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骑走烟尘,春衫少年豪气
与老道在那古道长亭处别过醒言便与那位陪他同行的上清宫弟子一起上路了。
此去罗浮山路途甚是遥远;醒言用自家赏赐所得金银购得两匹毛驴与那送行的年轻弟子一人一头。
骑驴行走在这泥土路上夹道都是青草翠丛呼吸间都是那熏人的草木之气——在这浩荡的春光里这位驴背上的少年脑海中不自觉便想到灵漪儿那娇俏灵珑的模样。一时间醒言倒有些神思恍惚;两人在那鄱阳湖中畅泳悠游的情景、灵漪儿那半嗔半喜的颀丽身影只在少年脑海中晃荡一时竟是挥之不去。
只不过相比于半年前与那少女居盈难舍难分的心境现在醒言已经是淡然得许多——毕竟这次是去那上清宫学道即使那仙山深远却也是归来有日。而且与那居盈不同醒言对这灵漪儿已知其所在日后定有相见之机。因此现在他也不必那般挂怀。
说起来这位正往那天下第一道门而去的少年与他半年多前已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自与那居盈相识起前后只不过短短六个月;但这将近六个月中醒言经得的磨砺却是前所未有。现在他的心性已是成熟了许多。更兼得他读了那许多诗书算得是明心见性明了这相聚之事或以时计或以日计或以月计或以年计但都终有诀别之期;一切随缘顺其自然也不好强求得。
因此这位生性豁达的少年此次与这位相处弥久的少女离别便不那么难以割舍——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也许醒言自己也不明白在他身上却是一直有着两种灵魂气度在左右着他的心绪。虽然最近有了些不同寻常的际遇但说到底一直以来醒言只是一个出身微寒、抗尘奔走于市井最底层的贫苦少年。囿于家境还在他甚为年幼之时便只得去那茶楼酒肆、烟花柳巷中谋食平素也多是卑声向人屈苦之时常多。
要说在这市井之中像醒言这样的贫苦子弟还有很多。但醒言在他们之中却比较特殊——少年与他们最大一处不同便是在因缘巧合下跟着饱学硕儒研读诗书。这读书识字之事虽让他明了到很多不曾有的乐趣但在同时却也给他带来一种时人甚少有的迷惘与困苦:醒言再也不能与其他类似的同龄人那般对这样卑躬屈膝的生活麻木不仁。
只不过幸好他天生的脾性便比较随和才让他不觉得那般的痛楚一如既往的做着那市井之事。
而正因为他出身卑下醒言深知与那显族之女居盈、龙宫公主灵漪永远不可能有啥瓜葛、有啥结果——虽然少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但这样的想法却在潜意识中深入骨髓。因此在醒言与这两位少女相交之时反而十分的洒脱坦然相处之时均是率性而行、真性而为不计较那地位尊卑之事——甚至在那忘情之时醒言还偷偷亲了那龙族公主一口!
只是真的像他预想的那样吗?
——这位现在正骑在一头小青毛驴上、神思悠悠看着沿途景色的少年却是不曾晓得在那万里关山之外的深锁重楼中在那十数里之遥的一湖春水底却有人如何的柔肠百转……
驿路漫漫过得一阵子这景色也就看乏了醒言便和身边这位上清宫弟子攀谈起来。
这位引路陪他去上清宫报到的年轻弟子姓陈名子平比醒言大了三岁今年已是双十年华。
几句话攀谈下来醒言便觉这位上清宫门人并不太善于言辞常常是醒言问一句他才答一句。再瞅瞅他的面相便让人觉得是端庄肃然一副从来都不苟言笑的模样。
特别是他那两道眉毛生得比较特别比一般人看起来要长些一分向左右斜斜飞起又在那眉心左右离得比旁人都似要靠近一些。便这两道浓眉就让这位道士打扮的青年显出几分勃勃的英气来。
因上次见了那灵成子的手段这闲谈之间醒言对那上清宫的道术便格外的感兴趣。一提到这上清宫道法这陈子平却似乎变得健谈起来。一路听下来醒言便也大体知道了这上清宫如何进行道法传授。
原来在这道法传承上与天下其他道门相比这上清宫却有些与众不同。在上清宫中并不是所有上清弟子都能研习法术。一般人以为上得罗浮山入得上清宫之门便可学到它那高妙精深的法术那绝对是误解。
入得上清门中的弟子无论年纪大小初时都只能研修道经以及最简单、最基本的法术义理。只有待那例行的师长问答考察之后若表现良好被认为在修炼法术方面较有天分才能正式入得那上清宫“清”字辈门下开始修炼道法。当然那道家义理的研修还是要继续进行的。
在这儿陈子平特别提到如果这些弟子之中有那天份绝高之人便有可能被更高辈分的上清宫长老看中直接划到他门下修行——显而易见这样的幸运弟子在那道法修行上的进境绝非其他普通弟子可比。
虽然与醒言同行的这位陈子平并不是这样的幸运儿。但在他的话语之间却还是现出几分颇为难得的眉飞色舞。因为他告诉醒言每次考选被师叔师伯择中的后辈弟子并不甚多;他入得上清宫较早一直等到四年之后也就是前年才有幸入得那清云道长门下修炼道术。
一听这位木讷少言的弟子却已经开始正式修习道术醒言大感兴趣赶紧追问详细情况——只不过听他问起那陈子平脸上却现出几分酒意只告诉醒言他修习的是金系法术便再也不肯多言——瞧他脸上的神色竟有几分忸怩!
醒言也非那迟钝不知事之人一瞧这光景便知不可多问只好把话题岔开。想想陈子平方才说的那些话儿醒言想到一个问题:
“这么说其他教门中的传授法子却不是这样?”
见醒言并不追问这陈子平的脸上才又自然起来;听醒言这么问他便特地提到与上清宫齐名的天师宗:
“天下有数的几大教门传授法术却不似我上清宫中这般苛责。就如那鹤鸣山天师宗便与我门大不相同。一般子弟只要入得天师宗门中便可跟随师长研习道法。”
“哦?那倒不错啊!正所谓‘有教无类’……”
听得醒言赞叹陈子平只是一笑道:
“我上清宫立下这般规矩自有其深意。便如那天师宗虽然因为修习道术之徒甚易那响应者便甚为踊跃;但这样一来不免良莠不齐不能因材施教——”
为了增强说服力这位上清宫青年弟子又加了一句:
“正因如此每年当那道教嘉元会上三门大比之日天师教弟子虽然参加者甚多但最终拔得头筹者却已是多年未有天师宗弟子了!”
“嗯?嘉元会?大比——这是什么?”
说起来这罗浮山上清宫之事醒言现在知道得也不甚多。现在听得陈子平口中蹦出这新鲜词儿便大感好奇。
“呃~这嘉元会大比之事便是每三年一度在我教三清之的元始天尊诞辰那天汇齐天下三大道门:上清宫、妙华宫、天师宗俱都遴选出门下年轻一辈中的杰出弟子聚到一起举行两场比较:一场斗法一场谈经。那研辩经义的竞赛倒也罢了;这道家法术的争竞却是最为引人注目。”
“哦?这倒蛮正常!”
醒言心里也觉着那道家法术相比之下要有意思得多。
“是啊!这场道法比较最终胜出的三位弟子均可获一道门宝物。而最让我等欣羡的是那位最终斩获头筹的弟子却还可在三门师长之中任选一位道法高深的前辈宗师来请教道法义理!”
说到这儿这位原本端讷的陈子平现在却是两眼放光说话也比先前流畅了许多:
“说起来那些个颁下的道门宝贝常常是些辅助修行的丹丸虽然益处也很大但相较而言倒还罢了——尤其是这讨教道法的机会实在是难能可贵。要知道那些个前辈高人即使是本门弟子平时也都难得见上一面。若能借这机会得到这些个道术已是深不可测的名宿指点往往便抵得上自己黑地里摸索十年!”
说到最后这位上清宫的青年弟子话语端的是铿锵有力;而那少年醒言在一旁听得也是如痴如醉。
不知不觉中两人身下的毛驴在这绿丛夹道的泥土路上已是踢踢蹋蹋行得好大一段路程。
醒言听得方才陈子平这番话也是兴致盎然向往不已。略略回味了一下便听得他对身旁这位并驾齐驱的上清宫弟子说道:
“惭愧!这许多时日里只顾闲逛却不知道我教之中还有这等盛事!”
顿了顿醒言便下定了决心:
“嗯!俺以后也得跟着门中的长老好好研习道术——若是那道法小有成就便也去参加那大比尽心竭力好替咱上清宫争得颜面!”
想象着那美好的前景一时间醒言只觉得是豪情万丈!
——说到底醒言还只是个少年;听得陈子平说起这大比之事便不免起了那争强好胜之心。
只不过待自己这豪言壮语说完醒言却奇怪的现这陈子平听得他这豪言壮语愣了一下之后一时竟不接话搭茬。
心中正自疑惑却见这位年轻弟子稍停了一下才吭吭哧持的说道:
“这事……咳咳、”
“您有所不知——张道兄你是那‘四海堂’之主;在我上清宫中与那崇德殿、弘法殿诸部座一样算得是一方道尊——这、这却如何能再入得旁人门下学习道术?”
“啊?!”
听他如此说才记起自己身份的醒言便觉得有些不妙;却又听得那陈子平继续说道:
“不仅如此待到那大比斗法之时您恐怕还是那座上评判之一——这参与比较之事实在是无从谈起!”
这位甚是朴讷的上清宫弟子老老实实的将这番话说与醒言听。
“^#*a^★#!*☆~a!~”
第七章 风过罗阳,棍影如龙人似玉
陈子平这一席话醒言顿似是被倒憋了一口气一时作声不得。
那陈子平见身旁这位原本健谈的少年现在却不作声便转脸瞅了瞅——却见醒言脸上神色甚是古怪。
见此情景陈子平也甚是奇怪;不过心中略略想了想便转脸满怀歉意的对醒言说道:
“请恕弟子无礼不应唤你为道兄的——而应该称你为张道尊或者张堂主……以后弟子一定注意!”
“呃?”
待陈子平整句话说完醒言才醒悟过来;弄明白陈子平话中意思醒言连忙说道:
“咳咳!陈兄误会我的意思了;方才俺只是想那三教大比之事不禁心驰神往而已却与陈兄无干。以后陈兄还是叫我‘道兄’便可——如不见外便请叫我‘醒言’吧!我听得那‘道兄’二字却还是有些不习惯。”
“嗯!其实我也觉得无论叫你‘道尊’还是‘张堂主’都有些怪怪的。”
看来这位不甚善于言辞的上清宫青年弟子心性倒也颇为率直。
这两个年轻人便这样一路闲聊着倒也不觉得旅途烦闷;两人一路上逢村住宿遇镇觅食大约过了十四五日的光景便来到一处名叫罗阳的村镇。
醒言这些时日来一路也走过许多村寨;到了这罗阳却见这镇子是别有特色。
进得镇里走了一阵便觉得这罗阳占地颇为广大。又见这城寨内多植青竹到处都可以看到成片的竹林。
而这街上来往行人的装束却也与一路看来的大为不同。虽然不少人都还是汉族衣冠或短襟或长袍;若饰花纹多以动植物、几何图形为主;但除了这些与那饶州地界相似的衣着打扮外却还看到不少衣饰奇特的男女。
比如醒言一路上碰到不少女子无论老幼上身都穿着镶边或绣花的大襟右衽衣裳;头上裹青色布巾耳戴银质坠环领口别有银排花。下身则常穿齐膝的短裙裤裤脚上往往绣着精巧的花边。而那些个奇袍异服的汉子则多穿黑色窄袖的右开襟上衣下着宽肥长裤裤边多皱褶。在他们的袖领裤脚上也都镶着花边只不过颜色图案均不如女子身上所着那般绚烂繁复。
还见着几个女子衣着又有不同:身着短上衣百褶裙裙色以青、白居多。尤为奇特的是这些女子身上银饰尤多头、颈、胸、手等部位都挂着银光灿灿的饰;而那环于胸前的挂圈上银质垂链犹多颇似缕缕流苏缨珞。
看着那一挂挂的银饰醒言不禁对身旁的陈子平大感叹:
“唉~这么多银子!这地方好生富足!”
“呵呵这罗阳地界是那汉夷聚居之地。你看到的这些多是苗人、彝人衣尚银饰风俗便是如此——这儿还有很多怪异的民俗实不是我等修道之人所能理解。”
说到这儿这陈子平的语气却似是有些叹息之意;只不过醒言正忙着四处张望这前所未见的风土人情并不曾留意身旁上清宫弟子话中的感慨之情。
见醒言颇有流连之意再看看这天上的日头也渐渐西斜陈子平便提议道:
“既然道兄如此喜爱此处的风物不如我们便在此歇下明早再来这街道之上观赏一番?”
“好!”
这提议正合少年心意当下便大加赞同。
醒言又回想起这一路走来自己看到的山山水水心中不禁大为感喟:
“这些天真是大开眼界!且不管到那上清宫能不能学得多少法术——便这一路见到的新鲜景况便不枉此行了!”
又走了一阵两人在街边觅得一家客栈便招呼店家将毛驴牵去喂好两人就在这儿歇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两人起来洗漱完毕略喝了一些稀粥醒言便招呼上陈子平兴冲冲的去那街头闲逛游览。
——昨晚风尘仆仆一时还未曾细细看得;现在得了空闲这一路摇摆赏玩醒言便觉眼前这罗阳镇竹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这街道两旁的楼馆房舍无论是民居还是酒肆均为竹楼。年代久远一些的那竹楼便呈浅黄之色。这些个或青或黄的竹屋在那青翠竹林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的宁静安详。偶尔一阵风来便是满街的簌簌竹叶之响;那竹林特有的清新之气便随风扑面而来让这二人觉得无比的神清气爽!
正在游逛间醒言却突然看到前面那街角之处正围着一圈人;人群之中还不时出阵阵叫好之声。反正自己也是闲逛醒言便拉着陈子平也凑上前去看热闹。
等两人走近才知道这儿围的人还不少里三层外三层的堆着;醒言两人便绕着人堆转了转找了个略微稀疏一些的地方往里挤了挤。
往场中一看才知道是一位江湖汉子正在这街头卖艺。
那场面话大概也说过了现在这汉子正在场中央落力的表演。只见他上身精赤露出满身虬肌表演的正是那棍术。
看来这汉子在棍术上颇有造诣手中那一根棍棒直舞得是虎虎生风便如那车轮一般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看着这棍舞得精彩旁边围观的人群中也不时爆出阵阵叫好之声。
瞧到精彩的地方醒言也不禁心折跟着别人大声叫好。一边喝彩一边感叹:
“看来这江湖之中还真有不少奇人异士啊!”
且不提少年心中赞叹却说那场中的汉子也是舞到了兴头上——只见他大喝一声不再在原地舞弄而是满场的游走;而他手中那根齐眉棍则舞得更欢了。现在在旁人眼里这棍棒上便似是施了什么魔法一般似已经离开他双手的掌握只在这汉子身周上下左右舞动飞腾便如一条游龙一般!
见此情景这围观诸人竟都忘了喝彩俱都静静的看着场中这宛若风车般的漫天棍影。直到那汉子挽了几个漂亮的棍花收棍立定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霎时间这围观人群中轰然爆出一阵震天的喝彩声——
那声音如此巨大直惊得几个街道之外、那只正在街边觅食的乌鸦遽然惊起在罗阳上空盘旋嘎嘎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些人群里醒言那口中喝彩之声也是叫得震天响。而他身旁立着的那位陈子平却是一脸淡然似是并不甚以为意——觉这点醒言心中暗赞:
“看来这罗浮山上清宫果然不凡——这上清宫弟子的养气功夫真个是不同凡响!”
待众人喝彩之声渐渐平息那汉子也甚是得意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水便满场里一抱拳响亮的说道:
“鄙人不才这棍术在那江湖之上却也是薄有威名——正因为俺手中这条枣木棍舞动起来度实在太快就像那天衣无缝江湖上的朋友便因此送了俺一个外号叫做‘水、泼、不、进’!”
听得汉子最后这这一字一顿的四个字众人又是一阵叫好。而醒言听得这卖艺汉子一番说辞却不由想起半年前望湖楼旁那位王二代杖:
“呵~若是让这位‘水泼不进’来执杖恐怕那位王二代杖老兄便不敢再夸下那般的海口了吧!”
这大半年过去人事已是几经变换;现在醒言再想起鄱阳湖边那个猥琐汉子竟觉得还有几分可爱。
而那场中的江湖汉子听得众人尽皆凑趣更是来了精神霎时间口若悬河又将他这棍术猛夸了一番还特别举了几个自己“水泼不进”的光荣事例直说得是绘声绘色。
——汉子这满嘴的走江湖之言醒言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正在众人听那汉子说故事之时却不防人群中忽有人干脆的说了一句:
“什么‘水泼不进’?我看却只是吹牛!”
说话之人的声音在醒言听来却有几分奶声奶气!
而那江湖汉子已是说到兴头上正自洋洋得意;这扫兴话儿一落在他耳里顿时大怒:
“是道上哪位朋友?如此不给面子却来扫兄弟的场子?!”
说话之时两眼只往人群里来回踅摸要找出那位大言不惭的寻衅之人。
醒言也自奇怪却听得旁边一位本地打扮的老者说道:
“唉~这外乡人恐怕是要倒霉了!”
“正是!不知哪位这般不识趣竟敢惹这般武艺高强的汉子!”
“呃?”
听得醒言搭的这话茬那位老者却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老汉说的这快要倒霉之人却正是场中的这位好汉。”
“噫?!”
醒言满脸惊讶。
“这位小兄弟却也是外乡人吧?”
“呣!老丈您这都看得出来?”
醒言心下佩服——因为他今天出来换得一身便装而自己那说话口音却也与此地汉人无异。
“呵呵非是老汉有眼力——若是本地之人谁不晓得那小狐仙的名号?”
“小狐仙?”
醒言正自摸不着头脑却见场中突然走进一个稚气未脱的红衣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来到那位正自四处张望的江湖汉子面前。
只见这小女娃两手叉腰嫩声嫩气的仰脸冲汉子说道:
“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水泼不进’?”
“当然!……谁家的小女娃?却别来烦我;没看大叔正——咦?!”
正自不耐烦的江湖汉子却觉得这女娃儿的声音恁地熟悉:
“难道方才便是你来捣乱?”
