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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路烟尘全文阅读

作者:管平潮     仙路烟尘txt下载     仙路烟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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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词 半生缘

    半生缘

    一卷『仙尘』半世缘

    满腹幽情对君宣

    浮沉几度烟霞梦

    水在天心月在船

    管平潮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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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虔心慕道谁家子

    不求大道出迷途纵负贤才岂丈夫

    百岁光阴石火烁一生身世水泡浮

    ——《悟真篇》

    “恳请仙长收录小子暂列门墙则个!”

    “阁下尘缘未了与仙道无缘。请回吧!”

    “呜呜呜……”

    “请大师收我为徒吧!”

    “贫道与你无缘啊。”

    “唉……”

    “道长收俺当徒弟如何呀?”

    “名额已满。”

    “哦。”

    “老头儿做俺师傅吧。”

    “不行。过会儿你去杂货铺偷瞧老板女儿的时候帮我看看预约的檀香到货了没。”

    “好。不过俺一看美女就很健忘的……”

    “滚!”

    以上就是少年张醒言这几年中与老道清河的日常对话。

    张醒言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清秀两只眼睛乌黑溜溜一看就是活泼跳脱之辈。他自幼生长于庄户之家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山民在鄱阳湖饶州城外的马蹄山下靠山吃山。

    与其他农家穷苦子弟相比少年醒言也没什么特异。如果实在要说出什么不同来有一点倒是颇值一提:

    张家虽然生活困苦但醒言父母仍借着一次机缘让他跟着饶州城季家私塾的季老先生习读诗书。他家贫苦纳不起银钱张氏夫妇只好勉力从自己口中挤出些口粮并时常送上些时令山珍野菜当作季老先生的束脩。

    醒言这名字正是季家私塾这位季老学究所取。之前世上还没醒言这人只有张家狗蛋儿。在狗蛋儿七岁那年父亲老张头正巧在饶州城大姓家族季老太爷家打短工。虽然称作老张头但那时狗蛋儿他爹其实正当壮年但庄户人家没日没夜的劳作让他看起来比较显老因此大伙儿叫他老张头都叫得比较顺口。

    话说这帮短工的老张头偶然听说季氏私塾的季老先生学问好人也和善于是便壮着胆子在季家车把式老孙头的引荐下找到塾中请老先生给自己儿子取个像样的大名。

    听这位庄户人诚惶诚恐的求告慈眉善目的季老学究倒也没有拿架子只和颜悦色的问他对自己儿子名字有何要求。没想到老先生取名字还要征询自己意见老张头倒很是受宠若惊。于是得了这宝贵机会的狗蛋儿他爹便挠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恭恭敬敬的答道:

    “禀过季老相公俺庄户人常觉得日头下山快就盼着睡觉时间少一点这样干活日头就长一些就可以多翻几亩地了。除了这也希望俺儿子将来会说话些这样以后他在帮我卖山货土产时就不会被那些能说会道的欺负太狠……”

    听了老张头这要求季老先生竟一时愣住没能像以往那样立马儿出口成章——“才思敏捷、倚马可待”这八字乃季老先生少年时其蒙师对他某篇习文的评语从此季学究便一直以此自负。看来温而文雅的老先生倒似不常听到像老张头这样的要求

    见他静默站在下手的老张头老孙头二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干扰了季先生的思路。

    老先生斟酌良久反复思忖想着既要考虑符合这庄户人的实在要求不能用“富”“贵”“清”“明”这些个虚词更不能用“莳”“荇”“葳”“蕤”那样艰深晦涩的难字读起来却还要让这些大字不识的庄户人琅琅上口确实不是件“倚马可待”的事儿。

    经过一阵子颠来覆去的排列组合季老先生终于在鬓角出汗之前成功确定“醒”“言”二字!听他说出老张头顿时如获至宝立马给老先生献上马蹄山新摘枇杷一篮。小醒言也在他七岁那年完成了从狗蛋儿到张醒言的转变。

    不识字的老张头又从取名字这件事得到启死活请求季老先生也让醒言旁听塾课好长点学问免得儿子长大后像他这样目不识丁连子女名字都整不明白。虽然庄户人缺钱少银但只要季老先生开恩收下小醒言以后逢着时节定当不吝孝敬上新鲜瓜果四季;虽然山货低贱但也可以给先生调调口味。

    当时不知何故季老先生听老张头的朴实话儿一描述竟突然强烈感觉到家中鱼肉膏粱已经吃腻对醒言他爹许下的瓜果山珍颇为心动出乎意料的答应了老张头的请求。

    虽说望族私塾收受这么一个贫户子弟似有些伤了斯文;但反正季老先生本就是季氏家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以他的才智声望自是没人敢出来质疑他这举动。

    只是当时连老先生自己也没想到收醒言为弟子这事儿后来反倒成自己的一个奇遇让多少士林名士艳羡不已。当今后张醒言之名遍传四海之时季老先生便开始忘了他恩师当年的八字评语转而逢人只管夸赞他对张醒言的识人之明。即便在他年岁已高、健忘征兆日趋严重之时对他这得意弟子当年每一个趣闻轶事却是记得清晰无比!

    更有甚者季老先生后来更把时人很少变更的表字从原本的“明常”改为“明言”;自此之后谁再叫他季明常他便跟谁急。此番更改表字老先生自是大有深意;这样老爷子每次清谈自我介绍时便可扯住对方讲述这个表字的来历。

    再说少年醒言虽然入了私塾可以念上书了但毕竟他是穷苦人家子弟并不能像他那些富家同窗们那样整日介混迹于塾房之中又或斗鸡走犬无所事事。他还要趁着自己在饶州城里上塾课之机顺手替家中售卖瓜果雉兔之类的山产土货;中午和傍晚他还要到南市口的稻香楼酒楼当跑堂三文不值两文的给自己挣些零花钱以供塾课所用笔墨纸砚之类的文具。

    至于本篇开始时醒言口中这位变换了四次名号的仙长大师道长老头儿正是当时名满天下的循州罗浮山上的道教宗门“上清宫”——在饶州负责采办鄱阳湖特产的道士道号“清河”。

    清河道士年岁已然不小生就一副瘦骨。因了不常梳理的缘故他那疏疏几绺胡须日渐增长积年累月下来竟也颇具规模。随风飘动之际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貌。

    虽然清河老道年岁已大但还是干着这类似于杂役的差事。按醒言的理解这应是清河老道比较笨做不好上清宫的功课才被派来在这市间奔走。这一点上虽说几年来两人天天这样坚持不懈的拜师扯皮早已和混得不能再熟。但便似那恶龙的逆鳞只要醒言讥讽到老道这一点他便会一触而暴跳如雷一定要揪少年解释清楚:

    我清河大师来这饶州城实是师门上清宫修道特讲究入世而罗浮山上实在没有比这更入世的职位了。所以当年能被委派到这饶州善缘处实在是历尽激烈争竞、压倒多少优秀同门、最后才争取到手!

    为了让这调皮小子接受他说法此时清河老头一定会提到他当年可是上清宫天一藏经阁的高级道士后来只是为了修为更进一步才争取来这饶州城的。

    虽然清河老道说这话时每每得意洋洋;但若是少年再大上几岁城府再深上几许便会现此时这老头儿的神色总不是那么自然。

    不过虽说如果以貌取人的话清河难免要被归入老朽一流;但他头脑灵活人情世故通晓练达办起事来从不拘泥于出家人的身份——拿老道正义凛然的说法那便是他的“入世之道”!

    不管清河到底是不是因为修道无成才来干这差事反正在醒言眼中清河老道这“入世”之功确已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以至于常常要算计自己让他为善缘处顺路办理各种杂活儿。

    看来这天下知名的上清宫还真是不同凡响。这清河老头不正是那上清宫因材施用的典型?于是这便更加重了少年张醒言对上清宫的向往崇敬之情!正是:

    小童子、志气高想学神仙登云霄;

    日上三竿不觉醒天天梦里乐陶陶!

    其实对醒言来说所谓的求仙慕道充其量也只是他缠着老道拜师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拜师真正原因是少年现在正到了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大增饶是家中靠山吃山张氏夫妇省了又省却仍是支持不起。

    并且他在饶州城内并无落脚之处每天还得赶长路才得回到郊外家中。虽然一双腿脚倒因此锻炼得强健无比但对于醒言这么一个少年郎来说天长日久下来还真不是件轻松事儿。

    因此如果能混到善缘处那至少便可以有个落脚地方。很可惜虽则醒言和清河老道混得很熟偶尔也可在这“罗浮山上清宫饶州善缘处”打尖;但这善缘处并不仅仅只有清河老道一人打理。在他手下还有两位小道士净尘和净明。这俩小道士便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也许他俩厌烦醒言的借住或是情有可原。虽然这俩道士辈分低微但能够加入上清宫这天下闻名的清高道门俱是费了一番心力尽皆盼着能学几手道术回去荣耀乡里。谁知莫名其妙却被远远打到这儿来干杂活对这些虔心慕道之人来说实与充军配无异。倒霉之处便连那家书都不太好写正是一肚子怨言。

    因此上虽然道家讲究清净无为但积着这一肚子晦气便免不了连带着对醒言这个揩油的俗家少年没啥好脸色。而经过这些年在书塾与市井间的历练醒言也已非当年那个山中懵懂少年。对这俩杂役道士的负面看法早是心知肚明。

    因此他更要上赶着拜清河为师不可。若是早一天成为净字辈中一员便可早一天名正言顺的在这善缘处白吃白喝白住了!

    和净尘净明看法迥然而异的是在醒言这小小少年的眼中他们这些善缘处的道士们实在是身在天堂了。不虞衣料食物之缺不虞雨淋日晒之苦整日介清谈扯皮接待接待慕道之人的捐赠就可以了。最多也只不过是拐过几个街角采买些杂活物品——却连这样的轻松活儿还可以三个人轮流来做实在太悠闲了!

    相比醒言做过的那几份兼职这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饶是这样却还看那俩小道士整日里都皱着愁眉苦着脸整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回家赶那段长路的途中醒言心中便常常思考这样的问题。

    其实也难怪少年张醒言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现在正处在一个民众颇为困苦、但道教却大行其道的年代。

    此时正值天下甫定。刚刚经历过割据势力的长年战乱征伐华夏大地上人口剧减。无论是中下层士族还是底层的平民都对之前朝不保夕的日子心有余悸。因而现在天下俱是人心思定;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都厌倦了战争的喧嚣开始医治长年战乱带来的创伤。在这样的时代大潮中反对武力征伐、力倡清净无为的道教便开始从各派教门中脱颖而出。

    当是时也举国上下俱慕道家不仅道宗寺庙香火日盛便连尘世中的文人名士也多以精研道家典籍为时尚潮流。那时的士林中便出了不少著名的道学家。

    有了这样的背景那道家玄学清谈之风便出乎想象的盛烈。这些道家玄学的清谈又称作“微言”、“清言”、“清议”、“清辩”。探讨并称“道家三玄”的“老、庄、易”成了当时清谈的时尚选题。精通“三玄”的名士不仅在清谈中才思敏捷侃侃而谈更是著书立说学术有成。世人称为:玄学家。

    只不过虽然在当时这“玄学家”的称谓能让人肃然起敬但名号得来并不容易。这种有关道家的玄学清谈经常通宵进行即所谓的“微言达旦”。有些士人耽溺清辩已到了废寝忘食地步有所谓“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更有甚者有少数名士。为了在清谈中应对制胜竟至彻夜苦思而累病甚至累死。

    醒言那位老师季老先生也算是当地士林中的名人。在这个全国性的道学大潮中自然也未能免俗。每当兴之所至老先生便会在授课之余大谈玄学。

    不过以少年当时的学识和兴趣实在听不懂兴致勃勃的老师在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老先生那一开一合似乎永无停歇的嘴巴脑袋里只祈祷着塾课快点结束:

    焦虑着还能不能赶上稻香楼的短工担心着去迟了又要被那胖帐房骂恐惧着如此便要被那铁公鸡刘掌柜借机扣工钱……

    这醒言的头脑中诸多杂念纷至沓来恰似那白云苍狗只不过就是没一样和讲堂上的主题有关。

    于是季老先生在台上舌粲莲花、玄之又玄他的弟子张醒言则在下面正襟危坐、神游万里。

    不过季老先生演讲中偶尔有一两个不是那么枯燥的故事无意中被醒言留心到。某次老先生提到饶州城东的卫氏之子况嘉体弱而好谈玄一次约战渭水名士谢鲲结果在通宵辩论中反被远道而来的谢鲲驳得口吐白沫、旧疾作而亡!

    看着老师讲此事时那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慨模样小醒言心中便万分惕然决定虽然自己还要继续争取混入老道清河的善缘处但以后可千万要注意不能再和老道通宵聊天打嘴仗!

    既然道教流行官名同仰那志愿加入道教之人便也大增。既然需求旺盛便自有闲人前来凑趣。

    于是乎数十年间林林总总有许多道家门派崛起江湖。什么极光、全空、始无、元初、归一、轮空名字是一个比一个空一个比一个玄。不过在这许多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的道教门派中真正名满天下枝繁叶茂的还是得数那历史悠久、根深蒂固的三大道教宗门:

    委羽山的妙华宫罗浮山的上清宫鹤鸣山的天师宗。

    妙华宫多女道人上清宫崇『上清』『玉皇』二经;天师宗又称为“天师道”、“五斗米教”据传为张道陵张天师所创在三大道宗中信徒最广声势最盛。

    与妙华宫走女子路线、天师宗走群众路线不同清河所在的上清宫作为三大宗派之一相对而言比较清高修持以『玉皇经』、『上清经』等道教经典为主。其教名上清出自对道教三清祖师的崇敬。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上清宫的清名倒是赢得了士大夫的青睐获得皇家分拨的良田千顷其所在的罗浮山方圆五百里的大山场也被正式封为上清宫的私产。相反那个在穷苦百姓中名声更大的天师宗却反而不为士林所喜。

    其实要仔细追根溯源说起来这上清宫与那天师宗还颇有渊源。据说当年两教原为一家只是某代由于对教义理解不合门中起了争执于是张道陵的后人、第四代天师张卿便将宗门迁往鹤鸣山号称“天师宗”。而那些留守的教徒长老便创立上清宫从此自成一派。

    对于大多数穷苦百姓来说当时的上清宫无疑象征着丰衣足食的天堂。如果有谁能和上清宫扯上关系那就是一世无忧了。一辈子不挨饿这在当时大多数贫苦老百姓的心中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也许那是只能在梦里睡觉才可能再梦见的美事!

    还在醒言是个懵懂孩童时候便认识到生活艰难;懂事后更要自谋食路。对于要为衣食奔波的小醒言来说把眼睛盯上这个“上清宫饶州善缘处”实在是再自然不过了。

    但不幸的是上清宫正因其清高之名本来便择徒甚严同时许是也怕那食口繁多不堪应付遂饬令门下严格收徒。所以才有了开篇醒言和清河老道那几年间内容雷同、形式直转而下的对话。

    经过这许多年口舌醒言仍然还是红尘之身。唯一的结果便是与老道清河相熟。

    话说这日醒言做完日常例行拜师功课便去隔了两条街的稻香楼打短工。顺路也去完成他另外一项日常功课:在路上东门街角那块儿偷瞅两眼李记杂货铺老板女儿李小梅。

    这举动倒也不怪少年早熟。那时人们普遍早婚像张醒言这样十四五岁光景的少年便是成婚生子的也不是没有只是醒言家贫无力迎娶而已。到了这年纪他已有了对女子朦朦胧胧的好感。这李小梅便是他心目中的美妙女子了。在他眼中李小梅皮肤好眼睛也水灵怎么看怎么好看无怪乎她是方圆两条街这个年龄段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其实若要较起真来那李小梅也就是典型的市井儿女长得只是青春活泛实在当不得美人一语。但这又有何妨呢?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来说在他心目中心仪的少女便是最美的。

    也许过了几十年后再回头想想回忆起当年自己对某个少女的痴迷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只是那已经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经过李记杂货铺时少年倒没有忘记清河的嘱托。毕竟询问一下货物的有无便可明目张胆的多看李小梅几眼了!

第二章 闲卧仙山惊月露

    痴儿控卧仙山背寒露满身披月华

    ——《齐云岩石壁偈》

    日子就这样悠悠然然的过去醒言每天就这样按照相同的路线来往穿梭于马蹄山、季家私塾、上清宫善缘处、李记杂货铺还有那打短工的稻香酒楼。

    等年岁再大一点老张头再老一点开始做不动重活时醒言就应该继承这马蹄荒山的祖产在这荒山野里刨食钻沟越岭的捕猎山物。当攒上点银钱就娶上山村左近门当户对的庄家姑娘作老婆。从此便远离了书塾远离了杂货铺美女成为只适合在田头提儿弄女的当家汉子。

    也许如果没有那件意外的生少年醒言的这一辈子也就会和张家祖祖辈辈一样按照这样的路线平平淡淡的渡过在此后的传奇里留不下一点痕迹。

    这件改变少年醒言一生的意外生在他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日正是暑气炎炎他家马蹄山上费心费力植种的枇杷树不知怎的惹上了虫子。按理说这枇杷树自有一股清气一般不易生虫。只是这日当老张头上山巡视全家倚为饭食之源的枇杷林却现树丛中绕飞着一些从未见过的蛾虫。

    这下顿时就把老张头急坏赶紧招来儿子和老伴一起扑打。孰知这飞虫恁地灵活要彻底扑杀殊为不易。见此情形三人只好用衣物扑打尽量把这些怪虫赶离枇杷林。

    折腾了一整天终于将枇杷树丛中这些怪虫赶干净。作为驱虫主力一整日上蹿下跳饶是醒言这样年轻小伙子一天下来也把他累得够呛。

    晚时他一时懒得走动便叫二老先回自己就在这山上歇下看着这些虫儿还会不会再来。反正这样的夏夜中家中茅屋睡觉也是燠热难当还不如就在这山上歇着夜里还清凉些。饿了便可以摘些野果充饥正好省去一顿晚饭。

    于是二老便先回去。张醒言就在山坡上那块常用来歇脚的白石板上躺下。

    这块白石板乃是天然而成外形与睡床相仿。这马蹄山虽然占地方圆很是不小但却委实不高兼且林木稀疏实在只能算荒山一座。老张头曾有心将它出卖换点银子去饶州城边买一块水田却只是无人问津。

    这马蹄山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这块半截入土的床形白石。这石头大约有一人来长醒言正好能躺下。石床表面光洁虽然中间稍微有几处凸起但若躺久了并不能觉察出来。

    这白石床还有一个只有醒言才晓得的怪异之处那便是每次赶上农时在山上干活累了躺在这块白石上睡觉歇息醒来后总是觉得神清气爽脑筋也似灵活了不少。甚至常有要长啸数声的冲动。

    不过也许这不能算得上什么特别之处;在凉石上睡觉起来后恐怕本应就是这种感觉。心思缜密的少年怕说出来反惹别人笑话便从没跟谁提过。

    当醒言又在这天然白石床上躺下时一轮明月已跃上东山之上。在山野特有的清风中少年舒展着四肢充分享受这白石的清凉。

    过了许久似觉得有些无聊便静静仰望头顶上满天的星河。

    看着头顶那横贯天宇的淡淡银河少年心中不由自主便想到那句农谚:

    “银河东西贯家家吃米饭。”

    可惜的是自己家里并没有出产稻米的良田。

    躺在白石上的少年总觉得头顶这星汉天宇总是看不够彷佛一天一天都有不同。当他看得这天上星辰时间久了总彷佛自己的目光、进而是整个身子都要被吸引到这神秘而无止境的星空中去。

    醒言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只有这时候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什么烦恼忧愁都是明天的事情现在不用再挂虑。

    时间就这样慢慢的流逝。月移影动不知不觉中那轮圆月已移到醒言当头。雪样的月华似柔水般静泻下来正流淌在醒言静卧的身上。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是不是又到十五啦?回家后得问问娘去……”

    醒言漫不经心的想着。就在此时突然他觉身下的白石彷佛在一时间似有了生命一般一股沛然之力正从身下霍然传来猛地冲入自己身体。

    刹那间舒躺的少年似乎整个人都要被朝上抛飞起来飞行那无穷无尽、深不可测的宇宙星空深处……

    “呀!遇到鬼也!”

    醒言第一个反应便觉着自己遭遇到那些愚妇俗夫口中的恶鬼了!没想到自己向来嬉皮笑脸不敬鬼神今日终于得到报应了!

