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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戎机 (四 下)

    第八章戎机(四下)小鬼子的队伍里头等级森严,即便同样为抱着步枪背靠汽车露宿的底层士兵,军曹们也要占据队伍正中央位置,靠属下的体温来替自己抵御草原深秋时节那已经有几分透骨的夜风。

    赵天龙手中的步枪很轻松便找出了一名小分队长,调整呼吸,慢慢用步枪上的准星套住此人的左胸上方。恶贯满盈的鬼子军曹大盖是梦见了如何在城里欺负中国老百姓,肥猪脸上涌满了狞笑。忽然,他的身体抽了抽,脸上的笑容完全变成了痛苦。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枪响在营地上空激起,惊醒了整个草原。

    “嘎嘎嘎嘎…….”数不清的水鸟从河道中飞起,呼啦啦遮断头顶的星光。

    “嗬,嗬,嗬…….”鬼子小分队长手捂胸口,在地上痛苦的翻滚,挣扎,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距离有点儿远,赵天龙这一枪并没有直接打中他的心脏,而是击穿了他的左侧肋骨。三八枪的子弹借着余势在他的胸腔里翻滚,将左侧肺叶捣成了一团浆糊。

    被枪声从睡梦中惊醒的鬼子兵们根本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顶头上司一边翻滚一边狂吐暗红色的肉块,吓得头皮都麻了。半晌,才有人扯开嗓子惨叫着示警,“敌袭,敌袭。那个狙击手,那个中国狙击手又杀回来了!”

    “敌袭,敌袭!那个狙击手就在附近!”所有围着汽车露宿的鬼子兵都受到了影响,一边惨叫着往地上趴,一边端起三八枪四下乱打。“乒、乒、乒、乒”“乒、乒、乒、乒”爆豆子般的枪声瞬间响彻整个夜空,任神仙来了也分不清敌我。趁着小鬼子一片大乱的功夫,赵天龙又从容地开了两枪,其中一颗子弹因为目标移动迅速而落到了空处,另外一颗子弹则迎面将一名急匆匆从帐篷里跑出来收拢队伍的鬼子军官推翻在地。

    连续的伤亡令鬼子们愈发惊恐。根本无暇分辨子弹的来源,瞄准一切自认可疑的目标疯狂开枪。趁着小鬼子们没时间照管汽车的机会,张松龄用醋柳树的枝条挡住枪口上部边缘,瞄准河对岸的汽车,稳稳地开火。“乒、乒、乒、乒、乒”,五颗子弹陆续飞出去,将面对河岸的四个轮胎打成了蔫黄瓜。

    “嘶——”“嘶——”“嘶——”在一片混乱的枪声当中,轮胎放气的声音显得格外短促怪异。前后才半分钟左右时间,两辆汽车就同时朝河面方向倾斜过来。几名躲在车身附近寻求庇护的鬼子兵吓得哇哇怪叫着跳起,抱起枪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营地内明亮的电石灯将他们照成了一个个活靶子,正愁寻找目标越来越费力的赵天龙迅速调整枪口,扣动扳机,“乒、乒”又是两枪,将一名鬼子的大腿打折,另外一名鬼子的屁股烫了一个窟窿。

    “帮帮我,帮帮我——”“救命——救命——”受了伤的鬼子兵躺在血泊中,手捂伤口,惨叫着来回翻滚。因为过于追求射程的缘故,三八枪子弹出膛时所携带的动能极大。在近距离击中目标,很容易直接穿透,杀伤效果甚为使用者所诟病。但是在接近和超过二百米的距离处,三八枪子弹的伤害效果就与近距离时截然相反。子弹入肉后非但不会将目标贯穿,而且会急速翻滚旋转,将伤口附近的肌肉和血管搅成一团浆糊。

    与伤者来自同一个地区的士兵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乡党血液流干而死,掏出急救包,匍匐着向血泊靠近。这个从正常人类角度来看绝对应该鼓励的动作,却遭到了附近一名鬼子军官的严厉申斥,“不准过去!谁也不准过去救那两个笨蛋!赶紧给我把狙击手的位置找出来,他在破坏汽车,他的目的是破坏汽车!”

    “他又来破坏汽车了!”

    “他又来破坏汽车了!”几个自认为头脑聪明的马屁精跟在军官身后大声嚷嚷,提醒同伴们保护重要军事物资。而他们自己,则尽量远离汽车,远离电石灯附近的区域,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这种毫无责任感和军人荣誉感的行径,令营地内的场面愈发混乱。几乎所有身处底层的鬼子士兵都不再管汽车会不会倾覆,趴在地面上,漫无目的的胡乱放枪,任由军官们怎么喊,也不肯再站起身来。

    河对岸的赵天龙和张松龄则继续从容开火,一个专门瞄准鬼子,一个全心全意继续破坏汽车。更多的伤亡出现在鬼子队伍里,更多的弹孔出现在已经干瘪的车胎和汽车油箱附近。直到营地其他位置的鬼子兵抱着机枪赶过来支援,兄弟两个才默契地停止扣动扳机,躲在刺柳丛后将滚烫的子弹壳挨个收拾起来,颗粒归仓。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鬼子调集了三挺歪把子轻机枪,一挺拐把子重机枪,冲着黑漆漆的河岸疯狂扫射。看上去声势大得吓人,却没能伤及兄弟两个分毫。在刚才偷袭中,枪口的火焰大部分都被刺柳枝条给挡住了,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而鬼子兵们骤然从睡梦中被惊醒,也做不出太正确的反应,没勇气也没本事瞪圆了眼睛仔细捕捉子弹出膛时的瞬间微光。

    接连用机枪将河对岸梳理了三遍,小鬼子们才惊魂稍定。在一名躲藏于帐篷后的少尉指挥下,战战兢兢地开始以小分队为单位集结,准备向对岸发起反击。

    必须将那个狙击手找出来,哪怕他已经被重机枪扫成了碎片,也要将他的尸体拼凑完整,以免留下任何后患。刚才的教训太惨重了,只是短短三、五分钟时间,鬼子们就损失了四名同伴。另外还有三名同伴身负重伤,不知道是否有机会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回来。

    好在狙击手的同伙不多,也没携带任何重武器。如果此人刚才手边恰巧有一门歪把子或者掷弹筒的话,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给自己壮胆儿,鬼子们一边集结,一边命令机枪手全力戒备。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对可疑地点用火力覆盖。也许是畏惧他们手中的机枪,也许在刚才的对射中不小心中了流弹,河对岸的狙击手再也没有做任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重新组织起来,沿着河岸摆开攻击序列。

    “估计是被流弹打死了吧!”

    “应该已经死透了,四挺机枪还扫不掉他,除非他是魔鬼变的!”

    “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他枪法再好,也阻挡不了帝**人前进的脚步!“…….

    见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再挨冷枪,鬼子们的胆气渐渐恢复了一些。乱哄哄地发出诅咒,恨不得用口水把河对岸的“狙击手”活活淹死。

    有**着胆子脱离本队,拿出急救包给伤员们止血。电石灯很亮,施救者和被救者都不能快速移动,几乎是一个个活靶子。但河对岸的“狙击手”还是没有开枪,任由鬼子们将两名还有生还希望的鬼子兵抬进帐篷,将另外一名奄奄一息的鬼子兵用刺刀送回他的老家。

    “渡边君走得很安详,他的灵魂会在天国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如何为帝国开疆拓土!接下来,让我们…..”擦干刺刀上的血迹,鬼子少尉扯开嗓子,大声给士兵们鼓气。短短时间损失了这么多同伴,小鬼子们士气受打击很重。虽然一直叫嚣着要游到对岸去,将那个姓张的狙击手抓出来,乱刃分尸。但每个人看向河对岸时躲躲闪闪的眼神,却将他们心中的恐慌暴露无遗。

    这是一片荒凉的土地,没有大日本帝国急需的石油,也找不到铁、铜、锡、金等帝国急需的矿藏。这里甚至连当地人的粮食都不能自给自足,每年要从关内大批采购米、面、谷物和高粱。而当地人的性子又是那样的野性难驯,马贼、游侠、张学良的溃兵、吉鸿昌的余孽,肆无忌惮地在草原上横行。就连对帝国相对恭顺的蒙古贵族,暗地里也不知道在打着什么鬼主意,稍不留神,就很可能反咬一口,让势单力孤的帝**人们连葬身之处都找不到。

    而渡边君他们五个,却死在了这样一片蛮荒的土地上!既没象进入中原大城市的那些同行们一样,抢到什么珍贵的宝藏,也没能给家人带回去任何光荣。他们甚至连敌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就死了,死得稀里糊涂,死得毫无意义。同样连中国“狙击手”藏在什么位置都不清楚的鬼子兵们,不愿继续再沿同一条道路向前走,也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

    “一切为了天皇!”喊了句老生常谈的口号,鬼子少尉结束了干巴巴的演讲。

    “一切——为了——天皇!”鬼子兵们拖着长声,一个个回应得有气无力。

    血淋淋的尸体就在眼前摆着,鬼子少尉也拿不出更好的手段鼓舞士气。讪讪地点点头,转身跑向营地最深处的一座帐篷,请求里边的长官做战前指导。

    “一群胆小鬼,这点挫折就丧气了,简直侮辱了帝**人的身份!”老鬼子藤田纯二腆着圆滚滚的肚子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冲着少尉大声喝骂。

    “长官小心!”比狙击手提前一个多小时回到营地,随即被剥夺一切职务,降为马夫的酒井高明弯着腰冲上前,用屁股挡住藤田纯二的身体。

    “滚开!”藤田纯二一巴掌将马屁精拍飞,大步走向麾下士兵,“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如果狙击手还在对岸的话,就让他第一个将我……”

    “啾!”一颗子弹拖着尖啸飞来,藤田纯二仰面而倒!

第八章 归去 (五 上)

    第八章归去(五上)“保护长官!”想拍马屁却给上司引来了杀身之祸的鬼子少尉被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舍命将不知生死的藤田纯二压在了自己身底下。

    “保护长官!”“保护长官!”“反击,反击!”“抓刺客!”乱七八糟的叫嚷声随即响成了一片。原本就士气低落的鬼子官兵们,或者没头苍蝇一般寻找安全的位置藏身,或者端起机枪、步枪冲着河对岸乱打。非但没能找到狙击手的藏身位置,反而又被对方趁乱打死打伤了好几个,愈发狼狈不堪。

    “打灭灯,将灯打灭。咱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该死,一群笨蛋、废料!”到底是从关东军涮下来的老兵,酒井高明凭着自己丰富的行伍经验,给出了一个最合理提议。六神无主的鬼子兵们立刻调转枪口,冲着身边仅有咫尺之遥的电石灯扣动扳机,‘乒!’‘乒!’‘乒!’‘乒!’…….,“哒哒哒…..”“哒哒哒…..”,很快,所有电石灯就都被打碎了,整个营地隐藏进了黑暗当中。

    失去的灯光的指引,河对岸“狙击手”也没办法继续瞄准,致命的射击声嘎然而止。鬼子兵们抱着机枪、步枪,木然地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恐惧。

    正在他们欲哭无泪之际,营地深处,突然又传出了一声熟悉的咆哮。老鬼子藤田纯二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忠心少尉,挣扎着站起来,冲着惊慌失措的鬼子兵们大声叫骂:“混账,蠢货!一个狙击手就把你们全给吓死了!你们不配做帝国的军人,你们统统都是废物!”

    “全给我站起来,以生命捍卫帝**人荣誉!”又惊又喜的鬼子少尉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冲着麾下士兵们大声叫嚷。“他只有一杆步枪,咱们这边却有一百多杆。如果他…….”

    “啾——”一颗子弹凌空而至,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将他后半截鼓舞士气的话直接塞回了肚子里。

    鬼子少尉吓得一个箭步扑向汽车,脑袋扎在干瘪的轮胎下,两腿在外边不停地抽搐。已经被剥夺了所有职务和军衔的酒井高明却远比他这个少尉镇定,指着河对岸一处黑漆漆地所在,大声提醒,“那边,我看到了枪口的火光。那边,请大伙一起瞄准那边打!”

    甭管看没看清楚对岸到底有什么,鬼子的步枪、机枪全都调转过来,顺着酒井高明手指方向,集中倾泻火力。很快,河对岸就有一丛干枯多时的野树被子弹引燃了,火苗夹着浓烟跳上半空,将树干周围二十余米方圆照了个一片通明。

    “照明弹,打照明弹。把地上的野草也点燃它!”一直躲在营地深处的藤田纯二也受到的提醒,大喊着发出今晚唯一正确的命令。听到了长官指示,鬼子兵们将造价远比普通子弹昂贵的照明弹压入枪膛,争前恐后地打上了半空。一瞬间,河对岸亮如白昼。借助这珍贵无比的光明,鬼子机枪手瞄准对岸几颗靠近河道的野树,将子弹不要钱般泼了过去。很快,那几株野树也陆续冒起了黑烟,紧跟着,黑烟中跳出了猩红色的火焰。树枝、树干先后被引燃,连带着树下半黄的秋草也被付之一炬。几条火蛇借着夜风的助力,由河岸向更远处蔓延、壮大,三五个呼吸之间,就由小蛇变成巨蟒,又从巨蟒变成了火龙,纠缠翻滚,将河对岸方圆数里的区域,烧成了一片猩红色的火海。

    如果那个狙击手还不肯离开的话,就会被野火硬生生烧成一堆焦炭!鬼子兵们发现自己终于安全了,举着枪,大声欢呼。趁着众人不注意,藤田纯二悄悄地转过身,从胸前掏出几片破碎的青瓦。然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自己向来不怎么待见酒井高明,低声说道:“多亏有你,酒井君!你怎么知道青瓦可以起到防弹作用的?”(注1)“我,我……”突然受到上司夸赞的酒井高明很不适应,舌头在嘴巴里头缠绕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回应,“报告长官,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自己还没来得及试验。”

    如果换做一天之前,听到这个回答,藤田纯二绝对会仰起胳膊,狠狠赏对方几个大耳光。但是今晚他塞在胸前并且救了他一命的青瓦,全是“胆小鬼酒井”所提供。使整支队伍转危为安的战术,也是在“马夫酒井“的提醒下,才果断做出的。如此至关重要的贡献,已经足够让他对先前那个“废物酒井”的看法稍微发生一些转变。轻轻皱了皱眉头,继续低声说道:“好吧,能勇于实践,也是一种优点。但是你怎么知道那个狙击手肯定没有离开的?好像还确信他的攻击目标就是我!”

    “报告长官,我,我……”黑暗中没人看得清楚酒井高明的表情,但是他本人还是觉得心里直发虚。先前提醒藤田纯二小心的话语,完全出于拍马屁的目的。根本不是因为他当时确信河对岸的狙击手还没有离开。但在这个时候说实话却是傻瓜才会做出的选择。酒井高明并不愚蠢,长期的兵油子的生涯,让他比周围的同伴们掌握了更多的生存智慧。努力压制住心底的紧张,他将声音提高了几分,郑重汇报:“报告长官,我是基于如下几方面因素,才做出了敌人的主要目标是您的判断。第一,敌方不顾白天疲惫,半夜前来偷袭我们,明显是为了拖延我军的推进速度。第二,敌方兵力单薄,能拖延我军的手段有限,大部分攻击都放在了对汽车的破坏上。第三,在无法确认汽车的破坏程度时,刺杀我军核心人物便成了他的唯一选择…….”

    越说,酒井高明的头脑转得越快,论据也越充足。“而少佐阁下无疑是我们这支部队的灵魂,只要将您打伤……”

    “他就如愿以偿了!”藤田纯二被拍得好生舒服,主动替酒井高明将理由补充完整。太可恶了,那个来自军统的狙击手太可恶了,居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暗算大日本帝国的栋梁。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揪出来杀死,永绝后患。哪怕为此耽搁了对***游击队的攻击,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儿,藤田纯二当机立断,“鸠山少尉,你带人沿着河岸警戒。发现可疑动静立刻用火力压制,别再给那个狙击手任何偷袭营地的机会。酒井君,你去通知所有少尉以上军官来我这边开会,大家一道想办法解决目前的麻烦!”