这时醒言也瞧清楚了。
这位突然走进场中的小女娃瞧那模样也不过就是十一二岁光景头上还扎着两支总角小辫。但瞧她那稚气未褪的嫩脸却已是生得明艳绝伦活脱脱便是一个美人胚子——尤其她那小嘴儿一撅之时让人只觉得她那脸蛋儿粉嘟嘟的都忍不住要上前捏上一把。这宛如雪光的俏脸再映衬着那身火红的衣衫整个人便似是粉妆玉琢一般!
“好个人物!”
却是那少年醒言忍不住出声赞叹——这一路南来许是阳光渐烈越往南行这女子肤色却常常不如北地那般白皙。乍见了这样的好人物醒言也忍不住要心生赞叹。
“小兄弟她便是老汉方才所说的那‘小狐仙’!”
见醒言一脸迷惑正挨在一旁的陈子平便出声说道:
“什么狐仙——眼前这小女娃儿便是个狐妖了。也不知贵地为何有这样的风俗竟大都不以那妖物为恶还称之为仙!”
后半句却是对那老者说的;说这话时陈子平一脸的郁闷。
“呵~这位道长要老汉说啊那世间的异类精灵却也不都是坏的。”
听得这话这位上清宫弟子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但许是敬那老者年高却也不再出言反驳。
这边三人正说话间却见得那场上的小女娃儿似是恼别人说她年纪幼小便出言要试试那汉子的棍术是不是真像他宣扬的那样竟是水泼不进。
而那江湖汉子却不知这少女底气正是自信满满心说也不知谁家走出来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却正好借着她乳臭未干来显显自己的手段;好让这罗阳的民众知道他真州好汉赵一棍“水泼不进”的本事——也好心甘情愿的将那大把的金银奉上!
第八章 竹光水影俱空空
“呀!既是狐仙那便应该有些异能了。这场中的汉子若不使出全身气力来恐怕便是要吃亏!”
听了那老汉的话醒言倒颇替场中这卖艺汉子担心。
“若依老汉看这外乡汉子恐怕这亏是吃定了!”
“呃?”
“小兄弟恐怕还不知道这场中女娃模样的小狐仙在俺们罗阳这处可是大大有名。虽然她非我族类但却并不祟人反倒常常做些个惩恶锄奸之事。”
“哦?那倒不错。”
醒言搭茬顺便溜了旁边陈子平一眼——却见他满脸写着“不相信”。
“是哦!不过呢与她那稚幼的外貌相类似这小狐仙也甚是调皮常常做出那古怪精灵之事——上次便有一游方道人来俺们这罗阳销卖驱妖辟邪的符箓不想却惹恼了这小狐仙当即便让在场的街坊四邻指证她并非人类;然后便将那些个驱妖符箓一股脑儿粘满全身——却是一点异状也无。直弄得那位游方道人既惊且惭而去……”
“哼!我等道门中人自当研习道家精义修炼长生执剑卫道以扫除天下妖孽为己任。这些个绘符画箓的勾当却非我道正途!”
——这铿锵有力的话语正是那上清宫门人陈子平截过旁边老汉的话头。说这话时这位上清宫的青年弟子一脸的正气凛然。
“呃……”
醒言与那老汉俱都无语。
三人正说话间却见那场上的汉子见半道杀出个小女娃来只顾混闹对他那手底下的棍术功夫多有不恭。于是这位江湖汉子甚是义愤填膺执意要那小女娃动手来试试他这真州赵一棍的本事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棍术的至高境界——“水泼不进”!
这个提议一出自有那凑趣的闲人忙不迭的的到旁边店铺之中借来一盆一路嚷着“借过借过”便将这盆清水送到场中二人之前——差不多这所有围观之人与这人一样心思都想看看这场意外的好戏!
见有人捧场那赵一棍兄也是意气满满当下便找了那送水的看客当评判约定让那人不紧不慢数十个数待十声数过之后这小女娃便可泼水——据他谦虚的表示他这棍术先要舞动一阵才能达到那滴水不进的效果!
“好啊好啊~~”
那个玉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娃却是觉得十分有趣不住的拍手称是。
待那汉子开始挥动手中那根枣木齐眉棍时围观众人俱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的变化。
这汉子手中棍子再番舞起众人心下俱都暗赞:
“看来这真州赵一棍还真有一身惊人的艺业!”
因为等那位帮闲的评判人数到第六声之时这汉子手中的棍棒又似脱离了他手掌一般便如条游龙一样只在他身遭盘旋飞舞。那棍也挥得极快那身周只见一圈棍影又似那狂飚之中飞旋动的风轮一样!
许是这棍子舞动得太急太快围观众人的耳朵里竟不时传来阵阵尖锐的空气嚣叫之音鼓动着自己的耳膜。而那汉子身遭的空气被如此迅疾的搅动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情状——这团棍影闪动的空气便似那火苗烧着的上方竟如同空明流动的水纹一般不住的颤抖、波动!
“看来恐怕这‘水泼不进’的名头并非是浪得虚名——瞧这样子怕是一滴水也渗不进去吧?”
醒言正琢磨着却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位帮闲之人已经清晰干脆的数到了“十”。
此时围观众人俱都屏息凝神要看看那小女娃与这武术高手的争斗倒底是谁输谁赢。
且不提众人紧张再看场中这位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却是不慌不忙笑吟吟的端起那盆清水往赵一棍舞棍之处走近了几步——瞧她那步履蹒跚的模样似乎这一盆清水对她来说还有些重了。
“哗!”
这小女孩终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颤巍巍抡起这盘清水“哗啦”一声泼向眼前这位棍子舞得正欢的“水泼不进”赵一棍。
霎时间醒言便看到这盆清水挣脱了陶盆的束缚映着这竹镇清晨的阳光迎风散碎成千万朵璀璨的水花便似织成一道晶莹剔透的珍珠水帘直往那团棍影上罩去——
却见得这漫天的棍影便似那火苗见了冰水一般一时间竟都消歇!
“呀!~”
众人正自诧异却猛听得一声惊叫;再看时却见那位“水泼不进”赵一棍现在却似只落汤鸡一般浑身上下**全身各处都在往下不住滴水!
“你、你……!”
虽然现在这日头已经升起天气也算温热但场中这位赵一棍被这有如“醍醐灌顶”的清水一淋却觉得是寒意逼人说话也忍不住打起颤来。
现在这位**的当事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被淋成这样!赵一棍心里总觉着有些古怪——虽然他这“水泼不进”的绰号也是那江湖朋友抬爱不免略有夸张;但他确也非浪得虚名多年浸淫在这条棍棒上的功夫也是非同小可;若是这条齐眉棍舞到那兴头上虽然不至于“滴水不漏”但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竟是浑身上下浸得通透便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般浑身还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
“我、我怎么啦?谁叫你夸下那许大海口的~”
这小女娃面对着眼前这位一手戟指着自己的江湖汉子却是夷然不惧两只小手斜叉着蛮腰对答间理直气壮得很!
“这位好汉依小的看不如便这样算了吧……阁下这棍棒也着实舞得精彩只是运气不太好——咱这街坊四邻的有钱的就捧个钱场让兄弟得些个彩头这便上路去吧。”
见这赵一棍一脸的气愤那位站在一旁的本地帮闲之人便上前好心相劝。这位闲人与醒言身旁的老汉一样也晓得几分这女娃的来历深知那汉子惹她不起。
只是待他出声说话时在场诸人这才注意到这位方才离二人颇近的评判现在却也是浑身湿透满身往下不住的滴水。只不过也许是事不关己的缘故他倒不似那卖艺汉子那样说话直打寒战;这位兄台言语之间颇为自然流畅浑不觉得有啥难受。
见那赵一棍还有些个不服之意这闲汉便走近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却见这位原本满脸不服气的江湖汉子闻言立马便是一惊;那脸上的神色也从凶狠转成了惊异。
当下这位真州赵一棍便立马歇了声气略捡了捡方才说话间围观众人丢下的银钱便擎着棍棒挑着包裹一声不吭的分开人群飞步而去。
“嘻~真好玩!”
“咦?怎么就走了?正好玩呢~为什么不再玩一次?”
却是那场中的小女娃正觉着有趣在那儿雀跃不已——见这汉子立时便走还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而那位真州赵仁兄耳朵里听到小女娃那真心诚意“再玩一次”的余音却是赶紧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现在这围观的人群也渐渐向四处散去;那位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小女娃也是哼哼唱唱蹦蹦跳跳的离开。
“哼这些个妖怪之流果然只懂得羞辱旁人!”
醒言身旁这位名门正教的弟子正是一脸的不屑。
“呃……方才却也算不上是啥大恶吧?”
“嗯正因如此我才放得她一条生路。”
看来这位年轻的上清宫弟子立场甚是鲜明内心里对那些妖怪精灵之类真个是深恶痛绝。
且不提陈子平满腔正气这醒言心里却还在琢磨着刚才的事儿——自遭了那些个奇遇之后醒言眼力便敏锐非常因此心下总觉着方才那场比试颇有些古怪。醒言觉得方才浇得那汉子一头一脸的清水却总不像是从那小女孩手中泼出来的——倒似是从那望空影里突然便有一大团冷水当头浇下——而那盆真正的清水却大半被那赵一棍击飞多数招呼在那位离得颇近的帮闲数数之人身上!
“看来人与妖斗总是要吃些亏的。”
醒言心下暗暗警惕告诫自己以后遇着妖怪一流最好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不过……那小女孩生得如此美艳可爱行动又是如此的慧黠无邪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厌恶之心啊!”
当然这念头醒言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这些天与那陈子平相处下来醒言便觉这罗浮山上清宫出来的青年弟子正义感极强尤其对那妖物一流颇为反感。刚才这位陈子平陈道兄便连那销卖符箓的道人竟也是颇有微辞。
“这名门大派的弟子门人果然便不一样。”
醒言心下感喟并对将来的上清宫岁月期待不已——也许那个四海堂堂主当着也是蛮有意思的呢。
与这位陈子平一比现在看来饶州城里那位专善装神弄鬼哄人钱财的清河老道还真是那罗浮山上清宫中的异类。
“刚才不觉间竟喊了那么多声好这嗓子也有些喑哑;不如我们便去寻个茶摊喝些茶水?”
醒言觉着挺渴便提议去品茗喝茶。
“甚好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这两人便沿着古街上的青石板路一路寻那喝茶的去处。
只是正走过一个竹桥醒言却忽听身旁这位陈道兄失声惊道:
“不好!身上钱袋不见了!”
第九章 暂借灵菩之叶,消我郁结情怀
“不是吧?再仔细找找吧!”
“应该是掉了我就挂在腰间的。现在你看这系着钱袋的细麻绳已经被割断了。”
说话间陈子平一脸的懊恼将腰间那系绳给醒言看:那麻绳已剩了半截耷拉在那儿茬口平滑显是被人割断。
“对了!定是方才在那人群之中趁我不留意时被人偷偷割去了!”
“晦气!”
听得陈子平之言醒言心下暗暗叫苦。
因为两人这次前往罗浮山的赀钱全都放在陈子平一人身上。因为是初去罗浮山醒言随身携带的东西比较多。虽然那把无名剑就扔在客栈房间里也不虞被人偷去;但这些玉笛啊、曲谱啊、符箓经书啊却都是醒言的宝贝俱都随身携带因此若是再装上那也算沉重的钱袋便显得有些狼犺。因此两人议定这些个银两便都放在陈子平身上。
只不过这位陈子平陈道兄显然不似醒言这般常在市井间行走。若是换了这少年醒言即使在那熙攘人群之中与旁人聊天之时定也是自然而然的站好姿势护好身上携带的贵重物件。
“唉应该是被哪个小贼给偷摸去了。”
醒言叹了一声。看这满大街穿戴银饰的男女想那刚被偷去的银钱即使不来花销却也不愁没有销路。
“张道兄都怪我粗心!”
陈子平一脸的沮丧歉然。
“这倒没啥。钱乃身外之物;这人生地不熟的难免会被一些宵小之徒所趁。”
只不过话虽如此现在两人却都失去了喝茶的兴趣——况且现在囊空如洗也没钱喝茶。
现在一个非常现实的难题摆在了醒言二人的面前:现在住的这客栈房钱还有以后的路费盘缠应该如何解决!
据陈子平说即使骑驴急赶也还要五六天辰光才能到得那罗浮山。若是现在因为盘缠短缺卖掉了脚力那估计便还得要半个多月才能赶到。只是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道理自古皆然;若像现在这样一文不名豁出去一路风餐露宿的话估计到得那罗浮山上清宫醒言二人便差不多和俩落魄的乞丐一样了。
“且莫着急应该有办法的。”
见着陈子平那既自责、又焦急的神态醒言便忍不住出言安慰。与陈子平不同张醒言自幼便在这市井中厮混倒不是那么着急。少年认为只要肯吃苦在这集市上生钱的法儿还是很多的。
“去寻个酒肆茶楼帮几天工?”
醒言先便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不妥不妥这样不仅逡巡时日甚久而且也挣不了几个钱。”
略一琢磨少年自己便将这个念头给否定了。
“对了!”
醒言突然想起别在自己腰间的那管玉笛——现在这管玉笛“神雪”已是裹上一层颜色不甚惹眼的布套以防路途上歹人见笛起意。这笛套正是那龙女灵漪儿的手笔却着实缝得不怎么样针脚歪歪扭扭蹩脚得紧。只不过即使这套儿再难看上十倍醒言也绝不敢笑话少女这个心血来潮的作品。
“张道兄想到办法了?”
见得醒言似有所悟陈子平也不禁精神一振。
“嗯。你看这样成不——俺身上正带着一管笛儿俺也惯吹得几曲儿;咱不如便效方才那街头耍棍的汉子去寻个街边空地卖艺如何?”
“呃……这个、恐怕于咱上清宫颜面有损吧?您怎么说也是我上清教‘四海堂’一堂之主啊!”
“嗨~现在谁知道这事呢!至于这面子问题——当年那伍子胥伍大人却也不是曾在那吴市上卖艺吹箫?”
“这……说得也是。”
“对了这法儿恐怕还是有些不妥”
陈子平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找到一个理由给醒言泼了一瓢凉水
“以前曾和师兄来这罗阳采买过竹纸于这儿的风土人情也算谙熟。这儿的居民无论汉夷尽皆能歌善舞几乎人人都会用这当地的竹笛、葫芦箫奏上十几曲儿——恐怕道兄这卖艺的法子……”
“唉!说得也是估计也是班门弄斧;还是另想办法吧。”
于是这两人便对着这桥边的清澈河水一筹莫展。正是:
杖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
“唉都怪我若不是刚才看得那么入神却也不会……”
“呀!有了~”
陈子平自怨自艾的一番话却是提醒了醒言当时便截过陈子平的话头。
“嗯?是啥法子?”
“看来陈兄你还真是一语成谶;这次我们便真的要卖那符箓了。”
回到客栈之中醒言便找店主人说了一下方才失钱之事——正在那店主人皱起眉头之时醒言又赶紧表明两人都是那上清宫道士一向善画符箓希望店主人能襄助些纸笔炭墨好来画些符箓卖了也好早些付得这住店房钱。
看来这上清宫果然是名动天下便在这罗阳似也是颇有影响。一听得上清宫之名再看看醒言、陈子平这两人的气度这店主人的神色立马便和缓下来非但没有刁难二人还非常配合的拿来竹纸笔墨供二人挥写符箓。
于是醒言便回到客房之中将自己住的这房间当成静室拿出老道清河临别相送的那本『镇宅驱邪符箓经』开始照着书上的图样临摹那些个符箓。
“唉没想到那清河老头儿还真是料事如神!只不过即使这老头儿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用上这本书了吧?”
虽然这位名门正派的上清弟子一向这些个“鬼画符”之事可谓是深恶痛绝;但因为是自己的疏忽才丢失了钱袋因此现在这位上清门人对醒言写卖符箓一事却也不太好出声反对只得无语闷坐在一旁。
等用心画得几幅之后醒言却也渐渐摸清了门道。毕竟这饶州少年也曾入得那“无我之境”又跟那龙女灵漪学得几手法术虽然头脑中对那些个阴阳五行之理并不是十分清晰、明澈;但在醒言的潜意识中却已是有一番颇为不俗的直观认识。
因此待画得几幅之后醒言便似有所悟:
这些号称能辟邪镇妖的符箓绝不像陈子平所轻视的那样纯粹是骗人的把戏。
醒言现在这些符箓图样中所有点画线条里似乎暗蕴着某种易理与那阴阳五行之道颇为相合。这些点横撇捺按照一定的规律组合在一起便似乎拥有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看来便如那玉笛五音暗应着五行一般这些个符箓图画却也是暗合着某种义理;以前我恐怕也是有些错看了那清河老头儿了!”
想到这个醒言便越的虔诚起来从开始那一腔的胡混盘缠之心转成为静心凝神的认真写画描摹。
随着那手腕笔尖的收流转醒言也渐渐进入一种“旁若无人”的心境整个的身心都似乎开始随着那符箓的线条婉转延展。
而不远处的那位陈子平对此却是毫无知觉还在那儿怏怏不乐。一想到因为自己的不小心便沦落到也要靠那几张纸符赚取盘缠这位上清弟子便是既惭且愧。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便连这坐功甚好的陈子平也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之时那位一直端坐案前运笔画符的张醒言才算大功告成。
现在少年桌前的几案上、身旁的床铺上还有左右周遭的地板上俱都飘满了画满奇异图案的符箓;有不少纸片还是墨渍宛然还未曾完全干透。
原来老道清河相赠的这本『镇宅驱邪符箓经』中各种符箓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啥都有;什么辟邪解祟的、镇妖捉怪的、役鬼通神的甚至连那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头疼脑热、蚁噬蚊叮竟也都有相应的符箓!真个是:
犄角旮旯无巨细五花八门全都包!
——也不知那老道清河是从哪儿搞来的这本洋洋大观的符箓经书。
折腾了这多时醒言也来不及细细查勘反正是依葫芦画瓢每种都画上几张——按少年的心思这样也许可以广开销路。
待这些符箓纸片上的墨迹俱都干透醒言便招呼来那位蔫头蔫尾的陈子平一起将这些符箓捡集起来。
带所有的符箓都集整到案上醒言也让这位上清宫的修道之人顺便看看他这符箓画得如何。
听得醒言问询这位陈子平陈道兄便有些神思不属的用两根手指挟起一张辟邪符箓来打量一番。
而那少年醒言则是两眼紧盯着这陈子平的神色心下颇为紧张——毕竟他俩接下来几天里的旅途盘缠俱都要靠这些个薄纸片了。
正在察言观色的醒言却突然现这位初时甚不以为意的陈子平看着看着脸上的神色竟是渐渐凝重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画得比较丑样子很难看?”
