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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衣有风     凤囚凰txt下载     凤囚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二十六章 神秘车中人

    那个人……

    那个人是……

    虽然车内的光线不太好,虽然仅仅是半张侧脸,可是那在阴影之中浮现的眉眼轮廓,却与她心中烙印镂刻的模样重合起来。

    距离上次一别,已经有两三个月,可是那个人的影像,却清晰得仿佛昨天还看见一般。

    那是——

    容止。

    这个名字在心头浮现,仿佛打破沉冬的第一声春雷,在辽阔而荒芜的原野上,以无可抵御之势,轰鸣着炸开。

    随后又伴随着旖旎的春风,反复地在胸臆之间回响。

    楚玉情不自禁地抓紧桓远的手腕,那一瞬间她用力之大,超出她身体的极限,几乎要生生将桓远的腕骨捏碎。

    “怎么了?”忍着疼,桓远顺着楚玉的目光看去,但是车帘被风吹起来只有那么一瞬间,桓远看去的时候,已经又重新盖了回去,掩得密密实实的,看不见车中的情形。

    楚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叹道:“车中的人,是容止。”意识到自己还抓着桓远的手腕,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来。

    桓远心中一突,忽然觉得手腕上的疼痛益发地鲜明起来,好似有一圈烧红的烙铁印在上面,他又看了眼马车,低声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许仅仅是一个相貌相似的人罢了。”

    听桓远这么说,楚玉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毕竟那人坐在马车之中,正好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又兼只露出半张脸,而她也不过是只瞥了一眼……

    再细细回想,车中人的神情冰冷漠然,却是与从前总是微笑的容止大不相同,难道真是她大白天里犯了花痴,看到一个有几分像的人便在脑海中自动幻想成容止?

    望着远去的马车,桓远继续道:“更何况,那辆车的车厢边缘,有一个被刮去的纹样,我依稀记得在书上看过,乃是北魏官家女眷的标志。”

    桓远本来是想进一步打消楚玉的疑虑,但是他不说还好,一说楚玉便想到了极为郁闷的层面:“万一,这辆车是别人借给他的呢?北魏贵族女眷借给他用的马车?就好像当初我公主府的马车也一样随他用一般……”

    容止该不会做回了在南朝的老本行,继续给人当小白脸吧?

    一想到也许有这个可能,楚玉便禁不住怒火万丈,她知道自己应该与他彻底断了关系,这怒火怒得很没来由,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生气。

    假如容止又给人当了面首,她就,她就——

    忽而沮丧:她也不能怎么样。

    桓远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古怪地看楚玉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怎么情愿地道:“容止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很不喜欢容止,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是作为敌人,他对容止还算是有一定了解的。

    容止也许会因为势比人强而暂时低头,但是绝不会为了一点利益去主动伏低,这世上基本还没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人,而他也没可能两次让自己处于相同的境地里。

    楚玉沉默片刻,才道:“你说的是。”容止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她自己先混乱了判断。

    她最后看了一眼街道尽头,马车已经从那里的拐角处消失。

    楚玉怏怏不乐地与桓远回了家,纵然告诉自己那不过是看错了,可是那短暂的一幕却仿佛一根刺一般扎进她心里,怎么也拔出不出来。

    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在心中去想:倘若那是容止,他来洛阳做什么,又为什么与寂然在一起?她没办法不去在意,这里面不仅牵扯了容止,还牵扯了王意之。

    对前者她是已经彻底放弃,可是后者的问题她却不能不去理会。

    桓远将她的是神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过几天便将调查来的资料整理送上——他在洛阳虽无势力,但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三教九流,也有那游手好闲四处打探飞流长短的闲人,只需要花费些财物,自然会有人将他所想要知道的事情告知。

    虽然不是什么内部消息,可是能从表象上推导,也是不错的。

    先是寂然。

    寂然是在他们之后来到洛阳白马寺的,但是他前来的地方却是北魏的首都平城,那里的佛教也十分盛行,倘若只是要做和尚,没必要特地从一千里外千里迢迢地来洛阳做。

    至于上面关照他的人是谁,这一点桓远无从得知,只隐约听人透露说对方地位极高,并且,似乎与皇宫有些干系。

    再来便是那神秘的马车,那马车护卫的架势,少有人会注意不到,因此得到的资料反而更多一些。

    那马车中的人出门时都一缕坐在车中,曾偶尔有人窥得车中人面貌,却是一个极为俊俏美丽的少年,那一行人现在却是居住在本地官员的别院里,那些官员对那神秘少年的态度也甚是恭敬,显见其地位极尊。

    最后一条讯息,便是桓远自己反复看来,也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了:“曾有人听闻,本地官员称呼那人做……容公子。”

    听到最后一句话,楚玉终于咬紧了牙。

    居然还姓容!

    假如是巧合的话,哪来的这么多的巧合?

    相貌相似不说,还偏偏姓容,这叫她怎么不起疑?

    切齿好一会儿,楚玉放缓语气转向桓远,道:“不管怎样,倘若不是容止倒也罢了,假如是容止,我想知道他究竟有何目的。”

    桓远面上掠过一丝失落,低声道:“公主还放不下容止?”原本奉命办事,这本是他当做的,他既然承诺了楚玉为她工作三年,不到期限之前他不会离开,可是看到楚玉如此在意容止,他忽然忍不住多问了这么一句。

    楚玉全没留意桓远改了称呼,只叹了口气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担心意之兄,更何况,容止若是身在洛阳,定然是有所图谋,一日不弄清楚,我心头芒刺便难以拔除。”

    桓远不自觉地露出释然微笑:“公主说的是,桓远自当竭尽所能。”

    两人做出决定,便开始商讨该如何弄清楚车内人的身份,最直接直观的办法无非是亲眼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上一眼,可是那人总是坐在车中,又如何让他走出来呢?

    指望着风再次把车帘吹开,那可不现实,更何况,就算风把车里吹开了,对方坐在车内阴暗处,也看得不甚分明。

    但倘若说到使用武力,那更是异想天开,对方的那一批护卫可不是摆放着好看的,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没有足够的武力可以达成这件事。

    正在为难苦恼之时,忽然流桑蹦蹦跳跳地闯入书房,叫道:“玉哥哥,外面来了好多人!”

    楚玉眉头一皱,跟着流桑快步穿过几个院子,走到门口站定,看清楚外面的情形,她心中蓦地一凛。

    只见一队二十多人的护卫队伍打头,步伐整齐行止如一,而方才她与桓远谈论的对象,那辆来路神秘的马车,正缓缓地朝他们这儿行驶过来。

二百二十七章 冰与火之歌

    楚玉方才还在与桓远谈论,要如何才能清楚看见车中人的面貌,却不料被他们谈论的对象,这就来到了她面前。

    该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楚玉看着马车,心中一片慌乱,假如车中的人是容止,她甚至没有想好应该用怎样的神情去面对。

    马车行驶到门前时,楚玉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可是出乎她的预料,马车却没有停下来,只继续朝前行驶,而马车旁的护卫警戒地看了她一眼,确定一个文弱公子和一个小孩没什么威胁后,又收回了目光。

    原来只是路过。

    楚玉松了口气,忍不住暗笑她实在是有些自恋了,她现在对于容止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又怎么会来这里?只怕纵然他们擦肩而过,他也懒得多投来一瞥。

    正想就此回屋,楚玉最后朝马车行驶往的方向瞥了一眼,却讶异地看见,那马车竟然停在了旁边一座宅子的门前!

    楚玉现在所居住的楚园,是当初桓远为了给自己准备后路而买下的,提前派人来北魏打点照料,等楚玉等人来了后,便改作楚园。

    楚园的两侧,都是空置的宅院,但是在楚玉等人搬来后不久,左侧的宅院便也住进了人家,门口没有像别的人家一样挂上主人的姓氏或身份表明所有权,只悬着一块空白的牌匾。

    宅院的主人几乎从来都不出门,所有的琐事都是几名管家负责打理,除了偶尔有仆从进出采办购买货物外,其余时间大门皆紧闭着。楚玉在与对方相邻的花园里,偶尔能闻到围墙后传来的药味,得知其府上大约有病人在。

    楚玉从来没有邻里和睦的打算,更加不是好打探是非的人,因而虽然做了两三个的邻居,却对这位新邻居毫无了解。

    然而这位新邻居竟是可能与容止有关系的?

    马车在无名宅院面前停下,接着便有一个护卫上前去敲门,接着马车从开启的门直接驶进去,那门前本来是有门槛的,并不方便车子直接出入,照理说车中那人该下车自己走进门去,可是他偏不现身,而是直接让护卫将马车整个人抬高几寸,越过门槛后再小心放下。

    居然连几步路都不愿意走,容止好像没有懒惰娇贵到这个地步吧?

    尽管疑虑重重,但是有一件事,在楚玉心中却是雪亮分明:她一定要弄明白车中人的真实身份,否则她的心境无法再度得到安宁。并不是因为容止,而是因为牵扯了寂然。

    现在有两个下手的方向,其一为使用武力硬闯,劫道袭击马车,以期能看清楚车内人的容颜,其二便是混入旁边那间宅院里,她就不信,那人可以坐着马车进园子,难道还能坐着马车进屋不成?

    当然,楚玉也不是没想过趴在墙头偷看,可是一来这样自己目标太明显,万一被人发现打下墙头就不好看了;二来他们的宅院也不是普通的小四合院,亭台楼阁流水园林一应俱全,虽然不若当初公主府那样幅员辽阔,便是想要前门走到正对方向的后门,也得约莫十分钟时间。她若是想趴在墙头看,必须先练就X光加望远镜的神功,穿透园林障碍外加远距离瞭望。

    自从那马车第一次造访无名宅院后,楚玉便让流桑搬一个小板凳在自家门口坐着,随时监视邻居家的客人往来,如此过了半个月。

    那辆马车大约每隔两三天便来造访一次,有时候早上来,有时候下午来,每次都是停留两个时辰便走,也同样是每次都不曾在楚玉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露出真容。

    楚玉曾想私下用金钱收买无名宅院中的仆佣,探问些事情或为她行方便,也曾让人隐瞒身份掳劫无名宅院里出来采购的下人,然而不管她是威逼还是利诱,对方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比烈士还烈士,让楚玉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忠贞不二。

    就在楚玉做好长期抗战准备的时候,揭开谜底的机会比料想更快地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楚玉照例坐在花园中发愁,周围春光繁盛得几乎要满溢开,无意识地望着眼前绽开的花朵,楚玉猛然想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从去年的春日杏花吹满头,到此刻的今年花胜去年红,已经超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不知不觉,她习惯了古代的一切,衣食住行,都沾染上这个时代的气息,她没能改变这个时代,却被这个时代改变着。

    还有便是,她喜欢上一个人,然后跟那个人说最好再不相见。

    心头微微黯然,纵然是满园清丽的春光,也没能让楚玉的心情好转,这时候她看见花园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桓远,另外一个,却让楚玉不禁愕然:“花错?”

    他怎的来到了此处?

    与桓远并肩而立的花错依旧是一身红衣,看着那一身艳色,楚玉眼前不由得浮现几个月前的雪地里,他与容止决裂时,发出怨毒而凄厉的诅咒。

    几月不见,花错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前的花错,纵然对她有冷言冷语的时候,但给人的感觉还是一团炽热的烈火,骄傲恣意,可是现在,这团火焰好像凝固冷却了,虽然他嘴角挂着笑容,眼睛里却仿佛凝冻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的性格,几乎可说是被完全扭转。

    从极端的热情天真,变作极端冰冷憎恨。

    非此即彼,非爱即恨,花错的逻辑是如此简单和直接,爱与恨都是这样的浓烈和深刻,甚至让有类似遭遇的楚玉都有些自愧不如。

    当然,花错至少还有一点没有改变,那便是他心中的情感,都坦白真实地表现在脸上,不管是过去对容止的维护,还是现在对容止的憎恨,不隐瞒也不遮掩。

    桓远这些天在搜集洛阳城情报时,无意中发现了花错的踪迹,想起来楚玉要做的事,便设法找到花错,与他说明原委,接着将他带来。

    花错曾经跟身为刺客首领的鹤绝混过一阵子,虽然鹤绝不屑使用暗杀手段,但这并不代表花错没有见识过,而跟在容止身边,各种诡秘手段他更是学了不少,想要暗中刺探什么,让花错来做是最合适不过。

    楚玉身边的武力少得可怜,而唯二两个能动武的流桑和阿蛮又太过单纯,这些事交给他们并不稳妥,但是花错一来,一切都解决了。

    桓远简单说明后,楚玉便朝花错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劳烦你了,多谢你愿意出手相助。”

    花错淡淡道:“不必言谢,我并非是为了你。”

    他抬眼看了看与无名宅院相邻的围墙,闻到围墙后的药味,他皱了皱眉道:“在刺探马车中人是谁之前,我要先瞧瞧,这宅院里所居何人!”

