅仅是因为正好解除了她的燃眉之急,她知道桓远这一坦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完全地袒露在她面前,她随时可以伤害他,他却不能反抗抵挡。

    不同于年纪小的流桑,也不同于没那么多心思的阿蛮,更不同于不在乎是否依附他人卑微存活的柳色,桓远的骄傲楚玉是见识过的,她也知道,他有多么的渴望自由,他曾经受过侮辱和伤害,他思路严密个性谨慎,不容易轻信人,也绝少这样毫无防备。

    但是他现在退让到了这么一步。

    在这个世上,在这个人身上,彻底的信任有多么可贵。

    楚玉从来不认为,别人为她付出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当有人真心地对待她,她也会感受到并记在心里。桓远这份心意沉重得难以想象,让楚玉的鼻子钻进一种酸疼的刺痛。

    居然因为这个差点儿哭出来,楚玉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更多的则是震撼。

    积累下来,她已经亏欠他太多了。

    既然有桓远的后路支持,楚玉也便放心许多,她纵然是立即消失,其他人也可托付给桓远。

    只是如此一来,她欠下的更多,并且永远都偿还不了。

    接着便迎来了第二日。

    鸿门宴。

一百九十一章 暴风的荒原(五)

    虽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并且事先在心中排演了许多次,但是真到了下药黑人的当口,楚玉还是止不住地紧张。

    望着已经来到房屋门口的天如镜和越捷飞两人,她胸口的心跳已经急遽得快要穿透她的身体,手指藏在袖子下微微颤抖,但是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无比冷淡的模样。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免得异样表现得太明显让两人发现蹊跷,随后才淡淡瞥二人一眼,目光冷淡地一扫而过便收回来。

    楚玉今天招待客人,用的是一间僻静的空置院子,幽深僻静,显得很是冷清,然而屋内摆设却大不相同,显出一派富丽之相。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才一进门,越捷飞便感到屋内带着温软香味的热气迎面而来,冲散外面初冬的冷意,但是看着楚玉冷凝的神情,他心里又有些捉摸不定。

    越捷飞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在他做出了背叛的举动后,楚玉还会对他和颜悦色,可是楚玉邀请他们来,却不知道是有什么用意。

    幼蓝引领着二人来到楚玉宴客的房间,这屋子比寻常待客的大厅小一些,就是一间单独的屋子,除了正门外没有其他出口。

    天如镜只在门口一顿,便抬步踏入,而越捷飞看到屋内只有楚玉一人,也微微松了口气,倘若花错或者容止在,他大概会考虑一下要不要进屋。

    屋子里分散摆放着二尺宽四尺长的黑漆矮几,楚玉坐在上首方,左右两侧则容二人相对坐下。

    楚玉冷漠地向二人打了声招呼:“两位请坐。”随后便自顾自地拿起放在身旁的书卷,佯作怠慢地看起书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假如她在这个时候对二人的到来表现得十分欢迎和热切,反而会引起越捷飞和天如镜的怀疑,尽量冷淡,才是她应该展现出来的正常面貌。

    幼蓝领着几个侍女里里外外忙碌,将酒菜送进来,整齐地摆在三人面前的长几上,雪白的瓷叠衬着乌黑的桌面,菜肴精致,颜色鲜亮缤纷,站看上去甚是好看。

    等幼蓝等人最后换上新的熏香,躬身退出去了,楚玉才放下书册,看了一会同样沉默的二人,冰冷的神情稍稍软化,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我们之间变得如此生疏冷落呢?”

    她话起了个头,越捷飞也想起来从前跟着楚玉的日子,虽然每天提心吊胆的担心会被公主看上,可是事实上公主并未染指于他,相反待他还甚是宽厚,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天如镜好好的一定要密告公主,一反常态地参与政事,逼得陛下与公主离心。

    他不知道天如镜和楚玉有什么内里纠葛,可是之前他们相处得不是还不错么?甚至天如镜失踪了,楚玉还特地亲自出城去寻找?

