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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逆流 拢

    第二章逆流(一下)

    “没有啊,我总计才当了半年多的兵,除了受伤住院就是在前线跟小鬼子打仗,哪有时间去加入国民党?”张松龄瞪圆了眼睛,很是诧异地回应。记忆中,红胡子好像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但上次是在什么时候问的,自己有点儿不太确定。也许间隔时间有点儿太长了,老人家记性不好,已经忘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解释一下就清楚了。

    “倒是!”红胡子想了想,笑着点头。“我都忘了你那个连长是火线提拔起来的了!怎么样,现在还想回老二十六路去么?!”

    “想又能怎么样,人家要不要我还两说着呢!”一提起这话,张松龄心里头就感觉好生沮丧。到现在为止,他依旧没想起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居然让彭学文冒着被军统纪律处分的风险,暗示自己千万不要再想着回去。而彭学文到最后依旧没有拗过那个站在阴影里的家伙,居然选择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地。

    “小东西没良心!我对你这样好,你居然还想着回老部队!!”红胡子突然生起了气来,把手中的小记事本儿朝张松龄的大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愤愤不平地说道。

    “不是一码事儿!”张松龄给敲得一愣,赶紧揉着脑袋解释,“我只是说心里头的感觉,没说要回去!况且我在八路军这边干的时间比那边还长,回去后人家也未必敢要我啊!”

    “要是人家敢呢,比如说,比如你的老上司孙连仲再派人来寻你!”红胡子瞪着眼睛,不放心地追问。

    “这不肯能!”张松龄用力摇头,根本不相信红胡子所提出来的假设。“孙将军的老部下又不是只我一个?我这个小连长,哪可能被他老人家天天惦记着?!况且,况且他估计都不知道我还活在世上呢。眼下打光了部队赋闲在家的军官那么多,他,他手中有了空缺,还,还愁找不到人愿意,愿意当军官.......”

    越说,他声音越低,心里头越觉得遗憾。在从彭学文口中得知老二十六重建的那些日子,他还真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孙连仲将军亲自派人带着信来找他,他该如何回应老上司的邀请。中国人都讲究个饮水思源,孙将军跟他虽然隔得远了些,可也算是对他有过知遇之恩。毕竟,不是任何学生兵,都有机会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当上一线部队的副连长,还两次获得宝鼎勋章。

    然而,冰冷的事实却证明,他的这些想法实在过于天真,实在过于拿自己当一回事儿了!这半年多来,除了居心诡秘的中统和军统之外,似乎没人还惦记着他。而前者之所以找上他,无非是想把他拉进一个不可预知的漩涡当中。至于后者,想想归途上那场被伏击的战斗,他就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老苟团长没有自杀的话,也许会想起我来吧!但是老苟团长死在娘子关下了,用盒子炮里的最后一颗自己打烂了他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的时候脸上没带半点儿犹豫。老苟团长为什么要自杀?张松龄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也不敢去想,一想起来,心里头就刀扎一般地疼!

    “我只听说过缺兵,没听说过哪支部队缺军官!”轻轻叹了口气,张松龄苦笑着补充。“隔了这么久,他们肯定不会再来找我了!再说,我在咱们游击队里头,也过得挺开心的!从前那些事情,只是一段忘不了的回忆罢了!”

    “嗯,那还差不多!”听张松龄这么说,红胡子终于展颜而笑!“你小子如果还惦记着回去,我他娘的就.......”顿了顿,他笑着补充,“我他娘的就先揍你一顿,然后让你把吃我的羊肉全给吐出来!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张松龄也跟着一起傻笑。红胡子就这点好,身上丝毫没有当官的架子。无论想什么,都肯跟底下的弟兄说。而大伙心里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刻意瞒着他。

    “行了,别笑了,我跟你说点儿正经事儿!”笑了一会儿,红胡子再度捡起小本子,在上面草草画了几笔,继续说道。

    “您说吧,我听着呢!”张松龄探头朝小本子上看了看,只见到几个潦草的符号,根本分不清到底代表着是什么意思。

    “别看,别看!”红胡子迅速把小本子向后藏了藏,然后讪笑着解释,“呵呵,我这个人懒得写字,记性又差,就自己弄出了这些东西。即便给你看了,估计你也看不懂!”

    “的确看不懂!”张松龄笑着点头。红胡子读书不多,这是游击队里边众所周知的事情。事实上,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原本就很稀少,特别是关外的草原和东北三省,自打满清入关之后,将近二百年时间里基本上不准汉人进入,读书识字的人愈发少得可怜!

    “这是我当年做土匪的时候,跟着我们山上的大当家学的!”红胡子笑了笑,继续解释,“后来大当家带着队伍投了张大帅,这份手艺就闲置了。没想到,到了老时,还能派上其他用场!”

    “您老还做过土匪?!”张松龄对小本子上的神秘文字的兴趣,远不及红胡子的个人履历。愣了愣,本能地追问。

    “做过!”红胡子点点头,大笑着回应。“在我们老家吉林,当年男的长到你这么大时,如果不敢上山当土匪,就会被人看成没出息的废物!不过我才当了土匪没几天,山寨就被张作霖张大帅派人给招安了。我也就摇身一变,成了东北军的士兵,然后又一步步熬成了军官!然后又过了没几天,就是‘九一八事变’。上头下令不准抵抗,我们又不愿意向小鬼子缴枪,就干脆干回了老本行!再然后,就又遇到马占山将军,跟着他一起打小鬼子。然后,队伍没打过小鬼子,马占山将军去了苏联,我就带着弟兄们到了草原上.......”

    “嗯!”张松龄笑了笑,轻轻点头。后面经历,他以前不止一次听红胡子说起过。马占山将军在民国二十一年通过诈降的手段骗取了日本人的军需补给,随即又竖起抗日大旗。全国各方力量纷纷向马占山将军伸出援手,其中就有***的干部。红胡子就是那时跟***人有了接触,然后随着时间推移,跟***走得越来越近,慢慢将手中队伍变成了***的抗日武装。

    但是他却有点儿弄不明白,红胡子特地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来,说这些陈年旧事的目的是什么?老人家跟自己两个的确很投缘,但是眼下游击队里需要做得事情堆积如山,无论是他,还是红胡子,都实在不该把时间lang费在漫无目的闲聊上面。

    “莫非是游击队的上级,命令他跟我谈谈这些?”猛然间,张松龄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脸色立刻变得非常凝重。如果是游击队的上级组织命令红胡子跟自己好好谈一谈的话,事情可就有点儿麻烦了。毕竟自己曾经做过国民党的中校,身份容易被人怀疑。

    “大不了我走就是呗!”以对方难以察觉的幅度摇了摇头,张松龄心中暗道。同时,有一股极其酸涩的滋味瞬间从小腹涌到了眼角。‘走,天下之大,哪里又是我的容身之处?南边不能回,此处不能留,难道我就像入云龙当年那样,今后做个独行大盗么?’正胡思乱想间,又听见红胡子笑呵呵地说道:“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唉,人岁数大了,说话就难免会啰嗦!咱们继续说正经的。我想跟你说什么来着?嘶,看我这脑袋........”

    狠狠拍了自己一下,他终于想了起来,“那个,那个你不是国民党员,但,但心里头,对国民党是什么感觉!”

    “没啥感觉!”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张松龄板着脸回应,“我平时接触到的都是普通士兵,里边很少有国民党员。”

    “那你的上司呢,你上司当中,应该有不少是国民党员吧!”红胡子年纪大了,反应稍微有点儿迟钝,没能及时察觉出张松龄的情绪变化,继续笑着询问。

    “有!很多!”张松龄越琢磨心里头越不是滋味,索性实话实说,“我的顶头上司是苟团长肯定是。冯安邦长官和孙连仲长官也是!他们都是好汉子,不折不扣的好汉子!我的老团长带着我们死守核桃园,全团的弟兄差不多都打光了,他也没后退半步。冯安邦长官打北平,打娘子关,打台儿庄,每次亲自冲到第一线。最后被小鬼子在炸死了也没给中**人丢脸。还有我的老上司的上司孙连仲,为了抗日打光了手中所有部队,彻底成了一名光杆司令,我没听见他说过一句怨言!他们都是国民党员,他们这样的国民党员,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好来!”

    越说,他的声音越高,越说,他越觉得心里头委屈!国难当头,自己投笔从戎,到底做错了什么?!国民党国民党那边,有人处心积虑非要置自己于死地,势力之大,连老朋友彭学文最后都不得不选择了袖手旁观。到了***这边,居然还被要怀疑,被猜忌。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到底想不想回老部队,到底对国民党有什么感觉?!“你问我对国民党是什么感觉?我的感觉就是,只要他肯一心一意的杀鬼子,就是英雄好汉。不管他是国民党还是***,他们至少,都是中国人的党。在各自的前面,都时时刻刻该摆着中国两个字!”

    最后半句话,他几乎是从心底呐喊而出,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红胡子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丢开小本子,愣愣地问道:“怎么了?小胖子,你到底怎么了?!我又没说你打小鬼子打错了,你怎么突然跟我发起脾气来了?!”

    “我,我......”张松龄又是激动,又是委屈,眼泪顺着眼角大颗大颗往外滚,“我跟你发什么脾气?!我就是想说两句实话。你,今天找我谈话,不就是怀疑我心里还向着国民党那边么?实话跟你说吧,如果国民党里头,都是老苟团长,冯师长和孙长官这样的好汉子,我心里头还就是忘不了他们!”

    红胡子愣了愣,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忍不住摇头苦笑,“你这个小家伙啊!有这么多心么?我红胡子是什么人,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清楚?如果我怀疑你,当初还用千方百计把你给留下么?彼此结个善缘,送你高高兴兴离开,难道你还能腆着脸再找回来?”

    话虽然说得不紧不慢,却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张松龄被问得愣了愣,红着眼睛嘟囔,“那你,那你今天问我对国民党的感觉干什么?还要拿笔记录在小本子上!”

    “这个.......?”红胡子被问得直挠头。他问张松龄对国民党的感觉,是按照惯例必须走的一个程序。毕竟张松龄现在连***员都不是,自己想将衣钵传给他,中间还隔着好多绕不开的环节。

    可这些话,他又不能直接跟张松龄说明白。总不能拍拍对方肩膀,开门见山,“嘿,小胖子,红爷我看好你,准备让你接游击队大队长的位置了!为了接这个位置,你得事先做到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那就彻底成了山大王传金交椅了,甭说上级组织那边肯定通不过,游击队的其他干部战士,也不可能答应。

    “那就是你的上级让你问的,对不对?”见红胡子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张松龄立刻又误会了对方的意思,脸色越来越冷。“信不过我的话,我走便是。何必拐弯抹角这么费劲?!”

    “你个混小子!”红胡子被气得一跳三尺高,抡起小本子,冲着张松龄的脑门拍了过去。“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老子还指望着你给老子训练新兵呢,老子还指望着你给老子当参谋呢,老子还指望着你给老子当炮头呢!你走了,老子上哪找这么好用的人去?!甭想跑,你就是跑到天上去,老子也把你给抓回来!”

    “由得了你么?”张松龄一边招架,一边赌气地大声反问,“我是国民党人,我是卧底。我要把你们游击队带到国民党那边去!你现在不让我走,早晚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你有本事就带!我就不信那个邪了,弟兄们会跟着你走!”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红胡子体力很快就支撑不住,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老子才不怕。老子当年在国民党那边官比你还大,最后都跟了***。还怕你个小连副能翻起lang头来!告诉你吧,老子,呜嗯,咳咳,咳咳........”

    一口气没喘均匀,他憋得满脸通红,大声咳嗽。张松龄见状,赶紧走上前扶住他,用力帮他敲打后背。红胡子立刻反转手掌,紧紧握住他的左手腕,“胖子,别,别瞎想!今天,今天真的不是上级组织要求我跟你谈话的?我,我,咳咳,咳咳........”

    看到他眼睛都憋得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张松龄不敢再赌气,一边用力帮他捶背,一边尽量放缓了语气敷衍,“行,行!咱们别说这些,别说这些!先,先帮你顺过这口气来!来人,外边有人在吗,赶紧把疤瘌叔请过来啊!”

    “别去!”红胡子大吼一声,阻止了警卫人员的动作。“天,天太晚了,别,别麻烦疤瘌叔了。我,我没事!真的没事!”

    “还说没事呢,看看你的脸色,都憋成什么样子了!”张松龄心里着急,瞬间忘记了刚才的种种不快,跺着脚反驳。

    无论自己今后留不留在游击队,红胡子都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长者。大气,和善,本领一流又肯跟弟兄们打成一片。平心而论,自己当初愿意留在游击队,完全是因为佩服红胡子,而不是真的无处可去。如果当初换了其他人以游击队的大队长身份挽留自己,自己还真未必肯给他这份面子!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红胡子将张松龄的手腕抓得生疼,仿佛唯恐他找机会溜走一般,“别去,**病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里屋炕头的箱子里有疤瘌叔帮我配的药丸子,一会儿找出来吃几颗就行了。别去找人,也别声张。咱们,咱们游击队里头,新兵,新兵太多!”

    新兵太多,如果作为大队长的红胡子身体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状况,难免会影响军心。张松龄知道轻重,缓缓点点头,扶着红胡子,慢慢向里屋的火炕边走,“那,那您自己歇歇,我去给您倒点儿开水过来!”

    “先别!”红胡子的手指又紧了紧,喘息着回应,“等,等我把话说完了,你再去!”努力站稳身体,他喘息着,将目光对向张松龄的眼睛,“刚才,刚才之所以跟你说那些话,不,不是因为上边要我问你。是,是我自己......”

    又是一阵令人揪心的咳嗽,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肝五脏全咳碎了从嘴里吐出来。在这时候,张松龄哪还有心思计较谁想问自己对国民党的印象。一边替对方捶背,一边低声道:“行,行,是您自己要问的。我该不生气,不该跟您生气。我给您道歉行不行?!您别咳了,求你,再咳,我就无论如何都得找疤瘌叔过来了!”

    “别去!”红胡子又拉了他一把,喘息着强调。经历了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咳嗽,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脸色也透出了病态的潮红,“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我今天找你过来,其实,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我,我想介绍你,加入中国***!”

第二章 寒流

    第二章寒流(三上)

    “啊!”饶是张松龄在生死边缘上打过滚,也没经受得起如此大的冲击,直接张开嘴巴,惊呼出声。

    就在一分钟之前,他还以为游击队怀疑自己了,正准备将自己从队伍中清理出去。而一分钟之后,他却发现红胡子原来是想让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加入***,成为整个游击队的核心。

    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着实砸了他一个晕头转向,让他在惊呼之后,本能地就想逃避,“我,我,我家是开,开铺子的,很大很大一个铺子,比黑石寨县城里的任何一家铺子,都,都大,大很多!”

    “我还当过土匪呢!”红胡子继续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

    “我,我......”张松龄觉得自己脑子乱得像一锅熬坏的粥一样,根本无法正常思考。加入***?可自己连***基本纲领都整不清楚。唯一的印象还是在读中学时,听学校里的训导官说***要抢了有钱人的东西,平均分配给乡下的那些苦哈哈。而以自己家里那个杂货铺子的规模,无论怎么算,也不能算到贫苦人行列!