    言罢不等楚玉反应过来,便一个纵身,俐落地跃了过去。

    红影在墙头一闪而逝。

二百二十八章 幽人独往来

    这是花错的心结。

    长期的带伤带病,长期的住处飘荡着药香,这与当初花错留在公主府的情形何其相似?只是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切已经化作花错耻辱而痛恨的回忆,是难以愈合的伤口,一触碰便剧痛不已。

    桓远为了能请动花错,将他们所知的情形几乎全部告知于他,自然这其中也包括了邻家宅院的古怪。

    横竖那马车也不是立即便来到这附近,在此之前,花错却按捺不住冲动,想要一探那宅院的究竟。

    他对那药香耿耿于怀,不能放下,一如他对回忆。

    桓远带着花错来,虽然也有想让花错一探邻宅的意图,可是却没料到纵然心性大变,但花错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他原想交代花错晚上再潜入,却没料到他竟然连几个时辰都等不及。

    眼看着花错勇猛地跳过围墙,二人来不及阻止,连花错衣角的残影都没来得及够上半分。但此时花错既然已经跳了过去,他们也没能力追回,只能无奈对视,苦笑之后,便一起在围墙下,静等花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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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错沿着墙壁疾走,脚步悄无声息,风从他身侧犀利地切过。

    他的脚步极轻,偶尔踩在湿软的泥土上,却只留下一个浅得让人觉察不到的印子。

    他神情冰冷而沉默,伴随着他的跑动,横逸斜出的树枝一道道出现在他眼前,但他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只轻微的一个侧身或偏头,便轻易地绕开了障碍。

    他动作太流畅太快速,纵然是绕过障碍,奔走的速度依旧没有降低半分,倘若此刻有人在旁看着,会错觉是那些树枝自己给花错让开了道路。

    一路行来,附近不是没有人,却无一人觉察花错的入侵,纵然是有人瞥见了花错的所在,那片刻便消失无踪的红影也只会让他们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样的敏捷和灵活,是他几个月前做不到的,但是有了这样大的进步,花错却丝毫不觉开怀振奋,他胸中充斥着浓烈仇恨火焰,那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焚烧他的脏腑,一如几个月前决裂分别之际。

    忽然,花错停下脚步,身形一转贴在一棵大树后,接着林木的掩蔽,他朝宅院的主道上看去,那里正走来一个侍女,手上端着长方形托盘,托盘上摆放着白瓷盅。

    见到那侍女,花错的手当即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可是下一瞬,他又放开手来,剑鞘口绽出的寒光在绿叶之间隐没去。

    静待侍女走过,花错悄无声息地缀上她。

    化身为猎手,不远不近地跟着猎物,走过几道院门,穿过轩室长廊,周围的药香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这让花错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眼中浮现片刻的迷惘恍惚。

    但是他当即便清醒过来,眼中尖锐凌厉的杀意如狂澜一般翻卷肆虐。

    见那侍女走近一扇门,似乎要推门而入,花错不再犹豫,他快速地走出藏身的隐蔽处,隐约带着血光的细剑无声出鞘,宛如毒蛇一般,便要刺向那侍女的颈部。

    杀了侍女,再进去看看是屋内什么人。

    花错是这么想的。

    倘若是从前,花错只会将可能碍事的侍女打晕,但是对容止的恨意消磨去了他心中的柔软怜悯,让他行事更为狠辣无情,此际他也并非有意要杀人,只是下意识地直觉这么做。

    或许事后他会后悔,可是这一刻,他完全没想过要手下留情。

    花错锐利的剑锋长驱往侍女颈后,眨眼间剑尖便要刺入少女娇嫩的颈项,可是就在这时,侍女身前虚掩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不知什么东西飞快地探出来,带着一缕极细的锐风,越过侍女肩头,正正击在花错的剑脊上。

    花错剑尖一偏,顿时失去准头,却是从侍女的颈侧擦过,钉在门棂之上。

    他反应极快,眼见一剑落空,知道屋内人已经得知了他的存在,立即收剑后撤,退了好几步后在院子中央站定,定定地瞧着那微开的门缝。

    方才他甚至没看清楚是什么打歪了他的剑,但是他知道,从前的容止,也是能做到如此的。

    一直等花错后退站定,那侍女才知晓方才自己竟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惊得双手一松,手中托盘直直地往下落,眼见便要摔在地上。

    又是在几乎同时,花错敏锐地听见锐风破空之声,有什么飞快地打在门边,让两扇门之间的开口更大了一些,随即又有什么闪电般地伸到了托盘之下,速度之快在花错的眼力所及范围外,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那事物稳稳地托住托盘,顿了一下,就这样平缓地将托盘往回送,收入屋内。

    那人始终不曾现身。

    这样的态度,又何止是嚣张二字可以形容的。

    花错只道容止轻视于他,连露面都不屑,他面色发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容止,我已身在此地,你连出来相见的胆量都没有么?”

    门内发出一声轻笑,过不片刻,脚步声缓缓来到门后。

    两扇门豁然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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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玉与桓远等了约莫一刻钟有余,却始终等不到一个花错出墙来,等得久了,两人逐渐开始猜疑不安。

    楚玉抬眼瞄一眼墙头,忍不住开口道:“那个花错,不会是倒霉被人给抓住了吧。”

    桓远也朝相同方向看去:“花错不当如此不济吧?”他不太懂武,实在不能太准确地判断花错的水准高低。

    楚玉开玩笑道:“要是他落网成擒,还供出了我们,被对方找上门来,我们就给他来个不认账,推得一干二净……”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旁侧传来阴沉的声音:“你说谁要推得一干二净?”

    循声望去,却见院子门口站着一袭熟悉的红影,花错面色不太好看,显然是听到了楚玉方才所言。

    楚玉干笑两声,道:“说笑说笑,怎么样,你有什么发现?”

    花错扬了扬眉毛,忽然不悦的神色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讥诮的嘲弄冷笑:“发现了一个人,我把他带来了,你见了他,便可知晓前后缘由。”

    说罢他朝旁边一让,露出身后挡着的人。

    在院门处是有门槛的,花错方才站在门槛上,便高出来一截,挡住了门口大半,楚玉说笑被撞见,心中正尴尬,也未曾注意那人露出的衣角,直到花错毫无预警地让开。

    那人双手背负而立,他的衣着很简朴,是寻常人家便可穿上的细麻衣。视线顺着修长挺拔的身躯往上,是干净的下巴,含笑的嘴唇,挺直的鼻梁,但是看不到眉眼。

    他双眼上覆盖着一条两寸宽的锦带,锦带缝制得较厚,角落有些许褐色的药汁渗透出来。

    恍若云破月出,记忆中模糊的人影与眼前渐渐重合,楚玉万万想不到出现在此地的人竟然会是他:“沧海客?”

    观沧海微微一笑:“吾名观沧海。”

二百二十九章 风水轮流转

    见楚玉神色惊讶,花错冷笑一声,想起方才他见到观沧海时,甚至比楚玉还要惊讶。

    待观沧海开门走出来,他才发现观沧海手上提着一根钓竿,看来方才打断他攻击甚至将托盘接住的东西都是此物。

    走出门来,观沧海便示意侍女安静退下,便转向他道:“不知道是哪位客人,为何如此辣手,要杀我的侍女?”

    如楚玉一般,花错也是不曾料到,这位原本应在南朝境内的绝顶高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北魏,甚至与楚玉做了邻居。说来他与观沧海也算是打过交道,当初他误以为观沧海是容止的部下,命令他去救容止,结果反被教训了。

    事后他才从楚玉口中得知,观沧海其实是与容止有仇的。

    花错原本想好了,倘若看见的是容止,又或者如他一般被容止蒙骗的人,应该怎么做,他都做好了打算,然而观沧海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以至于他在乍见此人时,好一会儿愣神反应不过来。

    一方面是与自己有过节,另一方面却又是仇人的仇人,这其间关系该如何拿捏,花错全无主意,只有先问他为什么会在此地,而在得知观沧海的目的之后,他便立即将他带来见了楚玉,甚至忘记了询问那辆造访他的马车。

    楚玉吃惊了一会儿,接下来一句便是:“你孝期满了?”当日看观沧海在溪边对待萧别的架势,感觉他似乎打算再守个五六七八年孝也说不准。

    观沧海笑笑道:“守孝一事不过是用来挡刘备的借口。”他久居江陵,不愿四处走动,便索拿守孝当作接口,凡是上门骚扰的,一律以此为由挡回去。就算别人有三顾草庐的耐心和诚心,他也不是那个愿意治国平天下的卧龙先生。

    瞥了还在冷笑的花错一眼,楚玉有些无奈地,但还是问出了不得不问的一句话:“那么沧海兄,请问,为何你要离开江陵,来到北魏呢?”甚至还是正好成为了她的邻居,时常与身份不明的可能是容止的人来往?

    倘若要说只是纯粹巧合,这未免也巧合太过了些。

    观沧海一笑坦然道:“既然你已找上我,我也不须隐瞒,我与你为邻,确是别有用心,昔年我父亲曾欠下人情,允诺他日偿还,他死之后,这笔债便落在了我头上,我如今乃是受何戢所托,为了杀你而来。”

    为杀你而来。

    桓远原只是站在一旁,一听见这几个字,登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待他重新恢复思考能力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挡在了楚玉身前。

    楚玉听闻观沧海此言,最先也是一阵慌张,可是当桓远挡在她与观沧海之间时,她忽然迅速地安下心来。

    桓远是不可能阻拦观沧海的,她知道。可是当面临危险的时候,有人愿意这样毫不迟疑地护在她身前,她便忍不住毫无道理地觉得安全了。

    视线被桓远的身影挡住,冷静下来的楚玉想起了什么,思索片刻后她豁然一笑,抬起手拍拍桓远的肩膀,低声道:“没事,他并不想杀我。”

    倘若观沧海想杀她,以他的本事,楚园之中无一人可匹敌,这几个月来,要杀早便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她转身从一旁绕出来,再度望向观沧海:“可否请沧海兄为我释疑?为何你如今不杀我,为何你要与我为邻?而那出入你府上的马车中,坐的究竟是什么人?”

    顿一下,她补上一句:“是不是容止?”

    这才是最关键且重要的。

    观沧海却只是笑,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道:“你见过那人的相貌?”

    楚玉点了点头,忽而意识到观沧海看不到,又开口说是。

    观沧海有些莫测地笑了笑,这个时候,他的笑容看起来竟有几分肖似容止:“我在此处且不杀你,此间缘由,我有些顾忌,不便告知,你只需知晓,我对你并无加害之意便好。至于出入我府上那人,我纵然是说了不是,你只怕也不会信的。你若是真想知道其身份,明日来我家中,我可为你安排。”

    算起来,那马车已经有两日未至,明天也该到下一次光临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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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楚玉身穿侍女衣饰,站在观沧海身后,却是在暗暗发笑。

    他们现在身处在一间花厅之中,观沧海没骨头似的躺在长椅上,手中握着鱼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教育花错:“腿并拢,低下头,待会你要是也这么正脸看人,只怕头一眼便会给那人瞧出来。”

    今天楚玉遵照观沧海昨天所说,前来他家中等着见那车中人,花错也强行跟了过来,却不料观沧海的安排是让他们扮作侍女和小厮,等观沧海与那人见面时站在两侧,便可自然地看个分明。

    对于这个要求,楚玉是毫无抵触地答应了,反正她做了这么久的公主,还没尝试过当侍女的感觉,就当角色扮便好,但花错却是不情不愿,纵然放下了剑,和楚玉一般换上侍从的衣饰,他身上的傲气,却始终是太过张扬扎眼了。

    同样是站着,他的身体笔直如剑,什么都不必做,便仿佛有剑气自然散发,这一点,便是观沧海现在正在挑剔的。

    花错面上含怒,好几次都要发作出来,可偏偏观沧海的鱼竿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他稍有异动,便飞快点在他最弱的关节处,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两人的巨大差距,纵然观沧海没给他造成什么伤害,但是他知道,那是对方刻意留手的结果。

    技不如人,只能任由摆布。

    楚玉不太清楚要见的那人是真的需要如此镇重对待,还是观沧海在趁机玩弄花错,横竖事不关己,她也可高高挂起,只是看着看着,楚玉却想起来,这情形竟是她见过的:在接近一年前,花错也曾这么对付过柳色,那时他在帮容止在训练柳色,只要柳色稍一偷懒,他便不客气地教训过去,只不过此际被教训的人反成了花错。

    巧合的是,那时花错用的是竹竿,这时观沧海用的是竹制鱼竿。

    真是风水轮流转,楚玉才想发笑,可是不知为什么,却一时间笑不出来。

    观沧海又玩弄了一会儿花错,忽然放下鱼竿,拍拍身旁的扶手,示意他们做好准备,而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来了!