    心里想着,越捷飞不由自主地看向天如镜,却见他的小师弟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溢满了浓郁的暖香,香气之中那种懒洋洋的意味几乎要从呼吸渗透到心跳,那种醉人的余味令人不由自主地安定松弛下来。

    楚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藉由倒酒的动作稳定自己的手,即便是在熏香的舒缓之下,她依旧难以压制疯狂的心跳。

    很近了,很近了。

    她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天如镜紫色衣袖下的手腕,刹那间变得火热期盼,但是她随即装作喝酒,掩盖住跃跃欲试的神情。

    尽管菜肴做得像花一样精致,但是楚玉并没有吃几口,她慢慢地自斟自饮,也慢慢地跟二人说一些从前的事情,她的声音里充满着落寞和惋惜,听得越捷飞也不由得恍神起来。

    “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在东山上喝酒?”楚玉说着忽然想起王意之,心脏陡然一沉。当初一起喝酒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而当初一起喝酒的心情,也再找不回来,她垂下眼帘,“那时候真的很好。”

    美酒,星光,一同放声大笑,肆无忌弹地歌唱。

    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有的人远走他乡,有的人不能相信,有的人彻底决裂。

    而她很快也将离去。

    从前繁荣的土地变成了荒芜的平原,荒原之中不会剩下一个人,只有无穷无尽的暴风呼号着席卷。

    越捷飞听着楚玉的话语,已经有了些绝望的颓意,他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公主不必如此,你与陛下不过是一时不合,等过阵子,陛下气消了,自然便不会再怪你了。”听着楚玉的话,他觉得很不祥,她这个口气,简直就好像是即将死去的人一般。

    楚玉古怪一笑,瞟了眼天如镜:原来他没有将她必死的未来告诉越捷飞。

    如此也好。

    笑着摇了摇头,楚玉先自己满上一杯,随即从座位上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壶来到二人身前,给他们分别斟了一杯酒,柔声道:“最后一次吧,我最后敬你们三杯。”随手放下酒壶,楚玉回到座上,斯文地端起酒杯,目光先后望过二人,“第一杯,我敬越捷飞,我谢你从前一直保护我,不遗余力。”

    楚玉给越捷飞倒酒的时候,他受了点惊吓,似乎不习惯楚玉做这样的事,但是还是没有阻拦,听闻楚玉的话,他神情有些难过,跟着举起杯来:“公主何必言谢?那是我职责所在。”

    楚玉抬了抬眉毛,举杯快速一饮而尽:“那是你的事,本公主还是要谢你。”纵然是职责所在,也不能否认越捷飞那么多次为了她刀光剑影出生入死。

    越捷飞先浅尝一口,接着也学楚玉的样子,仰头尽饮,却见楚玉的目光投往他对面的天如镜,天如镜看着酒杯,好像在呆呆的出神,越捷飞轻咳了一声,天如镜才怔怔地回过神来,慢慢举杯喝光液体。

    他不会看出来什么问题了吧?

    楚玉有些忐忑地想。

    不过她第一杯酒完全没有加料,就算天如镜疑心,也没办法发现什么。

    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临时退缩也不是办法。

    楚玉咬了咬牙,这时候反而完全镇定下来,之前疯狂的心跳,颤抖的手脚好像全都是幻觉一般,她露出忧伤的微笑,继续起身,端起自己的酒壶,照例是先给自己斟满了酒,然后才走到越捷飞桌案前。

    弯下身子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楚玉宽大的袖子罩住了酒壶,也就在那一刹那,她扶在壶盖上的手微微使力,转了个很小的角度,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给越捷飞倒酒。

    这只酒壶,是她陈述要求,让容止亲手加工出来的,乃是曾经在电视和小说中看过的鸳鸯壶,酒壶内分作完全隔绝的两半,一半酒没有问题,另外一半则混了迷药。

    转动机关,便可控制从壶嘴中倒出来的是哪一半的酒。

    虽然已经做足了表面功夫,让越捷飞二人以为她这次邀请是来跟他们叙旧的,而且容止提供的迷药味道也不重,混在酒中完全尝不出来,但楚玉还是怕他们小心防备,便故意用自己用过的酒壶给他们倒酒,并且自己先行喝酒,以表示酒中无毒,降低他们的警惕性。

    不仅如此,她第一轮斟上的酒还是完全没有加料的,更是为了解除对方的戒心。

    十分冷静地给二人斟满酒,楚玉又一次返回座上举杯:“这第二杯酒。”她转向天如镜,真诚笑道,“虽然你害了我,但我还是要谢你,谢你告诉了我一些事。”

    随后又是满杯尽饮。

    这酒是什么味道的,楚玉一点都没尝出来,她现在的心思全在天如镜手腕上,不管吃什么喝什么,吃菜味如嚼蜡,喝酒也好像喝着白开水一般。

    第三杯酒,楚玉也是依样画葫芦,虽然容止跟她保证只要一杯酒的药量便足以放倒一个人,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楚玉还是自作主张地加了一倍。

    “这第三杯,我敬你们二人。”楚玉平静地端起酒杯,面无表情道:“从今之后,恩断义绝,各不相干。”