    想至此处醒言也不准备躺以待毙正待挣扎却不防那原本柔弱无物的如水月华突然若有实质一般。雪白透亮的月光直直笼罩在醒言所躺的这方白石之上——彷佛那原本充盈于整个天地之间的月之菁华一刹那都聚集到少年所躺的这块方寸之地和他身下白石所撞来的沛然之力一起冲击着醒言的身体泊泊然绵延不绝。

    在这两股莫名巨力的牵扯下少年只觉着自己似乎正被两只巨爪攫住忽而挤压、忽而撕扯整个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就像风暴中的一枚小小树叶翻滚不能自主。不幸的是他可不似树叶那般没有痛觉一时间只觉得浑身上有如万蚁噬肉巨痛且大痒;又似整个人正跌落山崖明知死路将近却又无所凭借!这时醒言只惊得目瞪口呆偏又呼喊不出想要起身逃离却又寸趾难移!

    而少年那出乎意料顽强的神经则让他在这非人的痛楚之下还能余一丝思想:

    “原来我之前所过的那些悲苦劳碌的日子是多么快乐幸福啊!”

    正当醒言以为自己此番就要像季老先生所说的那样“横死”当场时在保持着痛苦悲恐状之余却渐渐现那恐怖的痛痒早已如潮水般退去而那两股巨力现今已融为一处恰似一股流水在身体里缓缓漫过却又奔腾不绝——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时怎会有这两种自相矛盾的荒诞感觉。不过此时他已渐渐从恐慌中恢复过来;又过了片刻他终于知道刚才的苦难已经过去。

    因为随着这股流水漫过身心浑身痛楚渐去而舒爽渐生。

    随着这股清流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自己的身体醒言彷佛拥有了第三只眼睛俯视着白石上的“张醒言”看着“他”整个人渐渐变得澄澈、空灵……

    ………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醒言那“第三只眼”静静的看着这股流水随着运转越来越趋于无形最后终如山泉归涧般溶入到四肢八骸中去直到少年再也把握不到——先是这无形的流水、次第便是那奇异的“第三只眼”。

    只是少年身体里那一丝犹存的既醇厚、又轻灵的余韵却让他久久难以释怀。

    醒言从最初的痛楚过渡到现在的难舍已渐渐忘却了最初的惊恐而留恋于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于是少年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躺在这已经平复如常的顽石之上期冀这异像的再度降临不知东方之既白。

    “醒言那小子疯了!”

    第二天饶州城里与醒言相熟的街坊四邻一大早便这样笑着众口相传。

    也难怪少年张醒言第二天打一清早回家开始一直到饶州城里活动动不动就扯住熟人问同样的问题:

    “你昨晚瞧见东城外的白光没?你看俺今天是不是有啥不一样?!”

    结果这问卷调查遭到包括他父母在内的一致否认并皆投以怪异的目光;若遇到特别有爱心的受众少年还常常要被摸摸额头以确认他倒底是不是在烧!

    虽然这样少年还不死心甚至要扯住李小梅的袖子追问同样的问题直把并不相熟的女孩儿闹个大红脸尽力甩掉他状若痴呆的纠缠直奔后堂而去。其后只留下半截孤零零的袖子被叼在醒言的魔爪中。

    人赃俱获自然惹得杂货铺李老板厉声警告让他不要借着装疯调戏她女儿。不过幸好这李大老板已经听说了醒言这小子今早上的怪异又目睹了少年骚扰他女儿的整个过程因此也大致明白事情的原委。所以他呵斥的语气虽然严厉但总感觉其中还有几分压抑不住的笑意。

    反应过来的醒言立即闹了个大红脸也只得留下那段犹有余香的半截衣袖转身落荒而逃。

    正在附近青石板街上闲踱消化早食的季老先生碰巧目睹了弟子的这一幕丑剧居然也为老不尊用夸张的语调惊呼道:

    “宁知小儿奄有断袖之癖乎!”

    言罢耸肩嘿嘿作鸬鹚之笑。

    只可惜曲高和寡之下这满大街除了老先生自个儿之外没谁听得出这是啥笑话。

    其实任谁都以为平时就有些鬼灵精怪的醒言这天又在搞什么鬼把戏捉弄大伙儿;于是大家便从来没这么齐心协力的合作过一回似乎事先约好一般同来否认醒言的问题——除了那个老朽的善缘处老道士清河。

    当少年最后把求恳的目光投向老道清河、出口相问同样的问题时他的声音已经小上许多。因为今早连遭打击之下少年的自信心都快消耗殆净。并且更糟糕的是现在连他自己也都几乎相信昨晚真的只是做了个怪梦而已。如果再这样问下去恐怕他也要认为自个人是不是有病了。

    当他越看这青天白日这种想法便愈加强烈。

    事到如今饱受打击的醒言已经决定如果这位和神仙也算拐弯抹角沾点边儿的老道士清河也来否认那便完全可以认为自己昨晚的的确确只是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怪梦而已。

    看样子清河老道似已在他这善缘铺子等了好久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闻得少年出言相询老道便上上下下、神神鬼鬼的仔细打量了少年一阵子良久方才轻声说道:

    “确实有些变化!”

    哇咧!~折腾了这半天、又失眠了大半夜的少年历尽千辛万苦受尽人世间一切的屈辱最后终于苦尽甘来找到知音了!

    清河老道这一句声音不高的话语在醒言那备受千篇一律回答折磨的双耳中不啻似洪钟大吕般响亮可爱。

    看着醒言这充满期待的兴奋劲儿清河老道又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

    “今、天、你、确、实、是、不、一、样——”

    “因为今天你特傻!哇哈哈哈哈~”

    不良的老道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听那彷佛能绕梁三日不绝的狂笑声估计这老头已经憋了很久!

    “我掐死你这臭道士!”

    少年闻言大恼作势欲扑。只是在舞舞爪爪之余他心中已完全放弃只淡淡的想道:

    “哦原来昨晚还真个只是个梦啊……不过这梦还真是怪咧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过得一阵醒言彷佛又想起来什么对着正在闪躲的清河老道说道:

    “大师啊!求求你就收下俺做徒弟吧!就算作你刚才嘲笑我的小小补偿吧!”

    于是以这个与往日雷同的日常拜师对话为起点少年张醒言的生活似又回复到正常的轨道。那一早上的折腾也只是被当作一个笑料成为市井汉子们晚上纳凉喝酒时众多谈资中一个不起眼的下酒料。也许不出两天这事儿便会被大家淡忘了吧。

    只是那一夜萌动的白石、和那妖异的月华真会让少年张醒言的生活再按原来的轨迹前进吗?

第三章 行程正在,秋水盈盈处

    且说这日中午醒言正在稻香酒楼的桌椅之间来往穿梭忽听得在那酒肆嘈杂的喧闹声外正传来一缕清泠脆冽的女声恰便似清晨一滴晶莹的露珠在五彩晨光中摔碎在青石上。

    “呀这女娃儿的声音真个好听!”

    自负见多识广的少年不觉呆了一呆赶紧在百忙之中支起耳朵努力搜寻这串美妙的声音。

    “风来隔壁、三、分、醉~酒后开坛、十、里、香!成叔想不到这酒家还挺风雅。”

    听她口音明显不似本地人倒颇像北地客商所说的官话。正辨别间又听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

    “不错这对联挺有意思。也好赶了这么久的路就在这儿歇脚吧。”

    估计这老者就是少女口中的成叔了。话音刚落便听一个粗豪声音大叫道:

    “小二!把俺们的马卸下牵走好水好草喂饱罗。”

    想必这粗豪汉子应女娃和成叔的车夫。

    “放心吧您呢!楼上雅座请咧!~~”

    楼下小胡这一嗓子喊的也是够专业够悠扬。

    不知怎的醒言最近的耳力已变得越来越敏锐;饶是楼下离得这么远尤其那苍老的声音也着实不大可在他有意静心凝神之下居然在这酒肆喧闹纷扰中清楚的分辨出那段对话的每个音节声调。

    托这好耳力的福听到那声音甜美的女娃儿正要上楼来醒言不免心中兴奋赶紧借着给客人上菜的机会努力往那楼梯口蹭了好几回。毕竟平常在这饶州小城里也很难见到啥新鲜出众的人物。

    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那位少女和她的成叔终于在千盼万盼中登上楼来走到一个靠窗雅座坐下。那位车夫倒没有上来估计是身份低微就在楼下大厅内胡乱用些饭食了。

    见二人落座醒言赶忙上前招呼熟练的问他俩要点啥菜;自然顺便也瞄了瞄那小姑娘几眼。这一瞧少年心下倒有几分失望——虽然这女娃声音恁地好听可容貌也只是一般;唯独那一双眼睛清澈见底透着一股子灵气才让她整个相貌活泛了许多。

    这女娃看上去年方及笄约摸十四五岁的光景裙衫宽大急切间也看不出她身姿如何。其实就是看到又如何呢?此时的青涩少年又怎会真正懂得欣赏女子身姿的妙处。现在醒言只隐约觉着眼前这少女浑身都弥漫着一股形容不出的青春味道。

    再看那位大叔声音听来虽有些苍老但面容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满脸皱褶。似乎这位大叔较善养生之道看上去正是容光矍铄。

    观罢二人醒言开始在心底评价:

    “嗯这女娃儿比小梅只稍微好看上一点点。不过这成叔倒要比清河老头精神上一大截……呵!”

    虽然心中胡思乱想但手上活儿却丝毫没拉下。醒言当即便娴熟的跟这两位外乡客人推荐了几道稻香楼的拿手好菜。

    “咳咳这位小哥儿——”

    正当这位小姑娘对着刚上的一盘热气腾腾的煨猪手异常兴奋跃跃欲试时忽听那成叔出言相询。又连咳了几声才把这位只顾瞅着少女憨态出神的少年拉回现实中来。

    “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醒言慌忙答道。见他回神成叔便和蔼问道:

    “是这样的小哥儿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名胜古迹?特别是名山胜景什么的。我家小姐想在这饶州左近游玩一番。”

    “哈!您老问我可算问对人啦!”

    一听老者这问话少年立时来了劲儿:

    “俺张醒言别的不敢夸口单说这饶州城的胜景儿可属俺张醒言最熟啦!”

    于是这一老一少接下来就目瞪口呆的听少年长篇大论的演讲:

    这跑堂小二将那饶州城稍有些噱头的景致滔滔说来无论啥犄角旮旯一个不拉;却偏又脉络分明、有迹可循。

    看来醒言不愧是季老学究的得意弟子长期的刻苦训练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正是:

    忽狂言惊满座两泓明媚一时回!

    “醒言!!!”

    正当成叔想要出言制止少年滔滔宏论时却忽听得这少年的背后突地咣当一声断喝然后老少二人便无比惊讶的看着少年立马收声抱头鼠蹿瞬间消失在眼前……

    “客官您别光听这小子胡扯。他整天都没个正形!您看这菜都要凉了二位还是先享用吧。不够再点啊!”

    “嘿嘿其实小店也没啥其他特色——就是菜特别好吃!量又特别足!却还不是特别的贵!哈哈!”

    不知是不是得到胖帐房的线报这满嘴“特别”的刘掌柜突如神兵天将般出现在当场把正在阻止客人潜在消费可能的少年跑堂及时赶跑。

    “呵那就麻烦掌柜的再把刚才那位小哥叫来。老朽正有些重要事体在问他。”

    和刘掌柜夸张的言语想必成叔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呃!”

    这回轮到刘掌柜抓瞎了;毕竟客户需求便是第一无奈下也只好灰溜溜蹩回去又把醒言给叫过来。只是他趁人不注意时小声威胁着少年一定要小心伺候客人尽量不要影响他们多点菜。然后这刘掌柜便很没面子的消失到柜台之后等待下一次突状况的降临。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成叔直截了当问少年这饶州城邻近倒底有没有啥值得一游的山峦。

    听得成叔之言不想给饶州人丢面子的少年挠了半天的头一番搜肠刮肚后还只能无奈的告诉眼前老者:

    “不怕您老笑话俺们这饶州城虽然名胜景儿很多可就是城郊外着实没啥值得一看的名山。”

    “离咱饶州城不远的鄱阳县境内倒是有不少山丘。可依我看却也只是一般。稍微有点看头的又都离这饶州很远。这饶州城左近嘛——呃俺家倒有一处祖产山场虽然占地广大但山体低矮只能算个野山头。”

    “哗!~你家有山呀?!”

    一听醒言之言那少女立即放过眼前那盘猪手很感兴趣的追问少年:

    “你家山头叫啥名字呀?还没有名字吗?没名字我就给取一个了!”

    “呵~”

    见少女如此热情少年也报以和善一笑言道:

    “俺家那山大伙儿都把它唤作‘马蹄山’。因为附近老人们传说这山丘是当年玉皇大帝所骑的天马下凡打滚时拱出了鄱阳湖飞天前又踏下一颗蹄掌印。我家马蹄山正是这个马掌心。”

    听到“马蹄山”这仨字成叔和少女眼睛同时一亮:

    “好有趣的故事哦!不知这位大哥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

    这是涉世未深的少女正巧不知道该怎么打下午的时间。

    “嗯正好陪小姐一起去看。喏这位小哥如果你愿意辛苦一趟的话这锭银子就归你了!”

    这是一直看上去稳重端庄的成叔。不过机灵的少年可以看出这位成叔可不仅仅是因为少女感兴趣才这么费心上力的张罗分明是自己也动了兴趣。

    “真搞不懂啊!就那荒山有啥好看!这俩外乡人还真有兴致。难道真个被我这小道传说给打动了?不过这锭银子倒是不轻抵得上俺一俩月的工钱了……”

    “咦?不对哦!这老头干嘛这般慷慨呢?这银子不会是假的吧?”

    正在患得患失胡思乱想的少年突然觉到有两道明光烁烁的眼神正在盯着自己——原来正是那少女见他忽而机灵干练忽又呆头呆脑觉得非常有趣正拿双眼盯着他看。

    不知什么缘故少年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那张和清河老道历练过无数次的脸皮竟破天荒的微微红了一次!

    等成叔和那位少女用餐完毕他们并没有马上跟随醒言去游览马蹄山。倒不是因为他们失去兴趣变了卦而是那位小姑娘临时又决定想要先在城内转一转感受一下饶州城的风土人情。成叔也没有怎么反对导游张醒言也没什么意见反正缺席下午塾课也不是第一次;无论是去马蹄山游玩还是在饶州城内转悠也没啥本质区别。

    于是成叔和那少女便在醒言向导下开始在饶州城里闲逛起来。

    正如前面所言饶州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城城内规格与天下其他城池相比也没多大区别无非是柳夹街道坊间唱卖无甚出奇之处。

    那时倒还没有那种编制城郭十景的风气不过张醒言倒底跟着季老先生读过诗书虽然迫于生计不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常常不得不混迹于街肆;但他素来聪敏胸中所学反比那些纨绔膏粱的同窗子弟要通透精深得多。

    因此虽然饶州市井平淡无奇但少年不免常常借题挥简简单单的景物也安上诸如“古庙梵钟”、“秋河秀色”、“流水人家”、“环城翡翠”、“小城灯火”之类的高雅名目再结合上那些从稻香楼三教九流食客处听来的奇谭轶闻便总能将一段本不起眼的景物引经据典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这一番有虚有实的趣味言辞不仅将那稚龄少女深深吸引住便连饱经风霜的成叔也常常颔称道。

    经过大半个下午的游玩三人已经比较熟悉。特别是两个年轻人更是远比开始时融洽自然得多。

    醒言已知那位大叔就叫作成叔。只是那少女的名姓虽然当时市井男女风气不似后世那般拘束但一般女子的姓名还是不会轻易告诉陌生男子。于是少年便常常苦于不知该怎么称呼那位少女最后终于忍不住问起成叔那女孩的名姓。

    没想那少女正与醒言投缘闻他问起便略含羞涩的主动告知姓名:

    “我叫居盈~”

    “我叫张……”

    就在醒言也要告诉她自己名字时谁知居盈浅笑道:

    “你叫醒言嘛!你那老板嗓门这么凶早把你的名字喊得整条街都听得到啦!嘻~”

    不提这对少年男女一番笑闹却说当路过李记杂货铺时倒底是少年心性醒言言语间不免就流露出对李小梅的夸赞之意于是居盈便忍不住笑他没见过真正的美女。

    听到心中的偶像被人轻视自己的审美观更遭怀疑少年便不免有些恼羞成怒赌气道:

    “居盈虽然小梅可能没外面那些漂亮女子好看但在这饶州城中依我看也是数一数二的!”

    此时为了争胜他已把小梅这方圆两条街的第一美女提升到全城数一数二的名次。

    没成想居盈闻言饶有兴趣的追问:

    “那醒言你知道外面有啥漂亮女子呀?”

    “这个……”

    气势汹汹的少年一下子就被噎住;毕竟自己最远去的地界也不过是饶州东南的鄱阳县。

    看着这俩正斗嘴的年轻人成叔也没插话只一直保持着微微的笑意。

    怔愣半晌醒言倒底常在酒楼走动心思灵活看着居盈的笑靥稍一思索他便有了计较开口言道:

    “嗯外面的漂亮女子嘛我当然知道。推当然是我们皇帝陛下的小女儿倾城公主。稻香楼的酒客们都在传扬她的美貌呢!他们见多识广能把她夸为天下第一想来应是不错的。”

    聪明的少年先便推出一位天下公认的第一美女保证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便开始反击:

    “当然了大家都知道倾城公主漂亮那我就举个现成的例子吧、”

    说到这儿醒言故意顿住。

    “嗯?现成的例子、在哪儿呢?”

    果不其然少女中计。

    “那就是你啊!嘻~”

    正准备看居盈有啥夸张反应没想到她居然只是忸怩一笑没有再说话。

    时间过得很快虽然饶州城城池不大但一圈逛下来不知不觉也已是日渐西沉。待讲完柳竹巷那口水井与一位寡妇悲苦动人的故事后醒言便和他们二人一起坐上马车往马蹄山而去。

    在车上偶尔一瞥间醒言现居盈的睫毛上竟还隐隐闪动着一点泪光估计是单纯的少女还沉浸在刚才他讲述的那则凄美动人的故事中。

    “女孩子还真是多愁善感啊!”

    少年决定下次再和小姑娘们说故事时都要把结局改成大团圆。

    托居盈他们的福这次普通的赶路造就了少年醒言这辈子中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坐马车;

    第一次不用自己双腿走回家;

    第一次……这辈子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身子!

    这个第一次是马车一次拐弯时由于惯性作用少女往他这边微微倾倒手臂挨在了他手肘上。虽然只是一下这轻轻的一碰却已让素来大胆的少年耳热心跳了一路!

    待到马蹄山时已是夕阳西斜。西天的霞光斜照在马蹄山上把这座不起眼的小山丘装扮得宛如一座光华流动的红玉雕塑。山丘上葱茏的草木此时也似施上了一层朱粉。

    可能是醒言之前没夸过马蹄山什么好话居盈觉得这夕阳中的马蹄山也挺好看的。不知不觉中少女已按照少年下午的导游风格脱口赞道:

    “好美的‘马蹄夕照’啊~”

第四章 娇儿原不解炎凉

    载着三人的马车停靠在山脚前一处平坦的地方。下得车来醒言便领着成叔居盈朝自家马蹄山上走来。

    虽然这马蹄山醒言再是熟悉不过。但除了在酒楼过早显摆出来的天马蹄掌典故其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掌故了。而这风景名目早就被居盈那丫头抢先叫了出来他总不能在这“马蹄夕照”之外再诌个什么“马蹄晚照”那也忒没创意了。

    当然也许可以说说那块白石添油加醋将那个夏夜自己在这白石上的遭遇描述一番。其实那晚的遭遇本就出乎常人理解不用添油加醋估计也能轻易勾起居盈和成叔的兴趣。

    不过有了那天早晨的前车之鉴醒言已经对别人认可不抱任何希望。若说出来很可能最大的后果就是败坏了自己在居盈和成叔心目中的形象。他们或许会认为这小子之前说的那些典故还往往假托前人这次居然以自己为主角!免不了会有吹牛之讥、白痴之疑。所以少年导游这次索性保持缄默。

    其实以醒言之智经过后来内心中反复思量早就认定那晚奇遇不只是个幻梦。只不过思前想后还是太过惊世骇俗即使在自己父母面前他也是绝口不提。

    正想着白石的事儿不知不觉三人就来到白石之前。见气氛有点沉闷少年便想着找点话头:

    “二位看这石头。看出来像什么没?——像床啊。我常常到这儿来乘凉睡觉可清凉啦。若是这石头旁再长棵遮荫的大树便一定是夏天睡午觉的好去处!”

    在少年说话间居盈早坐了上去踮着脚儿摇摇晃晃似乎正在测试这石床的高低舒适程度。不过醒言眼角的余光让他偶然现一直都很恬淡的成叔看这白石床时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大自然。

    只见他绕着这不起眼的白石床踱了好几个来回似乎在仔细观察着什么嘴里还不住念念有词的嗫嚅。

    见着成叔这异状醒言有些奇怪心中忖道:

    “难道他真被我话儿打动?想把这石头运回去当床榻?不会是在目测大致尺寸琢磨着如何挖掘搬运吧?”

