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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平潮     仙路烟尘txt下载     仙路烟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天网恢恢,掀一角以漏鱼

    听到这声惨厉的马嘶原本就有些踌躇不前的少年立即飞剑出鞘如一道闪电般御剑飞回来处。

    刚到那处山关便看到先前的快马已经摔在道旁压倒一大片灌木;四只蹄足不停淌血。而那两个原本懒洋洋的劫匪现在却变得勇悍无比各舞钢刀朝那个落马官兵凶猛杀去。

    一看眼前的战局醒言便知双方胜负。那个灰头土脸的传令兵虽然动作灵活但手底功夫显然没他骑术那么好现在靠着一条哨棍拼命招架已是左支右绌眼看就要丧命在那两个狠的山贼刀下。

    见到这情景原本就疑窦重重的少年立即挥剑飞身上前加入战团。

    此时醒言的功力又岂是寻常江湖好手可比。那两个眼看就要得手的山贼才瞥到一个人影欺身逼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手底一阵痛麻然后“当当”两声响手中钢刀已被磕得脱手飞去。

    还没等这两位花面好汉顾得上吃惊便已觉着脖项一阵寒凉——转眼功夫先前那个不起眼的过路少年已将那把长铁剑恰到好处的逼在自己二人脖项:

    “说是谁让你们这么做?”

    再去看时现那个原本面容平和的少年现在已是一副凌厉神色显得无比威严。见了这仗阵又是性命攸关那为之人立即软下来摆出一脸可怜相拼命讨饶:

    “小侠饶命!小侠饶命!我兄弟俩也是被生活所迫才做这样无本生意!”

    他的兄弟赶紧附和:

    “我大哥所说句句属实!小英雄这回就放过我兄弟俩我们保证今后改邪归正都回家老老实实种田过活!”

    看着他俩突然变成这熊包样四海堂主冷冷乜斜着他俩口中吐出两字:

    “真的?”

    一听这话不善这俩好汉着了忙赶紧又是忙不迭的一连声求饶。

    正在这时那个得救的郡兵却突然大叫起来:

    “原来、原来都是你们!先前那些兄弟原来都是你们害了!”

    一听这话醒言赶紧问他怎么回事。这时琼肜和雪宜两人也赶上来各出兵刃替下堂主将这两人治住。看到二女将簪化为绚丽兵刃的手段这俩山贼顿时一脸死灰。

    不提他们心中惊异再说这郡兵听醒言相问便一脸悲愤的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

    原来就在半个多月前原本风调雨顺的郁林郡境内九县竟全都遭了一场蝗灾。飞蝗所到之处遮天蔽日将田地里正待收割的庄稼祸害得一片狼藉颗粒无存。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去年光景好粮商又出了不错的价格大多数庄户人家就都将粮米卖给米店各户家中存粮都不多堪堪只够吃到新米收获时。

    于是这一场不早不晚的蝗灾顿时把郁林郡的老百姓拖入深渊。虽然郡守白世俊白大人下令郡中各县开官仓赈济灾民但因库中存粮不多又要保证军粮供应因此对于全郡灾民来说这些救济只是杯水车薪。最后大多数灾民为了活命还得向粮商高价买回自己年前售出的米粮。

    面对这样窘况白太守便命郡都尉派出兵丁向相邻县郡求援以图缓解当前困局。谁知前后等了十数日分几路派出好几批递文官兵竟全都是杳无音信。

    说到此处醒言眼前这个逃过一劫的郡兵便盯着这俩山贼咬牙切齿道:

    “现在我老刘知道先前那些兄弟怕都是被这些贼子给害了!”

    说罢满腔怒火的郡兵举起哨棍就要向眼前贼人砸下。见他如此举动醒言赶紧挥剑将他挡下劝道:

    “刘大哥不必焦急;这事我总觉得有些古怪还是先问清楚为好。”

    听他这么一说这位姓刘的郡兵也冷静下来收棍施礼道:

    “全凭少侠吩咐!”

    见他平静醒言便转向那两个贼人摆出一副凶狠模样虎着脸喝道:

    “你这俩贼徒犯下杀官之事还敢跟小爷打马虎眼?!”

    “快说!倒底是谁主使你等干这样伤天害理之事。——若是还敢装糊涂休怪你家小爷铁剑无情!”

    装出恶相喝斥完一瞧他俩反应醒言才知这俩不法之徒绝非善茬。就在这样兵刃临身之际听他一番恐吓这两人竟还敢作出一副苦相满嘴只顾求饶前后不曾说得一句真话。

    见这俩贼人死硬醒言心中忖道:

    “此事事关重大定有隐情我可不能心慈手软。”

    打定主意继续恐吓几句仍无效果他便施出龙宫密咒“冰心结”拿捏着法力火候意图将这二人慢慢冻僵到那身体不能承受之时差不多就该口吐实言。

    说起来少年他这主意打得不错。谁知这俩武功了得的贼汉竟是出奇的硬气。身受彻骨剧寒他二人已知今日自己在这三个少年男女面前绝对逃不过去。当即两人相视一眼不待眼前凶恶少年反应过来那为的汉子蓦然出手全力打出一掌重重拍在他兄弟胸口上立时将身旁之人打得口喷鲜血眼见已是不活;紧接着他一低头狠力一头撞向小琼肜高举的那把朱雀神刃——

    在自己脖项被浴火神兵洞穿之时已被少年法术冻得脸色铁青的汉子牙关上下相击着颤声说了句:

    “暖和、暖和!”

    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当场陨命。

    见此异变在场几人顿时目瞪口呆。看到眼前两具倒地的尸体醒言也禁不住佩服他们的硬气。只是这么一来便再也不知道他们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叹了口气醒言连尸体也懒得去搜便请那个仍不清楚生何事的小女娃凭空生出一个熊熊火场将这两人的尸体当场火化。想来这两人做事如此决绝身上便绝不会带上任何泄漏身份的物件。

    等两个凶狠贼徒灰飞烟灭那个报信的官兵才如梦方醒。又怔怔愣了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来:

    “他、他们倒底是什么人?会起坏心害我们一郡军民……”

    听他这么一说醒言倒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

    “刘大哥小子却有一事不明——为何一定要等你们输送公文邻郡才肯相救?不信这半个多月间就无灾民流落到邻县。”

    听他疑问刘姓郡兵苦笑一声答道:

    “小英雄有所不知。虽然已有许多灾民流落邻县但如果没有正式公文没有我家郡守威名压着那些相邻郡县官府绝不肯救济灾粮。”

    “这是为何?”

    “这是因为这回我们郡的蝗灾来得实在突然那些邻县的老爷们个个害怕都要囤粮防着自家郡县也遭天灾。这样一来如果没有我家郡守正式公文那些大老爷们绝不肯救援。”

    许是这理儿在郁林郡已有共识送信郡丁说这话时没有一丝义愤只是一脸的苦笑。见得如此醒言也就不再多问只让他早些上路去往邻郡求助。见他马匹受伤醒言便跟雪宜琼肜交待两句然后拽住报信军差的腰带御剑而起将他送到最近镇上的驿站。见他如此手段到得驿站后这位官差自然又惊又喜没口子的称谢。临别之时醒言又顺道问了一下他家威名远播的郡守大人倒底是谁;听他恭敬的回答后才知郁林郡太守原来就是几天前对他曾有赠银之恩的无双公子。

    告别千恩万谢的郡兵于御剑之道一直没啥突破的四海堂主便一路半御剑半奔跑过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回到那个险要山关处与二女汇合。

    这日傍晚他们三人来到郁林郡的一处县治郁平县。刚进了县城还没等看清城中面貌天就已经黑了。

    本来若在往日路途哪怕是小小的集镇入夜街边也会灯火明亮。谁知今日身边这偌大一座郁平县城竟几乎没有一丝灯光。沿街走了好远都不见街边民户有哪家点起灯火。他们三人就在晦暗的街边借着星光前行一路上几乎遇不到什么行人。宽阔的街道中一片寂静朦胧的月辉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音。

    整个郁平城的房舍街道都沉浸在一种不寻常的静谧中。

    而身边街景如此死气沉沉竟惹得小琼肜认真的分析说这地方可能又在闹鬼。

    听了这天真的话语再看看小妹妹左顾右盼警惕的模样醒言却叹了口气。他知道这般死一样的沉寂正是地方上遭灾的征兆。郁平大部分居民已经连灯油钱都要节省了。

    借着朦胧的星月之光醒言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住下。到了房中这几位住客被旅店伙计告知因为店中要节省开支两间客房只能一支蜡烛。虽然这规矩不近人情但看看店掌柜那愁云惨淡的面容醒言也并不跟他计较。

    于是闲着无事的三人在睡意来临之前便全都挤在醒言屋里围桌而坐盯着桌中那支火苗跳动的蜡烛出神。

    清夜寂寥不闻人语;烛影摇曳时将三人在四壁上投下动荡的暗影。

    就这样呆呆愣了一会儿正在百无聊赖之时小琼肜忽然开口说她想念那个喜欢捏她脸蛋儿的龙女姐姐。于是也有着同样想法的少年便爽快的接受了她的建议取出珍藏怀中的玉莲荷让它在一盆清水中冉冉开放。

    ……当再次见到这位梦牵魂引的龙族少女醒言却现自己那颗自认为坚固的道心一下子便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烛光中的小龙女又与往日尊贵中略带俏黠不同。此刻浣水而出的灵漪云鬓分梳薄如蝉翅;娥眉约秀淡如春山。立于室中軃袖垂髫风华流丽宛如浴水而出的粉莲花。待见到面前人痴痴看着自己俏公主又粉靥生涡将笑未笑;樱唇微绽似语非语正是说不出的柔美静穆神光离合。

    也难怪见惯美貌佳人的少年现在看呆;此刻立在醒言面前的这位龙族公主一改往日俏皮模样竟打扮得端庄贤婉举止娴雅倒有几分雪宜的味道。

    “这、这还是当年那个和自己一起在鄱阳酒楼中喝酒谈诗的小姑娘?”真个是:

    青丝绕指曾记携樽相邀横笛水步。

    鸥乡长忆更是温柔梦里水云红湿……

    见眼前少年还在呆看四渎龙女终于再也顾不得保持形象“噗嗤”一笑过来伸手在这只呆头鹅眼前摇晃一边口中说道:

    “你这呆子这回还算有些良心没等隔上几年再来唤我。”

    听着这似赞非赞的嗔语呆的少年终于缓过神来现眼前打扮端庄的龙公主却还是自己心目中那个活泼爽朗的俏神女。

    有了灵漪的加入这屋子里顿时就热闹起来。久别重逢醒言自然要跟她讲述前日在镇阴庄那场惊心动魄的斗鬼之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眼界广博如灵漪也被说得如同身临其境为醒言患得患失。每到紧要关头听得少年遇险便都忍不住掩口惊呼。等整个故事讲完、醒言给她看指间那只鬼气缭绕的幽冥戒指时四渎龙女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呼~好险!”

    而在这场精彩的故事讲演开始后却有一人闷闷不乐。此人正是琼肜。这丫头正有些郁闷因为好看的灵漪姐姐今天竟忘了来捏她可爱的脸蛋儿;而她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提醒。

    当然对于琼肜来说这样的不开心并不能持续多久;过不多会儿她便被哥哥正在讲述的故事完全吸引住。琼肜这时已忘了那事是自己亲身经历;当醒言说到危险处她也跟着灵漪姐姐一起惊呼急切想知道自己和哥哥后来倒底有没有被恶鬼吃掉!

    待醒言把鬼事讲完屋中便又暂时陷入沉默。刚说完一场胜事的少年清俊的脸上神采飞扬在烛光映照下正泛着几分奇特的光彩。看到惯见的少年此刻这样儒雅逍遥的模样素来大方的龙族少女竟没来由一阵心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正在芳心羞怯之时灵漪儿却忽然于空明之中听到一丝异样的声响;又侧耳倾听一阵她便不再偷瞧少年而是转向那个正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少女展颜笑道:

    “琼肜小妹妹要不要看姐姐给你变个戏法儿?”

    “要啊要啊!”

    喜欢玩闹的小女娃自然拍手赞成。而那个正闲得无聊的少年也不会反对便和琼肜雪宜一道好奇的盯着灵漪看她如何变戏法。

    在四海堂三人关注的目光中只见灵漪取过三支竹筹平行着摆在桌上。又轻抬素手在眼前微微嘘了口气便见在一片烛光红影里灵漪玉手中已凭空幻出一个晶莹闪亮之物五官四肢俱全看得出是个人形模样。

    这个冰光闪烁的小人一待生成不等召唤便从灵漪手中跳到桌上立在一支竹筹前开始努力往前蹦跳转眼便跳过三支竹筹。只是等它跳过第三支竹筹时灵漪儿又顺次将它之前跳过的竹筹不停的重新摆在前面周而复始竟引得这倔强的小冰人顺着永无止境的障碍在桌上绕着跳过四五圈!

    看着眼前这可爱小冰人笨拙的跳过竹筹小琼肜不禁乐得跳了起来拍手嘻笑替那个有灵性的冰人不停的加油。见她如此灵漪儿也笑得如春花绽放问道:

    “好玩吗?”

    “好玩!”

    琼肜拍手欢笑。

    “还有更好玩的呢!”

    在小丫头期待的目光中龙族公主眼眸里神光一瞬然后便起身走到门边“呼”一下拉开屋门。

    见她突然这样醒言不明所以。正要问她时却听得院中“嗵”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

    听见这样异响醒言也赶紧走到门边。等他朝院中一望后却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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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明月多情,清光长照人眠

    “咦?那儿怎么有人睡在地上?”

    琼肜从灵漪醒言之间探出脑袋看清院中情景忍不住叫出声来。

    原来在一片朦胧月辉中小院白石地上正躺着一个黑衣人身材精悍黑巾蒙面一看便知不是端人。

    “应该是来旅店中浑水摸鱼的宵小吧?”

    虽然一眼看出这人身份但让醒言觉着奇怪的是这位梁上君子现在竟四脚八叉大咧咧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似乎丝毫不怕别人看破行踪。

    见到这情形醒言觉着实在匪夷所思。若按他经验做这种不尴不尬之事要一条便是要隐蔽身形提防着不让别人现。比如他当年在花月楼中偷去蕊娘房里恐吓奸徒一路上潜踪蹑足那是何等的小心!

    暗地摇了摇头醒言免不得大喝一声纵身跳到那贼跟前弯腰揪住他衣领一把拎起准备审个明白。谁知这贼徒看起来身量不大但入手竟是死沉死沉;饶是少年力大也在百忙中加了把力道才没让这厮摔下。

    等醒言将这盗贼拖到门边放下借着烛光才看清这位梁上君子现在竟口吐白沫鼻孔翕张就好像得了啥急症。见他这模样醒言也有些慌张;才惊了两句却现身旁那位修身颀立的小龙女却在那儿掩嘴偷偷嘻笑。

    一见灵漪儿那副神态醒言便立即知道眼前贼徒这副倒霉模样十有**便是她做下的手脚。心中暗道龙女顽皮醒言又取过刚才漂浸玉莲花的那盆清水将黑衣人淋清醒。

    一阵审问才知道原来这贼徒趁着黑灯瞎火潜到客栈中想伺机行窃。本来他倒也秉持着和醒言一样的理念走路蹑手蹑脚生怕惹出响动。谁知半晌前刚蹑行到这处院落却现面前横着一堵竹篱墙。虽然惊讶院里哪来篱笆但他看竹篱并不高便轻轻一纵跳了过去;因为穿着软底布鞋落地时倒也轻巧。

    只是听口齿不清的盗贼哭诉也不知啥缘故等他跳过一个竹篱却现前面总还有另一道篱墙;前后跳了约有二三十回却还是见不到尽头。见着事情古怪他也赶紧回头谁知身后来路上也同样竹篱密布没个尽头。到了后来他也搞不清楚哪是前哪是后又惊又怕又累最后终于体力不支跌倒。

    说到这儿这小贼已有些歇斯底里倚靠着门边大叫道:

    “有鬼!有鬼!我明明看到房子就在前头明明看到……”

    看着这贼倒霉相醒言便知是遭了刚才灵漪儿法术戏弄;看他狼狈模样少年心下有些不忍便准备拿出当年手段恶形恶相的恐吓他一番让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敢行窃也就把他放了事。

    谁曾想也是这贼自己末路到了。他这一通歇斯底里的大喊却把店老板惊动不知出了何事赶紧带着几个得力伙计赶来处置。等到了这处一瞧店中客人逮住的贼子身形店掌柜立时叫嚷起来一把扯过伙计手中绳索不顾年高扑上去就把贼汉五花大绑。

    原来灵漪儿用幻术累倒的贼徒竟是当地官府通缉了许久的大盗数月间作案无数。因手段高强最多也只被人瞧见过逃去时的背影。而醒言所住这家客栈前后也遭他好几次荼毒害得店里给客人赔了许多银子店老板正是恨他入骨将县衙精心绘制的画影图形请画师描了一份挂在房中早晚观看早就记得滚瓜烂熟。这一下总算老天开眼终于让这贼子落到自己手上!

    当下激动万分的店掌柜便对醒言几人没口子称谢不惟免去了几人的房钱还准备给这位新来的姑娘另外准备一间上房。自然这好心的建议被醒言婉言谢绝。

    待精疲力竭、如中邪魔的盗贼被拖走锁到柴房这一番喧闹终于平息。

    经过这阵子人语喧沸小丫头也终于困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便被她雪宜姊拉着回房安歇睡觉。喧闹不堪的客房转眼只剩下两位久别重逢之人在那儿默默无语。

    稍停一阵觉出两人静立室中颇有些尴尬醒言便提议大家不妨去院中闲走赏月。刚一说完他就有些意外的看到原本好强的四渎龙女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顺从的跟在自己身后来到这月光清淡的客栈小院内。

    这时候夜已深沉中庭静寂不闻人语耳中只有啾啾的虫鸣时断时续。月光下的夏夜庭园正是柔淡如水。

    这两位悄立月庭之人却仍是静默无言。自上回浈河水底那一番**的潜泳这已是二人第二回相逢。只是上回瑶阳镇醉梦馆中那次相见经得莫名小魔女一番喧闹醒言与灵漪还来不及细细体味两人逾礼后次相见的尴尬。但这一回竹影扶疏的淡月庭园中已没了旁人的干扰两人便有些手足无措。

    望着月光中长身而立的少年尊贵的四渎龙女心儿却忍不住怦怦乱跳:

    “这个混赖醒言会不会因为上次本公主……一时糊涂就起了误会马上便要来轻薄于我?”

    灵漪儿紧张万分的思忖俏脸上不知不觉已羞得通红。

    “如果他真敢来无礼那我是该逃还是拿法术冻他?”

    一番患得患失之后四渎小公主便决定不逃而要施展“冰心结”来阻止少年的无礼。只是打定主意之后她脸上红晕却更加艳盛。因为她隐隐知道自己这法术似乎对少年无效……

    “也许这次能行呢~”

    龙族小宫主鼓励着自己但脸上却烧得更烫。

    只是就在她柔肠缠转了这么多时那个可恶少年居然无动于衷丝毫不来侵犯只顾仰脸看天盯着天上星月微茫的夜空看个不停。

    看着少年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原本怕他来扰的小龙女却没来由一阵生气。

    又等了一阵正当灵漪儿公主脾气就要作忍不住要抢先给这只呆头鹅来一记“冰心结”时却见这只顾看天的少年终于转过头来对自己说道:

    “奇怪啊灵漪。”

    “……嗯?!”

    “你不知道我刚才察看天相现从这郁林分野上看去岁星在北太白在南不应该生蝗灾饥荒啊!”

    “……是嘛。”

    听醒言突然说起这个灵漪才知刚才冤枉了他当即也不知该喜该恼只好顺着话儿问道:

    “那是为什么呢?”

    “灵漪你看”

    少年抬起手臂示意少女朝天上看:

    “那岁星属东方春木太白乃西方秋金现在一北一南名为牝牡正主年谷大熟;而灵漪你再仔细瞧北边那岁星现在颜色深沉显红黄之色又主四野大丰无有虫灾。”

    说到此处少年顿了一下犹疑道:

    “若是我上清宫中传下的星书无误今日观此二星相郁林郡绝不应遭这样的蝗虫饥灾!”

    “是吗?那就是有妖孽作怪。”

    “嗯你说的很有可能!”

    肯定回答一句醒言又凝目仔细看天满面愁云。出身贫寒的少年又要比旁人更知道饥荒的危害现在正是忧心忡忡。

    而那位“雪笛灵漪”因为见惯了少年随和乐观的模样现在忽见他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倒引得她芳心大讶头一回仔细的朝少年脸上看去:

    只见清幽的月光中清俊的少年临风伫立脸沐一天的星光儒雅坚毅宛如龙宫的宝物正泛着神异的毫光。那两只清亮的眼眸现在幽如深潭彷佛能包容下头顶夜空中漫天的星华。

    彷佛就在一刹那一道亮光在眼前闪过然后这天地间所有的事物都不再与前一刻一样。尊贵骄傲的少女内心深处彷佛被谁拨动一下忽然响起一声让人心醉的回响宛如圣唱清越绵长。

    于是还在仔细复察星相的少年便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彷佛梦呓般的呢喃:

    “醒言你能把那年谷大熟的‘牝牡’再跟我解说一下……”

    “牝牡?”