    楚玉心中一凛,瞥一眼花错,却见他完全忘记了方才观沧海训练的要收敛低调,他的目光凝成寒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

    很快的,门被拉开,先出现在门口的是两名侍卫,他们开门之后,马车上的人才缓缓地走下来。

    楚玉不像花错那样毫不掩饰,她状似恭敬顺从地低着头,不时拿眼睛偷瞟门外。一直有护卫包围在那人的前后左右,她看得不甚分明,虽然有些心焦,却只有默默地等待。

    那人被侍卫簇拥着走到门口,这才撤除警戒,侍从左右散开门外相候,而那人独自缓步踏入屋内,也终于在楚玉面前露出来真容。

    这样的近,这样的清楚。

    楚玉只瞥了一下便飞快地低下头,不贪多看,也不必多看。

    那个人……

    不是容止。

二百三十章 我不是求你

    不是容止。

    楚玉低下头,说不出此刻心情是失落还是放松,又或者二者兼有。

    那日她在白马寺外的匆忙一瞥,可以说是看错了,也可以说是没有看错。

    那少年进屋之后便自己找了个锦垫团子,正对着观沧海坐下来。他的容貌与容止很相似,不管是那如画的眉目,还是那秀丽的轮廓,几乎与容止一般无二,若是远处匆忙看去,加上光线的影响,真的很容易错将他看作是容止。

    但是,他不是。

    方才只一眼,楚玉便看清楚了他与容止的区别。

    不是外貌上的细微差异,就算这少年顶着与容止一分一毫都不差的脸孔,楚玉也能毫不犹豫地认出分开他们俩——那是在气质上根本性的迥异区别。

    容止是从容的,容止是沉静的,纵然心中伏着凌厉的杀机,他也始终是那么一副高雅温柔的模样;可是这个人不同,他的眉眼神情,始终不似容止那般善于收敛,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周身都是让人不可逼视的尊贵气势。

    然而这些只是次要,楚玉能一眼区分开他们,却是从另一方面。

    即便是在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容止依然给她一种强大的感觉,那种强大平时并不显露,只在山穷水尽之际,才偶尔能绽出来些许端倪,他是无可转移的山岳,他是永不干涸的海洋……可是眼前的少年,纵然外貌凛冽尊贵,可是在那份刻意展现的强势之中,却始终伴着脆冰薄刃一般容易摧折的脆弱。

    这少年……不够强大,

    亦或者说,他的强大,不够本质。

    他身侧纵然环绕着很强的武力保护,可是这些只是外部附带的,容止的强大,始终在他的内里。

    这少年生得与容止十分相像,他们之间也许有莫大的关系,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不是容止,这个认识首先让楚玉大大松了口气。

    现在她也算明白了观沧海说的话,这少年是不是容止,只有让她在近处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别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而他让他们扮侍从站在他身后,也不全然是为了好玩,而是给他们一个好的视角,假如只让他们远观,因为外貌上的相似,很容易将这两人弄混。

    心情放松下来,楚玉开始有闲暇去思考对方的身份,以对方的配置来看,其人应该是位高权重,而他周围的保护异常严密,这说明他的身份地位也许令他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要防备着别人的袭击和暗杀。

    身份尊贵,加上处境危险,再联想到去年的帝位换人事件,楚玉隐约能嗅出一些其中隐藏的味道,虽然尚不能确定这少年是什么身份,可是约莫是与北魏政权脱不开关系的,甚至的,与北魏皇室有关联。

    想明白这一节,楚玉又分神瞥向一旁的的花错,一看之下大感无奈,此时花错脸上带着一种好像要把少年一口吞下的可怕神情,双眼紧盯着不放,好像要将少年身上剥一层皮下来一般。

    花错脸上好像明白写着“我不是一般人”这几个字,而那少年也算沉得住气,尽管被花错这么盯着,他依旧好像没事的人一般,权当花错不存在,只斯斯文文地问观沧海一些问题。

    楚玉原本想仔细听听少年在询问观沧海什么问题,不过听了几句她便放弃了,这两人说话太绕弯儿了,什么事都不放在明面上说,一个劲地玩暗喻。

    什么天上的鸟儿啊,地上的马儿啊,山川河流啊,春花秋叶啊,一切可以拿来作比喻的事物,都从他们嘴里冒出来了,就是死活不说到人。

    楚玉隐约能听出他们是在用暗语交谈,那些什么鸟儿马儿山水花叶,应该都别有所指,只不过她并不清楚这谈话的背景资料,也无法一一推导出真实的情形,只能跟着迷迷糊糊地听,听十句忘九句,最后索性放弃不去深究。

    反正观沧海不可能马上就跑,她若是真想探究,待会儿问观沧海便好。

    那少年与观沧海谈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告辞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少年停步转身,用一种深沉得可怕的目光扫了一眼花错,那种深沉与容止深不见底的沉静不同,充满了张扬逼人的凌厉骄傲,尊贵得仿佛对世上任何事物都不屑一顾。

    花错何尝经得起这么撩拨,对上少年这样的眼神,再衬着他与容止几乎一样的脸容,纵然明知道此人不是容止,他也控制不住,脑子里嗡的一下,便要朝那少年冲过去。

    观沧海的动作比花错更快,他飞快地拾起鱼竿,反手一晃打在花错脸上,在花错脸上正中的位置印下了一道鲜明的红痕,这一下不重,只让花错稍微缓了缓,又不管不顾地疾奔而出,他反手拔出藏在身后的剑,朝少年直刺而去。

    这片刻功夫,对少年而言已经足够,他踏出门外,守候在门边的侍卫便迅速包围上来,当前两人迎上花错,登时刀剑交击之声破空传开。

    剩下的一半侍卫也在下一瞬间迅速聚集过来,极有章法地从各个不同方向和角度攻击花错,这些人的武艺虽然及不上花错那么高明,可是难得他们配合有度,且凶猛狠戾悍不畏死,将花错生生困在门口,一步都前进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走向马车。

    少年没有理会花错,对于身后激烈的交战,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这样突如其来的袭击,他好像习以为常,只自顾自上了车,命剩下另一半留守原地的侍卫与他先行离开。

    纵然被那么多人包围着,楚玉从屋子里遥遥看去,却禁不住产生一种错觉:那少年的身影,是那么的孤独。

    一直看着那少年上车走了,门口花错还在于那些侍卫缠斗,眼见着门口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楚玉忍不住低下头,小声问观沧海:“你不阻止他?”这么打下去不太好吧?

    观沧海懒散一笑,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倘若死在我家,我还得费神叫人埋尸,不如就此分开他们。”

    他话音未落,手上鱼竿便闪电般地点了出去,楚玉只听见一连串几乎叠在一起的脆响在刀剑声中响起来,紧接着门口几乎缠斗成一团的几人快速散开。

    少年的侍卫后退了几步,形成合围之势包着花错,他们身上都带着不轻的伤,血迹在衣衫上洇开,而花错身上的伤势比他们更重,他虽然剑术长进,可是这群侍卫并不是普通的武者,个个都拥有一流的身手,竟然将他给逼迫到了这个境地。

    看清楚花错的伤势,楚玉心中微动,对那少年的武装配置又提高了一层评价。

    观沧海语气平淡地道:“花错,你回来。”

    花错全身都在往下滴着血,衣衫几乎完全被染红,可是他眼中的杀意却异常的明亮,语气也是毫不动摇的坚决:“不。”

    观沧海冷冷一笑,道:“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命令你,你若是不肯听从,今天便索性死在这里好了。”

    之前在楚玉面前一直表现得十分平和亲切的观沧海,此刻终于展现出了他骨子里的强硬冷酷,他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屋内屋外的人,都感觉到一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强大压力。

    这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威势,与容止精神上的强大不同,这是不逊于容止的,另外一个层面上的可怖强大。

    观沧海不带感情地道:“假如你始终如此冲动莽撞,只怕还未再见容止,便不知死在什么人手上。与其放任你自寻死路,不如我在此了结了你的性命。”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可花错却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可以听出来,观沧海不是在开玩笑,倘若他不愿听从,只怕真的会被他立即杀死。

    而这个时候,花错方才被那少年激得发热的脑袋也渐渐冷静下来,那少年并不是真的容止,他根本不须如此在意,退一步来说,即便他想杀那少年,也不必如此明着来,暗杀手段用上一二便好。

    心情一松,身上的伤随即产生了效果,花错眼前一黑昏迷倒地。

    观沧海轻描淡写地打发走少年的侍卫,再叫人来处理花错身上的伤,好不容易得闲下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楚玉和观沧海坐在花园边上的凉亭中,两人面前摆放着点心水酒。此时观沧海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但方才的印象还残留在脑海中,让楚玉说话时,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观沧海,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观沧海微微一笑,拿了杯酒在手上,却不沾唇,好一会儿才道:“我曾对某人做出承诺,不对任何人透露其身份,故而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说的。”

    楚玉一听不由沮丧:“什么都不能说?”

    “自然。”顿了一下,观沧海忽然神秘地对楚玉笑了笑,“可是,我不能说,你却未必不能看啊……只要你不介意继续扮作我的侍女。”

    那笑容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一下子便将楚玉方才在脑海中建立起的充满威势的印象打破,不由跟着笑出来:“当然不介意。”

    下一次那少年来访时,只有楚玉一人跟在观沧海身边,花错因为伤势太重,不得不卧床养伤。那少年照样是与观沧海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的猜谜,可是这一回,那少年交谈完毕站起来,却没有立即离开,他抬手指向楚玉,问观沧海道:“这侍女我瞧着很合眼缘,居士能否将她送给我?”

    料不到竟然毫无预警地扯到自己身上,楚玉愣住了。

二百三十一章 不安全之地

    楚玉原本是低垂着眉眼,安安分分扮作侍女的,可听见少年的话,她禁不住震惊地抬眼,望向那少年,只见少年眼中是一片淡漠,没有什么特异的情绪。

    镇定一下情绪,她的目光带着惊异疑虑,下意识地投往观沧海。

    那少年,会否发现了什么?

    楚玉并不认为,那少年是真的看上了她,以少年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可以推断其拥有极高的地位,什么女人没见过,想要什么样的绝色得不到?

    她虽然比不上容止那样聪明绝顶,但是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这具身体虽然可称得上清雅美丽,却并不足以让少年这样的人动心,甚至拉下面子开口问观沧海索取。

    但是楚玉现在也不能开口拒绝,她现在扮演的角色是侍女,去留都是应该由观沧海决定的,倘若这个时候为了避免被要走,而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么不光是断绝了今后光明正大旁听的机会,也是在扯观沧海的后腿。

    虽然不知道这少年是什么身份,但楚玉觉得若是让他知道观沧海帮外人来窥探其身份,总是有些不好。

    莽撞的失误,有花错一个便足够了。

    当然,楚玉也相信,观沧海定会毫不迟疑地拒绝少年的要求。

    下一刻,楚玉感到自己腰间一紧,随即被一股力量拉倒,倒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清淡的草药香气迅速地包拢住她,让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楚玉微微睁大双眼,只听见头顶上传来爽朗的笑声:“承蒙你看重,可是这侍女是我极为心爱的,实在不便相让呢,你若是不弃,我这儿还有不少美貌侍女,你尽管挑选便是。”

    楚玉实在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是应该甩观沧海一巴掌,骂声“流氓”后站起来,还是应该配合观沧海的说辞嘤咛一声“公子,有外人在”,前者她实力不够后者她脸皮不够,犹豫了半秒,楚玉选择了折衷的办法,稍稍转身,她假装害羞将脸完全埋入观沧海怀里,以免那少年看出她神情不对。

    少年有些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问道:“真的不能通融?”