    这种迟疑的态度,让红胡子约略有些失望。扶着炕沿儿喘息了一阵,笑了笑,低声追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愿意?男子汉大丈夫,不愿意就直说,别拖拖拉拉的!”

    看到对方那张已经镀上了一层淡灰色的面孔,张松龄无论如何都不敢把拒绝的话直接说出来。斟酌了片刻,苦笑着回应,“您老是出于的一番好心,这点我知道。但,但是我对***一点儿了解都没有!真的,您甭看我读过很多书,但是我这个人反应其实很迟钝。当年在老二十六路时,就一直没弄明白国民党到底是干什么的!等到了咱们这边,只是觉得和大伙很投缘,也还没来得及去想什么***不***的问题!”

    “你这.......”红胡子气得扬起手来欲打,看到张松龄坦诚的眼睛,又叹息着将手臂放了下去,“咳咳,咳咳,这事儿,这事儿不怪你。是我,咳咳,咳咳.........”一边歇斯底里地咳嗽着,他一边耐心地跟张松龄解释,“是我,做事太仓促了。没想到你是个读书人,看问题远比一般人较真儿!咳咳,咳咳,咳咳......”

    听着那几乎将五腑六脏撕碎了的咳嗽声,张松龄心里觉得非常难受。一边继续替红胡子拍打后背顺气,一边低声跟对方商量,“您老别着急,别着急!我真的不是敷衍您!我是不想骗您,才跟您实话实说的。先给我一点儿时间,行吗?让我对***多了解一些,再做决定!”

    “咳咳,咳咳.......”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红胡子弯着腰,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不,不是你的错。是,是我做事,做事考虑,考虑不周全。你,你在这等,等着,等我一,一会儿.......”

    推开搀扶着自己的手臂,他努力跳下火炕,踉跄着走向火炕对面的一个长条三截木头柜子。颤抖着用腰间取出钥匙,颤抖打开生锈的铜锁。俯下身躯,一边咳嗽一边在柜子里慢慢翻检,好一阵儿,才从底层隐蔽角落翻出一个破旧的布包裹来,颤抖着手臂打开,颤抖着,将一本发了黄的小册子双手捧到了张松龄眼前。“这,这本书,你,可先拿去读,读一读!”

    “行!”张松龄答应着,双手接过已经破旧到随时都可能散架的小册子。封面上,一行遒劲有力的钢笔字,立刻映入了他的眼帘,‘**者宣言’“看!”红胡子已经咳嗽得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只好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愿。

    “嗯!”张松龄不愿再让老人生气,答应着,翻开了第一页。依旧是手写的文字,看样子,整本宣言都是手抄而成。抄书者的字写得很有力道,让张松龄这个曾经专门在书法方面下过一番苦功夫的人,都自愧不如。比起抄写者的字迹来,书的内容就无趣的多了,第一句,就把他这个受过正规高中教育人弄了个晕头转向,“一个幽灵,**的幽灵,在欧洲游荡......”

    而正文中接下来的内容,更令他感觉陌生,甚至陌生到无法引起任何共鸣的地步,“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都联合起来了。有哪一个反对党不被它的当政的敌人骂为***呢?又有哪一个反对党不拿**这个罪名去回敬更进步的反对党人和自己的反动敌人呢?.........”

    欧州,距离中国实在太远了。在张松龄的印象中,相关的只有青岛港的炮台、教堂和商店里价格不菲的洋货。而沙皇这两个字更让他感觉疏离,在‘九一八事变’之前,普通中国人印象里最邪恶的洋鬼子,不是东洋小日本,而是俄国大鼻子。毕竟小日本儿那时只占了中国几个军港,而沙俄却从中国掠走了至少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土地!而他的继承者苏联,亦是策动外蒙古从中国分离出去的罪魁祸首!

    偷偷看了红胡子一眼,为了不让对方活活咳死,张松龄硬着头皮继续阅读,“从这一事实中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已经被欧洲的一切势力公认为一种势力;”“现在是***人向全世界公开说明自己的观点、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意图并且拿党自己的宣言来反驳关于**幽灵的神话的时候了。”.........

    依旧非常枯燥,依旧引不起他的任何共鸣,但耳畔红胡子的咳嗽声,总算稍稍缓和了些。又偷偷从小册子上抬起头,他看见红胡子蹒跚着,再度走向对面的柜子,从里边摸出一个粗笨的小陶罐儿,打开罐子盖儿,向手心倒了一大把黑漆漆黄豆大小的药丸子。然后艰难地仰起头,将掌心处的所有药丸子一口全吞了下去。

    红胡子老了!真的老了!张松龄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感到震惊,并且心里难过莫名。草原上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游击队里贫困的生活,联手摧毁了老人的健康,令他面孔粗糙得像块老树皮,手指也瘦得如同风干后的鸡爪。如果是在张松龄的老家,像红胡子这样年老体衰的人,早就该躺在床上被儿孙们伺候着休息。而在草原上,红胡子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把整个游击队扛在肩膀上,支撑起来。

    张松龄不忍心再看,唯恐再看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冲出门外,把红胡子的身体情况公之于众。那样,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队伍中半数都是新兵的游击队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毕竟,大多数新加入的游击队员都是慕红胡子的威名而来,如果让他们知道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红胡子,早已经变成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大风吹倒的糟老头儿,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轻轻抽了下鼻子,将淌入鼻孔中的泪水强行吸回去,张松龄继续翻看手抄本。接下来的文字,他一个也没看进去。眼前晃动的全是红胡子那佝偻着不停喘息咳嗽的身影,那鸡爪般的手指,那树皮般的面孔......。

    直到红胡子自己喘匀了粗气,慢慢走到他身边,伸手拍打他的肩膀,张松龄才从幻象中回转心神,愕然抬起通红的眼睛,“啊,您,您不咳嗽了!”。

    “药,老疤瘌虽然是个蒙古大夫,但是,水平却不是吹出来的!”红胡子指指放在柜子上的陶罐儿,故作轻松的回应。

    由于药力刚刚在身体内发散开的缘故,他的脸上带着一抹鲜艳的红。就像即将烧到尽头的灯芯,努力发出生命里最强烈的光芒。张松龄看得心里难受,放下手抄的**者宣言,走到外屋,倒了一碗凉开水,一边递给红胡子,一边低声数落,“还说没事儿呢!你看你刚才咳嗽成什么样子了?!不行,你得让疤瘌叔帮你好好调理调理,日常工作,就交给郑队长、赵队长、我和龙哥来做!”

    “唉!还能调理成什么样子!我这是老了,没药可治!”红胡子倒是看得开,摇摇头,非常豁达地回应。

    “您才五十几岁,怎么能算老?!”张松龄看了他一眼,不高兴地反驳。

    “塞外这边不比中原,天气冷,人就老得快!”红胡子满嘴歪理邪说,就是不肯听张松龄的劝告,躺下来接受老疤瘌的治疗。“咱先不提给我治病这茬,先说你要紧事儿!这本小册子,你看完了么?能理解么?”

    “没看完,也看不太懂!”明知道自己的答案会让红胡子失望,张松龄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欧洲距离咱们这里太远了,宣言里的内容,和咱们国家的现实也不太一样!”

    “没看懂就对了!”红胡子伸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笑得像个偷到了鸡的狐狸,“我看了不下二百遍都没看明白。你要是一遍就懂,那我岂不是得把你给供起来?!”

    “嘿嘿,嘿嘿!”张松龄捂着自己的后脑勺讪笑。这篇宣言只有十几页的样子,如果刚才认真看,他肯定能囫囵吞枣地过上一遍。可刚才光顾着担心红胡子的身体了,心思根本没放在宣言上,当然也不可能理解得了里头的内容。

    “你拿回去,慢慢悟!”红胡子却不打算这么放过张松龄,把**者宣言抓起来,强行塞进了他的怀里。“千万别弄坏了,这可是咱们游击队的镇山之宝!”

    “嗯!”张松龄点头答应。即便红胡子不吩咐,他也不会把这本手抄的**者宣言弄坏。原抄写者的书法水平远高于他,闲暇时对着宣言临摹一番,无疑是一件快意的事情。

    “这本小册子是咱们游击队的第一个***人给我的!他跟你一样,是个从口里来的读书人。字写得特别好,枪也打得特别准。虽然带着眼镜,但一百五十米内指哪打哪,弹无虚发!”红胡子一边喝着凉白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张松龄手中那本**者宣言的由来。

    “哦!”张松龄对小册子抄写者很感兴趣,点点头,低声回应。能把钢笔字写到如此遒劲有力的人,读过的书肯定不会太少。而这年头,能花钱供孩子读书的家庭,肯定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却全心全意接受了***的主张,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拿张松龄自己来说吧,甭看他跟红胡子、赵天龙等人投缘,也愿意跟朋友共享自己手里的钱财。可如果有谁如果敢带着队伍去将鲁城的张家货栈给抄了,将货物和钱财都分给素不认识的穷人,他肯定第一个跳出来跟对方拼命!

    凭啥啊?!老张家的货栈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是他曾祖父,祖父,父亲,挑着杂货担子,冒着被土匪绑架撕票的风险,关里关外往来贩货,一砖一瓦积攒起来的。凭什么要分给不相干的人?!老张家做买卖亏本的时候,他们会仗义施以援手么?

    正胡思乱想着,又听见红胡子叹息着说道:“他年龄比你大,带个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第一次他拿**者宣言给我看的时候,我不忍扫了他的面子,硬着头皮看了一整个晚上,也没整明白里头到底要说个啥!”

    “呵呵........”张松龄很理解的点头。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尚觉得此文写得实在晦涩生硬。红胡子连初小都没机会读,当然更不可能第一次就领悟宣言上的意思。

    “然后过了没几天,我们就吃了败仗,从齐齐哈尔那边一路后撤,被小鬼子和伪军撵得连生火做饭的功夫都抽不出来。就这节骨眼上,我的好兄弟大周还偷偷跑来警告我,说小眼镜带着几个人背地里开会,准备当宋江,把我这个晁盖给弄死,他自己当老大!”

    “大周?”张松龄愣了愣,迟疑着问。印象里,机枪手大周从来都寡言少语,更不是个喜欢打小报告的人。怎么当年会对那个带眼镜的***员如此防备?

    “是啊,大周!”红胡子揉了揉眼睛,叹息着补充,“大周叫周健良,在没受张大帅招安前,就跟了我。他比我小整整一轮,没想到居然走在了我前头!”

    “大周是个好汉子!”提起去年弟兄们争先恐后留下来狙击小鬼子的事情,张松龄心里又是一阵刀绞般难受。去五原的时候他们有十六个人,最后回到游击队的只剩下三个。其中还有一个因为大腿上受了枪伤医治不及时,这辈子再也无法爬上战马。而那些牺牲在雪野上的弟兄,最后连尸体都没能收回来。冬天的草原看上去空旷,隐蔽处却藏着数不清的狼、狐狸和野狗。太阳一落山就会闻着血腥倾巢而出,将看战死者的遗骸啃食一空。

    红胡子心里也非常难过,却强忍着悲痛,继续说道,“我当时就气炸了,拿着枪就找上了门去。眼镜却跟我说,他们几个都是党员,在开会研究如何帮助我和大周入党。老子问他,***到底是什么?入了党有什么好处?!他却跟我说,这事儿一两句话解释不明白,我慢慢看,就知道了!”

    说到动情处,红胡子的眼睛也红了起来,泪水在里边上下打转,“然后没几天,我们就被张海鹏的骑兵旅给追上了。老子打不过人家,需要留几个弟兄来断后。还没等想好留谁呢,眼镜突然扯开嗓子喊了一句,***员,跟我上!然后就掉头冲向伪军。”

    用力抹了一把脸,他举起右手,“五个人,上次背着老子凑一起开小会儿的五个人,一个没少,都跟着眼镜冲了出去!老子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到底什么***!老子从那时起,就没打算过再跟别人干!”

    ***员,跟我上!

    张松龄再次被震住了,看着红胡子,胸口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上次遭到鬼子和汉奸追杀的时候,他虽然处于半昏迷状态,醒来后却从赵天龙嘴里,了解到了整个战斗经过。他原本以为,弟兄们争相留下来断后,是出于江湖义气,是因为佩服自己的学问和能力,到现在才终于知道,大伙慨然赴死的真正原因。他们都是***员,他们认为自己有资格死在别人前头!

    “你说你忘不了你的老团长,老师长,这些我都特别理解!”再度看着张松龄的眼睛,红胡子说得无比坦诚,“他们都是好汉子,如果我跟他们在一起久了,也会忘不了他们!所以我不求你现在就答应我加入***,也不求你现在就能读懂这本**者宣言。我希望你也静下心来看看,我们***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样的党值不得值得你加入?!经文再好,如果念经的是一群歪嘴和尚,整座庙也好不到哪去。这本宣言再难读,你看看身边的***人啥样,也会知道***啥样!”(注1)注1:写这句话时,特别有感触。一种政治理念再天花乱坠,如果把这种理念挂在嘴边上都是一群骗子,地痞流氓,恐怕也带不来什么好结果。顺便再说一句,对比当年红胡子他们那批***人,现在的很多***基层干部,都该活活羞死!

第二章 寒流 拢

    第二章寒流(二下)

    “你看看身边的***人啥样,就会知道***啥样!”这恐怕是张松龄这辈子,听到过最为直接,同时却又最为深刻的道理.他接触到的***人不多,吕风,大周,红胡子,如果把当年在娘子关的游击队吴队长也算在内的话,能在脑海里头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十来个。他接触到的国民党员也不多!老苟团长、小石头、李营长,再加上黄樵松、冯安邦,能在脑海里头留下深刻印象的,也仅仅只有十来个!这些人尽管信仰不同,尽管身上有着这样那样缺点,却毫无疑问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这些人身上都蕴含着炎黄子孙骨子里最传统,最坚韧的品质,越是在危难时刻,越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时间,十几条伟岸的身影,交替从他眼前闪过。让他的思维愈发感觉混乱不堪。刨除个人信仰这个因素不谈,他很难区别出这十几个之间到底谁高谁下。大周的沉默与勇悍,像极了当年的小石头。吕副大队长的吝啬与温吞,无异于当年的廖连长。至于红胡子和老苟团长,更是平分秋色。都是一样的包容大度,一样慷慨豪迈,一样的足智多谋,敢打敢拼。如果两人能在同一个战壕里头共事的话,张松龄相信红胡子和老苟肯定会惺惺相惜,甚至会毫不犹豫地结成异性兄弟。只可惜,老苟团长已经走了,走得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委屈!

    “老苟兄弟,你冤枉黄某了!”下一刻,张松龄眼前又闪过第二战区黄副司令长官那张弥勒佛的面孔,“事实上,黄某只是个传令的而已。你就是把官司打到蒋总裁面前去,黄某也跟你们特务团全军覆没的事情,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砰!”屋门被人从外边用力推开,晚风忽地一下卷进来,冲碎回忆中的整个世界。张松龄愤怒地回过头,看见从军分区派下来的电信组长小吴举着一份电报,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啊!”没想到这么晚了红胡子的房间内还有人,电信组长小吴愣了愣,赶紧停住脚步,重新给红胡子敬礼,“报告王队,察北军分区发来电报!我刚刚翻译完毕,怕耽误了你的事,所以就赶紧给您送了过来!”