    “嗯……”

    “牝牡就是男女就是阴阳——”

    道门少年本能的解说到这儿嘎然而止。回头望望现那一双凤目星眸已渐渐朦胧彷佛正漾荡着无边的春水寂寞而温暖。

    于是随着一声悠悠的叹息一阵云影飞来遮住了朦胧的月华也遮住寂静庭园中一对渐渐重合的身影……

    大约半晌之后便到了离别的时刻。无论多么不舍“镜影离魂”的法术也只能支撑这么久。

    这一回镜影而来的少女并没有凭空消散。在将依依不舍的少年送入门内娇俏的少女立在门外将房门轻轻掩上。

    就在木扉缓缓阖上之时少女嫣然一笑展颜说道:

    “下次记得再来找我玩。”

    略带顽皮的神情就宛如暂时告别的邻家少女。

    直到厚实的木门将阳春芳菲般灿烂的笑颜完全隔断门内的少年都没有应答。又过了许久出神的少年才如梦方醒。

    从那如痴如醉的梦幻中醒来醒言并没有立即打开眼前的木门。又等了许久他才伸手将闭合的门扉轻轻推开——

    只见得小院中月光如水竹影迷离一切又静寂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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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飞鸟落尘,涉风波而不疑

    月华如水万籁俱寂本来这是个益于睡眠的良夜。可是在这样明月照人清风拂榻的夜晚躺在竹床上的少年却失眠了。

    直到天亮醒言仍是半梦半醒。恍惚中昨夜那明月下、碧竹旁的**事仍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旋就如屋中那一抹淡淡的余香怎么也挥之不去。待报晓的雄鸡啼过三遍幽暗的窗棱渐显白亮时如同醉酒的少年才渐渐清醒过来。这时那个早就潜藏在他心底的念头在这东方欲晓之时悄悄浮上心头:

    虽然那四渎神女灵漪对自己满腔的情意;可他张醒言真能肆无忌惮的去消受这番柔情?毕竟她是四渎龙族尊贵的公主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高攀。不论其他光这人神阻隔就如同天壤之别让他俩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共同的将来。

    想到这里初尝情事的少年便有些哀伤:

    “……为什么要让我明晰这些事理?为什么让我明理之后还只能情不自禁揽她入怀?”

    于是那原本甜蜜的回忆现在却渗入了一丝苦涩的滋味。等到窗外天光大亮处处鸟啼之时一夜未得好眠的少年又接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

    既然自己与龙族神女几乎不可能那将来自己终身大事倒底会着落在谁家姑娘身上?

    想到这传继香火的大事孝顺的少年就把所有自己认识的女孩子统统梳理一遍。可惜的是反复思量过后醒言无奈的现最终似乎也只有自家堂中那位清冷的女子才勉强有可能成为自己将来娶妻的对象。

    想到此处头脑已有些昏沉的失眠之人又接着胡思乱想:

    “呣……雪宜倒是不错人心眼儿好对我也不错。就是……按世俗人眼光她却是个妖怪精灵。虽然龙女曾经帮忙搪塞但到真个要下娶妻聘书时恐怕自己教门中的长老便要反对……”

    “不过就是反对也不管!不让我娶雪宜难道你们帮我找一个更合适的?”

    正在满脑子昏昏噩噩想得有些不着边际之时忽听到门扉轻轻一响然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谁?”

    听到有人入屋灵觉敏锐的少年立即睁眼迅疾翻身而起——却看到推门入房之人正是刚才自己胡思乱想的寇雪宜寇姑娘。现在她正端着一盆清水轻巧走到案前轻轻放下预备给自己盥洗用。

    与往日不同此刻看到这位司空见惯的女孩儿胆大妄为的少年脸上却有些微微烫。这时醒言才知道原来那闭眼胡思乱想不觉得如何;等到睁开双眼再看见这青天白日光天化日时才知道有些想法是多么荒唐。

    当然眼前这位刚被少年郑重考虑过的清俏女子却不知道中间这许多缘故。见到堂主起身却只管怔怔出神雪宜也只当是他刚刚起床睡意未消头脑还未完全清醒。于是她便朝醒言微微侧身一福然后就蹑着足步又轻轻走出门去。

    看到她这样温柔软款的姿态头脑已经完全清醒的四海堂主不禁又是一阵呆。

    这天上午在郁平城内转了转醒言便看到这受灾的县城果然少了许多生气。怜悯遭难的民众他便寻到官府设立的粥厂跟差役捐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两。一路听人说郁平县和郡内其他县城一样官家能动用的赈济库粮都已用光。现在郁平县衙为救济贫民只能以较高的价格去向那些粮商买米。

    听了这些消息醒言虽然觉得这些粮商有些不义但同时也强烈感觉到郁林郡这些属县的县治显然十分清明。看得出只要那些商人没有借机哄抬物价还在正常做生意官府便不会仗势欺人还会按市价跟他们采买。

    见过粥厂施粥的场面再被普济世人的道心一激等醒言走出粥厂被清风吹得略清醒些才现自己身上二十多两纹银不知不觉中已捐得精光。

    捏着空空的钱囊醒言知道接下来他必须为三人今后的盘缠打算。想到赚盘缠第一个念头自然便是重操旧业去画些镇宅辟邪符来卖。谁知一提画符卖钱小琼肜立即想起自己当初与哥哥相遇的情景便提议不如大家一起去街头卖艺这样也好让她知道为什么哥哥说她那次不该泼水戏弄那位卖艺的大叔。

    醒言也正是少年心性听琼肜这样提议当即一口应允。对他来说虽然现在法术高强但从小时起就觉得那些街边卖艺的特别有本事。现在既然琼肜提议那就来索性亲身尝试一番也算了了儿时的一个夙愿。当即醒言就跟琼肜雪宜交待了一些必要事宜然后领着她俩寻到一处高楼大院密集的街道预备在这处相对繁华的地段拉开把式卖艺。

    要说这位上清堂主可与其他那些矜持的高门弟子不同;干这些市井行径对他来说正是轻车熟路。到了地头醒言就在街旁一处茶棚跟茶棚主人借了一只阔口的铁盘让雪宜拿着准备卖艺结束时讨钱用。又寻得街边一个开阔处胡乱捡了只破瓦片在青石地上约略划出个对径两三丈的大圈然后便仿着那些卖艺走江湖的开场白扯着嗓子一阵吆喝。

    听了他这道力暗凝的吆喝声很快便聚拢一些人围看。等看看围观者聚得差不多了醒言便准备开始正式献艺。

    与惯常的走江湖卖艺不同醒言这回并没准备表演什么蒙面飞刀、胸口碎大石的把戏。过场话说过便叫琼肜和自己对打。小女娃儿舞两把小刀片他拿那把长古剑相迎转眼功夫这兄妹俩就斗在一起。

    对醒言来说自己和琼肜这番打斗只不过是平常逗她戏耍时常常演练的招式两人十分默契。但这番争斗真刀实枪落在旁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气象:

    场中那身姿灵动的娇娜小玉娃着一身对襟火红衫头上左右两朵圆髻角各系一条粉丝绦;每当她足点少年的手臂或者剑尖借力跳到半空击出自创的“飞鸟斩”长长的带便左右飘飞真如一只翎羽飘飘的飞鸟分花拂柳般在少年左右不停穿梭直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虽然郁平也是一处大县但琼肜这样的飞天剑舞绝非一般江湖儿女可比。乍见到这样精彩绝伦的技击围观人群中立即爆出喝彩之声;听着叫好声闲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场子四周围观的人众越来越多。

    只是随着场中那对兄妹兵刃撞击的声音响得越来越快众人的喝彩声却反而渐渐平息下去。现在所有围观之人都在为那个憨态可掬的小女娃儿捏一把汗:

    虽然小姑娘身法灵活但与她对敌的少年显然臂力雄厚。往往他只是随便一挥就把小女娃连人带刀击得飞上天去。

    “这样可爱小囡亏他下得了手!”

    落力表演的少年不知道不少人正对他大为不满。与往日观看街头卖艺相反现在这些围观的郁平居民看着这场真刀实枪的表演竟都只盼着这表演赶快收场。

    幸好在“叮令哐啷”一阵乱响之后这场让人提心吊胆的对打终于告一段落。看着那小姑娘安然着地所有围观人众包括那几个想来勒索钱财的地痞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而让他们高兴的是接下来这几个外乡年轻人的表演并没有刚才这般惊险。

    按照预先约好的程式紧接着是琼肜单独舞她那对朱雀神刃。饶是现在阳光强烈众人仍看得分明那个小丫头只鼓起粉腮吹了两吹她那两把短刃便突然火苗喷动红光闪耀分外鲜明。

    看到这情景众人倒觉得挺熟悉。往日那些街头卖艺之人八成也都会表演这招喷火把戏。只不过现在由这个琼玉般的小少女表演出来又别有另一番风味。最后当小琼肜清叱一声将一对神刃召唤成两只火羽纷华的朱雀时人群中顿时爆出震天介的叫好声。众人皆在心中赞叹:

    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戏法!

    而这两只红影缤纷的浴火雀鸟在小少女左右纷飞嬉闹的情景如此动人反倒让之后四海堂主货真价实的剑术表演显得不那么出彩。等他把剑术卖力的耍完他们三人这筹集盘缠的卖艺便告完成。接下来便由雪宜捧着铁盘去四下收纳围观者自愿给出的赏钱。要知刚才兄妹俩这番卖力表演是否成功到这收取赏钱时便立见分晓:

    钱落铁盘声不绝于耳听得鬓角冒汗的少年如闻天籁一时笑得合不拢嘴!

    当雪宜正款步四周捧着铁盘收钱时人群中那几个惯常勒索外乡人的泼皮无赖却又是另一番心思。这几个胆大妄为的地头蛇现在正口角流涎满脸贼笑盘算着自己待会儿勒索钱财时要不要顺便调戏一下这位美貌非常的小娘子。

    歪主意还没打完说话间这位神态温柔的白衣俏女子便走到自己跟前。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这几个邪气直冒的泼皮一辈子难忘:

    刚一摆出恶形眼前这位白裳女子动作一滞竟似生出某种感应;还没等他们开口却只觉着一阵寒气凛然袭来霎时间冰冷彻骨彷佛整个人都被冻住!

    骄阳似火的七月天里怎会有这样如堕冰窟的感觉?心胆俱寒之际领头的泼皮汉子抬眼望去恰见到一双清寒赛雪的眼眸正冷冷盯着自己。

    “当啷啷!”

    于是只听得一连声脆响又是十几枚铜钱从它吝啬的主人手中乖乖跌落铁盘里。

    直到那个白色裙裾的身影走远行到对面去讨赏这几个泼皮才如梦初醒;略动了动现那冻结的血液筋骨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吃了这一场惊吓这几个破落青皮如何敢再作他想相视一眼便死命退后挤出人群抱头鼠窜而去!

    “堂主刚才挣的钱都在这里。”

    才让强人落胆的冰雪梅灵现在却一脸的温婉递上盛钱铁盘轻声请自己的堂主过目。

    接过雪宜递来的铁盘看着盘中隆起的钱堆醒言正是眉花眼笑。伸手略拨了拨觉得不少正想夸赞时却突然听到“哇”一阵哭声传来。闻声看去便见到琼肜立在一位手抱孩童的妇人跟前不知在说着什么;而妇人手中孩童正哇哇哭喊。

    原来见琼肜如此可爱这位抱着孙子来看热闹的老夫人正是十分喜爱;唤小丫头来到自己面前特别打赏又端详一番便忍不住把自己宝贝孙儿手中那串糖葫芦夺下送给这位粉玉般的小女娃吃。不用说她孙儿应声“哇哇”大哭。

    一看他哭泣懂事的小琼肜立即把手中糖葫芦又递还给这位伤心的小弟弟;虽然琼肜觉得这串糖葫芦一定很好吃。

    等小男孩接过大姐姐归还的糖葫芦还是有些抽泣琼肜便踮起脚来伸手抚摸这个小孩儿柔软的头。等她小手一抚上头这三四岁大的小男童立时就止住哭泣开始专心吮吸起一直舍不得吃的糖葫芦来。

    见他如此小琼肜十分欢喜便问道:

    “老婆婆这样乖的小弟弟是您孩儿么?”

    听她相问老妇人和蔼回答:

    “他不是我孩儿而是我宝贝乖孙是我儿子儿媳生的。”

    “是吗?真可爱呀!”

    望着眼前这个吧嗒吧嗒吮着糖葫芦的小孩童琼肜十分羡慕喃喃自语道:

    “如果我也有这样一个可爱小弟弟天天叫我姐姐能让我照顾就好了……”

    正自言自语时小丫头忽的心中一动想起哥哥前天在大街上说的话顿时心中一喜仰脸认真问询:

    “老婆婆你能告诉琼肜童养媳、也能生小孩儿吗?”

    ——说时迟那时快小丫头“童养媳”三字一出场中立有一人暗叫一声“不好”冷汗涔涔而下当即把手中物事往身前女子手中一递稍一招呼便分开人群御气飞奔而去一溜烟便跑得无影无踪!

    而当那个天真女娃儿问明白高兴的回头找她哥哥时却现自己堂主哥哥已突然不见。正慌忙找时她雪宜姊告诉她方才堂主有事已先走一步去南街先前路过的那家面馆给她们占个座让她俩随后就去。

    闲言略过等琼肜雪宜赶到那家面馆找到她们堂主时却现他正是一脸严肃。见着哥哥露出少有的严肃神情小琼肜不知生何事一时倒忘了刚才急切想问之事。

    见她无言只顾得上一脸迷惑的看着自己心怀鬼胎的少年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保持着一本正经的模样醒言将刚才得来的钱财分成三垛说这些钱是三人合作挣来现在理应平分。说完不待二女反应他便开始专心数起铜钱来。

    见着堂主这副认真模样雪宜琼肜正是不知所以只好静静看着他细数钱两。

    就在这静默无言之时却忽听得面馆门帘响动突然奔进几个携刀挎剑的郡兵。瞧他们架势竟直冲醒言几人而来。感觉出这几位不之客的汹汹来势醒言顾不得数钱赶紧霍然起立伸手便要拔剑。手刚搭上剑柄却见眼前这几个健卒一齐躬身说道:

    “这位少侠我家主人有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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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水映明楼,忆否草堂夕照

    正在醒言专心数钱之时临街面馆中忽然闯进几位军爷说是他家主人有请。

    看着这几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又瞅瞅他们身上的军服听着“主人”二字醒言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现在见着这场面他也不怵。回身从容拢起钱堆推给旁边女子收好醒言便转过身来问这几个军爷怎么回事。等听了他们恭敬的回答他才知道原来这相请之人正是脚下郁林地面众口称颂的太守小郡爷:名号“无双”的昌宜侯义子白世俊。

    醒言也是聪明人听为郡兵一报出无双公子的名号便约略猜到这位曾有赠银之恩的白郡守八成对自己有延揽之意。虽然心中猜测嘴上仍客气的问道:

    “敢问军爷不知你家大人找我有何事?”

    果不其然只听那为军丁谦恭回道:

    “这位少侠我家大人说上回与您萍水相逢便觉甚为投缘。这次既然您来到他管辖的地界他便要略尽地主之谊请少侠您移驾去他府上一叙。”

    “哦原来如此。”

    听了郡兵这“少侠”的称呼醒言知道应该是刚才街上卖艺时被无双公子预先安排下的人手留意到。想到这点他心下不禁甚是佩服这无双公子耳目灵通。这时他也起了些好奇之心当即应允招呼起琼肜雪宜一同出门登上那辆候在店外的四驷马车。

    登车之后醒言现这宽敞的车厢简直就像个小屋。前后相对的两张白藤凳中间居然摆着一张木桌上面放着几盘点心水果。而那位早已等在车厢中的丫鬟见自己这几人上来便笑着请他们随便享用眼前的果盘。

    看到这样细心的安排再瞅瞅眼前这位侍女优雅有礼的举止醒言开始有些感觉到什么是真正豪门士族的气派。

    就在琼肜将第一颗葡萄送入小口时马车开始缓缓移动朝城外行去。那几个前来延请的军士则站在街道中目送马车远去。等车驷转过街角再也看不到这几人才转身回去复命。

    目睹这一幕的面馆掌柜现在正一脸的欣羡:

    “这几个小男女真真是一步登天了!”

    须知虽然他们那位求贤若渴的小郡公这回只是派军士来请规格略低。但对这几个烟尘满面的外乡客来说能惊动郡守大人已算是他们天大的造化。

    且不提面馆中店主客人议论纷纷再说醒言几人一边吃着精美的果馔一边听这位举止有礼的丫鬟介绍情况。原来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并不是郡守本府而是他夏日避暑的别院“水云山庄”。

    听到避暑别院四字醒言不禁又暗暗咋舌。

    听这位名为侍剑的丫鬟说这处水云山庄离郁平城并不太远。等出了城她便把车厢两侧的薄纱窗帘卷起让清凉风息透入车内同时也好让这几位客人更好的观赏窗外风景。

    大约又行了半个多时辰闲得无聊的四海堂主便看到窗外路旁的山水渐渐变得明秀起来。放眼望去山青苍水明净与刚出城时芜草繁杂的郊野大异其趣。

    正观赏山水风景之时渐渐的醒言现那片明镜般的水泊渐渐靠近了路边。近在咫尺的水纹被清风吹碎成鱼鳞的模样折射着午后的阳光波光鳞鳞直晃人眼。又有些茂密的蒌蒿水草延展上岸在驿路的边沿茂盛生长。这些生机盎然的蔓芜水草不时将翠碧青幽的长叶拂上车窗偶尔拂过脸面便让人感觉有些痒痒。

    此刻临近水泽的空气中正氤氲着一股浓郁清凉的水腥搅淡了盛夏让人烦闷的炎热。闻着清幽凉快的水气看着青翠可爱的绿色醒言直感到心神俱清。正要转脸跟琼肜雪宜赞叹却突然只觉得眼前猛可间一阵白亮!

    原来在一蓬青芦拂窗而过之后这路旁狭仄逼人的水荡突然间变得无比的宽阔一眼竟望不到边际。波光涵澹的湖水明碧廓潦尽头似与天齐。在那水天交接处上下混同一色中间只余一抹淡淡的山影。无数只白色的水鸟正在寥廓的湖面上翩跹飞翔。

    这片景象万千的大湖如此突然的闯入车窗内少年的眼帘以致让他觉得只是因为刚才自己一眨眼整个的天地才一下子在他眼前豁然打开。

    乍见到这样烟波浩渺、风景如画的大湖稍一愣怔醒言便赶紧唤那二女观看。听到堂主哥哥点名唤到小琼肜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果点趴到车窗棱上朝外观看那个有很多水的大湖。

    就在他们这几人观看湖景之时那位无双公子府中的婢女侍剑便告诉他们现在马车已经驶到水云山庄。他们眼前这片浩大的湖泽便是山庄的水泊“芦秋湖”。

    听侍剑说完还没等醒言来得及惊奇便看到马车忽过了一个青藤盘曲的古木然后身畔丫鬟说刚才已进了水云山庄的大门。醒言闻言掀起车后壁的青布帘看到两株对合盘曲成门字形状的青苍古树藤正渐渐离自己远去。再看看车后路上自过了那貌类天然的藤门之后便已都是洁白的湖石铺地。

    见到这番光景车内这位已算见识过不少世面的上清堂主仍是感觉到无比的震撼。不过此刻他身旁的小少女却似毫无知觉只管抓紧时间要将眼前的果点通通吃完。斜对面的寇雪宜则仍然目不斜视一脸温婉的看着对面忙着翻检果品的小女娃。

    过了庄门之后马车又掠过许多亭台楼阁木苑花圃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之后才在一处堂屋前停下。下得车来那位丫鬟侍剑跟屋前侍立的几位奴仆一阵低语立有一位女婢绕屋朝后奔去看样子应是去跟主人通禀。然后侍剑就将醒言几人迎入这座名为“宜凉轩”的待客厅堂中。

    等到了屋内在石鼓凳上坐下品着青瓷盏中清香淡雅的茗茶醒言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就在琼肜朝四下不停的好奇张望时醒言心中却反复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间万户侯的气象今天终于见识到!

    且不提初睹侯门气派的少年心中思潮翻滚;他们三人在这幽静的轩厅中候了大概半盏茶凉的功夫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还未见得人面一声清朗的话语便先声传来:

    “多谢兄台赏面来赴白某冒昧之约!”

    话音犹在绕梁之际此间的主人已经走进门来——当再次见到这位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醒言第一个反应不是出言逊谢而是忍不住在心中喝了声采:

    “好一个神采无双的人物!”

    原来与上回在酒楼相逢不同现在这位含笑立在他们面前的无双公子袍服正是华美无比:

    头上戴黄金束远游冠身上着青罗生色窄袖衫外面罩白罗舞鹤销金氅腰间束泥金狮蛮带上佩一只五色销金罗香囊脚登一双祥云银丝靴浑身正是采气缭绕宛若神人。

    配着这身堂皇的装束这位本就俊朗不凡的无双公子现在更显得丰神如玉风采逼人!