    观沧海单手抱着楚玉,他的手臂很稳很有力,将楚玉的身体圈在他怀中挣脱不得,另一只手则轻轻抚上楚玉的头发,微笑道:“还请恕罪,唯独这个,我不能给你。”

    少年嘴角一翘,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楚玉背对着少年,看不到他的表情,担忧他还有什么后招,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脚步往外走的声音,再接着是马车车轮声和整齐一致的脚步声远去。

    听着少年坐车与他的随从远去,楚玉这才放下心,她翻了翻白眼,出声道:“喂,观沧海,人都已经走了,你还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下一刻,楚玉便感到腰上一松,她双手在观沧海肩上扶了一下,几乎是跳着离开他的怀抱。虽然知道观沧海是为了做戏给那少年看,但太过亲密的接触还是让她有些窘迫。

    方才她几乎是整个人躺在观沧海怀里,身体紧贴着他的没多少缝隙,稳定的热力透过衣衫传递过来,与容止单薄的温凉不同,这是一种让人放心的温度,强大宽厚宛如山岳。

    站稳之后,楚玉忍不住瞪了一眼观沧海,看见他眼上蒙着的锦缎,才想起来他其实看不到,观沧海的行动太像一个正常人了,以至于她常常会忘记,他其实是个瞎子。

    观沧海淡淡一笑,又随意地拿起身旁的酒壶,自斟自饮。

    这么一会儿功夫,也让楚玉抛开了窘迫与慌乱:不过是抱一下,这也是为了表演逼真,让那少年知难而退,观沧海已经放开她,她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这么一想,楚玉心中也跟着释然。

    今天来此的目的已了,楚玉向观沧海告辞。

    观沧海家和她的楚园虽然两家相邻,但想要自回自家,却还要先从观沧海见客的屋子里出来走一大段路到门口,再转弯走上一程,才抵达家门。楚玉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建议观沧海在两家间隔的高墙那里开一道门方便直接来去,忽然她听到脑后传来异样风声,还没等她有所警觉,脑后的痛楚便将她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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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绑架了。

    再度醒过来时,楚玉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了这个认知。好在她也算是有过被绑架经验,如今再度面临,勉强能临危不乱,观察周围的情形。

    楚玉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后脑,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是一间装饰清简的卧房,房间里除了床之外,便是梳妆的镜台,以及屏风木架,屋内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人,她身上也没有绳索铁链等任何束缚的物件,对方将她带来,好像就这样把她扔在床上便不理会了。

    对方要么是太轻忽,要么是对他们的防范能力有足够的自信。

    仔细回忆一下昏迷前的情形,楚玉已经能大致猜出来绑架自己的是什么人,没一会儿,斜对面的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人证实了她的猜测。

    正是那问观沧海索要她不成的少年。

    楚玉很容易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那少年假装离开,却只是离开观沧海的视线,随后令人埋伏在她出门必经的路上守着,将她打晕绑来此处。

    观沧海家的宅院虽大,人手却不多,更没有多少保卫力量,观沧海本身实力强大不需要保护,这并不意味着,他家中是完全安全的,正相反,观沧海看不到的地方,谁都能侵入,谁都能任意妄为。

    楚玉正是忽视了这一点,她因观沧海不会伤害她,便下意识地将观沧海家中也视作安全的,身边没带上保护的人,才落得如此境地。

    默默在心中反省自己的失误,楚玉镇定地盯着少年,等着他开口。

    既然对方不杀她,反将她带走,那么必定是有所图谋,她且看这少年要做什么。

    少年缓缓走进来,做了个手势,侍卫便在门外等候,他用一种极为严苛的目光审视了楚玉片刻,沉声道:“你好似并不惊慌。”

    他说话的时候,那种居高临下的尊贵傲气更为显著,隐约有一些霸道的意味,也越发地显出他与容止的区别,楚玉心中低叹一声,面上微笑道:“我纵然是慌张哀求,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先听公子说请我来此的用意。”

    楚玉直起上半身,毫不回避地望着少年,坦荡镇定地对上他凌厉冰冷的目光,却没有丝毫退缩。

二百三十二章 双兔傍地走

    不出楚玉所料的是,那少年索要甚至绑架她的目的自然不是看上了她,而是想从她口中,获知花错的真正身份。

    听罢少年问话,楚玉神情有些古怪地问:“你若想知道,为什么不亲自去问我家主人呢?”在上次花错的全力表演之下,吸引去了所有的注目和怀疑,楚玉也乐于这少年真的将她当作观沧海的侍女,只是有什么话,她不能亲自问观沧海,反而要特地抓她来呢?

    少年淡淡道:“我自然是要问他的,只不过在此之前,要将你拿在手上。”顿一下,他自嘲冷笑:“因为我很多疑。”

    楚玉想了想,明白了。

    少年若是直接问观沧海的话,就算观沧海说实话,他也是不愿相信的,所以打算先抓她来问话,再挟持她质问观沧海,接着将他们二人的回答对照一番,以此验证真伪。

    这种不信任,并不是基于不安,而是身处上位者习惯性的怀疑。

    楚玉禁不住很好奇,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竟然养成了这种惟我独尊又百般怀疑的性格?

    这种感觉,汇集成四个字,简直就是——孤家寡人……而天底下最高处不胜寒,最孤独的地方,是皇位。

    不过这完全不可能。

    念头一出,楚玉便当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时候南北有两个国家,南边的皇帝,现在已经确定就是她那位被刘子业关起来的叔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是在二十七日的两日后才宣布杀帝继位,正好符合了天如镜那里的记载,而北边的新帝,从街巷的谈论之中可以得知,今年才不过十三岁左右,而眼前这少年,却是至少有十八九岁了。

    就算北魏的贵族发育再怎么好,也不大可能一下子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大五六岁吧?

    心里面胡四乱想着,楚玉慢慢地回答少年的提问,尽量站在一个真正侍女的角度,客观地叙述曾经发生的事。她只说几日前花错侵入观沧海家中,好像把观沧海当作了什么容止,再接着,也不知道观沧海与花错谈了什么,便让他在那日再来,扮作侍从在他身后,接下来的事情,这少年便应该也都知道了。

    少年一边听楚玉说,一边皱眉思索,楚玉则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情,在她说出容止的名字时,少年的眉毛微微动了动。

    审问完毕,那少年沉思片刻,带着几分讥诮嘲弄的,对楚玉道:“想不想知道观沧海心中你有几分分量?他若是当真看重你,便会前来相救,在他来之前,你便跟在我身边吧。”

    他这一番郑重其事的话听得楚玉啼笑皆非,她跟观沧海又没什么关系,但这话自然不能对少年说,只能低下头忍笑应声。

    楚玉跟在少年身后,走出用来关押她的房间,才一出屋,守在门外的护卫随即严密地围了上来,把楚玉也一并围住。

    楚玉和少年一前一后,两人之间隔着二尺多的距离,一共十六名侍卫分别在她们前后左右,距离她们的距离都是统一的三尺,这些护卫的步伐间距几乎完全一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一般,行动之间,隐约有一种森严杀气满溢出来,让身处其中的楚玉感觉很不自在。

    再看一眼走在她前面的少年,少年仿佛全没觉察,又或者说她早就习惯了如此。

    走到书房前,少年停下脚步,问楚玉一声:“你识字么?”

    楚玉下意识点点头,但听到少年的下一句话,她便后悔了,因为少年说:“正好,来服侍我看书吧。”

    进入书房,又只剩下少年和楚玉两人,那些护卫依旧是在外面守候,几面书架上摆放着各色书籍,而靠窗的桌案上还摆放着一卷摊开的书册。

    那少年在桌案前坐下来,便拿起看了一半的书继续往下看,停下翻页沉思许久,面上浮现隐约笑意,楚玉在旁边站着偷瞟一眼,发现是一本记载着民情和官吏考核的资料,再看书架上的书籍,也多半是兵书史书,再不然就是一些记录宗卷,

    少年看得很专注,也很专心,偶尔叫楚玉找些什么资料,竟是真将楚玉当侍女用了。

    楚玉醒来的时候大约是下午,她原以为观沧海很快便会发现她失踪,却没料到一直等到了晚上,依然不见观沧海或者别的什么人前来救援。

    就算观沧海不来,她自家的桓远流桑等人发现她失踪后,也总会想办法吧。

    就这样一边猜测一边等待着,楚玉兼职当了一个下午加晚上的侍女,一直当到少年睡觉,她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因为走进卧房后,少年便张开手命令她替他宽衣。

    纵然原本楚玉认为少年不可能对她怀有别样心思,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退缩了一下:虽然知道少年真正的目的是探知花错身份,可是这并不意味,他不会顺道用她来暖床。毕竟现在她在他眼中,不过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罢了。

    少年发现楚玉的反应,念头一转也跟着明白她的想法,他秀丽的脸容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你的主人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并不是男子?”

    听闻他此言,楚玉当即愣住了。

    不是男子?

    那么,换而言之,这少年……是女的?

    过了好一会儿,楚玉才回过神来,目光下意识地转移到少年胸前,发现那里确实有微微的起伏,只不过因为衣服太过宽大,让人很难看出曲线。

    她是个女人。

    有了这个认知,楚玉打量她身体各处,便不断地发现新的证据来支持这个论点:她的相貌虽然稍微偏向中性,嗓音虽然低沉沙哑,但她的皮肤太细嫩,颈项稍嫌纤细,身材在女子中虽然算是高的,比起容止还是稍矮了一些……

    这些证据,都说明她的女性身份,可是倘若不事先说明,楚玉还是会将她认作是男子,甚至的,假如容止与她站在一处,告诉她两人之中有一个是女子,她可能反而会将容止当成女的那个。

    因为这女子的气质太过强硬刚毅了。

    近处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楚玉所注意到的,就并非她的外貌,而是她骨子里凌厉尊贵的气势,那种高高在上的骄傲宛如狂风般席卷一切,迅速地让她区分开她和容止,也迅速地让她潜意识里认为,拥有这样气质的一个人,是名男子。

    楚玉还在发愣,却见那少年……不,应该说是扮作少年的女子冷笑一声,走出卧房,推开外屋的窗子。

    夜色里,隐约而混乱的骚动,由远及近,快速袭来。

二百三十三章 轻风拂山岗

    女子望着窗外,又冷笑一声:“观沧海来救你了,总算你在他心底还有些分量。”

    楚玉听见她说话,跟着走出来,站在女子身边朝窗外看去,只见院子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他双眼蒙着锦带,以一种非常奇特的节奏奔行,他的速度虽然快,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好像闲庭信步一般。

    但是他才闯进来,便有三四十名护卫迅速地拦在他身前,紧接着从他身后的门口,也涌进来四五十名护卫,雪亮刀枪森严以待。

    院子里一下子聚起来百来人,原本宽大的空间仿佛变得拥挤,那些护卫的行动极为统一有效,打扮与曾经合击阻拦花错的人一般无二,当初十来人就逼得花错寸步难移惨败当场,可是如今的人数却是那时的好几倍。

    看来那女子出门时,为了避免太过扎眼,并没有将所有的武力都带出去,不过就算什么人都不带,她本身也是令人瞩目的存在。

    观沧海被包围住后,停下脚步,他微微转向楚玉所在的方向,道:“没事吧?”

    见到观沧海,楚玉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可是又立即为观沧海的处境担忧起来,毕竟女子这方人多势众:“我没事,你要小心。”

    观沧海笑了笑,夜色中他的笑容有些模糊,但却似全然的无所畏惧,他也不去理会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只沉声对那女子道:“放人。”声音稳如山岳。

    并非请求,而是命令。

    对花错是这样,对这不知什么来路,但是至少位高权重的女子也是这样。

    他不专横自大,也不服软求人,他只是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非常平稳的始终如一,对方是什么人,对他来说并没有分别。

    他本身就是稳固和强大的代名词。

    观沧海一生,从不求人。

    面对观沧海这样的态度,女子并未动怒,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但纵然是浅笑,她的眉宇之间依旧充满了凌人的威势:“观沧海,你定要与哀家为敌?”

    哀家?

    楚玉还有部分心神沉浸在性别带来的惊愕余韵中,这会儿又听到了更劲爆的讯息。

    哀家,意思就是皇太后的自称,南朝的那位皇太后是楚玉目送着去世的,至于新登基的那位本身年岁已经不小,其母是否健在还是两说。再加上,这里是北朝的地界,出现在这里的皇太后身份,显然已经呼之欲出。

    不久前,楚玉还听说到她的传闻,据说那非姓冯的太后在先帝的葬礼上,哀恸欲绝投火自焚,救下来后便获得了朝野的一致拥戴,对于“太后”这个名词的印象,楚玉一直停留在电视剧里所见的老太太,最起码也是个中年妇女,却没料到北朝的太后,竟然是这样一位青春美貌的妙龄女郎。

    当日第一次窥见她时,桓远说马车上有北魏贵族女眷的标识,身为太后,这确实算是北魏最贵的女眷了。

    只是,应该在深宫之中的太后,为什么会离开北魏首都,不远千里地来到洛阳?

    观沧海不为所动道:“我不欲与任何人为敌,但我也不惧与任何人为敌。你是平民也好,太后也好,都不能逆我意愿。”他声音不大,语气亦不严厉,只就这样陈述着事实,“你若是愿意就此罢手,我可以既往不咎,就此揭过,然而你若是紧逼不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不管外力如何凶猛,可是对他而言,都仿佛不过轻风拂山岗。

    冯太后的眼睛非常亮,却不是女子明媚的亮,她的目光凛冽刚硬,直刺观沧海:“你是在威胁哀家?”