醒言紧张的问道。
“不是——现在要我说张道兄所画的这些符箓恐怕还真是有些门道!”
“是吗?”
听得陈子平这么说醒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的我盯着这张符箓看过一阵却觉得分外的神清气爽刚才那些个烦虑竟似是一扫而空!”
“是吗?!”
得到这位上清宫弟子的赞赏醒言立时便精神起来接过话茬说道:
“正所谓‘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方才画这些符箓之时俺还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
“画符不知窍……这话倒挺有意思啊。”
“是啊这是俺听你那位清河师伯说的。”
“哦是他啊。我们这便出去?”
“好。呃~且再等我一下待我再多画上一张符箓。”
刚要收拾家什出门醒言心中一动又是端坐下来开始照章画符。这次他却翻到那“镇妖”部分的最后一页说了声:
“就是它了!”
然后便开始认真描画这个全书中最为复杂谲奥的符箓纹样——据这符箓附带的说明宣称这个符箓若是制作施用者道力高深便是那仙禽神兽也得乖乖的被它镇住!
当然醒言可没指望去镇啥仙禽神兽——即使能镇那仙禽神兽可是他能碰见的?醒言内心里是这么琢磨的:
“昨日听那老者说曾有来这罗阳销卖符箓的道士最后却被那小狐仙羞辱而去——正所谓有备无患不管这符箓有没有用最好还是挑个据说是最厉害的画上以防万一。”
等这最后一张符箓的墨迹也已干透醒言便和陈子平收拾好这些个符箓摞作一叠;又向那店主人借了竹桌竹凳便来这店前开始设摊卖符。
醒言二人落脚的这家客栈却并非正好临街;客栈的前门离前面的大街还有一段距离。这中间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夹路两旁是两片青翠的竹林。醒言便和陈子平一道将那桌凳摆到这竹道临街处在一片竹荫下开始销卖他的符箓。
而那位陈子平陈道兄现在心里还没怎么完全拐过弯儿来在醒言旁边扭扭捏捏真个是坐立不安。醒言晓得他的难处便让他回房歇着自己一个人叫卖便已足够——反正这事儿少年也做得惯熟。但那陈子平却颇顾义气虽然内心里对上清宫弟子当街叫卖的行径万分的抵触但也不好意思留下醒言一个人在这儿卖符。
于是最后的结果便是这位陈子平搬了张竹凳往远处略挪了挪离了这符摊隔上一小段距离——即使这样这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体的名门正教弟子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是在做啥亏心事那双眼睛只盯着眼前街道青石的缝隙都不敢正视那街上来往的行人。
而那位久溷于市井还没来得及受那罗浮山上清宫经风道雨熏陶的少年却没有这么多讲究、顾忌;待摊子摆好之后便开始旁若无人的大声吆喝起来。毕竟跟那位专靠符箓混酒钱的老道清河那么久这一套销卖符箓的说辞那是张口就来绝无滞碍!
不过虽然为了配合售卖现在醒言也换上一身短襟道装吆喝得也是理直气壮但却没打出“上清宫”的旗号——一来是那陈子平坚决不赞成;二来醒言自己对这些个符箓也是没有多少信心。
醒言心说自己还没进得那罗浮山便砸了人家上清宫的招牌那多不好。
只不过待醒言扯着嗓子吆喝了许多声之后却最多换来行人的指指点点偶尔会有两三个好奇的停下脚步但也只是随便翻翻拣拣并无任何购买的意向。
“唉晦气!恐怕是上次那个道门前辈在罗阳坏了咱这卖符一行的名声!”
醒言心下不住哀叹。
现在这日头已是渐渐升高阳光也逐渐移到醒言面前的竹案上;还有些太阳光斜透过头顶上这稀疏的竹叶在少年身上撒下斑驳的光点。
吆喝了这么多时又被这暖洋洋的春日一照醒言也渐渐变得有气无力起来。现在少年也不似开始那样气势十足;现在他口里那吆喝声也从响亮高亢的“镇妖辟邪”逐渐变成了“驱蚊除蝇”;而那声音也变得真如蚊蝇一般……
现在在不远处那张竹凳上的陈子平虽然经过上清宫良好的训练现在却也与醒言一样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正在这门可罗雀之时这位正低头顺眼、没精打采的醒言却突然觉着有个人影来到案前还似乎饶有兴趣的不住翻动自己面前的这些张符箓。
“呀!终于要开张了?”
醒言立时鼓舞精神从头收拾起一身的气力抬起头来准备大力推销一番。
只是正待他要出言夸说符箓之时醒言却见这位正胡乱翻动符箓之人正是今早与那赵一棍赵兄台捣乱的小女娃——
现在这位一身火红短襟、俏面如施玉粉的小女娃那张恰如朱玉的小嘴儿正撅得老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眼前这位摊主仰着脸气鼓鼓的说道:
“大哥哥你也要来卖镇妖符?”
第十章 竹影扶疏,何处飞来神物
“来了!果然不出我所料!”
“只是我这辛辛苦苦制成的符箓却还是一张都还没市这刁难的小女娃便闹上门来了……唉!”
这位倒霉的摊主现在心里叫苦不迭。不过所谓和气生财醒言自是深谙个中真义当下也不生气只是俯下脸来跟这女孩儿和蔼的说道:
“这位小妹妹俺正是在售卖符箓镇妖驱邪避鬼安宅很灵验的!你要不要也来买一张?”
“哼哼~人家才不要买呢”
这小女娃又接着气鼓鼓说道:
“你有卖镇妖的纸儿?告诉你我就是妖哦!你真的可以镇住人家吗?我才不信呢!”
这个外貌明媚可爱的小女娃现在正嘟着小嘴一脸的怀疑。而这位正努力推销符箓的摊主听了小姑娘这话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忖道:
“……这小女娃竟坦承自己便是妖怪真是不谙人情啊。但似乎却又并不是恼俺销卖能镇住她的纸符却更似是怀疑俺在哄骗人~这小妹妹还真是可爱。”
此时这街上路过此地的行人见这位鼎鼎大名的小女娃又来与人厮闹便俱都围住这符摊驻足观看一如早上围观那位卖艺汉子一样。
只是对于醒言来说却是略有不同——早上少年还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现在他却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醒言眼神颇好又在这围观的人群之中见到早上那位站在身旁和自己交谈的老者。现在这位老汉看了这符摊旁的情状又出和早前一样的感叹:
“唉~这外乡小道士恐怕是要倒霉了!”
再说这位老者先前口中的小狐仙说完那句不信之语后也不待醒言搭话便在竹案上胡乱扫起几张符纸片就往自己身上拍贴。这女娃小手不停的比划着嘴里还不住的嘟囔:
“大哥哥真的骗人哦~你看这些纸片镇不住我哦~”
“哦果然啊!”
听说过这“小狐仙”大名的围观人众现在见她贴了这几张符纸却是啥事也没有俱都似恍然大悟:
“早瞧这小道士太年轻他画的那些个符箓又如何能管用?幸好没买!”
这些个围观者的嗡嗡议论声终于将不远处街角边那个已经瞌睡着的陈子平吵醒。这位上清宫的青年弟子抹了抹惺忪的睡眼突然见到旁边符摊旁却已是围起了一圈人。陈子平正不知生了什么事立马便弹身而起分开人群来到里面看看到底出了啥事——
拨开人群后他一眼便瞧见这位身上嵌插着几张符纸片的小女娃。现在这位粉妆玉琢的女孩儿便连那头顶髻上都顶着一张竹符纸显得格外的可爱好笑。
一见又是这“小狐仙”陈子平立时便勃然大怒“唰”的一声抽出背后那把剑来对这女娃高声喝道:
“咄!又是你这妖物且吃吾一剑!”
说罢手擎着这把明光烁烁的宝剑便要向那小女娃头上劈去!
“且慢!”
却是那醒言见状赶紧出声止住。
“陈道兄且不急动手——我等修道之人最讲求翟心仁厚。又何况不管怎样她也只是个小女娃;这青天白日下血溅当街总不大妥当!”
醒言心中倒没陈子平那样“人、妖不两立”的想法。见这女孩儿天真可爱的神态少年又怎会忍心让那陈子平一剑砍下去?当下他便想了个能让这位上清宫门人立即接受的理由。
那陈子平听得醒言这番话想想也是便有些不太情愿的将这口寒光四射的宝剑又收回到背后的剑囊之中。只不过他对这位小女娃却仍是怒目而视——
刚才情形恁地凶险但这位差点血溅当场的“小狐仙”却似是根本不知道害怕。在这陈子平怒目而视之下这女孩儿却还和他扮了个鬼脸嘻笑道:
“这位大哥哥好凶哦!不过那把刀子却好明亮可不可以借给人家当镜子?”
“……”
这次轮到这位上清宫弟子哭笑不得。
“这位小妹妹还是到别处去玩吧!待会儿等俺卖了些银钱便给你买些糖吃!”
醒言看看现在这样子心说如果再让这小女孩在这摊前耍闹下去的话恐怕自己这生意便更是做不成了。因此便想来好言哄哄她看能不能让她赶快到别处去玩。
“不干~如果大哥哥答应不再卖这骗人的纸片人家才走!”
“呃……”
想不到这女娃对这些“骗人的”符箓还是这般深恶痛绝。
醒言扫了一眼周围这些个正等着瞧好戏的人众却有些骑虎难下。沉吟了片刻特别是想到自己那还没着落的房钱醒言便决定耐下心来和这位小女孩答话直到把她哄走为止。
看着眼前这天真可爱、面如美玉一样的小女娃醒言却是半点也生不起气来。当下只见这位少年摊主和颜悦色的跟这位小女孩说道:
“小妹妹啊哥哥可不是在骗人——你刚才贴的那些符箓却都是辟邪驱邪的符纸。小妹妹如此活泼可爱又怎会是那邪恶之物?”
“嗯!那当然哦~”
听得醒言这般解释这小女娃便将那张还顶在头上的符纸一把掀掉。
“那大哥哥你的镇妖纸儿又放在哪里呢?”
“呃……却是在这里。”
醒言指了指吓唬她道:
“这一张可是俺这些镇妖符箓中最厉害的!”
“是吗?你可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吓唬哦!”
——醒言一个不留神又是没来得及阻拦却见这位伶俐的小女娃在那话音还未落地之时便伸出手来将醒言刚刚夸说的那张符箓一把撮过来便往头顶上一拍——
这道符箓正是醒言不放心临出门前又加画的那张。这张符纸正是经书中号称连那“仙禽神兽”也能降服的符箓。
正在这场中所有人都认为这小女娃还会安然无事之时突然间却是异状陡生:
这道符箓刚一碰上女孩儿的丝便突然“啪”的一声脆响立即便将小女娃乌黑的髻整个的覆住!
而这位“小狐仙”却也突然间心生惧意便赶紧伸着两只玉藕一般的小手使劲儿去掀头上这道怪异的符箓——只是在场所有人众包括醒言在内却都奇怪的现任凭这小女孩如何使力去扳这张原本柔弱软绵的竹纸现在却似那铁水见了冷风一般迎风长成一块铁板一样罩在她头上纹丝不动。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而这位天真顽皮的“小狐仙”现在也觉察出自己的危险来只见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说道:
“大哥哥…你欺负小孩!”
“我、我可是长得非常丑的妖怪!”
“赶快把这怪纸儿拿掉……否则、便要吓死你!”
“呃!”
且不提小女娃在那儿挣扎这位卖符摊主现在却是又惊又喜:
“呀~真想不到!俺原本只指望能挣得俩小钱的符箓却还真的这么快便见效!看起来这威力还不小呢!”
而现在那围观的人群却是在震惊之余出阵阵的啧啧称奇之声。还有那胆大的年轻人在那儿大声的给醒言鼓劲:
“仙长不要怕!听说她只是个小狐仙没什么好怕的!”
听得众人给自己打气醒言却有些哭笑不得。看眼前小女娃这般惊恐无措的模样醒言心下颇为不忍便准备过去将她头顶上那道符箓揭掉。不过醒言倒没忘在除去符箓之前趁这机会为自己的生意吆喝两句:
“各位罗阳的父老乡亲、街坊四邻现在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吧?本道长亲手制作的灵符却是绝对的灵验无比!”
“现在本道长慈悲为念仁义为怀便要将这道灵符揭去。”
“张道兄且慢不如便此将这妖……”
却是站在一旁的陈子平出言相劝。
不过醒言却装周遭声音嘈杂只作没听见当下便从另一侧绕过身前的竹几来到这小女娃的面前便要念咒除去她头上的这道符箓——
却已是迟了一步!
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中这位原本美如琼玉的小女娃却正在渐渐变化出她真正的原形……
“啊!”
这是离得甚近的少年见状惊得往旁边直退了几步。
“呀!”
这一声惊叫却是那在场围观所有人众不约而同的脱口惊呼!其声音之大又惊起附近街上一群正在觅食的鸟雀。
现在在这众人惊奇万端的注视之中眼前这“小狐仙”正逐渐现出她的本来面目:
大出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众口相传的“小狐仙”却不是什么山野林间的狸狐!
只见在这片明灿的春日光影里一只似虎非虎、似豹非豹、似麟非麟、似虬非虬众人俱都从未见过的雪白异兽正横卧在众人面前!
这异兽一身毛色有如白雪一样映着天上明亮的春阳正散出璀璨的玉气雪光直晃得围观诸人一瞬间竟似看不清眼前事物。
但这位饶州少年张醒言却是目力极佳这之前也已见过不少古怪事物。因此醒言此时并不似旁人那般惊惶;初始惊诧过去之后便神色自若的细细观察眼前异兽来:
只见它浑身如覆白雪毛色璨若雪华。但若仔细看时它这一身雪色的皮毛却又让观者觉得是五彩毕具隐隐有那艳若虹霓的厘光在这如珰似雪的躯体上不住游移流转。而那脖项之处又有一圈淡金色的鬣纹;被阳光一映便散出千万道金色的毫光。在这异兽的头上长着一对羝角质似琼琚美玉状若羚角鹿茸颜色则如淡红焰苗。
犹为奇特的是在这异兽的两胁之下生着一对与它躯体一样洁白如雪的羽翼。只不过这对羽翅上那道毕隐毕现的五彩流光却是更加艳盛。
“神圣哉!”
这是醒言目睹这异兽之后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词儿!
再瞧眼前这奇珍异宝一般的异兽在它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之中却是现出一副害怕的神色。
“楚楚可怜!”
这是少年脑海中蹦出的第二个莫名其妙的词儿。
现在在醒言心目之中却再也没将这眼前异兽当成什么异类。看了她眼中那份凄楚惊惶的神色少年心中大起怜意。
当下醒言近前几步俯身蹲在这奇兽的面前笑着对她温言说道: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且忍着些不要动待我来将你头上这道符箓小心揭掉。”
说罢醒言口中念诵着特地背来的咒语伸出手去便要揭去将这异兽牢牢缚住的灵符!
第十一章 烟山空翠,倩谁相许江湖
话说这只在醒言这道灵符之下无奈现出身形的珍奇幼兽见醒言伸手过来她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之中竟颇见瑟缩之意。
而醒言在那冥冥之中似乎也感觉到眼前这只幼小奇兽的紧张不安便呵呵一笑说道:
“你这小女娃却是不乖;长得如此可爱却又如何来哄我说自己原本长得很丑?”
醒言说完这只正卧伏于地、动弹不得的异兽却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语眼中竟似现出几分羞涩。
“哈~小妹妹你还真是很可爱啊。”
语毕醒言便念着咒儿伸手去揭那张牢牢定在她头上两角之间的符箓。在揭掉这张符纸之前醒言却见着眼前这只雪色流光的幼兽头上这两支淡红的羝角似幼鹿茸角般还未完全长成现在正如两支玉管一般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的明珑可爱。
心下喜爱醒言便忍不住顺手在一支角犄上轻轻的抚了两抚。
——却见这只异兽在少年抚摩自己两茸之际霎时间浑身剧震那双金色的眸子中竟是惊羞之意大盛立时便溢满了汪汪的泪水。
“呃?对不起!”
没想到自己这不起眼的举动竟让这个先前的“小女娃”变得如此惊恐醒言便赶紧停下来直接去揭那道符箓——却见这张原本恰似铁水粘牢纹丝不动的道符现在却像是一片鹅毛一般被这位少年道士轻轻一揭便是应手而起!
“道兄小心!”
却是那位立在一旁的陈子平正断声高呼——这位与少年同行的上清弟子生怕这妖兽突然暴起伤人。
只是陈子平却是过虑了。等醒言将这符箓揭掉之后这头彩玉雕琢一般的异兽却还似浑身绵软在原地又挣动了一番才又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渐又凝聚成先前那位明艳可爱的小女娃模样。
这个右手正牢牢握住背后剑柄的陈子平刀真是过分担心了。这个由兽化成的小女娃现在却是双眼噙满泪水劈头第一句便是:
“大哥哥你却只会欺负人!”
“呃……”
不知怎的现在这少年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不知如何应对——却见这位年未豆蔻的小小少女说完那句带着哭腔的话语之后已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这位哭得正如芙蓉带雨的小女娃返身便从人群稀疏处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然后这在场诸人便听见这道哭泣之声渐行渐远很快便随着风声消失在远处……
正在众人尽皆愕然之际却突然听见场中一个声音突地大嚷:
“各位请注意脚下!不要踩坏了俺的灵符!”
“陈兄赶快帮俺把这几道符箓给捡起来!”
这情急的声音则正是这位卖符的摊主生怕围观众人一个不留神便踩烂了散落在地的那几张道符!
而这陈子平现在也明白了这些自己向来不屑的“鬼画符”还真是大有效用心中不禁对这些符箓的印象大为改观。听得醒言招呼他也赶紧弯下腰来和他一起搜检那些飘落在地上的纸符。
幸好被那小女娃扫落的符箓并不甚多这位手脚麻利的摊主片刻之间便和陈子平将这些道符重又集起摞好叠在竹几之上——
“仙长!给我来两张!”
“给我每样来一张!”