    “念!”红胡子不满地看了小吴一眼,沉声命令。

    “是!”电信组长小吴答应一声,却迟迟没有执行。作为从军分区充实到地方部队的骨干力量,除了报务工作之外,他同时还肩负着一部分保卫部门的使命。而红胡子在接收上级电报时,丝毫不回避张松龄这个非党员,无疑严重违反了保密原则,不由得他不想办法提醒一二。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张松龄理解地笑了笑,拿起**者宣言,主动向红胡子告辞。

    “别走!我现在身边正缺一个参谋!你读书多,就暂时先兼下来!”红胡子一把拉住了他,笑着命令。然后将目光再度转向电信组长小吴,大声补充,“以后军分区的电报,中队长以上干部,都可以阅读。如果我不在队部,就先给他们看,免得反应不及时,耽搁了上级领导布置的任务!”

    “嗯——是!”通信组长小吴知道王队长这是在提醒自己,迟疑了片刻,小声答应。喇嘛沟游击队里头这些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情,他是一定要向上级部门反应的。但今天却没必要非让王队长下不来台。反正手中这份电报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敌情动向通报,即便泄漏出去,也给游击队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想到这儿,通信组长小吴清清嗓子,大声朗读:“由于三八年下半年我军在敌后的队伍不断发展壮大,日寇不得不暂时放缓了南进脚步。日前,华北、晋绥和察哈尔等地的日军,都陆续接到了“肃正”任务,把进攻的重点目标,对准了八路军游击队和各抗日根据地。所以,军分区郑重提醒,各地方部队一定要提高警惕,严防日寇和伪军凭借先进的交通工具,对我军进行闪电偷袭。各项情报工作,一定要落在实处。外派的侦查人员,也要.......”

    电文不长,主要是针对日寇和伪军最新动向,做出的预防性战术指导。但执笔撰写电文的人,无疑是个行家里手。所提出的几项预防性措施,如在日寇盘踞的城市里多设眼线,在交通要道上挖掘阻止汽车前进的陷阱,收买伪军当中良心未泯者为游击队提供情报等等,可行性都非常高。甚至能让接到电报的地方部队,无须再过多的耗费精神,就可以照方抓药。

    “嗯!你先下去休息吧!张队长留下,咱两个先商量商量该如何根据上级指示开展下一步的工作!”红胡子却不是一个喜欢照方抓药的人,听完了电报,笑着对自己的通信组长命令。

    “嗯——是!”通信组长小吴又犹豫了一下,回答声音里已经透出了不愿掩饰的愤怒。自己是晋察冀军区派到察北军分区,又再度从察北军分区充实到地方的骨干人才,虽然没亲自参加过一线战斗,但至少军区总部那边接受过系统的游击战争培训。并且在学校读书期间就已经是***员。但是游击队王大队长,却只拿自己当一个普通的电信技术人员来用。相反,比自己年青好几岁的张松龄,却被当成了大队长的左膀右臂,经常被委以重任,尽管此人连***员都不是。

    “电信小组的工作非常重要,你们的到来,等于让整个游击队有了耳朵和眼睛,既能及时听取上级部门的指导,又能及时了解到敌军的大致动向!”红胡子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电信组长小吴的不满,笑着开导对方。“像这种技术性非常强的工作,不是每个人都能担当得起来的。所以我才希望你们能及时抽出时间休息,尽量做到劳逸结合。否则,万一哪天把你小吴给累病了,让我怎么跟上级部门保持联系啊!”

    “谢谢大队长鼓励,我一定尽心做好本职工作!并且争取早日熟悉咱们游击队的情况,发挥更大的作用!”听了红胡子的解释,通信组长小吴终于展颜而笑。又站直身体敬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转身离开。

    亲自将他送出的屋外,红胡子重新关好房门,苦笑着摇头:“这个小吴啊,也不从哪来的一身傲气。唉!军分区领导们也真是的,还嫌我这不够忙的啊!”

    “这不奇怪,通常学问越大的人,脾气越大!”张松龄对新来的这位电信组长小吴,也不太满意。但是他却不想在红胡子面前数落对方的短处,落井下石。反正自己平时也和电信小组的技术干部们没多少交集。彼此之间的关系,远不到见了面就冷眼相向的那一步。

    “学问?你肚子里的学问,我看一点儿不比他差,怎么没见你进屋时连门都不敲一下?!”红胡子笑了笑,轻轻耸肩,“算了,有时间我再跟他好好谈谈这些问题。咱们眼下先忙最要紧的。关于军分区的提醒,你怎么看?”

    “非常及时!”张松龄笑着恭维了一句,然后很是认真地分析道,“小鬼子估计也感觉到了,他们的后方越来越不安稳。为了不养虎为患,他们肯定要采取一些针对性举措。在这种情况下,把兵力集中起来,选择几个重点目标进行打击,是他们下一步的必然选择。但是,如果不从前线或者东北大肆调兵的话,光凭着留守在各地的治安部队,我觉得他们恐怕会顾此失彼。从全局上来说,这倒也能成为咱们这边的另外一次进攻机会!”

    “有道理!”红胡子将手往炕沿上一拍,大声赞同。“小鬼子拆东墙补西墙,咱们就该成全他,把房架子都给他扒了,让他彻底没房子可住!军分区领导的想法,从某种情况上来说,有些稍显保守了!”

    “军分区领导也是出于爱护咱们,怕咱们不小心吃亏!”张松龄不愿对上级领导的工作指手画脚,笑着补充了一句。

    “你小子!”红胡子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笑着摇头,“就这点不好,总是怕得罪领导,说话总留余地。这点上,你还真不如小吴。他小子虽然狂妄了一点儿,倒是直来直去!”

    张松龄笑了笑,没有接红胡子的话茬。他的性子天生就有些绵,又比同龄人多经历了很多磨难,当然不可能再锋芒毕露。而小吴却是从学校里出来就进了晋察冀军区总部,人生路走得一帆风顺,自然而然性子就要稍微傲慢一些,为人处事也不会太圆滑。

    “不扯这些,说正经事!”红胡子其实更喜欢张松龄这种踏实性格,笑了笑,将话头重新引回眼前的局势上,“具体到咱们游击队呢,有什么打击敌人的机会没有?!”

    “恐怕有点困难!”张松龄想了想,根据目前游击队的实际情况给出答案,“咱们这边,新兵形成战斗力,还需要至少一个半月到两个月时间。而小鬼子不可能一直不给黑石寨派新的领军人物过来。万一新到的鬼子军官急于做出点成绩来站稳脚跟,恐怕游击队就是他的首选攻击目标!”

第二章 逆流

    第二章逆流(三上)

    “也是!”红胡子点点头,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发苦。去年下半年的一系列战斗,打出了游击队的名声,扩大了游击队的影响,同时也把自己卧薪尝胆积攒了多年的家底儿,牺牲了个干干净净。如果不将由白俄马贼改编而成国际中队计算在内的话,眼下游击队的实力甚至还不如白音小王爷的私兵。而在国际中队的使用上,军分区那边一直要求游击队尽量保持低调。毕竟白俄马贼的前身是从苏联溃退到中国的残兵败将,传扬出去,难保会对中苏两国的关系有影响。

    “不过小鬼子即便敢主动发起进攻,也难取得什么决定性的战果。毕竟咱们已经展现了相应的实力,绝非软柿子可捏。周围的蒙古贵族们,如今也愈发不相信日本人能迅速吞掉中国鬼话了!”见红胡子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张松龄又笑着安慰。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红胡子笑了笑,低声提醒,“白音小王爷可是有名的两头蛇,谁也说不准下一次他会拿哪个脑袋对着咱们。虽然眼下咱们跟他在合伙做生意,可万一小鬼子给他的好处,超过了开盐场所得。他的态度难免又会发生摇摆!”

    “我会尽量控制住浴盐添加物的配方。设在左旗的盐场里头,也尽量安排态度倾向于咱们的关内移民来做技术和管理骨干。反正白音小王爷,也更愿意雇佣汉人在他的盐场了做工,应该看不出我的这些手段。这样,万一哪天他又想帮鬼子对付咱们,盐场那边肯定会提前有所反应!”张松龄点点头,迅速想拿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想办法安排两个咱们游击队自己的人去盐场,具体人选我来找,你负责培训他们技术,然后尽快当作技术骨干将他们送进去。”王胡子想了想,又迅速补充。

    他们两个都是崇尚实干的人,互相提醒着,很快就拿出一整套专门针对白音小王爷的危机预警方案。随即又迅速将话头转道主题上,商量如何将上级部门的指示落到实处。以游击大队目前的综合实力,把握机会,抢先向鬼子发起进攻,肯定是白日做梦。但这也不意味着大伙就什么事情都不做。趁着小鬼子还没积蓄起力量之前,积极扩大游击队的影响范围,以喇嘛沟的游击队营地为中心,建立起一小块完全支持八路军的游击区,乃至解放区,却是现在就可以进行的尝试。反正居住在营地附近的蒙汉百姓,特别是山南一带的拓荒的汉人,原本就是游击队的坚定支持者。把行政管辖权从暗处变更到明处,不过是换块招牌的问题,应该不会引起什么动荡与反弹。

    “关键是要给他们追随游击队的理由!”来了草原这么久,张松龄多少也了解到了一些本地百姓的思维传统,非常现实地提议。“否则,光是让他们按时缴税的话,给谁交不是交啊?!咱们怎么着也不能像小鬼子一样,用刺刀逼着他们服从统治!”

    从辛亥革命那时起,甚至更早,草原就陷入了彻底无政府状态。蒙古贵族、马贼、东北军,你来我往,争斗不休。谁也不能建立起有效统治,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实力长盛不衰。受他们的牵连,当地百姓就习惯了统治者旗号的变幻。反正蒙古贵族也好,东北军也好,马贼也罢,谁都只会向老百姓伸手要钱。只不过前两个要钱打着各种冠冕堂皇的名义,后一个则干脆地把所有明目,都统一成一个“保安费”。顾名思义,交了保安费,则马贼老爷们保你一时平安。如果哪个胆敢拖欠不交的话,哼哼,家破人亡的下场都算轻的。

    “山南的几个汉人村落,还是让他们继续自治。让农民们自己选出村委会,村子的日常运营费用,由村委会自己决定。所有账目必须按时向全村公开,加上自愿捐献给咱们游击队的部分,最高也不能超过田间收入的十分之一。蒙古人这边,则尊重他们的传统,由斯琴王府派人来管理。但人头税也尽量让帮他们争取降下一些来。我负责去跟管家沟通,虽然斯琴不在家,估计他也不会驳了我的面子!”作为半个地头蛇,红胡子对当地情况的了解更深,稍加琢磨,便拿出了一整套可以让百姓立刻看到好处的改革方案。

    不过张松龄却不大看得上种田和放牧的那点儿收入,在他的老家一带,由于受到了韩复渠的新农村建设影响,家住农村的百姓们谋生手段已经渐渐变得多样化。虽然比起城里人来说还是辛苦许多,但是收益却远远超过了传统的从土地里刨食儿。

    “精盐提纯和浴盐生产,都是无法随便搬迁的大产业,设在白音的地盘上,远比设在游击队身边安全。不过还有其他一些不需要形成规模化的小产业,就可以放在村子里。”一边回忆着自己老家那边能够赚钱的生产方式,张松龄一边低声分析,“每个作坊只要十几个,到二十几个人,咱们出技术,出本钱,并且负责联系销售渠道。村委会负责组织作坊生产,利润应该比种田来得高。游击队的收益,也能再多几条渠道!即便小鬼子集中兵力向游击区发起大举进攻,只要百姓们能及时撤走,损失的也不过是几个小作坊。花不了多少开销,就能换个地方再建起来!”

    “这.......”红胡子愣了愣,随后笑着抱怨,“有这种好办法,你怎么不早点儿说!咱们以后连税都不用让游击队区的老百姓交了,光从作坊里分红就行了!”

    “我也是想到哪就说到哪,最后成与不成,还不一定呢!”张松龄笑了笑,低声解释。先前不给红胡子提大办作坊的建议,其实主要是对八路军游击队的政策还不算了解,不敢胡乱出主意。但是连开办集市和盐场这两种明显开先河的事情,军分区那边都没有强烈表示阻止。在游击队控制区内开办一些小手工作坊改善民生,应该也不成什么问题了。

    “没事儿,反正开不成,咱们也损失不了什么。一旦开成了,就能给百姓多找一条生路!”红胡子认定了张松龄是自己的智多星,拍打着他的肩膀,大声鼓励。

    “最简单是擀毡子的作坊,然后就是熟皮子和熬骨胶。”张松龄点点头,将自己能想到的,技术上也最容易实现的方案,一一列举。“每年秋天,蒙古人为了保证牲畜有足够的干草过冬,都会集中宰杀一大批牛羊。皮子、肉类的价格在这段时间会大幅向下波动,而骨头、羊角和牲畜的脑袋、蹄子,会像垃圾一样扔掉。在山南的村落建立几个手工作坊,夏天时收羊毛擀成毡子,秋天时收购皮子集中起来硝制。骨头、牛羊蹄子和不成型的角,则可以到草原上随便捡,或者随便给点儿精盐,向牧民们换,集中起来熬制胶。再定期把毡子、皮革和骨胶集中到一起,到月牙湖畔的市场上卖给前来做生意的口里人,换回日用品。短时间内,就能让山南那几个村子的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一个台阶!”

    “着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红胡子激动得直拍自己大腿,“到底是读过高中的,跟我们这些大老粗就不一样。要是你能早来两年,老子就不会穷得连百十个兵都养不起了!”

    “这些只是初级产品,技术容易,生产设备也相对简单。有几个木盆子,几口大锅,就能完成。”张松龄笑了笑,继续给出更高一层选择,“提纯盐的时候,我还在盐沙里头发现了天然纯碱。含量不高,但稍微变更一下流程,就能当作精盐的副产品生产出来!”

    “然后卖给老百姓蒸大白馒头!那种又酸又臭的黄米面饼子,我是受够了!”红胡子挥了下胳膊,大声强调。“原来还以为他们把黄米面发过了头,后来才知道,他们用的碱面儿,全是从墙根儿处刮下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夜里头撒下的尿!”

    “呵呵!”张松龄被逗得哑然失笑。当地百姓舍不得买碱面儿,也很难买到关内城里人日常用的纯碱,就采取土办法,从被雨水打酥了的老墙根刮下发白的土沫,自己熬制一种唤作‘小碱’的东西。用这种东西揉出来的面食,当然比不得用纯碱揉出来的面食松软,并且还带着土硝特有的尿骚味道,也难怪红胡子会大声叫苦。

    “你别笑。他们自己也知道小碱儿味道不怎么样,就是没办法而已。如果你能提纯出碱面儿,只要价钱合理,他们肯定抢着买!”红胡子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红着脸说道。

    “碱是肯定要生产的,但我更倾向于,把它作为保证白音跟咱们继续合作的条件,提供技术给他,让他的盐场来生产!”张松龄摇摇头,低声解释,“小王爷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咱们这边不断拿出新东西勾着他,就能让他不断想从咱们手里得到更多东西。轻易舍不得跟咱们翻脸!”