    观沧海慢慢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微笑:“一口一个哀家的,你可是想拿身份压我?皇太后,很了不起么?北魏,很了不起么?你莫要忘记了,容止会的,我也会,容止可以帮你获得这个地位,我一样能毁掉你。”

    楚玉怔怔地看着观沧海,他站在十多米外,站在侍卫们的重重包围中,夜色温柔春风和暖,他的笑容也很是散淡,可那骨子里狂傲的意味,却形成一片无所不在的强大压力扑面而来。

    简直就是……藐视一切。

    这是基于自己实力上的可怕自信。

    一瞬间,楚玉以为自己看到了容止:虽然表现的方式不同,可是观沧海身上真的有某种与容止仿佛出自同源的东西,那种强大,稳固,坚毅的自信,在任何境地下绝对相信自己坚持不变的本质,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倘若容止神秘如深不可测的海,那么观沧海则稳固如高不可攀的山。

    观沧海慢慢地道:“你并不是蠢人,说起来,你勉强能算我半个师妹,我虽然会偶尔玩弄些花样给自己解闷,可并不会真的伤害你,你该明白这一点,那花错却是我好玩放他见你的,但倘若你因此对我生疑,进而与我敌对,以你如今的境况,却是自寻死路。”

    “你只能相信我。”

    “你该知道,以我实力,杀尽此地之人也可从容离去。”

    “我说到便能做到,你没得选择。”

    “我言尽于此。”

    观沧海每说一句话,楚玉便发现,站在她身侧的冯太后面色便苍白一分,她明丽刚强的眼眸中浮现难言的痛苦挣扎之色,但只不过呼吸间的功夫,又被强行压制下去,化作一片冷漠平静。

    “是。”冯太后略约点了点头,口吻比方才放软了些,“此番是我做错,希望师兄原谅。”只不过片刻的权衡思索,她便果断地做出决定,如此决绝干脆,毫不拖泥带水,让旁边一直看着的楚玉终于忍不住升起微微的佩服之意。

    冯太后挥了挥手,所有的侍卫便左右分开,让出通往院门口的道路,她也不看楚玉,只冷冰冰道:“你可以走了。”

    等楚玉走到观沧海身边后,冯太后又派人将他们送出去。

    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便能脱身,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以至于离开了冯太后暂居的府邸后,楚玉依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个晚上对平静了很久的她实在是太过刺激了,与容止相貌非常相似的少年是个女子,这女子的身份又是北魏冯太后,同时还被观沧海称为半个师妹……

    观沧海是坐车来的,两人上了马车,各自在一边坐下后,楚玉才略为清醒,盯着观沧海道:“眼下,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解释解释?”

二百三十四章 往事已成伤

    观沧海就坐在楚玉身前不远处,此时是夜晚,车内没有点灯,更加的漆黑一片,楚玉只能在黑暗里隐约瞧见他端正俊秀的脸容轮廓,以及挂着可亲笑容的嘴唇弧度。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楚玉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十分和气亲切的男子,竟然会有那样可怕的威势。

    他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也偏修长而非健壮,可是见识过几次后,楚玉再也不会认为这人软弱无力,相反,他连指尖发梢都是无以伦比的强大,这不同于阿蛮的蛮力,而是纯粹的实力与本质的强。

    他之所以能兵不血刃地逼得冯太后让步,并不是他言语厉害,而是他的每一句话都基于他本身而发,他本身就是强横无比的实力保障,不管是智略还是武力,都有令人胆寒的成分在其中。

    听了楚玉的问话,观沧海笑笑,他笑得很随意,与在冯太后府邸上充满魄力的笑容又大不相同:“你想知道什么?”

    楚玉一时语塞,她想知道得太多了,观沧海一摆出这么副随便问的架势,她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该问什么。树立了一下乱如麻的思绪,楚玉决定问自己比较关心的:“你们三个是怎么回事?从头说,详细说,越细越好。”

    黑暗中,楚玉看见观沧海的笑容仿佛模糊了一下,但是很快便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一切都还是原样。

    接着,她听到观沧海低缓的声音,那声音沿着缓缓流逝的光阴逆流而上,让旧日的时光逐渐地浮到表层,翻越无数如山峦般起伏的思绪,便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楚玉所不知道的辰光。

    楚玉静静地听着,在马车之中,伴着微微的颠簸,黑暗中马车车厢木材的香味,和从观沧海身上传来的药味混合起来,慵懒轻缓地浮游不定。

    那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在二十年前,又或者是十八九年前,总之时间已经不太确定,一对孤独相伴的父子,来到了洛阳城定居。

    自然,这不是一对普通的父子,虽然就连做儿子的,都对父亲的人品有些怀疑,可是对于父亲的才能,他却从来都很是佩服。

    过不久,这对父子居住的地方,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位不速之客送来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请那个父亲代为教导,只不过那女孩没多久便被带走了,只留下其中的男孩,与儿子一同长大。

    那父亲将自己的学识,毫无保留地教给那个男孩,甚至对其教导得比对自己的儿子更严格,更用心,那作为师兄的儿子是有些妒忌的,但是他并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偶尔妒嫉一下便又恢复如常。

    随着时光流逝,这一对师兄弟渐渐长大,他们年岁相差本不太多,又是师从一人,共同长大,彼此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伙伴,却也是最留意的对手。

    人总是有比较之心的,这对师兄弟所学重合不少,因此便不时地以其中一项较量,各有胜负无数,并逐渐形成一个习惯,那便是凡是有什么事要对方去做,便先比较一次胜负,败者答应胜者在能力范围内的一件事,这个不曾约定过的默契甚至直到现在都还存在着。

    只是好景不长……

    观沧海顿了顿,忽而又轻柔微笑道:“其实好景已经很长,可是我每每回想,总是觉得不够长的,后来,那个师弟与他的师父和师兄发生一些争执,彼此不欢而散,那师弟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做了他该做的事,而那师兄和他的父亲,则离开洛阳,前往江陵定居,又过了几年,那父亲死去,只留下那师兄一个人,独自打着守孝的名义在江陵城外做那世外闲人。”

    他说这话时,语调极为柔暖,虽然他双眼为锦带所蒙,可是楚玉相信,倘若他眼睛完好,目中的光芒必定是无比的怀念温柔。

    观沧海淡淡道:“我说了这许多,你也该能猜出,那师兄便是我,而那师弟是容止,至于那与容止一同被带来,又很快带走的女孩儿,便是你今日瞧见的北魏太后冯亭。”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哪国的臣民,南宋的不是,北魏的也不是,故而他言辞之间,对所谓的太后并无多少尊敬之意。

    楚玉沉默许久,问道:“那你当初跟我说的,你是容止的仇人,是骗我的了?”

    观沧海微微一笑,道:“也不尽然,昔年我与容止决裂,他用毒伤了我的双目,这些年来一直未能复原,也算是恩断成仇,只不过,那冯亭,当初差一点儿便成了我的师妹,当初她着急顶替人进宫,没来得及受我父亲教导,我如今代父为师,帮她这一把,却是与容止无关。”

    虽然贵为太后,但是冯亭如今的处境并不怎么好,她扶持先帝的儿子坐在皇位上,可是朝中却有大臣手握重权跋扈专横,想要真正将权力握在手中,只有先除去那权臣。

    冯亭留皇帝在北魏首都平城那里做幌子,自己却千里迢迢南下洛阳,寻找到观沧海,向他求助。

    观沧海早已打定主意不为任何人出仕,因此纵然冯亭以太后之尊前来邀请,他也仅只是代行师职,教导冯亭真正的权术手段和治国方略,让她拥有自保甚至进一步掌控权力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观沧海说“她只能相信他”的原因。

    观沧海的解释很详细,很完整,也很长,说了整整的一路,将三人的关系说得分明,包括他原本是受何戢所托前来杀她,但是半途却被容止阻了一阻,后来来到洛阳,又改变了主意在楚园旁住下。

    楚玉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观沧海说出的讯息完全消化,这时候马车已经行到她家门前停下。

    观沧海又是一笑,道:“回去吧,你的家人在等你,是他们今日来寻我,我才知道你消失不见的。”接着他便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冯太后,前去要人。

    楚玉却有些踯躅,她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观沧海静待片刻,忍不住微笑道:“你还想知道,容止现在何处,对吧?”

    楚玉轻声道:“你应该知道,对不对?”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字,对她至今还存在着影响力,尤其在她知道是容止阻拦了观沧海杀她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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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二更。

    今天查了一下午的资料,始终木查到冯太后的真实确切的名字,手头资料比较匮乏,《魏书》上就写叫冯氏,其他记载上也多是以“冯太后”称呼,百度上倒是有,但是却是有好几个名字@_@

    始终不确定哪个是真正正确的……网上有个名字是“冯有”,我感觉不好听……既然不确定哪个是真的,我就干脆自己瞎编了个……等日后发现真相,再慢慢改过来吧~~╮( ̄▽ ̄)╭

    这个女人可以说是满传奇的,她辅佐了两代皇帝,本身也曾经执掌朝政,史载她“及登尊极,省决万机”,“威福兼作,震动内外”,还有“智略,猜忍,能行大事,生杀赏罚,决之俄顷”……嘿嘿,很帅吧~~

    冯太后正好处在这个时代,我便忍不住想写她一笔,于是想方设法把她跟容止挂钩了~~偏巧她的年龄也很相当,实在不能不说是莫大的巧合。

    ……

    汗,反正都已经废话那么多了,我就再多废一点:

    最近有人问我什么时候完结,我就顺便在这里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假如没有什么意外,应该是十一月,迟一些便是十二月完结,新书还在构思阶段,大体什么时候成型我也拿不准,所以目前预定是十二月参加pk,来不及就推迟一月,但是否真的能赶上,还要看我的努力。>_<

    新书暂定的类型是玄幻,不过手头还有历史和仙侠的点子随时做候补,所以具体是什么题材的新文,我不能在这里铁板钉钉地说定。

    唔嗯,总之先在这里跟大家预约一下哈,一直包月到十二月的筒子们,希望到时候把pk票保留给我o(∩_∩)o…

二百三十五章 时间足够爱

    沉默了许久,观沧海轻笑着出声,道:“不错,我确实知晓,只不过,我只知道他的去处,却不晓得他现在究竟身在何方。”

    楚玉皱眉道:“这话又是和解?”什么叫做“知道去处又不晓得他身在何方”?

    观沧海慢慢说出容止拦阻他当日的情形。那日他们才要以彼此武力较量第二局的时候,容止忽然倒下,却并非是作伪,而是他的身体真的有问题。

    容止自获救苏醒之后,感到自身体力恢复,本以为应该再无挂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时常会有脱力现象发生,第一次发作是在与花错激斗一场后,那时他并未如何在意,只探了探自家脉象并无异常,以为是一时使力过度,却不料在那之后,却一次又一次地发作起来。较轻的症状是使不出力,更严重者甚至会陷入短暂的昏迷。

    楚玉一听观沧海说了容止的情况,便立即想起来,当初天如镜答应她救昏迷的容止,给容止喂了两粒已经有至少三百年以上历史的解药……她当初的担心显然没错,看这情形,那解药果真是过了保质期。

    简单地说,就是容止吃错药了。

    楚玉吞吞吐吐地告知观沧海其中原委,后者愣了好一会儿,嘴角才浮现古怪的笑容,须臾之后化作放声大笑:“居然是这样。”

    他一边笑一边道:“容止只道是那天如镜做了什么手脚,眼下却是去找那天如镜去了,只不过,我听说南朝换了皇帝后,天如镜也不晓得去了何处。”

    自然,去找天如镜的容止,也一样不知所踪。

    也许容止会找到天如镜,得到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也许他就算找到了天如镜,也不能改变现状,又或者他甚至没法子找到天如镜——这一点可能很小。

    但是,这些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她是楚玉,是只属于自己的楚玉,现在不管容止做什么,只要不干扰她的生活,那么都与她毫无干系了。

    楚玉微微一笑,朝观沧海道了谢,便跳下马车,才一下车,她便瞧见楚园门口的三个人影,其中最矮小的那个风一般地冲过来,一下子撞进她怀里,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腰。

    楚玉低头轻抚流桑的头发,复又抬头望向门口,桓远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只灯笼,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微光,蹲在一旁的阿蛮,则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些人,都在等着她。

    拉着流桑,楚玉慢慢地朝门口走去,面上缓缓绽放出欢欣的笑容。

    把楚玉送到了家,马车却没有着急离开,观沧海坐在车内,嘴角浮现一丝古怪的笑容,他静静倾听楚玉越来越轻快的脚步,听她踏入楚园之内,连同其他几人关上大门。

    春天的夜里,也吹着旖旎的风,观沧海伸手探出车帘外,感觉春风轻吻上他的指尖:“嘿,我虽然甚少骗人,可近墨者黑,近了那么多年的容止,我胡扯起来,还是颇有几分模样的。”

    “你说,是也不是?”