    见到这番景象饶是醒言两年间已见过不少出众人物此刻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只不过他却不知在他自惭形秽之时对面这位公子王孙一流的无双郡守却也在心中暗暗惊奇:

    “噫!当日倒没觉这少年竟是神清气静态度逍遥不似凡品!——唔想来也不奇怪能与这两位琼姿美质的女孩儿同行自然也不能太凡俗。”

    虽然起了些惺惺相惜之意但许是前些天醒言那不懂怜香惜玉的行径给这位昌宜侯义子留下很深的印象因此他也没说太多话只是略略寒暄便罢。他这十句里倒有六七句是在向雪宜琼肜问话。略说了一阵无双公子白世俊便吩咐下人去给醒言几人安排住宿然后就起身告辞而去。

    当然虽然他只是淡淡寒暄但在醒言看来这无双公子举止优雅言语温文寥寥数语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心下感佩他便丝毫不觉怠慢。直到丫鬟侍剑依命领他们去看住宿的厢房醒言才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位衣饰奢华的青年郡守还没明确解说这回为何请他们来。

    且不提少年有些晕头转向;等侍剑引他们看过了宿处这位白郡守的贴身慧婢便按主人先前吩咐开始领醒言三人四处闲游熟悉水云山庄的情况。也不知穿过几处回廊经过多少轩苑醒言几人又来到先前见过的秋芦湖畔。

    到得此处秋芦湖已经收敛了浩荡的波光只将一泓明静的水湾留在这片杨柳依依的山庄堤岸旁。这处湖湾离醒言近处的水面上碧绿的莲荷层层叠叠中间盛开着粉红的荷花。就如他们来路上看到的那些芦蒿一样眼前湖中的碧荷已有不少生长到临水的泥岸上蓬蓬簇簇绿意盎然。

    将眼光稍微放得远些便看到苍茫烟水中横亘着一条长长的堤岸宛如一条玉带将湖中几个青碧的小岛依次串起。中间那两个较大的水屿之间则是一座白玉砌成的石拱桥圆弧形状的桥面倒映水中桥身与桥影互相映合就彷佛一面女儿家照妆的圆镜。在那长堤远端的尽头便到了连绵的青山脚下绿树间有几座伟丽的楼台。

    听侍剑介绍那座石拱桥名为“玉带桥”水那边的青山唤作栖明山。栖明山脚下那座最高的六层楼阁号为“迎仙台”。山那边则是她家公子另一处行苑名为“郁佳城”是一座青石垒就的石城。

    说到这这位无双公子的贴身丫鬟特地提醒醒言几人说是那座迎仙台所在的楼群中住着她家主人最尊贵的宾客让他们绝不可前去搅扰。

    听她这样提醒醒言自然点头称是。毕竟大户人家有这样的禁忌再自然不过。

    只是之后这侍剑丫鬟又多说了几句话却让醒言心中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原来这位侍剑姑娘见少年言谈亲切温雅便生出不少好感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些话。听她说那座道教风格的雄伟楼阁迎仙台自三年前建造这座水云庄时便已造起但直到半月多前才有人入住。因为她家公子盖这座楼台只为一位尊客。而这尊客直到半月多前才头一次访来。

    侍剑这些话虽然让醒言吃惊但也还罢了;但最后侍剑那一句却让他好生惊讶。她说这位尊客深居简出平时并不到玉带桥这边的水云山庄来;而要拜访这位贵客就连她家主人也需得到那人亲口应允才可上门。这半个多月来这样的拜访前后总共也只不过两三回。

    听她这么一说醒言心下着实诧异心说若以无双公子身份除非当今的皇帝亲王才有可能如此对待。也不知这迎仙台中倒底住了何样人物——不幸的是等自己这好奇心被她勾起再去问她时这位情知已经多嘴的小丫鬟已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倒底会是谁呢?难不成是当今皇上?”

    胡乱想到这儿醒言倒是心中一动:

    “奇怪说起来这无双公子既然认皇弟昌宜侯为义父为何姓氏不跟着也改作皇家姓氏?”

    这事儿不想还罢一经想起却觉得无论于情于理都让人好生费解。

    心中这般思忖便不免凝起目力朝湖那边多看了几眼。孰料这一瞧却让少年猛然一惊!

    原来就在那片轩丽的亭台楼阁间却忽然现有三间茅屋突兀其中;这茅屋看外观形貌竟似与自家马蹄山原来那三间草屋一模一样!

    “怪哉!怎么会有这样巧合?!”

    霎时间醒言满腹的狐疑。也难怪他惊奇;须知自家那三间居住了十几年的房屋其外观形状就如朝夕相对的亲人样貌一般早已熟记在心。而现在看那三间茅屋……

    “实在太像了!”

    目睹这样古怪景况醒言神思恍惚差点便没听清身边小丫鬟的话:

    “好教公子得知今天正好十五月圆我家主人吩咐说今晚要在枕流阁摆设筵席请公子和两位小姐务必要赏脸赴会与府中诸位宾朋一起临水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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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醉人盈座,放旷人间之世

    虽然乖巧的侍女不肯再多说但醒言还是从她口中问出些话来。原来那三间与邻近楼台极不相称的茅屋称为“夕照草堂”。这夕照草堂前后建起才不过十天左右想来应是她口中那位贵客到来后才建。

    等知道这些醒言再瞅瞅湖那边藤萝盘绕的茅屋却觉又有些不大像了。和相隔千里之外的旧家茅舍相似?稍停一下再想想便越想越觉得荒唐。

    心中疑虑渐去醒言加快步伐跟在侍剑后面漫步湖堤不知不觉他心中念叨起这个舍名来:

    “夕照草堂夕照草堂……”

    念着念着一个已不知在心底回响了多少回的甜美声音忽然又开始在耳畔萦绕不绝:

    “好美的‘马蹄夕照’啊~”

    ——与说这话的少女最初的相遇对张醒言来说是如此的奇特;将近两年多过去那短暂的三天里居盈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此刻他还不能够完全明晓这是怎样一份清醇绵长的心意。他只知道每当回想起两人在一起时的情景心中都充满了甜蜜。

    心中缭绕这一句甜美的话语再望望一湖烟水尽头那几座阳光斜照的青峦向来随意从容的少年不觉便有些心动神摇。神思恍惚之时要等身畔琼肜问起刚在湖面上飞掠而过的白色大鸟他才能够完全清醒。

    听着身边人同样甜美的嗓音醒言忍不住思忖:

    “居盈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亭台楼阁再想起上回居盈在罗浮山的种种情状醒言禁不住神思缥缈:

    “居盈家……也该有这样消闲避暑的去处吧?她现在应该是轻罗满身丫鬟环绕在近水凉亭中执扇小憩吧?”

    浮想联翩之际醒言忍不住抬手按按薄薄青衿下那枚温润的玉佩。隔着衣襟感受到玉佩宛转的形状他不觉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人间富贵的浮华气派他心中却觉得有丝丝的苦涩。

    就这样又在杨柳湖堤上漫步一阵侍剑便给醒言几人指明今晚设宴之所枕流阁的大致方位。指点明白她便先行告辞而去。等她离去醒言与琼肜雪宜又在湖庄中略走了走看过了水光山色便也回头准备折返落脚之处。

    在回转途中他们又看到湖旁有几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家或隐在绿杨荫下或倚在白石旁边都在湖畔悠然垂钓。看他们那副从容不迫的出尘姿态醒言便大致猜到这些人应该是无双公子延揽来的奇人异士。

    等他们七折八拐回到落脚的厢房便立有美婢迎上领他们三人去相邻院落中在几间汤池中分别洗浴。洗沐完毕醒言便把琼肜雪宜叫到自己屋中重新开始点数卖艺得来的钱财。检点完毕他现这灾荒之地看客闲人们的赏银还是铜钱占大多数。最后算下来总额并不是很多。钱事已毕醒言与琼肜雪宜又开始了本堂的日常功课一起在竹榻并坐闭目清心存神炼气。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日光便渐渐黯淡。过不多会儿红彤的夕阳就落到对面厢房的屋脊上在榻前砖地上涂上昏黄的颜色。而当屋中恰看不到落日时那位侍剑姑娘便提着盏银纱宫灯来领他们去枕流阁中赴宴。随在侍女身后一路前行就快到枕流阁时醒言现前面暮色中的近水楼台里已亮起点点的银釭;素洁的青灯映在微波荡漾的水中看上去宛若流动的星河。

    等到了近前醒言便看到这间四面轩敞的近水亭台中已经是珍馐罗列宾客齐集。

    今晚云水山庄中这处宴游之所虽然称作枕流阁但其实是座半凌于水面的敞廊。建在岸上的半边上面犹有錾花篷顶;凌驾于秋芦湖的半面已是无遮无盖四面空廓正宜用来赏月。

    此刻赏月楼台的地面上已铺开长长的竹席;盛满珍馐的盘碗与银盏金樽错落摆放整齐排列在宾客的面前。而这些早来的客人尽皆盘腿坐在绢垫上在竹席两侧次第而坐。此时筵席未开相邻的宾客间便谈笑风生。

    “张少侠请坐这边。”

    醒言三人刚到筵席边便被那位南面而坐的主人白世俊望见。见他们到来白世俊含笑轻拍自己特意留下的空席招呼他们坐到自己旁边。见他相召醒言也笑着点头示意缓步走到他旁边绢垫坐下琼肜雪宜也在他旁边次第曲足而跪。

    今晚醒言身边这俩女孩儿都穿着一身纻丝绫罗的宽袖嫩黄裙衫裙袖飘摇之时又兼得纤秾合度将腰肢衬托格外的柔美袅娜。为了赴这晚豪门筵席醒言已为琼肜雪宜翻出压包袱底的最贵衣物。

    也不知是服饰精致还是琼肜雪宜二姝确是琼姿美质等她们这两位仙子精灵在醒言旁边恬静的蜷侧那一副娇娜出尘的清媚姿态便让阅人无数的白世俊白公子也忍不住大为惊艳;情不自禁呆看一瞬白世俊便回复清醒微微倾前对二女真心赞美。

    见他这般欣羡情状不禁又让醒言想起当年那位南宫秋雨。替二女谢过这番温文有礼的真心赞语醒言心中却在庆幸:

    “幸好琼肜在人前很乖总依她雪宜姊的样子……”

    就在他心中转念之时坐在他下手的那些宾客却也是心思各异。那些峨冠博带的官吏门客各各在心中揣测醒言几人的来历。而那些相貌奇特的奇人异士则大多不过是见醒言三人气质非凡多看了几眼而已。

    闲言略过等赴宴宾朋来齐这水云庄中的赏月筵席便正式开始。当众宾客开始交杯换盏远远就传来一阵丝竹乐曲。此刻在湖西南中九曲木桥的尽头正有数位乐工在湖心亭中演奏侑食清曲。

    说起这这侑食清曲正为士族夜宴常用专在筵席前半演奏。不同的门阀品阶这侑食曲乐器的种类数目都有不同的规格。只不过这些士族门阀的讲究并非醒言熟读诗书就能知晓。现在他只觉着这一缕拂水而来的曲音清缓悠淡正适宜这浅斟低酌。

    就这样酌酒几巡正举杯时醒言忽觉那顺水而来的乐声渐渐停住。

    “是不是要琴瑟调弦更换曲调?”

    乐工出身的少年正自揣测却见身畔无双太守手掌轻击然后朗声说道:

    “诸位且住——月将上于东山诸公可暂停杯觞与吾一同观瞻。”

    于是枕流阁中人声俱寂烛灯尽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引同看东边的山峦。

    此刻秋芦湖上空的天穹纯净如洗见不到片缕云翳;整个夜空中只有淡星数点其余便是一片深窅的幽蓝。只有众人瞩目的栖明山高峦上才染出些淡淡的银辉。这时候栖明山下的迎仙台反而隐在一片黝暗的阴影中几乎看不清轮廓。

    就这样引眺望过不多久那一轮皎洁的月盘便如期从辉光最明透的峰顶上冉冉升起姿态优雅的浮上东边的苍穹。

    当此时也见月出于东山之上悬浮于水蓝碧空光华四射辉耀四方已有三分酒意的无双太守更是意气风当即按席而起跨步到临水楼台边左手执杯右手拔剑对月而舞;边舞边饮边饮边歌曰:

    “明明上天照四海兮;知我好道公来下兮。

    公将与余生羽翼兮;升腾青云蹈梁甫兮。

    观见三光遇北斗兮;驱乘风云使玉女兮……”

    歌罢饮罢舞罢正是清狂作的翩翩佳公子奋力将手中金樽往湖中一掷呼喝道:

    “湖里鱼龙且饮我淮南余沥!”

    原来刚才他所歌正为《淮南操》。掷觞已毕醉公子大笑而返。

    对他这番气概非常的豪迈举动无双门下那些仕宦门人自然是赞词如涌;而那些大多出身山野林泽的异人食客也大多拈须赞许。一时间不停有人蹑袍起身越过醒言来给自家少主敬酒。

    在身旁这一片热闹非凡的觥筹交错声中醒言品品刚才白世俊所歌“淮南操”再看看身侧络绎不绝的赞祝清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别扭之处。细想了想才知自己联想到前朝作此歌的淮南王最后因谋反被戮;此刻由昌宜侯义子唱出此曲总觉有些不大妥当。

    当然这样惶惑也只是转眼间事。稍再一想醒言便觉得自己这样的联想很是可笑。

    且不提他心中转念;再说无双公子白世俊虽然每次旁人敬酒时自己只需饮上一小口但数轮下来不免还是有些醺醺然。于是这位幼小在京城长大的皇族贵胄便开始跟左近之人讲起京城轶事来。说过一阵白世俊便和席旁年岁与自己相彷佛的少年说起皇家的典仪。

    就在讲到皇家太妃、公主皆有御赐的金印紫绶并佩山玄玉时白世俊便语带神秘地向席间说道:

    “各位可知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倾城公主不仅那佩玉非是世间凡品就连佩戴的位置也是别具一格。”

    “哦?”

    众人齐声讶异。

    “我来告诉你等那倾城公主殿下佩玉并非悬于腰际而是挂在颈间。据说可有温肌养神之效。”

    “原来如此!”

    听白世俊解说众皆恍然大悟。一片交头接耳声中坐在醒言对面的那个谋士模样的中年文士摇扇笑道:

    “各位高贤你们不知我家大人在京城长大自幼便与那倾城公主相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听了这话便连内里矜持的白世俊脸上也忍不住现出几分喜色。

    见他们说得热烈一直没怎么插得上话的醒言也顺道凑趣说自己也曾蒙一位少女相赠玉佩凑巧她也是戴在颈上。

    听他这么一说正眉飞色舞的白世俊便让他也将赠玉拿出来给大家鉴赏一下。此刻席间气氛正浓醒言也不迟疑便把居盈当年相赠的那块玉佩亮出对着月光给大家观看。

    在素洁月辉映照下此刻醒言手中的白玉正是柔润光洁引得白郡守与众人齐声赞叹:

    “是块好玉。”

    然后便让醒言收起。

    等他将玉佩揣回衣内兴致正浓的无双公子还不忘跟他打趣:

    “醒言兄有女赠玉正是芳心暗许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人家……”

    ——就在这未曾有机会细述来历的少年闻言脸上微红之际正是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近水楼台上宾主俱欢彷佛一切都充满了祥和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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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目中寥廓,徒歌明月之诗

    枕流台上酒过三巡明月便渐移中天旁边也飘起几绺轻纱般的云翳。皎洁的月轮倒映在身畔水中彷佛一只坠水的银盘似乎一伸手便可捞着。

    就在这明月近人之时远处湖心亭中曲音一变席前又舞起两队歌姬一时间娥眉宛转水袖齐飞醒言眼前的近水楼台顿成花天酒地。

    眼前这些小侯爷府的歌姬自然与寻常脂粉相异;不仅个个容貌出众舞姿也都是美妙无俦。这一番轻歌曼舞直看得座间宾客个个目不转睛。

    就在两队红粉舞至酣处又有一位姿容明丽的紫衣歌女飘飞出队拈花舞袖一展歌喉:

    “万花丛滞韶光怎肯放彩云空?

    痴迷迷未解三生梦娇滴滴一捻逗春风;

    歌喉边笑语中秋波送

    依约见芳心动被啼莺恋住江上归鸿……”

    这多情曲儿伴着舞蹈娇滴滴唱来真个是舞时歌处动人心魄几乎所有人都心动神摇。

    见着眼前这番奢丽的歌舞醒言大开眼界之余心中却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望一望酒席前衣香鬓影再看看面前的鹿脍琼杯醒言突然觉得自己送别居盈时吹那曲暗喻同隐山林的《紫芝》是多么不合宜。对比这人间奢华就知道自己与那少女根本便是两个世间的人。

    这般淡淡的出神正有些怅然之时忽又觉眼前光影一动似有什么东西掠过。追随光影低头一看便见自己玉瓷碗中已多了一片鹿肉。心中动念转脸看时正见到小少女那一脸阳光般的明灿笑颜。

    就在醒言分心之时他上那位无双公子却也是无心观看歌舞。酒至半酣素性风流的佳公子早就将全副神思放在少年身畔那两位婉媚佳人身上。一直待人有礼的小公侯此刻却在心中忖念:

    “唉如此玉蕊琼葩却跟在凡胎俗物身畔真真是埋汰了人间尤物!”

    正当风流公子在心中暗怨老天无眼之时不凑巧恰又见那个宛如梅雪的女子见到少年杯中酒空便不等旁边侍婢竟自己亲自向前素手执觞将少年杯中斟满;而此时这位唤作“张醒言”的少年竟然安之若素一言不答!

    这一来自认为天下第一怜香惜玉之人的无双公子白世俊竟有些义愤填膺;心中五味杂陈之时也不知是义愤还是眼热。就在这时白世俊忽然留意到雪宜正认真观看歌舞似对舞姬们的举手投足十分留意。

    注意到这点白世俊心中一动便击掌一声让舞姬停下。然后这位庄主人便长身而起来到雪宜身侧躬身一揖清声说道:

    “寇姑娘有礼了!”

    听他见礼寇雪宜也是冉冉起身回身一福还礼。然后便听白世俊温言说道:

    “寇姑娘请恕白某唐突——方才似见您对敝庄歌舞颇有品鉴想来也是能歌善舞之人。那雪宜姑娘何不趁这月夜良辰略移玉趾给座中高贤献舞一曲以助雅兴?”

    此言说罢见雪宜局促一时不及回答白世俊便又放缓语气温柔说道:

    “寇姑娘许是本郡无礼了。但你看眼前月白风清玉宇寥廓已是大好湖天;若能再见到仙娥之舞那更是我等座中之人三生之幸!”

    听他这番说辞座中宾客也都个个引颈期待希望小公侯能说动那位神采出尘的女子。

    就在众人期待雪宜应答却见她只是螓微俛然后侧身对身前人柔婉低语:

    “堂主你看……”

    听她请示醒言一笑作答:

    “雪宜既蒙主人相邀那便献上一曲。”

    雪宜听言便轻移莲步拖曳罗裙往石台水边行去。在她翩跹而去之时她身后那位无双郡守俊美脸上正笑得极为欢畅:

    “唔原来是‘堂主’怪不得能耍一手剑术。”

    原来白世俊听了雪宜刚才的称呼心中忖测醒言一定是哪个江湖门派的头目;这样一来只要自己微露招揽之意他还不立即应允?想到此节白世俊自然心情大快。

    说起来虽然一直以礼相待但这位见惯世间豪杰的皇亲贵胄白郡守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到此刻都懒得真心询问醒言的确切来历。

    当然那位被他看轻的毛头少年却不知他心中这番心思。此时醒言也和其他宾客一样瞧着缓步而去的寇雪宜兴致盎然要看她这次究竟舞得如何——

    等这位冰姿烟媚的女子优雅的行到近水之湄罗袖轻挥裾带飘飖开始这缤纷曼舞之时枕流台上所有人都意识到恰如无双公子所言今夜能见这一舞真是自己三生有幸!

    此时座中自不乏恃才傲物的文学之士;但等他们见到无边水月旁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舞蹈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文字不能形容之事!

    屏气凝神观看这绮态妍姿之际恍惚间他们看到清幽的月光中仿佛渐渐飞起无数细小的银尘如玉屑雪粉渐聚渐凝成一条轻盈飘逸的银纱随着那个蹈节如鸾的身影萦绕飘舞。而此时湖风如弦唱明月如银釭清风作力士水木为舞姬彷佛眼前天地间所有一切都围绕着一人旋舞;枕流阁前整个的湖天山水中已只剩下一位回风舞雪的绝丽仙姝。

    就如同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这样令人心醉神驰的舞蹈很快便告结束。

    等那位宛如月里嫦娥的清泠女子重又回到自己堂主身边几乎所有水云山庄的常客仍然是如痴如醉不愿从如仙似幻的梦境中清醒。有几位在官场中跌爬滚打数十年的红尘老吏不知何故现在眼角中竟隐隐闪动着久违的泪华。

    与他们相比醒言却没那么痴迷。毕竟寇雪宜的舞蹈他已见识过一次。等她回到自己身边醒言亲自将她琉璃盏中斟满清淡果酒含笑递给她以慰她方才舞蹈辛劳。

    见醒言替自己斟酒又赞她舞技有了进步雪宜便柔柔一笑轻声谢道:

    “堂主过誉了雪宜方才只不过侥幸不给堂主出丑……”

    刚才舞过一回雪宜此时却毫不气喘仍是徐徐呼吸吐气如兰。

    对她这样从容情状座上宾客自然大多来不及注意;只有长长筵席末那位面相普通的中年道士望了雪宜几眼似是若有所思。

    再说就在雪宜醒言二人对答之时坐在他们上的无双公子却忽然倾身过来举杯笑言道:

    “雪宜姑娘请恕世俊赞迟——方才观君一舞于我而言已非是三生有幸而是有百世之缘!”

    雪宜闻言觉他赞得太过厉害便微红了脸就要开口逊谢。还未及出言却见这位一直温文尔雅的俊美公子忽然举杯饮得一大口然后大声赞道:

    “幸事!幸事!”

    “古有汉武一笑倾城的李夫人今有世俊一舞倾城的寇仙子!”

    闻听此言还没等醒言雪宜来得及反应便见白世俊挣扎站起语带醺醺的说道:

    “今日初会佳人世俊正有一诗相赠……琼闺、钏响闻瑶席芳尘满;情多舞态迟意倾歌弄缓;欢乐夜方静相携入帷帐……”

    已有四五分醉意的白郡守诵到最后一句时语调已有些含混;但醒言近在咫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待白世俊将这诗念完这位态度谦恭一团和气的四海堂主却是面色一沉皱起双眉暗暗恼道:

    “罢了!我敬这无双公子神采非凡谈吐不俗却如何能对女客遽然吟出这样轻薄艳词!”

    正自懊恼忽又见那风流公子欺身向前竟将手中饮过的杯盏极力探到雪宜面前说道:

    “雪宜姑娘你家堂主替你斟酒我也来敬你此杯!”