    “行,你说的算。”红胡子脑子转得一点儿都不慢,很快就明白了张松龄要把从盐沙里提取碱面儿的技术转让给白音的理由,点头表示同意。“就是,大头都给他占去了,想想就有点儿他娘的亏得慌!”

    “咱们自己虽然不生产纯碱,却可以用纯碱成品和提取骨胶的副产品,开作坊造肥皂!”见红胡子脸上带着明显的不甘心的,张松龄继续补充,“也是两三个人,用木头模具就能造出来。若是将来条件成熟了,还可以放入浴盐的配料,把肥皂变成香皂。只是做香皂的相关技术,我就不清楚了。需要托人去买资料!”

    “够了,够了,肥皂就够了!太高档的东西,估计也会跟浴盐一样,当地没几个舍得花钱买!”红胡子越听越高兴,像个小孩子般手舞足蹈。。

    “如果能保证游击区长时间不受攻击,还可以开碳窑、砖窑和石灰窑,烧木炭、红砖和石灰。不过这三样投入较大,窑也得专门从口里请老师父来帮忙搭。就只能暂时放在以后再考虑了。”张松龄回忆着自己老家那边的情况,继续说道。跟鲁南地区比起来,连最基本的工业产品都无法自给自足的黑石寨一带,就如同一张白纸。任何赚钱的产业都可以照搬照抄过来,根本不受任何限制。

    “没事儿,没事儿,饭要一口一口吃!真要起砖窑的话,咱们也未必能招募到那么多合适的工人!毕竟山南那边的老百姓,都是过来开荒的,家家都有自己的地!抽不出太多的劳力到作坊里帮工!”红胡子倒是知足,笑呵呵地说道。

    “那就先从最初级的擀毡子和熬骨胶做起。等条件成熟了,再考虑其他!”张松龄也怕一下子弄得东西太多了,反而乱了头绪。笑了笑,做出最后总结。

    “也不能光想着帮老百姓开作坊赚钱!得想办法教育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国家和民族!”红胡子斟酌了片刻,又做出一条补充,“如果光靠给好处争取民心的话,咱们能给出的东西再多,也比不过小鬼子!”

    “小鬼子根本没拿咱们中国人当人看,才不会主动给百姓谋取福利呢!”张松龄不敢苟同这个观点,笑着摇头。

    “那可说不定!”红胡子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现在小鬼子是相信凭借他自己的实力可以征服中国,所以才一味地仰仗武力。而万一他发现武力压制不能尽快奏效,便会尝试着其他手段。想当年,康熙爷一条“永不加赋”,立刻把大清的统治稳定了下来。那时候的满洲人,对中国来说,又何尝不是外来入侵者?!”

    “那.......?”这下,轮到张松龄惊诧了。他没想到,看上去并未读过多少书的红胡子,说起话来居然能如此引经据典。终大清一朝,满洲统治者都视其他华夏大地上的其他各民族为奴隶。所以才有了那句,“宁与友邦,勿与家奴”。但满清的统治却延续了二百余年。究其原因,统治集团敢于主动让利于被征服者,起了相当大作用。特别是康熙朝的永不加赋,虽然只落实到了有限的几个省份,却让终日食不果腹的小老百姓们,又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又找到了苟活下去的理由。

    红胡子想得无疑比张松龄周全,点点头,继续强调,“除了切实给他们的好处之外,还得想办法教育他们!特别是当地的年青人。即便从给咱们游击队培养后备力量的角度,也应该这么办!”

    这就不是张松龄所长了,他只剩下了瞪圆眼睛干听的份儿。红胡子想了想,继续说道:“你最近培训新兵时,给大伙讲的那些东西,我觉得很好。咱们不妨在山下也开一个夜校,由你、小吴和游击队里其他读书相对比较多的人当老师,教周围百姓读书识字。顺便也对他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还有,你们青年学生会唱的那些歌,也捡熟悉的,教给新兵和百姓们几首。可以鼓舞士气,也可以寓教于乐!”

    “叫他们读书,还教他们唱歌?!”张松龄的思路有点跟不上红胡子的脚步,望着对方的眼睛,诧异地重复。山南那些口里来的移民,基本上连他们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在他们之间普及教育,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于唱歌,让一群闲下来只会哼**小调的家伙们,喜欢上慷慨激昂的抗日歌曲,不是太难为人了么?!简直就是教一群鸭子学狗叫,谁是那块材料啊?!

    “对,你先从在附近村子里有家的新兵教起,然后再带着他们去教山下的百姓!慢慢来,只要调子好听,他们肯定会学。学着,学着,就明白里边的意思了!”红胡子对自己的设想非常有把握,笑呵呵地给出相对具体的实施方案。

    “那我就试试吧,不过我很久没唱过了,未必还记得几首!”张松龄虽然不太相信红胡子的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却也不在乎做一些尝试。毕竟游击队的日子太单调了,多一些歌声,也能给日常生活平添几分乐趣。

    他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当晚从红胡子这里告辞回到宿舍后,就借着煤油灯光,把自己还能想起来的抗战歌曲,逐一回忆了出来,誊抄在了纸上。

    最深刻的,就是那首《五月的鲜花》,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当初彭薇薇一句一句教他唱歌时声音,至今还在他心底回荡。几乎不用刻意去想,便能跟着哼出全部旋律。

    另外一首至今不曾遗忘的,就是那曲《松花江上》。那是当年血花社的青年学子们最拿手的曲目,每次唱起,必会引发无数人含泪相和。

    带着对逝去的恋人和朋友们的思念,张松龄把这两首歌,作为优先选择,尝试着教给了游击队的新兵们。最初场景果然如他所料,五音不全的新兵们怎么唱都不是歌曲原来调子,演绎出来的旋律五花八门。但是很快,便有人渐渐被歌声感动,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进去,全心全意地唱出了歌曲的每个音节,每一个字符。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一次唱歌时间结束,张松龄满意地举头张望。却意外地发现,红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新兵教室的窗外。倾听着悲怆的旋律,整个人静如一座雕塑。

    东北人红胡子,做过山贼,东北军连长,八路军游击队大队长。没做过亡国奴!

第二章 逆流 (三 下)

    第二章逆流(三下)

    “大家先拿出生字本来,把昨天教的汉字复习一遍。我五分钟之后就回来!”张松龄眼神好,发现了红胡子站在窗口,赶紧安排新兵们暂且自学,迈步迎出了门外。“王队,你找我有事?!”

    “噢,有一点小事!”红胡子迅速抹了一把脸,再度抬起头来时,就又变成了平素那个笑口常开的小老头儿,“我没打扰你上课吧?!”

    “没!这节文化课刚刚开始,头五分钟是例行唱歌,活跃气氛。然后才会进入正式课程!”张松龄摇摇头,笑着解释。

    “那就好,那就好!”红胡子脸上堆满了笑,嗓音却暴露了他情绪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幅度的波动,“我是怕,我是怕打扰你教学生,所以才没敢喊你出来!,唉,咱们还是走远点儿说吧!就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不想让新兵们看到自己失态,他微笑着,向张松龄发出邀请。张松龄理解老人的想法,点头答应着,迈步跟上。二人肩并肩慢慢走出了五、十米,待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均匀了,才在一棵开满了花的沙枣树下缓缓停住了脚步。

    初夏的沙枣树开满了黄豆大小的白花,味道又香又甜,浓得令人迷醉。红胡子先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然后带着几分赞赏的意味问道:“教了几首歌了?好像效果还不错嘛!”

    “一共教会了三首,大伙学习的积极性很高,对为什么而战的问题,也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张松龄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约略带有几分惭愧。半个月前红胡子提议教新兵们唱歌的时候,他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能看到成效。还以为每天累得连爬上床力气都剩不下的新兵们,对唱歌提不起什么兴趣。谁料半个多月下来,唱歌反而成了新兵们最喜欢的功课,丝毫不亚于端着步枪用复装子弹进行实弹射击。

    “不错,不错!我看到大伙精气神儿都明显跟刚入伍那时不一样了!照这样下去,估计不用了两个月,他们就能正式走上战场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可比当初我一个人鼓捣强太多了!!”红胡子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表扬!

    “是王队指导有方,赵队长、郑队长和吴组长,也没少给我帮了忙!”张松龄不敢贪功,摆着手回应。

    “该是谁的成绩,就是谁的!他们干了多少活,我心里头还能没个准数儿!”红胡子横了他一眼,笑着数落,“你这孩子啊,也不从哪学来的这么多毛病。生怕自己做了那根出了头的椽子!在游击队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能有人找茬打击你?!甭说我不会答应,弟兄们的眼睛里也揉不进那粒儿沙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赵中队长他们真的帮了不少忙。至少,骑术都一直是他在手把手的教!”张松龄被夸得脸色愈发红润,摆了摆手,讪讪地解释。

    “行了,你就不用谦虚了。反正即便给你表彰,也只能是口头的。我这里拿不出什么奖金来!”红胡子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然后迅速把话头转到游击区的建设上,“开作坊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我这几天没顾上下山去看,你跟我汇报一下进度!”

    即便他不专程过来问,张松龄也会主动上门找他汇报。想了想,非常利落地回应,“第一座毡子作坊已经投产了,就在山下的小刘庄上。我把整个建设过程都记录了下来,跟工具图纸一并交给了郑小宝他们几个,让他们在临近的其他三个村子也照猫画虎,各开一个制毡子作坊出来。他们正拿着图纸跟村委会的人商量呢,只待谈妥了条件,就立刻组织人手动工!”

    “那岂不是一下子就有了四个制毡作坊,会不会多了些,能卖得掉么?!”红胡子知道张松龄是个实干家,却没想到他的动作快到了这种地步。愣了愣,迷惑地追问。

    “不多,不多!”张松龄笑着摇头,“没机器帮忙,制毡子就成了纯体力活,四个作坊同时开工生产,每月也就是三百来张毡子的产量。那东西,蒙古人翻新毡包就能用得上。只要价格合适,绝对不愁没销路。”

    “蒙古人自己不擀毡子么?还是买来的比他们自己动手做还便宜?!”红胡子知道自己对工商生产属于外行,想了想,很是认真地向张松龄请教。

    “蒙古人自己也擀毡子,但只有白色和棕色两种产品,并且大小也非常随意。不像咱们在作坊里生产的,可以根据事先的设计,分阶段把棕色的羊毛掺进去,弄出非常好看的花纹来。并且咱们作坊用的是统一的量具和模具,造出来的毡子每块都一样大小。远比牧民们自己擀出来的整齐!”

    唯恐红胡子听不明白,顿了顿,张松龄继续补充,“这样,他们下次翻修毡包时,根本不用怎么费心思裁剪。直接把已经烂掉的那块扒下来,就能替换一块新的上去。所以即便咱们的货买得比他们自己造的贵一些,他们也会跟咱们买。况且马上就入夏了,羊毛价钱眼瞅着一路往下跌,除了咱们的作坊,谁也没实力花钱把牧民们手中的羊毛全包下来!”

    根据季节变化,以一年中最低的价格,大批吃进原材料。再以相对平稳的价格,均匀卖出成品。道理很简单,但除了游击队之外,方圆几百里谁也想不到这个点子,更没实力和组织能力来成批地开办制毡作坊。红胡子虽然不懂做生意,可经张松龄稍加点拨,便明白了其中道理。笑着点了点头,非常高兴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能够把货卖掉,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干。上头如果问起来,自然有我来应付他们!”

    “怎么,上级部门有不同意见了?”张松龄非常敏感,立刻皱着眉头追问。

    “肯定有。毕竟你做得这些尝试,都是咱们察北军分区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不光察北军分区,就是察南、河北那边的几个军分区都算上,咱们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红胡子不想隐瞒,有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咱们既要发展,又不能像军阀那样盘剥百姓,不自己想办法赚钱,难道还等着中央政府发军饷么?!甭说中央政府发不下军饷来,即便有,能有几毛钱落到咱们头上?!”

    “这倒是!”张松龄被红胡子的说法逗得低声而笑,心里头,却依旧觉得不太舒服。军分区那边这么快就有了不同声音,肯定是游击队里头有人主动向上级部门反映了情况。否则,以双方之间的距离,游击队内部发生的事情传播到军分区,至少得两三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到那会儿,自己的毡子生意已经做到口里去了,根本不可能再轻易停下来。

    “有反对声音不怕,咱们可以用事实来说服他们!怕的是没反对声音,却悄悄地下绊子!”猜到张松龄心里头会有疙瘩,红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开导,“我们八路军的干部,也都是吃米长大的。不可能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那样,每个人就成了拴着线的皮影了,根本不可能是活物!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干,我负责跟上头打嘴皮子官司。只要咱们站住理儿,即便上头有不同意见,我也有把握让他们无法干扰到作坊的正常生产!”

    “嗯!”张松龄点点头,轻轻出了一口长气。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头就想起了当年老二十六路特务团在核桃园跟小鬼子死拼,以黄副司令为首的一群人在背后给特务团下刀子的事情。那场经历,让他彻底认清了人性之卑劣。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红胡子心里头倒没那么多弯弯绕,介绍完了上头对作坊的关注,又继续问道:“村子里的百姓们反应怎么样,愿意进作坊打工么?你打算怎么给他们结算?!”

    “还行!”说起实业方面的事情,张松龄心情迅速又好了起来,“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咱们出资金和技术,村子里出场地。产品由咱们统一收购。赚到钱后再扣除垫付的成本,利润三成归村委会支配,七成上缴到游击队。村子里的工人按天算钱,每天上午和下午各干五个小时,中午两个小时回家吃饭休息。大工干一天给发三角钱,小工给一角五。若是加班的话,工钱再按小时折算。一个月最多工作二十四天,休息六天。工钱先由咱们游击队垫付。”

    “那一个月辛苦下来,最多才能赚到七、八块钱啊。”红胡子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有些不安地说道,“会不会少了一点儿?擀毡子可是个体力活!”

    “比起口里那边的工厂来,肯定是少了。”张松龄笑了笑,轻轻摇头,“但比起种地,还是强出了许多。您甭看这边家家都有自己开出来的荒地,可忙活一整年下来,每个壮劳力扣除了口粮,也就能赚七、八块大洋的样子。给咱们工厂干,一个月差不多就能顶一年,所以咱们不愁招不到工人。我现在招工,是优先照顾家里头有人参加了咱们游击队的,剩下的名额,才交给村委会去分!”

    “这.......”红胡子还是觉得张松龄定的工钱有些黑心,但游击队自己的情况在那摆着呢,也不可能赔了本钱去赚吆喝。想到此节,把又是把心一横,大包大揽地说道:“就按你的方法办,等将来赚到了钱,再想办法补偿工人们一些就是。”

    “等骨胶作坊和熟皮子作坊开起来就好了,这两样利润更大,也更容易向口里来的商人出货。眼下我的想法是,先通过擀毡子,让村民们接受作坊的存在。然后,再利用毡子作坊培训出合格的工人,然后再建立新的作坊。由容易到难,循序渐进。等到将来,甚至连子弹复装,都可以交给村子里的专门作坊来干。咱们提供技术和废旧子弹壳,然后收购成品就行。可以节约下战士们很多时间!”张松龄想得很长远,耐心地向红胡子介绍。

    前面的一些安排,红胡子早有印象,听得连连点头。听到了最后一句,却被张松龄的大胆吓了一跳老高,“怎么,连子弹复装,你也准备交给村民来做。他们,他们干得了么?”