    微不可闻的低语声在车内回荡,很快便被透入车中的轻风吹散,而回答观沧海的,只有一片仿佛悠长深远的静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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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定了车中人的身份,更确定了观沧海与自身无碍,楚玉也终于放下悬着的心,便在自家宅院内,悠哉悠哉地过日子,偶尔心血来潮了,便又去假扮观沧海的侍女,去参观本朝太后冯亭的求学现场,这可是在别处想看都看不到的。

    对于冯亭,楚玉并无多少怨怼之情,毕竟她除了让人打晕她,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的伤害,再加上是她窥视她身份在前,如此一想也算扯平,反正事情已经过去,再记恨也是无济于事。

    跟着又旁听了好些天,楚玉开始逐渐能听懂两人花花草草的暗语,但是她无心于此,常常是听了几句便自顾自地神游天外,相比之下,冯亭的专注让楚玉自叹弗如,她向观沧海请教时,那种肃穆认真的神色,让她的眉宇之间仿佛笼罩了一层动人的光辉。

    冯亭虽然来到洛阳,但是并不担心北魏首都平城那边会发生变故,因为她在先帝葬礼上往火中的一跳,极大程度地巩固了她与现任小皇帝的地位,获得了朝野上下的支持。楚玉现在看来,冯亭那一场火蝴蝶的大戏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增加政治筹码,可是即便是做戏,一个地位尊贵年轻美貌的女子,敢豁出去一切跳入烈火之中,这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果决和刚强。

    楚玉自问并无这样的胆略。

    除了冯亭这边水落石出外,结合多方面收集来的消息,楚玉也弄明白了寂然那边的前因后果,寂然与王意之在击退了容止部下的又一次追杀后,藏身在北魏首都平城的一间佛寺之中,正巧遇上了前来礼佛的冯亭,彼时冯亭已经是太后,她替寂然解决了被追杀的后患,并且让寂然在佛寺中好生养伤。

    这么一养便养出了问题,一个太后,一个和尚之间竟然生出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暧昧,虽然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可也足够让寂然羞惭欲死,因而伤势才愈,寂然便请求离开平城,冯亭自知在当前情形下,两人的身份绝无可能,她是个刚强不输男子的人,更不会为了一点点情意失去理智要死要活,便让寂然来了洛阳,在白马寺中得到重要地位。

    而之后冯亭因为要请观沧海而前来洛阳,请不动观沧海,在此停留向他求教,想起寂然,又去白马寺拜访了一次,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又恰好被楚玉给瞧见。

    这其中并无阴谋,也无诡计,只是一场无端生出,又断然中止的风月情怀。

    终于得出结论后,楚玉有些唏嘘,又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当时王意之应该是与寂然一道的,冯亭遇见寂然的同时,应该也遇见了王意之,怎么竟然会有人在看见王意之的前提下,反而看上了一个和尚呢?

    最后她只能归结为:人的审美真是多种多样。

    不知不觉间,楚玉和观沧海越走越近,原本只是偶尔去参观太后求学记,到了后来,每天往隔壁跑的时间比在自家宅院里待的时间还要多,因为观沧海这个人实在太对她胃口了,除了眼睛看不见外,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缺陷。

    相比起容止,观沧海的爱好更加平民化一些,他喜欢钓鱼,有时候钓来一大筐鱼,兴致一起,便翻着花样做来给楚玉和桓远等人吃。

    他有一双灵活的手,这双手可以充满力量与阿蛮平分秋色,也可以轻柔地穿梭在草叶之间,编出精巧的花环,随后精准无误地丢到楚玉脑袋上。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往花错脑袋上丢。

    也在不知不觉间,观沧海侵入了楚玉等人的世界,两家之间的墙形同虚设,最后索性打通建了一道门。

    一边跟花错阿蛮流桑三人同时过招不落败,他一边还能跟桓远谈古论今,空闲时还不忘跟楚玉商量明儿去哪里玩。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到色彩,可是他的心比明眼人更斑澜。

    春天他坐在林中听鸟鸣,夏日躺在池边闻荷香,秋天正是好季节,他领着楚玉把水产吃了个遍,冬天,他拉着楚玉一起蹲在屋檐下听雪落。

    那簌簌的声响,在夜晚静静听来,竟然是那么的优美。

    两人全身上下都裹着皮毛,远看蹲着的两人,好像两个并排放着的一大一小的毛茸茸的毛球,紧紧地相伴挨在一起。

    楚玉一边听一边抱怨道:“为什么我要来陪你做这种事啊,大冷天晚上的我应该在屋里睡觉才对。”可是抱怨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聚精会神地去倾听,从前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会无聊到专程听这样不起眼的声响,并且还乐在其中。

    观沧海笑眯眯地道:“自然是陪我,我这人毛病不少,好玩又惫懒,多谢楚玉你啦。”

    白他一眼,楚玉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对哦,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你有这么多毛病,我居然一直容忍下来了,真是心胸宽广。”

    观沧海依旧笑眯眯道:“那么心胸宽广如你,便一直陪着我吧。”

    “陪你有什么好处?你养我啊?”

    “这个倒也不难。”

    现在他几乎就是在养着她了,她的每顿饭,都是在他家蹭着吃的。

    当然,这只是说笑,说完之后哈哈一笑,两人谁都没当真,至少楚玉是完全没当真。

    春暮夏至,过秋入冬,再到第二年的春,这些时日过来,楚玉几乎没有再想起过容止,那些过去的影响,在脑海中渐渐淡去,偶尔闪现的一些浮光掠影,甚至连波澜都不曾吹起。

    时间足够去爱,也足够去……忘记爱。

二百三十六章 青少年问题

    又是一年春来早。

    经历了秋霜冬雪,楚园又再度布满生机盎然的绿意。楚玉在北魏已经度过了一年有余的安宁时光。

    春风绿了楚园,也连带绿了观沧海的宅院,在后院的角落里,有一个十多米宽的池塘,楚玉坐在池塘边,用小勺舀起饲料往池塘里撒。

    她最近对养鱼有了些兴趣,正好观沧海家里有池塘,便弄了几十条活鱼进来,有红的有白的有灰的,形状也不一致,也不必管是什么品种,混在一起放养。

    楚玉每天变着法儿的弄饲料,有时候是吃剩的米饭和菜,有时候是特地炒的小米,有时候甚至干脆丢下去一块骨头,有时候忘记了就没喂,养了这么多天,这些鱼还没被她弄死,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这一碗饲料是用煮熟的米粒混合了麦麸粉末做成的,还掺了一点儿调味料,撒一勺下去,被饿了好些天的鱼儿便争相游过来,几乎要撞在一起,接着又追逐着水中往下沉的米粒不住吞食。

    观沧海坐在楚玉声旁听着声响,手微微动了动,几粒石子便直直射出去,正敲在抢食抢得最凶的几只鱼脑袋上。

    他用力恰到好处,足够让鱼吃痛受惊,却又不会让它们真正伤着,那几只鱼惊慌地退开少许,其余的鱼随即补上空位。

    两人一人喂一人玩,边喂边玩,虽然不说话,心里却仿佛有相通的默契和乐趣。观沧海手头一把石子射得差不多的时候,楚玉的小半碗饲料也差不多见了底,这时候他们身后传来蹦跳的脚步声,楚玉心中一叹,接着脖子被一双手臂搂住。

    流桑撒娇地蹭着她的肩膀,道:“楚玉,楚玉,我们去游春好不好?”最近的几个月,流桑开始不叫她哥哥姐姐或公主了,而是学起了桓远,直呼她的名字,楚玉给扳了几次,没扳回来,便只有由着他去。

    这个时候的流桑,虽然脸蛋还是一样白里透红的水嫩,眼睛还是圆圆大大的,但是身高比起一年前来到洛阳时却高了不少,眼看着长了六七寸,如今已经到了楚玉齐眉处,也不知道是因为洛阳的水特别养小孩,还是流桑正好到了发育期。

    轻轻从脖子上扯下流桑的手臂,楚玉转过身时已经是换上一张笑脸:“你自己也可以去玩儿啊,去找阿蛮还有桓哥哥他们陪你吧。”顿了顿,她微笑道,“我今天身子有些乏力,不怎么想外出呢。”

    流桑扁了扁嘴,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他偷偷地看了眼坐在楚玉身旁的观沧海:自从这个人出现后,就大把大把地霸占了楚玉的时间,可是他竟然完全不敢对这人有任何抱怨不满,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观沧海,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服从。

    等了一会儿,确定楚玉没有答应的意思,流桑只有垂着头慢慢地从来时路上回去,待到他走远了,楚玉随即听见身旁传来轻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今日身困体乏?”

    楚玉瞥了观沧海一眼,无奈道:“自然是推脱的话,你就不要跟我较真了。”

    观沧海笑道:“可是有什么烦恼,说来与我听听。”

    楚玉轻叹一声道:“前几日我跟流桑他们除外游春,遇见一户人家也在游玩,他家有个与流桑差不多大的孩子,两个人玩作一处,那家人便随口问我流桑可曾娶亲,又说起他家孩子将来要谋出路。”

    这本是随意寒暄,可是却问到了楚玉一直忽略的问题:当初她初见流桑的时候,他还是可以称作是小孩子的十二岁,可是两年下来至今,他的身高往上蹿,声音也不似从前脆嫩,微微低哑了一些,已经到了可以归入少年的年岁。

    现在她在洛阳,就是在做一只混吃等死的米虫,带着一群人一起混吃等死,反正他们逃出南朝时携带了足够的财物,如今她也没有特定目标,混上几十年都不成问题。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楚玉郁郁地道:“这是不对的,从前公……从前我太娇惯养着流桑,导致他现在对我太过依赖,但是他的人生不该是只有我这一块,他今后要娶妻的,最好也要自己做出一点成就,才不辜负大好人生。”流桑的生命轨迹和重心,已经被山阴公主彻底带歪,她不知道该如何再带回正轨。

    桓远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成年人,有自己的主见,不需要她担心,阿蛮身份特殊,留在她身边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流桑不同,他本来应该有一个正常美好的人生,而不是只围绕着她打转。

    可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流桑走出这个圈子,她曾尝试着跟流桑透露了一点自己的意愿,却立即遭到了强烈反弹,被质问是不是嫌他麻烦不想要他了。而在那之后,流桑仿佛觉察出了些什么,变得更爱黏着她,

    楚玉皱着眉说完后,抬眼瞧向观沧海,却见他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忍不住微微恼怒道:“你笑什么?见我发愁你很开心?”

    观沧海又笑了笑,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却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在烦恼些奇怪的事。”那本是别人的人生,她不需要那么担忧不是么?为什么她竟然会当作一件重要的事情来认真地苦恼呢?

    楚玉撇撇嘴,道:“你可以认为我是太闲着了,不过我一定要想出来解决的办法,流桑是我的家人,我怎么能不为他打算?”倘若是不相干的人,她才懒得这么费神。

    观沧海闻言,虽然还是笑着,却沉默下去不再说话,一直到楚玉拍拍手走了,他才低声道:“家人?”

    ****************************************

    虽然在观沧海面前信口开河地说一定要想出来法子,可接下来几天,楚玉还是毫无进展,倘若说几句狠话,固然可以激走流桑,就好像对萧别那样,可是萧别与流桑是不一样的,纵然同是山阴公主遗留下来的问题,萧别对楚玉来说是外人,而这两年来,楚玉早已经将流桑当作了自家弟弟。

    她想要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达成自己的目的,只不过这个目的看起来依然十分遥远,因为现在流桑便正在缠着她一块儿出去,并且数着日子告诉她她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有陪他了。

    楚玉正被他扯着衣袖,缠磨得没法子,正要让步,却见流桑忽然停下动作,偏头倾听着什么,过了片刻,他的面色一连数变,又是惊讶又是怀念,还隐约有些不敢置信,过了片刻,他松开楚玉,拔腿飞快地朝外跑去。

    楚玉心中疑惑,也担心流桑会出事,便叫上阿蛮,一道追至门口。

二百三十七章 春风知我意

    楚玉追到了门口时,流桑已经打开大门,站在门边定定地望着外面。

    门外不算宽阔的青石板道路上,停着一顶轿子,一条人影斜靠在轿边,坐在轿杆上,悠悠地唱着歌。她唱的是一支儿歌,一口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温温软软地顺着春风送了过来。

    那曾经令无数男子神魂颠倒酥麻入骨的声音,如今却充满了诚挚与温情,声音的主人一边歌唱,一边专注凝视着流桑,好像看着什么失去许久的珍宝。

    曾经艳光四射的绝世容颜,此时卸去了昔日的铅华,素净而柔婉,如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这是楚玉不曾瞧过的,钟年年的另一番面貌。

    钟年年慢慢地唱着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而流桑也静静地听着,待钟年年停下来时,他已是泪流满面。

    楚玉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白。

    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流桑有些抽噎着开口问道:“这曲子你是哪里学来的?”