    正当少年又开始胡思乱想时却现成叔已经停了下来原本看不出大喜大怒的脸上现在居然被醒言观察到一种异色。

    正琢磨成叔为何脸现讶色他却又惊奇的看到成叔讶异的目光正转向自己。

    在少年奇怪的目光中成叔又像方才绕着白石那样绕着他走了几圈。

    “这老头难道也把我当石头了?”

    醒言不解;少女居盈在旁边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也是不知所以。

    “呵~老夫只是突觉得醒言小哥便似这块白石那样浑金璞玉霜华内蕴。真是材质非常啊!”

    醒悟过来的老者赶忙对二小解释。此时他脸上已经换上一副自内心的笑容。

    “原来还真把我当作石料了!”

    醒言不觉一吐舌头。那少女也欢然叫道:

    “啊!没想到醒言居然还是个人材呢!”

    这话听着咋这么别扭少年不觉便瞪了正口角含笑的小丫头一眼。

    接下来他们在四处略略转了转便结束了这次马蹄山观谒。

    成叔自刚才这次惊讶之后一扫原来的恬淡让少年明显感觉到对自己热络了许多。

    “难道那白石这次又出了古怪?否则这稳重的成叔怎会突然一反常态?”

    醒言看着成叔生就德高望重的脸形心中有些促狭的想道。

    天色已晚在醒言好心的提议和成叔无间的配合下居盈他们就在醒言家歇下。那车夫还有马车就在这马蹄山下候着。

    醒言家有茅屋三间虽然家境困顿但醒言的母亲张王氏贤惠勤快把庐屋中收拾得干干净净。张家夫妇甚是好客见儿子带来外乡客人老张头便舀出自家酿造的松果子酒给成叔斟上又切了一块平常舍不得吃的咸腌野鸡肉让老伴就着榛子仁炒成两大盘下酒。

    少女居盈仿佛对农家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特别对那只竹根雕成的酒盅简直爱不释手。

    这只竹盅翠黄的外壁上用刀琢出一丛浅白的兰花。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是风韵盎然;配合着这朴拙的竹筒竟别有一番韵致。自然这略带风雅的自制器具就是少年醒言的杰作了。听着醒言他娘略带几分自豪的介绍小姑娘的眼中不禁对这位普通的农家少年闪过一丝钦佩之情。

    看着成叔、醒言都有酒喝而且彷佛还很陶醉的样子居盈便忍不住也想尝上一口。醒言家这取自马蹄山上松果仁酿造而成的清酒其味并不浓烈还带有一股松针特有的清香。因此待醒言娘看少女渴望模样便跟成叔解释了一下也给她斟上少少的一小盅并好心告诫她要慢慢的喝;每次喝少许并且不要急着咽下去就不怕被呛着了。

    于是居盈这小姑娘也学着成叔那享受的样子慢慢的啜上一小口然后让这酒水在唇齿间流转细细品味这酒中的清醇况味。

    似乎居盈从没喝过酒饶是这松果酒酒力清淡冲和小半杯下得肚去却也是晕红满颊在这烛光的映照下愈觉其妍恰似那落日芙蓉说不尽的缱绻缠绵。

    “想不到居盈这丫头还挺好看的嘛!”

    目睹少女酡红醉颜醒言不禁有些意动神驰在季家私塾多年训练的功底自然而佐着这清酒曼声吟道:

    “山屋小宴醉霞觞

    风送酒麝一庐香;

    素手纤纤摇烛影

    浮杯光照马蹄山。”

    少年这诗一吟举座反应各不相同:

    张氏夫妇见怪不怪知道儿子又在编撰那些奇怪的短话虽然听不懂不过大概就是季家私塾教授的学问;看起来儿子这塾课没有白念便很是欣然;

    成叔则遽然动容看着这原本心目中的浮夸少年眼神又有些不同;而居盈显然听懂了醒言这诗是在说她而且颇有味道不禁满心欢喜。虽然她只是轻声说了句“恁地歪诗”但脸上酡颜更甚便让醒言愈觉娇妍。

    在大家喝酒的时候醒言母亲一直在旁边陪着。待众人喝完才在席侧端碗细嚼和大家一起用饭。

    晚上居盈单独安睡一屋成叔则和醒言一屋。二老则就在厨房铺草睡下。

    屋内成叔似乎很快就入了梦乡但醒言却不似以往那般很快入眠。辗转反侧间看着窗外透进的柔和月光想起这半日快乐的光景就彷佛在梦中一样。

    特别的回想起在马车上那轻轻一触少年心中便似有万种风情转动脑海里不由自主反复盘旋着《诗经-国风》中那段塾课: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

    第一次醒言觉得那心目中枯燥的诗经原来也是这般的鲜活生动!

    “其实她也蛮好看的……”

    少年就在这样纷乱的念头中渐渐沉入了香甜的梦乡。

    在他隔壁的居盈则看到草床上已换上一床干净的布褥布褥上堆着一条毛色新鲜的狐皮。在那方粗陶枕旁还现一把防身的黑铁剪刀想必应该是醒言的母亲放置的。

    “好细心的大婶啊!”

    居盈想着。

    经过这一日的玩耍小姑娘也确实累了再加上松果子酒清醇绵长的后劲也上来了便拉过那条暖暖的狐皮盖上在混杂着夜鸟啼鸣与林叶唏呖的山野夜风声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当醒言在啁啾的鸟语中醒来时看到对面成叔的草铺已经空了。见此情形少年也不好意思再睡连忙穿好衣物来到厨房中在木盆中舀上些泉水便开始洗漱。

    快要洗好时忽听门外传来居盈开心的笑声夹杂着小鸡们叽叽咕咕的鸣啼。醒言便束好头来到门外看少女何事这般高兴——只见居盈正在茅屋门前空地上拿着一只瓢儿兴高采烈的撒着什么给小鸡们吃;便撒还边“咕咕”模拟着母鸡的声音兴致盎然的和他家新孵出没几天的小鸡子儿玩耍。

    “醒言快来看这些小鸡好可爱啊!像绒球一样!”

    居盈惊喜的叫道。

    看她这新鲜的样子醒言不禁莞尔。

    “看来这丫头还真是没见识啊就些小鸡值得这般激动嘛。”

    不过见少女热情高涨他也受到感染便走上前去一起来看这些小鸡。

    只是当醒言看清少女手中瓢里所装物事时脸色不禁一下子就变得有些苍白紧赶几步走到近前盯着她手上的瓢儿生硬的说道:

    “快把它给我。”

    居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说:

    “好啊你也来撒米给它们吃!”

    不过等她把瓢递给醒言才看清少年脸色不是那么自然;看上去似乎有些心疼又有点儿生气。

    居盈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问:

    “醒言你怎么了?生气了?”

    “没没啥。”

    醒言接口答道不过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你骗我的一定是生气啦而且我还知道是我惹你生气啦快告诉人家是怎么回事!”

    说着说着居盈眼圈竟有些红了起来。

    “别哭别哭我告诉你还不成嘛!”

    甚少见这样仗阵的少年立时慌了手脚竹筒倒豆子般说道:

    “你知道你撒给小鸡吃的是什么吗?那是米啊!我爹翻岭钻沟辛辛苦苦要捕捉好多猎物才能到城里米行换一小袋米。这些米我家平时都舍不得吃的只有来客人了娘才会煮上米饭米粥。平时我家吃的都是苋子又糙又难吃估计你都没吃过吧?我也不喜欢吃但没办法。靠马蹄山这荒山野岭积上一点钱粮差不多只够交税。如果我不在稻香楼当店小二我那私塾更是想也不用想了!”

    “我家喂鸡都是我娘采来野菜切碎了给它们吃;这米连人都不舍得吃哪还能拿来喂鸡!你这瓢中的米大概是娘舀出来准备煮米粥给你们当早饭的吧。其实还真的是托您们的福上一次我吃米粥。大概已经是在两个多月前了吧……”

    许是心中激愤醒言不知不觉中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话而且说到最后苦笑起来。

    也难怪他心中如此激荡因为饶州地界水田稀少山货低贱而稻米贵重。醒言家生活困顿老张头平素打理打理这荒山野坎上的一点果林和野麦农闲时去猎些山物拿到城里换得少许粮米间杂粥饭。他家很少烹煮纯米饭粥而是由醒言娘到附近山野中满山遍野的逡巡采集野麦果实磨成粗粒苋子权当米食。

    再说醒言一口气倒完心中的困楚渐渐平静下来也觉自己有些失态;不过既然按少女要求告知了原因想必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吧。

    “呜呜呜对不起!”

    没想居盈听完后还是忍不住抽噎起来。这下轮到醒言慌了手脚赶忙说道:

    “咳!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是哭了?若让成叔听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呜呜~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对。人家心中难过~”

    “醒言你这浑小子怎么欺负起人家小姑娘来啦?”

    成叔没出现倒是醒言娘被少女哭声惊动便端着衣盆出来看个究竟。

    正哽咽着听到醒言娘出声突然间居盈觉得很不好意思便止住了哭声。她跟醒言娘吞吞吐吐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申明不关醒言的事都是她自己不好不合拿稻米来喂鸡。

    一番诚心道歉后醒言娘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但朴实的农妇不善言辞只是一个劲儿的说不怪你不怪你同时拿眼珠瞪儿子。此时醒言也觉得刚才语气有些过分便也端的诚惶诚恐。为了早点平息风波别无长处的少年便亲口向居盈承诺今天他可以继续给她们当导游。听他这么说少女才真正破涕为笑:

    “太好了~可不许赖!人家本来还是很懂事的这次实在是不知道嘛。醒言你可不要老记在心上生我气哦!”

    醒言忙道:

    “早就不生气了呵~”

    “没想到你们家有这般苦楚……”

    说着说着居盈眸中又有莹光闪动。

    “呃~再哭我就真生气啦!”

    ——经历了这场风波不知不觉中这二人已亲密了许多。

第五章 浩淼烟波泯尘俗

    “对了怎么不见成叔啊?”

    刚才这么大动静却还没见成叔出现醒言有些奇怪便出言询问居盈。

    居盈说她也不知道倒是醒言娘告诉他们成叔很早就起来说先去招呼一下山脚下的马车带点干粮给车夫吃。并且特地嘱咐说居盈他们不用等他了在醒言家吃了早饭后自己去马车那儿找他。

    早饭时为了表示歉意居盈坚持不吃米粥而要尝尝苋子的味道。醒言拗不过也只好告诉娘早饭做苋子粥。

    对苋子粥没啥概念的少女等真的舀到嘴里才现醒言所言不虚。这苋子粥真不好吃;即使就着酱油腌制的孢子肉丁居盈还是觉得这苋子难以下咽。不过即便这样她还是坚持吃完并不言苦。醒言看在眼里心中暗道:

    “这丫头也蛮懂事的。”

    等依成叔之言赶到停放马车的山前空地上车夫却告诉他们成叔早已自行离去说要去三清山拜山访友请醒言暂时照看一下居盈。

    居盈闻言虽然对成叔不告而别有些惊讶不过却一点也不生气倒反而还有些欢欣雀跃起来。也许只有同龄人在一起游玩才更加快乐吧。与她欢欣鼓舞不同醒言心下倒有些奇怪口中自言自语道:

    “三清山……不就在鄱阳湖那边嘛。三清山里倒是听说有不少道士。难道成叔在那儿也有朋友?”

    “鄱阳湖?好有名啊!醒言你带我去玩!好吗?”

    没想居盈耳朵甚好立时捕捉到“鄱阳湖”三字便开口求恳少年。

    正闹着那车夫又递过来一封信说是成叔留给醒言的让他啥时打开看都成。

    倒底是少年人心性好奇心比较重不用居盈劝掇醒言便撕开封皮取出信囊来看。成叔能跟他这个萍水相逢的市井少年有什么重要事情好说呢?无非就是嘱托要好好照顾居盈这小丫头。

    展信观瞧只见信中写道:

    “昨日夜酌君之赋诗颇为雅丽;玩味之余老夫不禁技痒也来试和一:”

    哦原来和我谈诗啊!难道昨晚那即兴之作、还真的不错?再看成叔这行书字体也写得着实不错庄严肃穆中还能看出颇为飘逸洒脱的笔意。

    接着往下读却见成叔笔意突转换成一副狂狷的草书:

    “痴儿控卧仙山背

    寒露满身披月华;

    兰因絮果歌金缕

    本是罗浮梦里人。”

    只见这满纸墨痕飞动那二十八个字儿彷佛蕴藉着某种说不出来的灵气直欲离纸飞腾而去。只是赞赏之余……这四句是和诗吗?似乎和自己昨晚那诗不太搭边。

    不过虽然莫名其妙这诗本身倒还不错音节婉转颇有可观之处。特别是成叔这一手草书狂而不乱清丽灵动中又见几分洒脱出尘之意显见这成叔于书法一道颇为精研。

    正在心中赞着少年又现信下面还有内容:

    余观李氏小梅并非君之佳偶。

    落款:灵成子。

    “……看不出来这成叔还有些为老不尊啊!我啥时说提过小梅啦。”

    少年脸上不禁有些烧。

    “喂!这信里写啥了?”

    居盈看到少年有点脸红于是很好奇信中的内容便伸头想凑过来看。

    “去去没啥好看的。”

    醒言才不好意思让她看到最后那句话呢!

    “想不到醒言你是个小气鬼哦!”

    看着居盈有点不满的样子这少年突然想捉弄捉弄她:

    “呵呵呵灵成子、哦不是你成叔他已经跟我说了”

    顿了一下看着支起耳朵等待下文的少女接着说道:

    “成叔说要把你嫁给我!哇哈哈哈哈~”

    话刚说罢少年便学着清河老头儿那样舞舞爪爪的夸张大笑起来。

    “骗人!成叔他才不会这么说呢!”

    少女的脸上一下子飞起一道绯红慌张的说道。

    过得半晌聪明的丫头终于反应过来便反击道:

    “哼哼就算成叔真要把我嫁给你你敢娶吗?!”

    一听此言青涩的少年觉得自己的胆量受到了怀疑便似受到很大侮辱就有些赌气的大声说道:

    “当然敢啦!”

    “我张醒言除了那倾城公主之外谁不敢娶啊?!”

    没想这次少女却没笑他无知的大话只是俛半晌沉默无言然后便抬头嫣然一笑:

    “倾城公主……她是吃人的大老虎么?”

    醒言居盈二人此番目的地鄱阳湖烟波浩淼水天无际正是当时除了云梦大泽、洞庭水泊之外的第三大湖其状如一只南宽北窄的硕大葫芦系挂在如练长江的南侧。

    这次两人还是乘着马车来到这饶州辖下鄱阳县境内的阔辽水泊。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烟波浩荡的水势当活泼的居盈第一眼望见这惊涛拍岸、涵澹无涯的鄱阳湖水时只睁大了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得。

    良久少女才从这大自然瑰丽雄浑的杰作中清醒过来对醒言轻轻说道:

    “从前爹爹让我看书书册上总有‘水天一色’、‘水光接天’的句子我便觉得这写得好有诗意。而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晓得这寥寥几字里蕴涵多么实在的涵义……”

    也难怪居盈如此感叹从这鄱阳湖边向南望去只见那水面浩大廓潦极远处仍看不到边际。就在那目力所穷之处这水泊便与那青天连为一体让人分不清哪是天空、哪是湖面。

    醒言来过鄱阳湖几次倒不似少女那般激动。但受了居盈惊艳之情的感染他现在也觉得今日这鄱阳湖格外的好看。

    少年引着少女一路沿着湖岸游玩浑没注意到那辆马车也随在后面缓缓前行。

    近在咫尺的鄱阳湖水涛浪不停冲刷着岸堤泥石出阵阵“嚯、哗”的声响;霎时间两人只觉得一股清爽的水气袭面而来只觉分外的宜人。

    看居盈游兴颇高并不言累醒言便带着她绕着湖堤游了鄱阳湖畔的一些名胜景儿。一路迤逦过琵琶亭拜老爷庙谒太君岩登三国周郎点将台。将近晌午时居盈才觉得身子有些倦惫醒言便荐她到鄱阳县城的望湖楼用膳。

    这望湖楼坐落在鄱阳县城东南侧离鄱阳湖岸只有数步之遥正是那用膳观景的好去处。

    居盈来到这望湖楼下抬头观看只见这楼飞檐重阁乃全木结构共三层上两层八角下一层四角青黑小瓦粉白檐脊雅淡中透着纤巧作为一家酒楼已是颇为难得。

    抬头望去二层挑檐前正挂着一块黑木匾额上面用明绿墨漆书写着“望湖樓”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雄浑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匾额下两侧边更有一副对联写的是:

    花笺茗碗香千载

    云影花光活一楼。

    此联不知何人所拟倒是颇合这望湖楼的气派。雅致的楼阁造型让这望湖古楼本身也成了鄱阳湖一景。

    一番观玩后醒言便引着居盈上楼用膳。那居盈似很与他家车夫很是默契两人并未搭话那车夫便自己将马车停在楼下等候。看居盈神态一派不以为然模样显见已是习以为常;而他家车夫体格魁梧健壮与寻常车老板猥琐羸瘦的体貌比较起来总觉有些突兀。

    见此情形醒言心下奇怪便不免出言相询。少女便告诉他她本是洛阳商户的女儿这车夫是她家中蓄养一路跟她来到此地。

    上得三楼居盈寻一靠窗的雅座坐下正待点菜却见醒言垂手站立一旁不觉讶异便出言相问。

    醒言踌躇了一下只好跟她解释:

    “我哪有闲钱在这望湖楼吃饭啊。你先吃过会儿我便到柜台上跟掌柜的讨一口汤就着我自带的干粮吃了就行了。我常来这儿给稻香楼取鱼与掌柜相熟得紧你就放心吧。居盈你自己先吃我在这儿候着陪你说话。”

    居盈闻言心下莫名一酸然后便嘴角含嗔起身硬把少年扯着坐下并威胁说如果他不吃她也不吃。本来习以为常的少年没想她反应如此激烈也只好依言坐下。

    虽然他在饶州稻香楼做惯了伙计对店小二的活计相当熟稔但在这雅座上正儿八经坐下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时间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身上便似有毛虫爬过总觉得有些别扭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放才好。

    居盈看着他这逗人的尴尬样子心中却别有另一番滋味。

    “醒言你招呼小二过来我们点菜吧。”

    居盈柔声说道。

    孰料一听“小二”两字少年都有点条件反射一句“客官你想要点什么”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忙和其他男客一样唤小二过来。

    正在少女问小二这望湖楼有何特色菜肴时却听醒言接口说道:

    “这望湖楼虽然我没吃过但特色菜肴我还是很熟的。望湖楼最拿手的便属翻阳湖狮子头、清蒸荷包红鲤鱼、糖醋鲫鱼还有白芦蒸鲥鱼。只是这白芦鲥鱼却不如鄱阳湖中南矶岛酒家‘水中居’来得地道入味。”

    那店伙计显然与醒言相熟听他说到最后便笑骂他胡说。

    “那就这些就都要了吧然后再来三大碗白米饭。”

    居盈吩咐小二。

    “这、这都要的话再加上三碗米饭可得要二两四钱银子啊!”

    醒言饭菜价格脱口而出提醒居盈这可是一笔巨款。却听少女嗔道:

    “人家走了半天肚子都好饿了嘛!你还不让人家吃!”

    “呵呵呵……”

    听她这么说眼见这些奢侈的少年虽然看着都心疼却也唯有傻笑。

    等小二回头向楼下高声叫唱了他们所点菜谱确定了这些菜过会儿就会真真实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可以动筷取挟醒言便开始在那儿坐立不安兴奋不已!此时这十六岁少年心中正翻腾着可笑的想法:

    “想不到我张醒言也有今天!也能坐在这望湖楼上吃饭!还一次就把望湖楼的名菜吃全!回去后可以好好跟稻香楼的伙计吹吹了!”

    这十六岁的少年似乎一下子成了幼孩!看他兴奋模样居盈心中却想着:

    “呆子其实我哪吃得这许多。点这些还不都是为了谢你。”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含笑逗他:

    “喂过会儿没钱付帐可只好把你押在这儿哦!”