    “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张松龄得意地点头,“无非是把子弹壳融化成铜水,再倒进事先做好的模具里铸造子弹头,然后用砂石将子弹头打磨光滑,复装回去而已。如果分成几道工序,交给村民们来做,每个小组专门负责一道工序的话,速度会比现在快得多。成品率也能更有保证!当然,近期还是要由咱们自己营地内的作坊来做。第一子弹的原材料供应不上,第二,现在交给村子里,也会引起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听他说不是立刻来做,红胡子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内,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强调:“嗯,就跟你上次说的砖窑和石灰窑,要等条件成熟时再考虑!对了,村民夜校那边,你是不是也抓紧时间安排一下?如果需要我这边配合的话,尽早跟我提!千万别抻着!”

    “最近我时间上有点安排不开!”张松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犹豫着回应。“但是,吴组长好像跟我说过,他不介意给我提供一些帮助。要不,您问问他,愿不愿意把这件事情独自承担下来?!”

    “你是说小吴?!”红胡子皱着眉头,困惑地看向张松龄。从后者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虚伪的神色。轻轻点了几下头,继续说道:“那好吧,我就去问问他。也对,我的确该给他压点儿担子了!否则事事都依靠你,把你累垮了也是个麻烦!”

    张松龄的本意就是把电讯组拉进来,分走一部分自己的功劳。免得组长小吴整天斗鸡一样盯着自己,令双方心里头都不痛快。此刻见红胡子答应了自己的建议,便笑着说道:“吴组长学历比我高,又专门学过如何发动群众。他当这个夜校的负责人,肯定比我更合适。您就放心好了,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夜校的成绩,就能把新兵营远远甩在后头!”

    “你小子,就会找借口偷懒!”红胡子伸手在张松龄的脑袋上揉一把,有些无奈地数落。是哪个向上级部门反应了游击队正在开作坊的创举?不用猜,他心里头就如同明镜一般。而以张松龄的聪明与老成,肯定也会想到上级部门能这么快掌握游击队的动向之原因所在。接下来做出一些防备性举措,也就无法避免了。

    但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张松龄并没有想去找小吴的麻烦,而是主动把一件相对简单并且能快速干出成绩的事情,转让给了后者。这就显示出了两个年青人之间境界的差距,也无形中证明,他红胡子看人的眼光一点儿都没错。自己的事业日后绝对可以交给此小胖子,哪怕他的思想觉悟提高得稍慢一些,也大可放心。至少,不用怕他把队伍往阴沟里头带!

    又看了张松龄那年青得不像话的面孔一眼,红胡子笑着将他推开,“行了,我这里没别的事情了!你赶紧回去给新兵蛋子上课去吧,估计他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那我就回去了!有事情您尽管直接来找我!”张松龄又客气了一句,转身走向专门开辟出来供新兵学习的教室,脚步在不知不觉就间,就变得有些轻松。

    “这小胖子!心眼儿真多!”望着他快速远去的背影,红胡子笑着自言自语,“好在没什么坏心眼,要不然,还真没人能治得住他!”

    笑罢,一边揉着自己站得发酸的老腰,一边慢慢往指挥部走。才走出了三、五十米,在一座房子之后,突然闪出了电信组长小吴那张文质彬彬的面孔,“王队,能耽误您几分钟时间么?我想找您说点儿事情!”

    “能,有什么不能的!”红胡子看了看自家手腕上已经老掉牙的表,微笑着点头,“怎么了,电台的电池又不够了?!那你可尽量省着些,这东西在附近根本没地方卖!游击队目前的存货,还是靠人家小张队长的面子,从晋绥军独立营那边讨过来的呢!”

    “嗯,我知道,我已经尽量省了!”电信组长小吴被说得脸色发红,讪讪地解释,“就是因为咱们这边的地势太低,不太容易接受到电波,所以才不得不将功率开大了些。”

    “你心里头有数就行了!我不懂这些!”红胡子点点头,笑着补充。虽然心里头觉得小吴做事眼高手低,他却不愿意太伤对方自尊。毕竟这孩子是从军分区直接补充下来的,自己多少得给首长们留点儿面子!

    “我想办法在电池上打几个孔,加些精盐进去,就能让它更耐久一些!”听红胡子不打算深究,小吴赶紧想办法弥补自己的过失。

    “嗯,你自己能想办法解决就好!”红胡子点头表示嘉许,“找我什么事情?上级领导又有新指示了?”

    “没!”电信组长小吴笑着摇头,“我找您,是想说一说毡子作坊的事情。张中队长制定的管理制度,我不知道您看了没有?”

    “已经交到我那了,还没来得及看!”红胡子的眉头又轻轻皱了起来,带着几分不满轻声回应,“怎么?你在里边发现了什么问题?会影响生产么?”

    “这个,也不能说是问题!”小吴抬头看了一眼红胡子的脸色,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底气不足,“单纯,单纯从作坊管理的角度,不算什么问题。张中队长家里是开铺子的,知道怎么让学徒出力气干活,知道怎么样才能获取最大的利润!”

    “嗯!”红胡子只是轻轻沉吟了一声,对小吴的评价不置可否。

    “但是,从其他角度,这个示范作坊,对工人却太狠了些!”小吴斟酌着词句,尽量不用‘剥削’这个字眼,“我是说,他把铺子里头对待学徒和长工那套,几乎照搬进了作坊。每天上工时间固定得非常死,中间上厕所要向工长请假,喝水要请假,上下班时间都固定得死死的。迟到、早退,都要扣工钱,也不管工人们是不是生了病,是不是有其他原因!工资原本开得就很低,每个月再七扣八扣下来,我怕跟城里头的血汗工厂都有的一拼!”

    “哦?!”红胡子脸色迅速涌起一抹怒意,不是因为张松龄苛待工人,而因为小吴故意找茬制造矛盾。“你已经去作坊里头看过了?跟工人聊过没有,这都是他们的意见么?”

    “还没!”电讯组长小吴被问得脸色又微微一红,讪笑着解释,“张中队长把管理条例拿过来,让我给他提意见。我怕贸然说了自己的想法,惹他不高兴。所以才想事先跟您沟通一下!”

    “那你就先去作坊里干几天活,问问工人们的意见再说!”红胡子上下打量着小吴,低声命令,“手头的工作暂时先交给你的组员,你亲自下工厂里看看。正好,我准备在村子里头给百姓们开个夜校,教他们读书、识字和抗战救国的道理,你也把校长的责任承担起来!”

    “我,我.....”当校长教百姓读书识字,向他们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小吴不在乎。但是去作坊里和满身汗臭的工人们一道去擀毡子,却让他想想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那是纯粹的体力劳动,压根儿不该他这大学毕业的人间骄子去做。虽然就在一分钟之前,他还口口声声代表工人们抗议张松龄的剥削!

    “怎么,你怕了?”红胡子不用猜,就能想到小吴的心思。笑呵呵地看着对方,低声激将。

    “不,不是怕。我,我家是南方的,没干过擀毡子的活!”小吴当然不愿意认耸,立刻大声替自己辩解。

    “那就去试试,不会可以学!相信以你小吴的聪明,半天就能学会!”红胡子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一锤定音,“不用你一直干,只在作坊里擀两个星期的毡子就行了。等你跟工人们混熟了,了解到他们的真实想法和难处,再回来提意见,不是更有说服力么?!”

    注:上一节提到韩复渠,这里再补充几句。韩氏当年虽然有很多劣迹,但在主政山东时,却的确把山东省当自己的长久基业建设。请了很多当时的牛人除谋划策,试图从根子上解决农村问题,也曾经大力兴办实业,兴办教育。所以笔者认为,后世提及韩,不应因其过,便掩其功。

第二章 逆流

    第二章逆流(四上)

    给张松龄上了半天眼药没起任何作用,反而把自己给送到了作坊里当工人体验生活,甭提电信组长小吴心里有多郁闷了!然而他却不能抗议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对待,毕竟游击队大队长红胡子本人,也经常亲自下到营地内的浴盐作坊和子弹复装作坊里帮工,活干得一点儿也不比年青的工人们少。

    带着几分死也要争一口气的念头,电信组长小吴跟其他技术骨干交卸了工作,第二天一早就下了山。才在作坊干了两天,他就累得浑身上下肌肉酸疼,整个人都如同散了架子一般。这还是工友们看在他是游击队的人的份上,刻意让他少干活多休息的结果。

    “不行,怎么着也不能让一个国民党比下去!”夜里躺在老乡家的火炕上,电信组长小吴咬牙切齿地发狠。通过这两天实地考察,他倒不再认为张松龄给工人们开的薪水太少了。就这种每天不过是三角的低廉工钱,还有人天天跑来跟自己打听游击队的新作坊什么时候能招工。如果作坊真的像上海滩上那些新型工厂那样,给工人们开出每天五角到一块的报酬标准,估计前来报名干活的人得打破脑袋,山下大部分农田都得直接抛荒。

    况且手工制毡的效率,也实在低得可怜。照当前的产量,扣除给工人们的报酬之后,作坊也就是勉强保本运营儿而已。当然,随着工人熟练度的提高和原材料价格的波动,今后作坊的收益还会慢慢增加,可那也非常有限,绝对不可能像他自己原来想的那样,让整个游击队变成新的“剥削”阶级,骑在工人们头上作威作福。

    作为这个年代难得一见的大学生,晋察冀军区的后备干部重点培养对象,小吴轻易不会放弃自己的骄傲。既然在作坊管理方面输给了张松龄一次,他就绝对不肯被眼前的艰苦劳动吓退,再输给张松龄这个前国民党军官第二次。咬着牙又坚持了六天,硬是撑到了第十天轮休的时候,才收拾了一下行李返回山上再次向红胡子汇报工作。

    这一回,他的汇报就言之有物了许多。几个针对作坊管理和日常生产方面的建议,也比先前言之有物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理想化色彩,但终归不是乱放空炮了。红胡子对此非常满意,看了看小吴迅速变粗了一圈的胳膊,笑着说道:“下一阶段,你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村民夜校上了。作坊的事情,有时间过去转转就可以。否则,老让你这么一个大学生去擀毡子,也真是委屈了人才!!”

    “不委屈,不委屈!这也是我跟劳动大众接触的机会!”虽然心里头登时就是一阵轻松,电信组长小吴却坚持要于作坊里再干一段时间,“夜校我可以在晚上下班后开,反正眼下还没几个人报名,暂时未必开得起来!”

    “那你以后就上午去作坊里调研,下午筹备村民夜校!什么时候想从作坊里抽身了,自己做决定就行!”红胡子想了想,笑呵呵地做出新的安排。

    “至少干满一个月吧,两周时间真的太少了,了解不到什么深入内容!”小吴抬头看了看红胡子,主动给自己加量。先前说好的是两个星期,如果干一个星期整天,剩下的一个星期只干半天,则有中途当了逃兵之嫌。他可不想落下这种话柄,日后在张松龄面前抬不起头来!

    “随你,但是记得把枪带上,注意自我保护!山南那一带虽然是咱们游击队的地盘,毕竟不像在营地内这样安全!”红胡子点点头,很是认真地吩咐。“需要领子弹的话,我给你批条子。你用的是支勃朗宁撸子吧,前几天我刚让小张从周黑碳那边换了点儿口径七点六五的子弹来,刚好你能用上!”(注1)“嗯!子弹我那里还有一些,等需要时,我再找您领!”猜到这批子弹是大队长专门给自己换的,小吴心里头很是感动。然而他却不愿接受对方的照顾,特别是不愿意欠张松龄的人情。

    “嗯,随你。反正眼下游击队里只有一个人用撸子,那批子弹就给你留着,什么时候用都可以取!”红胡子挥挥手,不再这种小事上lang费时间。

    紧跟着,他又跟小吴聊了一些部队建设以及与上级领导联络的事情,越发觉得该早点儿把年青人放到下面去熏一熏人间烟火。而电信组长小吴也因为红胡子专门给自己弄子弹的举动,心里头变得平衡了许多。说出的话来也越发显得见识非凡。连带着对张松龄的看法,也变正面了许多。

    双方谈得非常愉快,不知不觉间,就把先前的隔阂消融在了无形当中。第二天小吴下山,精神就变得愈发抖擞,隐隐间已经有了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味道。

    一些先前曾经被电信组长小吴慢待过的游击队员们看到了,难免在背后悄悄嘀咕,“得瑟什么呀!见了面儿连招呼都不愿意打!都给下放到作坊里当工人了,还把眼睛长到脑袋顶上!”

    “人家是先去作坊里头锻炼一下,然后另有大用!你没见大队长给他专门换了撸子的子弹回来么?!”有的人则持另外一种观点,望着小吴的背影满脸羡慕。虽然有了集市、盐场和作坊的收益,游击队资金依旧非常紧张。在战士们还用着复装子弹的情况下,大队长专门用造价不菲的浴盐从周黑碳那边换勃朗宁子弹,就有点儿太照顾小吴了,也难怪个别人心里头不平衡。

    “去!那是看在上级领导的面子上,哄孩子不哭而已!姓吴的再受宠,还能咱们张胖子比?!从去年入伍到现在,我就没见到胖子身边那两支盒子炮什么时候空着过!”能用来打击小吴的,最佳人选就是张松龄。在大伙眼里,张胖子无疑比小吴更受大队长器重,更年青,也更有本事。

    最关键一点,张胖子远比小吴会做人。无论见了谁,都是一幅笑脸,都肯主动挥手打招呼。从来不摆什么大知识分子的架子,也不会动不动就板起脸来给大伙挑毛病。

    所以大伙都认为,张胖子受器重是应该的。特别是在听说了张家大哥曾经给游击队捐献了数根金条之后,愈发觉得小胖子在游击队内能有今天的地位理所当然。

    “人家胖子的哥哥,可是给咱们游击队捐了金条的!他小吴,给咱们游击队带来过什么好处?!”

    “紧箍咒呗!你们没看到,隔三差五就有上级的指示,从电讯组里头拿出来么?”私底下说闲话,难免就会跑题,并且越跑就越刹不住舌头,有的没的一股脑乱说。

    “还有小报告,凡是风吹草动,直接一个电报就发给上头了!”越说,大伙越离谱。连电信组的日常工作,都遭受了池鱼之殃。

    “对了,我还听说这回姓吴的之所以被罚到作坊里劳动,就是因为他私下打胖子的小报告,被咱们大队长发现了!”一个从马贼队伍改造过来的战士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向身边的同伴透漏。

    闻者立刻炸了锅,怒气冲冲地替张松龄抱打不平,“啥!还有这事儿?1他可真没良心!如果不是人家小胖子想出的赚钱的法子,他小吴,甭说有撸子子弹用了,连吃饭,估计都得自己去山里头挖野菜!”

    也是前一段时间电信组长小吴太拿架子的缘故,他在游击队中的口碑和威信,远远不及曾经舍身救过大伙性命的张胖子。听说他曾经向上头给张胖子打过小报告,几乎每个游击队员,无论是老游击队骨干、由马贼改造战士和刚刚入伍的新战士,都义愤填膺。这还了得?一个才到营地没几天的家伙,就敢给咱们张中队长使绊子!难道欺负大伙都没长眼睛么?任由他这么搞下去,说不定哪天,他就敢给咱们王大队长上眼药。到那时,大伙即便想打报不平也晚了!

