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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归去 (四 下)

    第七章归去(四下)“别别别……”不顾眼前金星乱冒,彭学文快速向前爬了几步,一把扯住张松龄的裤腿,“深更半夜地你往哪里去?!小心被狼吃了你!”

    “学文兄,我的大舅哥,请你放手!”张松龄蹲下身,轻轻掰开彭学文的手指,“我跟你道不同,勉强走在一起谁心里头都很别扭!还不如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至于狼,倘若遇到了,正好剥了皮换点儿钱路上花!”

    说罢,站起身,继续去收拾马匹行礼。彭学文却爱才心切,爬起身,厚着脸皮追上来,再度拉住了他的手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眼下孙连仲手下那些师长、旅长都忙着自寻出路了,你一个小兵胡子跑回去烧哪门子冷灶?别犯倔了!跟我走。一年之内,我保证能让你升到少尉!”

    “噢?!”张松龄诧异地回过头,满脸讥笑,“你还有这么大本事?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现在是什么军衔?”

    “我,我,我现在就是少尉了!河北站特别行动处少尉,华北铁血锄奸团团长!”彭学文被看得心里发虚,笑了笑,迫不及待地回应,“不过,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回去之后,至少还能再升一级!”

    后半句话,他几乎是吼着说出,唯恐张松龄不信。谁料后者闻听之后只是不屑地摇了摇头,便转过身去继续给战马上鞍子去了,从始至终,都没把他这个前程远大的少尉初见团长当回事情。

    见对方如此不识抬举,彭学文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急冲数步,一把扯住马缰绳,同时大声喝到:“张松龄,站住。我以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河北站特别行动处少尉组长的名义,命令你留下来,协助本组对日作战!”

    “我现在的军衔是中校,彭学文少尉。给我下命令,你好像不够格!”冷冷地回头扫了一眼,张松龄淡然回应!

    “腾”地一下,彭学文的整张脸羞成了初冬时节的冻柿子。“不可能!你吹牛皮!入伍不到一年时间就升到中校,你以为你是谁呢?!即便是战区司令长官的亲儿子,也不可能这么快!”

    正在帐篷里休息的四名精锐特工被彭学文的叫嚷声彻底吵醒,探出半个脑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松龄,静待他如何把谎话补圆。

    整天干的都是将脑袋绑在裤腰带的差事,他们最怕自己消失得无声无息。因此对国民革命军内部的军功计算方式和各种常规和非常规的升迁规定,都了解得非常透彻。无论按哪种规则计算,帐篷外这个急于跟大家拆伙的小黑胖子,都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之内从新兵爬到中校军衔,除非,除非他是蒋委员长的嫡亲子侄!

    “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张松龄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肯停歇,一边检查战马的肚带,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去年娘子关战役之后的立功受奖人员名单,你稍微用些心思就能弄到,那里边肯定有我。我的中校军衔就是那时追赠的,还有一枚勋章。当时上头以为我已经死了,还专门派了人将抚恤金和勋章送回了我家!”

    “原来是追赠的!”彭学文恍然大悟,心里头旋即涌起一阵轻松。追赠军衔的待遇,是专门针对那些以身殉国者而设。张松龄既然没有死,追赠的中校军衔自然算不得数。还不至于已经爬到了自己之上,让自己惭愧,更没资格违抗自己的命令。

    谁料才轻松了不过几秒钟,耳畔却又传来的张松龄的声音,平淡而又冰冷,仿佛世间一切虚名都如云烟过眼,“在此之前,我因为在多次战斗中表现还算出色,已经是中尉副连长。这次回去后,即便升不到中校,恐怕一个上尉军衔也是十拿九稳!你还是没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你——!”彭学文又是恼怒,又是嫉妒,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来!“上尉怎么了?上尉就了不起么?没有兵员和弹药补充,你这个上尉一样是虚的,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未必有!”

    “至少不用再理会某些人的指手画脚!”张松龄笑了笑,飞身跳上大白马,“请放手,彭少尉。我以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七师特务团中尉副连长的身份,命令不要再无理取闹!”

    “我们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工作人员,直接对总部负责,不接受任何部队长官的差遣!”彭学文硬着头皮顶了一句,仰起头,满脸祈求,“松龄,小张兄弟,张小胖子!你别再闹了,刚才算我错了还不行么?眼下通缉你的文告贴得到处都是,你既不会易容,又不知道潜入关内的小路在哪儿?万一路上有什么闪失,你让我将来在九泉之下,怎么还有脸去见薇薇?”

    张松龄心里头最柔软处,依旧藏着彭薇薇的影子。被彭雪文无意间戳到了,登时疼得浑身发颤。坐在马背上僵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要搭伴走也可以!但是请你别再拿加入军统的事情来烦我。象只苍蝇般没完没了,我都快被你烦死了!”

    “不烦,不烦!再啰嗦一句,你就直接拿枪崩了我!”只要能把张松龄暂时留在自己身边,彭学文什么承诺都愿意做。松开一直紧勒在手掌心的马缰绳,信誓旦旦地保证。

    “崩了你,我还怕lang费子弹呢!”张松龄悻然数落,却终究拗不过对方,缓缓跳下坐骑。“我先去睡觉了,下半夜起来替你。咱们俩错开,别老往一块挤!”

    “行,你尽管放心去睡!”这回彭学文没有硬拉着张松龄与自己同组,点点头,非常爽快的答应。

    心急吃不上热豆腐。从刚才的情形上看,彭学文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拿个人前程来诱惑张松龄,使其最终成为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但是无论于公于私,他都绝对不会就此罢手!于公,张松龄本领出众,经验丰富,加入军统之后必然会令铁血锄奸团如虎添翼。于私…….,他好像看到了自家妹妹的影子,站在夜空中,满脸祈求。

第七章 归去 (五 上)

    第七章归去(五上)彭学文出身于颍州彭氏,家族里头曾经出过两位知府,一位翰林,进士、举人若干,着实称得上百年老世家。到了民国时期,彭家虽然不像先前那般辉煌了,但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忽视。凭着几代人积累下来的生存经验,家族长辈们又在北京、广州两个政府和几家地方实力派身上多方下注,人脉宽广得令人惊叹。无论是在地方,还是在南京中央里头,都能随便找到一些关系户,让他们对家族的年青子侄们多加照顾,保证孩子们都能在仕途的起步阶段顺风顺水。

    可家族大了,里头的龌龊事情也在所难免。各房之间的勾心斗角,同辈才俊之间的互相倾轧,比小说里写得还为激烈。即便是亲兄弟姐妹,为了能在长辈那里获取更多的关注和资源支持,彼此互相拆台也是司空见惯,算不得什么稀罕。

    在这样的家族中长大的孩子,平素耳濡目染,性情难免就会变得非常凉薄。对于其他同辈的兄弟姐妹,彭学文向来都是该下绊子时就下绊子,该在长辈面前落井下石时就落井下石,从来不会因为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就手下留情。唯独对于彭薇薇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他永远无法狠下心来倾轧。而是象普通人家的哥哥对妹妹一样,从小到大,照顾得无微不至。

    作为不受宠的姨太太所生的女儿,彭薇薇过早地就品尝到了人生冷暖。因此对真心待自己好的哥哥彭学文,也与其他兄弟姐妹区别甚大。非但喜欢跟在前者身后做小尾巴,对前者的一切要求,无论是否符合自己心意,也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可以说,在彭薇薇心里,长兄彭学文已经取代了父亲,成为亲情中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在彭学文的潜意识当中,小妹薇薇,也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金贵,绝不允许别人给她半点儿伤害,自己也不轻易要求她去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情。

    唯一的一次,便是在葫芦峪!为了阻止好朋友周珏继续去北平给宋哲元做炮灰,也为了满足自己心中的虚荣,彭学文隐约地暗示自己的妹妹:施展女性魅力去征服张小胖子,让其改弦易辙,追随兄妹两个去南京。彭薇薇当时只是稍稍愣了愣,便顺从地答应了下来。结局就是,张小胖子在投票表决时临时改变主意,让方国强输了必胜之局。两支学生队伍进而决定分道扬镳,然后在小火车站,双双成为鬼子和汉奸们的枪下猎物!

    彭学文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是真的喜欢上了憨头憨脑的张小胖子,还是迫于自己的长兄之威才不得不与张小胖子虚与委蛇。但在答应自己要求的刹那,妹妹眼中那一抹委屈,他却永远无法忘掉。从鬼门关口逃出来之后,他曾经一次对着空荡荡的旷野忏悔,请求诸天神佛将自己的生命收走,将妹妹还回来。可诸天神佛却从没给出任何回应,反倒是在冥冥中为他指引了另外一条道路,让他拿起枪,成为一个冷静而又疯狂的复仇者。

    一年多来,彭学文带着军统的外围组织,铁血锄奸团,四处杀鬼子,杀汉奸,把平津一带搅了个风声鹤唳。但他内心深处最想杀死的人,却是他自己。在他眼里,导致妹妹身死的罪魁祸首不是岳竞雄,不是秦德刚,而是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这个为了满足一时虚荣强逼着自家妹妹去“**”同龄人的哥哥!如果老天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宁愿倾尽自己的所有,去换回妹妹的平安离开。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保护妹妹,让她不受到任何伤害。包括肢体和感情等诸多方面!一丝一毫也不受。

    所以,当发现张松龄执意要回老二十六路烧冷灶时,彭学文才用尽了心思去阻止。他比张松龄大了五、六岁,心智更为成熟,人生阅历更为丰富,对国民政府内部的各种隐秘,也知道得更多,更为清楚。在他看来,张松龄这种一根筋的性格,如果头上没有一把大伞罩着,早晚会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特别是在如今老二十六已经支离破碎,头号干将冯安邦被炸身亡,池峰城、黄谯松等肱骨重臣纷纷自寻出路的情况下,小张胖子冒冒失失跑回去替孙连仲摇旗呐喊,肯定会成为一些人的头号打击目标。届时,某只大手从半空中拍将下来,无论你曾经杀过多少鬼子,立下过多少战功,都难逃身败名裂的下场。

    已经对不起自家妹妹一次,彭学文不想再对不起第二次。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有确定,自家妹妹内心深处是否真的喜欢过张松龄。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枪林弹雨中,是张小胖子抱着彭薇薇逃出了险地,而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当时却吓得魂飞魄散钻了树丛,根本没想起帮助任何人!

    亡妻彭薇薇之墓!墓碑是用一片从当中劈开的树枝做的,上面的字迹虽然已经模糊不清,却呈暗淡的红褐色。那是人血被风吹日晒之后特有的颜色,经历过一场生死徘徊之后,彭学文对这种颜色最为敏感。于那隆起的坟茔旁,还有一个浅坑,窄窄的,长长的,恰恰能摆下一名成年男子的身体。

    在发现墓碑和浅坑的瞬间,彭学文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从头到脚一阵酥麻。他知道是谁把妹妹葬在了此地,也知道旁边的那个浅坑意味着什么。纵使没有肌肤之亲,纵使无法辨别这段感情的真伪,那个看上去笨笨憨憨的小胖子,居然在危急时刻,做到了不离不弃。居然试图殉情,试图与自家妹妹生同衾,死同穴!

    就凭着张小胖子对自家妹妹这份真情,彭学文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朝绝路上走。一回拦阻不成,还能来第二回。软磨不成,还能硬泡。返回口里的路还长着呢,他不信自己找不到机会!不信凭着自己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历练出来的一身本领,会连一个稀里糊涂的小胖子都拿之不下!

第七章 归去 (五 中)

    第七章归去(五中)想了整整一晚上如何将张松龄收入囊中,第二天早晨起来继续赶路,彭学文的精神就有些萎靡。他手下的四名精锐特工军衔都不太高,在听闻同路的小黑胖子居然已经是中校之后,碍于彼此之间地位的巨大差距,也不敢再象昨天一样围着张松龄信口胡柴。一行人默默地埋头前行,从天明走到日落,居然走出了一百三十余里,远远超过了原来的行军计划。抬头看看天色已晚,就又找了处避风的所在,宿营休息。

    既然已经承诺过不再拿加入军统的事情来惹张松龄心烦,彭学文当然不能才一天时间就出尔反尔。但是他却又不甘心白白lang费一晚上的时间,便寻了个机会,大肆宣扬起军统河北站在最近一年时间里的光辉事迹来。四名精锐特工揣摩上意,也纷纷开口捧哏儿,将几起针对铁杆汉奸的刺杀渲染的惊心动魄。

    这一招他们以前曾经在不同场合使用过很多次,每次都能令闻听者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加入他们,与他们一道为国锄奸。只可惜,这回他们遇到的是张松龄。对于经历过娘子关战役,已经在鬼门关前打过三、四回滚的后者而言,军统河北站的那些锄奸行动,未免显得太小儿科。听起来简直象喝温吞水,越多,心中越生不起半点儿激情。

    说得口干舌燥,见听众却依旧无动于衷,彭学文心里头不觉有些失落。先抓起水袋润了润喉咙,然后指着张松龄衣领下的伤疤问道:“这是被鬼子的刺刀挑伤的吧?哪一场战斗?你一共干掉了几个小鬼子?!”

    “应该是吧!”张松龄看了看自己的脖颈根部的伤口,然后顺嘴敷衍,“具体哪一场战斗我记不太清楚了!可能是在娘子关,也可能更早一些!反正隔得不算太久!”

    “好像你受过很多伤似的!”被张松龄说话时平淡的态度所激怒,一名长方脸军统特工冷笑着撇嘴。“你们老二十六路没其他人了么,每场战斗你都必须参加?!”

    “志强!”彭学文大声呵斥,脸上却没显现出多少怒色,“怎么跟长官说话呢你?!赶紧向长官道歉!张兄弟是老二十六路特务团的人,精锐中的精锐,当然要被用在最关键的位置!”

    转过头,又客气地跟张松龄解释,“你别跟小齐生气,他这人嘴巴大,心里头想什么,随口就会说出来!”

    “呵呵!”张松龄笑着点头,从始至终,都没仔细看挑衅自己的人一眼。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令齐志强愈发恼怒,冷笑几声,梗着脖子强辩道,“特务团又怎么了?特务团也不是浑身都是铁打的。有本事把特务团的战绩拿出来摆一摆,只要张中校不是在吹牛,甭说让齐某给他道歉,就是跪下磕头,齐某也绝不耍赖!”

    “老齐,够了!”听自家同伴越说越不象话,其他三名精锐特工连忙出言阻止。作为工作于隐秘战线上的骨干,他们对眼下各路杂牌军的内部情况了如指掌。谁都清楚所谓特务团,培养的不是特工,而是整支部队的军官种子。类似组织的还有教导团、士官教导大队等,里边受过训的人出来,随便都是中尉连长以上的职位。

    所以张松龄这个中校绝非自封。改天一旦如彭学文所愿进入军统河北站,级别会远在大伙之上。这个时候莽撞得罪了他,今后少不得要被穿小鞋。还不如保持应有的尊敬和距离,即便不能做朋友,彼此之间也不会落下什么坏印象!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知道是马奶酒喝多了,还是急于在彭学文面前有所表现,齐志强一边挣扎,一边扯开嗓子嚷嚷,“咱们弟兄,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鬼子和汉奸周旋,辛辛苦苦一年下来,顶多也就升半级,记一次大功。而某些人混在部队里,打一仗输一仗,从北平一路输到武汉,军衔和官职却升得象飞机般,一眨眼间就到了云彩顶上了!”

    “齐志强,你给我闭嘴!”又想刺激刺激张松龄,又怕后者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彭学文跳起来,指着得力手下的鼻子咆哮,“别以为你立过几次大功就了不起了。赶紧给我向张兄弟鞠躬,否则,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边骂,他一边朝齐志强使眼色,示意对方点到为止。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低下头,有气无力地回应,“是!长官。我刚才喝酒上了头,嘴巴没有把门的。请张长官……”

    一番应付差事的谎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嘴巴却僵在了半空中,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彭学文的背后,再也无法合拢。

    彭学文背对着张松龄,不知道后者又使出了何等手段。赶紧变换了表情回头,却看见张松龄**了上身,拎着一袋子马奶酒,懒懒的走向了大伙刚刚搭好没多久的帐篷。

    那古铜色的脊梁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伤疤。被火光依照,宛若一张张裂开的嘴巴。骄傲、不屑、淡然、嘲弄,每一双嘴唇上,都带着不同的含义。堆叠在一起,就像十几名老兵同时发出一个声音——“滚!”

    不需要任何解释,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不需要任何回应,任何回应都不如满身的刀疤更为有力!彭学文和他的四名心腹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目送张松龄的身影消失于帐篷门口,想说一句表示歉疚的话,却找不到任何恰当的言辞。直到帐篷内响起了鼾声,才揉了揉已经僵硬了面孔,站直身体,冲着帐篷口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军礼!