    此刻举杯向前的白世俊已是酒意一扫双目灼灼只管盯着眼前女子等她答言。

    见他这样失礼举动醒言颇觉不悦;正要出言却忽觉身边一阵寒气袭来——转脸望去正见雪宜面沉如水眸光锋亮如映冰雪。一见这神情醒言顿时一惊心念急转之时轻轻探出左手悄悄握住女子的柔荑——于是这身边的寒意立即消逝。

    等身边人重又平复宁静醒言见这位无双公子在夏夜里莫名打了个寒战后仍然坚持举杯向前他便眉峰一扬朗声说道:

    “多承公爷厚情!只不过这杯酒……雪宜体弱实在不堪啜饮;不如就由我来替她饮尽也免得拂了公爷美意。”

    说罢也不待白世俊反应醒言便一把接下他手中杯盏。等将杯樽执到手中举到嘴边作势要喝时他却又突然好似想到什么便又将杯盏放下对眼前目瞪口呆的郡守大人一笑言道:

    “对了突然想起来小公爷先前月下倾杯果然豪气干云着实让人仰慕——不如这回我也来效颦一番!”

    说罢也不待白世俊答言这位一直恬淡谦和的少年已长身而起执杯离席阔步来到楼台水边不由分说就把手中酒醴全部倒入湖中;一边倾酒一边还在心中默祝:

    “愿湖中鳞鲤今食此酿他日化龙!”

    祷罢便在满座愕然目光中倒提空杯而回递还到湖庄主人白世俊跟前神色如常的说道:

    “这杯还你。吁……到此方知无双小公爷果然心怀大志天下无双!小子方才临到湖边却是筋酥腿软竟不得一语!”

    听他这般说话素性睥睨天下的昌宜侯公子此刻竟是面色尴尬正是“不得一语”。

    正在席间气氛被这位原本不起眼的少年搅得有些微妙之时忽听席末有人鼓掌大笑高声言道:

    “好好好水边舞袖月下倾杯真真是人间雅事!既然诸位贤朋今晚兴致如此之高那小道不妨也来凑趣试演个小小幻术以助诸位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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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凌波步晚,揽得烟云入梦

    听席末有人说话白世俊抬眼望去见那人正是府中幕客青云道长。

    这位青云道长原本是个云游四方的行脚道士前来投靠白府不过半月之久。虽然这道人道行并不高深但白世俊看他投奔之意甚诚还会些幻术也就勉强收下。入府之后这青云道人平日举动平淡无奇举止还常常有些猥琐因而在白世俊几位心腹幕僚心中已把他归在了“鸡鸣狗盗”一类。而今晚这赏月夜宴府中其他奇人异士多有不来但这位能力并不出众的青云道人却上赶着前来赴宴。

    不过现在也幸得他解围。一听青云道人主动请缨正自尴尬的无双公子立即精神一振欣然说道:

    “好!如此良夜若只是喝酒歌舞未免乏味那就有劳青云道长。”

    青云闻言正要起身白世俊却两手虚按笑道:

    “道长莫急;世俊还有话先要跟这两位贵客说。”

    说完白世俊便起身离席来到雪宜身侧对着她和醒言二人深深一揖歉然说道:

    “雪宜姑娘醒言兄抱歉方才世俊酒有些喝多言语间恐有冒犯还请二位原谅!”

    见他这样诚恳道歉原本还有些不快的四海堂主倒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起身回礼连说无妨。

    等白世俊平息这场尴尬那青云道长便起身向席间一礼说他今日要表演的戏法名为“酒酿逡巡”。说罢他便让旁边的侍从取来一只空酒壶然后去到湖边弯腰在锡酒壶中注满清澈的湖水。等他将盛满清水的酒壶拿回席上这位面相平凡的青云道人便闭目凝神口角嗫嚅似在念着什么咒语。

    在青云作法之时和众人一样醒言也全神贯注的观看。不过与旁人略有不同这位同出道门的上清堂主更加留意青云道人的一举一动。原来醒言平素戏耍时见识过琼肜那些好玩的小戏法现在也很想知道这些凭空拟物的幻术倒底是怎么回事。

    青云法咒也念不多久手掌中就耀起一阵淡淡的清光然后他将双掌抚在酒壶上只不过片刻功夫青云道人便嘻笑一声:

    “成了!”

    就在他将壶盖揭开青云附近的宾客立即就闻到一股清醇的酒香扑鼻而来。

    见得术成青云道士先执壶趋步来到白世俊身前给他刚被人倒空的金樽中斟满。然后便把酒壶交给席旁的续酒侍女让她给座间其他男客倒酒。

    一会儿功夫之后席间特地准备的空酒杯便都已倒遍这枕流台上立即氤氲起一股浓郁的酒香。等杯中湖水变成的美酒入口席间又响起一连串的称赞声。

    见青云露了这手座间宾主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只是在这一片欣然之中有一人却没这么愉快。此人正是醒言。现在他已是义理道力修为俱佳待仔细观看过青云道人“酒酿逡巡”的法术后对幻术倒也颇有些领悟。只不过等他照旁人的样子将道士所变美酒抿入口中却现入口的居然还是淡而无味的湖水。

    “幻术毕竟还只是幻术啊……”

    凝望杯中之物醒言立知其理。再看着旁边那些兴高采烈的宾客他倒颇有些懊悔:

    “罢了若是自己没修道力今晚岂不是既能喝上美酒又能千杯不倒?”

    胡思乱想之时为免坏了大家兴致他也只好装出一副畅快模样将一整杯清水给喝了下去。

    等席间这阵欢腾略略平息那兴致正高的青云道人表示他还有一样“空瓶生花”的戏法。谁知等他将这法术略略解说完醒言身旁那个半天没作声的小丫头终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我哥哥也会变花……”

    “哦?”

    听清琼肜之言白世俊大感惊奇便请青云稍住然后问醒言少女方才所说是否属实。等他点头称是后白世俊来了兴致便请醒言也像青云那样给大家示演一番。拗不过醒言也只好起身准备表演那顷刻开花之法。

    其实对醒言来说刚才看过青云那手“酒酿逡巡”已差不多能按幻术之理凭空生出花朵。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准备示演自己谙熟的“花开顷刻”之法。

    在众人注目中醒言缓步来到水榭台边仔细打量起水边那些层层叠叠的莲花。看了一阵选中一朵含苞未放的荷苞醒言转身对众人说道:

    “诸位请看这朵水莲花含苞待放现在我便要催它绽开。”

    话音刚落还没见他像青云道士那样念什么咒语便忽有一阵鲜绿光华从他掌中纷萦而出翠影缤纷一缕缕一圈圈朝那稚嫩花苞上缠去。而当碧绿光华刚一接触荷苞这只紧紧闭合的花骨朵就如同吹气般突然涨大眼见着花瓣层层剥开转眼就展开成一朵娇艳欲滴的饱满莲花在夜晚湖风中随风摇曳如对人笑。

    眼睁睁看着花骨朵绽放成盛开莲花众人惊异之情并不亚于方才。原本心思并不放在招揽之上的无双郡守白世俊现在也对醒言刮目相看。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以这位道门新晋堂主现在的能力太华道力运来旭耀光华罩去莫说是一朵莲苞就算是一大片荷塘也能让它们全部开花!只不过按醒言心思毕竟这转瞬催花之术有违天地自然生之理还是该少做为妙。

    见法术成功醒言也不多逗留转身朝那些神色惊奇的宾客抱拳一笑便回归本座中去。

    等他回到座中白世俊自然一番赞叹说道原以为醒言只是剑术群没想这幻术也变得这般巧妙。见过青云醒言二人巧妙表演白世俊兴致高昂之余又觉得有些可惜:

    “惜乎我飞黄仙长不在否则这酒筵定会更加热闹!”

    在这些欢腾宾客中有一人此时却有些暗暗吃惊。此人正是方才变水为酒的青云道士。

    与座中其他人不同对少年这手片刻催花之法的高明之处貌相普通的青云道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明白虽然自己幻术拟物拟人无所不像但实际上都只不过是观者错觉而已。所谓“酒酿逡巡”、“空瓶生花”其实施术后清水还是清水空瓶还是空瓶只不过观者错以为水有酒味、瓶生鲜花。因此上这些法术虽然看似神奇但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实际只是些小把戏。

    但刚才青云看得分明那个突然来访的少年将那荷苞转瞬催绽却是实实在在的让它开放。这一能逆转自然的法术青云非常清楚正是那道家三十六天罡**之“花开顷刻”。而这三十六天罡**精妙幽深实非一般修道人所能习得。

    明晓这一点再想想先前雪宜那呼吸如常的模样不知为何这位居于府僚末席的青云道人眼中竟好生露出些迟疑之色。

    心中正自犹疑醒言已回到座间双手捧杯辞谢白小公爷赞誉之词。就在这一瞬青云忽看清他左手指间那只黑白鲜明的戒指立时忍不住面色大变:

    原来眼力极佳的青云道长看出少年戒指中黑色烟玉四周那一圈看似雪丝银屑之物竟是一围细碎的玉样白骨!

    闲言略过且不提青云道人心中惊惧再说那位无双公子又饮了几杯酒望见醒言身畔那两个女孩儿明媚如画不觉又是一阵酒意涌来心中便有些感叹:

    “咳这位寇姑娘与那人相较也只在伯仲之间。若是我白世俊此生能娶得其中一位长伴左右那又何必再图什么鸿鹄之志。”

    想到此处这位少年得志一路青云的无双太守竟有些神思黯然:

    “唉也不知那人此来为何如此冷淡。半月多过去只肯见我两三次……”

    “难不成她现在真个是一心皈依清静道门?”

    原来醒言不知道在这荒灾之年眼前这样奢丽的夜宴身畔这位多情公子已在离迎仙台最近的枕流阁中摆下过十数场几乎是夜夜笙歌。而所有这些奢靡夜宴的主人只不过是希图能用这样的饮宴歌声引得那位惯习奢华场面的女子也能来倾城一顾过得玉桥与他相会。谁曾想那个出身富贵无比的女子居于迎仙台苑中深居简出竟好似这趟真个只是来消夏避暑。

    正在白世俊想着有些伤神之时他却突然看到一物立时神色一动举杯问醒言道:

    “醒言老弟我看你腰间悬挂玉笛不知对这吹笛一艺是否熟习?”

    听他相问醒言也没想到其他便老实回答:

    “不怕公子耻笑我于这笛艺一流确曾下过一番功夫。”

    听他这么一说白世俊面露喜色诚声恳求:

    “那醒言老弟可否帮本郡一个忙?”

    忽见白世俊变得这般客气醒言正是摸不着头脑只好说若是自己力所能及定当鼎力相助。听他应允白世俊立时大喜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不瞒你说你身边有这样雪蕊琼葩般的寇姑娘我无双府里却也有个同样天下一等的绝丽仙姝。”

    “哦?那要贺喜白公子金屋藏娇。”

    听得白世俊忽说起风花雪月之事醒言一头雾水也只好随声附和。听他这话俊美无双的白郡守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唉……这人却不是我金屋藏娇。她只是我府上一位贵客。”

    听他这么一说正有些昏昏沉沉的少年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

    “莫非白天侍剑所说贵客便是这位女子?”

    正在揣测只听白世俊继续说道:

    “醒言你不知道这位女客有些不惯人多之所所以今晚未来赴宴。否则定当让你见识一番!”

    “呀那倒可惜了。”

    察言观色顺势答话醒言说的大部分倒是这青年郡守的心意。听他这么说白世俊脸上立时浮现笑容热切说道:

    “其实你若想见她并不甚难。”

    “哦?”

    “是这样我知这位佳人最近甚喜笛乐;只要醒言你极力吹上一曲若能有些动听处说不定便能引得她循声前来相看!”

    “噢原来如此。”

    醒言闻言心说原来说了大半天白郡守只不过是要他吹笛——吹笛之事有何难处?这正是他本行!心想此事易行醒言刚要慷慨回答却见白世俊又笑着添了句:

    “醒言老弟你日后定会知道若是今晚你能将我府中那位尊客引来瞧上一眼那便是你三生修来的造化!”

    说到此处白世俊脸上竟是神采奕奕容光焕。见他这样醒言也被勾起六七分兴趣赶紧起身离席去到台榭水湄对着月下的秋芦湖举笛横吹。

    刚开始时近水之湄这几声幽幽的笛音还未引得座中人如何注意。只是渐渐的众人便觉这月下宁静的水天湖山中正悠悠拂起一缕泠泠的水籁天声宛如清冷的幽泉流过白石入耳无比的清灵淡泊。

    宁静的月夜如何能听到深山泉涧之音?溯源望去却原来是那个能让花开顷刻的少年正举笛临风在清湖之畔吹响笛歌。

    此刻座中之客大多是见多识广之辈;风月歌板烟柳画船有何不识?只是现在听着这阵月下笛歌却让他们心中升起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感觉:

    清泠幽雅的笛音时而清激时而润和却无论轻徐缓急都彷佛与这山水月云融为一体不再能分辨出倒底是何旋律是何曲谱。

    而那悠扬宛转的笛歌愈到后来愈加空灵缥缈彷佛是从云中传来。

    听得这样出尘的笛音所有人都沉浸其中就连无双公子也忘了让少年吹笛的本来之意只管痴痴的倾听。

    当这样凡脱俗的笛音正在水月云天间飘摇徘徊之时和着这曲笛歌尘之意忽从湖山那边悠然传来一阵歌声。这缕宛如仙籁的歌音唱的是:

    “云海拥高唐

    雾鬓风鬟

    约略梳妆

    仙衣卷尽见云岚

    才觉宫腰纤婉

    一枕梦余香

    云影半帆

    无尽江山

    几度凭栏听霜管

    蟾宫露冷香纨

    …………”

    这样与笛曲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歌声乘湖风传来已渐依约却令它更加清冽幽绝如落月中之雪。

    而这曲不带人间烟火的歌唱从湖山那边幽然而起时吹笛少年恍若未闻仍是心无旁骛顺其自然的将它和完。只是当这阵歌音渐消渐散他才如梦初醒。那声音是……

    “是她?!”

    意识到这样熟悉的歌音醒言突然间心神剧震赶紧睁大双眼极力朝湖山那头望去——只见一抹清幽雅淡的月辉中正有位宛如梦幻的白衣少女依约倚在那白玉桥头!

    当酒意渐浓的少年再次见到这位不知魂萦魂绕过多少回的容颜则之前所有的疑虑所有的忧愁都在一瞬间烟消云灭;不知是被酒意相催还是被歌音牵住此刻他脑海中只顾得及反复想着一件事:

    “我要与她相见!”

    看看眼前这时还能阻隔他的也只有眼前这水光涵澹的烟波平湖。几乎未加思索清狂作的少年便在身后几声惊呼中纵身跳入清湖!

    ……烟波浩渺一萍可渡。

    自罗浮洞天而来的上清少年此刻正御气浮波立在一朵青青荷叶上朝湖山那头飘然而去。

    此时他身后的歌舞楼台中一片静寂。

    “是居盈姐!”

    枕流阁中的静谧忽然被一个脆生生的嗓音打破。而待兴奋起身的小少女正要飞身追随哥哥而去却被她身边的女子轻轻拉住——这时候所有人或惊异、或疑惧的目光都汇聚在湖中那个凌波而去的少年身上。而眼前这曾被白世俊、张醒言先后倾杯的芦秋湖也彷佛不再宁静;浮波而去之人身后的水路中正时时跃起闪耀着银色月华的鱼鲤。

    就在醒言沐一身月华御气凌波快行到那白玉拱桥时那位倚栏而待的少女如莲花般绽开宁静的妆容吐气如兰朝桥下悠悠吟诵:

    “孤标傲世……偕谁隐?”

    临到近前的少年闻声会心一笑;正要作答时却微一迟疑然后便伸出右手微微流转太华就见得有一朵空灵明透的红色莲花正在手中凭空凝成。于是醒言便拈花微笑朝桥上如烟似幻之人曼声吟哦:

    “一样花开……为底迟?”

    其时天地俱寂惟有流光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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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侠气如龙,挟罡风而飞去

    分别一年多后醒言与居盈竟在郁林郡太守的水云山庄中无意相逢。

    在这明月之下芦秋湖上玉带桥头醒言居盈二人对答完往日喜爱的词句品着其中意味不觉都有些出神。相顾无言时浑忘了身边所有的存在;玉带桥下惟有一圈圈涟漪围着载浮载沉的少年朝四下扩散开去。不知不觉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开始在两人之间悄悄的蔓延……

    片刻之后一阵湖风拂来醒言终于清醒过来。见居盈明眸望着自己他便微微一笑说道:

    “居盈没想在此处见到你。方才听了歌声才知你在此地。”

    望了望四下里的烟波醒言又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这番御气浮波而来实是因为认不得庄中道路匆忙间只好踏水赶来正好也练习一下道术……”

    “我知道。”

    半倚桥栏的居盈闻言抿嘴一笑。

    就在醒言说话之时这玉带桥边水月正明。皎洁月辉中居盈看得分明桥下清波中这位凌波独立的少年挺拔的身形随波起伏;青衫拂摆之际就恍若破水而出的神人。相别一年多后再次相见少女略带娇羞的现眼前这当年的饶州小少年现在那灵动无忌之外又平添了好几分俊逸出尘的英华之气。凝注之时不知不觉间这位向要傲然对人的高贵少女俏靥上竟悄悄现出一抹羞红。

    就在居盈脸上红晕微漪之时醒言也在微笑望她。明月清辉映照下这位本就风华绝代的白衣少女现在更显得娉婷淡丽明皓如仙。望着居盈醒言心道:

    “贵客原是居盈;那白郡守先前赞语实在算不得过誉。”

    他现在已知白郡守口中贵客定是居盈无疑。方才自己凌波而来之时那迎仙台中奔出不少人影;居盈只不过轻轻一拂袖那些人便默不作声静静候在幽暗月影里。

    想到这里他才记起自己此来何事。略想了想他便告诉桥上少女:

    “居盈其实我和琼肜雪宜正在白公子府中作客此不过中途离席。现在既知道你的住处那我明天再来找你;你现在还是早些歇下。”

    原是醒言想起白世俊先前所说居盈不惯人多之所便准备让她早些安歇。只不过待说出这样的关心话儿来不知何故他却又有些后悔。正在患得患失间只见得桥上貌可倾城的少女俛想了想然后抬手拢了拢被清风吹乱的丝朝自己这边嫣然一笑轻轻说道:

    “醒言琼肜小妹、雪宜姐姐也来了?正好许久未见我现在就想去和她们说说话行么?”

    一听这话正有些后悔的上清堂主立时如释重负。回望了望身后那一路烟波醒言便弯腰将手中红莲轻轻放在水面让它随波逐流而去然后抬向居盈笑道:

    “我带你去。”

    于是枕流阁中众宾客便看到那位水月之间的少年接住那个翩然跳下的少女捉臂凌波而返。一湖烟水中他两人并肩点水而回行动之间凭虚御风流带飘飘真恍若是凌波微步的仙子神人。

    就在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之时座中那位青云道人心思却似乎并不在观看那两位行动如仙的少年男女身上。望着西天边那片正在蔓延的鱼鳞状云阵青云心中正是惊疑不定:

    “难道、这又是七十二地煞之术之‘召云’?”

    原来这青云道人修为决不像表面那样浅薄。醒言方才吹笛之时泠泠笛音中微蕴“水龍吟”之意不知不觉就让西天边那几绺云翳逐渐扩展成阵。这情形若看在别人眼里也只道是天上微云渐起;但落在青云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形。

    且不说他内心里惊疑不定;再说醒言携居盈返回枕流台上从容回到座前便对脸色古怪的此间主人白世俊笑道:

    “白公子未想这么巧竟在你府中遇见故人。”

    说罢侧微微示意身旁少女便上前盈盈一拜笑吟吟说道:

    “白郡侯醒言是我居盈故友。今日能碰见也真是凑巧。”

    那白世俊也是七窍玲珑之人一听居盈这话立时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回礼笑言说道真巧。待居盈在醒言旁边侧跪坐下裙裾如白云铺地之时白世俊觑眼看去见她竟和其他二女一样跪踞处稍稍偏后竟是执世间寻常女子礼。

    见她这样白世俊和他身左那位心腹谋士不约而同对望一眼眼睛里尽是惊疑神色。整个席间也只有他和这位心腹谋士许子方知道这居盈真正身份。这少年究竟何人?即使他法术再是高明又如何能让居盈这般以礼相待?

    正当白世俊满腹狐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时便听得居盈朝他笑盈盈说道:

    “白公子张醒言张公子是我修习道法的良师益友。我和琼肜小妹雪宜姊一样也呼他作‘堂主’。”

    她这句话就好似一道电光瞬间照亮心中迷雾白世俊立即失声叫道:

    “张醒言、就是那位新晋的中散大夫?!”

    原是居盈刚才这话正把白世俊心中那些隐约知道的事儿串联起来立即让他想起一年前京城传来的邸报。那时他义父昌宜侯派人传话曾顺便告诉他说是上清宫一位新晋堂主年纪不大因助南海郡剿匪有功被皇上示以殊荣将他从草莽间直接擢为中散大夫。据他义父耳目探得这其间似乎还得了倾城小公主盈掬之力。

    当时听了这消息白世俊也只不过是置之一笑。虽然对于一个山林草野的平民道人来说能被御封为中散大夫从此进入士族阶层确实算是殊荣。但这等事对白世俊这样整日绸缪大事之人又如何会放在心上只不过是听过便罢了。当时听到这消息最多也只是在心中赞扬一下心上人心地良善而已。

    只是当刚才等亲眼目睹这位上清堂主与居盈把臂而还自认与她青梅竹马的无双公子心中便如同打翻五味瓶一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不过白世俊毕竟不比常人;看到居盈跟醒言同来的那两个女孩儿就如同亲密小姐妹一般呕呕私语白世俊脸上神情丝毫无异只管举杯向醒言笑言:

    “醒言老弟今日才知道我白世俊还颇有识人之能。”

    “哦?”

    醒言一听便知白世俊大略何意只不过仍是凑趣相问。只听白世俊继续说道:

    “其实先前我就见你不似常人;刚才又看到你高强法术果然不愧是当世的少年豪杰!”

    听他这样赞誉醒言连道不敢。正谦逊时白世俊却认真说道:

    “你不必过谦。说个不谦之语当今世上若数我白世俊为第一少年得志之人那张堂主你就该在第二之数!”