    “嗨依!”在一片羡慕的眼光中,成功扭转了形象的酒井高明敬了个礼,小跑着去执行命令。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少尉鸠山,这个正规军校出来的高材生因为刚才的拙劣表现,在上司眼中彻底失了势。黑着脸向藤田纯二敬了个礼,垂头丧气地带人做外围警戒去了。

    两三分钟之后,除了鸠山之外的少尉以上军官都被召集到藤田纯二身边。酒井高明也带着几个平素相熟的伙伴转了回来,七手八脚,用沙土在正对河岸位置,垒了一堵半人高的短墙,将所有军官们都保护在了沙包之后。这一体贴的行为,令他在藤田纯二心中的形象瞬间又高大了不止一两个百分点儿。后者指着身边的位置,低声命令:“酒井君,你也坐下。我还有话需要问你?”

    “我…..?”被巨大的幸福砸晕,酒井高明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从同伴们的脸上羡慕的表情中得到确认之后,他才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润透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朝藤田纯二走了过去,“长官,我只是…….”

    “白天对你的处分只是一个警告!”对于有用的人,藤田纯二并不吝啬给与鼓励,“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改正错误的决心,处分也就没必要继续执行了。从现在起,你恢复小分队长职务,军衔么…….”

    大约是觉得将对方的职务恢复到一个月之前的位置,还不够答谢他提供的那几片青瓦,藤田纯二想想,继续补充,“我会向上面提议,晋升你为特务曹长。酒井君,希望你再接再厉,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注2)“多谢长官,多谢长官栽培!”酒井高明感激得眼泪当即就淌了出来,冲着藤田纯二连连鞠躬。

    “不必谢我,这都是你应得的奖励!”为了让对方更卖力地为帝国效命,也为了竖起一个正面典型来鼓舞士气,藤田纯二摆了摆手,继续强调,“帝国不会忘记任何为她做出贡献的人,哪怕这个人过去再不出色,职务再低微。诸君,请发挥你们的全部智慧,跟我一起想办法将那个危险的破坏分子揪出来!咱们这次行动是上报了关东军参谋部备案的,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两个破坏分子的骚扰,就功亏一篑!”

    注1:青瓦,旧事中国城市中常见了一种瓦片,受到撞击时会碎成多片,有效将撞击力分散出去。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欧洲的老兵们就学会了用瓦片遮挡身体要害部位,抵消敌军的子弹冲击。

    注2:特务曹长,相当于准尉。是鬼子部队中尉官的起步等级。

第八章 戎机 (五 下)

    第八章戎机(五下)“还不是你想邀功,非要把八路出现的事情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借着夜幕的掩护,众低级军官们悄悄撇嘴。眼下这个动用决胜弹剿灭游击队的计划,藤田纯二事先跟他们谁也没通过气。所以众人并不认为行动失败与否,跟自己能有什么关联。

    虽然看不清楚麾下这些基层军官的表情,藤田纯二却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了众人并没有被自己的话语给打动。想了想,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严正警告:“诸君应该知晓,目前帝国在武汉地区的战斗,进展得并不顺利。短时间内,肯定没有抽调兵力巩固占领区的可能。如果我等这次行动失败,接下来需要独自面对的敌人,恐怕就不止是红胡子一家。马贼、白俄、甚至那些已经确定与帝国合作的蒙古贵族们,都可能改变立场!”(注1)“混账!”“该死!”“谁敢闹事,就杀光他们!”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乱纷纷叫嚣。声音虽然大,里头却依旧没多少激情。

    也难怪他们的战斗意志低下,草原上实在太穷了。那些派往南方作战的同伴,多少还能通过战争,发一两笔意外之财,寄回家去,让国内的妻儿买上几斤肉来改善生活。而同样为基层骨干的他们,在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却什么外快都捞不到!当地的蒙古牧人和汉族农夫都太穷了,家中连件干净衣服都翻不到,根本不可能被刮出任何油水。而那些有钱有势的蒙古贵族们,偏偏又是帝国尽力拉拢的目标。非但他们这些基层军官被严禁去对方家里勒索,就连藤田纯二这种土皇帝,都轻易不敢向蒙古贵族们讨要孝敬。万一不小心激起了“民变”,关东军司令部绝对不介意用几十颗自己人的脑袋,来平息所有蒙古贵族的愤怒!(注2)强忍心头烦躁等了好一会儿,藤田纯二却只听到了一大堆没用的诅咒。具体该如何摆脱眼下尴尬局面,却是谁也不肯带头为他出谋划策。无奈之下,他只好主动点将,野狗一样的目光在一群黑乎乎的影子身上搜了搜,最后又落在了酒井高明头顶,“酒井君,你经验丰富,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没想到自己突然就变成了上司眼里的香饽饽,酒井高明一时竟非常适应,沉吟再三,才硬着头皮回答道:“报告长官,我私下以为敌人的主要目的就是骚扰我们,让大伙没力气赶路,并没有实力,没有实力将咱们彻底击败!”

    “废话!”众基层鬼子军官纷纷撇嘴。从刚才的枪声密集程度来判断,潜伏在河对岸的狙击手,顶多带了五、六个同伴帮忙。用半个班的中**人击败半个中队的大日本皇军,写神怪小说的家伙都不敢如此写,当然更不会在现实世界里头被定为作战目标。

    虽然是废话,但好歹算响应了藤田纯二的动员。后者轻轻点点头,带着几分鼓励的口吻命令,“你接着说,他们为什么要缠住我军不放?!有什么好办法将他们抓住,给今夜阵亡的士兵们报仇?!如果我给你两个小分队,你能解决掉他们么?”

    “这,这…….”酒井高明眨巴着小三角眼,心中叫苦连天。他之所以从关东军那边被发配到草原上来,就是因为胆子小且作战本领不济。遇到耍嘴皮子功夫的时候还能滥竽充数一番,若是真的带兵打仗,眨眼之间就会把自己的老底儿卖得干干净净。

    “怎么,酒井君不想珍惜这个表现能力的机会么?”仿佛今天就认定了对方,藤田纯二追问声音里头充满了威胁意味。

    “不是,不是!长官千万不要误会!”酒井高明吓得连连摆手,一边摇尾乞怜,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脱身之策,“酒井不是不珍惜长官给与的机会。酒井是怕耽误,耽误了长官讨伐游击队的大事。酒井私下认为,敌人纠缠得越紧,越说明长官针对喇嘛沟那边的策略越正确。他们,他们…..”

    眼前突然灵光乍现,酒井高明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判断,“游击队,***游击队那边肯定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那个狙击手才发了疯地咬住咱们不松口。就是这样子,他之所以白天黑夜都不休息,是因为他害怕,害怕咱们及时赶到喇嘛沟战场,与友军一道将游击队一举消灭!”

    这恐怕是今夜藤田纯二听到的最动听言语,不由得他不面露微笑。想了想,带着几分期盼的口吻继续询问,“那你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放任敌军的狙击手继续打黑枪不成?”

    “当然,当然不是!”既然第一脚已经获得了上司的认可,酒井高明立刻顺着原来的思路进行大幅度展开,“卑职私下认为,当务之急,是要理清主次。咱们这回的主要目标是讨伐共产游击队,而不是捉拿国民党的狙击手!所以无论那个狙击手如何骚扰,咱们都必须尽快赶到喇嘛沟战场,以防游击队那边得到消息,提前逃命!”

    “嗯!”虽然回答与提问已经差出了好几十里地远,藤田纯二依旧非常满意地点头。

    受到了他的鼓励,酒井高明思路愈发清晰,“其二,河对岸已经着起了大火,即便侥幸没有被大火烧死,那个狙击手今晚也不可能再从同一方向继续骚扰我军。只要我军在其他三个方向严加戒备,他就很难再找到打冷枪的机会!”

    “对啊!”“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天亮之前,估计能睡上一会儿安稳觉了!”鬼子军官们纷纷点头,看向酒井高明的目光里鄙夷的味道登时减弱了不少。相同的观点,其实大伙谁都能想到,但是谁也没酒井高明想得这么快,这么脉络分明。几乎是一条接着一条,首尾相扣,听上去丝毫没有牵强的感觉。

    鸠山少尉正带着几个人巡逻经过,听到酒井高明的话,不甘心自己的风头被抢,忍不住停下脚步,大声问道:“酒井君说得轻松!今夜的确不会再有太大危险了,但是明天呢,明天白天时,咱们拿什么办法来对付那个狙击手?要知道,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就破坏掉了四个轮胎,还给我军造成了将近一个小分队的伤亡!”

    “是啊,天亮之后怎么办啊?!”鬼子军官们心里头刚刚涌起的一点点兴奋,被鸠山少尉的话冲了个无影无踪。四下里可藏身之处那么多,敌军狙击手的骑术和枪法又那么出色。即便他每次都是打一枪就策马逃走,反复折腾十几个钟头下来,也能造成接近一个小分队的伤亡。届时,还活着的弟兄们即便不被他打得士气崩溃,也会被他折腾得再没有力气赶路了!

    “天亮之后,天亮之后……”酒井高明狠狠瞪了鸠山少尉一眼,恨不得能暗中勾结张松龄,将此人一枪爆头。但在联系上张松龄之前,他必须先解决对方的提问,以免好不容易在藤田纯二心里建立起来的正面印象,再度变成一坨狗屎。

    “天亮之后对我军就更有利了!”狠狠咽了一口吐沫,酒井高明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想主意,“白天之所以被他偷袭得手,是因为我军没有做任何防备。而一旦明白了此人的目的,我军就可以做针对性的部署。将汽车修好后保护在队伍正中央,不让他继续找到机会破坏。然后将所有骑兵分成四队,在汽车两侧距离二十米和五十米的地方,分层排列。一边走,一边搜寻周围的可疑目标。万一遇到偷袭,立刻两队人马直接包抄过去,再也不给他跳上战马逃走的机会!”

    这样做,队伍的横截面会变成很宽,万一遇到大股的敌方骑兵来袭,瞬间就可能被冲垮。这样做,也会极大的拖慢队伍的前进速度,使得队伍到达战场时间,再度被严重推后。但是这样做却有一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足以保证那个凶残的狙击手再也没机会对汽车和藤田纯二本人打黑枪。并且极有可能,在他发起下一次偷袭时,当场将其生擒活捉。

    敌人只有***游击队一支,此刻正被马贼们拖在喇嘛沟,当然不可能伏兵于半路,杀大日本皇军一个措手不及。马贼们全是受雇佣而来,大日本皇军到达战场的时间稍微晚上那么一天半天,他们想必也不敢抱怨什么。况且如果能跟游击队拼得两败俱伤,岂不是省得大日本皇军将来还要抽兵力征讨他们了?左右都有好处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心中稍稍做了下权衡,藤田纯二就打算全盘接受酒井高明的提议。站起身,拍了拍后者肩膀,笑着说道:“你的办法很好!我会仔细考虑!如果能顺利剿灭***游击队,我会重点向关东军司令部汇报你的表现!”

    “谢谢长官栽培!”酒井高明又是一个深鞠躬,受宠若惊。心里头,却悄悄地开始嘀咕,“姓张的家伙不会傻到明知我这边已经做了充足准备,还要冲过来继续搞破坏吧!那样他可真是太不要命了!嗨,中国人里头,不要命的傻瓜太多了。希望他不会是其中之一!希望!”

    注1:武汉保卫战持续了四个多月,虽然以国民革命军放弃大武汉为终结,但日军兵力不足,后继乏力的弱点,也充分暴露了出来。为今后的持久抗战,提供了充足了依据。

    注2:全面发动侵华战争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三八年,鬼子的战场开支,已经超过了其国民总收入。所以国内普通人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很多家庭连饭都吃不饱,更甭提肉食。

第八章 戎机 (六 上)

    第八章戎机(六上)张松龄当然不知道小鬼子已经给他与赵天龙两个布置下了重重陷阱。即便知道,也不会影响他的袭扰行动分毫。事实上,在转身北返,决定与红胡子并肩应对危机的一刹那,他已经做出了最坏打算。不是因为他蠢,也不是因为他活得了无生趣,而是因为在他自幼熟读的那些书本里,无数古圣先贤在面临类似的情况时,已经告诉了他到底该做如何选择。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三千多年前,一个姓孟的老头面对学生的提问时,做如是解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六百余年前,一个姓文的书生在入侵者的监狱中,挥毫写下如是不朽文字。

    “今与公慷慨赴死,以见陈公于地下,岂不亦奇伟大丈夫哉!”三百年前,当黑暗再度降临华夏大地,一个与他同龄的少年面对征服者的屠刀,与友人做如是言。

    ……..

    诚然,中国漫长的历史上,一直不乏秦桧、洪承畴、吴三桂、施琅这种人渣败类。但在华夏有文字记载的漫长文明史上,同样站立着岳飞、文天祥、史可法和夏完淳这种豪杰英雄!只要这个世界还没有黑白颠倒,只要这个国家还没有彻底沉沦,这里的百姓就不会容忍秦桧在岳飞面前耀武扬威,不会容忍有人把洪承畴捧为和平的使者、民族大融合的英雄。哪怕汉奸们的徒子徒孙再绞尽脑汁给带路党寻找理由,哪怕贪官污吏再用心给卖国贼涂脂抹粉,当他们将真正目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所换回来的只能是一个字,“呸!”

    张松龄怕死,但更怕辱没祖宗。赵天龙也是如此。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傻瓜”正在距离河岸二十里左右的一个小山坡后,用匕首和清水互相帮忙处理伤口。鬼子们最后那阵全方位多角度的火力覆盖,并非一点成效都没有。除了将河岸附近的树木和野草打成了一片火海之外,还有三颗流弹“侥幸”蒙中了目标。其中两颗分别擦过了张松龄的左肩和右肋,在他原本就疤痕纵横的身体表面,又增添了狰狞的两道。

    另外一颗流弹将赵天龙的左肩胛处的衣服打出了一个小洞,鲜血顺着伤口淌出来,将他的后背染红了**一大片。张松龄第一眼看到,心里就猛然打了个突。但是赵天龙却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就是一处枪伤么,离心远着呢,死不了人!你先顾自己,等腾出手来再帮我的忙。”

    “得尽早把子弹取出来,免得伤口感染!”因为受伤次数太多的缘故,张松龄自己早已经成了半个战场医生。又举着火把仔细看了看赵天龙肩胛处的弹孔,皱着眉头回应。这颗子弹应该是在二人从火场撤离时,从背后很远的地方打过来的,因此并没有造成贯穿伤。但是它却极有可能卡在了赵天龙的肩胛骨某处,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后者的整条肩膀都可能废掉。

    “先管你自己,先管你自己!”赵天龙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股子烦躁,推开张松龄的胳膊,大声抱怨,“奶奶的,小鬼子的子弹真会挑时候!早不打,晚不打,偏偏等老子往后撤时才打过来。这要是被周黑子看见了,还不知道又要怎么埋汰人呢?!”

    “没事儿!”张松龄又好气又好笑,大声安慰,“他要是敢胡乱编排你,我就帮你出气。算了,我打不过他,咱们两个一块收拾他,好好给他松一次筋骨!”

    “还用咱们两个,我一只手也能把他干翻!”赵天龙伸开未受伤的右臂,五指曲曲伸伸。比起伤口处的疼痛,他更在乎其实是伤口的位置。左后肩胛骨偏下,怎么这般倒霉呢!让不明真相的人看见,还以为龙爷我做了逃兵呢!真他奶奶的郁闷,郁闷至极!

    知道他心高气傲,张松龄也不多废话。将火把塞进对方的右手里,从衣襟处扯下三段粗布条,用清水反复洗干净了,其中一段用来擦去自己身上伤口处的血迹,另外两段则用来包扎,以免伤口处弄进尘土,导致意外情况发生。

    他身上的两条伤口看上去虽然恐怖,却都属于轻伤范畴,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处理利索了。再度取出一把不常用的匕首,于火把上将刀尖和两刃烧红。稍稍冷却片刻之后,他拍了拍赵天龙的肩膀,示意对方转过身去,“忍耐一下,很快就好!实在忍不住,你就找个东西咬在嘴里,千万不要挣扎!”

    “瞧不起你龙哥不是?!”赵天龙撇了撇嘴,笑着抗议,“你尽管动手去挖,要是皱一下眉头,我以后就给你端一整年的洗脚水!”

    “那咱们可说定了!”张松龄笑着点头,故意拿话来分散赵天龙的注意力,“让入云龙给我当勤务兵,这说出去得多有面子啊。恐怕红胡子本人,都比不上我!”

    “小样!”赵天龙继续撇嘴,“给你个杆子,你就真敢往上爬。要是我没有皱眉呢,你是不是留下来跟我一起干?!”