    当晚,众人分配守夜任务时,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张松龄。抛开中校军衔不论,后者光是凭着身上那数十道伤疤,就值得大伙为他站一回岗。那是男人的勋章,那是勇气和资历的证明,作为军中晚辈,他们理应对战功赫赫的前辈毕恭毕敬。

    第三天再上路,大伙就又有了共同话题。不再是聊军统成立这一年多里的卓越表现,而是谈论七七事变以来,老二十六路在北平、琉璃河、娘子关、台儿庄所创造的辉煌。特别是台儿庄血战,一直被国民政府的报纸当作重点中的重点宣传,彭学文和他的手下们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一段精彩故事。倒是张松龄这个二十六路军军官,因为在山中养伤而错过了台儿庄大战,只能于旁边做一个听众,所以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转眼就走到了另外一座小镇附近,路上渐渐有了行人的踪迹。骑着马的,赶着牛羊的,驾着勒勒车的,一个个紧绷着被生活和风雨泡皱了的脸,与彭学文、张松龄等人擦肩而过。大伙走得又累又饿,互相商量了一下,便决定从下一个岔道口进入镇子休息。还没等拨转马头,却有三十几匹战马,风驰电掣般从对面跑了过来!

    “大伙小心!可能是马贼!”几乎在同一时间,彭学文和张松龄两个发出警告,随即带着其余四人让开道路,将手按在腰间严加戒备。

    三十几匹战马,上面驮得个个都是精壮汉子。每张面孔都十分丑陋狰狞,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类。这些家伙同时也发现了彭学文和张松龄等人的存在,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冷冷地扫了几眼,便马不停蹄地向北方跑远了。

    “过路的神仙!”彭学文暗擦一把冷汗,从腰间抽回右手,笑着说道。

    “人家估计忙着发大财呢,看不上咱们手中这点东西!”齐志强等人也纷纷笑着附和。

    此处距离镇子太近,如果和马贼们发生了冲突,大伙的处境将非常尴尬。奋力反击吧,容易把镇子里的地头蛇们招出来,进而暴露自家身份。不奋力反击吧,草原上的马贼可不个个都是什么侠盗,义匪,稍不如意就会杀人越货,让大伙连个完整的尸体都剩不下。

    “还有!”张松龄脸上的表情,远不如其他人那般轻松。竖着耳朵多听了几十秒,小声提醒,“不止是一波,咱们最好躲得离大路更远一些!”

    彭学文和其他几名军统特工都清楚自家作战经验远不如张松龄,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拉着坐骑便朝草原深处走。才走了不过百十米,耳畔便就又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扭头看去,只见三十余名马贼从大伙背后的道路上疾驰而过,一阵风般卷往了大伙来时的方向。

    紧跟着,又是两小股,每一股差不多都在二十几人上下,忙忙碌碌,就像北方突然冒出一座金山来一般。

    “开武林大会选瓢把子么?这么急?”见马贼们对自己不感兴趣,齐志强的嘴巴又犯了贱,指了指天空中的数股烟尘,笑着调侃。

    “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张松龄板着脸,忧心忡忡地回应。话音刚落,马蹄声再度从南方传来,由远而进。一名满脸横肉的土匪蹿下道路,挥舞着手中长刀,冲着张松龄等人厉声咆哮,“你们几个,站住!干什么的?把马背上的东西拿过来给老子看一看!”

第七章 归去 (五 下)

    第七章归去(五下)此人长得膀大腰圆,却顶了个甜瓜般的小脑袋,两撇脏兮兮的胡须下,四颗黄灿灿的牙戳出唇外,隔着十几米远,就能闻见一股口臭味儿。光凭这幅长相,彭学文便知道来者绝非善类,慢慢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抱拳,郎声回应,“劳掌柜的问!在下是热河卧虎岭雄掌柜麾下白纸扇儿彭三,这几位都是我们手下的兄弟。我们几个奉大当家之命去黑石寨河那边收一笔陈年旧账,途经宝地,未抽出空登门拜望,失礼之处,还请这位掌柜多多见谅!”

    “失礼之处,还请掌柜的多多见谅!”四名精锐特工与彭学文配合多时,彼此间早已形成默契。一边大声与大黄牙客套着,一边缓缓移动脚步,以彭学文为顶点形成一个剪刀阵,将大黄牙悄悄地夹在了中间。

    “好说,好说!”大黄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条腿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兀自大咧咧地嚷嚷,两只眼睛朝众人的行礼和马匹乱瞄,“是承德老雄吧,我听说过他的名号。不过你们几个小子到我家门口做买卖,却连个招呼都没跟我们大当家打,是不是太不够……”

    “耗子刘,你瞎捣什么乱!”勒索的话还没等说完,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有名长脸汉子策马跑了过来,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临行之前大当家怎么吩咐的?这么快就忘到脑门子后头去了?!别多事,抓紧时间赶路!”

    “三哥,三哥,你,你轻一点儿,松手,松手,我的胳膊子都快被你卸下来了!”耗子刘被扯得龇牙咧嘴,一边大声抗议,一边不情不愿拨转坐骑,跟随长脸汉子返回大路。“我只是看他们眼生,所以才上前盘盘根底。三哥,你回头仔细瞅瞅,你瞅瞅那匹白马,那可是…….”

    “别多事儿!”长脸汉子松开耗子刘的手腕,顺势在他的马屁股上狠拍了一记,“知道那是东洋马你还敢打主意,你小子嫌自己活得太舒服不是?!走,等我腾出功夫来再收拾你!”

    “三哥,三哥,我知道那是东洋人的马,可他们几个.......”耗子刘兀自不肯甘心,一边催动坐骑赶路,一边不断地回头向张松龄身上扫。直到走得很远了,还有抱怨声陆续从风里传来,里面充满了不甘,“他们既然是河北老雄的人,就不可能骑东洋马!既然有东洋马骑,就不可能是老雄麾下的弟兄。如果咱们把那匹白马……”

    “知道你有多扎眼了吧!”突然而来的危机随着马贼身影去远,众人皆偷偷松了一口气。彭学文回过头,冲着张松龄低声数落,“赶紧到镇子里买瓶墨水,把它的毛给刷成花的。从这儿到张家口还远着呢,保不准还会被哪个不要脸的给盯上!”

    “知道了!”张松龄不愿听他啰嗦,点点头,大声回应。“下次遇到什么情况,不要专门挡在我前面。也不要离开战马那么远!万一对方的同伙不顾一切冲上来,光用马踩,就能把你踩成肉饼!”

    “不知道好歹!”彭学文气得直撇嘴,却无法反驳对方讲的乃是事实。只好换了个话题,低声说道:“这些马贼们急着朝北边赶,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事情?好像还不是一伙的,前前后后已经过去了四、五波!”

    “估计要结伴做一笔大买卖吧!”张松龄曾经从赵天龙的嘴里,听说过一些有关马贼行当的内情,皱着眉头,低声回应,“估计是有人许了大好处邀请他们过去的,也不知道是去祸害谁?!这群王八蛋,个个都像狼一样,根本闻不得肉腥气!听说发财机会,就会一窝蜂地往上扑!”

    “等将来赶走了小鬼子,我一定建议上面,及早剿了他们!”彭学文心里对马贼没半点儿好感,皱着眉头,双目闪起两道寒光。

    “等赶走了小鬼子再说吧!”张松龄耸耸肩,对彭学文的说法不屑一顾。

    二人谈谈说说,转眼就到了镇子口。沿途中又接二连三遇到了好几波马贼,都是急匆匆地朝着北方赶路,仿佛接到了什么传说中的绿林令一般。

    策马进入镇内,眼前的景象瞬间一变。碧绿的草地消失了,代之的是一大片低矮的土坯房。狭窄的街道两侧,垃圾成堆,污水横流。饥肠辘辘的猫狗在路面上来回乱窜,逮到个死老鼠的尸体,便要争抢几番。打得四下里泥浆飞溅,到处都落满了黑色的斑点。

    这是个由出塞垦荒的百姓们自发形成的小镇,非常破败荒凉。已经日上三杆,街道两边却没多少行人。临街的店铺也大多没有开门营业,只有两三个卖早点的,手里拎着竹篮子,怯怯地凑到彭学文等人的身边,满眼祈求:“老客,买个窝头尝尝吧,又香又甜,吃一个能顶一上午!”

    “老玉米,刚出锅的老玉米!老客,您老买一个尝尝吧,只敢收您老俩个大子儿!”(注1)“柿饼子,柿饼子,带霜的柿饼子!”

    “大黄饼,大黄饼,解乏解饿!老客您保证在别处见不到这东西!”(注2)赶了整整一早晨的路,彭学文的肚子也着实觉得有些空了。跳下战马,掏出一把铜板丢到看起来最干净的一名小贩的篮子里,大声吩咐“六个窝头,六个玉米。多的就不用找了!”

    “谢大爷赏嘞!”卖玉米小贩答应着,掀开篮子上的湿布,用夹子检出六根玉米,拿草纸裹了,逐个递到“贵客”们面前。随即又从卖窝头的同行那里替彭学文等人买了六个窝头,也用草纸包了,恭恭敬敬捧了过去。

    时值仲秋,正是玉米成熟的时候。昨晚才从地里头掰下来的老玉米散发着特有的香气,令人咬上第一口,就无法停住牙齿。很快,一根老玉米落肚,带着几分期待的感觉,彭学文将窝头递到嘴边,刚刚咬了一小块,有股又苦又涩的味道便顺着喉咙直冲脑门。

    “呸,呸,呸!”接连吐了几大口,他都没能把嘴里的苦涩味道吐干净,气得将才缺了一个小角的窝头往地上一丢,指着卖窝头的小贩儿脑门喝到:“你卖是是什么玩意?居然也该拿出来骗人?!”

    “窝,窝头!”小贩儿被吓得连连后退,手捂着篮子,低声狡辩,“三七面儿窝头,就是这种味道!您只是吃不习惯而已,不是……”(注3)“****三七面儿窝头,你当老子没吃过三七面儿么?”齐志强也属于吃东西比较快的一类,握着个咬了一大口的窝头,冲着小贩子大骂。

    他原本就长了张棺材板面孔,发起怒来,更显得穷凶极恶。卖窝头的小贩子吓得连腿都软了,膝盖一弯,就跪在了地上,“老客饶命,老客饶命。真的是三七面的窝头,三分棒子面儿,另外三分,是,是橡子……..”(注4)橡子面儿产于山区,一般人家只是拿来喂猪。自觉受了欺骗的齐志强大怒,抄起马鞭就要给卖窝头的小贩儿一个教训。先前卖玉米给他们的小贩儿见状,赶紧上前几步,大声祈求,“老客,老客别生气,听,听我解释,听我解释一句。不是我们刻意欺骗您,是,是…..”

    迅速向左右看了看,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悲愤补充,“是镇上的高会长派人,用橡子面儿把白面都给收走了。说是奉了太君的命,节约细粮。谁要是敢再卖白面窝头,就拉到外边去打靶!”

    “你胡扯!”齐志强虽然不肯相信,手里的马鞭终究没打下去,紧皱着眉头,继续喝斥,“少拿小鬼子说事儿,他们再霸道,也不能连饭都不让你们吃!”

    “真的,真的啊!”其他小贩齐声喊冤,“老客,大清早第一笔买卖,我们哪敢随便糊弄啊!真的是维持会把白面都收走了啊!谁要是敢再卖白面,就枪毙!”

    “真的有这种事情?!”齐志强有些吃不准了,回头用眼神向彭学文请示。后者倒是听人说过,东三省那边鬼子不准中国老百姓吃细粮。却没想到同样的恶政已经蔓延到了草原上。摆手制止了齐志强继续吓唬小贩,将头低下去,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我前些日子路过时,还没听说?”

    “就,就是最近才刚刚开始的事情!”小贩们听他语气温和,胆子便稍微大了些,抬起头,低声回应,“大概是七天,不,八天前,有个骑着马的太君过来下的令。紧跟着,维持会的老总们就挨家挨户地搜,让大伙把细粮都交出去换橡子面儿,谁也不准私藏。还说这是支援,支援什么战…….”

    “圣战!”另外一名小贩低声补充,“说是康德爷带的头,要把细粮节约下来,支援前方打仗的鬼,太,太君!”

    “他奶奶的!”彭学文低声怒骂,也不知道是在骂小鬼子,还是伪满洲国皇帝爱新觉罗溥仪。“他们不让吃,你们不会偷偷的吃么?都是乡里乡亲的,难道谁还能昧了良心到城里去举报你们!”

    “老客,老客,您可不能这么说!”小贩吓得一哆嗦,东张西望了好几次,才压低了声音解释,“这话可千万别在人多地方说!老总们鼻子灵着呢。前天老徐家就是奈不住孩子的央求,把藏在地窖里的白面拿出来,偷偷给孩子做了碗面条。不知道怎么就被维持会知道了,当天晚上就把大人给抓了去,绑在树上抽了整整一宿!”

    “该死!”彭学文越听越生气,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几张伪满洲国的票子,亲手递给了面前的小贩,“拿去跟他们分了吧,刚才是我的人鲁莽,吓到你们了!”

    “不敢,不敢。老客,老客您,您…….”小贩丢了玉米篮子,双手紧紧握着“满洲票”,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那几张票子里面值最小的一张也是五圆,足够将小贩们手中的食物全部包下。所有早起做生意的小贩都被彭学文的豪爽吓到了,纷纷摆手推辞,“老客,老客您这是干什么?我们,我们怎么敢受您的赏赐!”

    “拿去吧!”张松龄叹了口气,在旁边低声帮腔,“拿去买点儿玉米和高粱,总好过让孩子也跟着大人一道天天吃橡子面儿!”

    听他提起孩子,众小贩立刻红了眼睛。又纷纷跪了下去,给好心的老客们磕头。彭学文心里非常难受,摆了摆手,跳上坐骑继续赶路。才走出了三五米远,卖玉米的小贩又大步追了上来,“老客,老客慢走。我有句话想跟您老说!”

    “什么事?”彭学文诧异地拉住战马,皱着眉头询问。

    “是,是这样的。我们几个受了老客的赏,没什么东西回敬的。这些玉米送给您老路上吃!”小贩们将玉米篮子举过头顶,做献礼状。趁人不注意,向彭学文使了个眼色,以极低的声音提醒,“镇子里昨晚来了一伙鬼子,您老最好绕路走。他们见什么抢什么,根本不干人事儿!”

    “这么多玉米,我们怎么吃得完!”彭学文微微一愣,随即扯开嗓子回应。借着与卖玉米小贩互相推让的机会,小声追问:“在哪,多少人?!”

    “就住在维持会的高会长家,多少人,我没敢数儿。反正是很多!”卖玉米小贩又吓了一跳,以蚊蚋般的声音快速回应了一句,丢下篮子,撒腿就跑。

    知道小贩的勇气已经用到了极限,彭学文也不为己甚。拨转坐骑,带着张松龄等人一道出了镇。正打算兜个圈子绕路,身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达声响。紧跟着,两辆汽车,各自载着二十余名鬼子兵,晃晃荡荡地驶出了小镇。街道两旁,早起觅食的鸡鸭猫狗被碾得血肉横飞,鬼子们见到了,也不肯稍稍减慢速度,一边大笑着,一边将油门踩到了极限。

    注1:大子儿,铜板!

    注2:大黄饼,草原上一种用野生大黄做的食品。甜酸味儿,可给小孩儿充当零食。

    注3:三七面儿,三成白面,七成玉米面儿,北方人在粮食紧张时期一种做法,可以解决玉米面口感太粗的问题。

    注4:七七事变之后,小鬼子的战线推进过快,光凭着本国和中国东北地区已经无法保证其军队的补给,便在新占领区大肆搜刮,汉奸们也借机中饱私囊。很多地方,大米和白面都成了只能给鬼子吃的上等物品。中国人敢吃,被抓到后,到轻则处以劳役,重则直接处死。

第七章 归去 (六 上)

    第七章归去(六上)即便手里有一个班的弟兄,张松龄绝对不会任由鬼子在自己眼前如此嚣张。然而此刻他只是孤家寡人,所以只有望着远去的汽车两眼干冒火的份儿,根本找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正愤懑间,又听见彭学文低声说道:“后面那辆汽车上也不知道藏着什么重要东西?有几个小鬼子眼睛始终盯着他们的脚底下,连你胯下这匹东洋大马,他们都没人仔细看!”