却是那些个反应过来的围观人众一拥而上纷纷抢着购买这两位年轻道人的符箓。
见经着这意外之后生意竟是大好醒言直笑得合不拢嘴。现在他一边口若悬河的跟顾客介绍各种符箓的不同效用一边招呼那陈子平帮他维持秩序。而那售卖得来的银钱醒言却是放在自己的怀里不敢再让这位上清弟子收管。
一边手忙脚乱的售卖符箓一边还听得那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唔!其实我早就看出来这位卖符的道长仙风道骨;那位原本在不远处闲坐的道人也是精气十足——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说而已……”
“得了吧你!先前是谁说这‘乳臭未干’的道士哄人骗钱?”
“是吗?是谁?——你确定我说过?呃……那先前又是谁告诉我那小丫头是狐狸变的来着?”
“……俺也是听那南街陈二傻说的……想来那妖物变幻多端今日遇着这等高人的灵符才让她现出真正的原形——却是也未可知啊!”
“去你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醒言憋了一上午没开张的道符现在借着那小女娃的光却是销路奇佳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是售卖一空!
而那售得的银钱已积得不少;少年怀中衬袋眼下已是不堪重负。因此这余下的银钱便在这竹几之上堆成了一堆——在这两位神妙莫测、道行高深的仙长面前却也不虞有哪个小贼不开眼敢来伸手!
待符箓俱都卖光之后对那些闻讯前来购买的人众醒言也只好很抱歉的让他们下午再来。
现在这收摊的工作却已用不着自己动手早被那一直在旁边拢着手看热闹的客栈店主人招呼来几位店伙计七手八脚便将那竹桌竹凳给收了回去。
至于这两位仙长现在也被这“客竹居”的掌柜恭恭敬敬迎到客栈饭厅的雅座奉上好酒好菜招待。当然这位精明的店主人在好生招待之余却也不忘向这两位仙长求一道能让自家客栈生意兴隆的灵符。
——先前便得这好心的店主人颇多襄助现在又见他招待如此周到醒言哪有不答应之理?听得这掌柜小心翼翼的提起醒言当下便即满口应承下来。少年还应允会给这“客竹居”附送上几道镇宅驱邪的灵符。这一下直乐得这位店掌柜眉开眼笑那脸上的皱纹都似是条条舒展开来。
虽然这一上午挣得的银钱作那旅途盘缠已是绰绰有余但上午临收摊时已经应允下午还去售卖醒言中午只好又闷在房里描了二三十道道符。下午设摊这些符箓很快又是一售而空。
等到了第二天又有些住得偏远的罗阳居民闻风而至但只听得那客栈掌柜很抱歉的表示在他家落脚的两位上清宫道人在今早天刚蒙蒙亮时便已是乘驴悄然离去。
众人听了店家这话扼腕叹惜之余却又似乎恍然:
“呀!原来这两位仙长却是那上清宫的弟子啊!难怪这么年轻却已能制出那样神妙的灵符!只不过——为何在此之前却没听他们称自己是那天下第一道门的弟子?”
“那还用说!这两位上清宫的仙长昨日上午有意出去售符造福我罗阳百姓在他们临出门前还特地关照小的不要泄露他们上清宫门人的身份——唉!修为到了他们那种程度自然不屑借着师门之荫;想不到这两位道长年纪不大便已有如此造诣真是令我等这些年岁痴长之人惭愧!”
“那是那是!”
客栈主人这一番自肺腑的赞语自是得到在场所有人的连声赞同。
不过有一位声望颇高的长者却是拈须说道:
“其实若依老夫看来这两位年轻道长年纪却并不一定比你我等人来得小。”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位老者便只是抚髯微笑再也不肯说得一语。
众人初闻老者所言尽是愕然不解其意。不过略一品味便先后俱都恍然大悟:
“果然还是李老见识不凡!法力这般高深的道长又如何会是这样的少年!——这罗浮山上清宫还真个了不得!”
这番闲聊传出去之后这罗阳又多了不少皈依道门之人并有不少慕道之心甚为坚定之士打点行囊跋山涉水要拜到那罗浮山上清宫门下!
现在这家上清宫道长落脚过的“客竹居”自此事以后名声大噪真个是客源不断财源滚滚——当然这客栈主人将这生意兴隆之功俱都归于上清宫高人赐予的那几道灵符。现在这几道醒言画就的符纸都被这店掌柜当作宝贝一样供奉在自己的卧房之中早晚膜拜不已!
而醒言、陈子平落脚的那两间客房现在也特别标明是那上清宫仙长曾经吐纳过的静室价钱自然也比别的客房要高上老大一截。
但即使这样那些房客们还都是趋之若鹜——所有花大价钱住过这“静室”的客人俱都声称在这房中睡觉睡得特别香甜而且第二天总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后来更传出还要离奇的说法。罗阳坊间传言“客竹居”这两间“静室”竟是有益那夫妇的子嗣!
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却说这两位上清宫的高人现在正出得罗阳骑驴行走在郊外的山道上。
“陈兄不知道你如何看法;我总觉得昨日那小女娃现出的原形却让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美得惊心动魄还透出一股神圣不容轻亵的气息……”
见着醒言满口溢美之词陈子平却是皱了皱眉头:
“张道兄你恐怕还不了解这世上妖怪的可怕之处——往往那外表越是好看之物却越是危险。比如那毒蛇、那菌菇、还有……”
正听着陈道兄语重心长的解说之时醒言却突然觉着似有人在拉扯自己;低头一看——
却见昨日那位小女娃现在扯着他的裤脚正怯生生的望着自己!
第十二章 吾谁与归?春山一路鸟空啼
“陈兄且稍停一下!”
“呣?噫!”
虽然这位刚刚还在大谈“越美越妖异、也就越危险”的上清弟子现在待瞧见这小女娃那怯生生的神色却也不再多言只是微微叹了一声便抬腿滑下驴来立在一旁听着醒言与她的对答。
“小妹妹……你为啥要阻住俺的行程?是不是有啥事找我?”
“大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吧!”
这是她的回答。神态有几分惶然但语气却很坚决。
“咦?为什么呀?昨日我不是……咳咳!~”
听得这小女娃劈头便是这么一句不仅那陈子平大讶醒言心里也是颇为惊奇。这两人都不知道这古怪小丫头说这话倒底是何用意。
见醒言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这位异兽化成的小小少女便用她那还略嫌稚嫩的声音向少年解释了一番。叙说之间这小女孩儿似乎对那遣词用句之法并不是很明晰说到某些复杂的地方不免便有些夹缠不清。不过好在醒言心思也算通达从这女娃儿一番讲述之中也大概了解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小女娃自己也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从小她便是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父母”。她只知道自她能够记事开始便是在这罗阳的山野竹林之中。待过得一些年月偶然窥见那来往的行人便羡慕他们的样子;心念转动之间便自然化成了现在这模样。自此以后也常常去混迹于罗阳市集之中。
只是不少她起初觉得很自然的事情后来却渐渐觉在其他人眼里却是那么得奇怪。听多了旁人的指指点点她终于知道原来她与他们是不同的;他们是“人”而她只是个“妖怪”。好在这当地的民众对这些个人、妖之分也并不是十分在意。但即使这样小女娃还是觉得自己与市镇上这些正常人的生活却是大相径庭其他人都对自己也都是敬而远之
——虽然这小小少女不谙世情但醒言看得出来以这小女娃如此活泼跳脱的孩童脾性这些自是让她感到格外的孤独。
直到昨天被这卖符的少年生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被逼出自己的原形。虽然小女娃这这小小心眼里最忌讳在众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这种与众不同;但她却是在这少年道士的一举一动、一笑一语之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诚善意——
说到这儿时那位立在一旁一直听着的上清弟子陈子平竟也听出这小小少女语气中的一丝羞涩。只听她对醒言说道:
“昨天大哭出来却不是心里难过!”
“这么奇怪的感觉想了一天最后晓得大哥哥与其他人都不一样是真对我好——第一次这么感觉所以才哭。”
“以前其他人要么叫我小妖怪就不和我认真说话。”
说到这儿这小女娃将她那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瞅了那陈子平一眼。
——“呃~”见这小女娃如此反应这位上清宫弟子觉得甚是尴尬便将头偏向一边只装没看见。
“我和他一样一起跟着你好吗?”
说完这句并不甚通顺的话语便见小女孩这一双夕霞映水般的淡金眼眸中正满含着对眼前这位“大哥哥”的热切期望。
“这……”
听完小姑娘这一席话醒言心中也甚是感动当下便要顺口答应——
只是此时身旁突然传来陈子平那不徐不疾的声音:
“张道兄无论其他如何此事是万万不可的。”
“……”
听得身旁这位上清弟子的提醒醒言才猛然惊觉过来嘴角不禁挂上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此事不可为;若是换在平时如果听得这无依无靠、又是这般纯真可爱的小女孩竟是如此信任自己那对她这求恳同行的要求自是一万个愿意!
只是现在这时机却着实有些尴尬——陈子平提醒得不是没有道理;想到自己此行的去处醒言实在不好答应得。毕竟他此番前去的是那天下屈一指的名门大教上清宫;若带上这异兽化成的小女娃却实在是有点骇人听闻。遑论其他便看同行的这位上清弟子对“妖怪”二字如何的深恶痛绝便知此事决不可行。
瞧着这惯常被当作“异类”的女孩儿现在那一双明眸之中正充满着对自己的孺慕之情又想起陈子平方才那话语潜在的涵义醒言心中便觉着颇是痛楚:
“小妹妹谢谢对在下如此信任!——只是哥哥此行要去的却是一个非常不方便处实在不能带你同去。”
——听得醒言对上清宫如此形容现在这位耿直的上清弟子陈子平却是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还放下那原本有些悬起的忧心:
“唔!却是我多虑了——张道兄于这大是大非上果然还是不会糊涂的。”
而那小女娃听得醒言这话却是有些惶急连忙说道:
“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拖累你的!”
“唉……小妹妹很懂事我知道——是这样的哥哥我此行要去的那个地方对你来说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危险!所以即使你很乖也不能让你跟我一起走。”
“呜~大哥哥是不是因为人家是只小狐狸讨厌人家才不想带着一起走的么?”
“呃……”
听得小女娃这话醒言倒有点哭笑不得:
“却是谁告诉你是只小狐狸的呀?”
“好多人都这么说!”
“咳咳他们都不明白的——小妹妹你绝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嗯!我也常常觉着自己和其他狐狸不太一样——我是一只比较特别的狐狸是狐‘妖’哦!”
听了稚龄少女这番可爱的话语醒言在那哭笑不得之余却是有一丝高兴——终于成功的将她注意力引开。
“相信哥哥的话吧!小妹妹你其实并不是狐狸——虽然狐狸也没啥不好的但昨天哥哥看到小妹妹你真正的模样却是那么的好看——虽然我说不出是啥但相信你原来一定是个非常特别、非常了不起的精灵!”
“精灵又是什么?就是妖怪吗?”
“……”
“做妖怪不开心我却想做人。”
小女娃神色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波澜不惊的话语却是让醒言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痛楚。定了定神少年强露出一丝笑颜:
“呵~你还小啦不知道做妖的好处!其实想不想听哥哥的一个大秘密?”
“咦?是什么呀?”
“你哥哥我其实也是一只妖怪啦!”
“真的吗?!”
“是啊!所以我觉得我们做妖怪的也没什么不好啦!”
“呀!那大哥哥你原来是什么?是只小狐狸还是大狗狗?”
“呃……说来惭愧哥哥我到现在都还没本事现出原形!”
“用你最厉害的纸符都不行吗?”
“是啊!我每天早中晚吃饭之前都要往自己身上贴一次道符每次道符都不一样哦!可是试了好几百道到今天却还没能现出原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唉真是惭愧!”
“呀~那好可怜哦——以前人家都还知道自己是只小狐狸虽然现在晓得不是了~”
“咳咳是啊是啊!”
“嘻~谢谢哥哥哄我开心——知道哥哥不会真正骗我啦;不能带人家走就一定有不能带人家走的道理。我不会不懂事再缠着哥哥啦!”
“呃!”
醒言突然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烧。
“嗯!那我就不耽误哥哥的行程啦;我还要去那竹林里找昨天那只小狐狸玩呢!”
“是吗?那……去吧!”
看着小女孩看似轻快转去的背影醒言却觉得心里竟似乎很是难过;十数日前离开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的饶州城却还不似现在这般难舍。
正要转身骑驴继续赶路醒言却见那已然走出好远的小姑娘却突然回身一路颠跑着过来。
“小妹妹我……”
“不是啦我很乖的!只是人家突然想问问能不能另外帮个忙。”
“……你说吧只要哥哥能做到一定帮!”
“嗯!——既然人家不是小狐狸那原来别人替我取的那‘小狐妖’的名字现在也要改掉啦。可是好像看他们都不能自己给自己改名字所以想请哥哥帮我取一个!”
“哦这个没问题!且待我好好想想替你想个厉害的!”
“嗯~太好啦!”
……
面对着眼前这翠竹万竿的春山秀色醒言神色凝重的反复推敲了许久才回过头来对这安静等在一旁的女孩儿说道:
“想好了——就叫‘琼肜’吧!”
“琼容?”
“嗯!你的心地纯真可爱便似那纯洁无暇的琼琚美玉一般;这琼玉是很有名的玉哦——有本很了不起的书上就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虽然这眼前的小女娃显然听不懂他这引经据典的话儿;但少年还是郑重其事的将这告诉她。
说到这儿少年心中倒是一动:
“这小女孩对我又何尝不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呢?唉!”
“那‘容’呢?”
“嗯肜欢欣鼓舞状也——也就是高兴的样子;哥哥为你取这个字便是希望你能一直过得快快乐乐的!”
“嗯!我很喜欢!”
说罢这小女娃便在道旁踮脚折下一根细小竹枝递给醒言说道:
“人家不识字哥哥你在地上画给我看吧!”
“好的!”
醒言便接过那段竹枝寻了一块泥地运足了气力一点一画、一丿一捺将这“琼肜”二字端端正正的写了出来。
“嗯!这名字很好看!我记住了谢谢哥哥!”
“对了刚才琼肜有句话忘了跟大哥哥说了:哥哥身上有一样很亲切、很喜欢的味道。嗯说过了我就走啦!”
说罢这个已看不出任何不开心的小女娃便这样蹦蹦跳跳着离去。
片刻间这琼肜的身姿便消失在这满目新翠的婆娑竹影中。
——空山寂寥悄无人语;唯有风吹竹叶瑟瑟作响。
愣了片刻这位已目送女孩离去的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抽出别在腰间的那只“神雪”玉笛对着眼前这茫茫的空谷大声说道:
“琼肜这个曲儿是哥哥送给你的!”
然后在这片竹影扶疏的山道旁便有一缕婉转悠扬的笛声如唱如诉悠然回荡在这满目苍翠的群山之中……
待这缕柔爽清籁的余音终于消失在春山之中这位吹笛的少年也收起笛儿回身跨上毛驴对那位还沉浸在婉转笛歌之中的上清弟子说了声:
“我们走吧。”
“呃……”
听得醒言招呼陈子平方似如梦初醒急急翻身骑上毛驴。
这位陈道兄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对醒言说道:
“没想到张道兄这笛儿吹得如此之好——早知你有这番造诣昨日便不用卖那符箓了……”
说到这儿陈子平却似乎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失礼便赶紧止住不言。
不过醒言听了他这话倒没啥感觉:
“呵~多谢夸赞!还不错吧?我原本便是靠这笛儿混口饭吃的呀!”
说到这儿醒言却突然变得有些消沉:
“唉陈道兄我骗人了。觉得好对不住这女娃儿——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是这么一个面目可憎之人!”
“这……这话却是从何说起?道兄不必过于自责——这却不是在骗人;她只是一妖而已!”
——少年却是神思不属似乎并没听见陈子平这排解之辞。一时间这山道上又陷入了寂静耳边只听得身下驴蹄在这石道上敲击出“踢”“哒”的声音。
过了一阵忽听得一个突兀的话语打破了这样的沉寂:
“我会回来找她的!”
铿锵有力的话语久久回荡在这空山翠谷之中……
第十三章 揽秀罗浮,肝胆煦若春风
“我会回来找她的!”
虽然全身沐浴在这和煦的山道春风中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懒洋洋的但醒言这句话却是说得铿锵有力在远处山石的回应下余音竟是袅袅不绝。
“呃~道兄既有此心那以后便再来罗阳探望也未尝不可。”
少年身旁这位刚毅的上清弟子陈子平却也并非木人;现在他见醒言脸上那一脸的坚毅知道多说无异因此只是温言劝解没再提那些个妖、人不两立的话儿。
于是这两人两驴便在罗阳这还算平缓的郊野山道上不急不徐的向前行进着。
现在在醒言二人行走的这处山野中到处都生长着片片青绿的竹林。经风一吹这些竹叶飒飒作响听在耳里便似那涛声一般。
若极目向远处眺望则可以看到在那连绵起伏的山丘上全都被那葱茏的绿树青竹覆住。眼下这四月天正是到了那春深之处。那些草树竹木生长有快有慢各自应着时节次第的焕着自己勃勃的生机。有些林木现已是蓬蓬如盖叶色苍翠;而有些林木则还刚刚萌出新绽的嫩叶透出一种活泼的轻快——
因此现在醒言从这驴背上向远处的群山眺去那整个草木葳蕤的春山碧岭便似披着一袭染色深浅不一的翠绿绢纱。偶尔的还能在这袭碧绢之上看到小块嫩白色的薄片星星点点的镶饰在这碧色山野上——那应该便是山间的杜鹃花开吧。
身旁驴背上那位上清弟子现在见着眼前这山野盎然的春色也是觉得无比的心旷神怡。
正在陈子平看着眼前美景琢磨着还要几天才能回到那上清宫之时却是突然听到身旁的少年在沉默了这一阵之后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口说道:
“陈兄我却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赐教?”
“张道兄有何疑问?尽管道来不必如此多礼。”
“嗯是这样的我始终不知为何陈道兄对那异类精灵似有如此之深的偏见?”