    听他这话说得夸张脸上神情也不似虚礼客套醒言倒有些出奇。正要出言相问便听白世俊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醒言你真是命好。你可知道当今圣上擢你为中散大夫一则确实是天子圣明二来、”

    说到此处白世俊略停顿一下于是他右有两人立时有些紧张的倾听下文。只见白世俊慢条斯理的说道:

    “二来醒言你这散官擢拔竟还得了倾城公主的进言!”

    “呃?真的?!”

    一听此言醒言顿时激动非常连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是自然。”

    得了肯定答复又激动一阵后醒言却突然有些迟疑:

    “白郡侯那位公主殿下为何要替我说话?须知我也只不过是山林间一个普通小民而已。”

    “这个……”

    白世俊这次又是话说半截;略一停顿后却突然望向那个看似专心和小姐妹说笑的少女笑言道:

    “此事其实还都靠居盈之力。”

    “啊?”

    “原来如此!”

    就当居盈闻言大为紧张之时却看到自家堂主转过脸来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对自己没口子的诚心道谢说道心中甚是感佩此情但其实也她不必这样。

    见到醒言这般作为居盈正不知所措然后就见他一脸好奇的问自己:

    “居盈你真是倾城公主身边的侍女么?”

    “……”

    原来醒言一听白世俊之言长久存于心中的那个谜团就好似在瞬间解开。按他心中想象那倾城公主身边的女伴自然都应是达官显贵家的子女;居盈陪伴于尊贵的公主陛下身边自然能替他瞅空说些好话。

    看着这位自以为找到正解的少年居盈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垂略略思忖便抬头抿嘴一笑:

    “醒言我先和琼肜雪宜说话待几天再告诉你。”

    说罢便又去转脸和小琼肜低低私语。

    且不提席这几人一番对答再说席末那位青云道人。此刻这青云道心中疑惧之情越来越强烈:

    “这少年果然不似端人。”

    原来在旁人只顾偷瞧那个举止高贵的少女容颜时青云道却暗中细细打量那个少年。许是刚刚施用过太华道力现在醒言手指间那只司幽鬼王戒被流转而过的太华气机相牵引正露出丝丝鬼气。这丝诡异气息虽然微弱但青云却能清楚的感应到。在这缕邪气的萦绕下那原本就神采飞扬的少年此时更显现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不知何故这位来历不明的青云道人目睹眼前情状此刻竟是进退维谷。

    也许世间很多大事最终能够生也只不过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契机。就在青云道进退两难之时却见那个明珑可爱的小女娃见居盈姐姐替自己用手梳拢髻便喜得笑靥如花开心说道:

    “居盈姐谢谢你!——今天姐姐来晚了!先前有人在这儿用水变酒还有堂主哥哥让荷花开花都很好玩!”

    这句话落到有心人耳里就彷佛是一个引子;那个一直迟疑不决的青云道人听了这话立时暗暗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于是席间正各自饮酒闲聊的宾客便见得席末那个曾逡巡酿酒的道人再次起身拱手请缨朗声说道:

    “无双庄主诸位高朋既然座中新添仙客未曾见得贫道戏法那贫道我不妨再献丑一番表演一个‘竹筷化龙’的戏法以搏诸位一笑。”

    听他此言座间宾客俱各鼓舞;待白世俊点头肯后众人尽皆翘待他演示。

    于是那青云道便在众人注目中从怀里掏出一支乌色竹筷朝空中一抛——这一回他再也没念什么咒语那支乌黑竹筷便已经无翅而飞在枕流台上空盘旋绕圈。紧接着就听青云道一声大喝:

    “神木有灵显化龙形!”

    话音未落只听“呼”一声风响空中那支细长的乌竹筷眼见着就变成一条长大的黑龙!这黑龙化形之后一飞冲天在圆月光中盘桓飞舞乌须展动鳞爪飞扬就与往日画像中描绘的龙形毫无二致!

    看到竹筷果然化龙众宾客仰望瞻仰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此刻在那条黑色巨龙飞舞夜空之时立于地上的青云道则是袍袖尽鼓如藏风飙;那张平凡猥琐的脸上现在须皆张竟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庄重无比。

    注意到他这副模样醒言心中却隐隐觉着有些不对。青云道人现在这副郑重神色竟彷佛是如临大敌。

    心中正有些狐疑却见这神情凝重的青云道突然间伸臂戟指暴喝一声:

    “疾!”

    目不转睛的四海堂主看得分明青云道指点方向竟似是冲自己这边而来!

    ……

    “咦?”

    出乎青云道人意料之外作法之后自己那法宝竟仍在空中盘旋似是畏惧何物只是不肯下来。这时席间已有不少人面露怀疑之色。见得如此青云道再不敢迟疑把心一横袖出一刃将指割破然后运气一逼就见一道血箭直射天空化作一团血雾罩上龙身。

    “不好!”

    见他这样举动饶是座中人大多并非术士也看出他这番做作绝非善意。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条高飞在天的黑龙触血后身形遽然涨大巨目赤红如血朝席这几个少年男女张牙舞爪迅猛扑来!

    这变化如此之快以致于枕流阁中几乎没人来得及奔逃。才想起逃跑却现那条遮天蔽月的黑色恶龙喷吐着呛鼻的腥气已扑到枕流台近前。

    “咣啷!”

    见奔逃无望座中也有勇武之士奋力向黑龙抛掷席中巨觥。谁知那些沉重金觥才一近身便被黑龙利爪一扬拍飞得无影无踪。转眼间这歌舞楼台中已是狂风大作吹得众人东倒西歪。

    只是就在旁人或懵懂或惊恐之时那位似是当其冲的少年此时却是神色如常。已经历过几次生死杀场醒言此刻又如何会把这条幻影黑龙放在心上。见它摇头摆尾而来醒言泰然自若微一招手那把搁在枕流阁入口台架上的瑶光剑已是应声飞来。

    就像是算好一般几乎只相差电光石火那一瞬就在醒言神剑入手时那条凶猛黑龙也飞扑到身前;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龙鼻息冲得他衣袖激荡之时醒言双手握剑冷静一劈——

    “吧哒。”

    只在一瞬间已是漫天黑影俱消;整个枕流台中重又安静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一支小小的乌竹筷跌落席前。

    几乎与此同时那青云道见事不谐立即身形激射朝身后湖天中倒飞而去转眼就只剩下一条淡淡的人影。

    醒言见状正要仗剑追时却听得半空中忽传来一声充满恨意的怒叱:

    “无知小儿助纣为虐他日必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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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神翻魂断,惊罗衣之璀璨

    青云道一击不中飘然远遁半空中留下一句叱骂;醒言闻言愕然立时止步不前。

    刚才青云这化龙一击前后只不过片刻功夫真个似电光石火兔起鹘落;直到现在还有不少被刚才那阵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侍女宾客没弄清方才究竟生何事仍在那儿死死抱住身旁栏柱。

    不过枕流台上还是有不少人心中清楚刚才青云道迅雷一击看似冲那位张姓少年而去但看他前后言行实际目标正应是此间庄主白世俊。

    现在这侥幸死里逃生的白世俊又惊又恼正对着青云逃遁的方向恨声连连:

    “好贼道好贼道!亏我白世俊待你为上宾现在竟想来觑空害我!”

    恨声叱骂一阵又忽似想起什么白世俊便望了望身前醒言居盈一眼悠悠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说道:

    “唉今日才真正知道何谓树大招风何谓木欲静而风不止。饶是我白某人平日广施德政勤谨再三却仍有不法贼徒成日想来害我!”

    此时这无双公子白世俊心中雪亮。原来这青云道混入自己府中一心只想取自己性命平日卑琐言行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只是这半月多来自己倚为左右手的飞黄仙长总是随伴左右这贼道估计是畏他法力高强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下手。而今日自己遣飞黄仙长出府查勘一事便被这厮当作良机瞅空就要来害自己。

    只不过这青云贼道万万没想到今晚座中本无多少法力高强之人到场本应是十拿九稳的杀局却谁料竟给下午才来的新客给无意破坏掉。

    忖到此处再想想刚才那条黑龙势不可挡的狠样白世俊也是好生后怕。

    到得此时这临水楼台枕流阁已被无数手执钢刀火把的庄客围得水泄不通;四五个盔甲鲜明的剑士急跃过来将白世俊围在中心死死护住。在这片纷乱之中醒言也顾不得许多只管急问居盈雪宜她们刚才可曾被恶龙吓着。

    正喧嚷间醒言忽见周围围得密不透风的庄丁突然“哗”一声朝左右两边分开然后便是一队身着轻甲战裙的兵士朝这边直冲过来。

    借着灯笼光亮醒言看得分明这队手执雪亮弯刀的兵士看模样身形竟个个都是娥眉女子。正自惊奇却见这群红粉女兵竟直冲自己奔来;还没等拔剑喝问身形一错落间自己身旁那个刚刚相逢的女子已被这群巾帼娇娥给隔到阵中迅朝后退去。手忙脚乱之时莫说喝问一个躲闪不及醒言倒差点被这些奋勇向前的女将给推个跟头。一片眼花缭乱之后堪堪稳住身形的少年只来得及听清一句:

    “醒言明日记得来找我我把你娘亲捎来的东西交给你……”

    话音犹自袅袅那支娴熟非常的军阵早已朝玉带桥方向迅移去。

    等居盈被护送离开众位受了惊吓的宾客也不敢多逗留胡乱跟主人道别一声便都在庄丁护送下各自散去。至此水云山庄枕流台上这场原只为醉月飞觞的风流雅宴终于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曲终人散。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四海堂三人所居院落中一早琼肜便几次提议说要赶紧去看居盈姐姐;听她提议醒言想了想觉着还是下午再去更从容些。

    用过早饭不久庄主白世俊便遣人送来一套崭新的袍服冠帽说是谢他救命之恩。仆人送来的这套袍服宽摆大袖玄黑底色上绣青色兰草花纹其款式正是大夫以上品级才可穿用。而那顶冠帽若以寸记则前四后三名为“却敌冠”。

    见白世俊送自己袍服特别是见了这顶却敌冠醒言知道这位无双公子对自己颇有结交招纳之意。因为这却敌冠一般是达官贵族的近卫领才能穿戴。虽然明知其意醒言也未推脱就老实不客气的收下。等来人走后他便在雪宜帮助下穿上大夫袍戴上却敌冠对镜一照现确实要威风许多。

    上午清闲无事醒言便随便翻了一会儿典籍经书然后出来到小院中闲转。

    他眼前这间院落花木葱茏清静雅洁。粉白墙垣上青黑小瓦线条宛转。东南墙角一堆假山石岩骨嶙峋颇值玩味。假山脚墙根边又葳蕤生长着一蓬蓬青碧修长的书带草。院西南角长着两株叫不出名的花木开满粉白花朵交相错落密密簇簇几乎看不到半点叶片。锦云般的花枝间正雀跃着两只小小黄鸟;互相飞舞嬉戏之际便不时扇落片片花瓣。

    正饶有兴致的观看时忽见那位一直蹲在墙角不知在玩着什么的小琼肜忽然站起身子舞着手儿蹦蹦跳跳跑过来兴高采烈的说她抓到一只漂亮虫子。等她将手中虫子小心翼翼递给醒言醒言一瞧现这回琼肜的倒霉猎物原来是只蝗虫。

    将琼肜的贡物捏到指间对着日光看了看醒言忽然皱起双眉心下竟有些踌躇。原来他手中这只蝗虫啮齿锋利后肢强健倒与世间蝗虫无异。但奇怪的是这只暗绿蝗虫两侧身上分别有两排金色黑心的圆斑看上去有若毒眼。听琼肜意思就是这金光耀然的斑点才让她觉得好看。

    见蝗虫这样斑纹醒言心中疑窦暗生。因为抱霞峰四海堂中所存风物志相比经书更为有趣他早已翻得烂熟但也从来不记得有这样蝗虫记载。自那晚观察天相特别与灵漪一番对答之后他就怀疑这郁林郡中突如其来的蝗灾可能并不比寻常。现在见了这只斑纹怪异的蝗虫便让他疑虑更重。

    望着手里蝗虫醒言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

    “说来也怪昨日来无双公子水云山庄一路看来越到这庄园附近草木越是葱翠繁盛似乎丝毫没受蝗灾影响。而现在这院落中却偏又遗落下这只本应群生群长的蝗虫。”

    正琢磨着琼肜又来问他这虫儿好不好看。醒言便告诉她这虫子虽然漂亮却正是让这几县民众挨饿受苦的罪魁祸。一听此言还没等他来得及细细解释琼肜便已是双眉紧拧建议哥哥把这虫子送给树上那两只鸟儿吃掉。

    等她得了允许便自告奋勇接过虫子一路小跑冲向花树边想将蝗虫送给那两只黄鸟吃掉。谁知她这一路匆忙却把那两只黄雀惊得扑簌簌飞掉。顶着满头落英花片琼肜只好唤出自家那两只听话的火雀然后将手中蝗虫抛向空中。于是还没等这只已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蝗虫想起要展翅逃跑便“呼”的一声已化作一团火球自空中坠落。

    略过琼肜这段疾恶如仇的事迹不提用过中饭又歇得一阵醒言便带她和雪宜去往玉带桥那侧居盈住所拜访。

    记着昨日侍剑丫鬟引领的道路醒言七拐八绕半晌功夫后也走到水光涵澹的芦秋湖边。只是等从迷宫一样的房舍轩榭中走出到了湖边一看醒言才知道此刻他们三人离那玉带桥诸岛已经偏得很远。于是他只好又带着二女望着迎仙台玉带桥的方向沿芦秋湖往回折返。

    路途之中绕过一棵大柳脚下道路便逐渐偏离湖畔往一片翠竹林中逶迤伸展。顺着小径走进竹林他们便觉林中似有一阵清风在不停回荡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被这挟带竹林清气的风息一吹醒言顿觉暑气尽去遍体生凉。心旷神怡之时正要回头夸赞却见得那小琼肜已倚在一株修竹上脸颊紧贴竹杆蹭去汗珠正借着清竹纳凉。见他看来小琼肜便展开笑靥朝他嘻然一笑——此时这翠竹黄衫碧叶娇儿看在醒言眼中正是明丽非常!

    望着琼肜倚靠竹枝的样子醒言心中一动忽想起去年与这小少女初见的模样。那时候在那罗阳山野也正是满山的翠竹。想到这儿他便跟依恋竹枝止步不前的小琼肜说了句玩笑话:

    “妹妹啊若是有一天你贪玩走丢我便也来这样竹林中寻你!”

    听得此言琼肜赶紧放开清竹跑到哥哥身边认真保证道:

    “哥哥琼肜很乖一定不会丢掉!”

    一阵玩笑不经意间便走出竹林。等出得林来醒言现竹林边有一块半埋土中的石碑读了上面的字儿才知道此处叫“幽篁里”。看来此地应是水云山庄中另一处景致。

    过了幽篁里又走了一阵不多久他们便过了枕流阁到了连接湖中小岛的长堤处。走上长堤过了玉带桥便到了迎仙台下。见他们到来一位早已等候多时的轻甲女兵便奔去夕照草堂中禀报。片刻之后这位面容英武的带剑女兵便请他们几人去草堂中和主人相见。

    等进到这间与自家马蹄山故居极为相似的草堂还没等醒言开口问候那位正倚在窗前青玉案边不知摆弄何物的少女便请他过去说是有件物事想给他看。

    “我娘让她带了何物?”

    记起居盈昨晚之言醒言便以为她现在想给他看的一定是家中带来之物。心中惊讶着居盈竟会再去家中拜访这位当年的饶州少年现在的上清堂主便接过少女玉手递来之物——

    “这是?!”

    打开居盈递来的小盝盒盖揭去一方红罗泥金帊再拨开香软的红绵醒言便看到一只温润如膏的白玉印赫然嵌放在一座精光灿然的小金床上。

    在居盈示意下满腹疑窦的少年伸出双指捏着这枚白玉背上五盘螭钮将玉印轻轻提离宝盝。将印举到眼前醒言看得分明这面微透粉红的明玉版上正端端正正錾刻着八个篆文:

    太素天香既寿永昌

    “这是……”

    面对少年迟疑的目光居盈忽展开一脸明灿的笑颜轻启珠唇嫣然说道:

    “醒言其实居盈便是你曾说不敢娶的‘倾城公主’。”

    “我爹爹给我的正式封号为‘永昌’即是永昌公主。”

    望了望少年的面容已是一身端丽宫装的少女想想又添上一句:

    “其实盈掬想着堂主你已觉得我可以是公主侍女;这样我再说出本来身份也只不过去掉‘侍女’二字你就应该不会太吃惊了……”

    “咦?醒言你?!”

    ※※※

    注:盝音1。古代小型妆具。常多重套装顶盖与盝体相连呈方形盖顶四周下斜多用来藏放香料或者盛放玺、印、珠宝。盛放公主帝王之玺盝子常为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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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布袍长剑,闲对湖波澄澈

    “倾城……永昌公主?!”

    听得居盈言明身份醒言第一反应便是想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只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立即被他否决掉——居盈岂是随口说笑之人?

    再看看眼前这枚华光灿然的印信想想以前种种便知道居盈她现在绝非在跟他说笑。

    “公主……”

    与灵漪儿那龙宫公主不同就醒言这曾经的市井小民而言对人间威权的敬畏已是深入骨髓。现在乍知道眼前少女竟然是本朝公主则饶是他再过胆大包天也立时震怖非常;脸上一阵红白色变之后他赶紧递还公主印信敛襟拜伏在地向当今公主行觐见之礼。拜得急切之时倒差点带翻旁边两张竹椅。

    见他这样居盈却顿时手足无措连声唤他起来。听公主颁下谕旨醒言自然领命而起。只是在垂手恭立之时却忍不住又想起往日种种事迹——想起眼前这圣上之女、皇室瑰宝、天下共传的仙子人物自己却手也牵过臂也拉过还胡口儿调笑过——这种种大不敬举动足估计已足够自己被灭族好几回!一想到这醒言立时冷汗涔涔而下!

    正惶恐时却见这刚显露本来身份的人间公主喜孜孜说道:

    “醒言我瞒你这么久你千万别介意;今日我终于说出正觉得惬意无比!”

    “嗯虽然我本名盈掬但只要醒言你觉得顺口以后就还叫我居盈便是。”

    听她这么说醒言一时还没转过弯来又如何敢接茬?只知道公主殿下似乎并不追究他往日种种恶行便暂时放下心来。这位心思灵动的上清堂主现在却只管立在那儿如同木雕泥塑只想得起连声说“不敢”。

    见他恭敬拘礼居盈一时也不介意身儿一旋已过来牵住醒言的右手将他往外间拉去。

    见公主御手伸来醒言丝毫不敢挣动只晓得木愣愣跟在她身后。而与他同来的琼肜雪宜对刚才居盈这番话倒没太大感觉即使听了“公主”二字也不十分理解意义只觉得今日自家堂主表现有些怪异。现在见他被居盈拉走她二人便也跟在后面一起来到草堂外间里。

    等亦步亦趋到了外面这间屋子醒言才现这屋中竟是锅灶柴缸俱全;看它们方位排布真是像足了自家马蹄山故居厨房。正半带疑惑的打量身旁公主喜滋滋开口跟他解说:

    “醒言这次我顺路去马蹄山看望你家爹娘却见原来住过的茅屋已拆掉盖成瓦房。其实盈掬在你家茅屋中那两晚睡得着实香甜直到现在还记得。现在来水云庄中暂住偶然说起那无双小侯爷便依我性儿在这迎仙台旁盖起这三间茅屋。”

    听她这么一说醒言才恍然大悟。又见公主玉手指示道:

    “醒言你看这是我刚淘的米。”

    与醒言现在毕恭毕敬相反居盈放下一桩心事此时倒快乐得像只小鸟。一边将犹带水珠的米篮向醒言雪宜他们展示一边欢快说道:

    “醒言你不知道原来在千鸟崖常吃雪宜做的饭菜我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这几天得了空闲又没人拘管我就自己学着做些饭菜等以后再上罗浮山也好给雪宜姐帮上手脚。”

    听得此言醒言赶紧劝阻说她是金枝玉叶以后若再御驾亲临罗浮山只要让自己帮着雪宜做饭给她吃便可。听他这样说居盈耐心解释说道自打和他还有琼肜雪宜相识后她突然觉着帮别人做事也是件乐事——还未说完便见得醒言以手抚额衷心感佩道:

    “公主能有这样体恤之心正是天下黎民百姓之福!”

    听他这样赞叹居盈却有些哭笑不得。再看着他这恭敬模样居盈便有些闷闷不乐。愀然垂沉思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跟眼前少年认真说道:

    “醒言你这样恭谨对我我却好生不惯……”

    现在居盈真有些后悔刚才竟轻易说出身份。正自郁郁她却忽然灵机一动对眼前闻言手足无措的少年抿嘴笑道:

    “好吧既然醒言你总奉我为公主那我现在便命令你——”

    “恭聆听公主谕旨!”

    见他躬身施礼虔诚而答居盈只好板起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

    “张醒言听好从现在开始本公主命你还和以前一样待我!”

    “遵命!”

    居盈板脸说完心中正自惴惴不知效果如何却忽听眼前之人一声清脆回答然后便已直起腰来。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面前少年两眼灼灼不闪不避直盯着自己看;而那张清俊脸上也浮上一丝笑容从容中略带三分不羁正是自己十分熟悉。

    见他转变得如此之快居盈倒又有些不适应。着忙一问便听醒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

    “其实居盈我也是把你当作居盈更习惯!刚才这一晌都差点把我给憋坏!”

    原来刚才这一阵真个是有违他本性神不得张志不得伸连气儿都不大敢喘。经过一番思忖醒言觉得这样折腾实在受罪。正有些后悔来听居盈告知自己公主身份忽听她这番赦霎时间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顿时就让他挺起腰来觉得浑身爽快!