    “什么重要东西,找这里的维持会长问问不就知道了?”不理睬对方言语里的挤兑意味,张松龄皱着眉头提议。今天大伙在路上遇到的鬼子和马贼都在急匆匆朝北方赶,仿佛彼此之间有约在先一般。而据他所知,眼下草原上的马贼们基本上还处于一盘散沙状态,除非鬼子能许下有足够大的好处,否则,很难将这些野性难驯的家伙组织在一起。

    “你想去找这里维持会长的麻烦?!”彭学文也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可发,听到张松龄的提议,眼神登时就亮了起来,“镇子里头到底什么情况,咱们可是两眼一抹黑。如果一步小心踩了陷阱,恐怕连平安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你要是怕了,我就自己去,咱们两个就在这里别过!”虽然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踊跃之意,张松龄还是大使激将法。

    他不激将,彭学文还要找机会去收拾汉奸。闻听此言,立刻勃然大怒,“谁怕了?我打阵地战的经验可能不如你,闯进汉奸家里杀人的经验,恐怕是你的十好几倍!我是说咱们得先弄清楚那个汉奸家里具体情况,然后再从容下手。以免一不小心,反而在阴沟里翻了船!”

    “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秋日,张松龄沉声回应。“你不是懂得易容么?咱们先找地方把马藏起来,然后再派两名弟兄化了妆混到镇子探听情况。等到日落之后,再根据白天探听来的消息决定如何下手。反正这个镇子连围墙都没有,咱们什么时候都能进得去!”

    “汉奸家恐怕会有个土围子,不过小鬼子白天刚从他家离开,他肯定想不到有人这么快几找上门来!”彭学文点点头,笑呵呵地跟张松龄一道分析目标的情况。

    “即便有防备也没关系。鸟不拉屎的地方,难道还能请到什么高手坐镇不成?!”

    “如果有炮楼的话,咱们就先解决掉里边的哨兵。然后放上一条枪,居高临下地打!”

    “也许用不着那么麻烦,咱们找个死角翻进去,给他来个擒贼先擒王!”

    其他几名军统特工也凑过来,低声讨论。眼前的小镇只有巴掌大,即便维持会长家有土围子,规格也不会太高。而铁血锄奸团在北平、天津附近,曾经潜入过十好几家汉奸的宅院,根本不会将寻常财主家的土围子放在眼里。(注1)大伙群策群力,很快就根据以往的经验拿出了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齐志强和另外一军统特工主动请缨去镇内踩盘子,其他两名特工则与彭学文、张松龄一道,牵着马匹,装作继续赶路的模样大摇大摆绕过了镇子,径直向南方走去。

    于二十里外寻了个僻静处安置好马匹之后,四人便开始轮流休息。养精蓄锐,准备今夜的行动。大约到了下午两点左右,齐志强和另外一名弟兄也码着彭学文刻意留在路上的记号追了过来,一见面,就喜滋滋地汇报,“已经探查清楚了,维持会长姓高,他的家就在镇子正中央,沿着大道稍稍往里边走走就能看见。整个院子占地大约两亩左右,院墙是用红砖垒的,有两米半高。上面插了很多铁钉子,在大门左侧还修了一个小炮楼。院子里头养着几只土狗,一群大鹅。姓高的狗汉奸在当地很不得人心,镇上百姓都巴不得他家被马贼给平喽了!”

    彭学文点点头,低声追问,“画下来了吗?姓高的手下都多少喽啰,晚上都住在他家里,还是住在外边?!”

    “已经画下来了!”另外一名特工姓于,话不多,表现却非常沉稳。一边回答着彭学文的追问,一边双手递上维持会长家建筑物分布的草图。

    “据镇上老百姓说,姓高的汉奸非常抠门儿,只养了二十几名手下。其中还有一大半儿是从镇子上强拉来当差的壮丁,没有军饷,每月就给发一袋子高粱米。平时也不住姓高的家里,只有在遇到土匪上门时,才被招进院子里帮忙!”扭头看了姓于的特工一眼,齐志强继续大声补充。

    “说具体数字!”彭学文皱了下眉头,伸手接过于姓特工递过来的草图。作为上司,他并不欣赏齐志强这种咋咋呼呼的性格。但此人作战勇敢,又一直对他忠心耿耿。所以即便再不欣赏,他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儿给对方难堪。

    齐志强敏锐的察觉到了上司对自己的不满,想了想,将声音放低,缓缓地回应,“应该有十二名壮丁,平时各自住各自的家。另外还有九名小喽啰,与长工一道,住在大院两侧的厢房里。这个镇子规模太小,姓高的一个人就把维持会长、派出所长和税务所长等差事全兼了。那几个喽啰就算这地方的警察,薪水从镇上的税收里扣!”(注2)只有九名小喽啰和一座炮楼的土围子,恐怕在彭学文带人所攻占过的汉奸大院里头,规模要排在倒数第一!又仔细问了其他一些相关情况,他心内便对今晚的行动有了底儿。挥挥手,低声命令,“你们两个抓紧时间休息,今晚十点,准时从这里出发。姓高的既然铁了心要当日本人,咱们索性就成全了他!”

    注1:土围子,即带有高墙和一定防御设施的宅院。民国期间土匪多,通常乡下有钱人都会把院墙盖得很高,四角建起炮楼,以避免土匪上门洗劫。

    注2:派出所一词来源于日语,在中国最早见于伪满洲国。

第七章 归去 (六 中)

    第七章归去(六中)“是!”四名精锐特工最近一个多月来都保护着彭学文东奔西走,已经很久都没有“开荤”,正闲得手心发痒。听到顶头上司决定出手惩奸,登时喜出望外。齐齐后退半步,大声回应。

    时间在准备中悄悄流逝,转眼就到了天黑。一行人跳上战马,风驰电掣扑向小镇。在距离镇子二里远的位置又下了坐骑,将马匹拴在某片树林里,留下一名特工照看。其余三个则和张松龄一道,在彭学文的带领下,蹑手蹑脚地接近目标。

    整个行动方案,基本上都是彭学文所策划。张松龄本身权力欲就不太强,又自知在暗杀方面远不如职业特工在行,便任凭对方呼来斥去。而彭学文也没辜负他的信任,整个行动方案做得非常细致。甚至连进入镇子后沿哪条胡同前进,遇见夜晚出恭的百姓们如何应对都考虑到了,几乎堪称滴水不漏。

    由于计划得比较周全,今晚的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很快,大伙就来到了整个镇子的中心,维持会长高君武的私宅附近。还没等靠近院墙,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疯狂的犬吠,紧跟着,十余只警觉的家鹅,也扯开嗓子大声喧哗起来。张松龄被吓了一跳,几乎本能地就想抄家伙发动强攻。却看到彭学文等人在巷子拐角处一个接一个趴到了地上,瞬间融入了黑暗当中。

    相信大伙都比自己经验丰富,张松龄也迅速趴了下去。整个人如同只壁虎般贴紧地面,只有两只眼睛从侧开的额头下紧盯前方不远处的高墙,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谁,谁在哪,我看到你了!再不吱声,我可就拿枪招呼了!”当大伙在冰冷的地面上趴了好一阵子后,才有一个挑着灯笼的家伙,从宅院大门左侧炮楼里懒洋洋的踱了出来。先是装模做样地咋呼的几句,见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立刻又懈怠了下去。解开裤带朝着墙外撒了泡尿,骂骂咧咧返回了炮楼。

    院子内此刻也亮起了灯光,从睡梦中被吵醒的伪警察们不愿意出来巡逻,提着灯笼大声呵斥狂吠的家犬与家鹅。片刻之后,狗叫声与鹅叫声都平息了下去,应付完差事的伪警察们打着哈欠返回屋内,关好房门继续呼呼大睡。

    彭学文慢慢地抬起头,侧着耳朵继续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待确信已经没有任何异常,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迅速向前点了点。齐志强立刻揉身扑上,整个人如同只狸猫般,轻盈地贴住了院墙。然后左手猛地向上一递,将几包用厚草纸裹着的牛肉丢了进去。

    刚刚挨了呵斥,院子里的家犬们不敢再乱叫,围着草纸包用鼻子乱嗅。浓郁的牛肉香味儿远非畜生们的理智所能抗拒,转眼间,它们就不再犹豫了。各自抢了一包肉,蹲在墙角下狼吞虎咽。

    特工们随身携带的毒药见效迅速,须臾之后,院子内就传来的动物倒地的声音。齐志强转身向大伙做了一个“得手”的暗示,彭学文立刻带着另外两名弟兄扑向院墙。四个人再度汇合到一处,弓着腰,掂起脚,沿着院墙根儿一溜小跑,“噌噌噌”,三步两步就来到了大门附近。

    张松龄将三八枪架在了肩膀上,用标准的半跪射击姿势,瞄准了大门左侧的炮楼。炮楼里边还亮着灯,但是没有任何人跑出来lang费他的子弹。当值的伪警察在镇子里横行霸道惯了,压根儿没想到还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警惕性低到了极点。直到彭学文的身影都摸到了炮楼门前,才迷迷糊糊地在里边问了一句,“谁,半夜三更的,瞎折腾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喵——”第二个爬上院墙的特工张口发出了一声猫叫,惟妙惟肖。炮楼里的伪警察听了,心中立刻大定。将刚刚抄在手里的盒子炮丢在了桌案上,用帽子盖着脸继续打瞌睡。

    “喵——”彭学文也学了一声猫叫,用手指头扣住砖缝,将身体绕向炮楼的射击孔。里边伪警察被猫叫声弄的心烦,丢下帽子,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盒子炮。还没等他的手指碰到枪柄,有一个黑漆漆的管子已经从射击孔里伸了进来!

    “噗!噗!”随着极其微弱的两声枪响,子弹打在了伪警察的脑门上。将他的头颅打了个稀烂。彭学文迅速收起加了消音器的手枪,身子贴着院墙的内侧缓缓下滑。双脚刚一接触地面,整个人便如同猎豹般跳了起来,直接扑向了院门。

    余姓特工跟在他身后从院墙上滑落,左右手各自端起一支加了消音器的手枪,双眼迅速在院子中扫动。没有人跑出来送死,左右厢房里头的长工和狗腿子们睡得正香,鼾声此起彼伏。第三名从墙下滑落的特工也扑向院门,与彭学文两个一道,用万能钥匙大开门锁,卸下门闩,将张松龄和齐志强两个也放了进来。

    见到张松龄手中的三八大盖儿,彭学文忍不住轻轻皱眉,“你枪法好,留在门口负责警戒!大齐去处理那些家鹅。其他人,跟我去解决厢房里头的狗腿子!”

    特工们带着几分挑衅横了张松龄这个大外行一眼,分成两拨,摸向左右厢房。院子内的鹅叫声又起,但很快,便都没了动静。这些家禽即便再勇猛,也抵挡不住人类的匕首、毒药和无声手枪,三下五除二,就被齐志强杀了个干干净净。

    彭学文则带着另外两名特工,用无声手枪将厢房里睡觉的人屠戮殆尽。其中有几个明显是长工打扮,也没能逃过一劫。特工的培训手册里面,完成任务和全身而退永远排在前两位,根本没有尽量避免殃及无辜这一条。

    浓重的血腥气味立刻弥漫了整个前院,留在门口警戒的张松龄试图出言阻止大伙滥杀,却又唯恐声音太大暴露了整个行动小组。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众人的背景几眼,暂且将火气压回肚子。

    确定前院已经没有任何潜在的威胁,彭学文回过头,向张松龄做了个跟上了手势。然后一马当先扑向后院。齐志强等三人则拿着无声手枪和抹了毒药的匕首交叉警戒,遇到任何可疑目标,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一律先打上几枪,再补上两匕首。一路血腥杀过去,须臾便杀到了正房窗下。里边的人尚未察觉大祸临头,兀自打着呼噜睡得死沉。

    彭学文向后做了几个手势,特工们奉命分别扑向窗子和屋门。先由负责封锁窗口的特工拿手枪对准呼噜声的位置,然后再由负责门口的特工用匕首拨动门闩。在娴熟的技巧下,木制的门闩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挡作用,须臾间便被拨到了一边。齐志强拧开手电筒,然后迅速推门。人和电光一道从门缝闪入,直奔床上的睡觉者。

    床上一共有三个人,一男两女。听到门口的动静,睡在最外侧的女子率先醒了过来。还没等她发出惊呼,齐志强的匕首已经抹了过去,直接抹断了她的喉咙。

    “噗!”冒着热气的鲜血溅了床上的两人另外满脸。维持会长高君武和他的大老婆魏宝娟同时被惊醒,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被手电筒晃得根本无法睁眼。“不许动!不准大声说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齐志强用匕首压住高君武的脖子,厉声警告。另外一名特工则用无声手枪顶住了魏宝娟的太阳穴。胆小的女人哪曾见过这种阵仗,求饶的声音脱口而出,“饶……”

    一颗子弹顺着她的太阳穴打进去,将求饶声憋回了喉咙里。维持会长高君武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抬手抹脸上的血水和脑浆,眼泪鼻涕淌得满枕头都是。

    彭学文和余姓特工也陆续进了屋子,腋下还夹着高君武的一双儿女。男孩大约四五岁,女孩好像有七八岁,都是刚刚从热被窝里给硬生生揪出来的,吓得不敢大声哭,望着自己的父亲满脸祈求。

    “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或许我可以对你的儿女网开一面。至于你自己,应该早想到会有今天!”将腋下的男孩子丢在地上,彭学文看了一眼满脸绝望的高君武,沉声许诺。

    这句话,仿佛一剂强心针,立刻让高君武恢复了几分元气。卖力地冲着彭学文点了几下头,他用颤抖的声音回应,“长官,长官高抬贵手。我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只要你放我儿子一条活路!”

    “那要看你的具体表现?!”彭学文的声音冷得象冰,根本不带任何怜悯。“大齐,让他起来!我不愿老低着头跟他说话!”

    “爬起来,别耍花样。否则,老子先抹了你家小兔崽子!”齐志强将匕首从高君武喉咙上挪开,顺手将其拎起来,狠狠地掼在了地下。

    “我知道,我知道!好汉爷高抬贵手,好汉爷高抬贵手!”高君武在地上打两个滚儿,翻身跪好,用膝盖向前爬了几步,冲着彭学文用力磕头,“昨天来的日本太君,小日本鬼子一共有二十六个人,还有一个翻译官。总共带着两挺轻机枪,两门小钢炮!”

    与白天自己亲眼看到的情况对照了一下,彭学文确定高君武没有撒谎,点点头,继续追问:“他们从哪里来,要去什么地方?!准备去对付谁?”

    “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是白水县的茅县长命令我好好招待他们的!”高君武想都不想,大声回应。见彭学文脸色不善,他又赶紧迅速补充,“长官别生气,长官别生气!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对了,他们是从赤峰那边过来的。翻译官昨晚喝醉了酒,不小心说出来的。好像是去黑石寨帮忙去对付一伙八路,是黑石寨那边的鬼子邀请他们过去的!”

    “就凭着这么几条臭鱼烂虾?那些马贼呢,是不是也受了鬼子的邀请?”张松龄不太相信高君武的话,在旁边低声质疑。在他看来,喇嘛沟八路军游击队的装备虽然差了些,战斗力却远远超过了黑石寨附近的其他几大势力。如果将战场摆在山区,小鬼子不出动两倍以上士兵,根本不可能从他们身上占到任何便宜走。

    “长官说的对,长官说得对!”高君武看了一眼彭学文的脸色,然后继续回应,“马贼也是他们邀请过去的。据说是许了很大的好处!我有个本家兄弟在坐地虎的寨子里当军师,他跟我说,鬼子答应事成之后,每个前来帮忙的好汉,每个前来帮忙的马贼,都发一支新枪!人头份,绝不赖账!”

    这就跟大伙白天时看到的情况能对应上了。马贼们之所以兴高采烈地往北开,是为了从鬼子手里领步枪!张松龄在一整天时间里,至少看到了二十几股马贼从身边经过。总人数加起来,恐怕已经在五百之上,远远超过喇嘛沟游击队的兵力。

    不行,我得想办法给洪爷送个信儿,让他早做准备!几乎在第一时间,张松龄便决定自己不能袖手旁观。正准备再追问高君武几句其他细节,却又听见彭学文沉声问道:“就这些么?你再想想,这点消息,想要赎回两条人命恐怕还不够份量!”

    “先赎儿子,先赎儿子!求求你,长官,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来抵命,我儿子,我儿子还小,他可是无辜的呀!”高君武一把鼻涕一把泪,在血泊里不断向彭学文叩头。

    “先放了我弟弟,放了我弟弟,呜呜——!”被余姓特工夹在腋下的女孩也稍微缓过来一点儿精神,带着哭腔,大声祈求。

    彭学文向余姓特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女孩也丢下来,与吓傻了的男孩凑做一对。高君武立刻向孩子们爬了几步,一手抱住儿子,一手抱住女儿,大声嚎啕了起来。今晚杀进家里来的人肯定不是马贼,这一点,从来者手中的武器上就能看得出。草原上任何一伙马贼都不可能有这种不会发出声音的手枪,连日本鬼子手里好像都没见到过。

    猛然想到前两天才发到镇子上的通缉令,他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了。推开一双小儿女,用力以头抢地,“张爷,张爷,小的知道自己罪在不赦,不敢求您可怜。只求您放了我儿子,放了我儿子。我,我床头的柜子里边有十三根金条,可以全交给您老,全交给您老!”