“呃……”
乍闻醒言此言陈子平倒是一愣;稍过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少年口中的“异类精灵”倒底是何涵义。陈子平略一思忖便认真的对醒言说道:
“张兄其实我也正想要和你提及此事。可能你入得我上清门中时日甚短未曾听得教中长老的教诲自是不知世间这些妖孽的险恶之处——这些个成了精的山妖野怪虽然得了些法力或许也能幻得成*人形但却是从不曾受得道德教化那行事之处颇多诡异不循伦理常常去肆虐、祸害世间众人。
“我辈正教中人一心向道正是为了要聆得那道家真义习得那道家真法不畏艰险去为世人扫除这些个害人的妖孽——这也是教中长老们时常教诲的。我等上清弟子须得时时牢记在心!”
说到这里这位上清弟子语气激昂脸上也满是虔诚之色。
“哦原来如此。那——是不是举凡非我族类的精灵便都是那人尽可诛的妖邪?”
“那是自然。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成了精的妖怪总会害人的!”
“那……方才这琼肜女娃却并未残害我等啊?”
“呃~这个嘛……”
想到那琼肜小女娃的可爱之处这位正自正气凛然的上清弟子却也是一时语塞。
不过现在陈子平这内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位刚入道门的同门弟子这有些离经叛道的念头给彻底的打消——要知道这少年此去罗浮山却是要去担当那“四海堂”的堂主;如果他道心不坚若是闹出什么事体来那可是非同小可!
念及此处这位敦厚坚毅的上清弟子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略一沉吟他便想到了一个颇合情理的说法:
“道兄还是心太软了——现在这小妖女还小;若是等她再大上一些她那些个野性便会都显露出来了。道兄可千万别被她那美貌的外相给迷惑住了——举凡世上诸物越是绚烂则害处越大。我教教主李老真君便曾教诲道‘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
“呃~道兄此言也是有理。只不过道兄可曾想过那神龙玄武之类的圣灵却也是非我族类之物;难道他们也是那妖邪一流?”
“这……这些圣灵、却连我辈也是望尘莫及……当然不能算在妖邪之内。我所说的妖邪却是那些个山精草怪之流;不是那……”
说这句话时陈子平已不似方才那般理直气壮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正在他吞吞吐吐之时却是被醒言截过话头:
“其实陈道兄我觉得啊我们因那龙凤鸾麟是这世间罕见的仙灵神兽便敬它、赞它、誉它我等还常常自惭形秽。但遇着那些个不如我等的山妖野怪却是憎它、谤它、厌它都欲除之而后快——这却不是有些势利?”
“依俺看便如我人类之中有那善恶之分;那精灵异怪之类却也是不可一概而论。”
“李老君也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这悠悠无为的天地面前我等与那精怪木石又有何处不同?”
醒言这番言语虽然说得平心静气但听在这位上清宫弟子耳里却如同响雷一般:
“这说法儿却是前所未闻……不过似乎也是无从反驳——是啊对那祥龙瑞凤之类我等为何便不以为妖反以为神?他们却也是非我族类啊!这……”
一时间这位上清弟子陈子平只觉得自己一向奉为规晷、深信不疑的信念却是在这一刻似是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纹隙。
不过毕竟那观念已是根深蒂固;怔仲了半晌之后这位上清弟子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唔应该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我道德不深有哪处未曾解得。这教中向来奉行的意旨应该是绝对不会错的!”
现在陈子平似乎找到一颗定心丸心情略为平复了一些。
此时醒言也不再说话。两人便这样放任着身下的毛驴顺着山道迤逦而行。
闲话略过;醒言、陈子平二人便这样日行夜宿终于在离开罗阳七天之后来到了那上清宫所在的罗浮山下。
此时已是接近四月底了。
现在醒言与陈子平二人已是徒步行走在这罗浮山的入山山道上了。
在离这罗浮山不远的传罗县城内醒言已将那两头代步了大半月的毛驴给作价卖掉了。因为据陈子平说入罗浮山上那上清宫一路上颇涉险峻;这毛驴非但不能代步倒反是个累赘。
这一路上陈子平已将这上清宫与罗浮山的大致情况跟醒言说过好几遍。现在这两人便正在向那坐落于罗浮山飞云顶上的上清宫主殿进——
罗浮山乃道教十大洞天之一位列第七洞天名为“朱明曜真之洞天”常称为“朱明洞”。这“第七洞天”的罗浮山麓却是委实不小方圆五百余里清幽灵秀云烟缥缈真个是雄峰相继峻脉连绵。
这么大一座山场却被历代都封给这道教大派上清宫。
而醒言现在入得的这罗浮山上清宫其实并不止有一处道观。在那罗浮主峰飞云顶以及环绕周围的三座山峰之上均有道场。在上清门中向有“二阁二堂四殿”之说。
这“二阁”之便是那名扬道门的上清宫“观天阁”是上清教中辈分极尊的长老静修之地。另一阁便是那上清宫藏经之所“天一阁”。这观天阁与天一阁均在飞云顶上。
对于这天一阁醒言倒是蛮有印象似乎那老道清河当年便曾是这天一阁的“高级道士”。
接下来的“二堂”乃“擅事堂”、“四海堂”。前者负责管理上清门中各种闲杂事体也在飞云顶上;后者“四海堂”则是上清宫俗家弟子堂在那环绕飞云顶的三峰之一、抱霞峰上。醒言这次来上清宫也正是要来担当这四海堂的堂主。
而上清宫的主体则便是这“二阁二堂四殿”说法中最后提及的四殿。这四殿便是:
飞云顶上的上清殿朱明峰上的崇德殿抱霞峰上的弘法殿郁秀峰上的紫云殿。
这上清殿便是上清宫的主殿;崇德殿则主要研修道家经义;弘法殿主要研习道家法术;紫云殿则是上清宫女弟子的修持之所。这四殿之中均是各有侧重。虽然上清弟子均属某一殿观之下;但除了那紫云殿比较特殊之外其他三个殿观之间对于上清弟子而言并无明显的界限。比如崇德殿中的弟子若是符合要求便可去那弘法殿中修习法术;而弘法殿的弟子亦会定时去那崇德殿中聆习道家经义。当然紫云殿中的女弟子也可以到其他三殿中去修习。
这上清四殿的称呼其实也是上清宫中较为习惯的称法;其实在各殿实际的正式匾额上俱都呼之为“观”。
现在这位上清宫弘法殿弟子陈子平便按来时教中长老的吩咐正带着这未来的“四海堂”堂主行走在去那飞云顶上清殿的陡峻山道上——
少年张醒言终于在他十七岁这一年要踏入这名冠天下的道教名门——上清宫!
第十四章 云浮路曲,觌面相逢人不识
【注】:经书友大力支持“两全其美”BBs(前身为“一塌糊涂”)已经成立仙路烟尘专版板名xian1u欢迎有空的书友光临指导。两全其美BBs地址:.www.uu234.com/
外卷调至正文之后;『洒金笺』补全至第五卷第六章。『拈花箓』中增加一篇boaifanfan1书友的书评;投票结果与点评亦更新。
※※※※
洞天不夜福地长春
——佚名
“终于到了!”
走上这罗浮山麓的入山山道这位平时并不怎么喜形于色的陈子平现在也是高兴非常。
“是啊都走了大半月了。没想到罗浮离俺们饶州还挺远的!”
“呵~如果将来我们也能学会那御剑飞行的法术便不用这么辛苦了!”
“呃?!还真有那御剑飞行之术?”
醒言大为惊奇。
“是的我上清宫中便有不少前辈习有此术!只是我得后生小辈之中会那御剑飞行之术的却只是寥寥。听门中长老提起那御剑飞行之术没有一定的道行是习不成的。”
“我等凡人也真能在那天上飞啊?!真是匪夷所思啊……不过那日在马蹄山见得灵成仙长化虹为桥便知这上清宫的法术果是不凡。也不知俺将来有无机缘能否修习得这些高深的道法!”
“呵呵张道兄既有此心功成之日也是有的;一切随缘吧。”
两人便在这林荫道上边走边聊着。
刚进罗浮山道不久醒言便感觉到走在这林荫石道上只觉得一股清泠之气扑面而来全身上下的毛孔立时都舒张开来浑身上下分外的舒爽通透。少年忍不住赞道:
“呼~这罗浮山麓不愧是那仙家洞天果然不同寻常——这刚一进来便觉得遍体清凉分外的神清气爽!”
“是比较凉快。不过这山里面似乎总是要比山外凉快一些吧。”
“……这倒是。”
——进这罗浮山之前虽然只是暮春的早晨但天气已颇露炎炎之态。现在两人行走的这山道上浓荫遮日清风阵阵;道旁的石壁上还常有泉水渗滴自是让人觉得凉爽得许多。这些个都属自然与那仙山洞府似乎关系并不大。
见醒言有些尴尬那陈子平微微一笑道:
“不过我教所在的这罗浮山位列那十大洞天之一自有它诸多特异之处。便如这罗浮诸峰中有不少峰顶一年到头都是白雪皑皑;但那上清殿所在的罗浮主峰飞云顶虽然是这罗浮山麓的最高峰但却四季如春即使在飞云顶的最高处一年到头也都是奇花遍布绿草如茵。”
“……真个神奇也!”
醒言读了些诗书又久在市井中厮混也算是见多识广;但现在听得陈子平描述的这仙山气派却也是赞叹不已。
“现在我们还只是刚刚开始向上攀爬还觉不出多少异处来;但若是再行得一程便渐渐会见到我罗浮洞天的妙处所在。”
果然醒言初时觉得这山间风景也还算平常与那一路上见到的郊野山岭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但一路走来越往上行便渐渐觉察出这罗浮山的与众不同来。
渐渐的醒言看到这崎岖石道旁多了不少连他这个山里人也从未见过的花草树木来。而那些林间灌木丛中常常瞥见一些毛色体形甚是奇特的小兽在林间一闪而没。
而现在这山道上的鸟雀也渐渐多了起来。许多羽色鲜丽的鸟儿在山道旁的树木间跳跃飞舞婉转圆润的鸣声或徐或疾甚是悦耳。
这些鸟雀似乎并不怯人。比如醒言便看到几只头带金翎的鸟雀拖着长长的火红绶尾便似那传说中的凤凰一般“呖呖”的鸣叫着竟随着醒言二人前行了好大一程在他们头上飞舞盘旋不已。
“哈~这罗浮山的鸟雀还真多!”
鸟影翩跹直看得醒言目不暇接兴味盎然。
“是啊!这罗浮山中向来颇多珍禽异兽只不过……”
“呣?”
“只是觉得今日这道间鸟雀却似是比往日要多上不少。往日里似乎这林荫道上要静谧许多。”
“哈~看来我张醒言与这世上鸟雀却还是颇为有缘!”
两人这样一路说笑倒也不太觉察出这攀山之苦。
这程醒言正埋头走路却突然听见身前陈子平说道:
“张道兄请往前面看。”
醒言闻言抬头便看到在那逐渐稀疏的夹道林荫尽头却有一块硕大的山石矗立在前面的山道上便似一头蹲坐的猛虎一般阻断这上山的去路。
而这块山岩正朝他们的这块岩面上斫着四个硕大无朋的篆字:
“第七洞天”
这几个苍遒的大字正带着身后旭日的光辉居高临下傲视着这位初诣罗浮的少年。
只是虽然是仰望少年却丝毫觉不出有任何压迫之感。第一次目睹这样气势雄浑的天然石碑醒言只觉着胸中漾荡起一股说不出来的豪情。心底奔涌而出的那许多形容词最终脱口而出的却只化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壮哉!”
虽然两人已经清晰的看到了这块石壁但等走到近前却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等醒言走近这块石壁才现这石壁其实便是山道旁一块巨大的山石。只是山道到了山石这儿在这石头底下绕了过去;道旁边便是深深的山涧——正是巧借了这样地势才显出这块山壁在登山之人面前是如此的突兀雄奇。醒言心中暗赞当年选这石壁的斫字之人真个是独具匠心。
绕过这块石壁醒言便现这脚底下的山路变得有些陡峻了;攀爬之间已开始有些费力。又走了一程醒言正有些气喘吁吁;偶一张望却见到道旁不远处的繁密林中似乎隐隐露出了一角飞檐。
——走入罗浮山这么多时醒言却是第一次看见房舍建筑当下赶紧扯住陈子平问那是何去处是不是已经走到了上清宫——却听陈子平答道:
“那是供人歇脚的半山亭;现在离那飞云顶上的上清宫却才走了一半不到还未到得登那飞云顶的岔道处。”
“……”
“不过现在走得这么多时我倒是有些累了——我们也便在这半山亭歇歇吧?”
于是醒言陈子平二人便拐入道旁这林间小亭中坐在那亭沿上歇脚。
在这林间清风的吹拂下不一会儿醒言便觉着疲惫皆无。向四下望望见这林间遍布着奇花异草景色颇为清幽;又见有缕缕的阳光正从那林间不远处透射进来似乎那光亮之处竟是别有洞天。当下正自闲坐的醒言便颇有探游之意。回头瞅瞅正在那儿闭目养神的陈子平却见他脸上还现出些疲顿之色醒言便不忍拉他同行只告了一声:
“陈道兄你先在这儿歇着我却去四下走走一会儿便来寻你。”
“嗯!反正今日动身得早张道兄随意游览便是。”
于是醒言便在这山林之中随意行走览了一阵这林间的花木便朝那光亮处走去。等走到那片片光缕泄进之处才现这儿已到了树林的边缘。从这林边豁口走出来醒言便突然现这眼前的天地似乎在他面前一下子便铺展开来——
这儿正是这罗浮主麓的一侧从这儿望过去远处那云烟缭绕、群山起伏的景致一览无余。这林旁也有条山道绕着这山体延展开去似乎也能上通下达。
只是这条石道似是不常有人走动虽然还算宽大但石阶参差不平上面杂草丛生。而那这石道的外侧便多是那陡峭的山坡下临着似乎流淌着溪水的山涧。从这高处望下去只觉得这山崖下面竟是一眼看不到底。
虽然这山道看似颇险但对醒言这位出身于马蹄山野的山中少年来说却只当平地。当下醒言便顺着这石道朝上面又走了一程只觉着这眼前壮美的山景一步一换。
正在他驻足观望这远处连绵的群山之时忽听得身后山下似乎正有人踏歌而来:
“来冲风雨来去踏烟霞去。斜照万峰青是我还山路……”
听这声音似乎吟唱之人已是上了年纪歌咏之间甚有些苍凉之气。醒言赶紧回头观看见那身后山道上正有一位年长道人身披青缁脚踏芒鞋正朝自己这处彳亍而来。
“嗯这罗浮山也爬得差不多一半了应该也会碰到几个上清道人了吧。”
正转念间那位缁衣老道已是行到近前。醒言赶紧避到一旁并对这位显然也注意到自己的道士便是一揖为礼。
那道人也是客气的一揖还礼继续向前走去。
待道人走过醒言便继续看他的山景便准备一会儿便即回去与那陈子平汇合。
只是过得一会儿少年心中却思忖道:
“方才那道长的吟唱之词甚是清奇颇有几分烟霞之意——呀!这分明便是一位道德高深的前辈却是我眼拙了!”
“可惜了!这觌面相逢竟不曾讨教一二……”
醒言现在心中是懊悔万分。
“嗯?这道人行走得并不甚快我现在去赶应该还来得及。”
只是待醒言脚下如飞赶得好大一段路程却见眼前这云山苍苍天野茫茫蜿蜒的山道上却是半点人影也无!
第十五章 绝顶之登,众山为小
待醒言心中惊觉自己刚与一位高士觌面相失再赶上前去时却现方才那位踏歌而来的年长道人现已是踪影皆无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呀!如此神仙手段我却失之交臂可叹可叹!看来还是俺福缘不够啊~”
山道岑寂唯见天边白云悠悠。看着眼前这空无一人的石径醒言颇有些怅然若失。
少年现在站立的这条石道正在山体树林的一侧右手边无遮无拦这山风便有些猛烈。在这荒凉石道上站了一时醒言觉着这这山风吹衣竟有些寒凉。想起那还在半山亭中歇息的陈子平便也只好怏怏而返。
……
便在少年方才怅望的石道左侧树林中却有一位年长道人正坐在草间一块青石上脱履摩足不已。只听他唉声懊恼道:
“唉!真不该只贪着近路结果却被石头崴着脚倒要歇上好多时……晦气晦气!”
且不提这林中崴脚道人再说那醒言陈子平二人又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攀爬终于到了那上清宫的山门处。只见一座古旧的石门矗立在通往罗浮山四座主峰的岔路处。这座高大的石牌门造型质朴上面并未镶饰什么花纹只是简简单单在门顶牌额上书着四个钟鼎篆字:
“羅浮上清”
有些出乎醒言意料的是这么一个名冠天下的第一教门其石牌门面竟似是多年未曾维葺清理过山门两边的石柱左近杂草丛生;两根石柱经了这么多年山间风雨的侵袭其上多有风化剥落之处。那些个侵蚀而成的石凹里竟还生长着几株青草。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的古旧才让醒言立即联想到这罗浮山上清宫悠远的历史深厚的根基。也许正是这样的不事修整让这石门略带一些残破才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古老气质。这反而比那些新兴教门焕然一新的光鲜修饰更让人肃然起敬!
待入得这上清石门跟着陈子平攀上那飞云顶所在的罗浮山主峰飞云峰之时醒言才知道什么是洞天境界、什么是神仙气象!