    闻听此言,张松龄的手忍不住轻微哆嗦了一下,差点用刀刃在赵天龙背上直接挑出一条大口子。今后到底如何,他还真的没仔细想过!当时只是觉得宁可拼着前程不要,也得把鬼子准备使用化学武器的消息及时送到喇嘛沟,以免红胡子和赵天龙等人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小鬼子活活毒死。但警讯成功送出之后,他又觉得心里好生失落。仿佛丢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般,这辈子可能都再也找不回来。

    “哎,问你呢?你不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赵天龙单手举着火把,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跟好朋友逗闷子,“至于么,我又不是大姑娘,弄出疤瘌来还会赖上你!等打败了这伙鬼子,你准备去哪?还去找你的老队伍么?人家会不会还要你?!我可听说过,你们蒋委员长那人,心眼儿一向不怎么大!”

    “我跟的是孙连仲将军,与蒋委员长目前还说不上话。再说,他也没功夫管我一个小连副的事情!”用力摇了摇头,张松龄将眼前烦恼暂时抛在身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咱们俩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

    说着话,他轻轻将匕首的尖端探进入云龙肩胛上的伤口,朝上朝下顺着肌肉走向慢慢扩大。淤积在皮肤下的血立刻顺着匕首刃涌了出来,淅淅沥沥淌了他满手。强压住心中的紧张,他继续将匕首向伤口深处探,反复寻找了好几次,才终于在肩胛骨稍稍偏下的位置,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赵天龙早已疼得面无人色,却硬挺着一动不动。只是举在右手里的火把却颤颤巍巍,象打了摆子一般抖个不停。“如果疼得厉害,就喊出来,反正附近没有其他人!”见对方忍得实在辛苦,张松龄好心地建议,“我当年打了麻药,还疼得鬼哭狼嚎!过后也没见谁敢当面笑话我!”

    “不疼,你动作在麻利点儿,我就更舒服了!”赵天龙额头汗珠滚滚,却继续咬着牙根死撑到底。

    张松龄点点头,一手抢过火把,举到伤口附近。另外一只手拿着短匕轻轻撬动已经变形的子弹。眼见着子弹就要从对方的肩甲骨上脱离出来,耳畔突然又传来了赵天变了调的声音,“说,说真的。如果咱们这回把鬼子打跑时,咱俩还都活着的话,你还回南边么?你真的就那么想回南边么?!”

    “吧嗒!”张松龄手一抖,将一颗染血的子弹从赵天龙的肩胛处挑了出来,远远地甩在了草地上。

第八章 戎机 (六 中)

    第八章戎机(六中)“啊!”赵天龙疼得眼前发黑,一头向前栽去。亏得右手抢先在地上撑了一下,才勉强没摔个嘴啃泥。若是换做平日,张松龄肯定会毫不客气地调侃几句,至少要问一问好朋友关于倒一年洗脚水的赌约何时开始兑现。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心情。只是默默地收拾好匕首,然后拿出一颗子弹用牙齿拔出去弹头,将弹壳里的火药倒向赵天龙的伤口。

    “你,你给我倒枪药什么?”赵天龙被吓了跳,赶紧向前蹿了几步,躲开了张松龄的荼毒。

    “用火药烧一下,省得你的伤口发炎!你别躲,就一下,不会比刚才还疼!”张松龄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释。声音沙哑而又低沉,好像藏着肚子里藏着块万年寒冰一般。

    “我的包裹中有金疮药,就是马鞍子后边那个小包。老疤瘌配的,肯定比你手里的枪药好使!”赵天龙可不愿被他在伤口上狠狠给放一把火,赶紧指着黄骠马的鞍子汇报。

    “那你怎么不早说!”张松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去找金疮药。

    “我,我刚才不是疼糊涂了么?!”赵天龙自知理亏,低下头,小声解释。“真的不是故意不给你用。你把整个药盒子全拿过来,我一会儿也帮你往伤口上洒一些。喂,你的脸拉那么长干什么?!我是那种有好东西自己藏起来不给别人用的人么?!”

    张松龄没有心情理睬他,自顾默默地取来药盒,默默地用匕首从里面挑起来一些白色的粉末,洒进赵天龙肩胛骨上的伤口。金创药的止血效果非常好,几乎是刚刚洒上去,就立刻在伤口里边凝成了小块。然后于新形成的血团外再洒上几层,伤口处就不再有大股的血浆往外淌。

    动作麻利地将赵天龙的肩膀包扎完毕,张松龄解开自己大腿上的绷带,非常认真的重新处理伤口。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乱得仿佛有几百只喇叭在同时大喊一般。“你真的就那么想回南边么?!”“你真的象自己说得一样想回老部队么?”“算了吧,你如果真的想回去早回去了,又何必非往草原上跑这趟!”“你其实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你其实早就绝望了,只是…….”

    当那层单薄到了极点的窗户纸被赵天龙无意间捅破,真相便再也无处躲藏。他其实并不想立刻就回老部队,至少不像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想。如果他真的想回去的话,没必要把回归的顺序,安排在给孟小雨的父亲报仇之前。无论什么时候,国仇都大于家恨!况且与他有仇的汉奸不止朱二一个,真的要排排座位的话,他应该先去葫芦峪找秦德刚,然后才该走到草原上来。而不是先千里迢迢地出了塞,在赶路的途中,才又把给雪花社众人报仇的事情,安排在了寻找二十六路的前面。

    甚至在老孟山活着的时候,张松龄就可以离开娘子关,离开那个隐藏于群山中的小村子。孟氏父女虽然不会很情愿地放行,也绝对不会死乞白赖地拦着他,耽误他的前程。他只是以孟氏父女的阻拦作为一个幌子,躲在下面逃避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虽然他自己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草原上的夜风有点儿冷,吹在裸露的伤口上,疼得人一阵阵发虚。张松龄几次用匕首挑了药粉,都因为胳膊抖得太厉害,将大部分药粉都洒在了伤口外边。赵天龙见状,赶紧凑上前来帮忙,却因为只有一只右胳膊可以用,整个人显得笨手笨脚。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他从地上捡起火把,专门承担起照明任务。同时偷偷地上下打量张松龄,试图找出后者为什么变得如此小心眼儿的原因。

    “没事儿,我自己应付得来。你先找地方眯一会去吧,实在睡不着,就去捡点几根干树枝来生火。我觉得天气有点儿冷,咱们两个别被冻着!”张松龄不愿意老被好朋友盯着研究,皱了皱眉头,低声吩咐。

    “那你自己小心点儿。金创药就这么一盒,用完了,可就还得再去找老疤瘌,他的东西可是从来都不白给!”丢下一句玩笑话,赵天龙起身去找干柴。一边走,还一边在皱着眉头琢磨,“这家伙到底哪根筋转错地方了?怎么突然间就变得魂不守舍!”

    时值晚秋,醋柳、沙棘等灌木早就已经开始落叶子,所以干柴并不难找。很快,赵天龙就用右臂夹着一小捆儿干柴走了回来。张松龄也重新处理完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站起来,与对方一道于土丘下升了堆篝火,然后抱着膝盖,对着篝火继续沉沉的想事情。

    小鬼子刚刚吃了大亏,想必今夜不会再轻易给他们下手机会。明天早晨如果鬼子能将汽车修好并且继续赶路的话,他和赵天龙两个肯定还要缠上去,让鬼子们防不胜防。从这里到喇嘛沟,还有不小一段路程。如果战术运用得当的话,应该还能给红胡子那边争取出一天半到两天的时间。有这么长时间做缓冲,游击队估计也能带着百姓转移了,不会再留在山寨中等着被鬼子的化学武器荼毒。

    毕竟刚刚流过不少血,身子约略有些发虚。想着想着,张松龄的头就垂了下去,稀里糊涂地进入了梦乡。梦中的他穿越重重关山,再度与石良材、廖文化等人站在了一起,抱着刺刀冲向了鬼子。小鬼子们则被冲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胜利一个接着一个,鬼子们突然就变得脆弱不堪。他和弟兄们从武汉杀回了南京,又从南京杀回了台儿庄,娘子关、北平,一路上势如破竹。荣誉,军功,各种奖励接踵而来,鲜花和掌声几乎将英雄淹没。正当张松龄扛着三颗将星幸福地站在一座礼台上,准备接受最高长官的授勋时。老苟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观礼台上。

    “弟兄们,是老苟对不起你们!”冲着核桃园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向来不主张多管别人闲事,只想管好自己的老苟拔出枪,对着他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乒——”那一刻,天边的晚霞红得象火。

    人间也被天空中的火焰波及,整个烧成了一座炼狱。

    火狱中,涅槃的凤凰般张开了华丽的翅膀,无悔,亦无惧!

第八章 戎机(六 下)

    第八章戎机(六下)“乒——”又是一声枪响,将张松龄的灵魂从梦境中强行拉回了现实世界。凭着一年多行伍生涯养成的条件反射,他迅速跳起,拔枪,睁大了眼睛四下寻找可疑目标。模糊的视野迅速变得清晰,在朝霞的微光里,他看见几个单薄的身影骑着战马,从自己右前方三百米多远的地方飞掠而过。跟在这些人后边,是二十余名骑彪悍的马贼,举着长枪短枪,紧追不舍。

    “是郑小宝他们几个,这些不听话的熊孩子!”赵天龙早已经认出逃命者的身份,架起三八枪,冲着马贼们扣动扳机。无奈距离太远,他的左臂又因为受伤而行动不变,控制不住枪身的稳定,连续几颗子弹都射失了目标,徒劳地在草地上蹭起一道道水雾。

    “把步枪全给我,你先上马!”张松龄迅速判断清的形势,将盒子炮插回腰间。也捡起三八大盖儿,用半跪的姿势向马贼们瞄准儿。

    赵天龙愣了愣,有些不太习惯被人指挥。但出于对好朋友的信任,他还是快步走向了坐骑。单手扶鞍跳了上去,转过身来紧张地观察战场上的动静。

    张松龄一直没有开枪,即便是看到马贼们分出一半儿骑兵向他和赵天龙的藏身处杀了过来,也没有立刻射出子弹。疾驰中的战马很难被准星捕捉,他这边只有两杆枪,必须最大可能比保证射击的精度。很快,目标便冲到了二百米距离之内,并且还在继续向枪口靠近。瞄准越来越大的马脖颈,他果断地扣动了扳机,“乒——”子弹拖着尖啸扎进马腹,将可怜的畜生心脏打碎。马背上的小马贼猝不及防,一头栽了下来,摔了个筋断骨折。

    “乒——!”“乒——”“乒——!”“乒——”另外四颗子弹他射得奇快无比,其中一颗都打在了空处,另外三颗则各自击中了一匹飞奔而来的战马,将马背上的土匪摔成了滚地葫芦。没有时间捡起另外一杆三八枪,剩下的七名马贼们已经冲到了五十米之内,手中弯刀在清晨的阳光下亮得扎眼。张松龄向旁边一个鱼跃,躲开战马的前蹄,同时抽出盒子炮,“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两串子弹借助手掌的左右移动,在他和赵天龙身前形成一个狭窄的扇面。凡是进入到这个扇面内的物体,一概掀翻在地。

    “打得好!”赵天龙大叫着抽出钢刀,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子。黄骠马早就等得浑身发烫,“唏溜溜——”长啸一声,纵身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马贼们。寒光和黑影交错而过,赵天龙甩掉刀身上的血珠,直奔下一名对手。

    前后不过是半分钟时间,扑过来的十一名马贼里头,已经有四人送命,三名生死不知。剩下的四名马贼哪敢与入云龙放对,惨叫着拨偏马头,落荒而逃。正在追郑小宝的马贼们也发现了情况不妙,大喊一声,拨转坐骑,向着河道的方向迅速遁走。把几个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半大孩子们丢在草原上,一个个喘得如同刚刚下完了地的黄牛。

    担心几个少年的情况,赵天龙没心思追杀众马贼,将黄骠马兜回来,径自跑向郑小宝,“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啊!居然连老子的话也敢不听!”

    郑小宝先是愣了愣,突然咧开嘴巴,放声大哭,“哇——!毛蛋和九成都死了!我们今天早晨过河找你们,半道上遇到了马贼。毛蛋和九成被他们当场打死了,三娃和土生留下来断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马贼们欺负我们人少…….”

    “你个没担当的混蛋!”赵天龙心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冲上前,抬手给了郑小宝几个大耳光,“他们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有脸还活着?临行前我怎么给跟你嘱咐的,让你带着他们去找斯琴,不要在路上乱跑。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怎么这么不听话!”

    一边打,一边数落。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中滚滚而下。红胡子将娃娃兵们交给他,是希望他能给孩子们找一条活路。而如今,活路在哪还不知道,孩子们却已经伤亡了三分之一。

    “算了,你就是把他打死,毛蛋和土生他们也不可能再活过来!”张松龄走上前,伸手拉住黄骠马的缰绳,将赵天龙从郑小宝和他的坐骑旁扯远。“这地方距离鬼子的大部队太近,刚才的枪声很容易就把他们给招过来。有了马贼助阵,他们比昨天难对付得多!”

    对于小鬼子来说,这伙马贼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有了这些不要钱的炮灰,他们兵力不足的情况就能得到极大的缓解。只要把这些炮灰在队伍周围大把地洒出去,纵使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本领再大,也很难象昨天夜里那样,不声不响地接近鬼子的队伍,第二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小鬼子甚至还可以主动反击,先用炮灰试探出他们的位置,然后再派大队人马前来围堵。毕竟双方众寡悬殊,就是凭着人数堆,鬼子们也可以把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活活堆死。

    赵天龙也知道此刻不是追究郑小宝责任的时候,狠狠瞪了小家伙一眼,大声骂道:“等有时间我再跟你算账!还有谁受伤了,赶紧下来处理!趁着马贼的大部队还没杀过来!”

    后半句话,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惊魂初定的半大小子们愣了愣,开始迅速检查各自的身体。很快,便有三个小家伙的脸色开始发白,哆嗦着从马鞍上往下溜。人还没等落地,身子先疼得缩成了一团。

    张松龄大步赶过去,一个接一个将他们从马背上扶下,掀开染血的衣服,检视伤口。一个后背上中了枪,两个伤在了肩膀上。好在是于策马逃命过程中挨的子弹,由于距离远和速度相互抵消的缘故,子弹入肉都不是很深。张松龄只用了三分钟就把它们全拿匕首给挑了出来,然后敷上金创药,将伤口仔细包扎。

    待忙完了这一切,远处已经隐隐又传来了马蹄声。众人不敢恋战,将伤员绑在马鞍上,抢在追兵到达之前迅速逃走。一口气逃了二十几里之后,才又在一个小树林边上停了下来。

    “这样逃不是办法!”赵天龙一边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一边低声与张松龄商议,“照这样下去,小鬼子只要派一伙人死死盯住咱们,大部队就可以继续向喇嘛沟开进。甭说再将他们拖在路上两天了,恐怕连一天都拖不过去!”

    “嗯!”张松龄轻轻点头,满脸凝重。突然出现的这支马贼队伍,令形势急转直下。如果不尽快想办法将局面扭转过来的话,接下来的战斗中,他和赵天龙等人就彻底成了旁观者,干着急却帮不上红胡子任何忙。

    但两个男人带着七个半大孩子,总计还不到一个班的兵力,如何对付得了一群经验丰富的马贼?!即便他和赵天龙两个都能以一当十,当马贼们将郑小宝等半大孩子杀光后,照样可以用人命将他们两个活活耗死!。

    “我,我骑着大白马引开他们!”郑小宝心中负疚,准备牺牲掉自己给同伴们争取脱身机会。“大白马金贵,他们看到后肯定舍不得任由我骑着在眼前逃走!”

    说着话,他便准备拨转马头。身子刚刚开始动,却被赵天龙一个脖搂给抽了回来,“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上!”随即一扯黄骠马缰绳,转身便走。

    “你也不用玩这招调虎离山!”张松龄手疾,迅速扯了赵天龙一把,将其紧紧拉住。“让我再想想,都不要着急!”

    一边说,他一边迅速打量附近的地形。当看清楚了树林规模和大致形状,一个非常冒险的主意迅速涌上心头,“有了!咱们都不走,就在这儿杀敌人一个回马枪。龙哥你带小宝和没受伤的去林子的那个角埋伏,其他人下马跟我进林子。一会儿追兵到了,我先开枪阻击。待他们也都下了马之后,龙哥带着小宝冲上去,用大刀砍他们的脑袋!”