    越捷飞一怔,面上随即浮现毫不掩饰的难过之意,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拿起酒杯。

    天如镜倒是比他干脆,举杯,喝光,然后,身子一歪倒在地毯上。

    天如镜倒下的时候,越捷飞也终于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他头脑昏沉,四肢无力,见天如镜失去意识,他也刹那间明白过来。

    他一把摔开酒杯,极力维持清醒,勉强想要拔剑,可他的手才摸上剑柄,后脑上却忽然一痛,痛苦的晕眩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再也支持不住,意识陷入一片漆黑。

    楚玉站在越捷飞身旁,面无表情地丢开手中的酒壶,也不管壶中液体溢出来浸湿地毯,她弯腰摸了摸越捷飞还有气,才缓缓松了口气。

    怕越捷飞学过武体质强健提早醒来,楚玉扯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把他绑成肉粽,料理停当,她才一步步走向一直倒伏在对面的天如镜。

一百九十二章 有仇的报仇

    才走了三四步,楚玉猛地想起一事,连忙退开,她拿起从越捷飞腰上缴获的长剑,连鞘缓慢探去,在天如镜肩膀上碰了碰,看看没反应,又用力捅了一下。

    还是没反应。

    楚玉丢开剑,这才亲自走过去,天如镜侧躺在绵软的地毯上,几缕黑发从细腻的羊脂玉发冠中散落出来,轻柔地拂在他秀丽的脸容之上。

    楚玉半蹲在他身边,扶住他的肩膀翻过他身子正面,让他仰面躺着,接着便细细地打量起来。

    天如镜双目紧闭,眼帘敛住清冷无情的眸子,羽扇般的睫毛好似微微颤动了一下,楚玉吓了一跳,以为他要醒来,惊得后退了几步,过了片刻功夫,她看到天如镜并无动静,才又重新靠了过来。

    天如镜静静地躺着,倘若不是胸口的起伏和鼻端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简直就好像已经死去了一般。

    这回,终于可以完全确定,她得手了,成功了。

    纵然事前做过很多准备,可是一路这样顺畅地进行下来,却让楚玉忍不住有一种“这样就完了?”的错觉。

    好像……得来得太容易了啊。

    简直好像在做梦一般虚幻。

    不过不管怎么样梦幻,这总归是摆在眼前的现实,看着天如镜昏迷不醒的样子,楚玉一下子又高兴起来,她小心地伸出手,轻戳一下他白皙的脸颊,指尖微微陷入细致的肌肤中,柔软滑嫩而富有弹性的的触感从通过手指传递而来。

    她就是被这家伙给害的,弄成现在这个处境,现在他可算是落在她手上了!

    想到现在她可以对天如镜为所欲为,楚玉便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终于,你也有这么一天啊!

    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楚玉又更加用力地戳了下天如镜的脸颊,把天如镜的脸戳出来个红印子后,便换一个地方继续戳。

    戳戳,戳戳戳。

    戳戳戳戳戳戳戳。

    把天如镜斯文秀丽的脸颊戳出来七八个漂亮的小红点,又散开他的头发绑了十多个小辫,楚玉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压抑住继续玩的冲动,先办正经事。

    虽然她对容止的迷药很有信心,但是还是不要太过忘形才好。

    走向旁边的柜子,取出来一副手套和大号靴子,楚玉仔细端详片刻,弯腰直接将那双靴子套在自己穿着鞋的双脚外,随后才戴上一只手套。

    这手套和靴子也是她令人特制的,手套以双层鹿皮缝制,中间夹层夹了一层棉布,靴子也同样是皮革制作,鞋底则是硬木,特地做得十分厚。

    这些都是绝缘的物质。

    楚玉原本还想弄点橡胶,但是橡胶树的生长地应该在两广云南那边,想要去获取制作又费事耗时,还不一定能顺利成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深呼吸一口气,楚玉用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摸上天如镜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袖,便露出了她朝思暮想的东西。

    超越时代的物件就那样静静地套在天如镜稍嫌纤细的手腕上,银色的圆弧边缘流转着细腻而冰冷的光辉,一侧中央镶嵌着朱红色的宝石,美丽剔透,宛如凝固的血液。

    它就那样寂静地在那儿,没有发挥作用的时候,谁都不会知道它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楚玉一只手按住天如镜的手臂,掌沿触摸到他温热的肌肤,她顿了顿,随后用力按住。戴着手套的手扣住手环边缘,十分小心地向外拉。

    脱下来的过程十分顺利,只在经过天如镜手掌的时候因为手掌的宽度产生了些许阻碍,但是楚玉稍一用力,便彻底地拔了出来。

    天如镜大拇指根与掌缘相连的部位被蹭得微微发红,有一点破皮,过了一会儿,便从破皮的地方沁出来几粒纤小的血珠。

    不过楚玉没有注意到这个,她一拿到手环,便好似完成了个大工程,一直屏着的呼息缓缓吐出,接着便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战利品来。

    楚玉现在还是没敢用自己的手直接去触碰手环,可是倘若不去触碰,她又该如何使用呢?