初从岔路登上飞云峰之后醒言现这山道较之前更为险峻。有些地方的石道常常只有一人多宽外侧便是那深不见底的山渊。更有一段石阶从下面望去便似是凭空沾粘在那陡立的峭壁危崖上一般上下全无依着。
饶是少年胆大待他初次看到这条危道之时却也是不寒而栗。尤其当他走在这段凌空石阶上时只觉得这眼前层迭的万山似乎都扑面而来那气势着实让这位年少的罗浮初诣者凛然不已。
据陈子平说原先在这飞云峰开辟山道之时开山匠人行到此处现这山势实在太过险峻难有附着之处甭说开凿道路便连靠近都很困难。山路修到这儿似乎便成了绝路。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之时却有一位上清宫的前辈高人施**力凭空在这岩刀削斧砍一般的直立岩壁上硬生生拉出一条盘旋蜿蜒的石阶——
虽然路开出来了也算能畅行无阻;但这条石道毕竟是悬在半空中行走之人一想到自己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个不妥便是阴阳两隔——这滋味实在是让人心惊胆战。因此常需在这条凌空石阶上行走的上清门人便管这段凌空的石道叫作“神鬼路”;成神成鬼便看能不能走过这条险道。那初入上清宫的弟子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经得这条“神鬼路”去那上清宫参谒过三清祖师像之后才算证明自己道心坚固从而正式成为一名真正的上清门人。
等诚惶诚恐的走过这条“神鬼路”再向上攀得一阵醒言便突然觉自己的身边竟似是有丝丝缕缕的雾气在不住的氤氲浮动。觉察出这异状的少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这回头一望看到的景象醒言终身也难忘记:
此时这眼前的群山之中到处都是弥漫着白色的云翳。这充塞天地的山岚正在不住的蒸腾翻涌便似是那云海一般辽无际涯。在这不断飞动变幻的廓潦云海之中正有三座苍秀的峰屿任这排空而来的云潮奔涌冲刷只是在那里岿然不动。在这漫天云岚的簇拥下这浮动在云海之上的三山便似那传说中海外的瀛洲仙岛一般如真如幻。
此刻那天外射来的纯净阳光正斜照在这三峰之上——便照得这几座云海中的仙岛遍体通明熠熠闪耀着圣洁的光华。
现在醒言正立于这云海之上看乱云飞渡看峰屿沉浮一任这高山上的泠风飒飒吹衣。这一刻少年便似乎觉得自己已是那天上的仙人渺渺乎不知其所自茫茫乎不知其所已恰似漫步云中凭虚御风飘飘乎直欲破空而去……
正是:
海观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再说那陈子平见少年忽然止住不前只在那儿痴痴看着那抱霞诸峰脸上颇现那出尘之意一时间也不忍出言扰他。过了好大一会儿待少年回过神来陈子平才告诉他在他眼前这三座在万里云海中沉浮的山峰正是那上清宫除上清主观之外其余几处殿观所在山峰:朱明峰、抱霞峰、郁秀峰。这几座山峰环飞云峰而立遥相呼应与这飞云峰一道合称罗浮山“上清四洞”。
而那罗浮山飞云顶离醒言呆这处已不甚远了。过不得多会儿醒言二人便到了这上清宫所在的飞云峰飞云顶上。
在将近飞云峰顶之时山风郁烈云气蒸腾醒言觉得浑身寒意颇浓。但等他到了飞云顶上却突然觉着自己又似回复到山外那温暖和煦的春天里。
这飞云顶便是飞云峰的最顶层了。醒言现这飞云顶便似是一个巨大的石台四处平坦便如平地一般。这飞云顶上果如陈子平先前所说真个是琪花遍布瑶草如茵现出一派长春之意。在那葱翠的竹木间正掩映着几座飞阁挑檐的庙观——其中有一座巍然高耸的楼阁便是那上清宫辈分极高的道人静修之所“观天阁”了。
现在在醒言眼前的这飞云顶上清观正是罗浮山上清宫的主殿。这座殿观外形古朴自然透出一股庄重的气息显得那道气盎然。这上清观前是一处石砖铺就的宽阔广场;在广场四角正按五行方位分布着五座石雕像。醒言略一观望便知那四角的石像分别是道教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而在这广场中央的戊己方位却安放着一个硕大的石质太极。这太极图对合的阴阳两半阳面那半上遍布着菲菲芳草正自葳蕤生长显出一派勃勃生机;而那阴面则是光洁的石面上面不停流动着潺潺的水流——这窅窅幽幽的流水正漫过整个石面。
醒言对这太极流水倒是颇为好奇因为在他看着这有若无形的流水之时竟觉得灵台格外的澄净空明;这一路登山的辛劳竟似是一扫而空。
犹让少年惊奇的是他端详了半天却始终没搞明白这太极阴面的流水是从何处生又是流到何处去。这水流凭空出现又凭空流散便似是生生截断了一段流泉将它安放在此处!
现在这石砖广场上颇有几个上清道人在走动;见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少年只是站在太极石像前楞便不免都有些好奇。见引起师兄师伯们的注意陈子平便赶紧招呼了醒言一声领着他往那上清宫门而去。
到了上清观门处陈子平跟守在门旁的弟子说明了来意请他跟掌门通告一声便说那四海堂的新堂主张醒言已到了门外。
那位小道士应声而去醒言陈子平二人便在这门外候着。醒言看到这上清观门的抬头石匾上錾的是“洞映上清”四字;两侧则是一副字体古拙的对联:
锻命摄性玄门至道通仙境
澡雪柔挺兰台灵光透犀真
对现在这位正观看对联的少年来说“入上清之门”——这么多天、或者说这么多年来朝思暮想的事儿现在一旦成真按理说应是激动非常;但等他真到了这上清宫的门口醒言反倒平静下来还颇有兴致的玩味起这副对联来。
不过等得了准许走入这上清观门要去见那名震天下的上清掌门之时醒言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打起鼓来。
在一间清净整洁的静室中醒言终于见到罗浮山上清宫的掌门灵虚子。
在见到这位上清名声最大的道人之前醒言也对他的相貌做过诸多的揣想。虽然想象中的形象颇多但也总离不了那高大威严、仙风道骨的苍老模样。但等他真正见到这上清掌门灵虚子之时醒言才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这位上清掌门果然是一派道德渊深的灵妙风姿;但与想象略有出入的是这位名震道林的上清掌门样貌并不十分苍老。特别的这位灵虚子生得并不十分高大立在醒言面前似乎比少年还要低上一二分。
但便是这不甚张扬的外貌却自然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威势;虽然见他面含微笑随随便便立在那里但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种敬畏之感。
见到醒言前来这位灵虚掌门也甚是高兴对醒言家将那马蹄福地、让与上清宫修筑别院之事颇是逊谢了一番——直听得少年诚惶诚恐连称不敢。
见这眉目清奇的少年谦抑有礼灵虚掌门也甚是满意。稍停了一下便着人传那四海堂的前任堂主刘宗柏、现在的弘法殿清柏道长前来与醒言略谈一下交接之事。
——待这位俗家弟子堂前堂主得到传报入得堂内醒言见到他的容貌之时却是忍不住讶异的叫了一声:
“原来是你?”
第十六章 神剑忽来,飞落月中之雪
见过上清宫灵虚掌门之后拜过三清祖师像后醒言与那四海堂前任堂主简单交接了一下便算是正式上任在罗浮山上清宫安顿下来。
这里却还有个插话。原来那日醒言在半山亭外的山道上见到的那位神龙见不见尾的“神仙”人物却正是他的前任清柏道长!
当醒言跟清柏叙说了那时的情形清柏不禁哈哈大笑当下便将自己崴脚一事告诉醒言;听清原委不仅少年恍然失笑那位正立在一旁的灵虚掌门也不禁莞尔。
四海堂乃罗浮山上清宫俗家弟子堂坐落在罗浮山抱霞峰千鸟崖上。其处景色清幽自成一格。几间石屋背倚石崖;屋前是一方石坪葱茏的竹木环绕四周绿荫交翳隔却了尘野的喧嚣。
居于其间入目的是宜人的青翠入耳的是悦耳的鸟鸣真如那世外桃源一般!
四海堂前这块宽阔的石坪左边仍倚着峭然的石崖;乱皴的石崖壁上一眼冷泉自石间而出潺潺流泻四季不歇。石坪之前有一方小巧的凉亭名曰“袖云亭”;亭下便临着险峻的山坡。在这陡峭的山坡上多生有松竹树木为这千鸟崖染上四时常青之色。在那竹木之间的略微平缓处则有一道白石铺就的石径斜斜的蜿蜒下山而去。
若依飞云峰而言这抱霞峰上的弘法殿正对着飞云顶算是抱霞峰的正面;而四海堂则在它的背面了。在这千鸟崖对面的无名山峰上则在那乱石之间悬挂着一条宽大的瀑布水势轰然流声不绝。坐在这石居之中从窗中便能瞧见这道如练的水瀑。
在石屋门前两侧则立着一对身姿宛然的石鹤。这对石鹤倒不是纯来装饰。据那清柏道长告知若是那飞云顶有事召唤这对石鹤嘴里便会冒出缕缕烟气同时还会出清唳之声!
虽然这四海堂的石居清陋但对于醒言来说已是十分心满意足了。况且这清幽的景况儿在醒言看来颇有几分神仙气概;能住在这儿少年已觉得是自己几世修来的福分。
待醒言来到罗浮山走马上任这四海堂堂主之后才渐渐了解到这上清宫俗家弟子堂的堂主大致是个什么样的职责——原来也难怪那饶州老道清河在临走前要赠他那本符箓经书;这四海堂的堂主在上清宫中还真只是个闲职。
与天师教不同这上清宫更注重世外清修。因此上清教门对这俗家弟子堂便不是很重视。一个直接的表现便是这四海堂虽然列于上清二堂之一全堂上下却只有堂主一人再无其他职司!并且在这堂主的道号方面也颇有尴尬之处。
虽然此际天下教门之中道号按资排辈之风并不甚烈;修道之人只要自己愿意仍可保留自己的俗家名字。但在上清宫中凡是那观堂的脑全都会冠以道号。比如上清宫的灵虚子崇德殿的灵庭子紫云殿的灵真子擅事堂的青云子。但醒言所任的这四海堂堂主的职司却唯独例外惯例上并不按辈分另取道号——虽然那些教中地位更为脱的前辈高人也常常不按辈分自行再拟道号比如那观天阁中据说法力无穷的决明子——显然四海堂堂主并不属于这种。
当然有一种说法便是这样能够更好的体现“俗家之意”。但很显然那位前堂主刘宗柏现在的弘法殿清柏道长神色之间对这条规矩甚是不爽。
现在醒言已经知道他这个四海堂堂主的最大职责便是看管好堂后小屋中藏贮的俗家弟子名册以及一些相关的经卷。另外还要隔三差五的去那罗浮山下的上清宫田产巡视——这田边地头的巡查任务也是他这四海堂堂主的职责之一!
前一个职责委实没什么好做。因为那个藏贮册卷的石屋唯一的一道石门上教中前辈高人早已布好一座五行阵。如果没有醒言那块材质不明的堂主令牌便无法打开。若是有人想要强行闯入的话便很可能会遭受不可弥补的永久伤害!
不过那位清柏道长介绍完这五行阵之后忍不住又咕哝了一句:
“唉有人会来偷么?”
这句话虽然低不可闻但少年耳力甚佳却还是一字不拉的听到。
从这清柏老道的口中醒言还知道他这个“四海堂”差点便不复存在——去年年中有几位辈分较高的上清弟子曾向掌门提议要将这无甚用处的俗家弟子堂裁掉。只不过幸运的是门中那上清四子特别是灵虚子和灵成子对这建议确实不以为然最后以古制如此为由将这俗家弟子堂还是保留了下来。
不过听清柏说这话时的口气似乎他对那时没能成功撤掉自己这“四海堂”竟还颇有些可惜——瞧这架势少年还真有些怀疑眼前这老道便是那提议裁撤的主使者之一……
接下来的日子里醒言果然觉得是清闲无比。只不过这曾经的山野少年却丝毫觉不出有啥闲闷。比起以前在那饶州市井之中的奔波劳碌少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何况他前面的历任堂主也在石屋之中留下不少道家典籍。醒言无事之时便常常翻阅品读——上清掌门灵虚子那次也曾告诫少年说他初入道门应先多研习些基本的道家经义。
——若是换了另外一个普通的市井少年在那时差不多便是睁眼目盲了;若要让他看这些言辞深奥的道家典籍那真是比登天还难。而现在这个坎儿对醒言来说却是丝毫不成问题。事实上虽然常常只是半工半读但少年在那饶州季老先生门下同窗弟子之中所习艺业却已算得上是同侪之中的翘楚了。
醒言从没像现在这样感激自己的老父——如果不是父亲当年厚下老脸来央那季老先生收他为弟子现在他还真不知道这千鸟崖上清闲的山中岁月该如何打了。
虽然醒言现在已经入得上清宫还当上这“四海堂”的堂主。但这些时日下来他与上清宫其他的年轻弟子基本还没什么交往。倒不是醒言孤僻而是旁人冷落。那些个年轻一辈的弟子能入得这上清之门俱是一时之选。这些与醒言同龄的上清门人不是那世家子弟便是那富族苗裔像醒言出身这般寒微低贱的倒实在少见几乎没有。并且虽然醒言顶的这“四海堂”的堂主头衔差不多便只是个虚职;但那些出身良好、年轻气盛的弟子心中却更是多有不屑——醒言也是那玲珑心肠之人平素与弘法殿的弟子同食从那些略略交接的话语之中自是能体味到这种轻忽之意。
现在看来那送醒言同来罗浮的陈子平倒算是他们之中的异数了。只不过似乎他现在正在潜心研习道法醒言很少能看到他。
当然虽说醒言初时也有些郁闷但他素来惯在那贩夫走卒间厮混对于这些炎凉冷眼却都已经习惯。只不过虽然醒言入得上清宫之前竟还是那妓楼中的乐工可谓是当时最低贱、最不入流的职业;但少年却从来都不轻贱自己的身份从来都不以自己那谋食手段为耻——马蹄山野农户人家的朴实家教让醒言知道只要是自己正经出力做活便没啥好惭愧、好觉得低人一头的。再加上后来又读了那么多先哲圣贤的诗书醒言知道在这市井喧嚣的烟尘之中在这卑寒微末的身份之外自己仍可以保持一颗高贵的心。
醒言现在所在的这罗浮上清宫虽然讲求出世清修但与当时天下大多数道教教门一样也不禁止弟子婚娶。在这上清宫中便有不少双修的道侣。因此那郁秀峰紫云殿中出色的妙龄女弟子便常常会成为其他殿观中年轻弟子欣羡追慕的对象。
只不过这一切的道途旖旎却与醒言无关。那些紫云殿的女弟子也常会来这抱霞峰上弘法殿中修习法术。从平日的风闻中少年觉这些个紫云殿中的上清女弟子对他这个饶州市井而来的少年堂主看法却与那些弘法殿中的男弟子差不多多有轻忽甚是不以为意。
虽然有些沮丧但这样一来倒让醒言少了许多烦扰多了不少静心研习典籍的功夫。
现在除了将《上清经》、《玉皇经》、《南华经》、《道德经》、《神通品》等等这些上清宫推崇的道家典籍细细参读之外醒言还不忘翻出老道清河赠给的那本加了料的上清经用心参研其后那附着的“炼神化虚”二篇——因为醒言现在有空静下来细细回想一下自己身体里这股自命的“太华道力”这半年来的表现还真有点像这两篇中提及的那“强名强字”的太华道力!
经历过这半年的磨砺少年现在深深认识到自己身体里这份意外得来的太华道力绝非凡品。
说起来醒言也算夙有慧根那晚在马蹄山上又偶入那天人无我之境;再加上现在又静心研习了这么多道家典籍现在对他来说也是多有领悟——这“炼神化虚”、“太华道力”还有那所有道家典籍中推崇、追求的“长生久视”它们背后隐藏着的玄妙义理对少年而言却也并非全无头绪。
只是醒言现在觉得自己与那渴求的最终义理之间便似是横着一道隔膜——虽然这层隔膜看似一点便破;但真待他凝神去想之时却觉还是毫无头绪——
触手可及的距离其间却似有天渊之隔!
直到十多天后的一个晚上事情才似乎有了突破。
这晚正是月半月满如轮清光万里。醒言闲来无事便在这千鸟崖的石坪之上迎风赏月。
现在少年面前这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上一轮明月正挂在那片云也无的纯净天幕之中。这罗浮上空的天宇现在正呈现出一种纯粹的深蓝;在这片深蓝的映衬下醒言只觉得今晚天空中这轮明月那流泻千里的月华分外的动人心魂。
看着这月照千山的美景醒言只觉得灵台一片空明。
当下便忍不住心生赞叹:
“唔!不愧是仙山洞天!立在这千鸟崖上再看天上这明月之时都觉得这月轮分外的清澄明亮!”
对着这千山月明醒言正琢磨着要不要吟上几句以助清兴却忽的听到在自己所住的那石屋之内似乎正有啥东西在嗡嗡作响!
醒言闻声正要走过去察看却突听得那石屋之中“沧”然一声清啸便有若龙吟一般——正自不知生何事少年却突然看到自那石屋窗中正有一物如游龙一般倏然电射而来眨眼间便飞到了自己的身旁!
事出不意倒是让醒言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现这突然凌空飞来之物正是自己去年在那马蹄山上捡回来的古怪剑器!
——这把当年没能卖出的古剑现在却似乎又通了人性正剑尖点地“立”在自己这主人身旁!
“唔~这剑果然多有古怪!”
醒言心中暗忖。正待他想往前凑凑看看倒底是咋回事时却突然现虽然目不可及但在那冥冥空明之中只觉着自己头顶上那充斥整个天宇的月华正自趋合汇聚越积越强便如那千川归海一般正在往自己身旁这把剑器中汇去!
而立在这古剑近旁的少年待这月华流光扫过自身之时现自己身体中那股太华道力正似乎受了这月华气机的牵引开始在那四筋八骸中不住的流转!
此时的古剑又出那幽幽窅窅的光华;银色的月辉一触到剑身表面便如泥牛入海一般倏然不见——
那原本黯淡无光的剑身上现在却似乎正流转变幻着各种莫名的图纹!
第十七章 元灵初聚,炼化剑胆琴心
话说醒言自入得罗浮山上清宫任了这四海堂的闲职平日无聊之时便以研习那道家典籍为乐。
这抱霞峰上的千鸟崖本来便偏于一隅寂静清幽;再加上那抱霞峰上的上清弟子心下对这位“捐山”入教的市井子弟多有不屑因此便更显得这千鸟崖上门庭冷落清静无比!
千鸟崖四海堂与那喧嚣热闹的饶州街市相比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幸好这位道门菁英不屑的市井少年也许其出身登不得大雅之堂;但于这文墨之事上醒言还算颇有造诣。正因如此这个千鸟崖上无所事事的闲差才没让这个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憋气抓狂。
闲来无事之时醒言便读读这四海堂石居中那些前辈堂主们所贮的经书。这些个忙不迭的抽身而退的前辈堂主们的藏书倒也五花八门足够醒言来消磨时间。
若不读书那便练笛;这曾用它谋得衣食的本事醒言自不会放却;只不过现在再不用为那工钱逢迎客人那日常所吹笛声之中颇多了几分清逸出尘之意。如果既不读书也不吹笛那醒言一般便在那袖云亭中坐着呆有一搭没一搭的思索自己这“太华道力”、“炼神化虚”、还有那些玄之又玄的道家经纶背后究竟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普适规律——究竟、什么是道家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天道”又是什么在主宰着他们这追寻“天道”的修炼历程!