    “张爷?!”彭学文被高君武说得一愣,旋即明白对方把自己当成了鬼子通缉令上的“军统杀手”张松龄。撇了撇嘴,也不解释。径自到床头打开柜子,从里边掏出一包金条,数十块银元,和厚厚的一大叠满洲国劵。

    “全给您,全给您!”高君武满怀希望的抬头,冲着彭学文大声表态,“小的把这些全都孝敬您老,不,全都捐献给国家。只求您老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儿子!”

    彭学文懒得再于他身上lang费精力,收起金条、银元和满洲国券,转身便往门外走。高君武见状,登时彻底陷入了绝望状态。向前猛地一扑,双手拉住了彭学文的裤腿角,“还有,还有,我还有一个重要消息要交待。小鬼子带着秘密武器,好像叫决胜弹。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小鬼子对它看重得紧。白天晚上都派专人守着,谁也不让靠近!”

第七章 归去 (六 下)

    第七章归去(六下)“决胜弹?!”张松龄和彭学文两个几乎同时蹲了下去,拎着高君武的脖领子大声追问,“你可听清楚了,真的是决胜弹?!一共带了几枚?大致是什么模样?”

    “饶,饶命……”高君武被吓得连连向后躲,一边求饶,一边大声回应,“是决胜弹,翻译官喝醉后亲口说的。还说只要一颗打出去,就能把所有八路都给毒死!一共几枚我不知道,他们不让我靠近,也不让我看到底什么模样!”

    “该死!”彭学文急得直跺脚。最近一年来,国民革命军之所以被小鬼子追着屁股打,士气战术俱不如人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敌我双方之间的武器差距,也非常关键。特别是小鬼子的化学武器,每次都能给国民革命军造成巨大的伤亡。据军方秘密统计,超过四分之一的阵亡弟兄是倒在了鬼子的化学武器,也就是所谓的“决胜弹”之下。一旦丧心病狂的鬼子在战斗中将化学武器发射出来,国民革命军往往一整连,一整连地被毒死在战场上,即便侥幸能撤下来几个,也是全身溃烂,整个下半辈子都活在噩梦中。(注1)张松龄虽然不像彭学文那样有机会接触到很多秘密资料,但在二十六路军特务团中,也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小鬼子“决胜弹”的恶毒。想到好朋友赵天龙正打算加入喇嘛沟游击队,他不禁心急如焚。丢下高君武,大声说道:“不行,我得赶紧回去通知红胡子一声。他那边根本没听说过化学武器,一旦跟小鬼子交手,肯定得全军覆没!”

    说着话,拔腿就往屋外走。还没等走到门口,胳膊已经被从后边追上来的彭学文一把扯住,“哪里去?他可是***的人!”

    “当然是去给红胡子报信!他首先是中国人!”张松龄猛地转过身,对着彭学文大声咆哮,“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借刀杀人,你的书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你!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张中校!”一番好心全被当成了驴肝肺,彭学文也气得脸色铁青。又向前追了半步,抓在张松龄胳膊上的手也握得更紧,“赶紧跟我一道回关内,少搀和这边的闲事儿!谁知道姓高的刚才是不是在胡乱编瞎话!这种人,为了活命,可是什么招数使得出来!”

    “我没忘。我的身份是军人,国民革命军战士。我的职责是将日寇驱逐出国门之外,而不是坐视友军面临险境,却不动如山!”稍稍语调放低了些,张松龄望着彭学文的眼睛,一字一顿,“彭少尉,如果你还认同自己是国民革命军一员的话,就别阻止我尽我的职责。否则,我看不出你跟汉奸有什么区别!”

    “你…..!”彭学文彻底被激怒了,瞪着张松龄,两眼开始喷火。自打两人重新以真实面孔相见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努力约束自己的脾气,一直对张松龄百般忍让。忍让后者的鲁莽,忍让后者的嚣张,忍让后者在言谈中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对***人的推崇。只是为了将对方从“歧途”上拉回来,替军统河北站拉回一个人才,替国民革命军拉回一员猛士。可现在,连日来所有努力却统统化作了流水。不知好歹的张松龄居然想返回黑石寨去,去给八路军游击队报信,甚至去和那些***人并肩作战。这让他如何继续忍得?!

    不愿所有努力都为***游击队做了嫁衣,彭学文挺直身体,毫不客气跟张松龄对视,“你今天如果出了这道门,就不再是我的兄弟!咱们两个一切公事公办,别怪彭某没有预先警告过你!”

    看着彭学文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张松龄感觉好生失望。不想再与对方争执谁是谁非,他是个小人物,管不了别人,更管不了国家大政方针,他只能管好自己。用力将彭学文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掰开,他低声冷笑,“公事公办又怎样?难道眼下国共没有合作?难道我去帮友军打鬼子,还能成了罪名?!”

    “你给我站住!”彭学文终于忍无可忍,追了半步,慢慢举起了无声手枪。

    齐志强等人也纷纷挪动身体,从各个角度封堵张松龄的去路。作为秘密战线上的工作人员,他们可是最清楚眼下所谓国共合作到底有几分是真。抛开合作双方之间那些明面上的摩擦不提,在他们的组织里头,防止***人借抗日之机大肆扩张,也是被上头反复强调灌输的理念。仅仅排在辣手打击鬼子和汉奸之后,重要性远远超过了其他日常工作。

    多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张松龄对危险的感觉非常敏锐。眼睛微微一动,就发现了特工们的异常举止。忍不住冷笑几声,撇着嘴奚落,“怪不得这一年多咱们老打败仗,原来某些人对杀自己的同胞比杀鬼子还上心。有本事就开火。看看过后小鬼子会不会给你们发奖状!对了,过后别忘了统一口径,说我是试图投靠日本人,被你们当机立断处决的。否则一旦传扬出去,恐怕会耽误你们几个的前程!”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齐志强性子最急,举起匕首就欲给对方以教训。谁料没受过一天刺杀训练的张松龄,反应速度却远远超过了他这个精锐特工。只是轻轻一拧身,就用肩膀撞在了他的胸口处。只撞得他“蹬、蹬蹬”接连退了四五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涂了毒药的匕首也被摔出了好几米远。

    “啊!”齐志强羞得脸上差点就滴出血来,一个翻滚跳起,顺势拔出无声手枪。张松龄的动作更快,两支盒子炮闪电般从腰间抽出,一支顶上齐志强的脑门,另外一支,却遥遥地指向了彭学文胸口。

    “都别冲动,都别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别给汉奸看了笑话!”反应慢了不止一拍的彭学文见状,赶紧大声劝阻。“张小胖,你赶紧把枪收起来。志强,你也别给我添乱!”

    另外两名特工也放弃了对张松龄的封堵,一个用身体挡住彭学文,另外一个则双手按住齐志强的肩膀,“大齐,别胡闹。张长官是得过宝鼎勋章的。名字在中央那边挂过号!”。

    齐志强兀自不想罢休,却摆脱不了同伴的阻拦。跺了跺脚,大声嚷嚷道:“得过宝鼎勋章又怎么样?那又不是免死金牌!今天咱们放了他去投***,说不定哪天他就带人打到咱们的地头上!““你给我闭嘴!“彭学文又是愤怒,又是羞愧,指着齐志强的鼻子大声咆哮。在内心深处,他根本就没打算伤害张松龄。毕竟对方是他的妹夫,曾经抱着她妹妹冲出死亡陷阱,又亲手将他妹妹的遗体以妻子名义埋葬。然而事情已经演化到了如此地步,即便他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也无法令对方相信,更无法弥合彼此之间鸿沟般的裂痕。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大声补充道:“张小胖,你一直很聪明。你自己应该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虽然眼下上头一直在讲国共合作。但两党之间的仇怨,可不是一句两句场面话就能解得开的。一旦今后哪天双方再…….”

    “我还没加入国民党,我也不是***!”缓缓收起盒子炮,张松龄的声音平稳而又坚定,“我只是一个中国人,一个不想眼睁睁看着家园毁于外敌之手的中国人。至于今后如何,抱歉,我还没考虑过。但是我相信只要这个国家没有亡,只要头顶上的太阳还热,秦桧就不可能比岳飞吃香,施琅、洪承畴也不可能由汉奸变成英雄!”

    “你……”彭学文知道对方去意已决,摇摇头,说话的语气有些意兴阑珊,“你一个人跑过去能起什么作用?鬼子这一回势在必得,光土匪就纠集了六百多,还有化学武器助战!”

    “至少我可以陪着他们战斗,而不是下半辈子活在自责当中!”张松龄想都不想,坚定地回应。

    见实在拦无可拦,彭学文也只好放弃。从先前抄出来的金条里分出四根,连同所有满洲国劵一并递给张松龄,“这些给你,也许今后哪天能派上用场。马和行礼你自己去镇子外的树林里头取,我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便会返回河北。咱们两个就当谁都没遇到过谁!”

    “多谢!”张松龄也知道自己今天去了喇嘛沟,恐怕以后已经很难再回头。想了想,接过金条和伪满洲国券,然后向彭学文轻轻拱手,“咱们就当谁都没见过谁。”

    说完之后,转身便走。一脚踏出了屋门,却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回过头,笑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赶去救红胡子么?”

    “为什么?”彭学文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立刻出声追问。

    张松龄又笑,一边笑,一边摇头:“因为他上次救我之时,是看了鬼子的通缉令后。那上面,可是直接把我说成了你们军统的人。论心胸,人家比你们强太多了!”

第七章 归去 (六 下下)

    第七章归去(六下下)“那是因为你见的***少!”彭学文心中不服,扯开嗓子反驳。话说出了口,他却又觉得脸上烫烫的,无法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张松龄见过的***人少不假,其他地区的***人未必都象红胡子这般大气也不假,但至少在察北草原上,他自己完全被红胡子比了下去。无论在心胸、勇气还是个人感召力方面,都输了个一塌糊涂。

    刹那间,彭学文竟然有些失魂落魄。宛若心里头突然崩塌了一个角般,无论怎么努力都提不起精神。直到张松龄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门口,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吩咐:“收拾一下,咱们准备走人。出门的时候尽量小心,别惊动了镇子里的其他百姓!”

    “是!”齐志强等也觉得兴趣缺缺,懒洋洋的答应着,开始着手做善后准备。

    一直趴在地上偷听的高君武见状,赶紧抬起半边脑袋,如同哈巴狗般摇尾乞怜:“长官,长官,我,我这个维持会长是赶鸭子上架。真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没做过坏事?!”彭学文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反问,“打个小鬼子旗号,拿橡子面换百姓手中的细粮,是不是你派人干的?人家给孩子做顿面条吃就被你抓起来抽个半死,算不算坏事?!若是有小鬼子在旁边盯着也就罢了,你还算个身不由己。这地方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一百多里地,对老百姓吃饭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会死啊?!”

    “这,这个……”高君武想分辨说所有维持会长都跟自己一般,狐假虎威,上下其手,却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只是趴在地上一味地磕头,“长官,长官,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还小,请长官可怜可怜,可怜可怜!”

    对于这种没有几分贼胆却非要学人家当汉奸的窝囊废,彭学文杀他都嫌脏手。抬腿踢了一脚,大声喝令,“滚到对面房间去,把自己锁起来。天亮之前,不准出门!”

    “谢长官,谢长官不杀之恩,谢长官不杀之恩!”高君武立刻如同吃了几十斤仙丹一般跳起来,用胳膊夹起自己儿子,反手拉住女儿,连滚带爬往对面的房间里走。他的儿子早已被吓傻,只会用手捂住眼睛小声哭。他的女儿却依旧惦记着家中的亲人,指了指躺在床上尸体,小声提醒:“娘,娘…….”

    “缺德玩意!找死自己去!”高君武毫不客气地仰起手臂,给了女儿一个大耳光,“赶紧进屋,否则我抽死你!”

    “哇——”小女孩哭喊着躲进了对面房间。高君武连滚带爬地逃进去,紧紧插上了里边的门闩。在没有面对彭学文等人的时候,他的腰才慢慢直了起来。双眼中寒光四射,宛若两把刚出鞘的刀子。

    “姓彭的,只要老子不死。早晚会跟你讨还这笔血债。”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将仇恨牢牢地刻进自己的心脏深处,永生不会遗忘。

    彭学文等人才不在乎一个癞皮狗此刻在想什么,重新检查了一遍四周,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相继出了正房的屋门。齐志强走在了队伍最末,拿出两颗山西造手榴弹,将弦从弹柄拉出一小段,将尾端绑在了外边的门环上。只要有人在里边轻轻一拉,两颗手榴弹就会爆炸,将开门者连同整座屋子一并送上西天。

    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小镇,在树林里翻身上了马。临行之前,彭学文忽然皱了下眉头,犹豫着将马头圈了回来。

    “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齐志强以为自家上司突发慈悲,开始怜悯汉奸家的两个小崽子,凑上来,低声奉劝。

    “他既然选择做了汉奸,就应该明白会有这一天!”出乎他的意料,彭学文根本不是在犹豫是不是该杀光汉奸高君武全家。摇了摇头,顺口回应。

    “那您…...,夜长梦多,此处距离白水县只有一百多里,鬼子的汽车只需两个小时就能杀到!”齐志强有些弄不清楚上司到底在干什么了,皱了皱眉头,哑着嗓子提醒。

    “让我安静一会儿!”彭学文继续摇头,脸上的表情迷茫而又沉重,仿佛心里头藏着座铅山一般。

    齐志强不敢再劝,拉紧了马缰绳陪着上司一道看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是仲秋,月明星稀,数朵流云被风吹着从北方飘过来,晃晃悠悠,不知道下一站飘向何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彭学文猛然下定了决心,转过头,对着所有人命令:“检查所有行礼物品,咱们回黑石寨。老子堂堂锄奸团长,不能被一个乡巴佬给比了下去!”

    “长官!”齐志强等人吓了一跳,赶紧七嘴八舌地提醒,“他,他可是***!”“咱们没张中校官大,管不了他。可如果自己也杀过去帮忙……”“咱们也没有防毒面具,万一小鬼子不管不顾……”

    张松龄是中校,论军衔远远高于他们几个。并且张松龄是老二十六路的军官,与大伙不属于同一个战区,即便明知道此人要去帮***的忙,大伙没能将起拦下,也算不得什么过错。可身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精英,却无视上头的一再告诫,主动去给***游击队打下手,就是明知故犯了。万一有风声走漏出去,所有参与者,恐怕都捞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仿佛早就料到弟兄们会这么劝,彭学文晃了晃脑袋,咬着牙说道:“老子不是去帮***,老子是去救自己的妹夫。姓张的小王八蛋虽然不知道好歹,老子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这……”齐志强等人不吭气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很犹豫。据他们所知,自家顶头上司并不是个很注重亲情的人。这一点从颍州被鬼子攻陷之后,彭长官连家里头的消息都没托人打听的行为上,就能看得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平素狠辣果决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彭长官,唯独对张松龄这个半拉架子妹夫维护得很。非但努力想给对方指一条金光大道,并且在屡遭拒绝之后,还毫不气馁,仿佛上辈子曾经欠了此人一般。,“如果有谁觉得为难,就尽管先自己回去!”知道这个理由只能用来搪塞上头,却不能拿来对付麾下弟兄,彭学文想了想,又快速补充,“上边如果责怪下来,老子一个人顶着,绝不牵连大伙!”