    兴奋中的少年闻言不禁惊疑不定又开始思忖这个的可能性患得患失起来。

    看着他那傻傻的样子居盈抿嘴一笑不再理他转朝窗外鄱阳湖望去。

    这一看才觉这望湖楼果然是观览湖景的佳处。从这三楼望去鄱阳胜景一览无余。

    所谓“万顷湖平长似镜四时云好最宜秋”其时正值九月凉秋水木明瑟从望湖楼这高处看去鄱阳湖又有一番不同的气象——远空遥碧一水浸天极目处白帆隐隐;湖面上时有鸥鸟上下鹜影蹁跹尽态极妍。真个是:

    闲云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被这天光水影深深吸引居盈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

第六章 李代桃僵事逾奇

    居盈窗外观景醒言暗吞口水一时间各自无言俱都静默下来。

    过了片刻在少年千盼万盼中第一道菜鄱阳湖狮子头终于被小二端了上来。不过紧接着店伙计就很抱歉的对他俩说道:

    “实在抱歉后厨掌灶曹师傅说今天鲥鱼已经用完所以那道白芦鲥鱼实在抱歉了!客官您看是不是换道菜?”

    醒言闻言心中大呼可惜;下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有这机会再来这望湖楼吃饭。

    听了伙计的话居盈也有些失望只好又随便点了一道雪菜银鱼汤两人便开始埋头吃饭。

    正当醒言全身心投入享受这肥而不腻的狮子头时忽听得楼下街道一阵沸腾。在一片嘈杂的声响中清晰分辨出趾高气昂的呵斥还有年轻女子悲切的啼哭。

    这突的状况立时打断了少年的细嚼慢咽。居盈一时也放下筷子和他一齐起身走到望湖楼另一侧正对着望湖街的菱花窗口前探看倒底生何事。周围的食客此时也纷纷放下碗筷一齐挤到窗前看热闹。

    透过窗棱看去原来望湖楼临着望湖街门脸儿不远的地方那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边有一排小货摊正有一群衙役围着其中一个摊位正在那儿争嚷推搡着什么叱骂哭喊之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走我们去看看吧!好像有女孩子哭喊的声音呢!”

    心急的少女立即扯着醒言从周围食客堆中挤出来一起下楼去看个究竟。刚下楼梯那醒言还不忘回头跟小二喊一嗓子:

    “店家!那狮子头别动还没吃完。余下的菜食等我们回来再上省得放凉~”

    这话音一路走低尾音则已在一楼底下。

    此刻在那出事摊位前已经三三两两聚了一些闲人正在那儿瞧热闹。只不过眼前官差办事谁也不敢靠得太近倒反而让醒言护着少女毫不费力的钻到最前面。

    只见在一个药材摊子前站着四五个衙门差役。其中两个衙役正在拉扯着一位村姑打扮的少龄女子想把她拖走。而那位长相老实巴交面容愁苦的中年汉子听周围百姓小声耳语便知是那女子父亲。此时他正死力扯住女儿的手不让衙役拉走;同时口里正苦苦哀求着什么。而一位中等身材班头打扮的官差正对着那不断哀求的汉子大声叫骂让他识相些快放手。

    听了一会儿醒言才大致明白原来这对父女是附近大孤山的药农闻得这鄱阳县繁华便将采得的草药拿到这望湖街上来卖。却不料方才那班头带着手下过来收摊税这药摊一上午卖得的银钱竟只能勉强交上这摆摊费。谁想忍苦交了钱临了官差又说还得交上啥“街貌洁净税”。可怜那父女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税并且也委实没钱了想交也交不上。因此这班头便要扣下这女儿先抵着税钱。

    “陈班头八成是看上这姑娘了吧?没见这样刁难人的。”

    旁边一位看热闹的小声说道。

    醒言闻言便仔细看了看那姑娘现她虽然服饰粗糙但细瞅瞅还确实有点看头。再瞧瞧那陈班头盯着这姑娘的眼神便可知旁边这人所说**不离十。

    正当醒言踌躇着要不要把这关窍说给旁边正自愤愤的居盈听场中的情况却起了变化。只见那陈班头看那汉子还是拉拉扯扯不肯放手也不耐烦了狞笑了一声对站在旁边闲着的两位手下喝道:

    “好哇!既然这刁民死不撒手那就一起带走!”

    差役们轰然应诺挥动铁链铁尺一起上前擒拿。可怜这两父女如何敌得过如狼似虎的差役?便似老鹰捉小鸡般被衙役们套上锁链擒往县衙而去。

    “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官差怎可如此胡为?”

    居盈气得杏脸通红。见她如此旁边一位老者好心劝告道:

    “姑娘你还是小声点吧。万一被陈班头听到小心也被抓了去!”

    那老者接着叹道:

    “唉那姑娘估计逃不出陈魁的虎口了。那汉子估计也是有去无回了。”

    醒言闻言忙问老者这是怎么回事。

    听他一番解说才知那衙役头目名叫陈魁为人好色好赌见着有点姿色的穷苦女子便思摸着使些手段霸占了。而他又善于逢迎颇得县令老爷吕崇璜的欢心。因此对陈魁的恶行吕县令虽看在眼里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受害者往往求告无门最后也只好忍气吞声。正因这样陈魁也就越的横行无忌。

    说到这吕县令其实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贪酷爱财想尽一切办法搜刮油水让这鄱阳县百姓多有怨言便按他名字谐音将他唤作“吕蝗虫”。

    听到老者此言旁边一位粗眉大目的豪客愤愤叫嚷起来: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事兄弟们说什么都得管上一管!”

    围观的人群中倒有不少鄱阳湖游客其中不乏挎刀佩剑打扮粗豪的江湖汉子。

    “管?”

    听得壮汉豪言那老者冷笑一声:

    “这位好汉外乡人吧?谁不知只要进了这鄱阳县的大牢先不管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杀威棒。之后若没有二三十两银子甭想吕老爷他会放人!”

    一提到二三十两银子意图打抱不平的好汉们立马收声。这年头道上光景也不景气谁内里的衬衣上不打着两个补丁?正是杖头乏了钱英雄也气短啊!

    老者一席话让这草药摊前一时间冷了场方才还热血沸腾的壮士们已然冷静下来自觉作为江湖中人还是要坚守“民不与官斗”的江湖第一法则。再一想到那听起来就渗人的“杀威棒”更是不寒而栗——刀剑砍在别人身上不知道痛倘若招呼在自己身上那就不好耍子了。还是各走各路这才是上上之策。

    于是这看热闹的人群便此三三两两的散去。

    听到老者刚才这席话居盈眼里倒有些迟疑之色。醒言一瞧便知小姑娘动了恻隐之心想替那两父女花钱消灾。

    “这丫头看来身上的银子还真不少嘛!”

    正思忖着忽见一位五短身材、身板单薄的汉子突然凑上近前一脸神秘的对他二人说道:

    “两位想要解救那父女二人?小人倒有一良策!”

    眼前这位单薄汉子相貌看起来颇为猥琐。他见勾起了两人兴趣便继续往下说道:

    “看来这位小姐是非常同情那对父女的遭遇。其实小人也是。小人倒有一个办法不用花上三十两银子便可解脱那父女俩的痛苦!”

    看起来这猥琐汉子从二人衣饰上立马判断出该跟哪位搭话——倒不是他眼力过人而是醒言那身粗布衣裳的打扮确实也只能是跟班长随之流。

    听他这话说得凑趣居盈立即大感兴趣急切问道:

    “你有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这位大小姐且莫着急。其实刚才那老头说得也不完全错;若入了这吕相公的大牢不花上几十两银子还真是出不来……不过、”

    说到这里瞅见少女神色不善猥琐汉子赶紧转折:

    “不过那吕相公大堂上提审犯人在讯问之前一般要对那些没什么来头、赎银不多的犯人先打上一顿杀威棒!那位小女子不必担心陈魁大人自会怜香惜玉吕老爷也不会不凑趣。只是她爹爹就不消说了这顿杀威棒应该是免不了的!”

    “啊!那怎么办?!”

    听他说得吓人居盈掩口惊呼。却听那半老汉子续道:

    “小人要说的正是这个。姑娘知不知道小人还有个外号?叫作‘王代杖’!”

    “啥?王道长?”

    醒言没听清不过对道长这词儿倒是比较敏感。

    “这位小哥你听错了贱名王二外号叫:‘王、代、杖’专门代人受杖挨打。只要苦主亲朋给俺些药酒银子就行了。”

    “嗯?大堂上也可以代人挨打?”

    居盈听着新鲜十分好奇。见她奇怪模样王二代杖皱面一笑道:

    “两位看来也不是本乡客吧?谁都知道我们吕大人只管拿赎银的事儿。他哪管那棒子、倒底落在谁人身上!”

    原来这鄱阳吕县令为人贪墨、极端爱财于是这“代杖”之职便应运而生。鄱阳县城一些破落户儿便借此以为生计收些银两便替人受杖。

    当然这受杖费中自要扣除一部分给吕大人、陈班头还有那当打的衙役。给那衙役分红自是为了捱板子时少些痛楚;若给了钱那板子便举得高、落得轻虽然现场观众耳中听得“噼啪”脆响受杖人口里的惨呼也是惊天动地堂上一片狼藉热闹无比——但实际上那只是竹杖与裤内所垫羊皮撞击的声音。

    只是虽说暗地有物衬里保护但给这执杖衙役的银子还是省不得。若贪着这几分银子打点不到那执杖衙役暗地里使坏将干枯的老竹片换上新鲜出炉的硕大毛竹狠一点的再学那卖注水肉的无良屠户将本就不轻的新毛竹再浸这么一晚上水变得死沉死沉威力赶上佛门降魔杵挥一挥就是一道青光闪过。等到得堂上再使出吃奶的劲儿往死里揍那一顿暴打可不是闹着玩儿——虽说现场效果别无二致但这出戏可是真唱;猛来这一下这代杖生意还想不想有下回?

    不过居盈二人还是第一次听说竟还有“代杖”这说法听得王二侃侃而谈不禁目瞪口呆。

    见他俩张口结舌这王二一看有戏心说这俩年轻人看来涉世不深这位小姐还爱心泛滥说不定这桩本来无根无凭的生意说着说着就做成了!按照职业经验此时更要趁热打铁赶紧再添柴加火、把这事儿做成铁板钉钉:

    “小姐您还没见过咱鄱阳县衙的杀威棒吧?那些掌棍衙役可以说天天有实战机会在这棍术上浸淫的可非一日之功。在咱这饶州武术界可算是数一数二、远近闻名!就连那祁门县的神棍门掌门还曾亲自远道儿赶来这里考察取经!”

    “您也亲眼看见了就刚才那药贩的身子骨估计十棍都熬不过很容易就会丢了性命那多惨啊!想想吧他的女儿就这样失去慈父从此孤苦无依、他家八十岁的老娘从此便要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您问怎么办?找我啊!我这代杖信誉良好价格在咱这同行里也最是公道。起价一两银子十二棍堂上多打一棍每棍另加五钱定金纹银一两多退少补。如果没打满底价还可自动存入下次过堂再打八折。”

    “信誉?您看我这人一瞧就知道是老实忠厚绝对童叟无欺!不信您去扫听扫听俺这价码、是不是鄱阳县最低!如果不是俺分文不取!小姐您这下总该放心交钱了吧?”

    正当这位王二代杖唾沫星子四溅的推销生意大义凛然的宣布他这看似公平合理、实则暗含玄机的价格时那位虽来过此地几次、但还真没留意过这类事情的少年这时也清醒过来。看着居盈蠢蠢欲动他便赶紧接过话头问王二:

    “不对啊大伯瞧您这身子骨我看可连五棍都不一定熬得过去吧?!”

    说完他便拉过正被王代杖这顿营销搞得五迷三道晕晕糊糊的少女就此走开。

    直到这时一直注意观察着少女表情、正以为这桩生意就像煮熟鸭子那般手到擒来的王二代杖才突然觉有点不对劲:

    那少女旁边一直不大作声的乡下少年很可能并不只是她的一个小跟班。

    此刻王二眼前似乎突然闪现一幅古怪情景:

    街角卤食铺案板上有几只煮熟的鸭子正扑闪着油光闪闪的肉翅腾空飞去……

    再说醒言将居盈扯到一旁便给她分析道:

    “刚才这人一副江湖口吻说的话不可全信。而且请他代杖也是治标不治本即使让那药贩逃过这一顿打他女儿还是逃不过陈魁的魔爪自己也还是出不得狱来。如果他家还有妻儿说不定更会被敲诈得家徒四壁。此事还得另想万全之策。”

    “嗯?这倒是哦!”

    居盈也不是傻丫头经醒言这么一提醒也清醒了过来。

    虑及救人醒言心中一动当即就有了计较于是便走到墙角那位正兀自检讨倒底哪儿出了纰漏的王二代杖面前乍乍乎乎的冲他嚷道:

    “你这人、把我家小姐当冤大头啊!那俩刁民交不上税钱活该被抓我家小姐只是姑娘家一时有点不忍而已。你还敢来讹我小姐银钱?咱从随州大老远跑来游湖想不到却碰上这等事体晦气晦气!”

    原是醒言突然想到自己毕竟是附近人氏既然打定主意要想办法救那父女出狱不免就要与官府起些冲突。因此醒言决定至少从现在开始尽力消弭一切能让人事后看出端倪的线索。

    别看少年在居盈面前偶尔傻傻呆呆可一旦决定要做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时他的头脑便全开动心思也变得缜密起来。

    而那位正在自怨自艾、苦苦思索失败原因的王二代杖闻听醒言这话顿时恍然竟是不怒反喜:

    “原来如此啊!不是自己口才不好也不是对那少年身份判断失误而是人家主仆压根儿就没想替人家出头。看来并不是自己能力有问题!”

    “不过这小子也忒可恶居然敢怀疑老子不能捱过五杖!对俺职业素质的怀疑便是对大名鼎鼎王二‘代杖’的最大侮辱啊一定要这小子赔礼道歉!”

    打定主意准备兴师问罪的王二这才现那少年早已说完走人只好又把话咽回肚里。

    只见我们这位敬业的王二代杖就这样站在望湖街头对着天边的太阳用力挥了挥自己比芦柴棒稍粗的胳膊愤然道:

    “难道、我这还不够强壮吗?!”

第七章 检点柔肠侠骨

    “难道我们便要袖手旁观吗?那父女二人好可怜!”

    醒言跟王二代杖那段撇清关系的对话不幸被居盈依稀听到。于是少女便忍不住对他不满的抗议。

    “当然不是!”

    见单纯的少女误会自己醒言赶紧细细解释:

    “居盈你要知道要想从官府衙门里往外救人可不是件容易事。弄不好救人不成反倒把我们给赔进去。拿钱赎人倒也是个办法只是我总觉得白白拿这么多银子去喂那个贪官实在不甘心。”

    “最重要的即使您愿意出钱我看那陈班头也不一定乐意。因为听大伙儿说法陈班头对那女孩儿显是不怀好意。”

    居盈听了他这番剖析也觉得说得不错便只好耐下心思和他一起思摸能有啥适宜的救人法子。只是虽然冥思苦想却一时都没有什么头绪只好闷闷的沿着湖堤瞎转。

    “对了!”

    醒言突然一声大叫打破了让人憋闷的平静。

    “啊~醒言你想出来办法来了吗?”

    “那倒不是。”

    少年尴尬的挠了挠头憨笑道:

    “我只是突然想起我们点的菜还都让小二留着呢。我们只管在这儿瞎转悠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回去一边吃一边想说不定把肚子填饱后办法也就自然想出来了!”

    本来满含期待的少女听了他这话后真是哭笑不得。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倒突然也觉得腹内甚是饥馁也只好跟着少年一道又转回到望湖楼。

    雅座间这对少年男女心不在焉的吃着饭只想着那救人之事。

    此刻居盈也没了先前观赏湖景的兴致醒言也不再那么专注于眼前的美食。两位路见不平的热血儿女便也像方才那些江湖汉子一样一时间陷入困境一筹莫展对影长愁。

    “对了!真笨啊~”

    这次是少女率先打破了平静一脸兴奋的说道:

    “我们怎么忘了可以去州府上官那儿告他们强抢民女呀!”

    “呃!这……”

    正洗耳恭听的少年一听此言倒似乎被口里饭食突地噎了一下。看来这少女还是这般天真。醒言久在市井厮混这会儿功夫已把这不平事儿想得分外透彻;

    如果报告上官的法子能起作用那鄱阳县的吏治早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混乱**;十有**这府县上上下下是官官相护了。

    心里想得透亮的少年苦笑着将自己疑虑说给一脸兴奋的少女听。

    “这些狗官!”

    听了他合情合理的分析居盈憋气之余怫然而怒。

    就在她这句叱责之言脱口而出的一瞬间醒言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位一直天真烂漫、不谙世情的少女此刻起怒来却自然流露出一股傲视众生的威势。

    生出这样的奇怪感觉醒言立即讶异的紧紧盯住眼前俏脸通红的少女想要证明一下刚才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见着他这样怔怔模样一门心思只想救人的少女立即表达自己的不满:

    “醒言你干嘛呢我脸上又没长花儿~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

    催促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怅然:

    “唉如果成叔在就好了……”

    “嗯。其实我似乎已经有了一个法子。”

    看着少女方寸大乱醒言觉得应该把自己心中那个渐渐清晰起来的营救方案立即告诉她。

    居盈一听说已经有了法子便赶紧催他快讲。只是因为太过兴奋她一时倒忘了压低声音还是少年赶忙编了个话儿大声掩饰过去。

    见此情形醒悟过来的少女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头立即噤口不言。

    不过居盈刚才这声情不自禁的欢呼倒提醒了少年觉得这望湖楼上鱼龙混杂并不是筹划的好地方。况且这宝贵的饭菜也基本吃完了他便提议应该到鄱阳湖边寻个僻静处再作详谈。

    乖巧的少女现在对醒言已是言听计从便立即唤来小二结了帐两人一起离开这人多眼杂的望湖楼。

    经过楼下马车时居盈又跟她家车夫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去附近看湖景让他不必跟随;然后便和少年走得一阵在湖边寻得一处人迹罕至的湖石坐下开始商讨救人大计。

    似乎这事居盈一点也不想让她家车夫知道。

    待她在湖边岸石上坐下醒言便倚在旁边将自己想法悄声告诉居盈。

    这计划并不很复杂他一会儿便说完。只是待他讲完居盈却用饱含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好几回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一脸怀疑的问道:

    “醒言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会又是在哄我吧?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也~”

    见她不信醒言倒也没有生气。因为这事儿有时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不过为了计划的顺利实施即使这事说出来有些离奇但到了这节骨眼儿上也必须证明一下。

    念及此处他便站起身来笑道:

    “早知你不信正要演练给你看!”

    于是醒言便在少女好奇的目光中朝四下张望。片刻后挑得一块湖石。这湖石小半截埋在土里比磨盘还要大上两圈儿。

    打量片刻居盈便见他俯下身去用双手擒住石头两个棱角揾了揾确认已经抓牢然后大喝一声:

    “起!”

    这声暴喝过后只见那块原本绝无可能被一位十六岁少年拎离地面的巨石在少女惊奇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的从原本舒适的土窝拔离晃晃悠悠的竟被醒言抱在胸前!

    只稍作停留他又慢慢将这湖石它重归故土。完成这一壮举之后再去朝他看却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只笑嘻嘻的站在那儿向少女确认这回是不是应该相信他不是在哄逗她

    不过居盈没有回答。

    因为这时她的嘴巴已张大得可以放进去一枚鸡蛋。

    不过看着少女惊喜交加的表情醒言倒未洋洋得意摇摇头竟是颇有些忧心忡忡:

    “居盈我这法子还有一个非常大的缺憾!”

    “咦?我觉得很不错也!”

    单纯的少女总是这么天生乐观。见她如此醒言很有分寸的提醒道:

    “你不觉得我这法子、你也都得在场帮忙吗?这个恐怕……”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咦?”

    乖觉的少女顿时警觉起来不满的质问:

    “喂!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只能帮倒忙?哼哼~我、我逛过的地方可比你多哦!~”

    少女觉着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嘟起了小嘴。

    “真的没问题?”

    醒言只为事情成功便顾不得少女生气只管直截了当的反问。

    “当然!”

    回答更加简洁。

    “我这计划可很暴力哦!”

    “不怕!本小姐正要教训一下那俩狗官!!”

    回答愈斩钉截铁。

    “我这计划还很血腥哦!”

    少年继续追问。

    “……”

    这次少女有些迟疑。只不过也是片刻间事;醒言立即便听到她的回答:

    “还是不怕!——嗯爹爹跟我说过对坏官就是不能心软!”

    看来最终是她爹爹的教育重新帮这位有些动摇的少女重新坚定了立场。

    “没想到居盈你还真是很棒呵!”

    见她如此少年也十分满意赞叹一句后便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对了还有一个最重要之事、”

    “是啥?”

    知道这最后、也往往是最艰苦的考验就要来临少女赶忙支起了耳朵紧张的等待下文。

    “是这样的我这计划里涉及到几两银子的开支你看你能不能……”

    这次换成主考官紧张。

    “……醒言你还把我当小气鬼!!!”