也许有时候由因而果甚为自然简易;但若要由果及因便往往有登天之难。何况以醒言这么一个少年要去推求那千百年来都鲜有人能描述清楚的“天道”又谈何容易。
不过正应了那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醒言这少年小伙子却没想到这么多只觉着琢磨琢磨这些个事儿还挺有意思——特别的挺打时间!
日子便这样波澜不惊的流逝直到这个圆月如轮的夜晚。在这个月明之夜少年那似乎毫无希望破解的死结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正在醒言立于这千鸟崖上赏看眼前这千山月明的美景之时却突然现自己那把脾性古怪的无名剑器竟是不请自来突然便激射而至——这把以前常拿来或当棍子使、或装幌子吓唬人的钝剑便直直“立”在自己的身边通体流动着奇异的光华正在聚拢吸纳着这漫天的月华——
这眼前看似无比奇诡的情景对少年醒言来说却是熟悉无比!
去年夏夜在马蹄山头那块白石之上醒言经历的那个诡异夜晚还有几月前自家马蹄山平地突兀而起的饶州天空都曾出现过这样如若梦寐的诡异情状。
现在拜这无名钝剑所赐醒言全身也沐浴在它吸引而来的无形月华之中——不不止是自己这头顶的月华;醒言清楚的感觉到那充塞浮动于罗浮洞天千山万壑之中的天地灵气似乎也都被牵引起来漩动流转汇集一起朝这把幽幽窅窅的古剑奔涌而来!
虽然这一切都生在无形之中;但这位曾经让那神曲『水龍吟』鸣啸于人间的少年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聚涌而来的天地菁气——
不仅是感受到。现在这位四海堂主张醒言便正立于这浩荡奔腾的漩涡中心!
与这身外“漩涡”相对应的现在少年身体里那股有如流水般空灵的“太华道力”也似乎将少年这身体之中当成了一个小小的乾坤正在循着他身外天地间那庞大“漩涡”的方向奔涌流转生生不息。
随着这样相生相济、顺时顺向的漩涌流转醒言只觉得自己拥有的那太华道力正在将体外那庞大无俦的天地灵气如抽丝剥茧一般将那至空至明、至真至灵的先天菁气一丝一丝的汇入到自己身体里这个小小的漩涡中来。
与上次马蹄山上所忍受的非人煎熬不同这一次醒言却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痛苦。现在在他心中反而觉得浑身都充盈着欢欣鼓舞的勃勃生机——在这一刻似乎这整座罗浮洞天的万山万壑、这整个明月静照的天地乾坤全都有了自己的生命蓬勃葳蕤通过这至大至微的无形水流一起向这位伫立于抱霞峰顶的少年致意微笑……
……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奇异的感觉终于像那潮汐一般渐渐的退去再也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随着这“水潮”的退却古剑旁这位如入梦境的少年现在也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哦!原来自己还在这抱霞峰的千鸟崖上啊。
重又回到人间的少年又朝那把古剑望去——只见这把曾和他闹过情绪的无名剑器现在重新回复那钝拙无锋、平淡无奇的模样。只是在少年的眼里这把自己曾经差点当掉的钝剑现在却是那么的神秘莫测。
“呵呵上次俺在马蹄山头那块白石上乘凉的古怪遭遇也是你干的好事吧?”
虽然现在明白这剑器绝非凡物说不定还和自己那神雪玉笛一般属于那神器一流;但醒言心性素来旷达得剑这么久可以说是朝夕相处现在这把钝剑在他眼里就像一个爱闹脾气的老朋友一般实在生不出什么敬畏之心。
只不过现在这把古剑听了醒言这话却是毫无响应一副“俺只是段凡铁”的模样——怕是又在那儿装聋作哑了。
“哈~刚才倒真要多谢你!现在俺神清气爽说起来都是沾了你的光啊!”
原本只是站在这山头赏赏月从没想过还会有这么一段插曲;但少年现在委实觉得经这一遭自己整个人便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只觉得——呃如果这么说有些夸张那至少自己现在便似睡了香甜的一觉之后大梦初醒一般浑身上下只觉着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清爽宁和!
“我说剑兄啊!所谓‘赠人以鱼不如教人以渔’;不如你便把这吸纳灵气的法儿教给俺吧省得俺以后老要来蹭你的份子~呃?还没动静?嗯大不了俺保证以后再也不拿你当棍子使。哈哈!哈哈哈~”
正在醒言心情大好只顾着开玩笑之时却突然觉得手中竟是一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猛觉得眉心突然一冷——月辉映照下这把神秘的剑器现在正凌空飞指剑尖正抵在少年的印堂穴上!
可以说还没等醒言来得及害怕便只觉得在那空冥之中突然听得平地“轰隆”一声巨响随之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冲破自己的印堂透体而入狠狠地“砸在”少年脑海之中!
刹那间醒言只觉得各种各样古怪的符号或能够感知或无从知晓刹那间便似天河倒挂、雪山崩塌一般铺天盖地的朝自己崩腾奔涌而来!
只是这样磅礴无朋的灌输前后却似乎只持续了那电光石火的一瞬。最后这所有的灌输也像那潮汐一般尽皆退去;只有一个少年日思夜想的词儿清晰无比的留在他的脑海之中:
“炼神化虚”
……
山风吹拂千鸟崖上这位正呆若木鸡的少年却忽然开口对眼前这把还刃指眉心的钝剑恭恭敬敬的说道:
“多谢剑兄相教!原来这吸化天地元灵的妙术却正是我那‘炼神化虚’可达的一途。”
少年那月光笼罩的清秀面庞上现在正露出一丝真心的笑颜——
而原本这把缄默无声的剑器却似乎受到少年的感染突然间也欢欣雀跃起来;还未等少年笑容褪却这把刚作良师的古剑已突然在眼前消失倏然不见!
正自少年慌忙往地下四处寻找之时却突然听见那远处的群山之间一声清啸沧然而起。
醒言赶紧凝起目力努力向那啸声回响之处望去——却见有一点流光便似那天陨流星一般在这罗浮山洞的苍莽群山之间飞腾翔舞!
在少年现在也璀若星华的目光相随下这一点璨然的星光也飘飞得越来越欢倏来倏往真个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饶是少年目力极佳却也往往追随不及。
随着这点星光在这天野之间的疾奔飞那伴之而生的“沧”然啸音也越来越响;到最后便如那虎啸龙吟一般回荡在这罗浮洞天的月夜千峰之巅。
“呼!~原来是它在飞!呵俺这剑器的脾性还真让人捉摸不透啊!”
不过醒言倒觉得这把剑器甚是有趣嘴角不禁略带莞尔。
“呃?”
正在悠然自得的少年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吵醒那些师兄师伯?”
少年刚一这么想便像立即要验证他的猜测一般突然醒言现在眼前群山之上的黝色夜空中忽的又飞起一蓝一白两道光芒!
这两道流光在夜空中疾的飞舞萦绕便似是在搜寻追逐着什么。
正在醒言看得目瞪口呆之时却听得那半空之中突然传来一个有若洪钟的声音:
“敢问何方高人?夤夜访我上清……”
这句沛然的话语中气十足回荡在罗浮群山之间奔腾滚动久久不绝。
“……”
“坏了!这下可闯祸了!看来俺这位剑兄真不合半夜吵闹现在都惊动教中前辈了!”
看这样子恐怕这在空中舞动的两道流光便是那陈子平口中欣羡不已的上清御剑之术了!
正在少年暗叫不妙之时却看到在那远远的群山之外突然有一道耀目的光华一闪而没;然后先前那连续不断、有若龙吟的清啸之声突然大盛——然后便嘎然而止一切都归于沉寂!
正在醒言不知道生什么事时便看到空中那两道正在飞动的蓝白剑光猛然间齐头并进便如追星赶月一般齐往那光华闪过的远方追去。
“呃~看来俺这位爱闹脾性儿的剑兄这次怕是麻烦大了!”
“唉瞧它这脾性俺这位剑兄倒更像个爱玩闹的小姑娘!”
忽然联想起那个行事从无定准的灵漪小丫头醒言不免又大感慨。
少年正自仰头唏嘘却猛然觉得自己右手之中蓦的触到一冰凉之物——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少年倒吓了一跳;低头一看:
呃……现在这正安安静静腻在自己掌中之物却不正是自己那把刚刚闯祸的无名怪剑?
第十八章 风流影动,忧喜无端上眉
见这把神鬼莫测的怪剑居然晓得那声东击西的脱身之术醒言不禁心中大乐!
只不过现在他可不敢放肆的笑出来。瞅了瞅远处夜空中那两点还在不时闪动的剑光醒言便赶紧拽着这把怪剑迅捷无比的溜回房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醒言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拿着这把异剑在屋前石坪上举高放低上下摩挲这把剑身想要搞清楚这剑倒底有啥古怪。
正在少年将这剑迎着亮光便像察看货物一般细细端详之时却突然听得“析呖呖”一声清鸣然后鼻中便闻道一股异香。转头看时却见门侧那对石鹤的修长喙中正自缭绕起两缕白色的轻烟。
“哦!是飞云顶有事相召。”
正在醒言将那把怪剑小心翼翼的放回准备应召出门时心中却突然冒起有一个不妙的念头:
“……突然相召莫不是冲昨晚那顿闹腾而来?”
“嗯!这倒大有可能!”
“召我前去难道是哪位前辈高人瞧出啥苗头知道昨夜那道剑光是从我这千鸟崖上飞起?”
“……呃!即使知道又如何?大不了也只是怪俺扰人清梦而已!哈哈~”
只不过饶是少年为自己这般排解但一路上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正在这心怀鬼胎的少年转到抱霞峰上正对那飞云顶的弘法殿附近快要靠近那通往飞云峰的捷径“会仙桥”时却正好碰到几位紫云殿女弟子正袍袖飘飘的迎面而来。
现在醒言所立的这石道甚是狭窄。见前面来了三四位女弟子这位曾经的市井少年便习惯性的避让在一旁。
在这几位目不斜视的女弟子通过之时醒言顺眼一瞧正看到这几位女弟子为之人正是那上清宫年轻女弟子中的翘楚:杜紫蘅。
这位杜紫蘅杜姑娘差不多便是与那妙华宫卓碧华一样的人物不光貌相生得娇俏无比那手底的道法修为也自是臻于一流。这样的人物自然便是这抱霞峰弘法殿中诸位男弟子日常所谈论的焦点人物——
这“杜紫蘅”之名在这教门之中名头颇不亚于那掌教师尊灵虚真人醒言耳朵里更是差不多听出老茧来了!
因此现在醒言只是随便一瞧便在这几位飘然而过的女弟子当中一眼瞅见这位闻名遐尔的杜紫蘅来。
正待醒言重新上路却突然听到后面那群女弟子中忽起一阵叽叽喳喳的低语声顺着这山风翩然而至一字不拉悉数传到少年的耳中——谁叫他的耳力现在变得这么好!
只是这些个正当妙龄的女弟子说起话来自然似燕语莺啼听得少年无比舒服;但一联系到内容醒言便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那几位女弟子包括那杜紫蘅却在那儿窃窃私语对醒言原来的市井身份大加品评:
“杜师姐刚才那位让在道旁的小道士好像那个新来的四海堂主哦!”
“是吗?没注意嘻~太不起眼了。”
“嗯我也看到了就是那个靠捐出自家山场才入得我上清之门的新堂主!喂你们知道吗?这个新堂主以前做的事情可实在是……”
后来这个接上话儿的女弟子话到嘴边却留下半截只在那儿吊她姐妹的胃口。
话说这女子在一起总似有扯不完的话题;便连杜紫蘅这样的出众人物也不例外。当即醒言便听到这个“杜师姐”的声音急切的响起:
“呀!他做的啥事?苒师妹别再卖关子了!快说嘛~”
“嘻~那我可说了——我从那些师兄口中得知这个四海堂的张堂主啊以前……”
说到这儿便似乎后面的话羞于启齿一般只在那儿嗫嚅不言——这样一来便更引得她那班姐妹连声催促。
又忸怩笑闹了一阵才听得那苒师妹继续说道:
“听说他以前……却一直呆在一座妓楼里好像是做乐工啥的!”
虽然这苒师妹“妓楼”二字说得有若蚊吟;但想必她那一群姐妹俱都听得明白;当下只听得一片惊讶或故作惊讶之声轰然响起——这一下即使少年耳力平常却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
“真想不到这看起来长得还老实的少年以前竟在那种龌龊的地方做事……掌门师祖们也真是怎么可以把这样的人招进我静修天道的上清道门!”
“……这些道宫之中衣食无忧的小姑娘却如何晓得俺那状况儿!”
醒言正自无奈苦笑却忽听得一个声音有些迟疑的建议道:
“杜师姐……这人以前在那么坏的地方做事不如……你便出手教训教训他吧!”
“呃?!”
正在醒言咀嚼这“教训”二字是何含义之时却猛然觉得身边一股大力袭来——瘁不及防之下只听“哎呀”一声少年已是被推跌在道旁!
而现在在他的身旁正有一个强力的旋风从少年身旁呼啸着旋转而去一路裹挟起不少草叶尘土。
正在醒言吃痛之时却听得那几个女弟子都好像刚刚看到一件大快人心之事一般七嘴八舌的赞那杜师姐——
“紫蘅姐~你这‘旋风咒’原来已用得这般得心应手了呀~”
“唉那是自然的啦——唉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将那‘烈火诀’练得如同蘅姐姐这样熟练……”
只听得一路银铃般的欢声笑语撒落在这抱霞峰的山道上;重归寂寥的山道上只留下那个倒霉的少年在熹微的晨光中揉痛不已!
“呵呵这班修道的女娃儿心性倒是这般疾恶如仇!只是——我可真冤呐!正经出力糊口而已算是啥坏事啊?!”
“其实那些花月楼中的姐妹们也没做什么坏事啊!为得生存强笑迎人这难道是她们自己愿意的么?唉这些个衣食无忧的修道之人恐怕是不晓得我们这些人的酸辛……”
“罢了这次便不和她们计较。还是赶紧去那飞云顶为是!”
受了这无妄之灾的少年虽然有些憋屈但想着掌门急召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通过那座天然而成的会仙石桥往那上清宫急急赶去。
待到上清殿门口那守门的小道士对他恭敬一礼道:
“张堂主请去那东偏殿议事堂中掌门有事相商。”
待醒言走入这议事堂时现除了那灵虚掌门之外还有几位以前未曾谋面的道人。这几个道人似乎早已到来已经议过一阵。
见醒言到来那本教掌门灵虚子便微笑着将他介绍给其他几位道长。嗣后又把这几位气宇不凡的道人也大略向少年说了一遍:
那位面貌慈祥的女道长便是那郁秀峰紫云殿的座灵真道长;旁边那位气度平和的年长道人则是那位列朱明峰崇德殿之的灵庭道长;在他旁边的那个略有腮须、长相威严的道人便是那弘法殿的清溟道长;而位于众人之末的那个神色活泛的道士则是那统揽上清宫俗务的擅事堂堂主清云道长。
这些正教闻名的高人在灵虚掌门介绍到自己之时也都温和的与面前这个恭敬的少年堂主互相致礼。
虽然这些人以前醒言基本无从见得但从那弘法殿弟子日常的言语之中少年对这几位上清宫的脑还是略有所闻——
正是现在这三位灵字辈道人灵虚、灵真、灵庭与那个正在主持马蹄山别院的灵成一道合称“上清四子”。平素旁人见了都会在他们道号之后缀上一个“子”字的尊号。而外教之人则俱都呼他们为“真人”。
在这上清四子之中掌门灵虚与那灵成醒言已然相识。那位紫云殿的座灵真子平素倒不常听说。而那气度清静宁和的灵庭道长据醒言听来的消息倒显得颇为特别——以灵庭道人“上清四子”之尊同时还位列朱明峰崇德殿座但其本人却是一丝一毫的道法也不会!
但是即便如此这上清宫上上下下无论谁提到“灵庭”二字俱都是恭恭敬敬。因为这位灵庭真人虽然不会法术但道德渊深在那道家经义上的修为已臻化境。平素上清门中若有谁修炼道法遇上瓶颈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便常常会去向这灵庭道长请教——往往只不过几言片语便能让求教者茅塞顿开!
这位分毫不习道法、只晓得沉迷于道家典籍之中的灵庭真人也算是上清宫中的一个异士。
而在他身旁的那位面相威严的清溟道长则是那弘法殿的主持。虽然弘法殿名义上的脑是那上清四子之一的灵成子;但那灵成道长便如闲云野鹤一般常常在外游历他这个弘法殿座也只是挂名而已。实际上的弘法殿脑便是这位灵虚掌门的二弟子清溟道人。
虽然这清溟道人的辈分比那上清四子低了一辈但在那道法的修为上却据说已与他们不相上下——他是现在上清宫清字辈以下诸人中公推的道法修为第一人。事实上在这上清宫中现在隐隐已有“上清五子”的说法——在那灵辈四子之外还要加上他这“清溟子”。
而这位清溟道长不仅法力高强为人也甚是刚直。那位醒言相熟的陈子平陈道兄怕便是颇受他这清溟师傅的影响。
这不待灵虚刚刚将诸人介绍完毕那清溟道长便忍不住出声说道:
“好教掌教师尊知晓——昨夜之事确实古怪!弟子与那灵真师伯飞起追察之时见那剑驭之姿如同鬼魅最后更如石沉大海突然间那飞剑便杳无踪迹再也搜寻不到——如此藏头缩尾的行径恐怕非我正教之人所为!”
“哦?”
灵虚闻言便向灵真看去——只听灵真答道:
“正如清溟师侄所言。”
“唔……即便如此却也并不一定是那邪魔外道……只是我罗浮上清向来勤修自持却不知还有哪位法力渊深的道友会来我罗浮山搅闹。”
“莫不是当年那太平道的余孽?”
说话之人正是那擅事堂的堂主清云道长。
“呃……那黄巾一党当年已是风流云散;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恐怕不太可能是他们。”
一直没说话的灵庭道长出言否却这种可能。
“那……会不会是秦末被我上清宫一力剿灭的邪魔外道多难教?”
“这个更不可能!当年那多难诸邪已被我教祖师等人一网剿灭。况且这年代更为久远应该与他们无涉!”