    同样的手段上个月曾在黄胡子身上用过,赵天龙见识过此计的威力。因此想都不想,拉着郑小宝等人便去林子侧面埋伏。张松龄则带了身上有伤的三个少年牵着马进了树林,唯恐追兵们看不见,还把脚下的灌木和荒草反复踩了几遍,弄出一条明显的通道出来。

    “我,我们每人只有五颗子弹!”一名受伤的少年拉了下张松龄的肩膀,低声汇报。游击队过得是穷日子,少年们又不是队伍中的主力,所以每个人手中的枪都是又老又破。随枪配发的子弹数量只有五颗,并且要打一颗往枪膛里填一颗,不能连续射击。

    “用我的!”张松龄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两只盒子炮贡献出来,分给两个半大孩子。接过枪的少年们几时用过如此“高档”货,登时喜得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心中的紧张感觉也跟着减轻了许多。

    没接到枪的那名少年叫许小牛,眼巴巴地看着张松龄的三八大盖儿,满脸渴望。最后这件儿吃饭的家伙,张松龄可不敢交出去。想了想,低声吩咐,“把所有步枪都集中起来,你负责帮我装子弹。待会儿打垮了马贼和鬼子,缴获的枪先紧着你挑!”

    “真的!”许小牛喜出望外,瞪圆了眼睛追问。

    “我有必要骗你么!”张松龄摸了摸对方脑袋,笑着反问了一句。随即把目光又转向正拿着盒子炮爱不释手的两名少年,“子弹在马鞍下的口袋里,你们两个悠着点儿用。记住,等敌人靠近五十米内再开火,尽量不要打连发!”

    “知道了,谢谢!谢谢张大哥!”两个小家伙大声道谢,雀跃着跑去拿子弹袋。张松龄冲着他们的背影轻轻摇头,转过身,开始着利用手边的条件,在树林里布置各种简易陷阱。

    几个半大孩子从没正式参加过一场战斗,对张松龄的安排非常好奇,一边七手八脚在旁边帮忙,一边低声询问这样布置的缘由。按照自己当初在老苟和孟山大叔等人嘴里学到的知识,张松龄耐着性子逐一解答了孩子们的疑问。令许小牛等人对他愈发地感到佩服,单纯的眼睛里不知不觉间就飘满了星星,“你可真厉害,我从没见别人这么布置过!就连吕大队长都不会这些!”

    草原少年心思单纯,肚子里想到什么嘴里就说什么,丝毫不考虑这些话可能引起的误会。张松龄却被吓了一跳,赶紧摆摆手,笑呵呵地解释:“你们吕大队长有更高明的手段,未必看得上我这几招。况且游击队打仗的时候面对的情况也跟咱们这回不一样,不能随便比较!”

    “那倒是!”少年们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心里头却在悄悄地嘀咕,“没见吕队长使什么高招啊。要是有的话,平时训练的时怎么见他象张大哥这样教导我们?!”

    本着学东西的想法,少年们干得非常积极。很快,一个有数道绊马索和几个火力点的简易阵地,便已经布置完毕。少年们按照张松龄的要求分散开,各自藏身于一个火力点。端着压满了子弹的长枪短枪,静等反击时刻的到来。

    清晨的露水很凉,被风一吹,便从树梢上不断掉落,打得人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又潮又冷。这种凉嗖嗖的感觉令少年们很不舒服,忍不住就探着脑袋东张希望。马贼们怎么还没追过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有没有小鬼子在后边呀阵?他们会不会看出这里是一个陷阱?!

    重重疑问,令少年们心烦意乱。看完了树林外的动静,转过头,又偷偷地观察制定具体战术的张松龄。却见后者半闭着眼睛倚在一棵大树后,脸上的表情如老僧入定般安宁。

    如此沉稳的姿态,让少年们不由觉得有些惭愧。心中恐慌感觉顿就散去了一大半儿。论年纪,张松龄其实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双方之间的差距,却如同月亮和星星一样明显。‘他只是打过打仗,比我经验丰富而已。等我打完几场打仗下来,未必还不如他!’年青人的好胜心又很快压过了惭愧,望着张松龄沉静的面孔,三个少年人悄悄握紧了拳头。

    “来了!各单位做好准备!”正当少年们暗暗下着决心之际,张松龄猛地睁开了眼睛,低声命令。

第八章 戎机 (七 上)

    第八章戎机(七上)“是!”少年们低声回应,因为紧张,嗓音显得约略有些颤抖。

    树林里随即变得寂静异常,外边旷野上的马蹄声却骤然大了起来,如同山洪般越涌越近。有人在骂骂咧咧地抱怨,有人在低声唱着不知名的长调。还有人既不想骂街,也不会唱歌。只顾着扯开嗓子,象野兽一般发出凄厉的长嚎,“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嗷——”回声在空旷的原野中反复激荡,仿佛有无数群饿红了眼睛的草原狼,成群结队往树林这边赶。冬天快来了,它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将自己的肚子里面填满油脂,所以不会挑拣食物的肥瘦。它们没有族群概念,也不知道礼义廉耻为何物,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吃饱,死后也会变成其他野兽口中的肉食。

    狼嚎声中,朝阳的温度慢慢变冷。凄冷的阳光照在洒满露珠的草原上,将整个草原照得如同海面一样波光粼粼。lang起lang伏,有一匹纯黑色的三岔铁蹄马从海底钻了出来,晃着脑袋,鼻孔里喷出一股股白色的烟雾。紧跟着,又是两匹,连同马背上的骑手,一样夜一般的纯黑。

    更多的战马走进少年们的视野,或黑色,或者暗灰色,宛若一群迷路的幽魂。在幽魂一般的马贼身后,则是五名身穿草绿色衣服的鬼子兵,挺胸拔背,趾高气扬。

    一共是二十六名敌人,其中二十一名是马贼,总数超过了日本鬼子的四倍。他们面对自己人时满脸凶横,转过头看向鬼子,则整张脸都笑成了一团牛粪。带队的鬼子伍长小野次郎被这种人上人的感觉熏得有些身体发飘,用马鞭遥指远处的树林,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喝问:“茅君,入云龙地可能藏在树林里。你地,敢不敢进去把他揪出来!”

    “太君尽管等我的好消息!”被叫的名字马贼头目点头哈腰,唯恐回应得慢了给鬼子留下什么不良印象。这天下早晚要由日本人来坐,他要抓紧最后的机会博一个封妻荫子。

    “太君您尽管看好吧,什么入云龙过江龙,在咱们兄弟手里,还不是统统要变成虫子!”周围马贼们也不甘屈居人后,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仿佛从来没听说过入云龙的威名般,眼睛中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草地上的马蹄痕迹上已经又重新凝上了露水,那说明入云龙等人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对着一个空空的树林,当然不用害怕,更不用担心被那个神枪手隔着几十丈远一枪撂倒。

    被派来督战的小野次郎哪里知道马贼们的如意算盘,见这些家伙个个面无惧色,还以为藤田纯二的重赏激励起了作用,当即高兴地一指树林,“所有人,前进!”

    “前进,活捉入云龙!”马贼们大声响应,纷纷促动坐骑,黑压压地朝树林扑了过去。虽然队形混乱,但仗着人多,看起来也颇具声势。

    只用了三分钟多一点儿的时间,他们就已经进入了步枪射程。少年们紧张得手心冒汗,纷纷拿眼神请示张松龄,希望他能早点下令开火。以免马贼们冲得太快,令大伙来不及阻击。

    张松龄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不再做任何反应。比这规模更大的冲锋他见得多了,二十来号马贼根本无法影响到他的心神。

    他必须等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敌我双方兵力相差过于悬殊,他不开枪则已,一开枪,就必须打乱对方的指挥,为赵天龙那边创造完美反攻机会。

    张松龄不肯下令,两个手持盒子炮的少年也不敢随便开枪。眼睁睁地看着马贼和日寇们大呼小叫,距离树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三百米,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八十米,七十、六十,五十五、五十,时间忽然过得极慢,眼前画面被天空中落下来的阳光撕成无数碎片。蓝天、碧草、白露、黄土、黑色的马蹄、灰色的土匪、草绿色的鬼子。猛然间,破碎的画面又整合为一,在少年们的眼前迅速放大。他们已经能看到战马鼻孔喷出的白烟,他们已经能看到土匪敞开胸口处露出的黑毛,他们已经能看见小鬼子伍长那充满得意的眼睛!

    他们的心脏猛然抽搐,停止了跳动。然后突然又恢复了工作,“砰砰砰砰”地狂跳不止。就当他们快要被自己的心脏给活活敲死的时候,天空和地面猛地颤抖了一下,被马贼们重重护卫在正中央的鬼子伍长两眼之间出现了一个钢笔粗细的血洞,愤怒的子弹余势未衰,带着脑浆和血浆从鬼子的后脑勺飞出来,溅了紧随其后的马贼满头满脸。

    “开火!”张松龄的命令紧跟着传入少年们的耳朵,宛若定海神针。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湿透的少年们立刻打了个冷战,双手端起盒子炮,从相距二十米的位置同时扣动扳机。“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根本没人还记得张松龄在战斗前的叮嘱,盒子炮中的子弹一搂而空。

    这样的射击方式,当然保证不了什么准头。但两支盒子炮形成的交叉火力,还是打了马贼们一个措手不及。冲在最前方的三名马贼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人和马身上就被打出了四、五个破洞,鲜血喷泉般从破洞飞溅出来,在树林边缘形成了一道璀璨的红雾。

    红色雾气四下翻滚,其他正在呐喊前冲的马贼们登时就懵住了。手忙脚乱的拉紧缰绳,试图控制坐骑,哪里还来得及?至少四名贼人被战马带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树林。然后踩在事先布置的绊索上,连人带马轰然摔飞十几米,或者撞在树干摔晕,或者一头扎进布满的削尖了木桩的陷阱,被扎成一个个破筛子!

    “呀——!”少年们因为神经绷得过于紧张,而发出了凄厉的大叫。以前每当听游击队的老人们讲消灭敌人的故事,他们都恨不得自己立刻能走上战场,扣动扳机,亲手打死一个又一个敌人,用敌人的血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男儿。当亲眼看到浑身是血的敌人在自己面前翻滚挣扎时,他们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勇敢。特别是被张松龄安排在左侧火力点处的那名少年,看到一个大活人忽然在自己鼻子底下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本能地选择了闭上了眼睛。左手中弹夹哆哆嗦嗦,就是填不进盒子炮里去。

    林子边缘的马贼们纷纷将坐骑拨偏,一边躲避撞上陷阱的危险,一边寻找翻本机会。有名刚刚拉住坐骑的马贼看到了破绽,端平老式水连珠,迅速向少年瞄准。“乒!”张松龄抢在马贼扣动扳机前一瞬,将起射下了坐骑。然后调转枪口,快速用准星套上另外一个朝树林里开枪的马贼,将此人的脑袋打了个稀烂。

    “不想死就给我睁开眼睛,别给游击队丢人!”他大喊一声,将两个发傻的少年唤醒。同时射出第四颗子弹,打断了第三名马贼的胳膊。

    “呀——”两个被张松龄委以喊醒的少年惨叫着,将新弹夹塞进盒子炮。翻转右手腕子,再度疯狂扣动扳机。“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成串的子弹在树林中乱飞,打得木屑四射。马贼们被密集的枪声吓住了,弄不清林子里面到底藏着多少人,再也不敢逗留,拨偏坐骑,乱哄哄向外兜去。

    “乒——!”张松龄稳稳地扣动扳机,射出第五颗子弹。在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上,朝目标的背后开枪,他根本没有射偏的可能。一名正跟着马贼们盲目向林子外撤的鬼子兵后心处中弹,惨叫着栽下战马。另外三名鬼子兵与他近在咫尺,却谁也不敢跳下坐骑施救,自顾伏低身体,撅起屁股,狼狈逃命。

    拙劣的骑术,令他们逃命的形象格外滑稽。两个持盒子炮的少年被逗得哈哈大笑,几乎忘记了紧张,再度将预先准备好的弹夹换进枪身,瞄准小鬼子的后背不断开火。

    张松龄丢下打空了的三八大盖儿,顺手抓起一杆老旧的水连珠。专门负责装填弹药的许小牛立刻拉开枪栓,手忙脚乱地朝弹仓内装填子弹。没功夫指点少年的动作,张松龄用水连珠寻找马贼中胆子看起来最大的一个,从背后将其射下坐骑。然后又换了一杆水连珠,用准星套住马贼里边的头目,在此人试图重整队伍之前,准确地将其狙杀。

    “大当家,大当家!”马贼们厉声惨叫,不敢停下来查看自家头领的死活,加速遁走。

    “神枪手!”“神枪手也在里边!”乱哄哄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所有马贼都拼命磕打坐骑的小腹,远离树林,远离死亡陷阱。

    带领他们投靠日本人捞出身的大当家茅十八死了,负责督战的小野太君也被那个神枪手第一时间打爆了脑袋!大伙继续折腾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多填上几条人命,让树林的那个神枪手的战绩愈发辉煌罢了。

    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勾当,马贼们向来不会做。更何况即便他们想继续挣扎下去,也没有任何反败为胜的希望。几乎是在他们刚刚扯出树林的同时,赵天龙带着四名游击队少年,从林子侧面冲入战场。先瞄着马贼和鬼子们放了一轮枪,然后丢下枪支,抽出雪亮的大刀。

    “杀鬼子!”黄骠马驮着赵天龙闪电般从一名鬼子的身边掠过,刀光落处,人头飞起半丈多高。

    “杀汉奸,杀汉奸!”少年们跟在赵天龙身后,用磨得雪亮的大砍刀,朝马贼们的脊梁骨上招呼。没人敢转身迎战,无论穷凶极恶的马贼还是趾高气扬的鬼子,此时此刻都变成了受惊的野鹿,除了撒腿了逃命之外,不敢做任何其他打算。

    跟在张松龄身边的三名少年,也拎着枪从树林里头冲了出来。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紧张,忘记了恐惧。他们如同刚刚成年的狮子,在阳光下亮出尖锐的牙齿,撕碎一切敢于阻挡它们道路的生物,威风凛凛。

第八章 戎机 (七 中)

    第八章戎机(七中)明亮的太阳猛然从朝霞后跳出,将草原打扮得一片璀璨。

    黄骠马抬起前蹄,大声咆哮,白马昂首相合,神采飞扬。铁蹄马、辽东马、蒙古马、纷纷以嘶鸣声做回应,伴着秋风,伴着阳光,将骄傲和喜悦传遍天空和大地。

    当马鸣声渐渐终止,整场战斗也正式宣告结束。游击队以轻伤两人的代价,击毙了三名鬼子,十二名马贼。缴获战马九匹,三八枪四支,东洋刀一把,此外还有老掉牙的水连珠四支,不知道哪个国家造的骑铳两挺,土造厚背大砍刀若干,让小游击队员们欢喜得个个都合不拢嘴巴。

    特别是跟在张松龄身边的三个少年,因为没有参加追击,所以第一时间搜捡了战利品。每个人的手中武器都换成了半新的三八大盖儿,端在手里这瞄瞄,那瞄瞄,志得意满。

    吃水不忘挖井人,三个孩子当然记得是谁带领他们取得了这场胜利。将从鬼子伍长身上解下来的东洋刀交换着把玩了片刻,便走到了张松龄面前,双手将入了鞘的东洋刀捧了起来,如同献哈达一样举过眉梢。

    “你们这是干什么?!”张松龄被孩子们的举动弄了一愣,没有接刀,迟疑着询问。

    “鬼子官儿是张大哥打死的!”口齿最为伶俐的许小牛红着脸解释,“这把刀理应归您!”

    “还是留着给赵队长吧,这玩意儿我可不太会使!”感受到孩子们单纯的善意,张松龄笑着摆手。东洋刀轻且锋利,非常适合用于骑在马上砍杀。但是他的骑术却非常一般,与其逞能去提着刀冲锋陷阵,还不如远远地用步枪将敌人一一狙杀。

    “那,那……”许小牛还是第一次主动向他人送礼,看不出张松龄是假意跟大伙客气,还是真心拒绝,捧着东洋刀,不知所措。

    正急得抓耳挠鳃的当口,郑小宝也策马赶回来了。身上溅得到处都是血迹,脸上却充满自豪的笑容。见许小牛等人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就把东洋刀献给了外人,眼睛里立刻浮现了一道阴影。皱了下眉,大声提醒:“小牛、孬蛋,你们几个在干什么?怎么把最好的枪全挑出来自己背上了。咱们游击队的规矩你们几个难道都忘了么?!”