    越想越气,大伙就纷纷开始数落小吴身上的缺点。什么打饭的时候总喜欢挑好菜吃了,什么见了人从来不打招呼了,什么老端着干部架子鸡蛋里挑骨头了,如是种种,不一而足。最后连每天饭后立刻漱口的习惯,也成了小吴不合群儿的表现。嫌咱们游击队饭菜脏,你别吃啊!吃完了立刻洗嘴巴算什么,有种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这股自发而起的怒潮,很快就被赵天龙感受到了。听闻电信组长小吴曾经打过自家好兄弟的小报告,他也非常生气。寻了个机会私下找到了张松龄,低声问道:“怎么回事?我听说小吴暗中给你使绊子了?!需要收拾他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就不信,没人敢管这小白脸子!”

    “没有的事情!”张松龄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得到类似承诺了,哭笑不得地解释,“他一个新来的,还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了,咱们王队,也不是那种耳朵软的人!”

    “也是!”赵天龙想了想,觉得张松龄的话很有道理。大队长王红有主见,有担当,只要他老人家还没糊涂,小吴即便把黑状告到天上去,也无法拿张松龄怎么样。尽管如此,他依旧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低声说道:“反正,你别故意忍着他。某些人就是喜欢捏软柿子,你越忍让,他越踩鼻子上脸!大不了,我跟你一起蹲紧闭!”

    “行,行,我不忍着!”张松龄心里头虽然很感动,却真的不想小题大做,摇摇头,笑着回应。“你见我忍过谁呀!我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么?!”

    “那山下夜校的事情怎么归他管了,原来不是说好了由你挑头干么?!”赵天龙却依旧不放心,继续皱着眉头刨根究底。

    “我有几个脑袋啊?啥事儿都干,还不活活给累死?!”张松龄又看了他一眼,苦着脸解释,“教新兵打枪识字,给中队长和小队长们上战术课,还要抽空下山去带着郑小宝他们几个建骨胶作坊。再不把夜校的任务推出去,我就不用回山上睡觉了!”

    喊完了累,他又猛然想起王胡子犯病时那吓人的脸色,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有空来来帮我打报不平,还不如抓赶紧去疤瘌叔那边,催他想办法给咱们大队长治病。只要由王队他老人家在,任谁都翻不起风lang来!”

    “我早就催过了!”提起红胡子的身体状态,赵天龙也是忧心忡忡,“老疤瘌说,王队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苦,体力早已透支干净了。眼下只能慢慢用药一点点儿往回调理,想要迅速见效,除非咱们能找到百年以上的长白山老参!”

    “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张松龄一听,就立刻皱起了眉头。老张家的货栈曾经帮人从东北那边捎过老山参。只是二三十年的模样,就要卖到上百块现大洋。如果参龄是一百年以上,恐怕价格得往一千块大洋以外数。眼下就是把游击队的家底全掏空了,也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来!

    “所谓四两为参,八两为宝!”赵天龙嘬了嘬嘴巴,满脸沮丧,“一百年的老山参,怎么着也得半斤以上。搁在过去都是贡品,有钱都没地方买去!”(注2)“那也不能干看着王队的身体就这样一天不如一天!”张松龄叹了口气,不甘心说道。红胡子就像一座厚重的大山,有他在,哪怕什么事情都不干,自己就觉得心里头踏实。而万一哪天红胡子一病不起了,上级再派一个小吴这样的人来当队长,自己还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我已经给以前的江湖同行发帖子了,托他们帮忙找。找到后,我按双倍重量的金子付帐!”赵天龙想了想,再度补充。

    虽然希望很是渺茫,但凭着入云龙当年在江湖上的名头,毕竟还有可能找到。想到这儿,张松龄心里多少舒服了些,又叹了口气,低声跟赵天龙商量,“如果你手里还有积蓄的话,我想下次交易的时候,跟酒井高明问问。也许,他能从伪满洲国那边帮忙找一下。”

    “也没多少了!”赵天龙咧了一下嘴,苦笑着回应,“我是想,如果能有人找到百年老山参,我就偷偷溜下山,找个黑布把脸蒙住,去德王的地盘上再干一段时间老本行!不过你要找酒井换的话,我倒可以给你几样东西。都是些有年头的小玩意儿,谁也说不出到底能值多少钱,但肯定不是大路货!”

    “行!大后天就有一个集,我下去摆个摊子等着酒井。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咱们这就去把东西拿过来!”此刻张松龄心里哪还顾得上什么文物不文物,只要能给红胡子治病,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过我不能白给你,你也得帮我一个忙!”赵天龙却不肯立刻动身,笑着敲起了好朋友的竹杠。

    “什么事情,你还用绕这么大弯子?!”张松龄愣了愣,看着赵天龙的眼睛,有些不解地追问。

    赵天龙被看得非常不好意思,赶紧低声解释,“开玩笑,我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今天来找你,除了想帮你出气之外,的确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你帮忙拿主意!”

    “那你就直说呗!咱俩之间,还用得着这样客气么!”张松龄不理解赵天龙何时变得如此客气,笑着催促。

    “我,我......”赵天龙四下看了看,确信没人偷听,才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地说道:“我,我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红胡子,咱们王队,前几天刚刚找过我。他问,问我想不想加入***!”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张松龄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非常郑重地追问。

    “我,我,我不知道啊!我跟他说需要几天时间来考虑!但考虑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拿定主意,所以,所以才想过来跟你商量一下。你读书多,眼界也宽。你说,我该怎么回答王队?!”赵天龙红着脸,像考试时作弊被抓到的小学生一样忐忑不安。

    “我也不知道!”张松龄摇了摇头,低声回应。见赵天龙眼睛里露出了失望,他又咧了一下嘴,迅速补充,“王队也问过我同样的话,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入党!”

    “怎么会呢,你读了那么多书?!”赵天龙被这个答案给弄愣了,望着张松龄,满脸难以置信。

    “这跟读书多读书少没什么关系!”张松龄被问得哭笑不得,跺着脚回应,“我是对***了解太少,所以才不敢乱下决定。”

    “我的了解,比你还少!”赵天龙点点头,心有戚戚。“可咱们王队说了,让我先看看,***员都是什么样,就知道***值得不值得我加入了!”

    “那你觉得,***员都什么样?!”张松龄也从红胡子嘴里听到过相似的话,沉吟了片刻,低声问道。

    “王队、还有牺牲的吕队,大周他们几个,当然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赵天龙想了又想,决定跟好朋友实话实说,“如果***都是他们这种人,我当然巴不得立刻加入进去。可小栓子,小栓子他居然也是***员!还有老找你麻烦的那个小吴,还他娘的是***的干部!”

    他最瞧不起的人,就是自己的同门师弟赵小栓。虽然后者一直地低声下气地往他身边凑,请他原谅自己年少时犯下的错误。可一想到师父和其他师弟们的死,赵天龙就无法把赵小栓当兄弟看待。甚至连带着,对赵小栓这种人都能混成***员的事情,也充满了不解。

    张松龄心里对赵小栓的成见没赵天龙那么深,却不太看得惯电信组长小吴。虽然表面上,他从来不愿意跟小吴争什么风头。他留下游击队里,是为了打小鬼子,不是为了做官。如果想做官的话,红胡子的军衔,都没有他当年高。直接想办法去投靠自己的老上司孙连仲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大周章?

    然而考虑到好朋友的前程,张松龄还是采取了谨慎的态度。“你自己拿主意吧,我真的帮不了你!”笑了笑,他口不对心地说道。脑海里却一直盘旋着红胡子的那句话,‘你看看***员啥样,就知道***啥样?!你看看***员啥样........’“这话,不等于没说么?我要是自己能拿主意......”赵天龙急得脑门子直冒烟,皱着眉头抱怨!

    “呯!”一声清脆的枪响,将二人的对话瞬间打断。距离很近,并且不是训练用的复装弹,复装子弹的声音远比这个沉闷。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立刻抓起盒子炮,冲出了门外。同时大声向周围喊道,“都不要慌,先看看哪里打枪。机枪组,上寨墙,把马克沁先架起来!”

    “是!”机枪手们答应着,向寨墙跑去。其他游击队员们看到了主心骨,也纷纷停住了脚步,开始着手整理身上的步枪和子弹带。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又侧着耳朵听了听,没听见其他枪声。迟疑着互相对望了一下,大声命令,“各小队集结,原地待命!王队马上就会过来。我和张队长先去门口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边说着话,他们两个一边大步朝营地门口走。才走出十来步,就看见郑小宝捂着胳膊,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看见张松龄,立刻大声呼救,“胖队,赶紧骑马下山去追!吴组长,吴组长被敌人给抓走了!”

    注1:这里指的是勃朗宁m1910,因为枪口套的前缘上加工了一圈滚花,所以俗称花口撸子。因为造型美观、性能可靠且携带方便,在三十年代中国的上层社会持有量非常巨大。在八路军中主要是妇女干部和技术干部使用,少数追求时髦的男性高级干部也会当作奢侈品收藏。

    注2:古制,一斤十六两,八两即为半斤。野人参长到了八两重,需要上百年,非常罕见。

第二章 逆流 拢

    第二章逆流(四下)

    “什么?!”张松龄的脑袋嗡地一声,大惊失色。眼下营地内纷纷传言,电信组长小吴是因为跟他起了矛盾,才被红胡子打发到作坊里劳动锻炼的。如果此刻小吴出了事情,不光是他,连大队长红胡子都要落下一身麻烦。

    “到底怎么回事儿?吴念祖是什么时候被抓住的,谁抓了他?!”危急关头,作为局外人的赵天龙,思维远比身处局中的张松龄清楚,上前扶住摇摇欲倒的郑小宝,大声追问。

    “刚才,半个多小时之前!”郑小宝强忍住伤口的疼痛,大声回应,“刚才我正在老乡家吃晚饭,突然听见附近有枪响。赶紧跑过去查看,刚好看见有几个穿着黑褂子的人把吴组长架到了马背上!”

    “你手里的枪是烧火棍啊,怎么没把他们拦下来?!”闻听此言,赵天龙心里也着了急,瞪圆了眼睛喝骂。

    半个小时之前电信组长小吴就被人绑架走了,即便现在自己就骑着马去追,也未必能将绑匪追上。况且眼下天已经黑了,绑匪只要寻个僻静所在藏起来,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将他们找到。

    “我,我开枪了!但是没拦住他们!然后我就赶紧骑着马回来搬救兵,快到营地门口的时候,还朝天上打了一枪示警!”郑小宝被骂得晃了晃,满脸委屈的辩解。因为要节约子弹,自己的盒子炮里头,平素只有一个弹夹是满的。同时对付五个敌人,能全身而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将对方拦下来?!

    “不怪小郑!他赶回来搬救兵是对的!敌人是有备而来,寡不敌众,他即便把性命拼掉,也无济于事!”张松龄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清醒,主动替郑小宝辩解。

    山南的村子距离营地足足有四十多里,郑小宝在负了伤的情况下,只用半个来小时就骑马跑回了营地,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换了个头脑不够聪明的人,恐怕早已经死在绑匪的枪下了,根本不可能让游击队及时得到消息。

    算算山南村落到营地的路程,赵天龙也知道自己错怪了别人。但是他却拉不下脸来给自己的徒弟道歉,瞪了郑小宝一眼,继续质问,“那你怎么不多开几枪?多开几枪的话,早有人下去接应你了!要是绑匪贼心不死追上来,我看你怎么办?!”

    “我,我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了!”郑小宝眼睛一红,低着头回应。他知道赵天龙是因为关心自己,才对自己如此严厉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不是已经看到了营地的大门,他根本不敢把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打出去。

    “你.....”赵天龙听得又是一愣,心里猛然涌起一股怜惜之意。最后一颗子弹,肯定是郑小宝留给他自己的。如果当时绑匪追上他,那颗子弹就是郑小宝的最后归宿。

    “你看到了几个绑匪,其他人呢,其他在山下的弟兄,受没受到波及?!”还没等他来得及向郑小宝赔礼,张松龄又焦急地追问。

    “五个,都穿着一样的黑褂子!咱们的人分散在三个村子里吃饭,具体情况我没来得及问!”郑小宝想了想,迅速给出答案。

    “咱们两个马快,这就下山去追!”此刻张松龄的心态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非常有调理地说道,“赵队长,麻烦你帮忙带着小郑去找王队汇报,然后再带着他去找疤瘌叔。我和龙哥先下山去把绑匪咬住,等接应人马一到,就立刻想办法将小吴救回来!”

    “这,,,,,,,”二中队长赵小栓有点儿不习惯被张松龄命令,愣了愣,犹豫着上前扶住郑小宝。

    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耳畔突然传来了大队长红胡子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扶小郑到疤瘌叔那里治伤。老赵、小张,你们两个不要冒险,再选十名骑术最好的弟兄,一起去追,天亮之前,务必把绑匪给我咬住。小田,你给周黑子发电报,告诉他做好准备,老子要攻打黑石县城!”

    “是!”乱作一团的众人立刻都有了主心骨,大声答应着,领命而去。红胡子扶住自己的大腿喘息了几秒钟,然后又强打精神直起腰,冲着匆匆赶过来的一中队长郑远和白俄人小列昂命令道:“列昂,你去集结部队,把所有弟兄,连同你的国际营都给我集合起来。老郑,你带着一个小队的弟兄下山去查,看看绑匪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今晚当值的战士们,是否都还活着?!”

    “是!”一中队长郑远和国际营长小列昂两个冲红胡子敬了个礼,分头去执行任务。还没等二人走远,红胡子刻意压制下去的咳嗽,就突然爆发了起来。咳得他像只虾米一样把身体弓了下去,脸色苍白得如春天里的残雪。

    几名从附近跑过的游击队战士立刻围拢过来,扶住红胡子的身体,用力帮他敲打后背。红胡子抱着一名小战士的胳膊挣扎了片刻,终于又缓过来一口气,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低声命令,“帮,帮我去把战马拉过来!顺便通知管后勤老李,让他打开仓库,把所有弹药都给大伙带上。”

    “队长——!”小战士激动地喊了一声,谁也没有移动脚步。红胡子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想亲自指挥大伙去救人。恐怕等把姓吴的救回来了,他老人家的命也丢进去了大半条!对游击队来说,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执行命令!”红胡子难得板起来脸,大声呵斥,“难道我已经指挥不动你们了么?老子还没死呢!”

    “大队长!”小战士们委屈地抗议,留下两个来照顾红胡子,其他分头去执行命令。“扶我走几步!把这口气顺开!”红胡子强撑着站稳身体,低声要求。然后在两名小战士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向寨门口挪动。头十步,他走得无比艰难,仿佛随时都可能耗尽体力倒下。而在大约三十多步之后,他的呼吸又渐渐变得平稳,整个人如同座山一样,缓缓向敞开的营门口移动,移动。每经过一处,必然给周围的人心上带来无比的安宁。

    当他走到营地门口的时候,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也恰恰带领一小队骑兵冲出了营地。看到火把下的红胡子,纷纷扭过头来冲老人挥手。红胡子像没事儿人一样,笑着冲大伙挥了几下胳膊,然后大声叮嘱道:“路上小心!绑匪可能在别的地方埋伏着人马接应。你们两个只要缠住他们就行了,我带领大队人马随后就到!”