    注1:决胜弹,鬼子对化学武器的专称。在侵华战争中,欺负中**队没有同样的武器报复,日军多次使用化学武器,给中**民造成了巨大伤亡。至今,还有日军撤退时仪器的化学武器不断从地下被挖出来,祸害中国百姓。

    注2:八年抗战当中,军统也曾经效仿八路军,在日占区发展了数百支游击队。与八路军游击队一样,他们也牵制了很多鬼子,同时也做出了巨大牺牲。战后被追赠功勋的只是少数,很多人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第八章 戎机 (一 上)

    第八章戎机(一上)将身体藏在山丘阳面的土坑中,头上顶着一蓬干枝梅,晶莹的汗珠沿着张松龄的手背淌下来,淌过手指、扳机,一滴滴落在身下滚烫的草地上。

    草色已经开始发黄,从他藏身的山丘一直黄到三百米外的溪流边。只有夹在溪畔与谷底道路之间窄窄的一线,因为土壤水分比较充足的缘故,还保持着斑驳的绿意。不计其数的屎壳螂推着粪球,努力为自己储备越冬的食物。最近几天,这条路上至少跑过去了上千匹战马,留下了无数马粪供它们使用。

    一群华子鱼跃出水面,在阳光下翩翩起舞。经历了一个春夏休养,它们的身体里积攒了足够的脂肪。趁着此刻阳光充足,刚好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以便应付接下来那漫长而又严酷的冬天。碎琼乱玉般的波光,立刻吸引来无数水鸟。红的、白的、灰的、黑的,争相掠过水面,将一条又一条鱼儿抓出来,大快朵颐!(注1)整个世界由静转动,到处都透着勃勃生机。但很快,这片原始的热闹就被一阵刺耳的马达声搅散,两辆汽车沿着狭窄的小路,摇摇晃晃开了过来。紧跟在汽车之后的,则是一百五十多匹战马,四体踢翻飞,将道路与溪流间最后的绿色踏成一片泥泞。

    “该死的鬼子,就容不得世间有任何美好!”张松龄恨恨地举起枪,瞄准第一辆汽车上的驾驶员。给红胡子的警讯,已经在昨天傍晚由斯琴派专人送出。前往黑胡子周黑炭处求援的信使,也在他抵达乌旗叶特右旗当日就出发了。按时间推算,最迟今天中午,游击队就应该开始转移。只要他们不跟日寇雇佣来的各路马贼纠缠,喇嘛沟此刻早就人去楼空。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张松龄还是决定给小鬼子们一个惊喜。在一群鬼子当中,他不可能准确找到谁是负责发射毒气弹的迫击炮手,也不可能第一枪就掀掉最高指挥官藤田纯二的脑壳。但是他却轻松能找到汽车驾驶员。只要把两辆汽车上的驾驶员全部干掉,至少又能拖延小鬼子半天时间。

    驾车的鬼子还不知道自己一条腿已经跨入了鬼门关,兀自哼着家乡小曲,自娱自乐。比起他故乡那零散而又狭小的土地,眼前的旷野宽阔得简直令人疯狂。而这片旷野的主人,却是如此的虚弱。关东军随便派出几十人就能击溃中国方面一个营,随便派出一支小分队,就能牢牢占领一座城。而他们现在,足足出动了大半个中队的正规军,还携带了无往不利的秘密武器——决胜弹。如果连一支战斗力只能算三流的游击队都拿不下来,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真不知道藤田那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居然为了保险起见,还花费重金请了一群马贼来助阵。虽然事后不一定要兑现承诺,给应邀前来的每一支马贼都发一挺轻机枪,可这事儿传出去也挺丢人不是?把已经提前出发的那些马贼们也算上,这边的总兵力已经上千,规模上接近了一个大队。而所谓的喇嘛沟游击队呢,据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满打满算只有八十几人!

    用一个大队兵力去讨伐一支八路军地方小分队,如果还拿不下来,过后让大伙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要知道,当年“满洲事变”时,关东军总攻才动用了两万人,就打得四十万东北军落荒而逃,相当于一个打中国方面二十个。如今对付一支规模不满百之间的地方武装却需要动用半个中队正规军、七百多马贼和决胜弹,莫非帝国战士已经退化到连枪都拿不起来了不成?

    胆小鬼!藤田纯二一定是被吓破了胆子,才出如此昏招!不过没关系,最迟今晚大伙就能为帝国洗刷这个耻辱。让八路军游击队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让藤田和他麾下那些窝囊废看看,什么样才是真正军人,真正的帝国武士!

    想到自己即将建功立业,驾驶员嘴里的乡村小调就变成了君之代,“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兮,…….”(注2)“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兮,…….”汽车上的鬼子援兵也受到感染,伸长脖子加入合唱。被煽动来中国当炮灰之前,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农民、短工和城市流lang者,平素没机会接触什么高雅的东西,流传甚广的君之代几乎是他们所会的仅有几支歌曲之一。大部分人还记不住词,只懂得跟着调子大声哼哼。(注3)“啾!”一声尖啸从远处传来,令合唱的节拍为之一滞。紧跟着,第一辆汽车就如同醉汉般开始左右摇晃。车厢上放声高歌的小鬼子们不知道驾驶员的脑袋已经被打成了烂西瓜,还以为对方是在跟大伙开玩笑。一边用手拍打的车厢板,一边用日语大声抗议,“安培君,安培君,胡闹的不要。这里的道路太差了,小心掉进河里,小心掉进……”

    “啾——!”又是一声轻啸,第二辆车也晃动了起来。驾车的小鬼子从车窗内伸出血淋淋的脑袋瓜儿,扯开嗓子大声示警,“狙击手,小心狙击手。我的头,他打中了我的……”

    “啾——!”第三颗子弹伴着尖啸声飞了过来,正中他的左眼眶。小鬼子驾驶员闷哼一声,仰面跌回驾驶室。第二辆汽车迅速向左打了个弯,一头扎进了溪流当中。

    草原上的溪流虽然浅,中央处却也能淹死人。车厢中的鬼子吓得哇哇大叫,拎着武器争相跳车逃命。跟在汽车之后的骑兵们也吓得六神无主,帮忙救人的帮忙救人,帮忙控制第一辆汽车的控制第一辆汽车,四下乱放枪的乱放枪,根本做不出有效反击。

    “乌合之众!”张松龄轻蔑地撇了撇嘴,端着枪,寻找下一个目标。比起娘子关前那些日寇,眼前这群鬼子无论在士气还是在战斗经验方面,都差了不止一筹半筹。在被鬼子们找到之前,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将弹仓里剩余的两发子弹打出去。

    第四个目标很快就出现在了他视线之内,是黑石寨的太上皇,老鬼子藤田纯二。正忙着指挥着鬼子兵救人的藤田纯二仿佛也猜到张松龄在寻找自己,要么躲在别人身后,要么拿战马当掩护,绝不轻易将身体暴露在外。张松龄瞄了好半天也没能用准星套住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瞅准一个扛着九七式步兵炮寻找隐蔽地点的小鬼子,毅然扣动了扳机。“啾——”三八枪子弹拖着凄厉的尖啸射入人群,将鬼子炮兵仰面朝天推翻在地,步兵炮也“叽哩咕噜”摔出了半丈远。(注4)“在那!他在那。机枪,机枪手,给我打死他!”在付出了四条生命为代价之后,几个参加过上次战斗的鬼子兵,终于发现了张松龄的藏身之所。端起三八大盖,瞄准他一阵“乒乓乒”乱打,将他身边打得草屑乱溅。

    隔着三百多米远,张松龄不信一支三流部队里的鬼子兵打得比自己还准。从容地扣动扳机,将第五颗子弹打入了第一辆汽车的油箱中,然后从藏身处跳起来,画着“之”字着逃向山丘顶。

    “追,追,别让他跑了!”

    “机枪,机枪手,该死,你倒是开枪啊!”

    鬼子们大呼小叫,对着张松龄的背影不断扣动扳机。子弹嗖嗖嗖贴着目标掠过,却因为距离太远,目标跑动路线又过于飘忽的缘故,始终没能伤及他的分毫。

    鬼子的机枪手终于从汽车上将弹药搬了下来,架起枪身,扣动扳机。“哒哒哒……”一串火蛇直扑张松龄后背,只见他晃了晃,猛地向前栽了下去。

    “打中了,打中了!”鬼子们大声欢呼,为能除去一个强敌而手舞足蹈。高兴了好一阵儿,却又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山丘上的狙击手倒下之后,竟然没有做任何挣扎。青翠的草地上,也没见到半丝血迹。

    “蠢货,那边也是山谷,那边肯定也是山谷!”老鬼子藤田纯二作战经验远远高于他麾下那些垃圾兵,跑上前,冲着叫嚣最欢的鬼子军官就是一记大耳光,“还不赶紧过去追,跑了他,咱们这一路谁也甭想走得安宁!”

    “哈伊!”挨了打的鬼子小分队长先是一个深鞠躬,然后跳上坐骑,策马向“狙击手”倒地处冲去。正如藤田纯二所料,草丛中根本没有任何血迹。只有一串不太明显的脚印,从此处直通山丘另外一侧洼地。洼地底部,该死的狙击手骑着一匹东洋大白马,风一般飘然去远。从始至终,没回头看他这边一眼。

    注1:华子鱼,内蒙赤峰北部溪流中特产。身体大小类似于鲫鱼,却细而胖。味道非常鲜美。因为腹部在捕捞后极其容易破裂而无法登大雅之堂,但为普通人家所爱。去赤峰出差旅游的兄弟千万不要错过。

    注2:君之代,日本传统歌曲。侵华战争期间,诞生于1868年前后,无数鬼子唱着在中国烧杀抢掠。1999年,日本政府将其再度捡起来,定位国歌。

    注3: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国力虽然远远强于中国。但其国内社会底层,却一样生计艰难。所以很多小鬼子到了中国,连尿壶都抢。残忍野蛮之处,丝毫不亚于热带丛林中的食人族。

    注4:九七式步兵炮,全名97式81mm步兵曲射炮。全炮重量仅仅22.4公斤,可由单兵携带。为日寇侵华战争中的重要山地武器。配备化学弹、纵火弹、烟雾弹和普通榴弹。最大射程2850米,杀伤力很强。

第八章 戎机 (一 下)

    第八章戎机(一下)这简直就是羞辱,**裸地羞辱。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端起骑铳,一边疯狂扣动扳机,一边厉声邀战:“站住,是勇士的就站住。站住跟我比枪法。别跑,打一枪就跑,你算什么英雄?!”

    叫嚷声虽然大,他的枪法却实在有待提高。五颗子弹当中四颗都不知踪影,只有一颗贴着张松龄的马屁股飞了过去,在地上溅起一溜黄烟。

    张松龄懒得跟他纠缠,骑着大白马继续风一般远遁。这匹由藤田纯二当作礼物赠送给红胡子,又被红胡子转赠给他的东洋良驹非常聪明,只需要很轻微的刺激动作,就能准确地领会主人的意图。四条修长的马腿交替腾空,以跳舞般的花步又跑出了几十米远,然后停住脚步,仰起头,冲着天空“咴咴”冷笑。

    连胯下的马居然也这么嚣张!小分队长大仓信夫沉底被激怒了了,刚刚挨过一巴掌的脸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把骑铳往马鞍下一挂,他就准备单人独骑去和张松龄拼命,就在此时,又有十几名鬼子骑兵冲上了土丘顶,并排端起骑铳对着五百余米之外的张松龄一通乱打。

    三八式骑铳是由三八大盖儿改型而来,无论射程还是精度,都不如后者。鬼子兵们虽然努力瞄准了张松龄的背影开火,奈何本领不争气,半晌也没碰掉他一根汗毛。

    再看张松龄,干脆松开了缰绳,双手互相配合着将自己的三八大盖儿重新填满子弹,然后在马背上来个优雅的大转身,瞄准土丘上的小鬼子再度开火:“啾——”“啾——”“啾——”……

    马背上开枪与原地开枪,完全是两个概念。接连五颗子弹射出,张松龄也没有打到一名鬼子。倒是把山丘山的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和他麾下的爪牙们彻底激怒了,齐齐大喊一声,催动坐骑追了过来。

    “站住,别跑。有本事别跑!”

    “站住,皇军不会伤害俘虏!”

    ……

    “傻瓜才相信禽兽的承诺!”张松龄先前就怕鬼子不肯追自己,才一直没有跑得太快。此刻见敌人上当,立刻一个海底捞月,将三八枪挂在了马鞍下。然后双腿用力狠夹坐骑的肚子,口中低喝一声:“驾!”。胯下的东洋大白马四蹄凌空,腾云驾雾一般向着正北方去远。

    “站住,不准逃。你今天即便逃到天边去,也得我们被抓回来!”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明知道自己胯下的马匹不济,却不敢就这样回去向藤田纯二的交差,带领一众爪牙,紧追不舍。其他鬼子兵气急败坏,紧紧跟在了自家小分队长身后。就像一群野狗看到了落单的狮子,仗着周围全是自己的同伙,一边追一边大声咆哮。

    “站住,站住。你跑不掉的。”

    “你,英雄的不是。站住,站住决一死战!““你,呼呼….,跑,跑不掉的…..”

    “站,站住……,呼呼,你,你给我站…..,呼呼,……站住!”

    咆哮声起初时激烈,慢慢变得有些乏力,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变成了断断续续,中间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鬼子兵的坐骑,都远不如前面的大白马神骏。他们本人,也都不像前面的被追杀者那样,曾经几度在鬼门关前打滚。只追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大半儿鬼子兵掉了队。只剩下两名鬼子兵和小分队长大仓信夫仍在咬紧了牙关死撑,但也累得个个口吐白沫,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成一只屎壳螂。

    听到背后的马蹄声渐渐稀落,张松龄好整以暇地放松缰绳,从腰间摸出两支盒子炮。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见状,还以为前面的人和自己一样已经被累垮了,喜得大叫一声,奋起全身上下最后的力气策动战马。“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双方距离堪堪拉到了五六十步,小分队长大仓信夫颤抖着胳膊,将马刀举过头顶,“特闹黑卡,板载!”(注1)“特,特闹黑卡,板,板载——”另外两鬼子在跑动中勉强分散开,以前面的大仓信夫为顶点,形成一个攻击三角,高举着马刀扑向“猎物”。眼看着他们就要冲进二十步距离之内。正前方的张松龄忽然一转身,手中两把盒子炮左右开弓,“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

    毛瑟手枪射速快的优势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一眨眼功夫,就有二十余颗子弹横着扫了出去。追得最积极的鬼子小分队大仓信夫长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胸前至少被打出了三个窟窿,整个人一个倒栽葱掉下马背,被自家坐骑拖着,在枯黄色的草原上画出一条又粗又重的血迹。

    另外两名小鬼子当中,有一人被打中了脖颈,掉下马,生死不知。第三人因为个头太矮,倒是侥幸得逃过了一劫,但是他却被同伴的惨死给吓破了胆子,居然顾不得再追张松龄,拨转坐骑,撒腿就跑。唯恐跑得慢了,成为陷落在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张松龄却不肯放他离开,先是朝落马的那名鬼子兵头上补了一枪。然后策动坐骑,黏着逃命的鬼子背影追了上去。两个人一追一逃,沿着先前的马蹄印儿倒卷而回,转眼间就卷了五、六里路。前方又出现了两名累得筋疲力尽的小鬼子,见到其同伙的狼狈模样,还以为遭遇了游击队的埋伏,想都不想就拨转战马,使出吃奶的劲儿落荒而逃。

    紧跟着,就是第四名,第五名小鬼子,看到前面三个人被张松龄追得狼狈不堪,没勇气确认真相,也转身加入了逃命大军。这下敌我双方兵力对比成了一比五,一个人提心吊胆的在后边追,五个人头也不回地逃。

    张松龄不敢追得太近,举起盒子炮,瞄着前面的鬼子兵们接连开火。他的马上枪法远不如步下,明明瞄得都是小鬼子们最宽阔的背部,却因为战马的颠簸,子弹不是打到了天空中,就是打到了草丛里,没有一颗击中目标。倒是把小鬼子们吓得魂都不知道飞往哪里去了,抱着马脖子拼命赶路,根本没勇气回头数一数到底有多少人在追杀自己。

    堪堪又卷回了四、五里路,张松龄见自己前面又出现了五、六名鬼子兵。不敢过于托大。笑骂着收起盒子炮,拨转大白马再度奔向了北方。逃命的鬼子们没勇气再回头追杀他,自顾抱着马脖子去与同伴汇合。待身后已经完全听不到枪声和马蹄声,才瘫在马鞍子上喘做了一团。

    当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危险渐渐消散之后,鬼子兵们又开始担心起如何向藤田纯二交待的问题。迟疑着,互相打量着,小声嘟囔,“那个,那个,咱们,咱们怎么向藤田少佐汇报?咱们可是十几个人,对手,对手好像只有一个!”

    “是啊,横路分队长殉国了。咱们几个却都还活着!”有人终于想起了军纪,声音里头充满了忐忑。

    “要不,咱们再追追试试?!”有人心里感觉屈辱,壮着胆子小声提议。他的话立刻被反驳声给吞没,几乎所有鬼子,都将头摇成了葫芦状,“不行,不行,他的马太好了,咱们根本追不上!”

    “即便追上了,也未必能拿下他!那个人,枪法大大的好!”

    “说不定,他就是个诱饵,骗咱们追过去上当!游击队的人就埋伏在不远处,等咱们一踏入陷阱……”

    虽然明知道刚才大伙只是被猎物杀了个回马枪,而不是真的遭遇了游击队的伏兵。但想起对手那可怕的枪法,鬼子兵们还是鼓不起任**气。

    “酒井君,这里头你的军衔最高。”没人能拿出好主意的情况下,鬼子兵们习惯性地按照军队的规矩,把决定权交给一名姓酒井的矮个子伍长,请他做出决断。当然,过后承担责任的也是酒井,其他人不必再直接面对藤田纯二的怒火。

    “我,我,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姓酒井的伍长是一个月前刚刚被降了职,到大仓小分长麾下赎罪的“废料”。显然还没做好重新成为军官的思想准备,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终于横下心来,低声说道:“追,一定要追的。但,但咱们的马,比不上敌人的马。那匹白龙驹,是藤田长官送给游击队的。是来自北海道的名种名血。咱们,这们骑的,却都是本地,本地马!你们,你们几个明白我的意思?!”