    钟年年温柔地望着流桑,目中亦有晶莹闪动,她低了低头,柔声道:“这曲子不是我学的,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许久不见了,阿桑……你还……记不记得姐姐?”

    话未说完,她的泪水自白玉般光洁的脸颊上滑落,楚楚动人更添风姿:“昔日我们家中破败,我为了还债跟人走了,你则送到一户姓百里的人家寄养,算起来,你我姐弟已经有九年不曾见面,你不记得也是理所应当。”

    流桑怔怔地看着眼前美貌绝伦的女子,已经淡去很久的影像又再一次地浮现在脑海中,记忆中的美貌少女与眼前的绝色女子重叠起来,竟是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却少了如今的风情,他慢慢地张口,低哑道:“姐姐……”这一声终于唤出口来,却让他更加的确定。

    接下来,一场认亲大戏便在楚园门前隆重上演,流桑飞扑着抱着钟年年大哭,而钟年年笑中带泪,不住地抚摸他的背脊,反复道:“流桑,你长大了。”

    这一番热闹也惊动了桓远,他走出来时,正瞧见流桑钟年年姐弟相认,按说钟年年算是与他有过节的,不过眼下时过境迁,再计较也是无用,更何况她是流桑的姐姐,索性就当忘了,不过令他奇怪的,却是楚玉的表情。

    楚玉饶有兴味地看着姐弟相认,见桓远来了,连忙拉他过来品评:“你看钟年年哭得多漂亮?”她前世看娱乐新闻,说苦情言情片选女主角,都是要选那种能哭会哭的,还要哭得好看,眼睛一眨不眨地深情凝望,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流下来,按这个标准来说,钟年年的哭相显然可以打满分。

    跟流桑抱着哭了一会儿,钟年年擦干眼泪,抬眼望向楚玉,这时候开始说正事了,她目光盈盈,语带哀求道:“公主殿下,昔日我受命容公子,得罪之处还要多请原谅。”

    流桑愕然抬起头来,也似乎想起了什么,虽然他一直被养在公主府中,但关于钟年年此人的身份,以及她给楚玉带来的麻烦,他还是曾听过只言片语的,只不过方才姐弟重聚,他心情激动,一时没想起这茬。

    害怕楚玉因这件事迁怒或讨厌他,流桑下意识松开手,可又有些不舍,便朝楚玉投来恳求的目光。

    楚玉笑了笑,道:“过去的事我懒得追究,钟年年,我知道你是了不起的女子,也不必在我面前做出这么一副可怜的模样,直说吧,你今日前来,有什么目的?”得知钟年年是容止的部下,楚玉吃略一吃惊便又恢复如常,有了这一条前提,过去的事情也算是能说通了,为什么钟年年当初死活赖上她,原来是为了接触容止。

    钟年年仿佛受惊一般地低下头,倘若不是见过她长袖善舞的模样,又吃过她一点亏,楚玉恐怕真会觉得她楚楚可怜,但是现在楚玉只感到好笑,只听钟年年说道:“如今我已是自由之身,想要补偿这些年来与流桑分别的亏欠,还望公主能允准我带着流桑离开。”

    果然是这样。

    楚玉还没有什么反应,那边流桑却叫起来:“我不要!”他直觉地不满道,“我不要离开楚玉身边。”

    料不到流桑会如此干脆直接地拒绝,钟年年的神情带着微微的受伤,她柔柔地朝楚玉看了一眼,轻启朱唇道:“公主意下如何?”

    楚玉盯着她笑道:“你要是能劝得流桑自己跟你走,我自然不反对。”虽然钟年年出现得太过突然,但楚玉细细想来,她的身份约莫不会是假的,倘若她真有什么不好的图谋,只需要趁着流桑单独外出之时派人强掳带走,以她的本事,做到这一点不难,但她既然亲自来见她恳求,这边说明了她的诚意。

    但。就算钟年年真的是流桑的姐姐,想要带走流桑,也得流桑自己愿意。

    她虽然希望流桑能离开她身边,不要局限于这么一小片天地,可是并不希望强行扭曲他的意志。假如流桑不愿意,那也只有对不住这位亲姐姐了。

    说这话的时候,楚玉已经做好送客的准备,虽然接下来她也许还会为流桑的去处烦心,可是她并不愿意有一丝一毫勉强流桑。

    这时候,钟年年做了一个让在场众人都吃惊的动作,她弯曲双膝,也不顾地上有多少尘灰,就这样跪在楚玉面前,这个时候,她眼中不再是伪装的柔弱,而是一片坦荡的清澈:“多谢公主成全。”

    见她如此,楚玉微微忡怔,旋即苦笑道:“流桑还没答应呢,你谢得未免太早了些。”先前她只道钟年年一番做作好生有趣,此刻却能感受到她一片诚心,她早已不是公主,钟年年根本无需对她如此恭敬,如此小心,只怕多半是看在流桑的面上。

    流桑看着钟年年,心中有些不安,他方才才喊出不走便有些后悔了,却不是为了不走,而是怕伤了多年不见的姐姐的心,想了想,他拉拉钟年年的衣袖,低声道:“姐姐,我不愿与公主分开,反正这里很大,你跟我们一起住下可好?”若是钟年年住在楚园之中,这样既不用离开楚玉,又能够跟姐姐团聚,实在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

    流桑想得倒是很好,可惜两方面都不太愿意,楚玉盯着钟年年的嘴唇,生怕她吐出来一个好字,先不说钟年年跟容止的关系,她可不愿意这么个招人眼球的万人迷住在她家里,万一给到处惹来狂蜂浪蝶怎么办?

    钟年年目中也带着几分犹豫之色,她却没有直接回答,只站起来转过头,附在流桑耳边说了一些话,她说话的时候,流桑的面色随之变化,并且频频看向楚玉,显然那话的内容是与她有关的,楚玉心里好奇,却不便这么凑过去跟着听。

    待钟年年说完了,直起腰离开流桑耳旁,流桑依然呆呆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地道:“好的,姐姐,我跟你走!”

    楚玉愕然:钟年年究竟说了什么,这么快便让流桑改了主意?

    楚玉反复地问了流桑几遍,问他是不是心甘情愿跟着钟年年离开,得到的回复都是他没有受到强迫,她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发现他只红着脸,不像是被威胁强迫的模样,虽然不解,但也只有由着他去。

    目送流桑与钟年年一同坐入轿子里,轿夫抬着他们远去,楚玉心中挥之不去的却是满满的怅然,虽然她心里很想流桑离开,可是当他真的离开后,她却忽然舍不得起来。

二百三十八章 对影成双人

    怅然地从巷口收回目光,楚玉望向身旁的桓远和阿蛮,强笑道:“今后就剩下你们陪着我了。”虽然家里还另外住着一个花错,可是那家伙每日只顾着疯了一般的练剑,完全将她这里当旅馆使用,还时不时去找观沧海过招,因为观沧海从不对他下重手,但是却能指导他剑术上的偏差。

    也不知道花错发的什么疯,在知道了冯太后,观沧海和容止三人的关系,以及他们在此的原委后,竟然依旧死活认定容止便在这洛阳城内,坚定地守在这里不挪窝。

    不过花错平素只在院子里活动,并不怎么外出惹事,楚玉存着多养个保镖的心思,也便放任他在楚园住下。

    桓远看着楚玉失落的神情,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抚平她眉间所有的担忧,但是还未有所行动,他的内心便陡然警醒,理性地克制住了不该有的动作。他垂下眼眸,低声道:“我们回去吧。”楚玉点了点头,率先往内走,桓远迟了片刻才跟上,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从过去到现在,默默地默默地,始终是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会太生疏,也不会太暧昧。

    如此便恰到好处,退一步是不舍,进一步却是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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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年年与流桑坐在轿子里,两姐弟细细地说这些年来分别之后的经历,多半是流桑在说,钟年年在听,不时地柔声附和两句。

    说了不少,流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姐姐,你怎地知道我与楚玉住在这里?”他们逃出南朝时还是颇花了一番功夫的,方才见着钟年年心情激动忽略不少事,现在想来,却很是奇怪。

    钟年年被问得一怔,眼波流转,便绽出笑意道:“我昔日交游广阔,想要寻什么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更何况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自然时时令人留意你的去向,莫说你是从南朝来了北朝,便是去了那荒蛮之地,我也一样会找着你。”

    她说得情真意挚,毫不费力地便让流桑放下疑虑,抱着她道:“姐姐你真好。”

    流桑偎依在钟年年身旁,感受着轿子微微的摇晃,又忍不住忧虑地问道:“姐姐,你方才说我这么一味地没出息,楚玉永远会当我是小孩子,倘若我将来有出息了回来,她真的会对我另眼相看?”

    方才钟年年附他耳边,并未如何劝说,只问:“你自以为,你比起容止如何?比起桓远如何?甚至的,比起墨香之流如何?你是愿意一辈子在她身后做个孩子,偶尔被她摸摸脑袋便当作安抚,还是愿意她正眼看你?”

    她说的几个人,正好都曾经是楚玉身边的人,并且都有流桑及不上的地方,最后的一句话正说中了流桑的心事,他眼看着楚玉跟观沧海越走越近,他却只能用小孩子的手段撒娇耍赖,除此之外再想不出别的法子,他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所以,他要改变。

    即便是多么不舍得,他也要暂时离开楚玉,今后回来时,他将会是一个不一样的百里流桑……不,现在他应该改回本姓了,叫钟流桑。

    钟年年正想顺口敷衍他一定可以的,可是瞧见他晶亮的眼神和期待的目光,心中霍然领悟他是认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她停顿一会儿,才道:“我不能将话说死,纵然你真能有所成就,她也未必会重视于你,可是我能直言,倘若你就只这么跟在她身边,你永远只是她眼中的小孩子。”

    流桑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他今日大哭了一场,方才说话又有些疲累,到了现在有些支持不住,他合上眼,靠在钟年年肩头,很快便沉沉睡去。钟年年眼中流露出温柔的光芒,她抬起手,将流桑的身体小心揽入怀中,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

    轿子一直抬出洛阳城外,却是在一辆马车前放下来,钟年年轻轻地放开流桑,走出轿外,就在马车前行了一礼道:“谨尊使命,已经将流桑带出来。”

    车内的人没有说话,这沉默让钟年年额头不知不觉地沁出汗来,她忐忑不安地等着下一步指示。

    钟年年虽然却是流桑的姐姐不假,可她本不是想这么快地便来接流桑,一来姐弟分别了这么些年,她心里竟是有些怕两人生疏,二来则是因为她为人效命的时日未满,只不过前些日子她却忽得传讯,言道提前放她自由,但却要让她再做另一件事,乃是一并将流桑带走,且教了她哄流桑自愿离开的法子,如若办得晚了,便等着收流桑的尸体。

    她骇得无以复加,只有乖乖照做,虽然不晓得流桑是哪里碍着了上头那位的眼,但是尽快将他带离是非之地总是没错。

    终于,车内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磕击声,接着车旁侯立着的随从便给她送上早已准备好的行李与文书,钟年年略约翻看了一下,看到其中有一份地契,便放下心来,朝车内再行一礼,复又返回自家轿内。

    凝视着伏在座上熟睡的流桑,钟年年目中浮现温柔之色,她捋了下流桑额前的发丝,接着缓慢在轿内所剩不多的空位坐下,虽然前途未卜,可是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刻一般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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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桑走了数日,虽然一切的生活依旧照常,可是楚玉却总觉得身边仿佛少了些什么,长时间地没有人黏过来缠着她,反而让她无端莫名地生出一股失落感。

    失落归失落,但楚玉并不后悔,也没有因此萌生出将流桑找回来的想法,只不过叹息声多了些,平白让观沧海的耳朵受折磨。

    “我说……”当楚玉又一次叹息出声后,观沧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前些天你还在烦恼如何打发那小鬼,如今可算是天遂人愿,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她这么一声声的叹息,不是故意在折磨他的耳朵么?明知道他是以耳代目的。

    楚玉瞥他一眼,不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再用力叹息一声,才开口道:“我只是一时有些不惯罢了,你就忍耐几天吧。”顿了一下,她犹疑着问,“你说我是不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了?要不要干点什么,比如开个店什么的?”

    观沧海毫不客气地冷笑道:“你?你还是好好做你米虫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去吧。”这句话中的一些名词,他前些天才听楚玉说过,如今转眼便恰到好处地返用在了楚玉身上。

    “喂,喂,不用这么打击我吧?”

    “我这人惯来实话实说。”

    “信不信我咬你?”