    见他这么快就转变过来居盈微嗔一声心下却甚是欢喜。

    等醒言恢复正常这屋中气氛便也回复如初。那琼肜见哥哥抑郁她也不自觉就束手束脚。现在等醒言言笑如常她便也跟着活泛起来和居盈姐雪宜姊一起讨论起锅碗瓢盘来。于是这原本气氛滞涩的夕照草堂中立时响起欢声笑语正是其乐融融。

    等琼肜居盈无比热烈的讨论起锅边灶角之事醒言这堂主倒反而插不上一语。等稍停一阵那专心粥饭之事的盈掬公主才忽想起重要之事便向醒言道歉一声去房中拿出一只蓝布包裹说其中是他娘捎来的十五两纹银让他花用。捎银之余那张家姆娘还让她带话儿说是告诉他家中一切平安让他安心在罗浮山里修道。

    听居盈说了一遍醒言便知爹娘央她传带的话儿主要就是让他专心修道平时要尊敬门中长辈跟同门师兄弟和睦相处不争闲气。听居盈转告这些质朴话语醒言彷佛看见家中二老谆谆叮嘱的模样一时间他也是好生挂念。

    只是他却不知在这诸多嘱咐中居盈却说漏一样。原来那醒言娘还曾请她捎话说是催催自家孩儿现在十八年纪也算不小为了传继张家香火也到了该留意终身大事的时候。那老张头又说若是他家娃看上附近哪家女孩儿只要她身世清白醒言又喜欢那就娶了便是他二老绝不计较。

    一想到这几句话居盈就禁不住有些脸红。这些话虽有些羞人但却是醒言双亲的重托。本来让一个女孩儿家带这样言语确有些不合情理;但在醒言双亲眼中这位举止高贵、行事富贵的居盈姑娘自家娃儿是无论如何也高攀不上因此让她带这话也不算如何无礼。

    只不过虽然他二老想得不错但居盈此刻面对醒言口角嗫嚅几回但这些话却总是说不出口。玉面微酡之时居盈又想起一事便跟醒言郑重解说说她这次来郁林太守别苑中暂住只是因为原本她想去千鸟崖上与他们相会但半途听上清长老传话说四海堂几人已经下山游历行踪不明于是便应承下无双小侯爷的极力邀请来这水云庄中暂住避暑。

    居盈又说这位昌宜侯义子白世俊幼负神童之名在京城皇宫内苑与自己也有过两三面之缘最近又常听父皇赞他德才兼备是不可多得的治国英材于是她便留上心也想顺道来看看这位无双公子是否真如传闻所言。

    听她这一番解说醒言随口附和几声倒也没怎么真往心里去。

    不知不觉太阳便渐渐西坠照得草堂西窗棱上缠绕的藤蔓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鲜绿。见天色渐晚心情大好的草堂主人便邀请这几位亲密的访客在屋中用饭也好印证一下她这几天学来的手艺。于是刚让一位故人倾倒在地的倾城公主便遣一位侍女去湖那边知会庄里不必再给醒言房中送晚饭。

    等食用过清淡的晚饭居盈便问起两位姐妹七月初七那天可曾乞巧;听雪宜琼肜都说不曾居盈便兴致盎然的提议要替她们补上。

    于是等到玉兔东升之时居盈便请醒言从草堂中搬出一张长条凳放在月下明湖畔。她自己则从草庐中拿出三只青瓷碗到湖边盛满清水并排摆在条凳上。等乞巧之物备齐这三位少女便都向天上的织女虔诚的默念祈祷然后向各自面前的碗中撒下一把银针。

    待这样七夕乞巧隆重仪式过后女孩儿们便请袖手一旁的张堂主来检查各人碗中乞巧结果。等她们堂主一番认真鉴别认定居盈、雪宜碗中针影搭浮交错都呈现出云彩花鸟之形是为得巧。而那位琼肜小妹妹在坚持不懈换过数碗水后碗中针影也终于不再呈细线、粗槌之纹经她堂主哥哥判定也算得乞巧成功。

    这般程仪过后见辰光尚早头顶十六月儿正圆这几人便去湖边解得两只渔艇醒言居盈一船琼肜雪宜一船用木桨划着就此离了红蓼滩头荡荡悠悠朝一湖烟水之中行去。

    这时节正是天心月照清辉满船;两只小舟尾相衔蜿蜒行于莲田之中。身后水路上映月华正显得波光粼粼;但过不多久狭长水路便又被浮萍荷叶填满。

    舟行莲湖之中则水莲荷碧叶红花拂人而过如欲随人上船。

    月随舟动就在醒言打桨之时已和他数次同舟的少女便采得手旁莲蓬剥出莲子将清美甘滋的果实递入对面着力划桨的少年口里。而身后莲舟上那小少女也学样剥莲在自己啖食之前记得将甘美的莲子送给划船的雪宜姊。

    又行得一阵见了这明河弄影、莲花依人的湖景心情舒畅的倾城少女便对跟前喜爱之人说要把眼前景色唱出来。于是醒言便听她玉啭珠喉轻盈唱道:

    “碧莲湖上采芙蓉

    人影随波动

    露沾衣翠绡重月明中

    画船不载凌波梦

    翠盖红幢

    香尽满湖风

    ……”

    这样婉转娇柔的歌声和着泠泠桨声随身边荷风飘荡似只在小船四周的水云间低徊回旋听入醒言耳中正觉得无比的清泠雅淡。

    见得眼前斯人斯景听得身边此歌此音刹那间醒言只觉得无比的**——色授魂与之时听仙音观娇颜逍遥乎山水之间放旷乎人间之世这眼前的风月又岂是千金能够买来?

    正心动神摇之时一阵云影飘来遮住月轮湖上忽纷纷下起小雨。见雨丝沾衣欲湿醒言便招呼一声将小艇驶入湖岸边一处繁花树下避雨。这株花树垂下千百条柔软枝条上面开满淡紫花朵密如繁星就彷佛紫云垂水如一帘花幔般将这两舟遮住。现在这花之下、水之上的空间就如同一处遮风避雨的山洞将这几个游湖的小儿女严实的遮庇住。

    这帘繁花幕幔挡住雨丝风片的同时也遮却了雨湖中些微的亮光;于是对醒言而言那近在咫尺的旖旎容颜便在眼前渐渐模糊。淅淅簌簌的雨打花枝声中他只觉得一阵仿若兰麝的香气袭来也辨不清是衣香还是花香……

    约莫半晌之后雨声渐停不久便是云开月明。等将小舟划出花坞检点衣物醒言觉身上衣裳也只是略略湿润。

    经得这场突如其来的烟雨醒言对面的少女却兴致更浓。抬头望望见得头顶这轮圆月经过方才一番洗礼现在光华四射显得更加明亮。看着舟舷旁映水月轮中浸透人影的模样盈掬公主便回想起当日告别罗浮山眼前少年飞上高树在一轮圆月衬托下笛歌相送的情景。

    此刻这位与她近在咫尺的少年堂主正是无比的温柔。听她提及往事醒言便微微一笑说道独乐乐不如同乐乐。于是还未等居盈如何反应便觉自己已被人携手飞凌半空;回眸望望身后下方则见到原先乘坐的小船正在水中荡漾;旁边扁舟中那小琼肜正使劲向她摇手嘻笑。

    这样凭虚御风须臾间便来到栖明山峰那处最高的树冠顶。等半虚半实的立于树冠之上朝四下一看这位名动海内的倾城公主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江山转瞬又换成另外一副模样:

    往西北望烟波浩淼明湖百里湖岸上房舍连绵中有灯光点点;向东南看则青山崔巍峰峦连绵月色银辉中泉瀑如练林声如涛。看这眼前四面寥廓的景象真个是山接水茫茫渺渺水连天隐隐迢迢!

    看了这大气磅礴的江山画图这两位几经重逢、如有宿缘的少年男女一时间心胸俱阔只觉得灵台澄澈洞明。

    就在醒言居盈二人携手树冠正看得如痴如醉之时却忽听得“嗖嗖”两声尖利风响似有两物正朝他二人直扑而来!

    ※※※

    小注:抱歉这章作起承转合之用略显平淡;原本也安排有一个阴狠的场景但觉不太协调就移到下章再写。

    另既然附注了也不影响订阅字数那我也就在VIp章节中第一次说些题外话:

    真的很感激您的订阅!无论多少这都是对一个原创者的尊重。至少这让我知道原来这盛世文章还是能值点钱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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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客来花外,感关雎而好逑

    正当醒言、居盈二人来这山顶树冠上乘凉赏景之时忽听“嗖嗖”两声似有两支锐器破空直射而来!

    听得异响醒言赶紧一闪身护到居盈身前;几乎与此同时伸手一探便将那两点破空之物稳稳捏在指间。低头一看原来正是两支利箭。

    忽遭偷袭醒言正有些莫名其妙就听见东边山脚下传来一声呼喝:

    “何方狂徒?敢来太守行苑窥伺!”

    这声叱喝正从栖明山东边山脚下那座郁佳石城中传来。此时这座黑黝黝的石城中连绵石楼间隐约能看到些火光但就是见不到一个人影。而刚才这声呼喝虽然响亮但总让人觉着有些飘飘渺渺难以捉摸。

    见着手中利箭再想想刚才言语醒言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将两枝箭矢抛掉他便低头朝石城方向望空一抱拳朗声回应道:

    “城中人休怪我二人乃白太守府中宾客;今夜见月色正佳便翻山攀树前来赏月实非有意冒犯。”

    说罢一拱手便专心朝石城中注目观看。又等了一会儿见脚下石城中再无声息他也不再逗留回身携居盈翩然而下重又掠回到湖里莲舟中。

    且不提他俩与琼肜雪宜继续在湖中荡舟闲游再说这芦秋湖另一侧湖堤边。此刻这杨柳堤头晓风明月之中也有位翩翩佳公子站在一株垂杨柳树下朝眼前湖山中不住观望。

    此人正是水云庄主白世俊。

    自昨晚那一场夜宴这位向来志得意满的无双小侯爷便觉着胸内似有一股说不出的抑郁烦闷整日里神情恹恹几乎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来做。就如上午派人去赏赐那位上清堂主张醒言本来这拉拢豪杰之事应该自己亲自前往以示诚意;但不知为何以他这素来目无余子、神气坦然的无双小侯却有些视为畏途最后都未能成行。

    而刚才听下人禀报说那三位少年男女竟被草堂主人留在湖庄那边共进晚膳立时这无双侯白世俊便如百爪挠心急急到芦秋湖畔朝那边楼台瞻望。辗转徘徊之时即使被一场阵雨淋了也恍若不觉。见他这样那些熟知主人脾气的下人全都避到远处不敢近前打搅。

    就这样在湖边反复徘徊极目想看清湖那边的人物;只是这眼前莲叶田田烟水茫茫让他看不清分毫。

    容仪丰俊的公子就这样往复踱步;在那些侍立远处的丫鬟家丁眼中那姿态仍是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只是忽然之间他们便惊恐的看到自家主人突然止步“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朝身前柳树没头没脑的死命砍去其势如若疯虎哪还有平日半点的雍容!

    “来人!”

    等泄完毕再看看眼前柳干上的累累伤痕这位名声在外的无双公子忽然一笑还剑入鞘又回复到往日优雅神态。招手叫过下人吩咐几句然后便负手施施然而去。

    待他走后府中的丫鬟便扫去一地的残枝败叶然后由几个青壮家丁将这株败柳连根伐去;之后又从别处拖来一棵繁茂柳树在原处培土栽上。过不多久这湖堤上便依旧杨柳依依绿树成行就好像什么都没生过。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正当琼肜说着要去找居盈姐姐玩时忽有两位丫鬟前来相请说是府中老夫人听说两位新来女客容仪出众便想请去后堂相见。

    听丫鬟说明来意醒言也就欣然答应让琼肜雪宜一起跟她们去后堂。

    等二女走后他也得了清闲便在屋中览阅经卷。只是今日看书与往日不同不太能全神贯注;时不时他就要忍不住回想自己与“居盈”之间的往事然后在那儿一阵傻笑。

    就在这位四海堂主心不在焉的看书时那两个女孩儿随着前导的丫鬟曲曲折折走过四五条长廊穿过七八间亭榭最后终于在一间房舍前停下。等带路丫鬟先进去禀报一声然后雪宜琼肜便跟着裣袂轻步入内。

    到了轩厅内她们就见有一位插珠戴翠的老妇人倚在圆石桌旁朝自己微笑。

    一阵寒暄听这位打扮富贵的妇人作过介绍雪宜才知道眼前之人并不是庄主的亲生母亲而是他小时候的乳母。正不知庄中人为何要矫言请她们前来便见得眼前老妇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自己一番后忽笑得满头珠翠乱颤脸上皱纹一条条展开向琼肜和自己赞道:

    “啧啧!怪不得小公子满口夸赞原来你这俩闺女模样儿生得真好!”

    见她做张做势说得夸张雪宜直觉着便有些不喜。只不过毕竟堂主带琼肜和自己在别人家做客不能失了礼数寇雪宜便也裣衽谦逊了几句。而素来活泼的琼肜此时则是闭着嘴儿一言不因为按照惯例见了生人自然应该先由醒言哥哥或者雪宜姐姐与他们对答。

    这之后又略略说了几句这位白世俊乳母王大娘便直奔此次召见主题直截了当询问雪宜她们可曾婚配。听她忽然问及婚姻这位出身冰崖的梅灵也不觉突兀只是淡淡的否定作答。

    听她回答未曾婚配白府乳娘立即眉花眼笑夸张说道:

    “哎呀呀!若是这样那老婆子今天要恭喜贺喜二位!”

    “真真是两位姑娘的造化到了!不瞒两位说我家小公子、也就是当今皇弟昌宜侯的义子白小侯爷看上你俩啦!”

    一阵爆豆般言语过后这王老婆子便张开伶牙俐齿甜言蜜语如浪潮涌就似世间其他媒婆一般替她家主子喋喋不休的说起媒来。

    原来此番说媒正是白世俊主意。自这位无双小侯平生第一次失了方寸后便想着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准备将自己心仪的另外二女趁早收入房中——所谓意乱情迷这一回白世俊是真个乱了方寸。他现在只想着自己曾亲眼目睹那俩女孩儿跟着那上清小道士甚是清苦因此只要自己稍稍示以富贵便不难将她俩说服。

    打着这般主意这位向来顺风顺水的佳公子便自信满满的坐在自己书斋“慷慨堂”中只等着王妈妈传来喜讯。想象着那个出身低下的少年就将失去两位如花似玉的羽翼白世俊已有些瘦削的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一丝快慰的笑容。

    只是这位更有些像在赌气的无双小侯却不知那说亲轩房中正生这一幕对话:

    “唉雪宜姑娘琼肜姑娘我们女人家来这世上最好的归宿便是找个富贵好婆家。也不用老婆子多说你们也知道如果能跟了我家少爷虽然不是正室也能吃香喝辣一辈子都不用愁!这——”

    “咦?老婆婆你先等一下——你刚才说的是‘吃香喝辣’?”

    “嗯!是啊!”

    “可是婆婆我、我不喜欢吃辣也!——雪宜姊也不喜欢~”

    “……”

    “咳咳!”

    一阵无言之后原本滔滔不绝的王老婆子便真的像吞了颗辣子直呛得咳嗽连连。等消停一阵顺了顺气又想起主人重托她便努力重整旗鼓继续鼓吹:

    “琼肜小姐是这样跟着我家少爷不光能吃好喝好平时还可以穿金戴银各样绫罗绸缎随便挑!”

    这回说完也不等小丫头问话王婆子便赶紧一摆手立即有家丁抬入七八口红漆金锁的大箱前后如缕络绎不绝在轩敞厅堂中一字儿排开。又等她一声令下这些贮满华贵绸服的衣箱便被人同时打开——一时间琼肜雪宜眼前立时似云光乍现霞雾蒸腾五色的绫罗华光闪耀照得整个屋中家具彩光粲然如若有瑞气千条。

    “怎么样?”

    看着面前这俩女孩儿目瞪口呆的模样侯府乳母正是洋洋自得;故意相问一声后便袖手等她们乖乖应承——只见得屋中静谧一阵那位宛如琼玉的女孩儿便拍手蹦跳起来自内心的惊叹欢呼道:

    “厉害!!”

    “原来婆婆你家是开绸布铺的!”

    ……

    半晌之后在庄中另一端那间“慷慨堂”中白世俊挥退面若死灰的说媒婆姨他自己也是一脸阴沉不一言。

    见他这样侍立身旁的那位心腹谋士许子方忍不住向他出言劝慰:

    “小主公现在事情正筹划到关键时候依在下浅见小侯爷似不可困于儿女情长。”

    听他此言正沉默看着窗外的白小郡侯却冷不丁爆起来向他挥舞手臂怒叱道:

    “许先生你说、为什么儿女情长就算不上事?为什么只有那些才算是事?!”

    一阵语无伦次的呼喝之后白世俊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立即冷静下来;沉默一阵便向许子方诚恳道歉道:

    “许先生请勿介意世俊方才言语无礼实在是因为心中烦郁。”

    听他道歉那位昌宜侯派来辅佐义子的许谋士也不以为意反倒温言安慰他几句。

    看着眼前小主公垂头丧气的样子浑没有往日半点指挥若定的神采许子方心下不忍之余也暗暗有些吃惊: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想这小侯爷往日奇谋迭出现在却嗒然若丧——唉想这小侯爷再负天大威名毕竟年纪还小一遇上情字纠缠却也同世间寻常男女一样。”

    望了望面前魂不守舍的白世俊老谋深算的许子方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事关重大虽然明知此时说这些并不适宜但他还是忍不住直言提醒白世俊:

    “小侯爷依我看那个张醒言虽然出身低贱但他此时是天下第一道门的堂主又与公主亲近我们对他只宜结纳不能结仇。所以还请小侯爷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说到最后这位来自昌宜侯身边的得力谋士语气已是十分严肃。

    听他此言那白世俊也没太大反应只是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便挥挥手请他退出书房说是他要一个人清静清静。

    等送走许子方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白世俊想想这位谋士的谏言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刚才许子方所说这些厉害关系他又岂能不知?否则他昨天也不会忍着愤懑还是给那位上清堂主送去冠袍。只是……

    望着书房窗外浓绿欲滴的树荫形容俊美的无双公子白世俊一声苦笑:

    唉如果自己苦恋的盈掬公主真有一天要投入他人怀抱那什么鸿鹄之志、宏图大事即使成功对自己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已失去慷慨之气的白世俊在慷慨堂中又枯坐一阵忽听到窗外绿树之间正传来一声声长短不一的蝉鸣。

    听到这一阵夹杂烦躁暑气的夏虫嘶鸣原本思绪如麻的白世俊却猛可间精神一振忍不住叫出声来:

    “愚哉!为什么我偏偏把他二人给忘了?”

    一想到这两人原本抑郁难解的白郡侯突然间心情大好长身而起挥掌击开青玉案前半掩窗棱对着窗外绿树鸣蝉高声叫道:

    “哈女孩儿家心思难懂原本就未必我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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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痴哉狂客,片语惊动神机

    不知不觉今天就已经是来郡守避暑别苑水云山庄第三天。用过中饭雪宜就和琼肜一道在庭院中那两株繁茂的花树前跟醒言禀报上午被白府王大娘找去的情况。

    听着这姐妹俩互相补充着将上午事情说完醒言觉着好笑之余却也第一次感觉到这位庄主人白世俊行事颇有些突兀。至少名义上自己还是这二女之主这样大事于礼来说他还应该先知会自己一声。和这位名声在外的青年俊杰相处了两三天醒言现在觉与上回妙华宫那位世家子弟南宫秋雨不同郁林这位少年得志之人虽然待人彬彬有礼但内里让人觉着并不是那么真诚。

    当然虽然隐隐有这样感觉但毕竟这年代等级分明以白世俊的身份能这样待他们已算是十分难得。想到这些醒言现在愈觉得居盈能跟自己融洽相处这么多时真算是一个异数。

    心中正想到居盈便恰听琼肜提议说今天他们应该再去找居盈因为她现在很想去湖里划船。听她提议醒言抬头看了看天现这夏日午后的天空中正是云阵低沉虽然云朵时时遮住炽烈的日光但这小院中没有一丝风息正显得格外闷热。

    这样沉闷的午后憋在小小院落中受热捂汗确实不如去湖边吹吹凉风。于是醒言便整了整衣装带着琼肜雪宜去莲湖那边拜会居盈。一行三人就这样悠悠闲闲的走到芦秋湖边隐在绿杨荫中朝玉带桥那边迤逦而去。

    等他们走在湖堤上时天空中的云阵显得愈的低沉。从行走的湖堤朝东南望去那天空中浓厚的云团就彷佛要压到玉桥长堤连接的那几个沙洲。水天两侧的波光云影正相互挤压就彷佛要挨到一起。

    看眼前景象似乎是山雨欲来。

    见了这情形醒言在心中想道:

    “呵若是下雨那就在居盈草庐中谈天说话也很不错。”

    一路轻快脚步很快就来到通往夕照草堂的玉带桥前。

    刚到桥近处醒言看到朝向自己这边的拱桥弧面上有一位裙甲华丽的年轻女子正倚在石栏边朝湖中观望;她身上袍甲鲜亮轻盔上装饰绚烂羽毛一看便知是女护兵中有地位之人。

    见了公主麾下女兵醒言正想上前请她通禀却见到这女子忽然转过身来朝自己说道:

    “你就是张醒言张堂主?”

    “正是。不知女将军有何吩咐?”

    见她问醒言依礼回答。

    听了他答话这位英气飒爽的女子也不忸怩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那好张堂主我是负责保护公主安危的护卫领名叫宗悦茹。我现在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明请你先跟我来一下。”

    忽听女护卫张口说这么多话醒言倒觉着有些奇怪。虽然听得这语气有些颐指气使他也不介意回头跟琼肜雪宜示意一下便跟在宗悦茹后面来到桥边小岛一处树荫下。

    到了绿树荫中这位面貌标致的英武女子就和她刚才自报家门一样直截了当说道:

    “张堂主请恕悦茹直言你和公主殿下绝不可能!”