    先尝试了一下意念遥控,数次失败后,楚玉拉起天如镜的手指,学习天如镜从前所做的那样,将他的手指按在朱红的宝石上,接着再发动指令:

    “阿里巴巴。”

    “芝麻开门。”

    “天王盖地虎。”

    “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

    “ABCDEFG。”

    “我们都是木头人。”

    “……要买碟吗?”

    ……

    也不知道尝试了多少句可能是关键暗语的话,楚玉最后还是疲惫地终止了没有目的的探询。

    原本火热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不是天如镜就不行吗?

    一定要是固定主人所发出的号令,这手环才会启动吗?

    不太甘心地咬了一下嘴唇,楚玉拿出藏在自己桌案底下的紫檀木盒子,将手环轻轻放置其中,收纳入自己怀里。接着,她拉过原本摆放在墙边当装饰的红木椅子,拖着天如镜到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扶手之上,随后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手脚身体都跟椅子绑在一起。

    虽然天如镜多了张椅子坐,但是在绳子的用料上,楚玉对这对师兄弟是一视同仁的。

    接下来,便要把他弄醒了吧?

    楚玉在心里盘算。

    虽然不甘心,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可能会因为某些局限无法操纵手环,因此还是必须回头来请教天如镜。

    要怎么样,才能哄得他说出实话呢?

    虽然计划里早已经排上了“用刑”这一项选择,但是假如能够不通过这一关便顺利解决问题,那便再好不过了。

    楚玉叹了口气,走向墙角的盆架,走回来时,她手上已经端着一盆水。

    她的计划表里,各方面的安排,都已经在屋子里藏好了相应的道具,别看这间屋子表面上繁华祥和,实际上处处杀机,高矮柜子里藏有各色刑具,皮鞭,蜡烛(你想干嘛?),老虎凳,辣椒水,枷锁……等等等等,都是在不同时候为了派不同用场而准备。

    楚玉还没走回天如镜身边,便听到身后门口的位置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她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来,却见雕花木门晃了两晃,在接下来的再一次撞击中,门闩断裂,两扇门砰地豁然开启,而一条人影带着撞门的余力,快速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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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之外,今天发了一章番外,天如镜的,设置的免费章节,包月的和订阅的都可以随意看~~~

    今天在修改文的时候,想起来一件事,把寂然的名字全部用兰若(梵语“寂静处”的音译)来代替,主要是觉得兰若这个名字很有味道……不过后来又转念一想,已经是中原的和尚了,就不要纠缠鸟语了,还是统一汉化吧……于是又重新改了回去……爬……做了一回无聊的无用功……(傻笑)

一百九十三章 何事轻别离

    闯进来的那人,是桓远。

    他神色惶急,似在恐惧害怕着什么,闯进来后一眼瞧见楚玉,见她端着水盆,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怔怔地安然站着,才悄然松了口气。

    见楚玉现在暂时无恙,桓远稍稍心安,这才有心思打量屋内的其他,可他一扫周围,瞧见被绑成了肉粽的越捷飞,神色便有些震动,目光再一转,就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白皙脸上浮现七八个俏丽红点,头上被乱糟糟绑了十多条小辫的天如镜。

    天如镜从前身份特殊地位超然,不管是何等时候,几乎都是一副整洁干净一尘不染的模样,而伴随着他的喧嚣传言,几乎从来都与他的神秘强大脱不开关系,然而此时此刻,桓远却吃惊地目睹:天师大人无力地被人绑缚着,而他的身体也被拿来当作玩偶一样玩弄,什么清华气度啊,什么出尘风致啊,全都没了影子。

    那些小辫,有的细,有的粗,有的绑在鬓角,有的直接朝天,三股麻花,四股麻花……总之,楚玉在天如镜脑袋上尝试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辫子编法。

    桓远一看天如镜,脸上便露出来想笑又强忍着的神情,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咽下那阵笑意,重新望向楚玉,目光之中已然有了些了悟之色:“公主今日便是要拿下他们?”