    看样子这次少女是真的生气啦嘴唇微微颤动嘴角往两边挂下两眼中又开始酝酿起泪水来。

    于是其后在这烟波浩淼的鄱阳湖畔又上演了一幕少年手忙脚乱低声下气向少女道歉、请求她原谅的经典剧目。正巧一位耄耋老者拄着杖藜从不远处缓缓经过看到这一幕不禁抖着花白的胡子万般慨叹道:

    “唉年轻真好!想当年……”

    且略过这老者感伤岁月无情不提再说醒言居盈的营救大计。既然计划已经敲定资金也已落实这营救方案便正式进入了实施阶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醒言在那季家私塾中也涉猎过一些兵书战册深知获取正确信息的重要。

    说起少年这广泛的涉猎也亏得他那时代还不讲究科举朝廷遴选官员常采用推荐保送制。谁的名声好孝声著、谁的推荐高谁就能当官当大官。因此季家私塾中比较注意弟子的全面展塾课教材也并非官府指定编写售。平常塾课都是诸子百家均有涉猎。也正得益于此醒言这小小少年才知道“欲不达、谋定后动”的道理。

    于是在那个下午醒言居盈这两人的身影便活跃在鄱阳湖县城的大街小巷中走街串巷深入百姓搜取有关吕崇璜、陈魁两位知名人士的第一手资料。

    此时醒言久经磨炼的口才终于派上了用场通过大量很讲技巧的搭讪询问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当然他那人畜无害的朴实面容也意外的让这信息搜集过程变得更为容易。

    在他忙活的同时居盈小丫头也没闲着。每当男生不宜问、甚至不宜出现的场合我们的居盈小姐便会挺身而出把那小姐脾气略略收拾用一段拿捏得当的温言软语再饶上一脸讨人喜欢的乖巧笑容在这二者天衣无缝的配合下鲜有三姑六婆、大叔大伯不被这无敌的可爱攻势拿下!

    于是只见鄱阳县城磨房街上正有一位凶神恶煞的虬髯大汉怔怔的望着在秋日斜阳中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良久方才清醒过来疑惑道:

    “咦?难道俺跟他们很熟吗?为啥刚才会莫名其妙把俺那多年的心路历程竹筒倒豆子般告诉这俩少年?!”

    正是: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醒言也没想到自己和小丫头组合在一块儿竟是对黄金搭档梦幻组合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就满意的搜集到需要的信息。经过一番悉心整理剔去了诸如“吕县令怕老婆”、“陈班头不洗脚”之类的垃圾消息最后得到以下有用情报:

    陈魁陈班头除了好色爱赌钱嘴上还好着一口儿;傍晚散衙之后这厮一定会去鄱阳湖南矶岛酒家“水中居”去品尝当家名菜“清蒸鲥鱼”。因为此时水中居正有渔家约好送来的上品鲥鱼俱是刚刚捕起极为新鲜。陈魁每晚都去风雨无阻从没有例外——就像他从不付钱那样。

    而吕崇璜吕县令没想这贪官居然也痴迷于清谈常去城西“水湖文社”和一帮同好谈玄论道常至深夜才回。虽然这吕大人的夫人正是赣州府州守的妹妹他这县令官儿和这裙带关系也颇有渊源因此不免就闺门家法森严竟是极为惧内。只是就像吕老儿生来贪财一样这彻夜清谈也确实是他另一个极度酷爱的嗜好因此即便家中门禁严厉在这一点上吕夫人还只能通情达理顺着老头子的意思不让他在当地士林中丢脸。只是一对比家中、文社这两厢的风气环境这吕大人便越的留恋清谈每次均至深夜方回。

    这两条信息对醒言的营救行动极为重要;正是两位大人这两个日常习惯才让他的营救计划取得更加完美的时间效果。

    等这对少年男女计议已定便开始着手准备必备的物事。诸般准备妥当之后这两位胆大妄为的少年人便在那留宿的平安客栈中静静等待夜色的降临。

    ……

    “咦?想起来了!醒言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会有那一身蛮力!”

    平安客栈的一间厢房里正传出一位少女的话语。

    “呃……”

    想不到回避半日的问题最终还是没能胡混过去。少年嗫嚅半晌最后终于憋出一句:

    “俺、俺也不知道!可能是俺们家风水好……”

    这话倒也没有完全骗她。

第八章 笑捉强梁如鼠

    秋日的夕阳慢慢落到了西山之下天边的红霞也渐渐失去了娇颜黯然消褪。夜色终于降临了。

    “该出了!”

    醒言道。

    “嗯!”

    居盈有点紧张。

    正出得房门少年忽然停下来沉思片刻后转脸对身后少女说道:

    “此行并非儿戏居盈你要按我们刚才商议的行事不可胡闹!”

    “我会的!”

    少女也知道此行万分凶险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还有”

    醒言又面色凝重的说道

    “万一失手居盈你便别管我自己先逃!”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谢谢你!不过还是按我说的去做吧。因为只有你逃掉才能帮我搬来救兵。”

    “若我被抓去你便尽快去寻一人他必能解我困厄!”

    “谁?”

    “王二代杖。”

    夜幕笼罩中的南矶岛平静而安详。秋夜中的湖光山色正显得无比的静谧。正因如此堤岸上那个歪歪扭扭走来的汉子才显得格外的不协调。

    这位嘴里胡乱哼唱着下流小调显见喝醉了酒的汉子正是我们远近闻名的陈魁陈大班头。

    “今天运道不错嘛居然不用费力便能找到渡船!”

    朦胧的醉眼依稀瞧见前面不远处湖堤柳荫下正停着一艘载客的乌篷船。夜色中的鄱阳湖已经变得平静下来只有微微的湖波轻轻冲洗着湖岸那乌篷船便随着这波浪一上一下一摇一晃。

    “嘻嘻这些船家平时都像瘟神一样躲着老子今儿倒正好有一艘只等老子来坐!”

    陈魁志得意满的琢磨着:

    “哈哈!吃免费饭坐霸王船大丈夫当如是也!~”

    听他一声招呼那位戴着斗笠正蹲在船头待客的船家赶紧站起来伸手将一身酒气的陈班头小心扶上船来然后便解开系在柳树身上的缆绳叫了声“老爷您坐稳罗~”便将那竹篙在湖堤岸石上轻轻一点于是这船儿便从柳荫下湖岸边轻盈的荡开在迷朦的夜色里朝鄱阳湖中驶去。

    “想不到这船家倒也凑趣呵……”

    这位上不得品级的芝麻绿豆小头目陈班头正是喜欢别人称他为老爷。

    “过会儿回去干啥呢?回去睡觉……不对记起来了……老爷我还得辛苦一趟去那大牢中连夜审问那个小娘子!”

    “待会儿俺可要好好招呼她让她知道知道俺陈老爷的风流手段……”

    正当船至湖心这位陈老爷酒意上涌神思恍惚淫心荡漾满脸猥笑之时耳边忽听得“呼”一声风响就只觉眼前一黑——原来是一条大麻袋凭空罩下将这位酒醉力乏的陈魁陈老爷整个儿罩在这大麻袋中并被麻利的扎紧袋口囫囵作一堆儿!

    “苦也!上了贼船了!”

    只一下子这陈魁便酒意全消方才那一腔的风流劲儿也立马被抛到九霄云外。

    “救、命、呐!~”

    没想这陈大班头如此不堪只稍微挣扎了几下便杀猪也似的嚎叫起来!

    只是这鄱阳湖烟波万顷又是夜色朦胧湖上行船稀少即使有渔家听见又有谁敢近前?只充耳聋。因此陈班头这破锣嗓子喊出来的救命呼声虽然撕心裂肺刺耳无比却没有分毫实际效果。

    “闭上你这鸟嘴!”

    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呵斥然后陈班头便觉得一阵铁拳似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虽有一层薄薄的麻袋布作掩护可这一顿胖揍只把这陈班头疼得呲牙咧嘴面目扭曲得分外难看——当然正在麻袋中也不虞坏了形象。

    一顿海揍终于告一段落然后便听那人喝道:

    “再叫!再叫老子就把你扔到湖里喂王八!”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想不到这位平时作威作福的陈大班头竟是好汉中的好汉。麻袋中的陈老爷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赶紧停止这毫无意义、却很可能带来严重后果的干嚎只在麻袋中低声哀哀求恳道:

    “不知这位好汉是不是手头不太宽绰?若是的话只要吩咐小人一声回去后小的立马给好汉双手奉上绝不含糊!”

    那贼人却不搭话。半晌无言一时间舱内静了下来只听见船外湖浪的声响。

    只是越是这般静谧陈班头心中便越是毛。又突然想到自己以前似乎没干过什么好事说不定这次是结下的仇家来寻仇。不过不对呀平时找来欺负的都看准是平头老百姓似乎也没得罪啥扎手点子啊?

    陈魁正心乱如麻忽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

    “大哥如此月黑风高之夜、良辰美景之时咱何不吟诗一来助雅兴?”

    “罢了原来这贼子还不止一人!”

    陈魁闻声不禁心中蒿恼便怪起那水中居的黄汤让自己上船之前没看清路数竟着了湖贼的道儿!

    “不过……听那贼子口气似乎他们还是附庸风雅之徒。说不定正是贼人中知书达理的良匪!”

    陈魁顿时好似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厢情愿的不住祈祷希望老爷庙里的菩萨能够显灵施以援手。

    正怀着鬼胎却听那“大哥”咳了咳嗓子说了声“好”便开始吟诗一:

    “甲马丛中立命

    刀枪队里为家。

    坟场堆旁摆酒

    杀人便是生涯!”

    一听此言陈班头直唬得是魂飞魄散!

    正当陈魁闻诗色变、急着要推出自己那八十岁高堂之时却听那年轻贼子接口赞道:

    “大哥这诗果然妙极正是我辈日常写照!小弟虽然驽钝文才不及大哥万一却也少不得涂鸦一来和大哥。”

    “哦?不知贤弟如何相和?赶快说来听听!”

    虽然不耐但惟恐打扰贼人诗兴惹来拳脚的陈大班头此刻也只好忍住言的冲动在船板上洗耳恭听。同时内心里只是不住祈祷但愿这两位风格特异的贼人诗兴大更吟出旷世佳作心情大好下说不定就把他给放了。

    于是在袋内袋外两人共同期盼中那位年轻贼人终于细声细气的念道:

    “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痕。

    如何不留痕?

    扔去喂湖神!”

    两位听者正自品味这诗中涵义却听那年轻贼人念得兴起突地狠道:

    “老大既然这厮最喜去那水中居不如就此把他扔去湖里喂龙王。咱兄弟俩便去游湖小弟正有几新诗要向大哥请教!”

    “不可!”

    “不要啊!!”

    那年长贼子与陈大班头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虽然立意不同腔调迥异但让陈大班头松了一口气的是贼人那话和自己意思一样。

    “大哥为何不可?”

    “贤弟有所不知这厮虽然可恶但大哥正有一事要着落在他身上不可害他性命。”

    “义士啊!不知大王要差小的去办何事?杀人放火还是劫道儿?只要大王您一声吩咐俺陈魁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眉头也绝不会皱一下!”

    一听说性命可以无忧陈大班头忽觉这闷黑麻袋顿成光明之所。看来应是自个儿方才给菩萨许下的猪头三牲起了作用听得自己对这贼人还有用处陈魁便立马恨不得把天都给那他许下来——却又不敢乱扭乱动生怕被误会想要逃走。

    “住嘴!”

    听他聒噪那年轻贼人呵斥一声然后和言问道:

    “不知大哥您所为何事?”

    “唉!说来恐惹贤弟笑话想你大哥虽然是满腹才华、诗才出众却也因此眼高于顶知音难觅再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以至于大哥直到今日还是中馈乏人。贤弟你还年轻不知道被窝没人暖的苦楚。”

    说至此处这年长贼人不禁长吁短叹、语调悲苦弄得陈魁也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差点就要出言相慰。

    “呀!不知大哥还有如此苦楚!方才倒是小弟莽撞了。只是这又与这厮何干?”

    “啊!~大王啊!嫂夫人一事就着落在小人身上了!俺这最在行!明个儿一早就给您抢来十个八个!保证个个——”

    这正是陈魁听到“这厮”二字反应过来立即大表忠心;要不是这袋中狭窄便连表忠舞也要给他跳上!

    “闭上你这鸟嘴!再穷嚷嚷就再吃老子一顿老拳!”

    麻袋立即平复如初看不出其中还有活物。

    “贤弟你有所不知今日午前大哥正去那望湖街上买些跌打草药以备不时之需却在那药摊前见到你的大嫂——呃就是那位卖药姑娘。俺与她是一见倾心两人俱都倾慕对方人材便在那太阳之下、药摊之前私定了终身!”

    “大哥正要回来与你商量迎娶之事但心里委实放不下你那可人疼的嫂子半路便又折返想和她再说上几句知心话儿——谁知已是人去摊空芳踪难觅。正是‘多情自古空余恨’呐……”

    “啊!想不到大哥您那粗犷的外表下还有这么颗细腻浪漫的心~”

    “贤弟谬赞了!且说当时大哥心中正懊恼却闻路人相告说正是袋中这厮带人将你大嫂和俺岳父抓进衙门里去!这夺妻杀——之仇、”

    那贼人大哥说至此处忽又怒气勃于是陈魁只觉得自己屁股上又重重挨了一脚。只是虽然疼痛也只得强自忍住不敢叫嚷。

    这陈大班头不愧是一县衙役之果是机灵一边忍着痛楚一边接过话茬低声下气的求告: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人瞎了眼不合冲撞了大嫂!只求好汉放小人回去小人明日一早便将嫂夫人送回。”

    “哦?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要是俺有半句谎话就让俺陈魁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就让俺被——”

    知道正到了关键时刻陈大班头毫不迟疑的大毒咒生怕说得迟疑这贼人便变了主意这条性命就此要断送在鄱阳湖里。

    陈魁这毒誓倒也是自内心语气真诚。这欺软怕硬的家伙正是“夜路行多终遇鬼”今日方知还有比自己更狠的当即便丝毫不敢有啥2心。

    “得!甭再赌咒誓了。谅你也不敢跟俺耍花腔要是明日正午之前还没看到俺媳妇不用天雷劈你俺也饶不过你!除非你这辈子就缩在县衙里别走夜路!”

    陈魁连道不敢罗罗嗦嗦大表忠心。

    “大哥既然这厮服软那就把他渡过去吧。”

    “渡过去?不会是渡吧?”

    已是惊弓之鸟的陈班头正疑神疑鬼却听那大哥沉吟了一下说道:

    “不可;北岸那边恐有闲人行走要被望见恐会坏事;还是把船摇回去到那南矶岛上找一僻静之处扔下。”

    “果然还是老大想得周全!就依大哥之言。”

    陈魁在那袋中听得分明只是并不敢插嘴;船舱内又回复了平静只听得耳畔这舟欸乃橹咿呀……

    今日这鄱阳湖的水路在陈魁的心中似乎变得分外的漫长过得许久这船才在岸边停下。

    方自暗喜却忽觉恰如腾云驾雾一般自己连着这麻袋被人一把撮起又走了几步扔在地上身上吃痛不觉“啊”的一声。一声出口陈班头立马心头大恐暗自警戒再也不敢有丝毫响动。

    “陈、大、班、头~”

    只听那年轻贼子正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就叫啊!说不定叫了就会有人来救你!”

    麻袋静如死水。

    “啊~不会是摔死了吧?”

    “大王小的还活着呢~”

    生怕贼人拳打脚踢的检查陈班头只得出声应答;只不过这厮已尽力压低了声音要不是这夜晚静谧离得又近否则一时还真听不出来。

    “没死最好。记住明日午时之前我要见到我娘子和她爹爹从衙门里出来。”

    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

    “要是他们身上少了一根寒毛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辰!”

    “一定!一定!”

    忽又觉得有些歧义陈魁赶紧又补充道:

    “大王请放心!明天的事就包在小人身上!”

    语气坚定声若蚊吟。

    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搭话。陈魁正自纳闷却觉身子渐能转动呼吸之气也渐转寒凉。

    原来不知何时这袋口已然松开。

    待觉此情陈魁却仍不敢稍动。过了好一会儿确认周围确实悄无人迹这才敢钻出袋来。原是这陈班头经验果然丰富深知绝不能与匪人两下照面。要是那贼人的相貌不小心被自己瞅见那这条小命也就算交代在这里了——想起那顿量大力足的拳头陈班头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呆立在那儿定了会儿神陈班头这才缓过劲儿来;向四周打量却现自己站立之处并不是那贼人口中的南矶岛而是已回到了鄱阳湖北岸。水边正有几只小船随波荡漾;再往远处看依稀已可瞧见望湖楼挑檐的影子。

    “这俩贼徒果然狡猾!”

    陈魁心中咒骂。只是脚下却更加不敢怠慢一溜烟直往县衙走去——

    惟恐去迟了有哪个不开眼的手下不知好歹慢待了那对救苦救难的父女!

第九章 浪静风恬,兵销戈倒

    浓重的夜色笼罩着鄱阳县城。小城的居民一向有早睡的习惯此时街道上已洗却了白日的繁华变得空空落落冷冷清清。街边枝头的黄叶似乎经不住这秋夜的凄清在微风中回旋而下。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这秋夜的鄱阳城格外的寂静。

    冷月无声夜色迷离。

    只不过恰如牛嚼牡丹般大煞风景面对如此浪漫凄迷的秋街夜色居然有人熟视无睹。只见那西林街的拐角处正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夜色的掩护下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受害人送上门。

    这俩小蟊贼正是醒言和居盈。他俩刚刚在鄱阳湖上唱完一出“捉放曹”妆还没来及卸便赶场子般来到这吕县爷回家的必经之路准备重施故伎。刚才那乌篷船上的多情贼正是这放粗了嗓子的张醒言;而他口中的那位“贤弟”则是这居盈小姑娘勉为其难客串一回。

    刚刚搞定那外强中干的陈魁按理说这回应该是轻车熟路。只是这次的作案环境换作了县城街道要提防着附近的住户和行人可不比方才那杳无人迹可以放手施为的鄱阳湖。所以二人反比先前更加紧张。

    “这吕老儿怎的还不过来?不会今天就准备在那‘水湖文社’通宵了吧?”

    醒言看着在秋风中开始有些瑟缩的居盈不禁暗暗着急心道再这样下去人没逮到这儿先病下一个。不过应该不会那么晦气因为根据自己所得消息那吕老儿即使再不情愿也绝不敢夜不归宿。醒言不住的给自己打气同时让居盈躲到街角避风处。

    正在这两位路见不平的义士等得有些惶恐时终于在所有人的期盼中这出戏的另一位主角鄱阳县主吕崇璜吕老爷慢条斯理的跺着四方步子从街那边摇摆而来。

    醒言赶忙跟居盈示意了一下便一起隐没到黑暗之中。

    ☆#★*!~☆#*★!!!

    接下来吕老爷的遭遇便和刚才他那忠心耿耿的属下基本一样只是在细节上稍有不同。吕老爷正被喂上一嘴并不怎么好吃的破布团叫嚷不得老老实实的被撮到一僻静之处。

    只不过吕老儿应该庆幸的是充当主力的贼人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还不能很好的控制力道瞧着吕老爷与街旁秋树相仿的身子骨心道自己虽已能“举重若轻”但还没达“举轻若重”的境地生怕一拳下去这吕县爷当场便要丢了性命。

    于是吕老县爷向来缺乏锻炼的体格却让他幸运的免去一顿皮肉之苦。只不过这磕磕碰碰便在所难免了。

    其实这两位冒失的年轻人有所不知的是就在吕老头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位年轻的长随。由于醒言和居盈都比较紧张月光也比较黯淡只盯着了正主儿对那跟班一时竟没有察觉;而那位年轻长随也由于事出突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正当这长随缓过劲儿来便待惊呼之时却已然软软的倒下。就在他方才后脑勺的位置正停着一只醋钵大的拳头!

    自以为得计的年轻人还毫无知觉却不知刚才差点大难临头!