    “呃……”

    没想到这位宗护卫直接说出这话醒言一下子愣在当场浑想不起该如何答话!

    而宗悦茹则似乎很满意眼前少年这副震骇模样只管两眼盯着他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

    “你且听我慢慢道来。你和公主殿下的交往我也大致知道。只是虽然公主殿下她和善待你但并不代表她属意于你。堂主不知我是当朝殿前执金吾宗将军之女自幼与公主殿下相熟。我知道公主她从小就心地善良不要说是宫中当差下人就连小猫小狗小蚂蚁盈掬她都同样怜惜。”

    “所以我想堂主您以前也许误会了。公主对你友善绝不会有其他意思。”

    说到这儿这位豪爽的殿前将军之女想了想又添了句:

    “所以那什么姻缘之念还请您早些断绝以免将来伤心!”

    说到这里宗悦茹就觉得自己已把事情说得十分明白便不再多言只管注目眼前这位公主青睐之人等他回答。

    原来这位殿前执金吾之女宗悦茹正是居盈闺中姐妹平时可谓无话不说。深受圣宠的小公主幼时生过一场大病被上清羽士治好后便被嘱咐要多去山水间游玩修养身心。于是宗悦茹就和她父亲宗汉宗将军一样成了这位小公主出宫游历时的保镖护卫。这回来郁林郡无双小侯爷别府避暑她就率一班女兵驻在迎仙台群楼中;而她父亲则领一镇御林军驻扎在郁林郡治所布山县中。而刚才这番话语正是她为这郁林郡守做说客而来。晌午前白世俊暗遣家臣来找她见面后一阵委婉言语剖明他对公主的深情厚意。说话之时宗悦茹惊讶的看到这位素性矜持的昌宜侯公子说到动情处竟然眼圈微红似是满腹愁绪辗转难明。听他诉完宗悦茹对他这段经历正是十分同情:

    求人吹笛希图能引来心上人见上一面却谁知等到的却是吹笛之客与心上人携手同来。唉这白小侯爷也真够倒霉的!

    当然同样心气儿很高的将门虎女现在来跟醒言说这番话也不完全是为着白郡侯。这位公主自小的手帕交对公主性情了如指掌;这一年中在一起时就常常听公主提起眼前这位张姓少年。看着公主殿下每次提起张醒言这名字时那副含羞带怯的兴奋模样宗悦茹便暗暗心惊。要知道倾城小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之身将来只有天下最出色的公子王孙才能与她相配。而那什么张醒言虽然被情窦初开的小公主夸得智勇无边似乎是天下第一等知情知义的大英雄但对这位心性早熟的将门女子从公主话里还是清楚认识到这个被夸成一朵花的张姓少年只不过是穷乡僻壤中一个有些小聪明的胆大市井之民;虽然偶由机缘进了上清宫但和公主天潢贵胄的身份一比还是差得十万八千里。

    因而在宗悦茹眼里眼前这情形实在是个荒唐无比的闹剧!她觉着自己作为公主忠诚的属臣和朋友很有责任让这山野小民早点死了这份攀龙附凤之心。正是因为这缘故晌午前一听白世俊说明来意宗悦茹立即便答应帮忙——公主嫁给这位名满京师的昌宜侯公子无论如何都要好过被一个乡野小子哄骗去。

    因此尽最大努力用她最客气的语气跟这位出身低下的少年说过刚才那段话宗悦茹便双目逼视只等醒言回答——

    而醒言心中现在却只剩下难过。

    一个一直不愿正视的事实忽然就这样被人毫不留情的揭破便让他胸臆间填满悲伤。虽然眼前女子所说都是最基本的事实但现在让自己亲耳听到就让他口齿间满是苦涩滋味。

    对这个刚刚识情的少年来说之前就一直不愿全力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认真猜测居盈的来历。但现在就在他与居盈携手共舟的第二日就已经一切都无法回避;心底间那一抹隐隐约约的幻想就被人一番冷静的言语给无情的击碎。

    就这样默然无语心中五味杂陈之时醒言忽看到眼前英武少女正拿两道灼灼目光朝自己逼视而来——突然之间他骨子里那股倔强之气蓦然又翻腾上来;于是醒言就觉得自己忽然想通:

    “哈!难道这位宗姑娘说的不是事实?自己对公主本就不该痴心妄想。但是打自己和公主第一天见面起两人就一直是顺其自然真心交往;既然这样我又为什么要觉得羞愧难过?”

    似乎只在一瞬间他就一下子想开。于是树荫中正一脸严肃的宗悦茹便很奇怪的看到眼前原本目光呆愣之人突然间咧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忍不住问完就见眼前少年忽然又是一笑转眼间竟已是一副欢呼雀跃模样。只见他哈哈笑道:

    “宗姑娘我今日还要多谢你!”

    “……谢我做什么?”

    听他此言宗悦茹一头雾水。

    “当然要谢你。因为原来我这升斗小民本以为能认识公主已是万幸;没想到今日听宗姑娘提醒才知道自己竟还可能娶当今公主!”

    “您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多谢多谢!”

    笑谑完毕这位回复不羁之态的少年堂主便抛下目瞪口呆的女子振衣一笑而去。

    ……

    过得良久呆若木鸡的宗悦茹才如梦初醒骇然想道:

    “怪不得公主说这人胆大包天;今天一看果然啊!”

    惊骇之余再一想刚才这俊逸少年狂态作时竟有种说不出的豪气宗悦茹立即更加心惊赶紧朝迎仙台方向追去。谁知道等她急冲冲奔到公主所居草堂却听手下女兵禀报说公主已经陪那位张堂主下湖划船去。

    “公主……陪?!”

    注意到女兵自然说出这个“陪”字立即又把宗悦茹气得柳眉倒竖!

    大约过了半晌之后那位委托宗护卫从中说和的事主在偏厅中听她把这事情说完坐在案前嘿然无语。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宗悦茹便见眼前多情公子站起身平静说道:

    “宗姑娘多谢你这件事你已尽力。我看那位张堂主说的话也只是玩笑。”

    平静说完脸色有些苍白的公子又对眼前人勉强一笑歉然说道:

    “让宗姑娘见笑了现在我想一个人静静。”

    听他此言正不知如何安慰的宗悦茹便歉然望他一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去。就在她刚到门口之时忽听身后那位无双公子又说道:

    “对了世俊想起来还有一事想烦劳一下宗姑娘。”

    “何事?”

    宗悦茹转身望向堂上之人。

    “是这样今晚世俊在枕流台安排筵席想请公主殿下、张堂主还有寇雪宜张琼肜两位姑娘一起观赏湖景宗姑娘您能否帮在下捎个话?”

    宗悦茹闻言立即答允。在白世俊嘱她也要赏光赴宴后宗悦茹便转身离去。

    又过得一阵听得门外那阵轻盈稳健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匿无声白世俊便转过身来对着厅堂西北侧的黑玉屏风说道:

    “仙长你怎么看?”

    随着他这一声问话便有一人从屏风后转出捻着颔下胡须说道:

    “请小侯爷准我今晚也去赴宴。”

    “哦?”

    “禀侯爷贫道听说前晚有人席间表演法术出了意外我今晚便也想献献丑……”

    “甚好。那今晚就拜托了。”

    这几句不急不徐的对答在幽深高大的厅堂中反转回响几次竟似乎变得有些阴恻恻。

    与屏后之人对答完这位郁林郡守想起一事又自言自语说道:

    “奇怪邻郡苍梧的都罗县丞怎会派人送赈济灾粮来?”

    闲话略过;今晚这水云庄中这临水夜宴在酉时正中准时排开。

    与十五那晚不同今晚这筵席客人少了许多并且有不少面孔醒言并未见过。至于这回与他相关的筵席席次还和上次基本一样他与居盈琼肜等人次第坐在白世俊旁边。略有不同的是现在醒言和居盈间已经多了一位面无表情的带刀少女。

    等入席之后那些美酒佳肴便流水般递上来。一阵饮宴闲聊之后几乎就和上回一样醒言忽听得席末一声长笑又有人高声说道:

    “诸位高朋水边夜筵若只是喝酒谈天着实无趣;何不让贫道示演一手小小幻术以助诸位雅兴?”

    醒言闻声看去正见得席末有一位土黄袍服的方脸道士正立身朝众人拱手而笑。在楼台灯光中看得分明这位颧骨突兀的方脸道人嘴角边有个豆大黑痣上面生着几根硬须正映射着席间灯烛之光。

    听得有人请缨助兴席间主人大喜鼓掌说道:

    “好好!久未见飞黄道长演示仙法今晚我正要大开眼界!”

    听他此言席间一片附和。

    只是就在众人凑趣相和时与醒言同来的娇珑小少女却忽放掉手中正剥的一颗葡萄朝席末那位伫立之人怔怔观看。

    片刻之后就在那飞黄道长从腰间取下一只葫芦正要开始示演法术之时醒言忽听旁边有人正跟自己细声细气的问道:

    “哥哥……如果琼肜顽皮一不小心捣了乱哥哥会不会使劲怪我呀?”

    醒言闻言愕然稍稍侧转看去就见那个花骨朵儿样的小女娃儿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见琼肜忽然摆出这副小心模样醒言不禁哑然失笑回答道:

    “琼肜妹妹哥哥怎么会轻易怪你?”

    “其实小孩子犯点错误连三清祖师爷都会原谅的……”

    ——话音刚落醒言却忽然惊讶看到小琼肜眼中神光骤然一紧脸上竟现出一副愤怒神色!

    “……”

    “坏了我竟忘了避她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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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秋虫春鸟,从无共畅天机

    枕流台上夜宴席末示演法术助兴之人丝毫不知道筵席另一端那番小小的对答。

    这位颇受白世俊推崇的飞黄道人从腰间取下葫芦后便拔开木塞用手轻拍葫芦两下就有两只金色虫子从中振翅而出在枕流台上空盘旋飞舞。

    其后飞黄又念了几声咒语就见得这两只金色飞虫身上忽然各现一个小人大约寸余身上裙甲宛然手中挥舞绣花针大小的细剑以飞虫为坐骑竟在夜空中往来厮杀起来。这位两位金甲小人拼杀之时嗡嗡嘶喊招式一板一眼倒真像是战场士兵厮杀模样。只是这些招式由这样指头小人使出来正显得格外有趣。

    见得这样情景地上抬头观看的宾客全都忍俊不禁。

    只是在众人全神观望之时那位示演法术之人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经意时这飞黄便朝席方向觑望两眼。看着那个毫无戒心的少年飞黄道在心中忖道:

    “呣再让你再乐一会儿吧。”

    飞黄知道过不多久他这俩憨态可掬的飞虫戏偶就会化作两支奇毒无比的利刺朝那少年作流星般精准一击!

    原来空中这两只微带金光的黄色飞虫正是飞黄道人豢养的毒蝗;过会儿瞅得空档他就要用精微法力操纵这两只毒蝗甲士朝那得罪太守之人作致命一击。而这一切将只是因为戏偶失去控制而出了意外。心中翻转着这样凶狠念头飞黄道脸上肌肉不由自主便牵动几下。

    就在他心怀鬼胎之时那位刺杀目标现在却也觉着有些奇怪。因为刚刚跟他说话的女孩儿看到这样有趣戏法按理说应该拍手欢呼才是。但现在琼肜脸上却是一脸怒容两条细月弯眉紧拧只顾得一瞬不瞬的盯着操控戏法之人。见着这情形醒言心中有些疑惑:

    “奇怪看琼肜这模样难不成那飞黄道人曾得罪过她?”

    就在他这念头还没转弯就已是异变陡生!

    枕流台上仰面看天的众宾客正看得入迷之时却忽觉得一道红光闪过然后就见那两个飞虫甲人身上忽然起火瞬间就化作两团火光自黑暗夜空中坠落。

    “这又是什么戏法?”

    还没等众人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忽听耳边一声脆生生怒叱紧接着就看到那个年方十一二的小女娃不知从哪儿拔出两支红光闪闪的小短刀朝那飞黄道人挥舞扑去!

    “好小贼!竟敢抢先下手!”

    不知哪儿被看出破绽飞黄道正是又惊又怒;见小女童破了自己法术正呲着牙像头小乳虎般朝自己凶猛扑来他也不敢怠慢赶紧飞身急退到芦秋湖上空手中凭空执起两支似钳非钳、似戟非戟的兵器在半空中严阵以待。

    而那小琼肜见他溜到半空中便左手一扬将那支朱雀刃迎风化作一只焰羽飞扬的火鸟然后蹦跳上去就如同刚才看到的戏偶一样足踏朱鸟高举神刃朝那飞举半空的恶道奋勇杀去。于是这芦秋湖上空中立时寒光闪耀、火焰纷腾!

    就在琼肜与飞黄恶斗之时他们脚底下这枕流台上也是乱作一团。那位强自镇静的白郡守内心里却是惊怒交加:

    “好个奸贼!指使手下先下手为强竟然还装作没事人一样!”

    原来事之后白世俊暗中留意那张醒言现他一脸惊诧竟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空中的打斗似乎并不需持续多久;转眼间那个备受白世俊推崇的飞黄道就已经被足踏朱鸟的琼肜给追得四下飞逃。

    见得这样已是箭在弦上的白小侯咬咬牙一声叫喝:

    “来人有刺客!”

    话音刚落就有一队弓箭手从附近树林中冲出急奔到枕流台不远的湖岸边单膝跪地准备要张弓放箭。见着预先埋伏的亲兵应声而来白世俊心中略定。虽然那曾经街头卖艺的小女童变出的火鸟现在看起来并不太像幻术;但自己有了这么多强弓相助再加上飞黄道长的高深法力自然就不必多虑可将她当场格杀——现在这情势急转直下之时这位无双公子心中尽是凶狠念头哪还有往日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

    谁知就在白世俊要下令放箭之时却看到那些正弯弓搭箭的精锐亲兵突然间竟一个个忙不迭地的将手中弓矢抛掉看样子就好像在丢掉什么烫手山芋。

    “这是?!”

    正当白世俊以为自己眼花之时就听得身旁有人说道:

    “白公子请慢放箭!”

    白世俊觑眼看去见说话之人正是醒言。只见他认真说道:

    “白公子我堂中琼肜天性率真疾恶如仇。现在她忽去打那飞黄道长定然有些缘由。你且等我将他们二人叫下来再作定夺也不迟。”

    原来正是醒言见白世俊要下令放箭立即使出“冰心结”将那些亲兵手中弓矢变得像冰块一样——闷热夏夜突然毫无预兆的手握寒冰哪还不让他们惊得立即丢掉?有几个手上老茧稍厚反应又迟钝的现在手掌竟粘在弓上一阵呲牙咧嘴的硬扯之后才堪堪将手挣下。

    见得这样白世俊忽觉一阵心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不过醒言这时也来不及顾他一心只想着去把琼肜飞黄分开。只是才来得及跟居盈、雪宜交待一声还没等他起身就忽听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号顺风传来然后就觉得眼前猛然一亮——

    转头望去醒言骇然看到那湖上原本阴黯的云空中突然间就像绽开千百朵烟花无数点火雨正纷纷落在湖上。而这火雨当中又有一大团火光呈一只巨硕蝗虫之形带着凄厉嘶鸣“咕咚”一声跌入芦秋湖中。

    等回过神来这场有如年节的烟火已经平息湖面上只留下千百点荧光微弱闪烁一阵便都熄灭。

    这场火焚之雨就如同夏日暴雨一样突然而来。枕流台上没有一人来得及看清方才夜空中那朵朵燃烧的火苗正是一只只带火的蝗虫。这些致命的毒蝗刚从飞黄法宝葫芦中放出就和它们主人一道被那两只神雀天生相克的暗火给瞬间焚殛;这些曾经助纣为虐、为患乡里的妖蝗现在却成了湖里的熟鱼食。

    只不过这其中款曲座中几乎没人识得。此时那位没来得及帮上忙的四海堂主正被他得胜归来的小妹妹抓着手儿使劲摇摆。这位小脸通红的少女正兴奋的跟他请功:

    “哥哥!琼肜今天又烧掉很多害人虫!”

    “害人虫?又烧掉?”

    听得琼肜之言正被她摇个不停的少年忽然心中一动:

    “飞黄、飞蝗……”

    “难道刚才这陨命的飞黄道正是郁林这场大灾的罪魁?!”

    忖念及此醒言忍不住看了看正眷恋身旁的小少女。对上她那双澄澈见底的眼眸醒言忽想起上回嘉元会上的往事于是心中便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琼肜她看到的也许真的比我们要多……”

    就在他心中忖测之时那位郁林郡守白世俊现在却如丧考妣目光呆滞浑没了往日半点风度。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眼睁睁看着倚为手足之人在面前丧命白世俊心中正是悲痛万分。

    到得这时这位一直为情所困的无双小侯见到飞黄之死终于又想起自己正参与筹谋的大业。心境回转之时再看看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少女他心中却只剩下了愤恨。

    这时候枕流台上已渐渐平静下来。台上宾客正在为刚才那场古怪争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事态渐渐平息到了善后之时这枕流台上的气氛就有些尴尬起来。

    就在醒言想要开口询问琼肜方才之事时却见此间主人忽转到自己跟前朝自己冷冷质问道:

    “张中散方才你属下将我府中幕僚杀死这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听他问话仍是若有所思的少年堂主浑没注意到白世俊特地呼他官号。心中思忖着飞黄之事醒言顾不得回答只管跟眼前的郁林太守诚恳建言:

    “白郡侯您刚才可曾见到那个飞黄道人落水前的形状?我刚才依稀看到他竟彷佛是个蝗虫之形!”

    没注意到眼前青年太守冷眼相看的神色醒言只顾往下说去:

    “依我看这飞黄道人行迹可疑说不定就与贵郡近来的蝗灾有关。昨天我在……”

    刚说到这儿却冷不丁被白郡守打断:

    “中散大人那飞黄道长临死前火焰闪动影像模糊我却看他还是人形。此事先且撇过一旁。我现在问你你属下贸然将我心腹幕僚杀死身为朝廷官员这事你看该如何了结?”

    “呃?”

    直到这时醒言才突然觉这身列公侯的白郡守双目咄咄逼视言语间故意称自己中散大夫的品衔显然是要以悬殊的品阶来压自己了。

    识得此情再看看眼前郡侯眼中闪动的那抹真切愤怒醒言忽然间若有所悟。

    这时那位立在他身后一直不出声的居盈见无双小侯为难醒言终于忍不住娇声喝叱:

    “白世俊不得无礼!”

    听她解围之语醒言却一摆手示意不必。此时他心中忽然有了新的计较。

    望着眼前这位听了公主呵斥仍不退缩的无双郡守醒言那两道紧拧的眉毛忽然展开竟跟眼前威逼之人陪笑道:

    “那、不知郡侯您认为该如何处置?”

    “按律当诛!”

    白世俊斩钉截铁的回答。

    听他这话不惟居盈雪宜就连那些个请来凑趣的宾客也是一阵骚动。毕竟刚才这事大有蹊跷而这闯祸女孩儿又长得如此可爱无论从公从私都该从长计较。正对太守回答腹诽之时忽听得那少年也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好太守说当诛便当诛!”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只有说话少年身旁几女仍是神态平静。听得醒言回答得这么爽快白世俊惊愕之余反倒有些狐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不是接下来要转折辩解?”

    正当众人期待下言时却见那个张姓少年转过身低头对那少女说道:

    “琼肜你犯了大错哥哥也不能维护于你。”

    “今日我就要亲手施刑。”

    “……”

    然后便见他努力作出一副和蔼模样对眼前女孩儿蔼声说道:

    “今日你顽皮哥哥便要和你分别一时。你放心不久我就还能找到你。”

    在他说这话时枕流台上正是一片寂静;他这几句话语台上无论宾客婢女全都听得清清楚楚。见得这少年临刑前善言哄骗小女孩儿而那小女娃懵懂不知仍然脸色平和——见得此情旁观众人不禁都是一阵心酸。

    只是正当他们要众口一辞出言求情时却忽然只听得“啪”一声脆响那位刚刚还温言说话的少年转眼竟是迅疾一掌击在那毫无防备的女孩儿身上!

    转眼间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少女就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好远然后“扑通”一声坠落在芦秋湖中转眼灭顶再也看不到丝毫痕迹。而那谈笑间遽然出手的少年手上仍泛着运功残留的清光却只管对着眼前茫茫烟水说道:

    “好妹妹你就自求多福期望你能逃出生天……”

    不知怎么见得他这样真心祝祷旁观众人竟觉得身周正升起森森寒气。不止他们心寒就连心中怨恨的白世俊也大为骇然:

    “……没想他竟是这样狠人!!”

    见识到张醒言如此狠辣决绝白郡侯竟一时有些茫然。然后不知不觉中就觉得有一股寒意正从自己后脊梁骨上隐隐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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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绮幔藏云,恐碍入幕之宾

    当那少年反手一掌将与他兄妹相称的女孩儿击落湖中那一瞬几乎所有在场之人都被惊呆。

    “你这是……”

    还在白世俊懵懵懂懂之时就见得这个刚刚谈笑间举手弑妹的张堂主跟自己躬身一礼说道:

    “白郡守虽然舍妹年幼无知那飞黄道长也来路可疑但她贸然杀人确实鲁莽。我这一掌将她打落湖中算得惩戒;至于她能否逃出生天就要看她自己造化。”

    听得此言白世俊半晌无语最后才叹道:

    “张堂主又何必如此冲动其实刚才我话还没说完……唉罢了。既然已这样那我也就期望琼肜姑娘能够平安无事。”

    此时他这番话倒也是出自真心。被醒言刚才那出乎意料的杀着一搅白世俊原本满腔的怒火现在也略略平息下来。

    冷静想想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不留余地的威逼这少年颇有些不智。毕竟那公主与他交好而先前、那死鬼道士确也露出些马脚。只不过虽然这时候他诚心期望琼肜平安但望望芦秋湖上看到一派波澜不惊烟水苍茫的情状他也知道那小女孩儿生还机会极小。

    正在白世俊想要开口令手下下湖打捞却忽听到那位久不出声的尊贵公主开口说话:

    “张堂主你今晚就住到我那边去。”

    说罢这位一脸寒霜的俏公主便在女卫簇拥下转身离去。

    望着醒言跟这群人离去的背影品味着公主刚才冷冰冰的话语白世俊猛然想起先前她与那个坠湖小丫头亲昵的模样——刹那间白世俊只觉得“嗡”的一声响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且不提枕流台上这凄凉散场再说居盈这行人。等走出众人视线醒言便告罪一声独自觅了小径曲曲折折一番快步行走不多会儿便到了芦秋湖边那片修竹千竿之处。

    才到此处就忽听一声水响然后就闻得一个女孩儿正欢快说道:

    “哥哥你来得这般快!”