这次却是清溟子说话断然否定了这种可能。
“哈~当然不可能!那肇事之物现在还乖乖躺在俺房中石几上睡觉呢!”
现在这位表面上老老实实的四海堂堂主内心里却是暗怀着鬼胎只盼这熬人的议事快些结束省得说着说着一个不小心便扯到那千鸟崖上!
“嗯?难道咱这上清宫并不是那汉末张道陵时才有?”
正自胡思乱想的少年突然注意到擅事堂堂主话中那“秦末”二字心中顿时大奇!
看来这坊间的传言还真个不太能相信!
正在醒言如坐针毡之时接下来那灵虚掌门的一席话便似给他颁下一道赦旨:
“各位道友今日之事便议到此处吧。不管昨晚造访罗浮之人是敌是友各位都要严加小心。回去后还请诸位道友约束好门下弟子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在场诸人俱都恭敬称是。虽然这位四海堂堂主的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
“我却省事只要约束好自己就行——呃~不对还得看住那把怪剑!”
正自思忖却听得那灵庭道长出言向灵虚说道:
“掌教师兄既然现在这敌况不明而那还在饶州的清河师侄已因马蹄之事撤去了一身禁锢、”
说到这儿灵庭倒有些踟蹰略一迟疑但还是继续说道:
“……何不就此召来罗浮也好添一强援?”
灵庭道长这话刚一落定正因那“清河”二字竖起耳朵的醒言却奇怪的看到那位一直从容淡定的灵虚掌门突然便面沉似水说道:
“那个清河……还是先让他在马蹄山好好呆着吧!”
醒言瞅着情状心中大奇:
“唔?怪哉!这位灵虚掌门却也不像是那胸无城府之人——却又怎么一听人提起那清河老头儿便如此怒形于色?”
“呵~瞧掌门这架势估计那个清河老头儿怕是将他气得不轻。也不知当年那老头儿在这罗浮山上怎么个坑蒙拐骗闯出啥祸患来。嗯下次遇上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哈哈~”
正在少年胡思乱想之时却听得那灵虚掌门已然恢复了平和又认真说了一句:
“诸位道友回去之后特别要告诫那出山游历的弟子在遇到其他正教之人时切记不可锋芒太露!”
看来这看似领袖群仑、风光无比的天下第一教门内里行事也是如履薄冰!
第十九章 云停花睡,谁敲月下之门
回到千鸟崖之后看着这绿荫掩翳中的四海居石屋醒言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忙活了一上午现在又清闲了下来。醒言终于有了些功夫可以在这袖云亭中细细回想昨晚自己那吸化天地灵气的奇妙异境。
“昨晚那时随着俺这太华道力的洄流圆转似乎自己便与那悠悠的天地在一同呼吸、吐纳!”
悠然望着云天外那几点飞鸟悠然的翩姿醒言心中为自己昨晚的感受作了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
“嗯就是在一同呼吸呼吸这充盈于天地之间的仙灵之气!”
少年越想越觉得这个比喻巧妙——似乎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恰当的比喻了。
由于这白日漫长闲着无聊醒言又开始习惯性的围绕着这念头思想开去:
“仙灵之气听起了倒是不错……只是昨日俺吸收的仙灵气儿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原本这些个“仙灵之气”或者那“天地灵气”、“乾坤元气”、“日月精华”种种的称谓多见于那道家典籍。甚至在醒言以前喜欢看的那些个神怪志异里面对这些虚渺的词儿也多有提及。
只不过虽然到处都有这样的用法诸多典籍都宣称如果世间凡人或是那草木禽兽要想成仙成神的话想办法去吸取这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是个非常有效可行的途径——
非常可惜的是几乎所有这样的典籍包括那些大段说明了具体法门的经芨也常常或是语焉不详或是以为理所当然全都没有对这些所谓的“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作一个清楚的解释。
似乎从没有人想起来要解释清楚这些助人长生、助人飞升的精华灵气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当然那进一步的问题更是没人回答过:为什么吸了这些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便能让人长生、让人飞升、让人成神。
这两个可谓一体的问题千百年来似乎都鲜有人注意。甚至连这世间最热衷于长生飞升的道家也常常认为那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而现在在这罗浮山抱霞峰偏于一隅的一个小小凉亭中却有一位少年在那里对这个问题认真的追问思索。
也许日后醒言所能取得的成就与他那旷古绝今的奇遇分不开;但也许更为重要的是少年将获得的那一切更与他这种勤于寻根究底、探求本原义理的学习精神密不可分。
当然这个命题对于现在的少年来说未免太大、太深了些。但这位穷极无聊的少年却是毫无知觉一任清凉山风飘飘吹衣还在那儿冥思苦想:
“昨日那怪剑倒是告诉俺这吐纳法儿还奇怪的留下那几个俺熟悉无比的字儿:炼神化虚。瞧它那意思这吐纳天地元灵的妙法儿却也正是俺那炼神化虚之法的妙用。”
想到这儿醒言脑海中不由自主便蹦出那几句已经背得烂熟的经文:
“炼天地混沌之神化宙宇违和之气。天道终极替天行道。神道广大亦弗能当……”
呃~虽然还是有些玄乎但这炼神化虚之术炼的是什么化的是什么这两篇中倒是说得挺明确。但是炼化之后这仙灵之气、这太华道力又是一个什么的东西呢?这个问题即使这两篇老道清河再三珍重的宝贝经文却也是只字未提。
又瞎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全无头绪醒言也就暂时将这事儿放下去那弘法殿中用饭去也。
在那吃饭之时碰见那半月多前陪自己同来的陈子平免不得又寒暄了几句。现在在这上清宫中醒言平常差不多也就只能和陈子平说上点话儿了。
用食完毕在回去千鸟崖的路上醒言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出半个多月前在那罗阳郊外竹影扶疏的山道上那位琼肜小女娃怯生生的面容。
想起那位小女娃初时渴望的双眼最后又似乎欢快离去的步履一时之间这位向来旷达的少年也觉得有些黯然神伤。
“嗯想俺在这四海堂中也算好好供职了这么多时日。这几天我就多到那擅事堂走走看看教中最近有没有啥采买竹纸的差事——如果有的话俺就应承下来也好去罗阳看看那琼肜小姑娘。”
很可惜虽然醒言满心期冀但这老天却似乎不想就这样轻易遂了他的愿望。
待少年去那飞云顶擅事堂去询问那竹纸采办事宜时那位擅事堂堂主清云道长竟告诉他说自己堂中竹纸存量甚多就是用到年底也怕是用不完!
……
此路不通还得另想他法!
只是这事儿却有些尴尬之处。那盛产竹纸的罗阳离这罗浮山也算路途遥远倒不是他这四海堂堂主说去就能去的。急切之间醒言也没能想出啥其他的高招。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晚上醒言都会按照那怪剑提醒的“炼神化虚”法儿来汇聚、吸纳这充盈于罗浮仙山之间的天地灵气。
虽然已经过好几天的凝神吸纳但醒言觉着自己身体里这股太华流水好像也没怎么变得更为强大。不过也非是一无是处。现在醒言明显感觉到自己这太华道力相较以前来说已变得更为活跃。当自己要召唤这太华道力出来之时却再也不要去故意“有心无为”而是微一动念那太华道力便应势而起在自己身体这个小天地里流动圆转生生不息。
“呵~俺这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法儿虽然不像那些个志怪传奇里说的那样能很快便让人增长出多少多少年的道行修为——呃想起来还真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呢俺这炼化的道力它品质好啊!哈哈哈~”
开朗的少年这样自我解嘲。
话说这日夜晚又是那月白风清醒言便在那袖云亭旁的石坪上呼吸这天地灵气淬炼他那太华道力。而他那把自己现在已呼之为“神剑”的钝器却自那晚飞腾呼啸于万山之后任醒言再是逗弄却没再有丝毫的响应。
只不过现在醒言对这段又装得像凡铁一般的钝剑有了新的理解:
“呵呵看来俺这把神剑倒还挺挑不是那三五月明的良辰吉时还不乐意出来做功课!”
现在在这月照山冈之上醒言趺坐如塑静心炼神。少年此时看上去便似呆若木石但这浩阔无垠的天地星辰之间却有无从看见、但却真切存在的硕大漩涡正在天穹中扭动弯曲朝这少年不住的流转、汇聚。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这位似与整个罗浮天地融为一体的少年突然间却伸了个懒腰说道:
“嗯完成任务该去睡觉了!”
然后便见他站起身来返回石屋床上解衣睡下。
——只不过现在少年却有些睡不着。努力凝神静思了一会儿却还是不能入眠:
“唉这炼神化虚的法儿妙是妙却也有个坏处——每次运转那几周天之后整个人都是精神十足倒让俺最近常常失眠!”
“嗯只好用那一招儿了!”
于是这睡不着的少年又开始琢磨起来:
“俺这吸纳进来的天地灵气还有这融汇而成的太华道力倒底是啥东西?”
……
正在醒言想得头昏脑涨正自暗喜便要成功睡去之时却忽听得在那石屋窗外突然有“嗒”的一声响动便似那踩踏之声!
这声响动其实甚轻;但却还是被醒言听到。
“谁?”
少年反应颇是灵敏立马便翻身而起——却见那透山窗前便似有一道黑影倏然一闪而没!
“何方高人夤夜来访?”
不知不觉中醒言用上了那晚清溟道长的说辞。
待少年抄起那把“神剑”推门冲出屋外之后却见这屋前石坪四处并无人迹。现在惟有那月色如银在石坪之上积得似水空明。
“……”
虽然一眼瞧去悄无人迹但醒言还是不放心提着剑又在四处细细巡察了一番。一番察看下来却还是毫无所获。
“罢了方才恐怕是俺晕晕乎乎错把那夜鸟的飞动当成那不之客了。”
一无所获的少年只好又返身回到床上郁闷的重新开始思考:
“太华道力倒底是什么?!”
……
第二天清晨醒言在一片啁啾的鸟鸣中醒来。
因为昨晚这一番意外的折腾少年倒比往日迟起了一些。
“咯吱”推开门扉醒言对着千鸟崖前这空阔的群山舒展着腰臂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这混杂着草木清气的清新空气。
这高山上特有的纯净空气却似乎与少年每晚炼化的那天地灵气一样让人只觉得是无比的心旷神怡。
“咦?这是什么?”
却说醒言去那岩壁冷泉处撩水抹脸漱口回来正要进屋读书之时却突然注意到在石屋门侧左边那只石鹤嘴上正挂着一串鲜红的朱果。
这串犹带露珠的朱果正悬在那长长的鹤喙上这乍一看上去倒像是鹤嘴里叼着那串果实一般。
“呃……好像昨天俺没采啥野果晾在这儿吧?”
“……这么说难道昨晚并不是我的错觉?还真有人来过?”
第二十章 千里客来,徜徉一身月露
“咦?”
手里摩挲着这串鲜色朱实上润泽的晨露醒言心中大奇:
“谁会半夜来给俺送这么串果子?”
说起来醒言这个自幼生长在山野村户的贫寒子弟自然积得多年摘食野果的经验一瞧这朱果生长的模样再嗅嗅它的气味便知道这果实不仅无毒并且还绝对鲜美。
一边咬着这甜美多汁的果肉一边心里可就琢磨开了:
“这事儿还真是奇了!想我这张堂主在这罗浮山上清宫中除了那陈子平之外几乎未交得什么朋友——那位陈道兄自然不会深更半夜来给俺送啥蔬菜瓜果!”
“难道俺以前不小心救过啥山间虎豹野兽?现在便衔来猎物报恩……”
遇到这奇事儿醒言又忍不住联想起以前常看的神怪志异。
“呃~不对如果是那虎豹的话叼来的应该山鸡野雉才是!”
“难道俺救的竟是禽鸟?呃……真想不起来了。也许隔的时间太长了吧。”
……
“还是不对!”
正在醒言吃完果子去那冷泉边洗手之时突然又想到刚才自己这解释实在勉强大有不通之处:
“再怎么说在这来了还不到一个月的罗浮山中也不会有给俺报恩的鸟兽啊!”
“嗯!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昨晚隐约瞅见的黑影并不是什么无意飞过的山鸟。今晚我再留意一下便是。”
今天是该去罗浮山下巡查田产的日子醒言去那弘法殿厨房之中取了些干粮点心便一路下山去了。
罗浮山上清宫在这山下的传罗县境奄有良田千顷俱是上好的田地。这位上清宫四海堂的堂主便在这田边地头悠哉游哉的晃荡一日;偶然累了便寻得一处荫凉树下倚着树干打瞌睡。
待那日头偏西之时醒言便踏着夕阳又回到这罗浮山千鸟崖上。
照例在入夜月明之时醒言又在石坪趺坐炼化他那太华道力——今晚这修炼尤其重要:为了找出那不之客的真面目必须保证自己精神十足!
细心的少年在他刚从山下回来之时便已将自己那石床上的被褥存心摞成有人睡在里面的模样。眼见着月已西移夜渐深沉醒言便虚晃一枪装作回屋睡觉——却在那门扉一开一合之时暗暗捏起那“水无痕”的隐身咒瞬息间少年的身影便遁迹无形!
虽然现在那门扉已经慢悠悠的阖上但这间四海堂正屋的住户却已然留在了屋外。
说起来醒言经了这些时日的炼化现在在这日益精纯的太华道力辅助下那龙女灵漪儿教给他的几样法术少年早已用得是得心应手。可以说现在他已能“术随心动”微一动念那几样法术便应手而生比他召唤自己那太华道力还要来得快捷方便得多——
这几样从龙宫公主那儿习得的法术并不是普普通通的简易道法。现在少年对这几种法术随心所欲、瞬时施用的境界在其他那些普通的修行人眼中真已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当然醒言这少年可不知道这么多还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现在他正隐身倚在石屋西南角的一棵古松树身上时刻留意着屋前有没有啥异状。
昨夜那个不之客并没让醒言等得多久。
就在那月影西渐悄然移到中天之时从千鸟崖下山石道旁的竹林中醒言清楚的看到正有一个人影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走上这洒满月辉的石坪。
“那是……”
虽然现在已是沉沉深夜但那月色甚明。借着这皎洁的月华醒言清楚的瞧见那个人影的模样。
——这位终于看到那夤夜送果之人是谁的少年却是微微叹息了一声;而他那原本隐匿在空明之中的身形又渐渐浮现在这月影斑驳的松荫之下。
现在那个夜来之人已经走到一只石鹤之前正踮着脚儿将一串朱果又要挂到那石喙之上。
“琼肜。”
少年轻唤一声。
“哎~”
那女娃应声而答。
——忽听得“扑嗒”一声那女娃手中正要挂上鹤嘴的果实跌落在这石坪烟尘之中!
原来这踏月而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罗阳山道上依依而别的小女娃——琼肜!
此刻这琼肜小女娃正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转身便要向山下逃去。只是等定了定神看清这突然呼她名字之人正是那位自己追寻而来的大哥哥便又止住了挪动的脚步。
此时正是月色分明只见琼肜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现在却是一脸的惶然。这小女娃便像做了什么错事、被突然现一般跟已来到面前的少年怯怯的说道:
“我、我不是故意让你看见的!”
也许是月光清寒醒言看到琼肜那原本圆鼓鼓的脸蛋现在已是清减了几分;而她身上的衣物也尽露褴褛之状。
见女娃惶恐醒言心下更是酸楚勉强挤出一丝笑颜蔼声说道:
“琼肜妹妹真没想到你能来看我!哥哥很高兴呢!”
“真的吗?琼肜偷偷跑来找你哥哥不生气吗?”
“当然不生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倒是实话。现在醒言心中便似是放下一块久悬的石头觉得无比的轻快——虽然日常之中少年并不察觉但以他现在这份轻松解脱来看便可知道这块“石头”却是一直沉甸甸的横亘在心头。
听得醒言的话语琼肜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只不过小女娃便似突然想起什么蓦的惊呼一声:
“呀!刚才不小心那果实却跌烂了!”
原来是琼肜突然想起那串好不容易找来给哥哥吃的朱果已经掉落在地上一时间心疼无比。
“这个先不管它——外面寒凉还是先回屋再说!”
虽然此时已是那暮春初夏的季节虽然夜色深沉但实在算不得寒凉。只是看着这千里来寻自己的琼肜小女孩儿现在醒言心中却充盈着一种莫名的柔情。当下少年便揽着小女娃那犹带夜露的双肩将她让进屋内。
山居小屋之中青灯如豆烛影摇红。在这烛光摇曳的温暖石屋里琼肜那似乎沾满烟尘的玉靥上现在也染上了一层红晕。
“哥哥你真的不怪琼肜自己跑来找你吗?”
“当然不怪!怎么会怪你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呢~这可是哥哥的真心话哦!”
“呃对了那罗阳离这儿有千里之遥琼肜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现在安顿下这小女娃来醒言终于提出这个一直存在心头的疑问。
“是哥哥告诉我的呀~”
“呃?!我告诉过你?”
醒言大奇。
“嗯!哥哥身上有个琼肜很喜欢、很亲切的味道!我一路闻着就找到了!”
“……”
这琼肜小姑娘说话还是有些夹缠不清但醒言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看来这琼肜毕竟不是人类恐怕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特异之处。
“后来到了这大山里又有别人告诉我哥哥住的地方。”
“谁?”
少年警觉起来。
“是好看的长尾巴红鸟啊~”
“……”
“嗯!见到哥哥知道不生气琼肜很开心。就先走了。”
说着这小女娃便站起身来竟似要离去。
“咦?妹妹为什么要走呢?不和哥哥在一起么?”
“琼肜很懂事的~在这大山里琼肜看到很多好凶的道士都说要捉妖怪呢——哥哥没骗我这儿真的很危险!”
“如果我这个妖怪赖在哥哥身边那些道士便也要对哥哥不好了!”
“我还是去那竹林里藏着以后天天夜里都来送好吃的果子给哥哥吃!”
……
听着这小小少女真心的话语看着她那双纯净无暇亮若星辰的眼眸醒言这个向来旷达无忌历惯了市井之中种种卑颜屈苦、早已忘了啼哭为何事的刚强少年现在却觉得鼻子一酸那双眼之中竟似蒸腾起一层朦胧的雾气。
“哥哥……琼肜还是惹你生气了吗?”
看到醒言的样子惶恐的小小少女手足无措。
“没!”
“哥哥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从今日起琼肜你就跟在哥哥的身边!”
“明日我便要去和掌门说过我这四海堂主便要收下第一个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