    所有这些事情都似走马灯般很快完成;如果有人不小心看到还会以为刚才那儿正上演了一出皮影戏。

    此后的事情便与方才鄱阳湖上的那一出类同。向来只习惯于给别人做演讲的吕老县爷不得不接受了一通终身难忘的说教。没了听惯的阿谀奉承却充斥着无法无天的嘲讽与恐吓。

    这次醒言他们调整了一下说辞把自己描绘成大孤山上落草的贼寇;而醒言和那位卖药少女的恋爱关系也从那漏洞百出的一见钟情摇身一变为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毕竟这吕老儿可不比陈魁那粗蠢汉子稍有不察便可能被他看出了破绽。

    声辞并茂的演讲终于在吕县爷的浑身冷汗中结束。以一个恐怖的威胁作为结语两位不之客扔下他扬长而去。

    挣扎了良久吕县爷才从醒言那砍了半天价才买回的廉价麻袋中艰难解脱出来。身上粘粘的冷汗被秋街透凉的晚风一吹再加上刚刚经受的那通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煎熬吕老爷只觉得身心俱都格外的难受。

    定了一会儿神又踉踉跄跄寻着了他的随从唤醒后相互搀扶着往吕府方向蹒跚而去。那惊魂未定的年轻长随并不知刚才他的老爷生了什么事故;只看老爷那失魂落魄的神色机灵的年轻人便知道此时应该保持沉默。

    夜路漫漫一路无言。

    表面看似平静、但比长随多听了一番演讲的吕县爷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这辈子第一次觉自以为不可一世的一县之主在遭遇到路边强梁时却原来也这般的孱弱与无能。再思量起过往自己的那些所作所为恰如被当头棒喝不禁冷汗涔涔而下!

    此时他才幡然醒悟原来大家敬他惧他都是因为自己的那个官位和王法——虽然自己常常不拿这王法当回事;可一旦有强人也似他那般藐视了这王法自己在这些强梁手段下也与那些常被自己欺压、任人宰割的贱民无异。而自己先前可以那样的肆无忌惮无往不利往往还是倚仗了他那身为州守妹妹的夫人常替他收拾烂摊子;否则不用那贼匪动手自己也早就被官场上的强豪打翻在地。

    吃了这番惊恐的吕老县爷此刻却变得无比的清醒。原来家中那位自己常常敬而远之的结妻子才是真正的爱己护己之人。念及此处吕崇璜吕老爷不禁更加快了脚步向那正有人等他回去的家中走去。

    甫一进屋吕夫人看到丈夫如此狼狈不觉惊呼一声顾不得责他迟归只着忙问他出了何事。吕老爷却不作答一把揽过妻子颤抖着叫了声:“娘子!”却觉自己的娘子已经是鹤斑斑心下更是百感交集。正是:

    常堪叹雪染云鬟霜硝杏脸朱颜去不还。

    椿老萱衰只恐雨僽风僝。

    但只愿无损无伤咱共你何忧何患……

    这一夜多少人无眠。

    且说醒言与居盈干完这两件不法之事一路狂奔回客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客房。待到到了房里这俩人也与那吃了惊恐的陈班头和吕县爷一样也是惊魂不定。等过了半晌定下神来两人这才觉自己的双腿都有些不受控制颤抖个不停说不清楚是因为紧张、后怕、兴奋、还是这一晚上的折腾累得双腿抽了筋。

    “回来了!”

    “嗯回来了!”

    两人的声音都有些抖不过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喜悦。不管明日结果怎样总算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并且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其实在老成持重的大人眼里醒言这劫持上官威逼放人的法子实在是有欠斟酌有诸多行险不妥之处。要是他们的话无论如何也不敢这般轻举妄动必会反复考量迁延时日决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可正因为醒言这市井少年并不知天高地厚那居盈小姑娘以前更是不知道啥叫害怕反觉得醒言这计划天衣无缝还很有趣又可教训一下坏人便忙不迭的惟醒言马是瞻。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俩莽撞儿女说动手就动手居然三下五除二一晚上便把这事给做成了。

    虽然这夜的一帆风顺与醒言那还算周详的计划颇有关系暗地里还可能有逛街路过的高人相助但实在还是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俩的运气和勇气。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对困难预想得越是清楚的所谓智者反而更容易畏畏尾不敢下手从而只能永远无成。倒是那些不了解前路艰辛的莽夫因无知而无畏莽莽撞撞的说做便做不管过程中会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最后却反而把事情给办成了。

    闲话少叙且说那醒言居盈二人虽然刚刚折腾了这么多事却丝毫没有睡意。居盈没回到自己的房里便和醒言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叽叽喳喳回顾方才的行动。两个年轻人越说越兴奋结果更是睡不着。

    于是醒言调侃居盈扮贼人的声音太奶气又怪她临场把那“扔去喂王八”的台词改成“扔去喂湖神”不伦不类。居盈则嘲笑醒言那段多情贼子的表演太过火笑他如此情真意切是不是真个想媳妇——直窘得醒言大呼冤枉极力辩白力陈自己那些话儿都是从稻香楼酒客那里听来……

    两位不识愁是何滋味的年轻人就这样折腾到雄鸡唱晓方才各自歇去。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醒言这才起来穿衣洗漱然后便去看居盈起来没有在走廊内却碰巧遇上居盈家的车夫。那车夫跟醒言道了声早然后似乎无意中提到昨天那望湖街上被抓去的那对卖药父女已然被放出来了。

    醒言听了这消息立马喜形于色按捺不住便去候着居盈起来然后便把这好消息赶紧告诉她。居盈听后也是乐不可支看来昨晚那两场“捉放曹”起了作用一晚上的奔波辛劳没白费!

    且略过这俩年轻人“弹冠相庆”不提再说那吕崇璜吕县爷一大早便急急赶到县衙正在那书房之中转圈儿冥思苦想如何找个说辞命那陈魁放人。正是说曹操曹操便到却听得门外陈魁陈班头求见。

    “这厮今日倒来得恁地早!”

    不过正要找他吕县爷便赶紧回到楠木椅上正襟危坐然后便唤他进来。

    此时吕县爷心中已打定主意虽说以往这陈班头逮到颇有姿色的女子便似猫儿见到腥一般再无放过之理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逼他放手因为昨晚那俩贼人的恐怖话语可是言犹在耳。要是这陈班头实在不识相也只好拿这品级压他。只是最好还是不要撕破脸毕竟自个儿以往的不良之事这陈魁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瞅了一眼正进来的陈魁吕县爷心下顿时有了计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然后咳嗽一声便从他最擅长的玄学开始滔滔不绝为最后暗示陈魁放人大作铺垫。

    可惜这媚眼儿却是做给了瞎子看想不到那陈魁心里也正如万爪挠心端的是心急如焚!

    一大早赶过来请示老爷放人却被吕县爷当成了水湖社的同道阴阴阳阳有有无无的一大通直灌得陈大班头是晕头转向。正自嗯嗯啊啊的不住称是这陈魁却突然想起昨夜那俩奸险贼人的凶狠手段特别是那午时之前准时放人的警告顿时毛骨悚然再也顾不得打扰正说得兴起的吕老爷的清兴截住个话头插言道:

    “吕县爷小的有急事禀告!”

    “哦?什么事?”

    被打断正自精心构建着的长篇铺垫吕县爷心下着实不高兴但这时却也不便作尽量和颜悦色的让陈魁慢慢禀来。

    “吕老爷您看是不是可以把昨天中午小人抓的那对父女给放了?”

    “噗!”

    吕县爷口里茶水一口喷出!

    忽见老爷神色怪异陈魁着了忙赶紧把昨晚失眠一夜才准备好的说辞用最诚恳最谦卑的语气娓娓道来论证昨日自己对那对父女实在是一场误抓。陈魁先为自己的失职作了沉痛的检讨最后更表示为了弥补自己的工作失误主动要求从自己薪饷里扣除释放那对父女的赎银作为对自己疏忽大意的惩罚。

    吕县爷强忍住抱那陈班头亲嘴的冲动用符合县主身份的和缓语气表示了对属下勇于承认错误的嘉许并希望他最好能尽快改正这个失误赶紧把那俩父女放了。而鉴于陈班头办事一向勤勉向来处事公平的吕老爷这次也一样决不会因为陈班头小小的失误便要扣他的薪饷。

    那事先充分认识到此事艰难的陈大班头却没料到今日这吕老爷竟如此好说话。原来悲壮的决定拼着破财也要从这爱财如命的吕老官儿处虎口夺食却不成想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没费多少口舌这县老爷便痛快的准许放人。委实想不出这向来“鹭鸶腿上劈肉蚊子腹内刳油”的吕县爷竟还有如此廉洁高古的另一面。

    “自己以前是不是有些误会他了?不管怎的昨晚的化险为夷和今天的顺风顺水看来一定是自己的诚心祈祷被菩萨听到保佑着自己总是能逢凶化吉。这事办完后便得赶紧去那老爷庙还愿把昨晚许下的那只大猪头尽快给菩萨送去!”

    陈魁陈班头正自胡思乱想这吕崇璜吕老爷也是暗自庆幸。不知怎的平时倒没怎么觉今天他越看陈班头那鼻青脸肿的面容便越觉得可爱。

    嗯?鼻青脸肿?!一直心神不宁的吕老县爷直到这时才现属下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恰似开了座染坊便赶忙亲切的询问这位忠心的属下生何事。

    “呃这点小伤是小的昨晚倒洗脚水不防那天黑地滑脚下滑了一跤就磕着了颜面……”

    “哦那陈班头以后可要注意脚下。”

    “多谢老爷关心属下以后一定注意!

    “咦?老爷您的脸上……”

    原来这时陈班头也觉面前的吕老爷脸上也破了几道血痕。

    “这个……其实是昨晚我见你主母怀里那小猫叫得心烦便想要抓它扔出门去。却不料反被那畜生抓伤了几道!”

    “哦!那老爷您以后也要当心了。”

    这两人各怀着鬼胎谁也没注意对方话里的毛病。

    “老爷您没啥事的话那小的就告退了!去把那俩父女放掉。”

    正是陈班头生怕夜长梦多无心逗留。

    “尽快放掉!!!”

第十章 随口利牙,哪管鬼哭神怒

    且说那位吕崇璜吕老爷遭此大难之后却如同醍醐灌顶幡然大悟从此竟痛改前非。吕崇璜仿效那汉初无为而治的郡守曹参、汲黯凡事只管其大体少问琐事放手让鄱阳县的商户豪强来处理地方事务;自个儿则整天只知在衙门饮酒或与夫人治装冶游或去那水湖文社会友成日里快活得紧。

    没成想反是这样鄱阳县此后却年年风调雨顺孥丰民富竟称大治。而他那“吕蝗虫”的外号自此再也无人提起宽忍善良的老百姓从此只知道鄱阳县有位英明旷达的“吕公”。

    而这吕公吕崇璜的传奇还未就此结束。在他年迈致仕之后便只在家中与夫人一起颐养天年。却不料鄱阳湖那边的大孤山竟真个有贼寇占山而起兵祸连延数村。而当时的鄱阳县宰乃一介书生为人孱弱见贼人势大一时竟惶恐无策;经人指点只得登门来向吕老前辈求教。

    吕公闻听贼人恶行大怒而起不顾年事已高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以“鄱阳吕公”的威望清名不数日竟聚起数百民壮。操练数日后吕公崇璜不顾年老体衰让左右用滑杆抬他上阵督促民勇攻击贼寇。兵众见吕公竟亲上战场感动之余各效死力竟然连战连捷最终剿灭大孤山寇匪俘虏贼人甚众。

    吕公年高之际犹以文职领武事竟就此将那穷凶极恶的贼寇剿灭此事立成当时一段佳话。鄱阳县一城民众也俱感吕公大德当朝皇帝也闻其事迹亲书“当世伏波”之金匾赐他以示嘉勉。

    而那位陈魁陈班头自从那夜贼船惊魂之后总觉得脖子上有些凉飕飕从此这个班头也当得束手束脚甚不爽利。痛定思痛经过深刻的经验教训总结陈班头最终决定还是去当名躲在暗陬的贼人才更有安全感。于是他便索性辞职不干沦入盗寇一流。

    谁成想陈魁这厮衙门工作做得不咋的却在这盗匪一行有着惊人的天赋。最后更当上大孤山匪寨的二寨主。只是时运不济想不到那声势浩大的大孤山群寇最后竟被吕公这半截都入了土的老头给率人剿灭。而陈魁亦成了昔日老上司的阶下囚。

    作为贼被押至营中受审之际陈魁一见是旧主当堂赶紧叙起从前旧谊希图吕公看在旧日情份上饶他一命——却没想此举倒反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一名跟随吕崇璜吕老爷子起事剿匪的青年士子一听这穷凶极恶的贼满口胡柴竟跟自己素来视为偶像的吕公吕老大人乱攀交情不免便怒冲冠一刀砍下这陈魁的大好头颅。这青年士子向以快刀著称吕公一时竟阻拦无及!

    如果有人了解前因后果不免便要叹这宿命无常、报应不爽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那两位一手促成这两人命运转变的少年男女现在却是毫无知觉。此刻二人正在鄱阳湖中的一叶扁舟上往那南矶岛飘然而去。

    原来为庆祝那对父女获救便由居盈提议请醒言去那南矶岛上的水中居吃鲥鱼。醒言心情也是大好又闻听可以补全这鄱阳湖名吃更是一拍即合于是二人便雇了一艇小舟往那水中居悠然而去。

    待尝到水中居那闻名遐尔的“清蒸鲥鱼”饶是居盈小姑娘见多识广却也不免大呼美味;而那位向来便与佳肴无缘的农家少年更是吃得心旷神怡。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占了天时地利的“水中居”将这刚离水的鲥鱼用恰到好处的小火焙煎把这极新鲜的鲥鱼蒸得是滑嫩无比入口又自有一股馨香。难怪陈班头那样的色中饿鬼也要先来这“水中居”先饱口舌之欲。

    且说二人食罢心情正好又见天气正是晴和长空万里有如碧洗便在南矶岛上寻得一艘画船登舟游览鄱阳湖的胜景。

    晴空下的鄱阳湖自有另一番风情。近处的水面映着日光波光鳞鳞似有璀璨的光华柔然流动。稍远处那水泊便似明净琉璃湖面明瑟纯净;远睇飞鸢体态翩然如在画中一样。在那目力所穷之处却仍有云雾笼罩只见得烟水苍茫。

    这秋水浸着遥天上下清映水天交接处渺然一色。

    在这造化非凡的胜景之前醒言与居盈这两位少年竟一时忘言只沉浸在这水光天色之中。

    船移景换不多时已来到一处高耸的石岛旁。这石岛正是鄱阳湖中的另一处胜景罗星山。这罗星山已是出了鄱阳县境所在水域已属星子县城。

    罗星山是一座小小的石岛高约数丈纵横大约一百余步乍看便似星斗浮在水面。当地人俱都传说这罗星山乃天上坠星所化所以又名“落星墩”;当地亦有“今日湖中石当年天上星”的说法。在此处极目远眺已可隐隐望见庐脉群峰的淡淡山影。

    能坐上这艘要价不菲的画船大多是些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也有不少携刀挎剑作些无本生意的江湖商贾;在这满船游客中醒言这土里土气的少年和居盈这位年方及笄的少女倒反似个异数颇与众人格格不入。

    见这罗星山的奇特不免便有人要诗兴大以助游兴。比如这位看上去倒也风流儒雅的俊朗子弟见有居盈这女儿家在更是整理整理绸袍衣冠把那手中羽扇轻摇仿着点将台上当年羽扇纶巾的周郎气派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便要吟诗一——却不知现已是气爽秋高再拿这羽扇出来现世不免便有装幌子之嫌。

    居盈瞧他这做派心下却是不屑;不过倒也好奇想看看这位“小周郎”如何的出口成文。

    那位仁兄眼见成功的吸引了大夥儿的注意特别是成功获得了那位少女的关注不免心中暗喜在这万众瞩目中终于开口吟诗:

    “远看此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

    若把这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抑扬顿挫的念完这位仁兄秋扇轻摇举目环顾正是顾盼自雄。满船游客除了醒言居盈之外不免或点头称赞或作沉思品味状惟恐被人看出自己不识之无——于是醒言这按捺不住的大笑声便在这一船人众中显得格外的刺耳分明。反而居盈那忍俊不禁的嗤笑却被醒言那大笑声掩住。

    正在踌躇满志目空一切的才子不禁闻笑色变。回头观瞧是何方高人笑却见原来是一位土气十足、满身粗衣布衫的少年正在那儿乐不可支。于是这富家子弟心下不免更加恚怒张口对醒言大声呵斥道:

    “小子!难道你认为大爷这诗不佳?!”

    听他质问少年这才觉闯了祸赶紧谦恭答道:

    “不敢!不敢!实在是小人见爷台这诗委实作得好十分流畅易读!最妙的是它还非常诙谐幽默小的被如此好诗感染不禁有些失态千万望大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此原谅小的!”

    只是虽然言语说得谦恭但他那一脸还没来得及撤掉的笑容却让他谦卑态度效果大打折扣。这位仁兄便觉得他言不由衷不免更恼羞成怒阴阳怪气的讥讽道:

    “哦?倒没现这位土头土脑、一身华服的小哥倒有如此见地想来一定是满腹诗才了?那今日不妨便让大家见识一下!哈哈哈~”

    说完这厮便放肆的嘎嘎大笑起来。

    听他这讥嘲话儿满船看客顿时也轰然大笑。在这漫天的笑声中已习惯遭人轻视的当事人反倒不觉得如何;倒是居盈小姑娘气得满脸通红直叫少年一定要作好诗好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于是这满船笑声更为响亮!

    见居盈因自己被人耻笑饶是脾气再好此时醒言心中也不免暗怒。并且不知从何时起醒言潜意识里已有些不愿在少女面前出丑不由双眉一竖大声说道:

    “好!小子今日便也来献丑一番!”

    醒言这含愤话语端的是清宏响亮;满船的嗤笑声不禁嘎然而止。众皆愕然:

    “嗯?想不到这土吧啦唧的少年竟有如此好嗓!”

    但见这少年不理众人昂然仰拍着这画船阑干面对那长天秋水曼声清吟道:

    “罗星一点大如拳。”

    众人闻得这句便待要嗤笑;却不知怎地这貌不出众的少年以那空廓寂寥的青天烟水为背景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众人口中嗫嚅了半天这讥诮的话语终未能说出口。而那同行的少女居盈却也是一脸惊讶神情有些复杂的望着这位两天前才结识的同伴。

    那醒言却不知身后众人的反应昂然吟道:

    “罗星一点大如拳

    打破鄱阳水中天。

    醉倚周郎台上月

    清笛声送洞龙眠!”

    慨然恢宏的话语抑扬顿挫间似乎蕴藉着一股浩然的天地之气回荡在眼前这涵澹廓潦的水天之间!

    正当醒言在那船边吟诵之时众人尽皆紧紧盯住他的后脑勺都想等他转过身来仔细瞅瞅这位气势十足的少年倒底长啥模样。刚才光顾哄笑还真没人留心这貌不出众的粗衣少年具体长啥样子。

    终于在众人瞩目之中吟诵完毕的少年缓缓转过头来——

    却见他一张脸正笑得稀烂讨好的望向刚才那位羽扇摇摇的富家子弟讪笑着征求他的意见。

    许是这场景与预想的反差太大大伙儿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不过醒言那满脸谦恭无比的笑容和那打着几块补丁的粗布衣裳很快就让这些习惯趾高气昂的船客恢复了正常。这些自信的船客都相信刚才看那小子威势十足只不过是自己的眼睛被这日光映着水光一晃而产生的错觉。

    只见那位秋扇公子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品评一番最后给出评语:

    “还行字数对头只比我那诗稍微差上一截;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见这场风波已经平息醒言便回到居盈的身边。小姑娘那壁厢却一脸不高兴奇怪醒言为何与这帮人如此客气。倒是醒言淡然一笑告诉她不必与这些人计较否则没的坏了他俩的游兴。闻听此言居盈这才释然。

    其实少年心里还有一个原因并没有告诉她那就是他其实已经习惯这样的谦恭了。毕竟自己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山郊穷苦少年又有什么资格可以与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富家子弟计较呢?