第二章 逆流

    第二章逆流(五上)

    “是!”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答应一声,骑着战马快速冲出门外。为了防止敌军的偷袭,通向营地的山路被修得又窄又陡,有几处还临近悬崖,稍不留神,人和马就可能冲下山谷,摔得筋断骨折。但是他们两个却谁也不敢减速,完全凭着过人的勇气和娴熟的骑术,带领身后一小队骑兵全速冲到了山底,然后举起马灯来稍微辨识了一下方向,就又全速向山南的村落里狂奔过去。

    等一行人冲到了电信组长小吴出事的村子,村委会成员和民兵们已经彻底再度控制住了局面。不待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发问,立刻围拢上前,大声汇报:“龙爷,胖子,是满洲国的特务把吴组长抓去了!他们是打着前来收购山货的名义分头溜进村子的,然后偷偷藏在村东头老谢家的。老谢家的闺女,嫁给了沈阳的一个满族人家里做小老婆........”

    “姓谢的呢?!”赵天龙没时间听村委会的委员们啰嗦,瞪圆了眼睛追问。

    “已,已经绑起来押在磨坊里头了!全,全家四口,一个,一个没落下!”第一任民选村长姓刘,是个垦荒客。家里头有四个儿子的,一百多亩水浇地。见赵天龙脸色不善,凑上前,哆哆嗦嗦地解释,“就,就等着游击队派人来审问了,我,我们村子里头,再没有别人跟这件事儿有牵连!”

    “带上来!”赵天龙摆了下手,大声命令。

    “还,还不赶紧带上来!”唯恐自家遭受池鱼之殃,刘老汉扭过头,冲着民兵们大声嚷嚷。

    几个民兵立刻放下红缨枪,冲击磨坊,连推带搡的把老谢家全部成员,三男一女,统统押了出来。

    赵天龙跳下坐骑,揪住姓谢的老汉奸,劈手就是几个大耳光。一边打,一边厉声喝问:“绑匪从哪里来的,准备带小吴去哪里?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老子给你个痛快!否则,你就别怪老子心狠!”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对普通百姓来说,入云龙的这个名号,可是远远比什么游击队的骑兵队长更具备威慑力。姓谢得老汉奸被打得满脸是血,却不敢耽搁时间,立刻哭喊着求饶,“别打了,别打了,龙爷,我说,我说!他们是从新京过来的,这几天一直住在我家里头。我是怕牵连我们家闺女,才不得不接待得他们啊!”(注1)“是他们,是他们拿枪逼着我们收留他们的!我们冤枉,冤枉啊!”谢老汉奸的儿子和儿媳,也双双哭喊着求饶,仿佛自己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我们已经想办法向村委会送过信儿了,但是他们看得太紧,信没能及时送出去。今晚傍晚他们看到吴干部哥在村子口练枪,说拿着小枪的都是大官儿。所以,所以就跟了过去,把吴干部给绑走了!”

    “别废话,说重点,他们准备把吴组长绑到哪里去!”赵天龙抬起脚,给了老汉奸的儿子、儿媳每人一大脚,继续厉声喝问。

    “我,我们不清楚!”老汉家的儿子、儿媳犹豫了一下,继续哭着解释,“我们真的不清楚啊!他们口风紧,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哎呀,别打,别打,我说,我说.......”

    又挨了几大脚之后,这对狗男女终于支撑不住,躺在地上,打着滚招供,“他们说要先去黑石寨,汇合了里边的日本人,然后再押着吴干部去兴安警备司令部庆功!他们,他们还说,黑石寨的日本人都干吃饭不干活,要替皇上办事儿,还得依靠他们这些正经把本的旗人!”

    “狗汉奸!”赵天龙冲着地上的狗男女啐了一口,伸手向腰间摸枪。对于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他向来不会手下留情。张松龄见状,赶紧从马背上探下一只胳膊,轻轻后拉了他一把,同时大声问道:“有没有其他同伙接应?!他们准备到哪里跟同伙汇合!”

    “没有,没听说他们有同伙!他们绑了吴干部,就直接朝黑石寨那边跑下去了!哎呀,饶命,龙爷,饶命啊!我们真的是被逼得!”

    “救人要紧,把他们留给王队发落!”张松龄又按了一下赵天龙的肩膀,防止他暴怒之下立刻拔枪杀人。

    “先让你们多活一晚上!”赵天龙想了想,知道自己现在身份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不能动不动就向看着不顺眼的人开枪,强忍着杀戮的**骂了一句,转身跳上坐骑。随即,他又冲着战战兢兢的刘村长命令,“把这一窝子狗汉奸关起来,等过几天公审。如果敢放跑了他们,你们全村.....,你们这个村子里,就别想再有任何作坊了!”

    “是!龙爷您放心,跑不了他们!”村委会成员们,除了一个暗中加入了地下党的,其他全都大声保证。作坊甭看规模不大,可也能给七八个壮汉开工钱。并且胖子队长曾经说过,擀毡子作坊只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作坊开起来。如果因为姓谢的一窝子王八蛋断送了全村男人的‘钱途’,即便游击队能放过他们几个村委委员,那些一到农闲时节就无所事事的大小伙子们,也得用二齿子在背后给他们几个开了瓢。

    还没等他们做出更多承诺,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已经带着骑兵去远。沿着通往黑石寨的乡间小路,星夜驰奔。后半夜在一处树林旁,终于找到了几堆新鲜的马粪。然后又继续跳上坐骑,紧追不舍。

    凭借赵天龙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第二天凌晨,他们在距离游击队营地一百多里的地方,终于咬住了伪满洲国特务的尾巴。但敌人已经不只是五个,还有四十余名马贼当了特务的帮凶,把电信组长小吴绑在队伍中间的一匹黑色战马的背上,簇拥着一道前进。

    “是黄胡子,大伙小心些。黄胡子又回来了!”隔着五六百米,赵天龙就认出了敌军当中新加入者的身份,扭过头,大声示警。

    “那就再杀他一回,看他到底有多少本钱!”整整骑在马背上追了一宿,游击队员们都已经跑得精疲力竭。尽管如此,大伙还是纷纷从马鞍后取出各自的步枪,一边追赶,一边将子弹压进了枪膛。

    “追近一些,瞄准了再打,注意别伤到小吴!”张松龄也从马鞍后抄起一支中正式,迅速压入五粒子弹。比起身后队员们手中的三八大盖儿来,他手里拿的中正式无疑更适合骑在马背上开火。只是有效射程稍嫌短了些,弹道稳定性也不如鬼子手中的三八大盖儿。(注2)跑在前面的马贼和特务们,显然也发现了追兵。仗着自己一边人数多,留下两名伪满洲国特务带着三名马贼看管小吴,其他纷纷兜转坐骑,叫嚣着杀了过来。

    双方在奔驰中迅速靠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转眼就从五百多米变成了二百米不到。黄胡子麾下的马贼抢先开火,子弹嗖嗖嗖,贴着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的耳畔急掠而过。游击队的骑兵们每天日常训练项目中,就有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一个个陆续将身体藏到了战马身侧,单手拎着枪,继续向敌军猛冲。

    “唏咴咴——”一匹战马被流弹击中,悲鸣着摔倒。在坐骑跟地面接触前的瞬间,手拎着步枪的游击队员向前用力纵身,脱离马背。借着惯性在半空画了一道弧线,团着身子落地。还没等同伴们惊呼出声,他已经一个翻滚从地面上蹲了起来,采用半跪的姿势,冲着对面的敌人扣动了扳机。

    “乒、乒、乒”比起颠簸起伏的马背来,三八大盖儿明显更适合在地面上使用。三颗子弹射出,立刻将对面的一名满洲国特务推下了坐骑。从没经过严格骑术训练特务,可不懂得如何主动消减身体与地面接触时的力道,大头朝下跟地面来了个全接触,整个脑袋都栽进了腔子里。

    就在此时,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一百五十米之内。赵天龙大喝了一声“开火”,采用镫里藏身的游击队员们迅速翻上马背,瞄准对面的敌人,射出了一排炙热的子弹。

    “乒、乒、乒、乒、乒.......”虽然依旧受到马背颠簸的影响,但排枪齐射的效果远远超过了无组织的胡乱开枪。登时,就有五名马贼惨叫着栽了下去,一个个身上沾满的鲜血,眼看着就进气多,出气儿少了。

    张松龄的动作最快,第一枪打完之后,立刻瞄准了第二个目标。这回,他可没再等着跟大伙来一次齐射,而是稳稳地用准星套住了七八十米之外,那颗越来越大的脑袋。

    “乒!”中正式的优越性能终于彻底被他发挥了出来。子弹拖着尖利的啸声冲出枪膛,直接将对面那个黑衣特务的脑袋打了个粉碎。

    “乒、乒、乒、乒、乒.......”赵天龙带领着骑兵又来了一组排枪,再度放倒了五名马贼。将对面的敌人队伍从正中间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而他自己这边在两轮对射当中,却只有一人被敌军打中,倒在青草间,生死不知。

    已经来不及再组织第三次齐射了,敌我双方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四十米。“拔刀!”赵天龙把步枪向马鞍后一挂,顺势抽出雪亮的马刀。张松龄和身后的游击队员们也纷纷弃枪举刀,在疾驰中汇聚成一个三角形密集阵列,冲着敌军迎头撞了过去。

    “轰!”巨锤击卵,血光四溅,人仰马翻!

    注1:新京,即长春。伪满洲国以此地为‘国都’,更名为新京。

    注2:中正式原设计便为骑步枪,枪身短,便于骑在马上射击。

第二章 逆流 (五 中)

    第二章逆流(五中)

    这一小队骑兵都是游击队中的精锐,几个月前在黑石城外,顶着机枪扫射照样冲进镇国公保力格的私兵当中,将对手砍了个人仰马翻。如今又多经历了数个月的严格训练,彼此之间的配合已经熟练到了骨子里。跟马贼们一接触,高下立判。像铁锤砸鸡蛋一般,将敌人的队伍从正中央砸了个蛋黄蛋清乱飞。

    “先杀散他们,然后再去救小吴!”赵天龙用力一拨马头,在敌人的尸体上直接来了个大转弯。整个骑兵小队跟着他,像一台功率开到最大的杀人机器一般,“轰隆隆”地转过身,毫无迟滞地朝敌军的左翼碾压了过去。

    因为第一回合厮杀结束得太快的缘故,骑兵小队恐怖的攻击效果,还没来得及在敌人心中扩散开。位于战场右侧的马贼只是在两军接触的瞬间,突然发现自家的队伍从中央断裂了,然后就把同伙的尸体和惨叫声抛在了脑后。

    凭着以往的战斗习惯和对自家绝对人数优势的依仗,战场这一侧的马贼们纷纷放慢速度,兜转坐骑,准备和另外一侧的同伙给游击队来一个两翼包抄。然而刚刚把战马方向调整到位,他们就发现战场上情况的变化已经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本来至少应该在刚才的正面碰撞中减员过半儿游击队战士,居然全都好好地端坐在马背之上。并且正以极高的速度,向自己全力冲刺。而先前位于自家阵列中央的同伙,则全都掉在了地面上,或者已经变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或者正在血泊中翻滚哀号,下场惨不堪言。

    “赶紧加速啊,啊——!”一名追随了黄胡子多年的马贼老手嘴里发出怪异的惨叫,双腿拼命磕打战马的小腹。现在再想逃命,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列队碾压过来的骑兵小队,根本不会给他们第二次转身的时间。凭借已经冲起来的高速,随便挥一下手中马刀,就能从在他们的后背上抽出一条两尺长的大口子,任何杏林高手都无法再将血止住。

    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抱成团跟***的骑兵对冲,双方的人数差不多,只要马贼们齐心协力,肯定能跟对方拼个两败俱伤。然后战场另外一侧的黄胡子带领同伙们扑过来,就可以给游击队来个最后一击。

    他的想法很完美,然而现实却冰冷无比。习惯了啃骨头你上,捏软柿子我来的马贼们,岂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当即惨叫一声,竟然纷纷将马头向两侧拨去。只留下积年老贼孤零零的一个,像只飞蛾扑火般迎向了“轰隆隆”碾压过来的骑兵小队。

    “你们这帮家伙忒不讲义气.......”老马贼瞪圆了眼睛,绝望地举起马刀。“只要你们肯跟在我身后,至少能活下........”

    “当!”他手中的马刀被赵天龙用刀身拨开,脖颈、胸口和大腿上半截全都暴露在了游击队员们的目光下,毫无遮挡。紧跟在赵天龙身侧,位置落后半个战马身体的一名游击队员看到便宜,立刻转了下手腕,马刀在高速移动中由竖转斜,贴着积年老贼的肩膀向下抹过去,割开此人的胸肌、腹肌、腰肌,沿着腹股沟处扫出一团血雾。

    “不讲义气.......”积年老贼松开握缰绳的手,本能地去捂身体的伤口。他的胳膊在半空中被另外一柄马刀扫中,齐着肘部断成了两截。剧烈的疼痛令他全身都抽搐了起来,惨叫着弯下腰,企图用马背对身体的挤压,缓解那如潮而至的痛楚。位于三角形骑兵阵列第三层的游击队员从他身边冲过,按照训练中形成的习惯,奋力挥刀,砍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可攻击目标。积年老贼的脖颈、右臂相继中刀,血光飞溅。。

    “啊————”已经完全失去抵抗力量的老贼厉声惨嚎,失去双臂的身体在马鞍上缩卷成了一个血淋淋的肉团儿。“他们太厉害了,我不该回来.......”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悔意。“上次在黑石城下,我好像曾经看到过这种战术。没有机枪的掩护,就不该.......”