    “你管不着!”许小牛等人立刻转过身,对郑小宝怒目而视。“要交公也是我们自己亲手交,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只是提醒你们而已!”郑小宝被顶得脸红脖子粗,却咬着牙关死撑,“一切缴获都要交公,这是王队长多次强调过的规矩。你们别以为出门在外,就能由着性子胡来!”

    “也不是谁胡来,非要逞能去招惹鬼子,结果差点把大家伙的命全给搭进去!”

    “哼,有赵队长在呢,哪用得着你来管我们的事情!”

    许小牛等人七嘴八舌地反击,句句都戳在郑小宝的心窝子上。

    “我,我那是想,想帮王队长他们一个忙!”郑小宝被戳得又痛又愧,眼圈也迅速红成了两颗烂桃子,泪水在眼眶里头来回打转。“当初,当初你们,你们几个也是同意的。凭,凭什么出了错误就都往我一个人身上推。我,我……”

    眼看他就要当场哭出声音,张松龄赶紧笑着给大伙打圆场,“这把东洋刀我不要,是上缴还是给赵队长留着,由他自己来决定。至于这几支三八枪……”

    故意停顿了一下,他又笑着补充,“谁把它从战场上捡回来,就先给谁用。咱们接下来还要不停地找小鬼子的麻烦,没有几把趁手的兵器可是不行!”

    “张大哥说得对!”

    “张大哥英明!”

    听张松龄提议让自己先保管缴获来的三八步枪,许小牛等人嘴里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全然不顾对方是个外人,根本没资格插手游击队的内部事务。

    郑小宝则被欢呼声刺激得两眼冒火,心里头愈发觉得是张胖子在处处跟自己过不去,。但是他又无法否认,刚才那场干净利落的胜仗里,张胖子的作用超过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游击队员。狠狠地瞪了胳膊肘往外拐的许小牛等人一眼,用力带偏了马头。

    东洋大白马几曾被张松龄如此苛刻地对待过,当即悲鸣着来个一个人立。郑小宝猝不及防,直接被从马鞍子上掀了下来,摔了个眼冒金星。

    “哈哈哈哈……”许小牛等人早就看郑小宝不顺眼了,一直没机会给他个教训。此刻见到他从马鞍上滚落,非但不上前帮忙,反而弯下腰,指着他的身体笑着不停。

    笑声里,郑小宝的眼珠子开始发红,最后一抹理智也消失殆尽。一个翻滚从地上爬起来,抢过许小牛的步枪,将枪口迅速转向东洋大白马。“你要干什么?”张松龄迅速抓住枪管,猛然向上抬起,然后一个背靠将郑小宝撞出了半丈多远。“男子汉大丈夫,拿哑巴牲口撒什么气!有什么火直接冲着我来,是比枪法还是比摔跤,随便你挑!”

    “你,你…….”郑小宝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指着张松龄,浑身颤抖个不停。当将话挑到了明处,他才霍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选择。比枪法,对方在两百米之内几乎是弹无虚发,而自己却连一百米内的靶子都不能保证枪枪命中;比摔跤,对方连鼎鼎大名的白音都能逼得不敢上场,自己却连许小牛都未必能赢得下。比智谋,对方随便使出一个招数,就让追兵溃不成军。自己今天凌晨却被几个马贼给撵得连转身开枪的机会都没有。彼此之间的差距,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那自己先前到底为什么,又可以拿什么,跟此人叫阵?

    两相比较,唯一占据优势的,可能只有年龄。毕竟张胖子看起来比自己大了三、四岁,不能仗着**欺负人小。想到这儿,郑小宝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指着张松龄和许小牛等人,放声大哭,“你,你们欺负我,你们几个合伙欺负我!呜呜,呜呜…….”

    “要哭就找个旮旯去哭,别在这里给你爹丢人!”赵天龙早就策马赶了过来,见郑小宝越闹越不像话,忍不住皱起眉头断喝。

    说来也怪,郑小宝不服张松龄,却偏偏对赵天龙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到入云龙的怒斥,眼泪立刻如拧了闸门一样停住,哭声也随即嘎然而止,“师,师父,我……”

    “等有了功夫,看我怎么收拾你!”赵天龙厌恶地瞪了小家伙一眼,低声威胁。转过头面向张松龄,又换了一幅笑脸,“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郑队长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平时惯得太厉害了。等回了家,自然有人会给他松筋骨!”

    “我跟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生气的!”张松龄笑了笑,轻轻摇头。当年在特务团,他手下那些老兵们,哪个不比郑小宝更难对付?可到了最后,大伙不还是一样跟在他这个副连长身后杀鬼子?!做人么,有时就是要大度一些。如果所有事情都斤斤计较,光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把白天的所有时间都占满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来做正经事情?

    “不生气就好!”赵天龙跳下坐骑,顺手从地上的尸体中扯起一件外套,用力擦拭自己的宽刃大砍刀,“我刚才故意放了几个人回去给藤田老鬼子报信,让他知道咱们这边又有了更多帮手。看他得到消息之后,是继续往喇嘛沟赶,还是把大队人马都停下来,专心对付咱们?!”

    “估计马贼们不会跟他说实话,小鬼子也不会!”张松龄笑了笑,轻轻点头。如果溃兵们跑回去后,为了逃避罪责故意夸大这边的实力,倒也不失是一件好事。至少,小鬼子得重新考虑后路和两翼,不敢再大摇大摆地往喇嘛沟走了。

    “最好也别把咱们这边人数吹得太高!”许小牛想了想,兴奋的插嘴,“那样老鬼子就会不停地派小股部队过来剿灭咱们。来一支咱们干掉一支,来两支就干掉两支。象老鼠啃木头那样一点点啃,用不了多久…….”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啊!”赵天龙拍了拍他的头,笑着打断。“净想美事儿!小鬼子如果都像你说的那么笨,就不会一年时间打下大半个中国了!”

    “我只是那么一想!”许小牛轻轻吐了下舌头,笑着补充,“具体怎么打,还是听您和张大哥的!”

    “我只适合带头冲锋!”赵天龙轻轻摇头,看向张松龄的目光里头充满了信任,“具体还是听你张大哥的,他比我会打仗!”

    少年们对此深有体会,纷纷将头转过来,看着张松龄,满脸期盼。张松龄被看得心里发热,想了想,迅速做出决定,“咱们不管鬼子怎么做,咱们怎么对自己有利,就怎么来!总之一句话,想去找红胡子,先过了咱们这一关!”

第八章 戎机( 七 下)

    第八章戎机(七下)在无法判断敌人的反应情况下,只选择自己有利的事情做。这是张松龄在老苟身边学到的众多指挥窍门之一。在二十六路特务团所有时间加在一起不过是几个月,但那几个月却让他完成了一个热血少年到沙场老兵转变,可以说,张松龄的整个人生,都受了那几个月的巨大影响,只是眼下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而已。

    与他现在的从容不迫相比,黑石寨顾问藤田纯二的表现则可以用疯狂两个字来形容。接到溃兵带回来的战败消息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下令让人将跑回来报信的九名土匪统统绑到了河畔,当众枪毙。然后抡圆了胳膊,照着死里逃生的两名日本兵,就是一通大耳光。

    “混蛋!废料!你们怎么还有勇气回来!你们为什么不去剖腹!不去捍卫帝**人的荣誉!”一边抽,藤田纯二一边大声喝骂,仿佛是一头刚刚被人捏了**的疯狗。两名已经有伤在身的士兵不敢躲避,也不敢辩解,挺直的身体苦苦支撑。在他们可怜的认知里,打了败仗理应要到受军法的严惩。藤田长官没将他们两个和马贼一道绑至河边枪毙了喂鱼,已经是法外开恩。至于什么尊严不尊严,那是活人才有资格维护的东西,死人绝对没机会去想。

    “混蛋!废料!lang费粮食的白痴!”见两名士兵一幅除了去死其他怎么处置都可以的姿态,藤田纯二愈发感觉火冒三丈。用小股部队监督马贼去剿灭中国狙击手,是他今天清晨接到几小股马贼的主动投效之后,临时起意在原计划上做的更改。本以为凭着从天而降的一众炮灰,能为自己稍稍挽回一点颜面。谁料承第一支返回来的小分队非但没能证明他的见识卓越,反而让原本已经所剩无几的威望再度跌进了谷底。

    越是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被麾下的鬼子兵拥戴,藤田纯二就是想用残暴的手段来维持自己在这支军队中的威信。营地内的其他鬼子兵见他又开始“发疯”,大部分都主动躲得远远,唯恐遭受池鱼之殃。今天早晨被藤田纯二抽耳光的绝对不止刚刚逃回来的那两个倒霉蛋,负责维护汽车的技术兵滨崎俊因为迟迟不能让汽车恢复正常,已经至少被打了三顿。整个脑袋如今都肿得象猪头一般,却依旧要继续趴在汽车底下苦挨,否则,第四顿毒打很快就要落在他身上。

    唯一没有被吓得躲起来的只有酒井高明,经过昨天夜里的超常发挥,他已经隐隐挤进了藤田纯二的心腹行列。这个翻身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他不愿轻易将其丢掉。本着风险越大收益越大的原则,他慢慢向前挪了几步,躲在藤田纯二的攻击范围之外,小心翼翼地说道:“长官,藤田长官。属下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三井君和松下君,不知道长官可不可以等属下问完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罚他们?!”

    “你,有问题要问?!”藤田纯二猛地将头扭向酒井高明,眼睛里充满了轻蔑。他昨夜之所以宣布要重奖对方,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树立个榜样给其他人看。而不是真的认为此人有什么过人的见识。如果真的有本事的话,此人也不会在关东军里一混五六年,却越混职位越低,最后干脆给发配到草原上来了。

    “对,对,对,属下忽然想起了几个问题,想通过三井君和松下君了解一二。若是打扰了长官,还请多多见谅!”虽然被藤田纯二的目光严重摧残了自尊,酒井高明依旧深深鞠了一躬,以示自己的确需要对方行个方便。

    “嗯——”藤田纯二皱着眉头沉吟。虽然不太相信酒井高明的能力,却发现此人其实给自己提供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台阶。否则,继续暴打下去,顶多是把上等兵三井和一等兵松下给打成重伤,却绝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不可能因为打了败仗跑回来,就将他们两个象马贼一样绑起来杀鸡儆猴。帝国的士兵资源非常宝贵,眼下根本无法满足新征服领土的治安需求。黑石寨能有大半个中队常驻,还是他托了很多关系才要来的。如果把好不容易弄到的两条腿牲口枪毙掉,肯定是一笔亏本买卖不说,消息传回关东军那边,还会给上头留下不珍惜手下弟兄生命的坏印象。今后再想申请兵力补充,就愈发地困难了。

    稍作权衡,藤田纯二就知道自己该不该满足酒井高明的请求。装作一幅很在乎对方感受的模样,皱着眉头回应,“好吧,就把这两个废料交给你讯问!你们两个,记得要如实回答酒井曹长的问题,否则,别怪我会严肃军纪!”

    “哈伊!”“嗨依!”两名鬼子兵如蒙大赦,冲着藤田纯二深深鞠躬。抬起头看向酒井高明,目光里头则充满了感激,“酒井长官,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们一定会认真回答!”

    说罢,又是接连两个九十度鞠躬,唯恐酒井高明稍不满意,又将他们交还给藤田纯二这个魔鬼。

    “三井君、松下君,你们两个不必太紧张!”酒井高明很享受别人对自己的感激,认认真真地还了一个躬,用极其舒缓的语气说道。“我想问的问题有三个,第一,你们在距离这里多远的地方追上了入云龙和那个姓张的狙击手?!”

    “我,我们…….”上等兵三井和二等兵松下谁都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如此简单,迟疑了好一阵儿,才决定实话实说,“应该,应该是三十里左右,不对,顶多是二十五里。在河对岸偏东南方向,那边是个小树林。入云龙和姓张的两个在树林里设下了埋伏,我们没有防备,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酒井高明摆了一下手,打断了两个倒霉蛋的过多解释。他问的第一个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缓解二人的紧张心理,并没有真的想把张松龄给找出来。双方都是骑兵,那些死在外边的家伙,肯定也把坐骑丢给了姓张的。即便现在能确定对方的位置,待大部队追杀过去,对方也早就不知道跑出多少里远了,根本没有将其堵住的可能。

    上等兵三井和二等兵松下不敢违背,互相看了看,把多余的解释话全都咽回了肚子内。酒井高明稍作迟疑,很快就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小野伍长是不是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就中弹身亡了。那伙马贼的头目,是不是也跟小野伍长差不多,被狙击手当场射杀,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战术调整!”

    也已经是很明显的给两个倒霉蛋开脱了,无法不收获二人的感激。迅速用目光交流了一下,两个倒霉的家伙再度向酒井高明鞠躬,“酒井君,您,您判断得一点儿都没错。那个,那个狙击手太,太歹毒了。根本不给小野伍长发布命令的机会!”

    “他,还在树林里埋伏了轻机枪。第一时间就打死了一小半儿马贼!河田君和小山君,也是…..”

    将敌人说得越强大,自己的失败也越显得可以原谅。两个倒霉蛋显然深通此道,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根本不管这些话是否经得起推敲。

    明知道二人的回答里边注水严重,酒井高明也不戳破。笑了笑,再度低声打断:“好了,这个问题我也清楚了。第三个问题是,他们那边到底有多少人?你们两个,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他们,他们……”上等兵三井和二等兵松下本能地就想继续夸大事实,却发现酒井高明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凌厉。被吓得心里一个哆嗦,已经到了嘴边的谎言登时失去了连贯性,“他们,他们好像人很多,不是,人不是很多。不是,不是不多是,是很,不是……”

    “到底有多少人?”一直在旁边冷眼倾听的藤田纯二也明白了酒井高明要干什么,沉着脸大声追问。

    见最高上司又加入进来,上等兵三井和二等兵松下愈发恐慌。低下头,用蚊蚋般的声音嘟囔,“不是很多。应该,应该不是很多。具体多少,我们两个没看清楚!我们不是不敢看,是入云龙趁着大伙被打愣了的时候,突然带着人从侧面杀了过来。拎着把巨大的砍刀……”

    真相已经非常清楚了,几乎不需要过多想象力,藤田纯二就明白眼前这两个倒霉鬼输得并不冤枉。密林,伏兵,正面防御,侧面偷袭,张松龄在一个多月前曾经于黄胡子身上使过同样的一招,也同样将几乎胜券在握的黄胡子打得溃不成军。事后藤田纯二曾经私下推演过,如果换了大日本帝国的士兵遇到同样情况,会是什么结果?答案令他非常恼怒,足足摔碎了十几个茶杯,才稍微缓解了心中的愤懑。入云龙和张松龄这样的组合,几乎是专门为打伏击战而生。一个专职狙杀敌军指挥官,一个专职负责趁乱反冲锋,手中的兵力越充足威力越大,同等装备和兵力情况下,几乎无招可解。

    如是想来,也没必要对上等兵三井和二等兵松下要求太高。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藤田纯二转身走向了汽车。已经不用再耗费精力去管姓张的和入云龙两人的具体位置了,他们肯定会找上门来,用不了多久。藤田纯二相信,自己这回绝对不会判断错!

    “马,就能修好!我,我已经尽,尽了最大努力!长官,长官请再给我十分钟,就十分钟,我保证,保证!”技术兵滨崎俊以为藤田纯二又来监督自己的工作,吓得魂都不知道飞向什么地方去了,一个轱辘从车底下钻出来,垂着红肿的脑袋不停地鞠躬。

    “你慢慢修!”出乎他的预料,几分钟前还凶神恶煞般的藤田纯二,如今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非但没有责罚他工作效率低下,反而伸出手,主动替他摘掉了粘在肩膀上的几根干草。“不用太着急,队伍今天不忙着开拔,你有充分的时间!”