    “哈伊!”终于看到一丝光明的鬼子兵们齐声回应。但很快,又犹豫着提醒,“藤田长官,藤田长官那边,可是要去喇嘛沟征讨游击队,如咱们不及时赶回去……”

    “十倍余敌的兵力,还有决胜弹助战,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个小小游击队!”酒井伍长摆了摆手,非常有信心地回应。“再说咱们即便及时赶了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不如继续追杀那个狙击手,免得他又去骚扰藤田长官和车队!”

    “追,即便追上三天三夜,也一定要追上他!”

    “追,酒井伍长英明!”

    小鬼子们登时恍然大悟,欢呼着催动战马。闲庭信步般朝着张松龄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注2)注1:鬼子的冲锋口号,大意是,天皇万岁!

    注2:侵华战争初期,日军的精锐部队就集中在正面主战场,投放于占领区的,都是一些二流甚至三流部队。因为战斗意志很差,兵力又过于分散,被国共双方的游击队趁虚而入。后来鬼子大本营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把前线的精锐又抽调回一部分来进行“治安战”,游击队就在鬼子精锐手上吃了大亏。本节中的鬼子,就是典型的二线部队。所有张松龄才能游刃有余。

第八章 戎机 (二 上)

    第八章戎机(二上)骑着鬼子送的东洋大白马,拎着鬼子造的三八大盖儿枪,美滋滋哼着山西小调,张松龄心里头好生惬意。

    当然,如果能把背后那群“苍蝇”也顺手拍死,今天的战斗就更完美了。但这个愿望看起来难度却有点儿大,那伙阴魂不散一路尾随着他的鬼子兵非常狡猾,即便追得最近时,也跟他保持着五六百米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张松龄的用盒子炮的威胁基本等同于无。而马背上用三八步枪射击,却是他尚未掌握的“超级”技能。准头还不到平时卧姿射击的一成,每每冲着追兵的脑袋开火,到最后子弹却钻进了鬼子脚下的草地中,除了让战马哆嗦几下之外,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

    盒子炮的射程不够,三八枪又不适合在马背上射击,想将追兵干掉,剩下的唯一选择就只能是掉头冲过去,用马刀来决定胜负。可惜张松龄没有三头六臂,也非金刚不坏之身。以单人独骑同时和十二名鬼子拼刀,这种纯粹找死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去做。况且身背后那伙追兵也绝对不会给他炫耀个人勇武的机会,每当他将大白马的速度放慢,小鬼子们就立刻拉紧各自手中的缰绳,严阵以待。仿佛张松龄真的是传说中的绝世猛将,能在千军万马中杀个七进七出一般。

    好几次张松龄被追得心烦,干脆催动白马将追兵甩了个无影无踪。可当他再度停下让战马恢复体力的之后,鬼子兵们就踩着草地上的马蹄印儿顽强的缠了上来。依旧是将双方的距离保持在五百米之外,既不想冲上前围攻他,也不愿挨他的冷枪。仿佛试图跟他永远象目前这样和平共处下去一般,极力避免任何战斗的发生。

    东洋大白马短途冲刺能力强,鬼子胯下的改良品种蒙古马耐力非同一般。在双方的坐骑各占优势的情况下,想将鬼子兵们甩掉,对张松龄来说非常困难。接连试了三四次,他都没能如愿以偿。索性不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慢悠悠地“领”着鬼子兵们在草原上看起了风景。

    临时推举了酒井伍长为首领的鬼子兵们,仿佛正巴不得张松龄这么做。也非常“默契”地放松了马缰绳,跟在五百米之外举着脑袋四下张望。

    讨伐喇嘛沟游击队的事情,有大部队和临时征召来的马贼们去做就足够了。无需他们这些底层小兵再过去分功劳。况且决胜弹那玩意儿,发射出去之后,毒烟的扩散方向就不再受任何人控制。一旦风向突变,将毒烟倒着向发射者这边吹过来,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轻者双目失明,重者全身溃烂而死,根本没有任何解药可觅。与其回去冒那个险,还不如继续跟前方的中国狙击手在草原上兜圈子。反正推迟归队的借口早就被酒井前辈想好了,‘为了阻止那个中国狙击手悄悄地绕回去向大部队打冷枪!’毕竟对方本领过人,在三百米的距离上几乎是百发百中。如果任由此人肆无忌惮地自由发挥,下一枪说不好就要瞄准藤田长官的脑袋。那样的话,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战就要终结于一次狙杀,孰重孰轻,相信藤田长官能判断清楚!

    双方在旷野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从上午纠缠到了中午,又从中午纠缠到了傍晚。眼见着天色慢慢变暗,张松龄口中的小调嘎然而止。必须跟追兵做个了断了,否则,拖得时间越长,形势对他越是不利。毕竟对方有十二个人,可以轮换着睡觉。而他这边只有单人独骑,万一不小心打了个盹,肯定没机会再次醒来。身后的这伙鬼子兵们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摸上前砍上几刀,就可以给白天的追逐战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没等他决定用什么方式了断,鬼子兵们已经迅速做出了反应。十二个人齐齐勒住战马,端起枪,随时准备迎接来自对面的冲锋。

    听到身背后的马蹄声再度中断,张松龄忍不住哑然失笑。干脆将马头拨转回来,冲着严阵以待的鬼子兵们举了举手中三八枪,大声喊道:“你们几个到底要干什么?想战就战,不想战,就赶紧滚蛋!别跟个发春娘们似的老缠着我!”

    虽然听不太懂张松龄在说什么,鬼子兵们却相信那不会是恭维话。羞愤地瞪起眼睛,将目光一起转向酒井伍长。所有耻辱都是伍长的荒唐提议带来的,当然必须他来决定如何了结。假如双方必须交战的话,当然也是伍长阁下冲在最前头,替所有人挡住狙击手射出的子弹。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酒井伍长避无可避。想了想,将手搭在嘴边,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汉语回应,“喂,是张先生吧!您还记得我么?我叫酒井高明,一个多月前,您和入云龙前辈打劫车队,当时负责押车的弟兄就归我带领!先生的枪法,让我开眼地大大,即便帝国最优秀的士兵,跟您比起来,也大大地不如!”

    日本人说话喜欢绕圈子,即便是抗议信,也会以一大堆废话作为开头。张松龄很难理解鬼子的说话方式,想了好一阵儿,才明白对方是在跟自己套近乎。愣了愣,大声喊道:“酒井先生过奖了!我的枪法也就是打打四百米内的目标,再远能未必能打得准。想跟我聊天的话,你不妨走得再近一些,免得咱俩一直扯着嗓子喊来喊去!”

    “不是过奖,不是过奖!”兵油子酒井高明连连摆手,“张先生的枪法真的好。如果张先生肯跟我面对面谈谈的话,能不能将三八枪先挂起来?!”

    “你们那边先收起枪!”明知道对方战意不强,张松龄依旧不敢放松警惕。稍作犹豫之后,大声回应。

    “放下枪,放下枪!”酒井高明立刻转过头,冲着自己的临时部属们命令。“张先生是个有信誉的人。跟他好好淡谈,对大家都有好处!”

    丢人已经丢到了如此地步,鬼子兵们也不再拿捏诸如帝国武士荣誉之类的狗屁问题,纷纷将骑铳收到马鞍侧,静待酒井高明的下一步发挥。

    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他们特别好说话,而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毕竟张松龄的枪法如何都是他们亲眼所见,倘若双方动起手来,他们这边即便能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将张松龄堆死,自己也得付出好几条性命为代价。谁也不愿意赌被狙击手拉着陪葬的人不会是自己,所以还不如由酒井伍长出面去跟他谈谈,反正过后只要大伙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鬼子兵们都收起了枪,张松龄也把三八大盖儿挂回了马鞍之下。催动坐骑向对面走了几步,继续大声质问,“枪收起来了?!想怎么解决今天的事情,你们尽管派个代表出来跟我说!”

    “我这就出来,这就出来!”兵油子酒井高明举着双手催动坐骑,缓缓向张松龄靠近。当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百米上下时,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继续向前了。拉紧战马的缰绳,赔着笑脸说道:“张先生的枪法厉害,但毕竟只有一个人。我们这边却有十二条枪……”

    一听这话,张松龄就勃然大怒。竖起眼睛,厉声打断,“那又怎么样,有本事你们就别躲那么远!”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酒井高明吓得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劝张先生投降。我是想说,咱们能不能和平共处一段时间?你不要试图杀死我们,我们也不试图偷袭你!咱们就像白天时一样,各走各的,就当谁都没发现谁!”

    “你说什么?”张松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七七事变开始到现在,他前前后后也算见过不少鬼子了。但是从没有一个鬼子,象眼前这位酒井高明一样另类。居然想跟他合伙唱一场双簧,虽然在几个小时之前,张松龄还在此人的眼皮底下,击杀了此人的顶头上司。

    大约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提议足够“大胆”,酒井高明红着脸,将声音压得极低,“张先生冒险狙击我们,是为了拖延时间,给游击队创造转移机会。我们追杀张先生,是为了向上头交差,避免成为他的出气筒。如今你我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没必要非得,非得拼个鱼死网破。不如,不如…….”

    “不如各走各的,谁也不招惹谁!”张松龄终于理解了对方的古怪思维,瞪圆了眼睛,大声回应。

    “对,就是这样!”酒井高明在马背上连连鞠躬,仿佛唯恐张松龄反悔一般,“张先生非常聪明,比我见到的任何中国人都聪明。咱们之间没必要拼命,真的没有必要。您只管走您的,我们就在后边跟着,不打扰您做任何事情!等明天中午之后,这个约定就可以结束。”

    “然后呢?”张松龄从没做过这种交易,皱着眉头追问。

    “然后,当然是各奔东西!”酒井高明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看了看张松龄迷惑的表情,赶紧又笑着补充,“如果张先生肯跟我交个朋友的话,酒井会觉得非常荣幸。咱们两个可以悄悄的交往,你有什么急需的东西,可以找我帮忙买。我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拜托张先生。互利互惠,谁也不欺骗谁,谁也不欺骗谁!”(注1)注1:并非所有鬼子兵都受了武士道精神的熏陶。在侵华日军当中,特别是日军的地方留守部队里头,还有很多不愿意打仗的兵油子。抗战初期,这些兵油子的表现还不太大胆。到了1943年之后,随着对战争结果的悲观失望,很多兵油子公然开始与八路军游击队勾搭,用武器弹药换猪肉、蔬菜来改善伙食。他们的上司发现后,怕挨自己人的冷枪,也不敢深究。

第八章 戎机 (二 下)

    第八章戎机(二下)“什么东西都可以帮忙买?包括军火和药品么?”张松龄没兴趣跟任何日本人交朋友,但是酒井高明有关互通有无的提议,却让他的眼睛有点儿发亮。据他所知,红胡子那里目前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物资补给困难。特别是枪支弹药,完全靠从从马贼手中缴获。非但数量无法保证,质量也是参差不齐。

    “这个,这个…..”酒井高明脸庞涨得通红,神情比刚才提议跟张松龄演双簧骗自家上司还要尴尬,“枪支,枪支肯定的不行。在下只是个小小的伍长,手里只有一杆枪。如果不小心弄丢了,会遭受到军法的严惩。这点,还请张君谅解!”

    说着话,在马背上又是一个深鞠躬,仿佛真的非常对不起张松龄一般。

    张松龄觉得此人有趣,笑了笑,低声追问:“那你能帮我买什么?想做生意,总得拿出点诚心来不是?!”

    “诚心,十足十的诚心!”谈到生意,酒井高明的胆子就陡然变大。催动坐骑,慢慢靠到距离张松龄只有两三丈远的地方,小声补充,“不过,不过子弹倒是能搞到些。数量无法保证,每次一两百发肯定是可以的,价钱绝对公道。还有一些消炎药粉,我有个亲戚在义县那边开诊所,可以弄到消炎粉,就是价钱,价钱有点儿高!并且只要现大洋,不要满洲国券和法币!”

    张松龄被酒井高明那财迷般的模样逗得忍不住莞尔,摇摇头,以同样低的声音回应,“我手中没有现大洋,今后也不会有。药粉的生意,恐怕没法做!”

    “有办法,有办法,咱们可以易货贸易,以货易货,你的明白?”酒井高明在做买卖方面的天分比打仗强得多,没等张松龄把话说完,就抢着给出一条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张松龄原本也没打算拒绝酒井的提案,只是受家庭教育的潜移默化,做生意之前喜欢先压一压价而已。见酒井高明果然让步,又想了想,装作很是不耐烦模样回应,“以货易货,那多麻烦!你们国家产的消炎粉一向卖得贼贵,我手中却只能弄到羊毛、草药这些既占地方又不值钱的东西。再说,咱们俩个一个城里一个野外,今后想见一面儿都不容易,怎么可能押着大车公然来往!”

    “有办法,有办法,真的有办法。”酒井高明潜意识里认为,互相之间只有成了生意场上的伙伴,彼此之间才不会总想着杀死对方,因此张松龄提出的任何困难,他都愿意想方设法去克服,“他们蒙古人定期会在月牙湖东岸设集,用干酪和皮毛跟当地汉人交易一些生活用品。咱们可以到那边去交易。这样,咱们约定一个地点,到那里碰头。我给你弄药品,你给我弄,弄……”

    回头看了看,他将声音压得几不可闻,“扳指,鼻烟壶,玉环,这些东西,你的见到过?蒙古人手里好像有很多,你只要花些心思就能收购上来!”

    玉扳指、翡翠鼻烟壶、翡翠玉环,都是蒙古人家中祖传的好玩意儿,按历史可以追溯到满清入关时期。一部分是从当时的大明百姓手中抢掠而来,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作战得力,从满清朝庭手中得到的赏赐。最近十几年随着草原经济的日益凋敝,很多玉器都被牧民们卖掉应急,价格比中原那边要低许多。张松龄离家之前,几乎每年都能在自家哥哥手里见到一些,店铺里边每次到货都能很快卖出去,变成现金回笼。但是随着中日之间爆发战争风险不断扩大,山东的土财主们也纷纷向租界搬迁,玉器和古物的价格便跟着一路走软,倒卖此物的利润,已经远不像早几年那样高了。

    此刻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张松龄也只是个毛头小子,还远远没有意识到文物的珍贵性。见酒井高明说得真诚,便想为游击队寻找一条走私药品的通道。点点头,以非常细微的声音回应,“你说的办法的确可行,我会仔细考虑。但你别想着给我设陷阱,我不会亲自跟你交易。如果派去做买卖的弟兄被你们的人给抓了,我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会想办法让你血债血偿!”

    “不会的,不会的。玉器在满洲和我们老家那边一向好卖,我傻了才会断掉自己的财路?!这场仗打完之后,你尽管派人去月牙湖畔摆摊儿,我……”大概是财货壮人胆,酒井高明将战马催得距离张松龄更近,从胸前解下一个拴着绳子的白色骨头哨子,悄悄塞了过去,“把这个挂在摊位前,我过去逛街时,看到这个骨头哨子,就知道是张君的人了。切忌要保密,否则一旦被上头知道,我肯定会被枪毙,你派过去的人也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嗯,我明白!”张松龄抬起一支按在腰间的枪柄上的手,接过湿漉漉的骨头哨子。掂了掂,郑重收好,“咱们就这样定了。你当兵前是做什么的?好像很懂生意经的样子!”

    “唉,这嗑唠起来就长了!”酒井高明叹了口气,用明显的东北腔回应,“我家从祖爷爷那辈就开始做生意了,铺子规模在我们县排得上前几号。如果不当兵的话,我现在应该是铺子里的少掌柜。”

    张松龄心有戚戚,摇摇头,叹息着回应,“我们家在山东,也有一间铺子。也是从我祖爷爷那辈儿就开始做生意了,规模在我们县,大概能排到前三吧!”

    “真的?!”酒井高明微微愣了愣,脸上旋即绽放出了一抹坦诚的笑容,“那你不当兵的话,岂不也是一个少掌柜?!”

    “我不喜欢做生意,我喜欢读书!”虽然对方身上穿着鬼子皮,张松龄却不觉得眼前这家伙象其他鬼子那样讨厌,笑了笑,摇着头回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半个中国都被你们占领了,我家即便赚到一座金山,早晚也被你们抢了去!”

    “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喜欢打仗。我只喜欢做生意!”酒井高明摆着手解释,“是上头,上头有些人喜欢打仗。我只是奉命而来,自己做不得主。张君,你的理解?!”