    楚玉此时也回过神来,她随手在一旁矮柜上放下水盆,甩了甩犹带着水珠的手指,示意桓远先合拢上门,才微笑道:“差不多吧。”擒住这二人只不过是方法,她的真正目标,自然是不好对人直言相告。

    顿了顿她又问:“你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桓远现在已经变得十分稳重,若非有十分紧要的事情,他绝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硬闯进来,连敲门都顾不上了。

    楚玉问出,桓远才记起自家来意,从看见天如镜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犹豫一下,道:“我今日反复思量公主昨日见我时……”

    昨日楚玉在问明他有退路后,又与他说了一会话,楚玉心中有事,言谈间隐约透露出了一点假如他日她不在了,希望桓远代为照料众人的意思。

    她说得十分隐讳,但是桓远却依旧感觉出来了不对劲,昨夜一夜未眠,一直思量到今日,终于确定她的确是存着托付后事的心思,又听闻楚玉今天邀请越捷飞天如镜来此,以为她存有死志,欲与二人同归于尽或是做些别的什么凶险之事,便什么都不想地闯了进来。

    虽然楚玉怎么看也不像是想要寻死的模样,可是她那番话思索起来太像遗言了。

    越想,便越能确定这种猜测。

    简直就好像是,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上一般。

    怎料进屋之后却发现完全不似他所想的那样,楚玉竟然已经轻松制住了二人,然而虽看到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桓远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却依旧挥之不去。

    可是他倘若直言询问,问她是不是想死,会否显得太过冒失?

    纵然对外人可以八面玲珑,但是面对楚玉,桓远总是有那么些放不开的心思,事到如今,那已经不是什么提防戒备,而是因为在乎而异常珍惜的心情。

    踯躅片刻,桓远抬起头来,正要说无事搪塞过去,却正对上楚玉关切的眼眸,禁不住心中一软,暗道罢了,便苦笑着坦言说出。

    他害怕她要做些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因为一些托付的话语,便惴惴不安得如此狼狈冒失,唯恐她就此消失,这样的心思对他而言,已经是有些隐秘和不愿启口。

    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发觉是什么缘故。

    可是桓远转念一想,他连最后的底牌都毫不保留了,又为何要隐瞒这些想法?如此一来,反倒心中坦然:就当他是多虑了吧。

    他桓远本来就是个喜欢多思多虑的人。

    楚玉无奈地笑了笑,昨天因为确定其他人也能脱身,一时高兴跟桓远多说了几句话,也存在着一点暗示他今后照拂的意思,却没料到桓远敏锐如斯,这么轻易地便发觉了她的意图。

    只不过,她不会承认便是了。

    楚玉笑着安抚了桓远几句,勉强安下他的心,桓远才告辞离去,他没有问楚玉绑住天如镜二人做什么,也不打算横加干涉,只盘算着出去后如何替楚玉遮掩。

    手摸到房门上,桓远看到门上挂着的半截断裂木栓,面上一赧,暗道方才实在是太冒失了,可是他思量一番,却还是放不下心,又回身看向楚玉,眼光真挚温柔,低声道:“倘若公主有什么烦恼,大可说出来,桓远虽然不才,但至少也可分担一二,公主万万不要独自犯险。”

    楚玉一愣,笑着又安抚了几句,好容易哄桓远离开,望着重新合上的门扉,她出神片刻,才找来条新的木栓,重新将门扣上:

    “你说这些,不是让我更加舍不下么?”

    花了些时间平静思绪,楚玉又重新端起来铜盆,打算继续先前被桓远闯入所打断的,可是才迈出半步,身后的门又一次被人撞开。

    这回,来人却是直接破门而入,门扉四分五裂,在空中飞散,有一块直接落到了楚玉的脚边。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能没引起外面骚动就直接闯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府里的人,上回是桓远,这回不知道是谁。

    怎么想扮回坏人逼供都行不通?

    楚玉没好气地放下铜盆,回头看究竟是哪位再一次打断她的“好事”,却见一抹艳丽的红衣站在碎片之中,他和桓远一样也看到了天如镜现在的模样。

    天如镜脑袋上的小辫,即便是心事重重的人看了,也会忍不住一笑,可是花错面上却尽是凄惶之色,半点笑意也无。

    “公主!”花错咬了咬牙,朝楚玉半跪下,“容止……容止他……”他的衣衫上,有几处稍深的暗红,仿佛是才溅上去不久的新鲜血液。

    花错一直看她不怎么顺眼,这楚玉是知道的,他平素素来骄傲,并且对她不假辞色,可是这一刻他竟然向她行大礼,定然是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情。接着再听他说到容止,楚玉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耳旁传来的焦灼声音仿佛沉闷的炸雷:“容止他,快不行了!”

一百九十四章 命悬于一线

    怎么会这样?