    “我,我……”滨崎俊几曾受过这种高档待遇,登时感动得浑身发热,脸上的伤也不疼了,大腿小腿也不哆嗦了。后退半步,狠狠鞠了一个一百二十度的大躬,“请长官放心,一个小时之内,我保证让汽车开起来。如果届时完不成工作,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不急,不急!”藤田纯二微笑着冲他点点头,倒背起手,继续视察营地中其他各支鬼子和马贼。派战斗小组领导马贼去主动搜索那个中国狙击手和他的同伴,是他在酒井高明昨夜所献的计策基础上拓展而来。如今残酷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他临时想出的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那他干脆就再向后退一步,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对付狙击手和他的同伴身上,先解决掉身边的麻烦,再考虑剿灭喇嘛沟游击队的问题。反正这几天陆续赶往喇嘛沟的马贼加在已经超过了六百人,以六倍于游击队的兵力,即便拿不下游击队总部,至少也能把红胡子拖在那里,寸步难行。

    “长官!”酒井高明还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心里头已经有了更好的打算,从背后追上来,点头哈腰地准备献策。藤田纯二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抢先说道:“你去通知所有少尉以上军官,到我的帐篷里开会。咱们今天一定那个狙击手杀掉,永绝后患!”

    “哈伊!”酒井高明先是愣了愣,然后快速回应。藤田纯二的想法,等同于完全推翻了昨夜刚刚制定出来的行军计划。这样做,无疑会令军心愈发混乱。但他只是个小小的曹长,没有资格质疑一个少佐的任何决定,特别是在这个少佐随时都可能暴走的情况下,明哲保身无疑是最好选择。这一点,对他,对所有低级军官都一样!

第八章 戎机 (八 上)

    第八章戎机(八上)在大多数情况下,独断专行都远比群策群力效率高。鬼子军官们经过一番“热情主动”的讨论,“一致”赞同了最高指挥官藤田纯二少佐的新计划。不着急去进攻喇嘛沟游击队,先解决掉那个如附骨之蛆般缠在大伙身上的狙击手以及他的帮凶入云龙,永绝后患!

    只是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在执行过程中,却远不如想象中顺利。发现车队放缓了行军速度,并且在流花河两岸都布下了重兵之后。狙击手和他的同伴们也降低了对车队的骚扰强度。整整一个上午,仅仅在河南岸三百米之外,打了一阵儿冷枪。当事先安排在河南岸的鬼子兵发现了他们并带领马贼开始反击,他们就立刻拨转了坐骑,飘然远遁。根本没有跟追兵做任何纠缠!

    由于准备非常充分,在这轮袭击当中,只有三名士兵受伤,并且是伤在了手臂、大腿等非致命处,用刺刀将子弹挑出来,再撒上几包消炎药就万事大吉了,根本用不着回城里去找医生诊治,也不会用性命之忧。

    那些被藤田纯二安置在河对岸帮忙的马贼们,运气就不如小鬼子这般好了。在追杀游击队的过程中被打死了七个,另外还有四人受了重伤,躺在血泊里头苟延残喘。但他们这种主动送货上门的炮灰,在藤田纯二眼里根本就是消耗品。死掉多少也不会在乎,反正这一波消耗尽了,稍稍将赏格抬高一些,很快就有新的一波顶上。如蝇逐臭,络绎不绝。

    马贼们的性命安全得不到保证,不得已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在向藤田纯二请示了之后,便通过抓阄的方式,选了一支规模在四十人上下的敢死队。一人双马,单独成军。随时准备跟偷袭者决一死战。

    于是乎,下午的偷袭和反偷袭,就变成了中国人之间的内战。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刚一露头,就被马贼敢死队盯上。随即他们开始主动撤离,马贼敢死队在背后紧追不舍。没多久,趁着马贼敢死队在奔跑过程中彼此之间距离越拉越大的时候,赵天龙拨转坐骑,又带领几个少年游击队员杀了回马枪。紧跟着,张松龄也策马赶回,隔着战场几百米就停住坐骑,端起步枪,专拣马贼中看起来像是头目的家伙下黑手。几乎是在转眼间,敢死队中作战意志最为强烈的几个马贼头目,就先后被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人逐一点名。剩下的马贼失去了主心骨,惨叫一声,轰然而散。一直逃到了河岸边,才在鬼子兵的血腥镇压下,勉强停住了脚步。

    到了傍晚,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又出现在了流花河北岸。又是抽冷子开上几枪,趁着对方做出反应之前,抢先逃走。鬼子兵们光挨打却还不了手,郁闷得哇哇直叫。藤田纯二却突然变得沉稳起来,先用一通劈头盖脸的大耳刮镇压住叫嚣得最欢的鬼子兵,然后断然下令,今晚值班的事情完全交给友军来承担,主力部队原地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

    鬼子兵们连续两天一夜跟张松龄等人干耗,无论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听到藤田纯二的决定,立刻高兴地爆发出了欢呼。被“委以重任”的马贼们则叫苦连天,纷纷低声抱怨了起来。

    “怎么能这样,同样是累了一整天了,凭什么他们睡觉,让咱们在外边站岗?”

    “知足吧你!还没让你趁着天黑去把入云龙翻出来呢!你跟人家能比么,人家是从东洋来的,天天大鱼大肉,你呢,能有顿橡子面吃就烧高香了!”

    “他们打了败仗顶多抽几下耳光,轮到咱们就要绑起来枪毙,这算哪门子规矩!”

    “我看日本人那个什么共荣,纯粹是大忽悠。现在还用得着咱们爷们时就这德行,哪天坐了天下,还不得把立马卸磨杀驴?!”

    …….

    由于草原上自辛亥之后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所致,马贼们心里都没多少国家和民族概念。相反,追随强者的狼群规则,在他们看来却是天经地义。日本人来了,打得张学良、阎老西等各路军头望风而逃,逼得蒙古贵族俯首称臣,在马贼眼里,便是天命所归的强者。投靠强者不是耻辱,而是运气。凭着大伙一身本领,若是能保着日本太君坐了天下,怎么着还没一份从龙之功?即便不能人人都封将军,至少,一个县长、会长是跑不掉的。届时出门骑马回家坐轿,谁还会记得爷们曾经当过马贼?!

    然而当正式投靠了藤田纯二麾下,马贼们才突然发现,他们永远也成不了日本人的自己人。藤田纯二这个强者,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做人看!期望和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令马贼们中间的一小部分突然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愿望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实现。自己原来和那些经常被自己欺负、伤害的农夫、牧民和小贩子一样,是如假包换的中国人,是小日本儿眼里的奴隶和两条腿牲口!

    然而抱怨归抱怨,后悔归后悔。马贼们却谁也没有勇气现在就向藤田纯二辞行。那老家伙可不是什么绿林瓢把子,还讲究个买卖不成仁义在。谁要是敢公然跟他叫板,肯定会当场被机枪打成马蜂窝。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呢!有些马贼头目开始暗中串联,坦然承认自己当初不该贪图小鬼子承诺下的巨额赏金,带领麾下弟兄们来趟喇嘛沟这池混水。然而贼船已经启航,他们现在往下跳,只能把自己和麾下弟兄们全都“淹死”,还不如继续在船上混着,以待在航行过程中能有转机。

    不想稀里糊涂地做了张松龄和赵天龙的枪下之鬼,马贼们一整夜都没有睡觉。瞪圆了眼睛紧盯流花河两岸,出现任何动静都是一通乱枪。好在张松龄和赵天龙也不是铁打的,连续干耗了两天一夜,他们两个也是精疲力竭。只在晚上十点钟前后出现了一回,便偃旗息鼓了。任由全身戒备的马贼们苦等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晨起来,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的鬼子兵们个个精神抖擞。瞪圆了眼睛戒备了一整夜的马贼们则全都成了霜打过的庄稼。但是从整体角度上看,藤田纯二新的手段也算卓有成效,至少保证了小鬼子自己的战斗力没衰减得过于严重。

    这个结果很快就得到了证明,上午八点左右,鸠山少尉带领一支鬼子小分队,在马贼们的配合下,终于成功打了一次反击。当场将一名小游击队员打下马来,还让另外两名小游击队员受伤,完全靠着赵天龙的保护,才勉强从战场上脱离。

    “轰!”当马贼们带着几分钦佩围到落马的小游击队员身边,试图验证一下共产小鬼到底长没长着三头六臂时,身负重伤的少年拉响了手榴弹。一道红光猛然在草原上炸起,刹那间,地动天摇。

第七章 戎机 (八 中)

    第七章戎机(八中)“轰!”凑上前看热闹的马贼们如同受惊的苍蝇般,四散奔逃。同样试图冲上前将小游击队员活捉的鬼子兵们猝不及防,也被马贼们撞了个东倒西歪,乱做一团。直到鸠山少尉拔出枪来对空开了两枪,才勉强稳定下心神,再度将坐骑拉紧。

    “畜生,废料,胆小鬼,一群活该吃米糠的劣货!乒、乒、乒…….”追上几个正在逃命的马贼,鸠山少尉一边冲对方的坐骑开枪,一边大声咒骂。“手榴弹只有一颗,早已经炸完了。你们到底在躲什么,你们还想躲到哪里去?!”

    马贼们不敢还击,讪讪地带住坐骑,回头张望。手榴弹溅起的烟尘早已经被风吹淡,透过薄薄的烟幕,他们看到舍生取义的小八路被炸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骸。除了将其本人杀死之外,这颗威力明显不足的手榴弹没取得任何建树。即便是刚才冲得最积极的马贼同行,也只是被弹片刮破了几处油皮而已,并没有任何人被小八路强行拉去做黄泉路上的旅伴。

    “他好像只有十来岁!”个别马贼眼尖,从小八路被熏得漆黑的面孔上,大体推断出了此人的年龄。

    “他,他……”更多的马贼拉住坐骑,嘴角不停地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们平素个个自夸悍不怕死,但在真正的视死如归者面前,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对死亡居然是如此的畏惧。

    “畜生、废料、一群活该吃米糠的劣货!”看到马贼们一个个失魂落魄,鸠山少尉忍不住又破口大骂。“不过是一颗破手榴弹么,就把你们给吓成这德行?!你们难道没有羞耻之心么?你们回头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个小八路才多大一点儿。同样是支那人,他为什么能做一个勇士,而你们,却胆小的像一群兔子,一群无可救药的兔子!懦夫!”

    不知道是他的辱骂真的起了作用,还是挨骂者自己也觉得刚才的表现过于孬种,马贼们看向小游击队队员遗体的目光中,居然真的露出了几分惭愧。那的确是一个孩子,脸上的稚气还没有散尽的孩子。可就这么一个嘴角处还带着绒毛的孩子,却跟入云龙等人一道,缠了日本人的大部队几天几夜,逼得日本人不得不放慢推进速度,全力应对他们的骚扰;就这样一个年龄足以做他们子侄辈的半大孩子,却在受伤落马后毫不犹豫地拉响了手榴弹,宁可把自己炸个稀烂,也不肯落入鬼子手中承受屈辱;就这样一个勉强只能达到他们肩膀高的孩子,却用生命告诉他们,什么样的男人才真正配被称做男人!

    鸠山少尉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他们的确都是懦夫,无可救药的懦夫!与宁可自杀也不愿你被敌人俘虏的小八路比起来,他们这些所谓的绿林豪杰,不过是一群断了脊梁的野狗。只敢对着弱者张牙舞爪,遇到比自己更强更凶的野兽,却只会乖乖的躺倒在地,露出柔软的小腹!

    “也许咱们这回真的不该来!”望着不远处那个浑身焦黑的遗骸,很多马贼们默默地想。他们之所以一接到邀请,就兴高采烈地赶来给藤田纯二帮忙。是因为他们相信这次战斗不会有丝毫悬念。毕竟红胡子麾下的弟兄只有区区百十来号。而为了剿灭他们,黑石寨的日本驻军倾巢而出,并且还邀请了数十家英雄豪杰前来助阵!

    然而,不远处那个已经被炸得浑身焦黑的遗骸,却清晰地告诉了马贼们,他们先前的推断错得到底有多离谱。的确,红胡子麾下的兵力是单薄了些。的确,红胡子不像日本人一样拥有汽车和大炮。但是,红胡子麾下随随便便拉出一个小孩子,都可以让他们付出四、五倍的代价才能杀死,要想彻底荡平喇嘛沟,他们这边,最终得填进去多少人?!

    那绝对是任何马贼头目都不敢面对的数字,即便偷偷在心里头想一想,腿肚子都开始发抖。而眼下草原上的八路军游击队,已经不止是红胡子一家。在哲里木,在科尔沁,甚至在更遥远的托克托,据说都已经出现了他们的身影。这无数家游击队如果都跟红胡子一样强悍的话,假以时日,这草原,这江山,最终怎么可能还会落入日本人之手?!

    “你们这群废料,懦夫,给我打起精神来!入云龙不会跑得太远,等下一次……”鸠山少尉还在声嘶力竭地怒吼,马贼们却将他的声音屏蔽掉,全当是耳边刮过去了一股臭气。

    他们不敢当众顶撞鸠山少尉,但是他们也不会种再对此人惟命是从。当信念一旦崩坏,所有附着在其上的美梦,都会碎成一地齑粉。马贼们先前之所以坚信日本人会坐江山,是因为最近这一年多来,日本人相继打败了宋哲元、阎锡山、李宗仁这些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英雄,从北平城下一路打到了长江以南。而那个占据了大义名分的国民政府却只有招架之功,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但是今天,马贼们却惊愕地发现,这片江山的最终归属,也许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日本人在长城以南所取得的那些胜利虽然辉煌,毕竟距离大伙太远了。而眼前正在进行的战斗,却是他们能看得见摸得到的事实!让他们不愿意相信,却越仔细琢磨,越开始怀疑自家先前的选择!

    既然小鬼子既不肯将大伙当自己人,又不可能坐稳江山,大伙又何必犯贱,非得一路倒贴上去,自讨没趣呢?!一边毕恭毕敬地听着鸠山少尉的斥责,马贼们一边在心里头暗暗打定主意。下次再跟入云龙等人交手,一定要将坐骑放慢一些,枪口抬高一些。甭管对方是否领情,至少,至少不能让更多的游击队员死在自己手里。当然,若是能找到机会逃走就再好不过了。趁着跟红胡子还没结下什么大仇,跟他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待哪天游击队真的成了气候,就带着麾下弟兄投奔过去帮助***打江山,说不定,说不定最后也能搏个封妻荫子呢,将来的事情,有谁能够预料!

    “事实证明,入云龙的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终于发泄干净了连日来积压在腹中的郁闷,鸠山少尉以两句豪言来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能打败他一次,就能打败他第二次、第三次!诸位请跟我一起努力,胜利必将属于大日本帝国!”

第七章 戎机 (八 下)

    第七章戎机(八下)“胜利,必将属于,属于大日本帝国!”马贼们扯开嗓子回应,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就算日本帝国取得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又跟大伙有没什么关系呢!况且以大伙这几天来的亲身经历来判断,这场战争谁能笑到最后,还真未必可知!

    “抬上小八路的尸体,整队回去向藤田长官汇报战果!”鸠山少尉没注意到马贼们的反应,或者已经注意到了却没放在心上。胜利已经伸手可及了,没有必要再把过多精力放在一群给个冷馒头就摇尾巴的癞皮狗身上。

    他需要关注的是像入云龙和张松龄这样的能给帝国征服东亚计划制造麻烦的家伙。把他们的脑袋一个接一个砍下来,挂在马尾巴上炫耀武功。从上一场战斗的最终结果上看,酒井少佐的比拼体力策略已经初见成效。入云龙和张松龄等人虽然有些本领,却终究不如酒井少佐老辣。明知道这样下去情况只会对他们越来越不利,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扑上来,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

    可以预见,只要车队继续向喇嘛沟前进,无论速度快慢,为了给红胡子那边制造撤离机会,赵天龙等人都将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出现在车队周围。而无论他们平安脱身多少次,终究会有那么一次,鸠山少尉相信,自己可以追上他们,永远解决掉这群麻烦!