    “你有本事就来咬啊。”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一如既往地歪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到了最后楚玉自己也忘了方才要说什么,但这一番下来,她心中的郁结却是舒展不少,最后竟畅快地笑出声来。

    闲扯半日送走楚玉,观沧海慢慢地往回走,他居住的屋子很大很宽敞,有好几个相连的房间,平素除了仆从来打扫整理外,并没有外人出入。

    但是观沧海进屋关门后,屋内却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道:“你还打算留多久?”

    另一个人影却不说话。

二百三十九章 平城失先手

    桓远与楚玉相对坐在酒肆之中,两人之间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只酒壶与两只酒杯,楚玉低头给桓远斟了一杯酒,一边慢慢啜饮,一边漫漫谈笑。

    他们是出来买东西的,本来这些事也可以交给仆从去做,但是桓远有心想买一些书籍,加上楚玉又想逛街散散心,便一道出来,买了书后便在道旁的酒肆里休息。

    桓远听着其他酒客的闲聊,估算着当下的情势。

    通过楚玉,他略为知晓冯太后,观沧海,及容止三人的关系,冯亭在去年上便已然返回北魏都城平城,一力周旋主导,联合朝内的亲王大臣,诛杀了攫取权位意图谋反的丞相乙浑,并彻底地帮助她自己和现任皇帝拓拔弘稳固了地位。

    解决了外忧,这对曾经面临相同困境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母子便立即开始了争锋相对的斗争,两人争夺的焦点在于权力。

    皇帝拓拔弘年纪虽小,但是却性格刚强极有抱负,而冯太后亦是果决坚毅不肯放权,两人一个皇帝,一个辅政太后,一个是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一个以皇帝年纪尚小为由,继续临朝称制。

    思及此,桓远忍不住冷笑一声:古往今来,皇室之中,几乎便没有过真正的亲情,远的且不说,就说近的,刘子业在他父亲死后,不但没有悲色,反而因为继承帝位而面现微笑,更何况,冯太后与北魏这位皇帝,并不是真正的母子。

    在北魏的皇室之中,有这么一条与众不同的规矩,那便是子贵母死,倘若哪位妃子生下的皇子被封为太子,便要处死那名妃子,生下来的太子交由别人扶养。冯太后与拓拔弘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少了这么一层缓冲,两人夺权起来便越发的尖锐和无所顾忌。

    思及此,桓远不由得低语出声:“好一对母子。”

    他声音虽低,但楚玉却堪堪能听得清楚,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从前在网上看宫斗小说,后宫中妃子的斗争多半都在于要自己努力生下皇子,被封为太子,并拼命阻止别的妃子生育,但是倘若是到了北魏皇宫的后宫,只怕要千方百计地避孕,就算怀上了,也要想方设法地主动流产了。

    在脑海中想象出这么一副荒诞的画面,楚玉禁不住一笑,这时却听到酒肆里南来北往的行商谈论北魏都城平城的见闻,却是拓拔弘将出生不久的孩子封为太子,交由冯太后抚养。

    楚玉听闻,禁不住吐了吐舌头,觉得这小皇帝够了得的,今年才十四岁,却已经为人父,而冯太后更是不容易,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当了祖母,她心中无所挂碍,所想之处亦是十分轻松,却不经意瞥见桓远神情惊诧。

    楚玉不解道:“怎么了?”北魏皇家的事,他们当八卦听听也就罢了,桓远为何要一脸凝重?

    桓远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想了想在酒肆内说这话还是不安全,他结帐与楚玉走出来,两人坐回马车上,他才接着道:“冯太后身后有什么人,楚玉你也该心中大略有数吧?”

    楚玉一怔,微微点了点头,冯太后身后的人,除了观沧海之外,只怕还应该有另外一个人,这一点,她隐约有些猜测。观沧海仅仅是教导冯太后一些为政的策略,并不直接参与政治,但是以冯太后与容止的关系,就算他正在寻找天如镜,也应该会时不时帮助冯太后谋划夺取政权,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心中想着来龙去脉,楚玉猛地一惊,顿时明白了桓远的意思。

    不管是楚玉还是桓远,两人在得知这对名义上的母子之间的矛盾后,都下意识地认为,最终的胜利者一定会是冯太后,因为她背后有容止——可是眼下又是什么情形?

    冯太后负责抚养太子,这虽然只是一个征兆,却显出了她被迫退让二线的苗头,将君主的权力交还给皇帝,也许尚未交全,却说明她在斗争之中确实是落了下风。

    楚玉皱眉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桓远摇头苦笑道:“我们身在洛阳,距离平城有千里之遥,其间的关节,又岂是我们能知晓的?”不论皇城之中如何风起云涌瞬息变幻,远离争斗中心的他们,也只能从少许的讯息之中推断也许是过时的消息。

    楚玉想了想,笑道:“不管怎么样,他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吧,跟我们无关便好。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她神情轻快明朗,不带半丝阴霾,桓远细细观察着她,方才虽然提到容止的名字,却仿佛对她没有半点儿影响,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寻常认识的人,与她没有半点儿特殊关系。

    其实北魏的政权之中不管如何争斗,对于桓远而言,都不过只是一场无关己身的闹剧,刻意了解这些,只不过是为了避免祸及己身方便提前趋利避害,而方才有意无意地提醒楚玉容止在其中的位置,则是出于一股他自己无法理解的冲动。

    容止所属的一方落败,可是楚玉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儿忧虑之色,这让他心中有些隐约的欢喜,那种欢喜根本压抑不住,就仿佛泉水一般,不断地涌上心尖。

    桓远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仅仅是不想楚玉陷于过往无法自拔,见她完全放下,情不自禁地为她欢喜,可是这个理由那么薄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距离那个真正的答案只有一层薄膜,可是他始终不愿意自己伸手捅破,仿佛一旦越过那个界限,便会有什么崩毁溃败不可收拾。

    桓远心中的波动没有半点呈现在面上,他依旧是一脸沉静如水的神情,楚玉在车中坐着无趣,便凑近小窗朝车外望去,却正碰上一阵风吹来,浅浅的香风将她包围,却不知是哪家的花在这春日里开得繁盛。

    春光一片明媚,楚玉心中也是一片明媚,方才得桓远提醒,得知容止那边也许有变故,她却不感担忧,这并不是因为她对容止已经漠不关心,而是她觉得这点小风浪应该难不倒容止,他不会真正出什么事。

    假如容止真垮了,她一定会给面子地多一点反应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怎么挂心。

    大概……会吧。

    楚玉不怎么确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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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观沧海的居室内,还是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声音隐带笑意:“平城局势有变,你不回去?你若是再不动作,只怕真的会失去先手。”

    另一个声音却始终不曾响起,依旧只是沉默。

二百四十章 今朝圣旨到

    马车是在楚园挨着的巷口停下来的,因为前方传来一些喧哗声。楚玉和桓远走下车来,却见有几个人影正站在楚园门口外的位置,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疑惑,便慢慢地走过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走得近了,他们瞧清楚了具体的情形,只见楚园的门开着,而门口的两拨人正在对峙。

    其中一方站在门内,是阿蛮和家中的侍从,阿蛮双手大张,就正正地拦在门口,而门外则站立着一个身穿着官服,像是官员似的中年男子,以及几名随从。

    被阻拦在外的官员已经气得脸上发红,怒骂阿蛮道:“你这蠢笨的昆仑奴,有什么资格替你家主人作主?还不快些让开?”

    阿蛮站在门口,眼睛微微发红,显然是那蠢笨二字正好刺中了他心中的难过之处,跟着楚玉学认字以来,他知道的越来越多,便越知道自己的无能,虽然有一身可怕的力气,可是除了能听命挖挖洞外,楚玉遇到麻烦时,他什么主意都没法想出来。

    因为这,本来就不多话的阿蛮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起眼,几乎恨不得将自己缩在自卑的角落里,平常别人叫他做什么他都去做,就连流桑都能指使动他,但是面对这些想要硬闯楚园的外来人,他却倔强地抿起嘴唇,难得表现出了一步不退让的强硬。

    楚玉走近瞧见这一情形,却没有招呼阿蛮,更没有打扰入其中,反而拉着桓远后退几步,站在一处阿蛮瞧不见的转角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偏头低声问桓远道:“你说,我是不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人?”

    桓远讶然道:“何出此言?”

    楚玉眼睛转回去,依旧盯着阿蛮,淡淡道:“我自以为对你们每个人都很好,其实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罢了,阿蛮在这里过得并不快活,我做什么都不带上他,不需要他的时候便将他撂在一边,因为我下意识里觉得他头脑简单,不是可以顺畅交流的对象,可是这样想着的我,岂不是更加的自私自利卑鄙可恶?”

    桓远微怔,却听楚玉继续道:“我与你出门,却将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这种软性的伤害比直接的辱骂更可怕,我将他带在身边,却又让他孤独一个人,以前流桑在的时候还好,可是现在流桑走了,他便彻底的孤单起来。”

    阿蛮在难过,在自卑,是的,可是这何尝不是她造成的?她无意中的冷落给了他这么一个印象,让他觉得自己是很没用的人,当初那个在山阴水边明澈纯净,宛如野生动物一般充满活力的少年去哪里了?

    他的眼睛依旧如同琥珀一般剔透,可是却蒙上了一层忧伤,那种充满野性的天然生机仿佛被消磨殆尽,她把他带回来,除了给他吃的,还给了他什么呢?

    当初的阿蛮也许比现在还要笨,可是却比现在快活许多。

    楚玉静静望着阿蛮,桓远则静静地看着楚玉,目光化作他自己瞧不见的柔和,他忽然觉得移不开目光,仿佛不论什么都不能转移他看着这女子的心愿,在他看来,楚玉完全没必要考虑阿蛮的心情,那不过是府上养着的一个下人,但是她这样认真自责着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别样的动人之处。

    阿蛮拦在门口,只要那官员敢叫人过来,便轻轻一推给推出去,他力量奇大,几个随从都被推得踉跄后退,他自己却纹丝不动。他心里没有别的心思,只想着绝不能让这些人进门,一直守着等到楚玉回来,这时却听见上空传来冰冷的人声:“你为什么不索性关上门呢?”关上门,把不想见的人挡在门外便好。

    阿蛮一愣,抬头望一眼坐在侧面墙头的花错,随即下意识道:“我忘了。”想了想他又摇摇头道:“不关门,万一他们砸门怎么办?”要是门被砸坏了,还得让楚玉重新花钱修理,倒不如他自己辛苦一些,守在这里。

    花错紧绷着的脸容难得被逗笑了一次,他眼风朝楚玉藏身的地方一飞,对那官员道:“楚园的主人回来了,你若是找她有事,便可对他说出来意。”

    顺着花错眼望的方向,那官员也看了过来,正瞧见楚玉与桓远,连忙气急败坏道:“你来得正好,你们家的家奴怎地如此无礼?”

    既然被花错叫破行藏,楚玉只有牵着桓远站出来,走近那官员,笑道:“那不是我的家奴,是我的家人,我若是不在,他便可代我作主,请阁下莫要弄错了。”

    走到门前,她冲阿蛮笑了笑,才又一次转向那官员道:“本人便是户主,请问阁下来意为何?”

    官员先是给楚玉满不在乎的说辞给惊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呼吸几下平复怒火,过不久神情转为平和道:“请问阁下是否名作桓远?”

    楚玉朝桓远偏了偏头:“找你的。”说着她后退半步,让桓远上前去交涉,自己则在一旁拉起阿蛮,小声地鼓励:“干得好,不过下回不要一个人挡在门口,万一发生什么危险怎么办?我教你啊,你看,墙头上那个穿红衣服的是我们家的食客,这个时候应该是尽情利用他的时候,要压榨干他的全部剩余价值,有什么事吩咐他来做就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玉的声量虽小,但对于练过的花错而言,却还是能听到的,他脸黑了下去,不过想想他确实是白吃白喝的食客,也没办法在这方面反驳什么,只有跳下墙去,暗道下回再不理睬门前闲事。

    随口刺走了花错,楚玉才专心观看桓远那边的情形,可听着他与那官员的对话,她却不由自主地渐渐张大眼睛:原来那官员竟然是北魏皇帝拓拔弘派来的,说是什么听说桓远才学不凡,前来请他入朝为官。

    先不说拓拔弘的手居然伸那么长,从北面千里之外的平城伸到了洛阳,她单只好奇,那拓拔弘是怎么知道桓远的存在的,甚至还要请他做官?

    倒不是说不该有人知道桓远的所在,只不过楚玉一直以为,知道他们所在的,应该是容止所属的一方,就好像上回被钟年年找上,她并不怎么奇怪,但为什么是以皇帝的名义,而不是太后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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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公主腐败生活,从穿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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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后,现白得一个后宫,应该怎么处理?凤囚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囚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囚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