    “我不理解,但是我会尽我所能,消灭你和你的上司!”张松龄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陡然升高。

    酒井高明被吓了一跳,赶紧拨马向后闪。发现对方只是因为随口发泄心中的愤怒,并没有对自己进一步行动、讪讪笑了笑,低声说道:“打仗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今天只谈生意。”

    “快滚吧,我今天没心情杀掉你,只要你别来招惹我!”张松龄心里头有些堵得难受,挥挥手,示意对方赶紧滚蛋。

    已经离开家一年多了,不知道家里头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小鬼子的统治越来越严苛,很多地方连细粮都不准中国人吃。而那些又苦又糙的橡子面,在山东一带从前只是拿来喂猪。并且要掺上大量的野菜喂,否则猪会因为拉不出屎来活活憋死。

    想到家人在鬼子统治下可能遭遇的苛待,张松龄心中对酒井高明刚刚升起的一点儿好感就瞬间消失。正考虑是不是无耻地从背后给对方一枪,却看到酒井高明从马上回过头来,非常不舍地向自己挥手:“还有一件事情,请张君谅解。我还有一个名字叫酒井一健,不是酒井高明。先前那个名字是上个月才胡乱改的,为的是让藤田长官能忘记我!”

    “那我该叫你酒井一健呢,还是酒井高明呢?!”张松龄无法理解鬼子的怪异思维,皱了下眉,大声询问。

    “还是叫我酒井一健吧!”喜欢做生意胜过当兵的鬼子伍长想了想,郑重回应,“我在家乡时就一直叫这个名字,比酒井高明更好听些!”

    说罢,一转身。策动战马施施然去远,仿佛赚到了几万元一般,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兴奋。

    遇上这么一个奇葩,张松龄还真拉不下脸来从背后下黑手。摇着头叹了几口气,也拨转坐骑,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徘徊。游击队应该已经从喇嘛沟撤离了,现在赶过只能遇见一大堆马贼;周黑炭那边的援军又不知道什么时间能过来,调头迎上去也未必能遇上;有心再去骚扰藤田老鬼子的车队,身后又缀着一条甩不掉的尾巴。当真是前进也难,后退也难,怎么走都找不到合适方向。

    正犹豫不决间,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借着所剩无几的日光,他看到十几匹战马迎面向自己奔来。最先一匹黄骠马的背上,有名彪形大汉手持一双盒子炮,厉声断喝:“入云龙在此,哪个想抓我兄弟,尽管放马过来!”

    “入云龙,入云龙!”见到那标志性的黄骠马,小鬼子们岂能猜不到来者是谁!再也顾不上跟张松龄纠缠提什么约定不约定,拨转坐骑,撒腿就逃。

第八章 戎机 (三 上)

    第八章戎机(三上)“哪里走!”入云龙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欺软怕硬之徒,催动黄骠马,紧追不舍。但双方距离毕竟有些远,盒子炮的射程又非常有限,追出四、五里路却没有任何斩获之后,他便又悻悻地将坐骑兜了回来。

    本打算跟好朋友张松龄介绍一下身边的众位弟兄,结果隔着老远,就看到自己带来的游击队的战士们围成了半个圈子,将张松龄死死困在了中央。每个人都枪平端刀出鞘,随时准备把张松龄打成一个烂筛子。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在干什么?把枪全给我放下。”入云龙大惊,赶紧策马冲入人群,用自己和黄骠马的身体挡住张松龄手中的盒子炮。“他可是特地赶来帮咱们对付小鬼子的,将鬼子要来偷袭的消息送上山的也是他,你们几个到底要干什么?!”

    “他,他跟小鬼子是一伙的!”怕误伤到自己人,游击队战士们气愤地压低枪口,大声回应,“你看他的脸上,一点汗都没有,哪里是逃命的模样?!分明在给小鬼子带路,准备偷偷摸到咱们家里头去,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赵队长,你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他刚才明明可以跟你一起去追鬼子,却连枪都懒得拔一下。要说这里头没有猫腻,鬼才信!”

    “他们国民党的人,最喜欢当汉奸给鬼子带路!”

    “他……”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对张松龄身份和来意表示怀疑。眼看着好兄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赵天龙抬手气,毫不客气地给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游击队员一个大脖搂,“胡咧咧什么?他给小鬼子带路,他要给小鬼子带路,又何必拼死拼活地跑回来向咱们示警?!赶快给人家道歉,否则,看我怎么揭你们的皮!”

    虽然加入游击队还没几天,他在队员们之中却已经建立其了一定威望。众游击战士们愣了愣,脸红脖子粗地向张松龄躬身,致歉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口。

    “让你们道歉,还委屈你们了!”赵天龙大怒,抬起胳膊,一人一个耳光抽了过去。“死在他手里的鬼子,比你们所有人见过的鬼子加一起都多。刚才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就凭你们几头臭鱼烂虾,还想困住人家?不被人挨个点了名就不错了!汉奸县长你们知道不?就是被他一枪干掉的。当时隔着好几百米,连第二颗子弹都没lang费!”

    有关汉奸县长被张松龄一枪狙杀的故事,游击队员们早就听说过。只是刚才一时激愤,谁也没把这件事情跟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罢了。此刻听入云龙提起,心里头未免有些后怕。委委屈屈地看了张松龄一眼,纷纷以极小的声音道歉:“对,对不起,我们刚才可能是误会你了。希望你大**量,别往心里头去!”

    “对不起,我们刚才鲁莽了,请你原谅!”

    “对不起……”

    入云龙满意地点点头,跳下坐骑,顺手拉住张松龄的马缰绳,“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也是担心游击队的安全,所以反应才过度了些!是王队长让我带着人接应你的,他猜你一定会赶过来帮忙,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猜着了!”

    “他没猜到我会当带路党?!”张松龄将盒子炮插回腰间,悻悻地说道。累死累活赶回来给游击队助战,却被人当成了汉奸。这事儿搁谁头上,心里都不会太痛快。况且为了向游击队示警,他还非常彻底地得罪了彭学文等一帮子军统特工,今后即便回到国民革命军那边去,恐怕也会面临一大堆麻烦。

    “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一边将张松龄的马缰绳拉得死死,入云龙一边笑着赔罪,“几个半大孩子,屁也不懂,你跟他们生哪门子气啊!再说,我刚才不已经揍过他们了么?如果你还觉得不解恨,就跳下马来,亲自揍他们一顿。我保证,他们谁也不敢还手!”

    “算了吧,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一旦打伤了他们,更是浑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楚了!”张松龄不屑地撇嘴,懒得拆穿入云龙的鬼把戏。刚才后者的确打了那些游击队员,胳膊还抡得挺高。但落到队员们脸上时却连个响声都没有,更甭说留下什么巴掌印儿了。

    “嘿嘿,嘿嘿!”小伎俩被当面拆穿,入云龙尴尬地直挠自家后脑勺。“不愧是我入云龙的好兄弟,就是眼光敏锐!累了吧,累了就赶紧下面来歇歇!我带了新出锅的马**酒,包你喝了就忘不掉。那谁,郑小宝,把马**给我拎过来。你不是天天闹着跟我学枪法么,告诉你吧,我的枪法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野路子,即便手把手地教,你也未必能学得会!倒是他,一手好枪法全是正规军里头培训出来的,随便指点你几下,就够你受用一辈子!”

    “唉——,唉——!我这就去拿!”被点了名字的小游击队员连声答应着,跑到专门用来驮給养的战马身边,从马背上解下一个硕大的牛皮口袋。

    其他游击队员们则拿木碗的拿木碗,掏干奶酪的掏干奶酪,唯恐落在别人身后。仿佛先前举着枪瞄着张松龄的,不是他们几个一般。

    “都是喇嘛沟附近的孤儿!被王队长收养的。草原上的孩子心眼儿实,有什么话都不会憋在肚子里!接触久了你就明白了,他们的人品都非常不错。”唯恐张松龄还因为刚才的误会而生气,赵天龙又小声解释。看向游击队员的目光里,充满男人对自家儿孙的温柔。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如果张松龄还不依不饶的话,就显得太心胸狭窄了。摇了摇头,他笑呵呵地跳下马背,“你已经当上官了?是中队长还是小队长?他们几个好像特别服气你一般!”

    “骑兵分队副队长!”赵天龙脸上涌起了几分得意,笑呵呵地回应,“王队长,就是红胡子,说我马骑得好。所以专门建立了一支骑兵分队,还调了三十名好手给我。此外,游击队里头所有人的骑术,都归我来训练。这几个小家伙都是我的徒弟,所以才特别听我的话!”

    这气度,的确远非常人所能及!怪不得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红胡子还能将喇嘛沟游击队不断发展壮大!心中悄悄将游击队长王洪和彭学文比较了一番,张松龄愈发相信自己向游击队示警的选择没有错。“正队长呢,是谁?难道还有比你骑术更好的人不成?!”

    “暂时由王队长自己兼着!”赵天龙笑了笑,低声回应,“本来是让我当的,我觉得自己刚刚入伙,寸功未立,一下子就当队长不太合适。所以王大队长才自己兼了。但是他只做甩手掌柜,什么事情都不管任由我随便折腾!”

    看到张松龄满脸错愕,略做沉吟,他又低声补充,“不过游击队里头,当官不当官待遇都是一样。平时大伙见了面,也都互相称同志,谁也不能随便支使谁!只有在训练和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这个队长的话才在队里边说一不二!”(注1)“我原来的部队里头,也提倡官兵平等!”张松龄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只是心有点儿虚,说出来的话不敢太大声。

    “我听王队长说过,你原来的二十六路是支敢跟小鬼子硬碰硬的好部队!”赵天龙明显不太相信张松龄的话,却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儿。笑了笑,顺手从游击队员郑小宝手里抓过装马奶的皮口袋。干脆利落地解开袋子口的皮绳,给自己和张松龄都倒了满满一大碗。“咱们干一个,庆贺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干一个!”跟小鬼子兜了一天圈子,张松龄此刻又累又渴。接过木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赵天龙自己也干掉了一碗,然后将二人的木碗再度添满,再度将属于他自己的那份高高举起,“我先干了,你随意。”

    张松龄点点头,端起酒碗就着游击队员们送上的干奶酪慢饮。马**酒度数很低,酒精含量基本上和啤酒相当。但是空着肚子连喝三碗之后,也令人隐隐有了醺醺然之意。

    看看张松龄的脸色已经不象先前那么阴沉了,赵天龙举起酒碗,跟他碰了碰,一边喝,一边笑呵呵地问道:“你怎么选了这条路?要不是我不想跟鬼子的大部队碰上,临时起意要绕路走,说不定咱俩今天就错开了!”

    即便他不问,张松龄也会给他一个解释。想了想,笑着回应,“我打了鬼子大部队的冷枪!然后被他们阴魂不散地追到这边!要不是你恰好赶到,我还得带着他们继续兜圈子,真说不定要兜到什么地方去呢!”

    “呵呵,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小鬼子顺顺当当地往喇嘛沟杀!”赵天龙一挑大拇指,满脸佩服。“后来小鬼子怎么又不继续追了?好像胡乱应付差事一般!”

    “我的马快,但耐力一般。他们的马不如我的马快,耐力却非常好。”张松龄看了一眼周围的小游击队员们,故意将声音提得老高,“所以他们追不上我,我也甩不掉他们。结果到最后双方都疲了,就只能瞪着眼干耗,看谁先把谁耗趴下!”

    “估计他们还知道你枪法好,谁也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帮别人立功!”赵天龙从没怀疑过张松龄会投降鬼子,主动替他将事情解释得更为清楚可信。“咱们不说这些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折腾小鬼子?是再绕到鬼子前面去挖陷阱,还从他们背后打冷枪,我跟你一块去。正好让他们几个小家伙长长见识!”

    “我暂时还没想好!”张松龄转头扫视了一圈,谨慎地回应。他发现赵天龙带来接应自己的游击队员都非常年青,其中有几个估计还不到十五岁,满脸稚嫩。

    “你别看他们年龄小,打鬼子时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猜到张松龄在担心什么,赵天龙信誓旦旦地保证。

    “对,我们可以立军令状。谁要是怂了,你就直接冲他脑袋开火!”

    “带我们去,我们早就想见识见识您的枪法了!”

    ……

    游击队员们擦拳磨掌,双眼里充满了战斗的渴望。

    张松龄自己年龄也不大,但阅历却远非这些小游击队员们所能比。即便是赵天龙,在考虑问题时,也远不及他来得周到。看到众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他非但没有受到任何鼓舞,心里头却突然涌起了一股非常不安的感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怀疑这个!从没怀疑过大伙的勇气。不过给小鬼子上眼药的事情,却不是人越多就越好。”

    闻听此言,众游击队员们大急,眼巴巴围上来,大声祈求,“我们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们可以在旁边接应你,免得你再被小鬼子追!”“赵队长,你替我们说一句话啊。咱们路上不是商量的好好的么,什么事情都一块儿干!”

    赵天龙也觉得张松龄有点儿过于拿捏,先摆摆手,制止了大伙的嚷嚷。然后皱着眉头追问,“怎么着?你觉得哪里不妥当?!”。

    张松龄没有做任何解释,而是尽量轻松地笑着反问,“龙哥,这些孩子,都是你们骑兵队的人,还是隶属于别的部门?!你们来接应我之前,王队长没给你布置其他任务么?”

    “当然不可能是我们骑兵队的人。他们顶多算预备队,平时只是给王队长和几个分队长打打下手,外派执行任务,这还是第一次!”赵天龙不明白张松龄问这些问题做什么,皱着眉头回应,“出发之前,王队长说,让我们接到你后,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估计是他觉得你对付鬼子的经验丰富,所以才……”

    没等他把话说完,张松龄又低声打断,“你们出发时,大部队还没安排转移么?我的信应该早就到了啊!”

    “没有啊!”赵天龙想了想,坦诚地回应,“哪那么容易说走就走的!马贼们都打到家门口了,如果游击队一枪不发就撤,今后哪还有脸再回来!”

    “前山的牧民和后山那边的汉人村子里头,老百姓都还没撤完呢。马贼们如果找不到游击队,肯定会拿他们出气。”郑小宝也凑上前,低声替赵天龙补充,“所以王队长他们只好先打垮了马贼,才能护送着老百姓们一起离开。否则,游击队肯定会被人…….!”

    “他,他,王队长没告诉你们鬼子带了什么?”张松龄越听越急,扯着嗓子打断。

    赵天龙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想了想,迟疑着回应,“没有啊。除了机枪、大炮,他们还能带什么?难道小鬼子还有什么秘密武器,一亮出来,能把整个喇嘛沟都给平掉?!”

    “该死!”张松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大白马。到了此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红胡子的良苦用心。哪里是让赵天龙带着几个孩子前来接应自己,分明是不想让孩子们遭受毒气弹的伤害,所以才打发赵天龙带着他们提前离开!

    这不是接应,这是托孤!托喇嘛沟游击队的孤!所谓让赵天龙接应到自己之后,一切听从自己的安排,便是相信自己能看出他的本意。相信自己不会辜负他的拜托,会接纳这些还没成年的小游击队员们,并且竭尽全力给他们寻找一条生路出来!

    红胡子啊,红胡子,你这份信任,张某怎担当得住?!

    注1:支使:方言,意思为命令、差遣,叫某人干什么杂活。

第八章 戎机 (三 下)

    第八章戎机(三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张松龄急得脸色发黑,赵天龙终于意识到游击队可能正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快步追上来,拉着后者的胳膊大声追问。

    “王队长可能没想到鬼子带了一门步兵炮!”回首扫了一眼同样惊慌失措的小游击队员们,张松龄强迫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冷静。王队长让赵天龙带着这些半大孩子来找自己,是想让孩子们远离战场,而不是无谓的牺牲。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孩子们带回去。

    “不就是一门大炮么,看你把我给吓的!”赵天龙从张松龄的动作中,猜到了他想瞒过身后这群孩子,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挥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往山里头一退,在关键点再卡上挺重机枪。让他有大炮也发挥不了作用!”

    “倒是,我刚才太着急了!”张松龄“恍然大悟”,笑着松开战马的缰绳。“你们几个,谁认得去乌旗叶特右旗王府的路?”

    后半句是对小游击队员们问的,一干半大孩子愣了愣,七嘴八舌地回应,“我!”“我也认识!”“我上月跟赵中队长去过一趟!”“我……”

    “好了,好了!”张松龄笑着挥手,掌心处全是汗水,“就你吧!郑小宝,你骑着我的大白马,带上他们几个,一块去找斯琴。通知她,我先前跟她制定的计划,马上就可以进行了。你们几个全都听斯琴的指挥,具体该干什么,她会告诉你们!”

    所谓计划,当然根本不曾存在。张松龄之所以这样说,是相信斯琴见到白马之后,能明白孩子们是受自己的命令而来。届时无论她有没有那个机灵劲儿替自己圆谎,鬼子和游击队之间的战斗也已经爆发了。算上一来一回的时间,孩子们恰好能错过这场注定的恶战。

    “我,骑这匹东洋马?!”郑小宝愣了愣,犹豫着反问。大白马远比寻常蒙古马漂亮,他巴不得有机会能骑上跑几圈。可今天晚上张胖子的表现,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与神秘,令他轻易不敢答应对方任何事情。

    “啰嗦什么,叫你去你就去!”赵天龙把脸一板,摆出了一幅长官的模样低声咆哮,“还有你们几个,愣着什么,赶紧收拾东西滚蛋!这是命令,谁要是敢推三阻四,我就上报给王队长,在全体大会上点他的名!”