    毕竟是正规军校出来的“高材生”,鸠山少尉的战场感觉基本还是靠谱的。眼下,赵天龙和张松龄等人的确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特别是喇嘛沟来自游击队的那几个少年,因为年龄和体质的关系,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坐在马背上不断前仰后合,稍不留神,就可能直接从鞍子上摔下来。

    但是,他们却依旧紧咬牙关苦苦支撑,谁也不肯开口喊一声累,也不肯脱离队伍,独自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去休息。

    “鬼子携带了化学武器,所以我们必须拖住他们,给王队长他们再争取出一到两天的撤离时间!”这是同意少年们加入行动之后,张松龄第一时间交待的答案。刚刚从差不多的年龄段走过,他比任何人都熟知少年们的心思。他不希望这场实力对比悬殊的战斗,成为比赛谁更不怕死的胡闹。他希望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明白自己今天的战斗到底有什么意义。那样,当危险真的降临时,他们才能不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和恐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着实印证了这个决定的正确。当少年们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全山人的安危之后,就把个人生死置之于度外。跟着赵天龙和张松龄,他们一次次端起步枪,向鬼子和汉奸射出仇恨的子弹。一次次果断撤离,无论眼前还有多少机会,身后的叫骂声有多难听。在一次又一次战斗中,他们变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老练,让人不知不觉间就忽略了他们的年龄。

    只是再勇敢的战士,也有体力耗尽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们大腿越来越沉,手臂也越来越酸软。“也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摸摸预先藏在怀中的手榴弹,大伙在心中默默地想。有一点点恐慌,但眼睛里却是一片坦然。

    “今天夜里的行动取消,咱们晾小鬼子一晚上,明天早晨再去找他们的麻烦!”虽然相信少年们不畏惧牺牲,张松龄却不准备把所有人都填进去。看了看天边最后一缕微光,断然做出决定。

    “好!”赵天龙向来不会质疑好朋友的决定,第一时间跳下坐骑来表示支持。其他人对张松龄却不象赵天龙那样信任,互相看了看,犹豫着问道:“如果咱们夜里不去的话,鬼子们有马贼帮忙值夜,会不会睡得更安稳?!那样的话,明天他们可就更难对付了。”

    “咱们的目的是拖住他们,不是为了打赢,也不可能打得赢!”张松龄想了想,非常耐心地强调。“想要他们有所顾忌,咱们首先就得最大程度地保存自己。否则,一旦小鬼子确信咱们已经被累垮了,就可以忽略咱们,加速扑向王队长那边!”

    “嗯——”少年们说不过张松龄,沉吟着点头。转眼,却又七嘴八舌地议论道:“也不知王队长他们撤了没有?!这里距离喇嘛沟可不算太远了,要是他们还没撤走的话,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应该撤了吧!那些山前山后的百姓,到这时候也应该走远了!”

    “要是能跟王队长他们通上信儿就好了,咱们这边和他们那边,就可以配合着行动!”

    最后一句话,听得张松龄连连苦笑。如果有一部野战电台随时与红胡子保持联络的话,这一仗当然要轻松得多。至少不会是他们这边已经拼得人困马乏,喇嘛沟那边到底撤没撤离都不敢保证。

    然而野战电台这玩意儿,在草原上目前属于绝对高科技。非但喇嘛沟游击队没有,其他草原上的大小王爷,各路豪杰,也同样没资格去置办。倒是黑石寨县城日本人的院子里,好像配备了不止一套。光是屋顶上的天线就架了好几根,不知道为什么材料打造,明晃晃的隔着几条街都能看见。

    “要是斯琴王爷那边,真的能派兵偷袭县城就好了。小鬼子听说老窝被抄,肯定会火烧火燎掉头往回跑!”做完了野战电台的梦,少年们又开始设想有一支奇兵出现,给小鬼子来个围魏救赵。前几天张松龄骗他们去找斯琴,用的就是这样一套善意的谎言。虽然很快就被郑小宝给识破了,但是现在,大伙心里头却非常希望谎言能够成为现实!

    “都去给我捡干柴,否则,今天晚上谁也甭想吃饭!”听少年们提起乌旗叶特右旗的事情,赵天龙皱着眉头喝令。

    在王府逗留的那几天,他已经非常清楚地了解到了斯琴所面临的窘迫情况。非但有外部力量一直在打将她连人带治地一并娶走的主意,就连王府内部,也是因为到底跟不跟日本人全面合作而矛盾重重。若不是斯琴本人表面上生了一幅男儿性格,关键时刻敢作敢为,甭说保住父亲留下来的家底,她本人弄不好都早就被某些居心叵测的家伙给打包卖到伪满洲国皇宫里头去了!

    “我知道,我只是那么一说!”少年们吐了吐舌头,跳下坐骑,晃晃悠悠地去四下寻找可以生火的东西。偶尔抬头看向赵天龙的目光里头,却写满了对幸福的憧憬。

    关于斯琴和赵队长之间的事情,早已经在整个游击队里头传了个遍。少年们在羡慕之余,有谁不希望自己也能碰到一个像斯琴那样美丽大方的女子,甘心地为她停下流lang的脚步?!只是这样的渴求,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时代,谁也无法公然说出来而已。

    张松龄也跳下坐骑,强打着精神给少年们帮忙。在大伙的集体努力下,篝火很快就点了起来。赵天龙骑着黄骠马出去兜了一小圈,打回了一只野狍子。张松龄掏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给狍子去了皮,掏出内脏,架在火堆上烘烤。

    被孟氏父女收留的那段时间,他学会了如何烤制野味。眼下虽然略微有些手生,却远好过只剩一只胳膊能动的赵天龙和个个身上带伤的半大孩子们。很快,冒着热气的烤肉就被削了下来,一片片递到了众人的手中。少少洒上一些盐末之后,令每个人都胃口大开。

    当饥饿的肚子被填满之后,少年们便再也扛不住疲劳的重压,陆续躺在火堆旁,鼾声如雷。赵天龙给每个少年都扯整齐了衣服,以防他们肚子着凉。然后找了个机会,悄悄地坐到张松龄身边,低声说道:“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不行,小鬼子明显把目标换成咱们了。小家伙们也都受了伤,用不了几次,就得全折进去!”

    “关键是我现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也没办法把几个小家伙赶走!”张松龄点点头,以极低的声音回应。看向火堆的目光里,充满了疲倦和无奈。以他的个人能力和战场直觉,怎会觉察不到情况已经对自己一方越来越不利?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目前条件下,他几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有一个办法,后半夜可以去试试!”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稚嫩面孔,赵天龙低声提议。声音显得很平静,就像约了朋友一道去赴宴般平静,“鬼子的杀手锏就放在汽车上,如果能靠到近处用手榴弹将汽车炸掉…….”

    那样,毒气弹肯定会殉爆。然后,靠近汽车的人无论是谁,都将跟小鬼子们同归于尽!张松龄的眉毛快速跳了跳,随即轻轻摇头,“再等一天,如果明天晚上局势还没任何好转的迹象,我就跟你一起去!”

    “还能有什么变化?小鬼子那边人比咱们多,又有一群不要脸的马贼主动上门投靠!如果把小家伙们全填进去,咱们两个哪里还有脸去见龙爷?!”赵天龙愣了愣,有些烦躁地追问。红胡子把少年们交给了他,是希望他能给少年们找一条活路。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一次眼睁睁地有人落入鬼子和马贼的包围,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毅然拉响胸前的手榴弹!

    “再等一个白天,就一个白天!”张松龄摇摇头,丝毫不为赵天龙的语言所动。红胡子那边联系不上,斯琴那边指望不上。但他手中还有一个人可以等,他相信,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失约!

    注:第二更如约奉上。如果有条件,请支持一下正版!

第七章 戎机 (九 上)

    第七章戎机(九上)“阿嚏!”距离黑石寨十余里处的某座小树林内,正在眯缝着眼睛假寐的周黑炭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树根下跃起,他皱着眉头四顾。不待周围人否认,又向地上啐了一口,恶声恶气地骂道:“奶奶的,一定是张胖子这小王八蛋!随便派个人拿二指宽的条子就折腾老子跑这么老远的路,老子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们家的!”

    “嘿嘿嘿嘿!”周围的大小马贼们侧过头,咧嘴偷笑。说不欠人家的,也不是谁,见到条子后立刻一蹦老高,连热乎饭都不肯让大伙吃完就急慌慌朝喇嘛沟赶。如果不是半路上突然遇到了几个熟人,估计眼下大伙已经跟小鬼子对上刀了,哪还有闲功夫在黑石寨附近打瞌睡?!

    “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见众人谁也不把自己的抱怨当作一回事,周黑炭登时有点下不来台。走到笑得最欢的一名头目面前,照着对方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两脚,大声威胁道:“再笑,再笑你们今天晚上就都甭想吃饭!老子可没粮食来养你们这群不懂规矩的白眼狼!”

    “嗯哼!”众马贼们纷纷用手捂住自家嘴巴,很配合地做努力隐忍状。不给饭吃,乃是黑狼帮大当家周黑炭惩处犯错弟兄的重要手段之一。使用频率仅次于抽鞭子。虽然对受处罚的人造不成什么严重伤害,但别**块吃肉大碗喝酒,你却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流口水,其中滋味也绝对不会怎么舒服。

    见自己终于成功地维护了身为大当家的威仪,周黑炭好生得意。拎着马鞭子在树林里转了小半圈,停住脚步,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小头目阎二儿大声问道:“老九呢,老九怎么还没回来!这小王八羔子,不是又死在哪个相好肚皮上了吧?!”

    “九爷半个小时之前派小刀子回来报了一次平安!”听大当家问起正事儿,小头目阎二不敢再以玩笑态度对待。想了想,非常认真的回应,“他和彭爷已经成功混进黑石寨里头去了,截止到目前,还没遇到什么意外变化。”

    “小刀子人呢,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周黑炭也迅速收敛起笑容,低声责备。

    “小刀子在林子那边吃饭。我这就去把他给您叫来。刚才是觉得没什么特别情况,所以就想让您多睡一会儿!”熟悉周黑炭的脾气,阎二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如实汇报。

    “快去,快去!”周黑炭挥挥手,不耐烦地将阎二从自己身边赶走。然后转过身,仰着脖子向黑石寨位置观望。

    夜幕下的黑石寨县城,看起来远比白天巍峨。墨色的石头城墙被黑暗跟大地完全焊接在一起,浑然天成,如同一座探出海面的孤峰。黑色的海水则从四面八方涌来,拍在黑色的石头表面,无声无息地溅开,散去。然后再拍,再散,被夜风吹起,汇成漫天的繁星。

    这座不知道最初建立于何年何月的塞外孤城,在其漫长的历史中,不知道曾经被拆了多少回,又被重建了多少回。嘎哒梅林在城外巨石圈里祭过天,吴俊生在城外溪流边洗过马。丹巴图尔台与黄太吉两人也曾在当时还未曾被焚毁的老城墙根儿下会猎,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注1、注2)再远,也许就是大明天子北伐和木华黎东征了,但那些都是传说,草原上的英雄豪杰们没有能力究其真伪。他们信念里唯一不曾怀疑的是,谁控制了黑石寨,谁就配做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注3、注4)故而,自从吴俊升派人在废墟上再一次重新建起黑石寨城墙之后,草莽英雄们就不止一次打过此城的主意。但每次进攻,都因为石头城墙过于高大坚固,不得不含恨退走。周黑炭的老爹就是铩羽而归的众草莽英雄之一,并且在撤退路上遭到黄胡子的偷袭,身负重伤。一直到咽气,都念念不忘要血洗此城,以报平生奇耻。

    如今,周黑炭又走在了当年父亲曾经走过的路上,他的心情怎么可能保持平静?他要第一个冲进城内,杀光里边的日本鬼子及其走狗,抢光里边的仓库和所有店铺,让那些平素趾高气扬的土财主们一个挨一个爬到他的马前来,跪在地上用舌头tian他的靴子尖,哀求饶命。而周大当家却不会放过任何人,要象猫玩老鼠一般戏弄他们,嘲笑他们,然后把他们绑在马尾巴上,带到城外活活拖死!

    财主的儿孙子也要杀掉,斩草不除根,日后必有祸患。财主们的老婆、女儿,要看她们肯不肯听话,肯听话的,分给弟兄们暖被窝。不肯听话的,统统交给人贩子卖到满洲国那边去当窑姐。让她们被千人睡,万人骑,用一辈子苦来给他们的父亲赎罪。谁叫他们的父亲跟日本人走得那么近!谁叫他们的父亲曾经支持过鬼子和汉奸守卫黑石寨城墙!

    至于小鬼子的女人…….,想想那些背着马鞍子低头走路的东洋婆娘,周黑炭心里头就腾起一团妖火。最出色当然要掠回去当小老婆,大老婆没她的份,我黑胡子的女人必须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不能明媒正娶一个东洋婆子来让祖宗蒙羞。第二出色的送给入云龙,不过可能会很麻烦,斯琴郡主可不是一个好拿捏的。万一她打破了醋坛子,拔枪拼命,看他入云龙到底怎么应付……

    “噗!”想着想着,周黑炭自己就笑出了声,把周围的大小马贼们看得两眼发愣,纷纷交头接耳地打听大当家今天究竟遇到了什么喜事。

    “也许是在彭爷手里讨到了什么好处吧!”有人消息灵通,眨巴着眼睛神神秘秘地解释。“昨天彭爷可是亲口承认,他自己是南边国民政府的人,不是什么狗屁的王爷特使!”

    “彭爷……?”闻听者将信将疑,“那个姓彭的自己只有四名手下,再厉害,还能重要到哪去?!还不如张爷,好歹也扛着个中校军衔!”

    “嘘,小声!”消息灵通者竖起手指,示意大伙不要叫嚷得太大声,引起周黑炭的反感。“不能那么比!张胖子虽然官大,却只是个带兵的武将,不能决定大事。人家彭爷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可是中央那边直接派下来联络各路蒙古王爷的钦差。这事搁在古代,就是代天出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算皇上亲口答应!”

    “呸!越说越玄乎,要我看,他不过是个大忽悠。走到哪骗到哪,先装成什么王爷特使骗了斯琴一回,然后花光了盘缠,又骗到了咱们大当家头上!”

    “你胡说,人家骗咱们有啥好处?你见过哪个骗子亲自混到城里当内应,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

    这句话实在有力,令所有怀疑者立刻哑口无言。草原人心眼直,因此经常成为江湖骗子的下手目标。可各种骗局听说得多了,众位大小马贼头目却谁也没见到过,敢煽动任何一家豪杰去攻打县城的骗子,更没见过提议被接受后不躲在后面坐享其成,却主动请缨,混进城里去负责从内部打开城门的江湖人。

    可攻打黑石寨这件事情,真的能给黑狼帮带来好处么?众头目却不敢妄下结论。以黑狼帮目前的兵力,即便趁着日本人都去剿灭红胡子的时候,成功拿下此城。也绝对没有实力将其守住。到最后,反而会成为日本鬼子的重点打击对象,被数倍于己的敌军追来赶去,连口喘粗气的时间都没有。

    唯一能从此事中获得好处的,恐怕还是红胡子吧!无论黑狼帮能否破城,只要战斗打响,接到消息的鬼子大部队肯定会星夜回援。届时,非但喇嘛沟游击队所面临的危机迎刃而解,红胡子本人的名声和威望,恐怕也要因为击败了日本人和马贼的联手进攻,而更上一层楼。成为继当年周老当家之后,新一代绿林霸主!

    类似的冷水,黑狼帮中的几个辈分颇高的老人昨晚就曾经向周黑炭泼过。相比于冒险攻打黑石寨,他们宁愿去抄小鬼子的后路。同样是替红胡子解围,第一种选择会令黑狼帮成为日本鬼子的眼中钉,而第二种选择,却只会让他们成为格守江湖道义的典范,既不会取代红胡子在日本人眼中的地位,又会得到绿林同行钦佩。除了金钱收获之外,从方方面面角度,都远远超过了第一种。

    然而周大当家就像吃了**药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肯采纳反对者的意见。他甚至仔细想一想都不愿意,就直接跟姓彭的家伙制定出了作战方案,然后立刻按照方案里头的分工各自去执行。从跟姓彭分别之后一直到现在,他一直兴奋得像一个期盼过年的小孩子,激动得象一个等待进入洞房的新郎官。而不远处的黑石寨就是他的糖果和新娘,只想立刻抱在怀里。无论旁边有多少危险和陷阱都无所顾忌!

    注1:吴骏生,张作霖麾下重要干将,也是奉系经略草原的最高指挥官。1928年6月与张一道被日本人炸死于皇姑屯。

    注2:丹巴图尔台吉,即林丹汗,末代察哈尔王。生前一直努力反抗后金征服,与努尔哈赤,皇太极(民间称之为黄台吉)都曾经交过手。死后其子率领部属投降了后金,一病死,一被囚。

    注3:大明天子北伐,明成祖朱棣一直担心蒙古诸部的威胁,因此多次挥师攻入草原。毁掉了草原上很多城池,导致蒙古诸部一直到明末,都没能恢复元气。

    注4:木华黎,成吉思汗的臂膀,四杰之一。被封为太师,宋王。其部分后人在明初内附,成为朱棣麾下最善战的部队之一,。

第七章 戎机 (九 中)

    第七章戎机(九中)“大当家,您找我?!”正当众头目在周黑炭的背后眉来眼去之时,被派回报信的小刀子跟在阎二身后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试探着询问。

    “哦——啊!对,是我找你!”周黑炭的魂魄顿时被从玫瑰色的幻想中拉回,愣了愣,沉吟着回应。“老九那边顺不顺利,有什么新变化没有?!”