    只是聪明的醒言看得出这位纯真的少女对他卑微的身份并没有什么感觉因此也就不再多言免得又闹出另一场风波。

    一般船到罗星山这鄱阳湖中的景子基本就算看全了。于是这画船便转过舵来调头缓缓向南矶岛返航。

    远远可以望见南矶岛葱翠的树影时醒言不免又想起那水中居的清蒸鲥鱼真个是唇齿犹香。正在回味美味却又想到这鲥鱼倒还有个典故;开始只惦记着美食倒忘了讲给居盈。这时正好讲给少女听也好冲淡罗星石岛那一场不愉。于是少年便开始兴致勃勃的把这个刚想起来的典故给身畔的少女娓娓道来:

    这鄱阳湖中的鲥鱼因为腹薄如刃鳞粗而光亮浑身色白如银古时亦称其为“银光鱼”。与其他地方的鲥鱼不同这鄱阳湖的鲥鱼不仅四时都有它那晶莹的额前更有一点嫣红。这红点鲜亮通透煞是好看。

    据说上古时这鄱阳湖中的鲥鱼也和普天下鲥鱼一样额前光洁如镜本无红点。相传后来大禹治水之时有个唤作“无支祁”的妖怪在长江中游鄱阳湖附近为害作乱堵塞水路引得这鄱阳湖也是洪水滔天淹死了许多百姓把这方圆数百里之内俱都变成泽国。大禹闻听妖怪恶行便去请得神兵天将前来襄助。只见那天将一斧砍去便将这堵塞的长江劈开一条通路水路复畅这鄱阳湖的洪水也便得泻去。

    只是许多年后那妖怪无支祁却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在这鄱阳湖中兴风作浪;湖面上整日里都是浊浪排空渔人们根本无法下湖捕鱼顿时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生计。那东海龙王得知之后便派他的太子小龙王前来鄱阳湖镇妖安民。小龙王法力高强来到此地一举成功。因其功勋甚著小龙王后来便被天庭封为“四渎龙神”掌管长江、黄河、淮河、济水四大水脉;而与长江声息相通的鄱阳大泽也成了四渎龙神的一处洞府。

    打这以后东海老龙王每年四五月间便派鲥鱼精捎带家书给小龙王。家书递达之后四渎小龙王便会用朱笔在这鲥鱼头上点上一点作为它已将家书送到的凭证。

    此后那送信鲥鱼的子子孙孙便在这鄱阳水泊中代代繁衍;这些鄱阳湖后裔们也变得与天下其他水泽的鲥鱼不同额头上都生出一个鲜亮通红的圆点。

    这一通话下来直把居盈小姑娘听得如痴如醉。醒言上次在饶州城为其导游之时便显露出惊人的语言天赋;而此时又面对着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湖光山色更将这段本来就很曲折动人的传说娓娓道来将那妖怪的穷凶极恶、天将的神通广大、龙王的父子情深描绘得绘声绘色。而自小锦衣玉食的少女居盈从没听过这样婉转曲折的故事;更没想到这鄱阳湖的小小鲥鱼竟有如此神秘而美妙的来历。一时间少女竟听入了迷浑忘了自己的所在。

    正当两位年轻人沉浸在那美丽动人的传说之中却忽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二人耳旁响起:

    “什么龙王妖怪鱼头马面乱七八糟的!这朗朗乾坤哪来那么多古古怪怪!你这臭小子编这瞎话儿只合哄骗那无知的少女!可你这厮也不对着这鄱阳湖照照自己那副穷酸样子。真个是不自量力!”

    这如此不和谐的噪音正是自刚才那位“下头细来上头粗”的仁兄之口。这厮一向会念几句歪诗便从此风流自诩;又仗着囊内银多自有一群闲徒帮衬便自认才高八斗、不可一世。这厮正是那典型的“囊丰才瘦”的纨绔子弟。

    只是向来自负高才不料方才在那罗星石岛旁却被这乡下少年耻笑。这厮何曾受得这气回过味儿来不免就怒从心头起正要寻机会伺机作。不防那乡下小子从此却是无比谦恭正似那耗子偷鸡蛋不知从何处下嘴这厮一时竟不知衅从何起。

    眼见这南矶岛快到心急如焚之下若再找不到机会作难免胸中块垒郁积从此便要落下心病!

    正在左近逡巡彷徨之际恰听到少年正说那怪力乱神之事立时如获至宝赶紧抓住话尾顺势讥诮一番——却因实在憋得太久不免语气有些气急败坏更显得无比的聒噪难听。

    见二人没反应过来这厮更是得意使力摇了摇鹅毛扇子回头跟满船人众高声怪叫:

    “诸位快来看呐!看这儿龙王没有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倒有一只!”

    那些船客也都并非善类适才却在那罗星石岛旁吃了个瘪心中端的是憋闷无比也正想寻个机会作出来此时更是心领神会极为配合的轰然大笑起来。嘲笑之余更夹杂着诸般尖损刻薄的讥讽嘲笑。见如此难得的放肆机会连那船主艄夫也都加入进来极尽讥嘲之能事。

    醒言与居盈充其量只是两个少年如何曾遇过这种场面。在这满船人众的讥诮嘲讽中两人虽然一时为之气结但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在这满船的纷闹嘈杂中谁也没注意到在他们头顶这片万里晴空中有一朵乌云初时只有铜钱大小却正在无声无息的缓慢扩大……

第十一章 神威难测仙颜露

    正在醒言怒不可遏暗暗攥紧双拳正准备豁出去让那厮脸上开花却现这满船原本兴高采烈的讥诮声一时竟渐渐小了下去。

    从怒火中渐渐平复下来的少年这时才觉眼前这片熟悉的天地却正在生着骇人的变化:

    原本晴朗明净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本来只是轻风细浪的鄱阳湖水现在却似一锅正在烹煮的开水便似要沸腾起来。在湖面上觅食的飞鸟现在已踪迹全无。那些打鱼的船家见着这古怪天气也全都慌忙收网上岸。

    这时候在众人头顶那乌漆的苍穹之上正有千百道惨白的闪电恰如细蛇般不住乱蹿。在那浓重深沉的黑云背后隐隐听得有风雷滚动。

    此刻整个鄱阳湖的上方恰似有一口大锅倒扣下来天穹如墨涛声如沸白昼顿如黑夜朗朗乾坤刹那间变成恐怖的修罗界!

    “船家!快划船!快划回去!”

    此时船上众人个个惊恐万分在这惊涛骇浪中东倒西歪干嚎惊叫声不绝。或骂或叱或求所有人都在催促着船主尽快将船划回。

    醒言和居盈也被这骇人的异状吓呆全忘了刚才的不快。居盈毕竟是一女流身轻体弱被周遭惶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在此紧要关头少年再顾不得甚礼教大防一把拉过少女将她护在胸前。此后少年脊背上不知吃了多少回大力的冲撞也只是紧咬牙关忍住不言只顾死死护住居盈。

    “啊~~这船动不了啦!”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那船主的口中传来。

    原来正当船上的艄工拚命的打桨却现无论自己如何用力这桨棹都似划在半空中借不到分毫水力。这画船竟是寸步难移!现在那画船的尾舵又似被铁水焊住任船工死力去扳却只是纹丝不动!

    船主比哭还难听的描述立时绝了众人逃回南矶岛的念头大夥儿更像是没头苍蝇般惊惶无措。虽然众人都急着逃离但一时却也无人敢跳下水去——看这湖水诡异的沸腾情状谁也不敢想象一旦入水会生何种恐怖的事体!

    死亡的阴影顿时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正当船上众人陷入绝望都以为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之时却忽听有人一声惊呼叫大家快朝南边看。原来在那南天之上原本乌漆如墨的黑云之中忽有数朵彤云闪现渐聚渐集连环纽结恰似有赤字如火!

    在满船人众的惊恐目光中那字状彤云正渐渐向画船移来。

    醒言自经那马蹄山上一夜古怪之后不觉目力已变得越来越好在众人还懵懵懂懂努力辨认赤云形状之时他却已看到那几朵妖异的彤云正纽结成四个歪扭的大字:

    醒言盈掬

    这一下对少年来说不啻为晴天一个霹雳!虽然那“盈掬”二字还有些不解但恐怕指的就是这少女居盈因为这两字读音正好相反。

    “想不到往日看过的那些个志怪神鬼之事今日竟报应在自己身上!”

    心中正叫苦连天正待装作懵懂就将此情掩饰过去却不防旁边已有人扯着嗓子大叫:

    “就是他俩!就是他俩惹得湖神怒!”

    醒言闻言大恐侧眼看去现那大叫大嚷之人正是先前那个羞辱他的纨绔子弟。

    此时这厮手中的鹅毛扇也不知丢到哪儿去袍歪帽斜手舞足蹈正如疯狗般指着醒言和居盈狂嘶乱叫。

    原来这厮之前在一旁偷听醒言居盈二人对答之时便听见他俩的姓名。虽然听得少年呼那小女子“居盈”但也只与那“盈掬”互为颠倒想来应是不差。这天上的如火赤字一定便是指他们二人了!

    众人见了赤字指示闻听湖神怒是为了旁人顿时心下大安心说谢天谢地这下可找到替死鬼了!湖神老人家既然给他们明确指示出来一定是不想误伤了他们看来自个儿这条小命这次是保住了。只是此番安然返回后以后谁再敢跟自己提那“乘船”二字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一旦性命无忧众人的脑子便又灵光起来纷纷揣测这二人得罪湖神的原因。先前似听这少年诗里提到一个“龙”字是不是便是那时冒犯了湖中龙神的尊讳?又听说这小子方才闲得没事时在那儿扯什么妖怪“无支祁”会不会便冲撞了妖怪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正在众人胡乱猜测之际却听得这头顶上的雷声越来越响似就在头顶一丈之处滚动。众人这才想起甭管是龙神怒还是妖怪寻仇当务之急便是把这俩男女丢下湖去献祭。于是诸人便如同事先约好一般一齐向那俩少年逼去。

    不过直到这时前面人众才现这位貌不惊人的少年竟有如此大力只管倚靠在船栏上死命推拒一时竟是耐他不得!

    其实在听得那纨绔子弟的叫嚣之后醒言便和居盈对望一眼:

    今日这番自己二人怕已是在劫难逃。

    两人心下不约而同的想到一定是昨夜二人做下那劫持命官的不法之事惊怒了神灵才降下了如此灾祸。看来真个是“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人间私语天闻若雷”这天威难测实在好怕人也!

    正当少年与众人拼死相拒便快要抵挡不住的诀别之际这少女居盈反倒是神色平静。

    往昔种种今日种种恰如电光石火般一一在眼前闪过。

    “今番就要与这少年一起葬身在这鄱阳湖中吗?”

    在此危急时刻看着眼前这位正拼力护住自己的淳朴少年少女却感觉心下竟有几分从容安定似已不再惧那将近的死亡寂灭。

    而醒言心中却惦记着家中那老父慈母。都只怪自己这般胡闹才遭此劫。今番罹难湖中看来是无法报答双亲养育之恩了。再看一眼身前的少女不觉更如万箭攒心暗骂都是因为自己才连累这天真可爱的少女。

    念及此处少年突地对面前这汹汹人群高声叫道:

    “各位大爷且住容听小子一言!今番都是小子无知惹怒了湖神老爷;只是却不关这少女之事恳请各位叔伯能看在她一介女流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如若答应此言小子绝不再抗拒!”

    没想这一番肺腑之言却只引得一片喝骂。众人只为保命见那湖神结字示意要这两人献祭万一打了折扣最后神灵怪罪下来可不是耍子!正是各顾性命那还管得和这少年废话。

    见群情汹汹居盈便对正自惶恐无措的少年轻轻说道:

    “昨晚劫人我便说过不会丢下你先逃。今个更不会看你一人赴死……”

    看这及笄少女脸上决绝的神色醒言不觉心中大恸!只是今番事已至此已绝无转圜余地。想及此处醒言不禁一声长叹推开死命挤来的两人对面前众人说道:

    “看来今番我二人是在劫难逃了!但请解给我二人一条小舢板从此便生死各安天命。但如果各位不答应俺这要求我二人便是作了厉鬼也不会放过各位!”

    要是放在往日听了这厉鬼恐吓之言这些人不免要嗤之以鼻。只是今日见这鄱阳湖的种种诡异情状恐怕神鬼之事也非妄谈;虽然个个心中暗骂这少年哪来那么多废话还不赶快主动跳下去救得老子性命但既然这两人愿意离船献祭给他俩一艇小舢板还不是小事一桩?在这奔腾如沸的湖水之中那片木凿成的小舢板又与一苇何异!还是就依这少年之言赶快把这俩瘟神送走省得夜长梦多。

    这时满船人众竟是一条心思赶紧给醒言二人让开一条宽阔的通道让他俩去船尾解下那艇小舢板。众人尽皆屏气凝神紧张的盯着那二人的每一个动作。待得亲眼瞅见两人登上那一叶孤舟这画船上所有人才都松了一口气。

    ……

    ………

    …………

    漫天风波中有两双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便在醒言、居盈登上舢板的一刹那众人头顶上那酝酿已久的闷雷似乎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众人只听得耳旁“咔嚓”一声霹雳那漫天的乌云为之震动便似在那如火彤云处撕开一个口子忽有一道面目狰狞的血色电光闪现状若龙蛇直朝这小舢板奔腾而来!

    云端这惊天的霹雳、这闪华的神电来势端的是迅猛无俦无论是自份难逃天谴的醒言居盈还是那画船上自忖已逃出生天沾沾自喜的众人在这天地巨变前都有若痴呆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目不及交睫间已是万事皆休、人鬼殊途。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

    暄腾的鄱阳湖似已经远去天地间又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我这就死了吗?”

    “这、这就是黄泉路吗?”

    良久被那惊心动魄的天地之威震晕的醒言悠悠然似乎又有了一丝知觉。懵懂间彷佛感觉眼前有一团朦胧的人影正在焦急的向自己呼喊着什么。

    挣扎一阵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却看到一张如花似雪的陌生容颜。

    “呀!”

    刚见到一丝光亮的少年却顿觉两眼一黑:

    “罢了!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此劫!这般快便到了阴曹地府了这牛头马——呃?”

    想至此处少年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头:

    “地府有这么好看的牛头马面么?!”

    重又努力睁开自己的眼帘——于是少年便在他十六岁那年看到他这一生中所见过的一幅最美的画卷:

    已是云消雨霁的青天烟水之湄一位仙姿艳逸、如梦如幻的少女正一脸哀婉的望着自己;那一抹杏花烟润般的凄迷之色更显得她无比的纤婉清丽韵致横流。

    见醒言醒来那仙子般的少女神色颇喜不觉嫣然一笑——那一瞬间在醒言的眼中少女那眼波流转间的神光离合彷佛刹那照亮了眼前这整个的青天、碧水、白云、远山与这鄱阳秋水的波光一起潋滟、摇曳。

    刹那间似感应到这道不似人间凡尘的气机醒言身体里那股久违了的月华流水似乎也被少女这刹那的绝世芳华所牵引与眼前这离合的神光一齐低徊、荡漾……

    和着这流水的节拍醒言已是神思缥缈。刚在生死之间走过一回的少年乍睹这绝世的玉貌仙姿则心欲想已忘思;口欲问已忘言。此时少年的脑海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思考只是反复盘旋着塾课课文中的一句话: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啊!”

    神思恍惚的少年直到突觉被一股清冷的湖水浸到头脑才又清醒过来重又回到了眼前的人间。

    原来那少女见呼了几声之后少年都不作答便来推他一把。不料少年正斜卧在浅水之湄恍惚间竟被推落水中。只是幸好这岸边水浅只狼狈了一番醒言很快又爬上了湖岸。手忙脚乱间却听闻:

    “谁家轻薄儿?目灼灼似贼!”

    仙旨纶音正配得这仙苗灵蕊般的容颜。

    呵~定是刚才死劲盯着人家瞧唐突了佳人被当作了登徒子。只是……这声音咋这么耳熟?

    今日这怪事见多醒言不敢孟浪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知这位仙子可认得在下否?”

    “醒言!我是居盈啦!”

    薄嗔微怒间一样的妩媚都丽流光动人。

    “呃……”

    看来今日这种种情状真个是在做梦;而这梦直到现在还没能醒。

    到这时见醒言这般情态少女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临水自照。待看清自己模样少女不觉掩口惊呼一声!

    之后让醒言接受自己便是“居盈”的事实颇费了少女一番周折。幸好最终朴实的少年还是接受了她那“家父严命自晦容光方能出游”的说法。这番说辞倒也合情合理;以眼前少女如此美貌如果不自晦容颜绝不可能轻涉江湖之险而只能被锁在深闺里。

    看来倒底是见识浅薄的乡下少年一时他却没想到如此惟妙惟肖的晦容之术岂是一商贾之家所能消受!

    尽管淳朴的少年相信了居盈这番说辞但这位鲜有机会见识美貌女子的少年乍见居盈这可谓惊世骇俗的样貌还是很不自然。而少女似也没想到会有这种状况生一时也颇为尴尬不似之前那般自在。

    过了许久许是想起方才在那神鬼莫测间的生死与共少年忽然抬起头望着少女展颜笑道:

    “居盈!”

    少女闻言也鲜活的一笑:

    “醒言!”

    这两声对答便让两人又回到之前的默契。

    此时居盈原本束在螓上的鹅黄带已被方才那番倾盆大雨打散失落。滑若丝锻的长瀑布般披散下来。于是少女便在这秋水之湄以湖为镜以手为梳顺理她那流瀑般的秀。

    离她身畔不远的少年看着居盈那曼妙的剪影心下却总觉得有些不大自在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过了一会儿醒言觉得静默无言似有几分尴尬便没话找话:

    “呃、居盈你看那南面那抹淡淡的远山好像你身上、那处的样子哦……”

    平素口才便给的少年此时说话却是结结巴巴总觉得有些别扭狼闶处。

    少女闻言便仰目去眺那远山情状隐隐间正见得那处有曲线婉转的两峰相对。

    乍睹此景少女呆了一呆忽又不知想到什么不觉俛向怀中望去;然后便晕红满颊轻啐一声伸手来推醒言:

    “呀!原来真个轻薄儿!~”

    于是没有防备的无辜少年又一次跌入水中;重新浸淫在清冷湖水中他却兀自懵懂心中疑惑不解思忖道:

    “正赞她眉黛两弯若淡淡秋山为何又要突地恼我?书上不也有‘水似眼波流山似眉峰聚’之句么?”

    受这无妄之灾的少年心下感叹果然最是这小女子的心思难猜!

    就在这南矶岛畔浅水之湄少女娇憨难当少年困惑委屈之时不知不觉日头已渐渐往鄱阳湖西头沉去。

    秋阳的余晖正映亮湖西半天的云彩。霞光掩映中在幽渺的鄱阳大泽深处有一块小舢板正随波逐流载沉载浮。而那夜幕将至、某处已有些黝色的冰冷湖水也吞没了最后一块依稀可辨是画船彩阑的碎片……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第十二章 消魂处,离梦踯躅

    经历了这半日的惊心动魄醒言与居盈都不免有些神思倦怠。幸好居盈袖内尚有银钱未曾失落便由醒言去雇得一艇小划由少年打着双桨这一叶扁舟便分开夕阳下的鄱阳水波直往北岸而去。

    正在打桨的少年想到昨日晚间自己也在这鄱阳湖上干着同样事情不想只相隔不到一天便生这许多事情恍惚间便如同隔世。不过虽然吃了这许多辛苦却见到居盈有如仙子般的容貌也算颇值快慰。于是又回想起下午鄱阳湖上的那番风波险恶手下不觉加重了划桨的力道。此刻他再也无心多想只想尽快回家;在他内心里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尽快见到他以前天天见面的爹娘。

    而那正蜷侧在船头的居盈却用一顶竹笠遮住螓遮住她那凡脱俗的样貌免得上岸后惊世骇俗。

    与那心思单一的少年相比这少女的心中则更是思潮起伏。一会儿想起这位正划着筏子的少年一个多时辰前在那惊涛骇浪中的生死与共心下甚觉甜蜜不仅没有一丝后怕相反在自己心湖深处却还有一丝从未体味过的悸动无法形容无法说清楚却只觉得一想起来便似要全身颤栗。一会儿却又想到自己这番已显露了真容按照先前和爹爹的约定现在却应该回转洛阳了吧。即使自己耍赖但那生性固执、只听爹爹一人之言的宗叔也会逼着自己回去吧。

    要是放在往昔倒也没有什么;本来来这饶州之前自己这游玩兴致已快耗尽。没想却在这饶州小城遇上这好玩少年只是这短短两三日的时光却让她心里似是多了一丝牵挂割舍不下总也不情愿就这么离开烟波浩淼的鄱阳湖、离开朴实无华的饶州城、离开简陋但却温馨的农家山村……还有这划船的少年。

    念及此处少女不免有些娇羞转脸偷眼向少年觑去却见他毫无知觉正一心一意的前后划着桨棹。

    “唉像他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也挺好……”

    想起转瞬将至的离别少女心底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惆怅与失落。

    在出神的少女身旁小舟正划开夕阳下鳞波泛彩的鄱阳湖水。任谁也想不到便在一个多时辰前眼前这恬静安详的水域却还是一派浊浪排空、阴风惨惨的修罗景象。

    “也不知画船上那些人是不是也像我们这般逃出生天……不过今个自己这番遭遇也真个奇怪。”

    正在患得患失、心乱如麻的少女看着这满湖的烟水不由自主的想到

    “按理说那秦待诏的晦容之术即使遇着这倾盆大雨也绝不至被这些寻常雨水消散为何今个自己却显露出了本来的容貌?”

    “不过这样也好……倒便宜了醒言这傻小子!以后他该不会以为只有那杂货铺的李姑娘好看了吧?”