    楚玉站在床边,看从宫中请出来的御医给容止诊断。

    据花错所说,容止正与他谈天,忽然就口吐鲜血不止,随后陷入昏迷,怎么也叫不起来。

    她知道容止出事,便也顾不上逼问天如镜,反正现在手环在她身上,横竖也跑不掉,便暂时将这二人交予还没怎么走远的桓远,随后便跟随花错来到沐雪园。

    公主府上也有医官大夫,但是那些人才一诊断完便都是跪地求饶,口称公主饶命,就是不肯说容止的病情,这反而让楚玉从另一个角度明白了容止现在的处境,反而越来越忧心如焚。

    府上的医官不管用,楚玉便让人传话入宫中,请皇宫里的御医来,至少御医的本事应该比府上大夫强吧?

    此时何戢不在外苑留守,负责监视楚玉的是他的手下,得知公主最宠爱的面首命在旦夕,也不敢令人阻拦楚玉的信差,很快便从皇宫里请来医术最高明的陈御医。

    这位御医已经七十多岁,但是看上去还是五六十岁的样子,保养得很好,此刻他坐在容止的床沿边,伸出手指按在容止几乎可以看到骨头形状的手腕上。

    楚玉望着他的手指,瞥见容止惨白手腕上青色的血脉,忍不住又是一阵难过,她光知道容止清减了不少,可是此时是冬天,大家都穿着好几层的衣衫,她竟然直到方才,才知道容止已经憔悴成什么样?!

    在大夫来之前,楚玉脱下容止沾了血的外衣,让他只着单衣躺在床上,她看到容止衣衫下的身体,原本年轻柔韧的修长身躯,眼下竟然瘦削得好像只剩下一具空架子,惨青的血管在皮肤下清晰显现,每一条都仿佛容止即将断绝的生命。

    而容止的呼吸和心跳也是那么的微弱,微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他的身体,怎么会糟糕成这样?

    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能走能坐,能稳稳当当地运筹帷幄,能笑嘻嘻地算计人。

    楚玉凝望着容止尖尖的眉梢,他的容色苍白如碎雪,总是似笑非笑的眸子如今已然合上,纵然不省人事,他周身依旧笼罩着一种深沉又料峭的气韵。

    她一直望着容止,目光定定地不移开,口中却是问御医:“他……怎么样?”

    御医放开容止的手,望了眼楚玉,却是欲言又止。楚玉瞥见他神情,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咬了咬牙,道:“有话直说吧,本公主不会怪罪。”

    至少,告诉她究竟怎么样了。

    总这么吞吞吐吐的,她反而会越来越担忧,不管结果如何,总归要让她知道个确切。

    于是那御医壮了壮胆子,加上最近楚玉确实在宫中失了势,便真的有话直说了:“公主还是……给他准备后事吧……”他没说完便中途噤声,因为看见楚玉的嘴角溢出来一线朱红鲜血。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火辣辣的疼痛从唇瓣内侧传来,楚玉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别人看来甚至是有一点儿阴冷凄厉:“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御医叹了口气,躬身一礼,细细禀告。

    容止的身体在三四年前便已经严重受损,这些年来虽然一直调养,可是底子却是虚的,明明是个少年人,体内生机却消耗殆尽,而前阵子,容止又受了次伤,大大的亏损,之后又没能好好调养,更是令他的身体彻底衰败下来。

    御医低声道:“这位公子能活到今日,约莫是心志坚定,强自支持,如是换了寻常人,只怕早就死了。”在他看来,容止早就是个空壳子,现在还活着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可是不管意志如何坚忍稳固,终究不能够起死回生,该死的总是要死的。

    楚玉抬起手来,抹去嘴角的血迹,以极大的自制力稳固住即将溃散的心神,缓慢问道:“没有法子救么?”

    御医没说话,看着她的目光似是带着点怜悯。

    没有答案便是答案。

    楚玉沉默一会,挥了挥手,好像用尽了全身所有气力一般,有气无力地道:“你下去吧。”

    怎么会这样呢?

    御医走了之后,楚玉心中再一次发出这个疑问。

    容止的身体,从他回来的那时候,便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但是因为他总是掌控一切,让人觉得他很厉害很胸有成竹很胜券在握的样子,反而忽略了他虚弱的体质。

    包括她。

    就连她,也被他的强大狠毒冷静坚定给迷惑了。

    因此在他的身体超越极限终于崩溃的时候,她的第一感觉不是伤心,而是震惊,惊讶于这件事的发生,也惊讶于——原来他也会倒下的。

    容止闭着眼睛,楚玉想起了刚才被她用药放倒的天如镜,也是这样闭着眼的,可是她没有心思像作弄天如镜一样作弄容止,因为天如镜醒来之后什么事都不会有,可是容止也许永远醒不来了。

    要怎么办他才能醒来?