    “顺利,顺利极了!”一提起今天下午混进黑石寨县城的事情,小刀子就立刻眉飞色舞,“那个彭爷,那个彭爷简直就是天生做骗子的料,随便换了套衣服,就变成了满业特殊会社的襄理,把城门口负责检查的汉奸们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身都没敢搜,就放了我们进去!”

    “噢,什么是满业?襄理又是什么东西,你说具体点儿!”周黑炭沉吟着点头,吩咐小刀子详细描述一下他们进城的细节。

    周围的大小头目们听着觉得新鲜,也纷纷竖起耳朵,等待小刀子的下文。在众人略带羡慕的注视下,小刀子环顾四周,回应声里立刻就带上了几分得意。“九爷当时也这么问过彭爷,据彭爷说,满业是小鬼子开的一个什么公司,主要负责制造军火。但也不只限于军火行当,凡是满洲国治下能赚钱的买卖,基本上它都会插一脚。而襄理就是公司里头的二掌柜,地位比大掌柜只差半级,专门负责到处巡视,找机会拓展新买卖。彭爷还说…….”

    经小刀子一解释,周围马贼头目们总算弄明白了那一大堆新鲜名词的具体意义。原来小鬼子占领了东三省之后,为了能更方便地将东北三省的财富搜刮回国,就成立了很多特殊会社。每个特殊会社专门负责一个行业,用独家或者特许的方式,将其同行并购或者挤垮。所谓满业,就是这样一家特殊会社。基本上抢占了东三省的所有矿山和工厂,并且在日本军方的支持下,不断向其他新占领地区扩张。

    但是为了避免新占领地区原来的那些财主老爷们抱成团儿反抗,也为了避免被人指责吃相太难看。各家植根于东北的特殊会社们就纷纷派遣公司里的中国人,充当冲在第一线的马前卒。这些马前卒们头上顶着协理、襄理或者课长的帽子,象蚊蝇一般四下搜寻目标。一旦发现某家商号利润可观,就立刻拍打着翅膀扑上去死叮不放。直到对方同意被控股,或者低价转手,才擦干净嘴巴上的血迹,扑向下一个目标。(注1、注2)由于背后同时站着日本军方和日本财阀,受雇于各特殊会社的协理、襄理们平素行事就狐假虎威,为所欲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大肆搜刮一番。地方上的土财主们招待稍有不周,就可能被他使用各种手段,弄得倾家荡产。

    而同为替日本人卖命的伪军头目,待遇就比株式会社的协理、襄理们差得多。非但薪水方面不到后者的十分之一,在鬼子眼里的地位,也属于随时可以清理或更换的消耗品角色,重要性根本无法与后者相比。

    所以彭学文等人在黑石寨城门口将满业特殊会社的襄理证件一亮,站在门口收入城税的伪军小头目立刻开始点头哈腰,根本没胆子确认证件的真伪,更甭提搜捡襄理大人和他的随从们所携带的行礼物品了。

    “这彭爷,还真是个人才!”众马贼头目听得两眼发直,趁小刀子停下来喝水的功夫,砸吧着嘴夸赞。

    “要不说人家是中央政府的人呢,就是有派头。说实话,姿势这么一拉,谁也不敢怀疑他是……”难得跟在“大人物”身后开了一回眼界,小刀子自觉长了见识,双手不停地在半空中比比划划。

    周黑炭可没心思由着他性子卖弄,想了想,继续追问,“进了城之后呢,他找哪里落脚?!我记得城里连个像样的旅馆都没有,他既然是什么襄理了,不可能去住大车店吧!”

    “大当家就是高明!”小刀子竖起大拇指,痕迹非常明显地拍了周黑炭一个大马屁,“我们当时手里也攥着一把汗,生怕那个皇协军头目太热情了,直接把大伙领到保安队的驻地去。但是人家彭爷根本不拿正眼看那个想拍马屁的家伙,直接抬腿进了小鬼子开的伊藤商社。几句东洋话往外边一丢,里头的小鬼子们也立马给镇住了,欢天喜地的去收拾房间给彭爷白住!”

    伊藤商社是日本人开的一家货栈,规模稳坐在黑石寨的头把交椅。里边经营的都是一些比较稀罕东洋货和满洲货,偶尔也收购些皮毛、药材之类的地方特产,跟在鬼子的军事物资车队后,运往满洲或张家口。

    这样一家货栈,跟黑石寨里头的其他当地商铺比起来,还算上颇具规模。但是在满业特殊会社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却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特别是彭学文那一口流利的日本话,更让伊藤商社对他的襄理身份确信无疑。因此能用多大力气巴结就用多大力气巴结,唯恐不小心得罪了对方,被此人在满业特殊会社的高层耳朵边进了谗言。届时人家一句“为了帝国的需要”,随便丢过来几叠满洲券,伊藤老板就得把整个商社双手奉上,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那阎福泉呢,我记得阎福泉跟姓彭的在斯琴那里照过面儿,他就不怕阎福泉找上门来给他接风?!”有人对小刀子叙述的故事感到难以置信,皱着眉头努力挑里边的破绽。

    “你没见到彭爷那一手易容术,不是我吹,也就是咱们大当家眼睛尖,无论他怎么打扮都能把他给认出来。换了其他人,只要转个身功夫,人家再从你眼皮底下走过,你也未必敢上前打招呼!”小刀子又是一挑大拇指,将周黑炭和彭学文两个并列夸上了天。

    众马贼头目们心里不服气,却不得不承认,小刀子的解释说得通。彭某人的易容术他们亲眼见过,就在昨天此**摇大摆地追上来,拦在众人马头前的时候。包括周黑炭本人在内,其实都没看出此人就是前些日子曾经在右旗出现过的王爷特使。直到他主动亮明身份,并且将右旗发生的事情当众数说了个遍之后,大伙才带着满脸佩服地相信了他。

    “更厉害的是人家身上那个范儿!”成功镇住了众人,小刀子用手拍了几下自己的胳膊大腿,继续大吹特吹,“怎么看,都是个有身份的人。换了咱们,除了大当家之外,你就是穿上洋装,也透不出那股子高贵味儿来!”

    “行了,行了!”见他说着说着又要跑题,周黑炭连忙大声打断,“既然你这么佩服他,等打完了这仗,我就跟他说一下,让他收了你做下属好了!咱们现在……”

    “真的?!”小刀子喜出望外,根本没注意到周黑炭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儿。待发觉自己不小心打断了大当家的话,赶紧向后退了几步,讪讪地挠自家脑袋,“我,我还是跟着大当家比较踏实。他,他虽然有本事,但,但他毕竟不是咱们一路人,跟了他之后,怕是…….”

    “行了,你就不用跟我玩这一套了!”周黑炭摆了摆手,心中隐隐生气一股酸意。与他的黑狼帮比起来,彭学文那边即便一路败到爪哇国去,也是正经的官军身份。对小刀子,对众头目,甚至对他本人,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这也是他毫不犹豫地决定与彭学文合作的具体原因之一,无论这次攻打县城的行动是成是败,他的黑狼帮与国民政府那边都结下了一场善缘。有朝一日,倘若日本人真的被打出了中国。凭着彭学文这条线,他说不定能将整个黑狼帮洗白,成为一支堂堂正正的国民革命军!

    届时,他周黑炭再见到了张松龄,就不会因为对方肩膀上的中校军衔而感到低了一头。见到已经加入喇嘛沟游击队的赵天龙,更是要把腰杆挺直,下巴翘得老高。毕竟他这边保的是正根正叶的中央政府,而红胡子和赵天龙,充其量只能算一伙梁山好汉,侠盗义贼而已。

    小刀子不知道周黑炭心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还以为自己刚才哪句话不小心犯了大当家的忌讳,闭上嘴巴,可怜巴巴地等待处罚。

    谁料周黑炭打断了他的啰嗦之后,便任何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转过身去,继续去看远处黑漆漆的城墙。默默地看了好半天,直到大伙都以为他又站着睡迷糊了,才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就凭彭爷肯为了张胖子冒险混进县城,我相信他肯定不会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打完了这仗之后你们谁要是想跟着他混,我绝对不会拦着挡着,耽误了你们的前程!”

    “大当家这是哪里话!”

    “大当家你今天怎么了?!”

    “谁要是敢辜负大当家,老子先废了他!”

    …….

    众头目被吓了一跳,纷纷跳起来,七嘴八舌地表忠心。特别是小刀子,后悔得恨不能当众捅自己一刀,跪在地上,哭着解释,“大当家,大当家您千万别生气。我只是,我只是佩服彭,佩服姓彭的有几分本事罢了。不会真的跟了他,更不会因为佩服他就忘了你这些年来的恩情!”

    “行了,行了!”周黑炭转过身,双手将小刀子从地上拉了起来,“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说那些就没意思了。我不是责怪你,我是想,时代已经变了,象你这样年纪还小,又没什么牵挂的,如果有合适机会,也应该给自己谋个正经前程了。总不能像我一样,生来就要接老爹的班儿,等将来有了儿子,还要继续接我的班儿当马贼!”

    注1:满业特殊会社。全称为满洲重工业开发株式会社,曾经垄断了东北三省的所有矿山、军工、钢铁和其他有色金属的生产。并且在汽车和飞机制造方面也占有绝大部分份额。

    注2:襄理,旧日资企业和银行中,负责某一方面业务的高级职员。地位类似于后世的部门副经理。个别台湾企业中,至今还留着这个职位。

第七章 戎机 (九 下)

    第七章戎机(九下)此言一出,即便是先前反对攻打黑石寨态度最坚决的人,都立刻没了话说。

    自打辛亥之后,历届中央政府都没有能力在草原上建立起有效统治。所以才导致黑石寨一带马贼成窝,豪杰遍地。但无论是威名赫赫的马贼头子,还是来去飘忽的独行大盗,内心深处,却都有一个相同的渴望,那就是——被招安,从此洗白身份,踏入仕途。

    有道是,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张老嘎哒张大帅的例子在众人面前明晃晃的摆着。只有接受了官府的招安,才能将多年打劫而来的钱财明目张胆地花掉,而不必担心别人追问它的来源。只有接受了招安,才能将子女送进县城、省城、甚至都城的学堂,让他们变成风度翩翩的公子、小姐,而不是继续跟着自己过刀头tian血的日子。只有接受了招安,才能将以前的江湖同行、仇家逐一剿灭、征服,用他们的尸骨铺就自己的人生梯阶,成为旅长、师长、总督、甚至全国兵马大元帅。只有接受了招安,才能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不用总是脑袋底下枕着一把枪,听见风吹草动就得跳起来准备跟人拼命。

    而那些不肯接受招安的豪杰,无论其巅峰时刻有多么辉煌,最终结局都逃不了一颗子弹,或者来自胸前,或者来自背后。

    黑狼帮的上一任帮主在位的时候,整个帮会规模太小,根本入不了人家吴俊升大将军的法眼,自然不会成为奉系主动招揽的目标。而黑狼帮那时即便想倒贴上门,也找不到合适的牵线人,卖不上什么好价钱。等到吴大将军被日本人炸死,东部蒙古草原很快又成了日本人的势力范围,黑狼帮的老少爷们不愿辱没自家祖宗,当然也没人再谈论招安这个话题。如今南方中央政府的人求上门来了,帮了他的忙就等于在中央政府那边挂了号,大伙如果想都不想就拒绝掉,岂不是错失良机?!过后不但会被后生晚辈们抱怨,即便是大伙自己,哪天回想起来今日的选择,恐怕也将后悔得痛心疾首!

    “就怕,就怕国民政府没机会打赢!”当攻打黑石寨的事情不再有任何争议,大小头目就开始盘算起这笔买卖的具体得失来。

    黑石寨虽然地处偏僻,可大伙道听途说,也多少了解到目前中原的形势。自开战以来,国民政府的人马从北平退向山东,再从山东退向江南。如今据说连江南半壁也丢得差不多了,大部分兵马都缩到了遥远的四川,完全凭着地形在苦苦支撑。

    “那是因为朝廷里头有奸臣,不是革命军太孬!”听人说起国民政府目前所面临的窘迫处境,小刀子第一个挑起来为其辩解,“不信你们想想,同样是日本鬼子,为什么黑石寨里头的鬼子连红胡子都拿不下?偷偷使毒气弹这种歪招不说,还得四处去请援兵?!”

    “那倒也是啊。咱们跟小鬼子也算交过手了,除了拿的家伙比咱们略好一点之外,没觉得他们有多厉害啊!”众头目弄不清鬼子一线精锐和后方三流部队之间的区别,凭着心里的模糊印象,对小刀子的话频频点头。

    论骑术,黑石寨的短腿鬼子兵肯定比不上草原豪杰。论枪法,黑石寨的鬼子兵也未必比江湖队伍中的炮手强上多少。至于运筹指挥,上一次人家红胡子可是凭着一挺随时都可能散架的重机枪,硬生生逼得藤田纯二和白音两个狼狈退走,连试探一下游击队虚实的勇气都没有,更甭提什么棋逢对手,一时瑜亮!

    众人亲眼所见的种种迹象都证明,在同样的兵力和装备情况下,日本鬼子肯定不是喇嘛沟游击队的敌手。而喇嘛沟游击队却只是土八路派出的一伙地方武装,战斗力应该远不及其正规军。土八路又是南方国民政府所下辖众多部队之一,顶多只能算一个比较好的杂牌,根本称不上嫡系,当然战斗力也不可能是所有部队中的最强。

    如此推算,小鬼子肯定干不过国民革命军。虽然眼前小鬼子看样子是占尽了上风,可一旦国民政府重新振作,象评书里所说的那样,杀掉奸臣,起用良将,估计用不了太久,便能将小鬼子彻底赶出中国,赶回他们的老家!

    越想,众头目越觉得周黑炭替大伙做出的选择实在长远。越想,众头目越觉得心里头一片火热。抬头看去,夜幕下的石头城墙居然不再是黑漆漆的一团,而是光闪闪镶着金边。恨不能立刻就扑过去,将其推倒、拆除,为自己,为后代,铺成一条通向成功彼岸的金光大道!

    水凉水热,只有在水里边游泳的人才最清楚。

    此时此刻,非但马贼们不看好日本人的未来,黑石寨的保安队长阎福泉,也为藤田纯二和自己两个的前途而感到忧心忡忡。

    他弄不清这种担忧到底从何而来,但自打上一次跟在藤田纯二身边参与了诱捕入云龙的行动之后,他却越来越觉得前路渺茫。

    为了把入云龙和他的同党一网打尽,那次行动中藤田纯二除了其麾下的日本兵和保安队之外,还邀请了镇国公保力格、黄胡子蒋葫芦和小王爷白音三个带领各自的部属前来助阵,可最后他们既没抓到入云龙,也没奈何得了入云龙的同党黑胡子,反而把蒋葫芦和保力格二人麾下的弟兄全搭了出去。

    阎福泉没上过正规军校,也不懂什么战略战术。但他却绝不敢认同藤田纯二事后的说法,那次行动只是一场为弄清友军和对手具体情况所进行战术试探,虽然因为友军的实力太差让入云龙成功溜走,却基本达到预期目标。在他看来,那次行动就是败了,败得干净彻底,败得根本无法粉饰,越粉饰,越显得自己这一边底儿虚。

    谁料藤田纯二不仅厚着脸皮拿惨败当胜利,并且“折节下士”向他这个保安队长请教如何才能将喇嘛沟游击队连根拔起。这让阎福泉受宠若惊,但在惊愕之后,他也越来越看出了藤田纯二的外强中干。不,不仅仅是藤田纯二外强中干,整个东部蒙古草原上的日本驻军,实际上都是一个模样。仗着南方战场不断胜利带来的威名,目前他们勉强还能镇住场面。可万一哪天南方战场上进攻受挫,恐怕转眼之间,草原上就会燃起熊熊大火。到那时候日本人可能要面对的就不只是一个入云龙,一个红胡子。还有成千上百的入云龙和红胡子,都会主动跳出来向他们发起攻击。甚至连白音、保力格这种已经臣服得象哈巴狗一样的地方贵族,也会抽出匕首,随时从背后给日本人一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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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介绍:
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