    “是!”郑小宝等人素来服气赵天龙,马上立正敬礼,表示接受任务。在跨上战马之前,却又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声,转过头来,再次追问道:“那您和张,张先生呢?你们两个不去右旗么?”

    “嗯!”赵天龙挺胸拔肚,长官架子越端越足,“我们两个,当然,当然是直接回游击队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难道本队长做什么事情,都得向你郑小宝做个汇报不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郑小宝被训得好生委屈,含着泪水解释。记忆中,师父对大伙非常和善,从来没象今天这般蛮不讲理。这一定是受了张胖子的影响,这个国民党来的胖子,从来就没干过什么好事!偷偷瞄了一眼张松龄,他越想,越觉得问题出在死胖子身上。手指悄悄地握成拳头,发誓有机会一定要把今天受到的委屈在死胖子身上报复回来。

    “你们能发誓保密么?如果能,我就告诉你们,为什么让你们去找斯琴!”知道自己不抖出点儿干货来的话,小家伙们肯定走得不会安生。张松龄想了想,开始故意激将。接下来自己和赵天龙两人就要去继续跟鬼子大部队纠缠,万一哪个少年不安分地偷偷跟上来,恐怕非但会拖自己和赵天龙两个的后腿,连他自己的小命弄不好都要搭进去。

    “当然能,我以游击队员的身份发誓!”心思单纯的少年们哪受得了一个国民党兵的蔑视,一个个挺直的腰杆,大声回应。

    “我发誓!”

    “如果有谁嘴巴不严,咱们就让王队长关他的小黑屋!”

    “……..”

    趁着大伙忙着表态的时候,张松龄悄悄给赵天龙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一定要配合自己。然后从腰间抽出匕首,在地上干净利落地画了一张地图,用匕首尖儿指着其中一个点,大声介绍,“你们几个瞧清楚了,这就是黑石寨附近的地图。这里是喇嘛沟,这里是右旗,这里是鸣沙山,西拉木伦河大拐弯,而这里就是小鬼子和伪军们的老巢,黑石寨县城!画得不是很像,大伙凑合着看!”

    少年们几曾见过别人现场做战局分析?纷纷好奇地蹲下身,瞪圆了眼睛认真观看。张松龄则一边丰富着地图上的丘陵与河流,一边搜肠刮肚地继续编织谎话,“我临来喇嘛沟之前,跟斯琴郡主曾经有个约定。让她等我的消息,在时机成熟时,带上本旗的蒙古兵,直扑鬼子老巢。趁虚一举将黑石寨拿下,给小鬼子来个围魏救赵!”

    越编,谎话编得越离谱。非但赵天龙被吓了一跳,少年们纷纷站起身,瞪大了眼睛互相张望,“打黑石寨?斯琴郡主身边的那些老家伙肯答应么?就算她身边那些老家伙肯答应,黑石寨的城墙那么高,里头还有伪军守着,凭着右旗那几十名蒙古兵,怎么可能打得下来?!”

    “呵呵,没想到你们几个还挺机灵?!”张松龄笑着夸了一句,毫不脸红地将谎话往圆了编,“光凭着右旗的那些蒙古弟兄,肯定打不下黑石寨。但咱们还有周黑子啊!我托了斯琴派人去找他求救,算算时间,他的人差不多也该到了。原来说好了是他带人到右旗跟斯琴汇合合,但那样路上耽误的时间有点儿长。所以,所以还不如让斯琴带人提前出发,这样在路上刚好能把周黑子给迎上。你们看,周黑子如今在西拉木伦河拐弯那个地方藏着,斯琴的右旗在这儿,而黑石寨,恰巧在他们两个正中间。”

    “对,这样可以让周黑子少跑很多冤枉路。你们也知道,他手下的那些马贼比不上咱们游击队员,吃点儿小亏就要嚷嚷上好半天!如果让他们到了右旗,再掉头返回黑石寨,他们肯定会逼着斯琴替他们出干粮和马料。与其那样,还不如直接在半路上把他们截住,可以省不少时间,也能让右旗的那些老家伙们,少在背后嘀咕咱们游击队几句!”赵天龙笑呵呵地帮了几句,恰巧解决了少年们的困惑。

    “攻打县城,不能少了咱们游击队的参与。我本来是想见到王队长之后,再让他派一批得力的人手去找斯琴报道。这不是遇到了你们几个么,就省了再往王队长那跑了。能提前抄了小鬼子的后路,王队长那边的压力也会轻松些!”张松龄想了想,大声补充。

    “对。你们几个去了斯琴那边之后,一定要注意维护咱们游击队的形象。斯琴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行动听指挥。咱们是***游击队,不是自由散漫的牧民,也不是马贼!”赵天龙笑着上纲上线,用荣誉来堵死孩子们擅自行动的可能。

    两个大人糊弄一群半大孩子,虽然费了点儿力气,却不至于被当场戳破。很快,郑小宝等人就被说得眼睛忽闪忽闪,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即将发生的攻城战当中。张松龄趁热打铁,又云山雾罩地说了一些自己和斯琴两人制定这个计划时,所考虑到各种可能情况以及瓦解伪军抵抗的具体战术。到最后,郑小宝等人已经完全不再怀疑计划的真实性和可行性,巴不得立刻就赶到右旗去,完成其他游击队员们都没机会参与的艰巨任务。

    “都听清楚了!”见小游击队员们个个被忽悠的脸色潮红,赵天龙站起来,大声追问。

    “听清楚了!”郑小宝等人站直身体,拼命将嗓音扯到最高。

    “听清楚了就赶紧出发,你们早到右旗一天,我们这边就早安全一天!”赵天龙将手臂用力在空中向下一斩,大声命令。

    “是,保证完成任务!”半大孩子们齐齐敬礼,转身冲向了战马。

    目送着小家伙们风驰电掣般去远,赵天龙慢慢收起笑容,低声说道:“好了,小家伙们都被你糊弄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该跟我交个实底儿了吧?!”

    “王队长让你带一群半大孩子来听我指挥,不是我有重要任务,而是想让你们提前离开喇嘛沟!”张松龄点点头,尽量用比较缓慢的语气回应。“小鬼子这回不仅仅是拉了上千马贼当帮凶,他们还带了一种叫决胜弹的秘密武器。一旦发射出来,就能用毒气将整个阵地覆盖住。所有沾到毒气的人,就会眼睛瞎掉,全身溃烂,生不如死!”

    “嘶!”赵天龙从来没听说过小鬼子手里还有如此很毒的东西,忍不住被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你在信里头怎么没告诉王队长?!不对,是老王故意瞒着我。他,他把我当成了外人!”

    想到弟兄们都将死在鬼子的毒气弹下,自己却被单独挑出来领着一群孩子逃生。赵天龙心里头就是一阵翻江蹈海。这太欺负人了!太瞧不起我入云龙了!根本没拿我入云龙当兄弟!好你个红胡子,这笔帐,咱们早晚得算清楚!

    瞪着喷烟冒火的眼睛,他伸手拉住张松龄衣领,“你知道怎么应付毒气弹是不是。你是从正规军下来的,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是不是?!”

    令他非常失望的是,一向见多识广的张胖子,此刻也束手无策,“我也没见过毒气弹是什么模样。只是在部队上的老兵嘴里听说过那东西!听到鬼子手里有毒气弹的消息之后,我就赶紧返回来报信。没想到…..”

    没想到红胡子不肯让游击队丢下百姓独自转移!单纯从军事角度,红胡子绝对不是个合格的指挥官。但从做人的角度,张松龄却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对他说一声“佩服!”

    “眼下老百姓们都忙着给牲口抓秋膘,跑得漫山遍野都是,当然不可能立刻就召集到一起,跟游击队一块儿转移!”赵天龙不能容忍别人说游击队一点儿过错,哪怕是好兄弟张胖子也不行,“你再仔细想想,你们的人遇到鬼子使毒气弹,使什么办法对付!你们当年总不能蹲在战壕,等着被小鬼子活活毒死吧?!只要你能想出办法来,要什么物件儿我都可以帮你去找。哪怕是要我赵天龙的命,我都可以把这二百多斤儿交给你!”

    “我们当年……”张松龄凄然惨笑,不知道该不该将事实让赵天龙知晓。国民革命军根本没有任何有效手段对付小鬼子的毒气弹,所谓毛巾上沾水,在很大程度上只能起到心理安慰作用,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大批大批的国民革命军战士,就像赵天龙刚才问的那样,一只手抱着枪,一只手用毛巾按着口鼻,活活被毒死在战壕当中。致死,也没转身退却一步。

    “我们当年……”用力摇了摇头,他尽量让自己不想那些悲惨的事情。“我们的人总结出来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小鬼子没机会把毒气弹发射出来。这里距离喇嘛沟还有一段路程,咱们两个现在绕到鬼子大部队前头去,还能再拖他们一段时间!”

    “那就赶紧去!你带路,你遇到过他们,知道他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哪怕有一分机会,赵天龙也要做一百分努力。他是个草原游侠,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群可以真心交往的朋友,他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们死在鬼子的毒气弹下。(注1)“鬼子们白天时一直沿着溪流走。那条小溪我叫不上名字,但是肯定能直通喇嘛沟!”张松龄点点头,慢慢走向郑小宝留下来的战马。蒙古马短途冲刺远不如东洋马和其他名血名种,但蒙古马的耐力,却可以甩那些名血名种无数条街。其他名血名种连续跑上两个小时以上就可能力竭而死,看上去身材普通的蒙古马,却可以驮着人跑上一天一夜不眠不休。

    接下来,他和赵天龙两个就要骑着蒙古马,去和小鬼子比拼耐力。看谁先把谁耗得方寸大乱,看谁先把谁耗得筋疲力竭!虽然,他们只有兄弟两个!

    注1:抗战期间,鬼子在中国广泛使用的毒气弹是芥子气,可以直接伤害人的眼角膜,也通过人的皮肤向体内渗透。所以只能用防毒面具和防化服来抵制,沾水的湿毛巾,基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第八章 戎机 (四 上)

    第八章戎机(四上)“是流花河,只有它从东往西倒着流,一直流进喇嘛沟的雁栖湖!”赵天龙想了想,皱着眉头给出结论。

    他和张松龄目前所在位置叫大甸子,距离流花河的直线距离也有五十多里。兄弟两个策马插过去,差不多需要跑上一个小时才能赶到河边。而小鬼子白天挨了张松龄的冷枪,夜间宿营时必然会加强戒备。警戒级别稍高一些就能注意到夜间马蹄声,进而做出针对性反击。

    “小鬼子有两辆汽车负责拉补给。我白天时干掉了汽车的司机,还打坏了一辆车的轮胎。应该能耽搁他们一段时间!”张松龄点点头,低声补充。

    “那咱们索性就绕得再远点,从小蘑菇林那儿过河。然后隔着河岸去找小鬼子麻烦!”不愧为大名鼎鼎的草原游侠,赵天龙稍稍花些力气,就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妥的行军路线。

    自知对附近的地形远不及赵天龙熟悉,张松龄点头赞同。随即翻身上马,一边朝西南方向兜,一边在马背上跟赵天龙两个商量具体行动方案。兄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令整个方案变得切实可行。非但可以给鬼子制造梦魇一般的麻烦,而且能尽最大程度保存自己。

    草原上无论白天和黑夜策马狂奔,都不必担心撞伤人。兄弟二人风风火火地跑了一个半钟头左右,来到了一座散发着松叶香味儿的林子边。赵天龙向张松龄打了个招呼,示意后者把马速放慢。然后轻轻拉住坐骑的缰绳,一边让黄骠马恢复体力,一边竖起耳朵,聆听附近的风吹草动。

    “沙——沙,沙——沙!”“哗哗,哗哗,哗哗!”“嚯——嚯——嚯——嚯——”当马蹄声被夜风吹散,风声、水声和秋虫声便渐渐大了起来,汇合成一首长调,将整个草原映衬的无比静谧。

    赵天龙策着耳朵倾听了片刻,然后又跳下马来,徒步走向树林。在树林和溪流交界的位置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抬起头,低声跟牵着两匹马跟上来的张松龄说道:“地上没有汽车轱辘的痕迹,我也没闻到油味儿。小鬼子的大部队应该还没经过这里。你会游泳么,如果会的话,咱们就拉着马凫过去。大约要凫三、四丈远,也就是四十米左右,也可能更远。现在的秋天,草原上的河水比夏天时宽。”

    “我在老家的河里头游过,一百米之内应该不成问题。”张松龄想了想,轻声回应。

    “那就好。省得咱们再lang费时间扎筏子了!”赵天龙高兴地点点头,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两个大老爷们也不用避讳什么,转眼间就都脱了个赤赤条条。将枪支和弹药都用脱下来的衣服包了,与干粮、水袋一道横放在马鞍子上。然后将两匹马的缰绳系在一起,握在手里牵着走向河水。

    黄骠马跑了一身汗,正巴不得跳进水里洗个舒服燥。东洋大白马也不是旱鸭子,意识到主人要带自己耍水,兴奋得直打响鼻。二人两马互相照应着,非常轻松地就过了河。找了一块相对坚硬的沙地上岸,然后将衣服和行礼重新收拾好,开始准备下一步行动。

    既然在河的北岸没有发现车轮痕迹,说明小鬼子还没经过此处。赵天龙和张松龄用扯下来的衣服角包了干草裹住马蹄,一边沿着河岸缓缓向东走,一边瞪圆了眼睛四下寻找小鬼子的踪迹。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又找出了二十余里远,在黑漆漆的夜幕下,他们终于发现了几点灯火。象魔鬼的眼睛般,明明暗暗忽闪不停。

    赵天龙向张松龄打了个手势,命令后者将坐骑停下。然后自己翻身下马,蹑手蹑脚地向灯火靠近。隔着一条河悄悄观察了十几分钟,又悄悄地走回来,压低了声音对张松龄说道:“小鬼子看来白天时真的被你给折腾狠了,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光靠近河边这侧营地,就布置了两处明哨和一处暗哨。也许还不止一处,我还没来得及细找。不过站岗的鬼子精神头不是很足,咱们应该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汽车在哪里?”无论有没有下手机会,张松龄都想先搅了鬼子的好梦再说。想都不想,低声追问。

    “汽车停在营地中央,由一堆鬼子围着。估计你说的毒气弹就在其中一辆车上!”赵天龙想了想,继续补充。

    “带我过去看看!”张松龄抓起三八枪和子弹袋子,低声要求。

    赵天龙点点头,拉过黄骠马安抚拍了几下,命令它领着大白马去远处休息。然后也拎了一把颇为老旧的三八大盖儿,与张松龄一道再度摸向河岸。

    这一带的河滩是细沙质地,没有什么淤泥,非常方便取水。所以也难怪小鬼子选择在临近河岸的位置扎营。隔着五十多米宽的河面,张松龄可以非常清楚地看清整个营地的全貌。为了防止睡觉时遭到偷袭,鬼子们用木桩和粗铁丝,将整个营地都围了起来。东、西、北三面都用沙子堆了简易阵地,架上了机枪。只有靠近河道的一侧,因为不可能有大队人马从水面上飞过,所以也没花费力气修筑临时机枪阵地,只安排了两个流动哨,和一个隐蔽性不算太好的暗哨,以防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悄悄从水下爬上来搞破坏。

    在营地的正中央,是鬼子用来运送作战补给的两辆汽车,并排停放,中间留出一段空地。其中一辆的车头面目全非,不知道鬼子们用了多少力气才从河水中将它弄了出来并且重新修好。另外一辆驾驶室处的车门也变了形,被鬼子用铁丝绑在车身上,才勉强没有散架。

    每辆汽车的四周,都有十几名鬼子席地而坐。屁股贴着车身,双手抱着步枪,睡得如同刚刚挨过刀的死猪一般。夹在两辆汽车之间的空地上,则是几座灰绿色的行军帐篷。那是军官休息的地方,小鬼子的队伍里头等级分明,“我去那边开枪吸引鬼子的注意力,你负责打爆所有车胎!”俯在张松龄的耳畔,赵天龙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是兄弟两个在路上商量好的步骤,赵天龙自认步枪水准比不上张松龄,所以情愿给后者打下手。

    这种时候,张松龄与成建制鬼子交手的经验,就开始发挥作用。想了想,低声提议:“咱们再稍微向后退一点儿,没必要靠这么近。免得小鬼子看到枪口的火焰,太轻松地确定咱们这边的人数和位置!”

    “好!”赵天龙点头答应。在夜幕的掩护下,二人弓着身子缓缓后退。一直退到距离河岸百米左右,才在张松林的示意下,分散开,各自找了颗醋柳后卧倒。端起枪口,缓缓瞄准河对岸的目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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