    假如醒不来又会怎么样?

    楚玉不敢去深思,深思的前方是无以计算的恐怖,可是却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提醒她,这个少年会死去,在她面前凋零开败,就好像世界上每一朵短暂的花。

    可是她怎么办?她还有话想要对他说,她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这场死别。

    楚玉望着容止,她感觉不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可是却觉得好像有黑色的浓雾慢慢地合拢过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一点点吞噬湮没。

    她不想这样,这样太消沉了,可是她控制不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上传来轻敲声,楚玉随口道:“进来。”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容止身上。

    花错走进屋内,见楚玉目沉如水那种死灰般的眼神简直令他的心也揪了起来,他低唤楚玉,直到楚玉回过神来,才轻声道:“公主,我想起来一事,或许与容止此时昏迷有关。”

    楚玉闻言,顿时精神一振:“你说。”她其实并没有对花错之言抱多大期待,只不过在这个时候,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她都会紧张地抓住。

    哪怕那根稻草比丝线还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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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今天去买了份快餐,吃的时候,发觉有点不对劲,好像舌头上滚过什么坚硬的还有点扎人的东西,当时也没在意,以为是石头什么的,就随意吐了出来,结果吐在餐盘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才发觉那竟然是一块很小的玻璃碎片,近于长方体,大概有一小粒黄豆那么大吧,棱角分明剔透宛然……

    想象一下咽下去的后果……

    OTZ……幸好偶今天吃饭没有吞太快,否则也许要在医院里更新了……

    人生真是步步杀机啊……偶能健康长这么大真不容易……今天又顽强地活了下来……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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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絮※※※※※※※※

    御医诊完了脉,站起身来,楚玉连忙追问:“他怎么样?”

    御医:“请问,这位公子是不是腿脚曾受过伤?”

    楚玉:“是。”

    御医:“那就是了。”

    楚玉:“腿脚受过伤,和他现在有什么关系?”

    御医:“那他受伤之后有没有拄拐?”

    楚玉:“拄拐干什么?”

    御医:“那就是没有了。毛病就出在这里。”

    御医:“由于他没有坚持拄拐,导致他受伤产生的病毒迅速的往上涨,他两条腿有两根大筋,好比是两条高速公路,病毒一每小时一百八十公里的速度迅速往上转移……他完了!无情的病魔正在吞噬着他的大脑健康细胞!一个崭新的植物人即将诞生!”

    楚玉: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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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五章 我不会答应

    花错说得很慢,也不是很连贯,那是陈年的记忆,他要极力回想,才能想起大致的情节。

    那是两三年前他与容止饮酒闲谈,容止说他落到如此境地,都是拜天如月所赐,此身受制于他,衰败凋零,唯一解脱的法子,也在天如月身上。

    在花错有些颠倒错乱的叙述里,楚玉了解到一些事,容止原本拥有绝世的剑术,甚至比鹤绝还要高明不少,以花错这些年所见,大约也就是那个沧海客能略胜他一筹。这本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容止变成今天这样,是天如月给他加了什么制约,容止身体衰败如斯,也是与那有关。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废除武功,具体是什么,因为当时花错已经喝醉,加上时候久远,也说不太清楚。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假如解除那个制约,容止也许有救。

    但是天如月已经死去。

    天如月……

    天如镜的师父是天如月,天如月的徒弟是天如镜,虽然天如月已经死去,但是天如镜似乎曾说过,他继承了天如月的东西。

    方才因容止的突然倒下,她一下子乱了方寸,不仅暂时搁浅了之前正在进行,甚至完全忘记了要回家这档子事,而回想起天如镜,楚玉便忆起了方才到手的手环。

    天如月制住容止的方法,是否也是手环的功能?

    假如这样,她是不是也能将容止从此际绝境中救出来?

    但是,这前提是她必须能启动和使用手环,假如连使用都做不到,不管是救人还是回家,都只是存在于脑海中的幻想。

    等花错离开,楚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以唯恐惊扰了什么一般的动作小心坐在床沿,她就这样凝视着容止,看他清减憔悴的脸容,好像削得极薄的雪片,稍一触碰就会化去。

    楚玉伸出手,想碰一下容止,却在距离他下巴两三寸的地方停下来,削尖的下巴看来有种凌厉的错觉,仿佛触及就会被割伤。

    但是楚玉的手只顿了两三秒,便坚定地抚了上去。

    被割伤也无所谓。

    她的手指在他的下巴上停留片刻,接着顺着他脸容的轮廓,慢慢向上移动,最后停留在他的眼角眉梢,指尖缱绻着恋恋不舍。

    他的肌肤冰冷,好像寒冬的霜雪,即便这屋子里点了火炉,熏得空气暖洋洋的,却依旧无法温热他的躯体。

    冰冷得仿佛已经死去。

    “真狼狈。”楚玉忽然开口,随后起身,离开。

    踏出屋子的时候,已经是星光满天,幼蓝还在外面等候着,此时天气已经变冷,夜晚寒气犹重,幼蓝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她不停地抖手跺脚,脸被冻得发青,看起来极是可怜。

    一见楚玉出来,幼蓝也顾不得身体寒冷,赶紧迎上:“公主,要用饭吗?”