    醒言闻声定睛一瞧见这说话之人正是先前被他击落水中的琼肜。将还赖在浅滩戏水的女娃儿拉上岸来他便赞了一声:

    “唔不错我这瞬水诀又有进步!”

    说罢便拉起琼肜小手在夜色中扬长而去。

    等这两位默契非常的兄妹回到夕照草堂却把迎接他们的居盈给吓了一跳!

    原来此刻那做戏落水的少女正趴在醒言背后脑袋软绵绵垂在哥哥肩头随他身躯摇晃竟似是毫无知觉。

    “呀!可千万别弄假成真!”

    在千鸟崖上呆过一段熟知二人脾性的小公主见状吃了一惊;只不过等伸指头到琼肜鼻头前一试感觉到那阵均匀的呼吸才知道这小妹妹已趴在醒言肩头睡着。

    于是这晚醒言三人就在居盈夕照草堂中安顿下。因是盛夏醒言就在居盈卧房中打了个地铺让雪宜睡下自己则去外间打了个地铺。而今晚劳苦功高的琼肜则被他轻轻放在里间那张豪华绣榻内侧和她居盈姐姐一起安睡。

    他这样安排居盈雪宜自然没什么异议;只有那个护卫领宗悦茹见这大胆少年竟然敢睡在公主“寝宫”自然气不打一处来。谁知刚一开口进谏便被公主殿下挥退让她也早去安歇。

    见得如此宗悦茹也只好悻悻而退。

    经过这晚折腾醒言现在也觉困倦于是理了理刚才被女将军趁公主不注意踢乱的枕席他便也安心睡下。

    这一夜似乎一切平静。只有芦秋湖与栖明山的上空中不时响起几声夜枭凄厉的号叫。

    第二天上午出乎夕照草堂中所有人意外昨晚那位咄咄逼人的白郡守今天一大早竟亲来玉带桥这边为他昨晚的莽撞无礼道歉。

    见这位睥睨自雄的无双之士低声下气向自己道歉醒言大为惊讶。只不过此刻他也正想找因头继续留在庄中当下一拍即合两人见面气氛极其融洽。

    说不得那琼肜也被她雪宜姊牵出见客。见她安然无恙白世俊先是一怔然后便也是一阵欢欣鼓舞额庆幸倒也没怎么细问她脱险情由。

    一阵谈笑风生之后白世俊便向醒言建议说是先前多有怠慢招待不周现在便要替他们专门安排一个像样住处。醒言听了谦谢说郡守不必客气。

    见他谦让白世俊便用少有的诚恳语气说道:

    “醒言老弟先前实在是我有眼不识人中龙凤多有怠慢心中愧疚得紧。”

    “经得昨晚这事等世俊回去仔细想过觉得那飞黄道人确实可疑。很可能又是青云贼道一流。因而本郡也很想倚仗张堂主法力将此事彻查清楚。”

    听他这么一说虽然不知此言是真是假醒言也觉着不必再推脱。于是他与琼肜雪宜二女就被白世俊安排到一处景色清幽的独门院落中。这处院落名为“虬龙院”离那翠竹婆娑的幽篁里并不太远正对着烟波浩淼的芦秋湖观看湖景地势极佳。

    据白世俊介绍这虬龙院在他水云庄中是仅次于迎仙台的第二豪华之所一般都用来接待尊贵上宾。今日让醒言这人中之龙安歇此处也正好应了这院“虬龙”二字。

    听得这话醒言自然又是一番逊谢。

    等进了虬龙院厢房中醒言才知白世俊之言果然不虚。虬龙院三处相连的厅房中装饰极尽豪奢。除去富丽堂皇的家具这房中又处处装饰着华美的丝绒绸幔地上铺的是名贵丝毯墙上挂的是七彩绒画而这些绒幔图案间又多饰以金线银丝被透窗而来的日光一照真个是流光溢彩瑞气纷呈。

    赤足踩在松软绒毯上醒言却忽然又觉一个奇特之处:

    虽然现在是骄阳似火的七月天但这几间处处装饰软厚织物的房舍里却丝毫觉不出炎热反倒让人觉着阵阵清凉。

    察觉这点他便好奇的问此间主人;谁知现在庄主人已变得十分谦逊听醒言疑问只是连连笑言连说“奇技淫巧不入高人法眼”便不肯再多言。

    等醒言雪宜他们各在房间中安顿下来白世俊又关照几句便告辞而去。

    等他走后雪宜琼肜二女便在房中忙着摆布行李而醒言则去院中眺望近在咫尺的湖光山色。此时这芦秋湖波光澄澈琉璃一样的湖水倒映着云影天光中间有白色的鸥鹭翩翩飞过正显得十分恬静。远处青天下的栖明山则是草木葱茏苍翠欲滴山影半浸湖中便为烟湖平添几分绿意。

    看着眼前这样悠闲之景醒言心里却并不平静。目光随着那湖上忘机欧鸟游移一阵他心中有些迟疑:

    “奇怪这白世俊前倨后恭到底是何用意?”

    原本打定主意准备效当年鄱阳湖之举来行侠仗义的四海堂主这时候却又有些拿不准起来。

    又踌躇一阵他还是决定等再缓一两日便要重操旧业运起许久未用的隐身法咒“水无痕”去庄中机要处潜听虚实。

    此时他并不知道就在眼前这表面风景宜人的避暑庄园中却有一处幽暗的地牢;在其中现在正回荡着一阵阵愤怒的嘶号:

    “白氏小儿竟敢囚禁老夫!”

    “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

    听他叫骂不住那白府地牢守卫忍不住过来敲敲牢门铁条对他好心劝道:

    “许先生您这又是何苦。公子他只是暂时将您关住。等过了今晚他还会把您放出来您又何苦骂得这般不敬。”

    听牢头这么一说已是喊得声嘶力竭的许子方忽颓然坐倒在地喃喃说道:

    “你一个小小牢头又怎么知道这世上宁与国为敌不与上清为仇。小侯他不听老夫之言必遭败亡。”

    “唉老侯爷啊这回您可是失算了……

    且不提庄园隐秘处这段古怪插曲。

    白日无话到得夜晚正当醒言踌躇着今晚要不要出去探听虚实之时却忽听院门处有人来访。等雪宜出门一看认出那微月朦胧中来访之人正是先前那位说媒的郡侯乳母王大娘。现在王大娘正带着几个丫鬟端着果盘食盒来给他们这几个虬龙院中客人送来晚馔。

    此时屋外天气闷热倒是屋中清凉一脸谦卑笑容的王大娘便叫丫鬟们将瓜果食馔在屋中玉石圆桌上铺排开只等几位尊贵客人用膳。

    只是此时屋中只有醒言雪宜在那琼肜却在夕阳下山时便跑出去玩耍到现在也没回来。

    见琼肜未归醒言雪宜便要等她一起回来吃饭于是王大娘在屋中坐了一会略略说了几句话儿便起身告辞离去。

    几乎就在她走后不过片刻那本在迎仙台中的少女居盈便在宗悦茹陪同下踏着微茫的月色来访。于是这昔日四海堂中三人便和殿前将军之女一起在虬龙院房舍等那小丫头归来。

    再说琼肜此刻她却在水云庄中花木繁茂处忙着扑捉那些闪亮飞舞的萤火虫。每捉到一只玩一会儿便又将它放掉然后再捉另一只如此循环往复正是流连不舍一时倒忘了饭食。

    此刻这位兴致正浓的小姑娘正躲在一处茂盛草丛中两眼紧紧盯住那只看起来钝钝的萤火虫只等它一落下便上前飞扑。

    正专心注目时琼肜却突然听到就在前方不远处那片花木篱墙后忽然传来一阵人语。

    玩耍这么多时正也有些无聊;忽听有人说话琼肜便暂时忘却那只流萤只管竖耳倾听起来。

    略过前面低声几语现在正听到有个老妇声音说道:

    “少爷请放心老身刚才确已将那机括按下。”

    “呣甚好。”

    这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好生熟悉;琼肜正要探头去望时却又听这人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大娘居盈姑娘她真没去虬龙院中?”

    “真的没去的的确确没去!”

    听得乳母赌咒誓沉默一阵便听这男子咬牙切齿说道:

    “乳娘您做得好!那贱民不止对公主心存妄想还来坏我大计!”

    “我低价屯粮三年这次借灾荒抽集民间财力此中委曲全靠飞黄法术相助。谁知飞黄道长却一朝被他所害!”

    “这一回我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此处饶是琼肜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也被花篱后这恨毒语气惊得有些心慌。

    被这话语一激琼肜忽记起自己已该回去;虽然并不不明白究里但她直觉着现在自己应该赶紧回到哥哥身边去。

    于是那几个站立花阴中人便忽听得篱墙后灌木那边一阵响动。

    “谁?!”

    刚刚说话之人闻声一惊赶紧飞身过去观看却只见得草迹凌乱并不见丝毫人影。

    “也许只不过是只野兔。”

    心中这么想着他便重又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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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临机触怒,遇真人而落胆

    只不过被这琼肜弄出的响声一惊之后过了一会儿白世俊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又驻足一阵他心中暗暗忖道:

    “那厮……这回命没这么大吧?”

    “我庄中这苦心经营的‘囚龙院’一经动暗埋其间的奇门遁甲神火罩就可将整个屋子变成蒸火笼密不可破;这回说什么他也逃不过吧?”

    就在他忖测之间那三间原本富丽堂皇的虬龙院内里已和他预想的一样变成一处烟火蒸腾的烈火炼狱!

    原来刚在醒言说要不要他出去把琼肜找回来时却突然闻到一股烧焦之味。

    “奇怪这几个都是凉菜怎么会有糊味?”

    还在转念之时醒言却突然看到对面居盈身后那幅绘着火焰之形的猩红绒幔突然间画中那团焰苗竟喷射而出朝幔前毫不知情的少女凶猛噬去!

    “小心!”

    几乎就在飞身去救居盈同时猛然间醒言也感到自己身后一阵火辣热意传来。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身后正有烈焰射来。

    “好个狠贼!”

    原本还准备慢慢周旋的四海堂主此刻终于意识到那位道貌岸然的白郡守正是和那飞黄妖孽同流合污的一丘之貉!

    心中忖念来不及细想他便已竭力施出旭耀煊华诀将附近这几人罩护在内。

    只可惜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火势作实在太猛太快那位站得屋角等着餐后收食盒的白府婢女醒言急切间已是鞭长莫及——于是那位可怜侍女只来得及一声轻叫便已被凶猛的火舌齐顶吞没;转眼之后原来她站立之处便已是骨殖无存。

    见得火焰威力竟是这般强大被护在上清大光明盾中的众人全都心惊不已。幸好那些从墙壁四周喷吐而出的火舌触到旭耀煊华诀生成的光盾便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借得这空隙醒言赶紧大叫让众人朝他靠拢然后一齐朝门边移去。

    值此大难关头醒言身旁这几个女子包括那娇娇柔柔的盈掬公主并无惊惶之色全都按醒言之言紧紧倚靠在他身旁。这时候不惟居盈雪宜将醒言当成主心骨就连那位夙有芥蒂的宗悦茹也认定这少年是难中可以倚靠之人。

    于是这几个配合默契之人迅便移到房门边。只是等醒言准备拿剑去拨门闩时却蓦然现此处原本那爿木门现在却变成一扇精光灿然的铁板上面只有千百朵火苗在滋滋灼燃哪还有半片门栓的踪影!

    “好奸贼!若我今日逃出生天誓与你不共戴天!”

    见白世俊施出这般绝户手段醒言勃然大怒。

    到得此时他反而镇静下来。在光膜中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遽然力便让那光明气盾猛然暴涨在这崩腾火场中一阵光华闪动转眼便通天彻地直达屋顶。几乎与此同时居盈雪宜几女只听得身边少年一声响雷般暴喝然后就见一道灿若日月的光华忽从身边冲天而起!

    “訇!”

    还在眼睛被这道强光闪得一片白茫茫时居盈几女就听得头顶忽然轰隆一声空响然后就感觉到一阵石渣之类碎物正从天而落。

    “别慌!”

    这声沉静的话语刚响起居盈雪宜宗悦茹就觉得腰间一紧然后只听耳边一阵风声乱响;还没等如何反应视线还是一片茫然时她们就只觉得颊面上忽然有一阵清凉拂来。

    “是风!”

    三女几乎不约而同一声欣喜惊呼。

    “是风。”

    刚把她们从屋顶破洞一把抱出的四海堂主也是欣喜非常。

    就在他们刚刚脱险还在庆幸之时就忽听附近有人呼道:

    “哥哥原来那人也不是好人!”

    醒言循声看去见那个一直未归的少女正一路飞奔而来。

    “妹妹你说的那人该是白世俊吧?”

    “是呀!你怎么知道?”

    “好此事稍后再说。此地现在不宜久留。”

    判断一下眼前形势醒言立即让宗悦茹急赶往迎仙台领公主亲卫往北而行免得那心怀叵测之人带人来害;然后他便告了声罪将居盈搂腰御剑而起准备和雪宜琼肜一道先将公主护送到北方安全处。

    听他这样安排那宗悦茹一时慑于他气度便诺诺领命而去。只不过才走得几步她便忽然醒悟回头疑问道:

    “张堂主我领女卫往北而行与公主汇合万一那奸贼窥得行踪一路跟来岂不会暴露公主行踪?”

    听她相问她口中张堂主淡然一笑回道:

    “宗姑娘以那白世俊性情定然刚愎自用;你往北走他必往南行。”

    “即便料差之后我还会和琼肜一道复来庄中骚扰那奸贼也未必腾得出手。况且那时公主又有雪宜护卫她法力高强定然无事。”

    听他这一番解说宗悦茹立即心悦诚服而去。

    当此时也那位本应娇滴滴的公主却也是一脸坚定跟指挥若定的少年说道:

    “醒言这年里我在宫中也将那法术勤练不辍;若是奸贼来犯即使不能御敌于外自了性命也是足矣!”

    听得此言醒言转脸熟视居盈半晌方言道:

    “如此甚好。”

    说罢便一振青衿御起瑶光径往正北飞去。

    大约半盏茶凉功夫醒言便将居盈护送到正北一处山野林泉边。此地离水云庄大约有三四十里地地形复杂正宜隐匿。

    到得此处醒言又跟雪宜、居盈交代几声便叫上那个跃跃欲试的琼肜一道复往南边那处行乐庄园中杀去。

    等再到了这个风景秀美的湖庄上空刚刚差点遭主人荼毒的四海堂主张醒言已没了半点赏景心思。带着一腔愤恨他与琼肜二人在庄中纵横冲突希图借着琼肜灵觉找到那个奸恶之徒。

    到达水云庄开始时他俩还潜踪蹑形准备偷偷行事;但奔走一阵这兄妹俩却觉庄中已经乱作一团。所经楼台曲廊处常见不少奴仆家臣披衣执杖在四处如没头苍蝇般乱蹿巡逻不像巡逻抓人也不像抓人。

    见得这情形醒言心中一动立即在庄中后堂附近抓住一个慌乱的侍女拿剑一逼问才知她侍奉的主人白世俊今晚不知怎么便张皇失措略略收拾了一下便急急去了栖明山那边的郁佳城中。

    一听这侍女抖抖嗦嗦的说完醒言便知是白世俊见事情败露惧他法术便逃到郁佳石城里。廉得此情他立即放过吓得魂不附体的丫鬟仗剑而起和琼肜一道划空而过掠过芦秋湖飞过栖明山准备去郁佳城中擒得那个伤天害理的民贼。

    只是他二人才到栖明山顶刚要往下冲杀就看到脚下那座黑黝黝的石城上空突然飞起数十朵灿烂的光华在石城上空飞舞盘旋交相错落就如同织成一层剑网。

    醒言见状定睛一看才现那些宛如银蛇乱蹿之物正是一支支光华闪耀的飞剑。

    见得此景这朝廷的中散大夫、上清的四海堂主心下倒好生诧异:

    “奇怪本朝中严令王侯公卿、州府官员均不得蓄养术士剑客;这小侯爷府中竟请得这许多驭剑之士!”

    看着那一道道飞剑闪耀的光华刹那间醒言心底也彷佛有一道灵光闪过:

    “呀!”

    “这白世俊恐怕不止是民蠹说不定还是国贼!”

    想到此处醒言再无犹豫飞身立在栖明之巅运起师门所传剑诀将封神剑器望空祭起然后朝底下那些护城飞剑俯冲杀去。在他这条宛如乌色游龙的剑气之后便飞舞着小琼肜那两只火羽飞扬的朱鸟翂翂翐翐一起朝郁佳城上空飞舞而去。

    于是俄顷之后当那黑色滚龙、火红玄鸟与那层剑网碰触到一起之时这栖明山东南的天空中立即响起一阵奇异的鸣啸有若电驰霆鸣;电光闪华间便彷佛下起一场白芒四溅的光雨。

    此刻这位愤怒的四海堂主正运足太华道力驾驭飞剑狠命朝那些飞剑上撞去希图将剑网绞破。只不过不知是刚才从火牢中脱险耗去太多道力还是那城中剑客法力高强在琼肜和他驭剑一阵猛攻之后却只是撞落少许飞剑。偶尔露出些空档便立即被城下望楼中飞起的剑光补上。

    见得这情形醒言心中也有些骇然:

    “想不到这小小郁林郡府竟藏得这许多高强之士!”

    他现在有些庆幸幸好这些法力高强之人看起来并不完全听命于这个白世俊。否则之前这厮要来戕害自己只要请得这样几个剑客暴起难自己肯定在劫难逃。

    就在他庆幸之时那脚下郁佳城中那些竭力御敌的修道羽士现在却也是个个心惊。今晚为保这闯祸的小主公性命这些昌宜侯苦心延请来的奇人异士可谓是倾巢出动。只是摆出往日不知演练多少遍的护法剑阵竟然只能堪堪挡住那两个少年男女的攻击。刚才这片刻功夫只见得己方飞剑零落根本没半点余力去反击。

    在城里这些羽士中那位为老者本应是鹤童颜但现在在那满头白下却不见了红光满面而换成一脸的苍白。原来就在刚才这鹤老人苦心修炼的飞剑因为是剑阵之眼竟被那少年如有神助的乌色剑光给先斩落!

    心里惊着来犯之人眼力高明这郁佳城中的座瞥了瞥旁边那个满面灰败的白小侯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上清乃天下道门之盛名之下无虚士小主公怎么连这样道理都不懂!何况要命的是这次他得罪之人还是堂堂的上清堂主!

    念及此处再看看手边那口黯淡无光元气大伤的法宝这鹤老者便愈愤怒在心中怒骂道:

    “无知小儿竟敢矫言欺我!说什么那人只不过是捐了家产才被上清任为堂主;而那什么中散大夫也只是通过裙带关系才——”

    气冲冲想到此处这位郁佳城座却突然止住不再往下想。现在他只觉得今晚最蠢的人应该是自己;那黄口小儿如此荒唐的言语半个时辰前他居然信之不疑!

    他有这样想法并不出奇。那位正专心攻击的少年并不知道自己从未恃以自傲的上清师门在海内这些未臻化境的修道羽士中有着怎样的威慑力。

    于是这满头银雪的郁佳城座念及此处再看看头顶那三道纵横冲突的玄朱剑光便再也顾不得刚才飞剑被斩精神遭受重创抬头竭力望空中高喊:

    “上清张堂主且听老儿一言!今晚之事纯属误会——”

    刚强撑说到这儿这白羽士便已是一口鲜血喷出;点点猩红沾染白须真个是触目惊心!

    不过虽然因喷血未能继续说下去他这话却清清楚楚传到那位伫立山巅的少年耳中。

    看了看眼前情形醒言也知今晚事不可为;又担心着那位还在野外的公主他便也顺着话头往下答道:

    “误会?此言当真?”

    这句流露罢手之意的话语传到城中人耳中真不啻是天音一般!再察觉到那正在驭剑之人竟将这话说得神完气足城中这些羽士便尽皆心惊。

    于是就在醒言侧耳倾听之时那郁佳城中便传来另一句答言:

    “张堂主见谅今晚纵火之事老朽定当为阁下查个水落石出。我恐怕此事另有误会须知谁又敢轻犯上清堂主的神威?”

    此时这话已换得另外一人来说;同样因为是飞剑被击落才有暇说话他这辩护语气中不免便流露出讽刺白世俊之意。只是这时候醒言可顾不得细究只要听出对方流露罢手之意便赶紧顺坡下驴。

    于是颵然一声将封神剑收回他便沉吟一声然后俯向石城中朗声说道:

    “前辈所言极是我也觉此事颇有蹊跷——恐怕是意外失火也未可知。今晚倒是在下鲁莽了。”

    说罢他就朝城中一拱手然后拉起琼肜振袖破空而去。

    只是在离去之时经得那白世俊避暑庄园上空看到先前那炎院火宅中火势蔓延已燃着附近林木于是琼肜便起狠来又驱动朱鸟往庄中放了好几把火。

    等醒言拉住小女娃儿往回赶时偶尔回头望望就看到南方天空已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

    见得如此醒言叹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直往北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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