    想到这儿居盈却不觉一丝羞意上颊两腮被这西天的霞光一映愈显得娇艳无俦。

    ………

    在乘者的情愿或是不情愿之间这小舟终于靠上了北岸。

    解缆系柳弃舟登岸;回望来处烟水苍茫。

    待到了岸上醒言便对居盈说道:

    “我这番便想回家去了。你是不是也……”

    说到这儿青涩少年的话语嘎然而止再也没能继续下去。

    少女闻言螓低垂半晌无言;竹笠遮面让心下惴惴的少年看不到她神色表情。

    良久少女才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说道:

    “嗯我也想再尝尝那松果子酒醒言你欢迎么?”

    且不提居盈与醒言的小儿女情状再说那居盈家候着二人回来的马车夫已在这鄱阳湖北岸等了大半天。这车夫因为目睹了鄱阳湖上的异状不免心急如焚。虽说那善于筹算瞻事的成叔临行前让自己不必担心且言道:

    “老宗啊居盈与那少年俱是福缘广大之人自有上天护佑绝非人力可以加害只请你放宽心肠。”

    但虽说如此那成叔也非神仙;今日目睹鄱阳湖那恐怖的情状这老宗心内不免仍是惶恐无措。他心说如果小姐有甚万一那自己便是万死莫赎了!

    正在这宗姓车夫万般焦急之际却忽如久旱逢了甘雨一般愁颜尽展——原来湖堤上远远走来二人其一便是那少年。另外一个虽然戴着竹笠但显然便是居盈。

    一见他们老宗急急赶上去半道迎住二人;正待要问长问短但却一时止住只是怔仲无言。

    原来他正看到居盈竹笠遮掩下那恍若天仙的绝世容颜。

    “小姐您这是……”

    过得片刻老宗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宗叔我想去醒言家劳烦你驾车载我们过去。”

    居盈并没回答老宗的疑问只是请他备车去醒言家。少女这话语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显是毋庸置疑。

    “这……好吧。”

    虽然宗叔欲言又止但最终并没再多言只是引着居盈和醒言上了马车然后抖一抖丝缰长吁一声:

    “驾!~”

    于是这马车便载着醒言居盈二人离开这烟水苍茫的鄱阳湖在漫天的霞光中朝那马蹄山而去。

    依稀暮色下的马车中余光感觉着少女绝美的容颜醒言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

    “待到了家里见前日的居盈突地变得如此美貌爹娘他们会不会以为她是妖怪?”

    待宗叔的马车抵达马蹄山下时已经是繁星满天了。

    看到两天未归的儿子回来老张头和老伴都很高兴。但当他们看清正走进门来的居盈时二老不禁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醒言见状心说坏了看爹爹和姆娘这般情状十有**是把居盈当成妖狐鬼怪了!正要开口解释却听爹娘结结巴巴的说道:

    “仙、仙女下凡了!”

    醒言闻听此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说这下便好办了原来爹娘不以居盈为妖反以为仙。

    当下待二老神情稍微平复醒言便把居盈先前的晦容之辞又陈说了一遍告诉二老眼前这才是居盈的真实容貌。只是这陈说中略去了鄱阳湖上的那场惊魂免得二老吃惊受怕。

    听了醒言解释张氏夫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位仙子般的女孩儿便是前日那位在自己家中作过客的少女。得悉此中关窍二老反而不太吃惊。

    只见醒言娘瞅着眼前的女孩儿称赞道:

    “我看前日居盈那声音、那眼睛便一定不是像我们这般粗陋女子。眼下这仙女儿般的模样才和女娃子眼神嗓音相配!”

    虽然以前听过无数的夸赞甚至还有文学士为她题写的诗赋但居盈听了醒言娘这朴素的赞语却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害羞的说道:

    “姆妈毋相誉居盈陋质容貌怎比仙女……”

    待“惊艳”风波平复下来善解人意的醒言娘知道他们都饿了便不再多扯闲话只是摆开席面请大家用食。宗叔也被请来一起入座尝尝这农家自制的松果子酒还有那腌制的山珍卤味。

    在席上宗叔还是那样沉默只闷闷喝着酒不一言。

    见他这样醒言一家人也只道他憨朴少言并不以为异。那居盈倒是笑语嫣嫣对这松果子酒细斟慢品。夜色笼罩下的山居小庐中其乐融融一室皆春。

    用过晚食之后众人便还按上次的安排就寝;只是原先与醒言一屋的成叔现在换成了车夫老宗。

    醒言经过这半天的折腾也比较累了便很快睡下。

    正在少年魂梦昏昏之际隐约间便似听到窗外有人低语;虽道梦乡黑甜但醒言这次却是霍然惊寤。睁开朦胧的双眼张望时却现对面草铺上的宗叔已经杳然不见。

    醒言心下正自奇怪耳中又闻得那低语之声隐约传来便披衣起身来到窗前。正见那苦树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正是月明如水;篱桩边有两个人影似乎正在低声说着什么;仔细观瞧那二人正是居盈和宗叔似乎起了些争执。

    许是怕屋里人听见他们似乎都尽力压低了声音话语几不可闻。但醒言此刻十分好奇虽然隔了好远但凝神之下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似乎是车夫宗叔正要少女赶快随他回去而居盈却有些不愿意。

    隐约间听到宗叔提到什么“我主、约定……千金之躯……万死莫赎……明日一早……启程”等等。

    看那两人的神态语气似乎宗叔理直气壮且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而居盈小姑娘便显得有些理屈词穷。看来最终她是拗不过宗叔了。

    醒言也是冰雪聪明之人睹这情状如何想不到个中的缘由。一定是那宗叔的主人、大概便是居盈的父亲在居盈离家出外游历之前曾和成叔、宗叔交待过一旦女儿露出了本来容貌便立即将她带回家中。估计那少女离家前也做过这样的承诺才能出来游历的吧。

    有这样的约定想想也不奇怪。这江湖险恶风波难测以居盈这般花容月貌实在是步步危机、寸步难行。现在她又露出了真容想来她那忠心耿耿的仆役宗叔也怕少主遇到危险才这般坚持着让她回转吧。

    想通其中关窍少年心下怅然若失便又回到草铺上和衣睡下。不一会儿窗外话语渐不可闻。片刻后宗叔又蹑手蹑脚回到他草榻上安寝。

    “想来明日一早居盈他们是一定要回去了。”

    虽然从来都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经过这两三日的相处此时少年心中却感到无比的失落惆怅。

    于是这夜便有人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眠。

    翌日清晨所有人都在山村啾啾的鸟语中醒来。

    用过早饭后那少年虽已知道、但仍万般不愿听闻的话语却还是从宗叔口中说了出来:

    “好叫贤夫妇得知我家小姐已在饶州迁延了这几天时日现在也应该回去了。这两天我家小姐多受张家小哥照应在贵家也多有叨扰小姐与我心下俱是万般感激。这些散碎银两便请贵夫妇收下聊表谢意。我们便要就此别过。”

    也许是他们的离去也早在张氏夫妇意料之中因此倒也没有太多讶异;不过山村人朴实厚道招待居盈主仆原就是他们的好客之道。因此见宗叔要给他们银子虽然自家穷苦但也绝不愿意收下。在朴实的老张头夫妇看来如此招待本就是主人应做之事;如果再收他们银两那又与做生意的客栈食铺何异?

    正在推拒之间倒是居盈话了。她让宗叔不必相强然后对张氏夫妇冁然一笑说道这两天亏有醒言作她向导方才玩得这般尽兴因此上她便要在这临别之际送醒言一件小小物事聊表谢意。

    言毕少女便解下系在凝脂般颈间的一挂护身玉佩递与醒言。

    少女此举大出所有人意料;但听她那说出的话语虽然声音轻柔但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自有一股莫名的气势便似任谁都反对不得——便连那神色数变、正要出声阻拦的宗叔最终也只是欲言又止。

    于是醒言便接过那枚犹带少女体温的玉佩珍重藏在怀中却不一言只是奔回里屋去。

    正当众人不知所以时却见少年又奔了出来拿出一物对居盈结结巴巴道:

    “这个、这个是昨晚我做的准备送给你做个纪念。”

    原来那是只用竹根雕成的酒盅正是当初少女爱不释手的那种小竹杯。

    这竹盅上犹有寥寥几笔刻刀剜成的画儿原来是扁舟一叶水波几痕还有淡淡的远山数抹;画旁还刻着几个朴拙的字儿:

    “饶州留念”

    在少女把玩之际那少年诚声说道:

    “这只竹盏是夜里我在院中借着月光做就。只是光亮熹微实在是做得简陋。也只想给你做个纪念希望你能收下。”

    话语带着几分惶恐但语气真诚。

    “谢谢你我很喜欢。”

    少女平静的接过小竹盅然后便转身缓步登上马车。

    “宗将军启程吧。”

    少女微微颤抖着说道。

    车辚辚马萧萧身后这流连数日的饶州城终于渐渐离自己远去了……

    只是这车中的少女摩挲着手中这只简陋的小竹盅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饶州留念”四字她那双明眸中强抑多时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只是夺眶而出……

    正是:

    碧云天黄叶地秋风起

    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

    遍人间烦恼填胸臆

    量这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

    『仙路烟尘』第一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二卷:

    “一剑十年磨在手”

卷首词 逍遥志

    玉笛一管清响

    少年志向堂堂

    清狂何须惆怅

    洒脱莫学乖张

    更沽一觥芳酒

    逍遥自在无妨

    管平潮圝

第一章 负恨雄行岂意气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便似那天边的一行归雁载着居盈的马车也在那少年的凝注中渐渐消失在远方。

    告别了居盈对于醒言来说便似告别了一种生活。与居盈相处前后不过短短两三日对醒言来说却已足够刻骨铭心。

    只是对他这个出身山村的市井少年来说“刻骨铭心”这个词似乎已过于奢侈。相对整日为生活而奔波的日子与居盈这两三日的同甘共苦也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偶然意外。当伊人远去这一切便都又烟消云散。

    只来得惆怅一小会儿醒言便猛然记起一件大事:他已两天没去稻香楼上工了!

    “不能再在这儿呆了!”

    醒言心下暗暗责备自己:

    “得赶紧回去看看!指不定那刘掌柜有什么说辞呢。也许很狠扣一把工钱吧……”

    且不提他惶恐;再说他爹老张头这两天正好猎到几只野兔便想让儿子像往常一样顺路捎去城里贩卖。不过这一回少年觉得自己已旷工两日若如今再带着自家山产野物前去刘掌柜就更不会有好脸色。想到这茬他便跟父亲说明原委于是父子二人就一起赶路直往饶州城而去。

    等到了稻香酒楼醒言这才现事情要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由于两天没来不光他这个月的工钱刘掌柜一个子儿也不给更糟糕的是他已被掌柜的给辞退了。

    还在好言求恳几句却现大势已去。他那个位置显然已被一个陌生的后生小子给顶替了。

    其实对于稻香楼老板刘掌柜来说少年这两天没来上工却正中了他下怀!以前这打工少年便常常因为塾课拖堂从不能提前来上工掌柜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若不是还瞅着季老先生几分薄面醒言早就被他给一脚踹出门外去了。而这两天这臭小子居然旷工正是天赐良机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解雇还可以趁机省下这月在他身上的工钱开支!

    于是醒言刚一提自己被克扣的工钱刘掌柜便似被马蜂给蜇了一口一跳三丈高随手扒拉过一只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敲打跟这位前伙计耐心计算他这两天旷工给稻香楼带来的严重后果。而这位稻香楼大当家也着实有些能耐;算到最后连醒言开始为自己的斤斤计较感到羞愧起来。因为通过刘老板的讲解稻香楼不仅不应该补给醒言钱醒言却还得赔上一笔给酒楼——不过他不必再掏这份钱了;菩萨心肠的掌柜这样对他说:

    “唉也就不提了。我这人天生心软……”

    于是等晕晕乎乎的少年醒过味儿来时便现自己不知何时主动离开酒楼现在已站在大街上了。

    正所谓人要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正当他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走到处张望有没有招工告示却忽见身旁几个小厮正笑闹着一路颠过口里只是嚷道:

    “哦哦~泼皮六指儿又赖地上讹人罗~”

    听得此言心不在焉的少年就随意顺着小厮们颠跑的方向望去。谁知这一望醒言心下便是吃了一惊!因为远处喧嚷的街角正是他爹摆摊卖野物的地界儿。

    “咱爷儿俩今天不会都这么倒霉吧?”

    担着心思醒言赶紧一路小跑儿奔过去。待拨开人群一看他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原来被那躺在地上装死的泼皮无赖孙六指死死拽住裤脚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爹老张头!

    这憨厚老实的老张头现在正被泼皮胡搅蛮缠得不知如何自处;忽见到常在城中厮混的醒言儿赶来就似盼来了主心骨赶紧一把扯过把憋了许久的苦水倒给他听。老张头心中憋气连说话声音都打着颤。

    听过爹爹一番语无伦次的诉说醒言总算有点明白这是咋回事。原来那破落户儿孙六指刚才蹩过来要跟老张头买兔子却又不谈价钱只是在那儿捧着兔子摩挲个不停。

    正待老爹有些不耐烦开口问他倒底瞧好没有却不防那孙六指却突然叫起屈来说道那兔子正是他家豢养昨天刚刚跑失;正到处寻找正巧在老张头这儿现了。因此上这泼皮无赖就硬栽是老张头偷了他家兔子;不仅他手里正折腾着的那只兔子得归他还要老张头把其他几只也都倒赔给他。

    孙六指摆出这副无赖嘴脸那张头如何受得了立马就被气得七窍生烟!天可怜见这兔儿可是他辛辛苦苦在马蹄山下药埋夹儿猎来的;那山沟儿离饶州城还有十几二十里地咋可能误捕了他孙六指儿的兔子?!

    老张头一时气急便说不出话来只管劈手去夺六指手中那只兔子却不料正中那泼皮下怀顺势就躺倒在地装死紧拽住老张头的麻裤脚口中直嚷“打死人、打死人了”。他这一番做作倒反把原本理直气壮的老张头给倒憋了一口气吓得是不知所措!

    听过爹爹诉说再看看眼前景象醒言对这前因后果便似吃了萤火虫雪人正是心中雪亮。

    说起来这位正睡在地上干嚎装死的孙六指他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厮正是饶州城里数得上号儿的泼皮破落户因其天生歧指大夥儿就都唤他孙六指天长日久下来他的本名倒反而无人知晓。这孙六指最熟稔的无赖伎俩便是专盯那些老实忠厚的乡下人觑准机会便找个由头吵嚷;只待被稍稍挨上点皮儿便立即躺在地上装死。那些被他讹上的乡下人大多胆小怕事一见他寻死觅活的架势哪还敢和他争闹只得乖乖把手头的山产土货拱手奉上只求能赶紧走人。因此孙六指这一损招儿倒真是屡试不爽无往不利。只不过今日他惹上这也非善茬的少年恐怕便有些尴尬!

    这时候醒言刚被解雇正是憋气一看自己忠厚善良的老爹正被泼皮讹诈当即勃然大怒。看着兀自在地上翻滚装死的孙六指他顿时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往四下瞅瞅看有没啥顺手家伙正瞥见围观人群中一位江湖豪客正挎一把环刀便一个箭步蹿了过去高声喝道:

    “好个泼皮破落户!今日你自己作死小爷便成全了你!”

    说罢少年右手便直奔那刀把而去!

    话说正在醒言要夺那把刀过去斩杀孙六指儿时却被那挎刀汉子一把拦住。这汉子见少年生得眉目分明却想不到也是这般鲁莽一言不合竟要因这小事杀人实在不值。心中不忍之际他便赶紧揿住少年已握上刀把的手诚声劝道:

    “这位小哥且住且听哥哥一言!我看地上这厮只不过烂命一条小哥何苦要为他搭上青春性命?!”

    冲动的少年一听了中年汉子这肺腑之言却忽似悲从中来语调悲苦的说道:

    “大叔有所不知现如今我已是了无生趣。便在今早我那心仪已久的女子刚刚离我而去不知所之;刚才去稻香楼上工却又得知竟被掌柜解雇。我这命恁地不值钱还要它作甚……”

    听着这凄凉语调闻者无不动容。

    却听这少年语气一转睁目怒道:

    “虽然这位爷一番好意只是爷不必阻拦。孙六指这腌臜竟敢欺我老父今日我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斩掉这厮的狗头!如此一来却还能全我张醒言孝烈之名!——好汉您请放心斩了这厮之后投官前我一定帮您先把这刀洗干净!”

    说到这儿少年已是激动万分只听他大喝一声:

    “六指腌臜快来受死!”

    怒吼之音未落这少年已轻轻一拂便拨开那江湖汉子的手掌;于是众人只听“仓啷啷”一声那少年已拔出明晃晃的环刀!霎时间左近之人只觉一阵寒飕飕的刀风扫过顿时忙不迭的的朝后退去。

    而那醒言老父老张头又何曾见过这样场面?原没想到自己整天笑呵呵的醒言娃性情竟是这般暴烈!一时间这向来与人为善的老实人顿时呆若木鸡愣在当场作声不得!

    一时没了人阻止众人皆以为泼皮就要血溅当场;谁知道操刀在手的少年刚来得及转身却见那位原本死赖不起的泼皮孙六指顿时“噌”一下应声从地蹿起搡开人群屁滚尿流而去!

    于是等那气势汹汹的少年操刀转过身来再看时却现那厮所躺的那处黄泥地现如今已是空空如也;只有几根鸡毛还在地上寂寞的打着旋儿……

    “嗬!这厮倒是腿快!否则定吃我一刀!”

    没捞着孙六指头颅的少年还兀自在那儿恨恨不已!

    且不提醒言懊恼那围观众人却是都松了一口气!谁也没想到平时在街坊四邻中嬉皮笑脸的少年这次竟是如此酷烈为了他爹爹受讹竟要豁出去与人博命。只不过虽然各自杵在这儿看热闹倒是惬意但若要真个出了人命案子则不免要惊动官府震动地方纷扰四邻何况还会连累上这娃儿性命实在不值!所以见得这事就此平息众人倒也个个庆幸。

    见这事已了大夥儿也都慢慢散去。而那位被醒言拔刀的江湖客见这少年竟是如此悍勇浑不把人命当回事饶是自己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见此却也不免暗暗心惊。因而当醒言还过佩刀之后这汉子也不敢和他多扯只稍微寒暄几句告了个罪儿便即走人。

    虽然众人已散可刚才杵在那儿、半天没反应过来的老张头现在却仍是惊魂未定——刚才竟恁地凶险宝贝儿子差点就为自己一点小事惹出人命!一想到这老张头心下就暗悔不已:

    “早知儿子这般莽撞自己就该把这几只野兔早点双手奉送!”

    又回想起刚才那番刀光剑影老张头直唬得面如土色。等心神稍定他便出言埋怨儿子的鲁莽。

    眼见老父着急上火那正绷着脸的少年却忽然“哧”的一笑。这一笑倒把他爹吓了一跳!

    老张头正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却听孩儿正给他细细解释:

    “爹爹请放心孩儿虽然不肖却怎会是那不知进退的亡命徒。我刚才只是想着那破落户儿孙六指为人无赖无比;若是今日咱忍气吞声遂了他心愿不免便被他看轻;与孩儿不同这样泼皮正是不知进退今日若遂了他愿日后不免缠上身来如蛆附骨无止无休。我家可还要经常来这饶州城卖山货野产委实吃不起这番折腾!

    “所以孩儿再三思量不如便使出个绝户计儿。呵!这厮今日让我这般一吓下次定不敢再来纠缠正是一了百了之计!”

    说到此处看着爹爹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便又继续说道:

    “哈这番惊吓传扬开去饶州城其余地痞无赖若再要来烦扰爹爹生意却也要先摸摸自己脖项问问自己可有几条性命!”

    经过前日夜里绑架上官威逼放人那一遭儿现在这位十六岁少年不知不觉间已是胆大心细深知世上有些恶人必须对之已酷烈手段。

    那老张头听得儿子这番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就说嘛自己看着醒言儿长大向来便不是那种胆大妄为之徒。况且他儿子可是跟着季老先生读过诗书的决不会这般鲁莽。

    可话虽如此老张头却又不由自主想到刚才那番凶险场景他那稍微平复下来的面色又变得有些苍白便对醒言说道:

    “娃儿啊!万一孙六指那厮真个无赖躺在那儿只是不逃;或者拼着吃上你一刀然后更讹咱钱财怎么办?”

    听爹爹如此问醒言只是从容一笑:

    “爹爹这也不必担心。孩儿在去夺刀之前已经看过那破落户儿所躺之处正巧避过冰凉的青石板只舍得卧在黄泥地上——您想这厮连冷都怕今番又听孩儿与那江湖汉子的狠对答、亲眼见我去拔刀作势还还有不赶快逃走的道理?哈哈!”

    说到这里醒言仿佛又看到孙六指那厮的狼狈模样不禁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智勇双全的孝烈男儿!”

    正在这俩父子一对一答之时却不防旁边突然转出一人对那正自开怀的少年击节赞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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