    听她这么一问,楚玉才想起来自己今早上放倒天如镜二人后,惊闻容止昏迷,之后便一直为此忧心,连什么时候到了晚上都不知道,更别说吃饭了。

    草草吃了些东西,楚玉又回到了今天审讯两度被打断的地方。

    被花错撞碎的门已经换上了新的,楚玉敲两下门边,里面便传来沉静中略带警戒的声音:“谁?”

    “是我。”楚玉淡淡道。

    下一刻,门被打开,桓远神情奇异地站在门口,迎楚玉进屋。

    进屋后桓远立即掩门落栓,随即拉开靠近门口的墙边立柜,大大的柜子里装着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两人。

    今天桓远让人来修门,为怕外人瞧见天如镜,便将这对师兄弟塞进柜子里,还找出来楚玉在屋内藏着的迷药,多给二人加了点量,以防他们醒来。

    因此现在天如镜和越捷飞都还是昏迷不醒的。

    虽然现在天如镜可以说是任人鱼肉的状态,但是他的声名是与他拥有的神秘力量在一起的,桓远不像楚玉那样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此在他的心里,天如镜可以说是有点类似天人一样的存在,现在却落得被绑缚囚禁的境地,还被楚玉随意作弄,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他现在虽然是无条件站在楚玉这一边,可是要他看楚玉折腾一个天人,总归不是那么兴高采烈。

    同时他也为楚玉这种从骨子里蔑视神明的做法感到震动。

    她是怎么做到的?对天地鬼神毫无敬畏之意?

    甚至是在见识了天如镜的神通之后?

    不敬鬼神,这对于在以唯物论滋养长大的二十一世纪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是对于还相信着世上有鬼神的古人而言,却是不可想象的,想要超脱这一点,多半需要有站在最高处的睥睨心态,又或刻骨无情的冷厉性情。

    桓远却并不具备任何一点,他太拘谨,也太温柔了。

    楚玉没有觉察到桓远的心中的波动,她只是让桓远帮忙把天如镜扶到外面来,依旧和白天一样绑在椅子上,接着,她端起白日里两次放下的铜盆,翻腕一掀,冰冷的水毫不留情地朝天如镜泼了过去,浇湿他一头一脸,还有不少水泼在了他身上,浸湿上半身的衣衫。

    这回,总算没谁再闯进来打扰。

    桓远不由自主地扭头转向一边,不忍心看天如镜狼狈的样子……虽然之前天如镜已经够狼狈了。

    天如镜脸颊上白天被楚玉戳出来的红点已经自然淡去消失,被水一浇,乱七八糟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勾勒着优美秀丽的脸容轮廓,他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白皙的皮肤蒙上一层水光,显得煞是动人。

    猛地被冷水当头浇下,天如镜身体一紧,随后,他的睫毛微微颤抖一下,慢慢睁开眼睛,一双莹润而纯净的眸子,正对上楚玉。

    看见楚玉,天如镜先是有些茫然,像是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过了片刻,他觉察到些什么,面上陡然浮现十分微妙的神色,好像有点儿想哭,又好像有点儿想笑。

    “原来如此,我居然会错了意。”天如镜低低地说,他的声音微不可闻,楚玉只见他嘴唇开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便忍不住追问道:“你说什么?”

    天如镜注视着她,很专心地看,他眼眸中不知道浮动着什么情绪,那情绪的变幻越来越慢,越来越浅,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化作一片澄明的清宁,他抬高了一些声音,一字一字地道:“我说,我不会答应的。”

    绝不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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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凰介绍:
腐败公主腐败生活,从穿越开始:
免费得到一个驸马,同时赠送面两打。
没事管理整顿后宫,得闲外出勾搭美人。
广陵散,璇玑图,兰亭序,敕勒歌。
泼墨汉水,走马鲜卑,
这是离丧与自由并存,放纵与傲气共生,靡乱而又浪漫的,华丽张扬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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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后,现白得一个后宫,应该怎么处理?凤囚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囚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囚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