    又是一阵剧烈的痛苦从背后传来,打断了他的临终忏悔!纵向与第三层骑兵落后大约半个马头,横向位置却只隔了不到三十厘米的最后一层骑兵高速杀到,按照多次训练过的,几乎刻进了骨头里的战斗习惯,将手中马刀横着伸了过去,从左右两侧,在老贼的脊上拖出另外两道巨大的伤口。

    已经没有多少鲜血可流的积年老马贼彻底解脱,像一只漏光了气的猪尿泡般,软软地从马背上掉了下去。失去主人的坐骑兀自继续前冲,直到又跑出了二十余米远,才恋恋不舍地回转头,望着已经气绝身亡的主**声悲鸣。

    “唏嘘嘘——”战马悲鸣声中,游击队的攻击阵列从侧面和后方,与另外几名逃跑动作不够果断的马贼发生接触,将对手一个个从马背上砍下来,变成血肉模糊的尸骸。

    “我跟你们拼了!”一名身穿灰色大褂的年青马贼嘴里发出绝望的大叫,在逃命的坐骑上转过身,手中马刀绝望地挥舞成一个光团。赵天龙将自己的宽背长刀迅速向前一递,就从光团中硬塞了进去。“当!”灰大褂手中的马刀砍在宽背长刀的边缘,火星飞溅。二人的战马快速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彼此并排,马刀和宽背长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更多的火星迸射出来,照亮灰大褂马贼绝望的眼睛。入云龙的黑刀贴着马刀边缘刺了进去,割断他的喉咙和颈部动脉。

    “嘶嘶——”气球漏气的声音在马蹄轰鸣声中传了出来,显得格外的萧杀。第二层骑兵怜悯地收起刀,跟着赵天龙扑向下一个目标。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当整个三角形攻击阵列都疾驰而过,灰大褂马贼的尸体依然没有从马鞍上栽下,像个孤独的麦田守望者一般对着阳光张开双臂,摇晃,摇晃,然后缓缓地坠落在马腹左侧,被受惊的坐骑拖曳着,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啊——”没有人再敢回头抵抗,剩下两名马贼尽量偏转坐骑,远离入云龙的刀锋。加速,加速,无所谓跑往哪个方向,只要不被入云龙追上就好。“乒!乒!乒!”几颗子弹从背后追上了他们俩,最早从马上掉下来的那名游击队员端着三八枪,以半跪射击姿势,将两个没有抵抗力的家伙挨个点名。

    “杀光他们!”已经杀起了性子的赵天龙大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拨转战马。带领着身后士气正旺的骑兵,扑向战场另外一侧的敌人。

    战场左侧,黄胡子带领着七名心腹也正在向游击队这边扑来。只是他们胯下坐骑的速度却不是很快,并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犹豫。

    以前不是没接触过游击队的骑兵,但是黄胡子等人却万万没有想到,经过赵天龙的亲自训练之后,游击队的骑兵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这已经不是一个个单独的血肉之躯,而是一整个已经磨合到了最佳状态的杀人机器。与这台杀人机器相比,他手下那些平素以身手高明而自傲的马贼,简直就是一群穿着开裆裤玩骑马打仗的孩子!

    三十八名手下,全是曾经在刀头上tian血多年的惯匪。放在江湖中,随便一个都能搅起一阵腥风血雨。然而只是两个照面,这三十多名经身手高强,骑术精湛的惯匪,就只剩下了十一个人,并且其中三个还留在场外和两名满洲国特务一道看押俘虏,根本没有参加战团。

    “大伙并肩子上,不能将后背卖给他。越跑,吃得亏越大!”毕竟曾经在正规军里头混过,危急关头,黄胡子依旧没有完全乱了方寸。刀尖儿指向正在向自己这边转过来,速度还没完全加到最高的游击队阵列,大声动员,“并肩子,并肩子撞过去,他们已经没力气了。打完了这一仗,存在沙漠里的钱给大伙平分!”

    “并肩子上!啊——啊——啊——”跟在黄胡子身边的马匪们大声回应着,用力磕打马腹。不能逃,先前逃跑者的下场,他们可是在侧面看了个一清二楚。只有也像游击队那样排成密集阵形,面对面冲过去,才有人可能活下来。否则,大伙就只能变成一只只待宰羔羊,任由入云龙和他麾下的弟兄从背后追上来,毫不费力地挨个杀死。

    “啊——啊——啊”“啊——啊——啊”也许是为了压抑心中恐惧,也许对全身而退感到绝望。马贼们一边冲,一边扬起脖子,发出狼嚎一样的呐喊。谁也没有注意到,号召他们并肩而上的大当家黄胡子,胯下坐骑居然比所有人都落后了小半个马头。随即,在高速前冲的过程中,这小半个马头的距离,又迅速变成了一个马头,两个马头,一个马身。“啊——啊——啊——”黄胡子声嘶力竭地附和着心腹马贼们嚎叫,用力拉扯缰绳。他胯下的枣红马被拉得嘴角冒血,不得不侧转身体,带着自家主人冲往了另外一个方向。

    “啊——啊——啊”“啊——啊——啊”已经被内心的恐惧压抑到疯狂地步的马贼们,根本没想到自家大掌柜居然会如此不要脸,兀自鬼哭狼嚎着,聚集成团向入云龙反冲。马蹄扬起大股大股的烟尘,恰恰将最不要脸的那个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靠紧,靠紧!像训练时那样,跟着我!把坐骑控制稳了,不要掉队!”赵天龙的视线完全被对冲过来拼命的马贼们吸引,冷静地举起阔背长刀,大声向身后的袍泽们打招呼。狭路相逢勇者胜,在双方都没有机枪的情况下,用骑兵破解敌人密集型骑兵冲锋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豁出性命以更严整的密集队形冲过去,跟敌人比拼勇气。

    “杀!”游击队员们齐齐答应一声,高高地举起了马刀。大伙手中的马刀,都是从白俄土匪手中缴获来的高加索式骑兵专用刀,为了配合俄罗斯人的高大身材,无论长度和厚度都远远超过了马贼们手中的日本式。在密集阵形对冲过程中,一寸长就是一寸强,绝对占有压倒性优势。

    更占有压倒性优势的,是骑兵们的心理素质和日常训练度。这年头的绿林道,像黄胡子和他的爪牙那样,投靠到日本鬼子脚边当走狗才是主流。凡是不肯顺应潮流选择跟小鬼子对抗的,无一不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好汉子。而在最近几个月的休整当中,入云龙更是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当年在师父那里学到的骑兵战术,灌输到了每个人心中。无论是谁,包括接受骑兵训练时间最少的张松龄,都清楚保持阵形对骑兵攻击的意义。

    相反,黄胡子麾下的那些马贼们,情况就差得太多了。平素有了闲暇要么聚集在一起喝酒赌博,要么偷偷跑出去**,根本就没练习过如何进行集团式冲锋。他们彼此的身手状况和拼死一搏的决心,也参差不齐。冲着,冲着,彼此之间在前后方向就错开了距离。并且还有着越拉越远的趋势。特别是有个别人忽然发现大当家黄胡子居然没跟上来之后,嘴里的嚎叫声立刻就变了调儿。手中的战马缰绳也悄悄拉紧,时刻准备趁同伙跟入云龙拼命的时候,偷偷溜出战团,一走了之。

    一个聪明人的出现,对阵形和士气的影响不会太大。怕得是整个队伍中,全都是聪明人。总计不过二百来米的距离,如果双方骑兵都全速向前的话,也就需要六到七秒时间。但游击队和马贼们从相向加速,到彼此之间真正发生接触,却足足花了十一秒。特别是最后三十米距离,马贼们的队形从一个黑团,完全变成了一条曲线。并且在最后关头,突然出人意料地完全崩溃开来,变成了一只只四散而逃的兔子。

    “杀!”敌军崩溃得实在太突然,赵天龙连调整战术都来不及。只好挥动宽背长刀,砍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倒霉蛋。那名被他盯上的马贼丝毫鼓不起抵抗的勇气,居然把马刀举过头顶,哭喊着大声讨饶,“饶命——啊!”

    他的乞怜声被刀光直接砍成了两段。赵天龙的钢刀从他的脖子根部斜劈下去,带起了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和大半个肩膀。位于第二攻击层面的两名游击队员,也没想到敌人愚蠢到突然选择投降的地步,手中斜着伸出来的马刀根本来不及往回收,借着坐骑的惯性,从尸体的小腹两侧高速切过,将里边的花花肠子给洒了一地。

    “老子当年真他娘的是瞎了眼睛!”跟在赵天龙身后第三排最外侧的是一名东北汉子,看见敌人在最后关头纷纷拉了稀,心中失望地想。他名字叫做关浩哲。九一八事变之后做了土匪,去年这个时候还在黄胡子麾下效力。后来在围攻游击队营地时被红胡子所俘,随即主动留下当了一名游击战士。按照他原来的判断,今天大伙定然会面临一场苦战,却万万没想到,在兵力和体力都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自己这边还能摧枯拉朽般将老东家那边打得溃不成军,将黄胡子本人打得落荒而逃。

    一名没头苍蝇般从他身边窜过的马贼双手捂着伤口,放声大哭。“饶命啊——,龙爷,饶命啊,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不想让他再丢人现眼,关浩哲主动挥起刀,抹断了此人的脖子。“没经过训练的家伙表现真差劲!”拎着血淋淋的马刀,他的思维继续在脑海里发散。今天的胜利太轻松了,轻松到已经对他的大脑和心脏构成了冲击的地步。“金狼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劲了?好歹他们的前身也是东北军!”一边晕乎乎地感慨着,他一边将刀尖指向另外一名抱着脑袋从面前跑过的马贼,“投降,缴枪不杀!”

    “我投降,投降,龙爷饶命!”那名已经吓尿了裤子的马贼哭喊求饶,两条腿却僵在了马鞍子上,迟迟无法挪动。关浩哲以为他在拖延时间,举起刀就准备杀个痛快。就在此时,身后却有**声喝道,“跟上,去救人,别在他身上lang费时间!”

    “跟上,跟上!”关浩哲随口重复,放过眼前的待宰羔羊,策动坐骑跟着整个队伍旋转。在敌人的尸体上兜了半个圈子,重新咬住黄胡子的背影。那名先前被吓得四肢都僵硬住不肯听从大脑指挥的马贼,这时才勉强从马背上栽下来,撅着屁股趴于地面,继续高高地举起双手,“饶命,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没人回过头看他的求饶表演,包括先前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那名游击战士,都从战场上拉了一匹无主的坐骑,跟在赵天龙身后向被黄胡子追了过去。而黄胡子不愧为曾经威名赫赫的马贼大当家,逃命的动作异常敏捷。借着麾下心腹们用生命和尊严换回来的时间差,三窜两窜地就窜到了愣在战场外的两名黑大褂满洲国特务和自己仅存的三名手下面前。

    “开枪,快开枪拦住他们!”瞪起了眼睛,他恶狠狠冲着三名喽啰下令。然后一个干净利落地俯身,拉起驮着小吴的战马,亡命而走!那三名马贼手下和两个黑大褂特务愣了愣,也毫不犹豫地跳上坐骑,赶在赵天龙手中的钢刀追上自己之前,落荒而逃!

第二章 逆流 拢

    第二章逆流(五下)

    六名败类的反应速度有快有慢,骑术水平也深浅不一,很快就在逃命的过程中落开了距离。跑在最后一名的黑衣伪满洲国特务自知不可能再超过自己的同伴,把心一横,抽出王八盒子,转过头来冲着入云龙就扣动了扳机,“乒——乒——乒------乒——”

    高低起伏的马背严重影响了他的准头,日本设计的王八盒子又素来以性能不稳定而著称。连续射出的子弹连入云龙的汗毛都没擦倒一根儿,反而给赵天龙提了醒,将手中宽背长刀往马鞍上一挂,顺势从腰间拔出盒子炮,“呯、呯”两枪,将黑衣特务从马背上给掀了下来!

    “用子弹招呼他们,注意别伤到小吴!”张松龄及时地提醒了一句,也迅速收起马刀,提枪在手。他在马背上的射击准头可远远比不上赵天龙,所以尽量瞄着远离小吴的敌人开火,“乒、乒、乒”,三颗子弹飞出之后,也将距离自己七十多米远的一名马贼给从坐骑上给掀了下来。

    其他游击队员见样学样,纷纷拿起步枪,瞄着一百多米外的敌人后背开火。转眼间,又将对手从马背上打落下来一个。剩下三名败类包括黄胡子本人在内被吓得魂飞天外,一个个将身体趴在马脖子上,尽量往绑着小吴的那匹战马旁边靠。任由来自背后的子弹如何在耳边呼啸,也绝不肯再回头。

    这种无耻的战术的确收到了一定效果。游击队员们怕流弹伤到从上头派下来的小吴组长,没有绝对把握轻易不敢开火。而赵天龙手中的盒子炮,精确射程又远不及三八大盖儿,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奈何得了敌人,只能徒劳地把一颗又一颗子弹lang费在空气中。

    毕竟已经赶了一宿的路,又追了十几分钟后,游击队员们胯下的坐骑体力耗尽,纷纷悲鸣着放缓了脚步。只有赵天龙胯下的黄膘马和张松龄胯下的东洋大白马,依旧勉强在坚持,但是身上的汗水也像溪流一般往下淌,把各自主人的厚布马靴都给湿了个透。

    迫于形势,赵天龙不得不调整战术。把黄膘马的缰绳稍稍拉了拉,回过头来命令,“老关,你带着弟兄们在后边慢慢赶,胖子,咱们两个先追上去,把黄胡子给堵住!”

    “是!”关浩哲答应一声,主动上前补上了队首位置。张松龄则策马追上赵天龙,与后者一道,继续咬住敌人的尾巴紧追不舍。没有了保持队形的条件限制,他们两个疾驰速度反倒比先前又快了几分,转眼之间,就把跟黄胡子的距离从一百多米拉进到了七十多米,并且还在继续向对方迅速迫近。

    听到背后的马蹄声,黄胡子知道今天自己算踢到铁板上了。咬了咬牙,气急败坏地喊道,“入云龙,你不要逼人太甚!老子跟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

    “呯——!”一声清脆的枪响将他的叫嚷声打算。入云龙根本不愿跟他lang费吐沫,瞄准此刻跟小吴距离最远的最后一名黑衣特务,一枪将对方的后脑勺掏了个黑窟窿。盒子炮子弹余势未尽,带着脑浆和血水从狗特务的脑门处飞出来,溅了周围一名马贼满身都是。

    “啊——”那名马贼带着一身红红白白的脑浆子和鲜血,拼命往小吴身边靠。作为一名**湖,他已经发现了,距离这名被俘虏的***‘大干部’越近,自己被子弹招呼的机会就越少。而黄胡子的反应速度也丝毫不比这个马贼慢,迅速将身体歪了歪,手中的王八盒子直接顶上了小吴的太阳穴,“赵天龙,有种你就再开枪!再开枪,老子就直接打死他!”

    “黄胡子,你算是江湖上数得着的人物,这么做,还要脸么?!”未料到到黄胡子做人如此没有底限,赵天龙用盒子炮瞄着对方的后脑勺,大声斥骂。“放开小吴,老子跟你一对一单挑!”

    “要脸老子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黄胡子发觉自己的招数奏效,更不肯放下手中的人质,侧过身子将手枪压在小吴头上,继续大声威胁,“你别追,老子的手指向来不怎么好使。万一被颠得走了火.........”

    “开枪,开枪,别管我,开枪打死他!”整个上身都被捆在马脖子上的小吴大叫着打断,“赵队,开枪!一个换一个,咱们值!”

    “开个屁!”另外一名马贼恼羞成怒,歪过身体来,用手枪顶住小吴另外一侧肩膀,“入云龙,你再追一步,老子就打他一枪,看这小子最后能挺住几颗枪籽儿!”

    说着话,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呯”的一声,贴着小吴的肩膀外侧肌肉穿了过去,带起一股艳红艳红的血水。

    “啊——!”毕竟是第一次受伤,小吴疼得大声惨叫。但是,他很快就咬紧牙齿,把惨叫声给强行憋回自己的喉咙里,“龙,龙哥,开,开枪!我,我不怪你!啊——!”

    “呯!”这回,开枪的是黄胡子,一枪打穿了小吴的布鞋,然后再度将枪口顶住后者的太阳穴,“入云龙,老子说道做到。你再靠近一步,老子就给他一颗子弹。看看你先打死老子,还是老子先折磨死他!”

    “龙,龙哥。开,开枪呀!”脚掌和肩膀都被子弹打穿的小吴疼得满脸是汗,兀自不肯屈服,咬着牙,低声请求,“开枪,别让我丢人。别........”

    “呯——”又是一颗恶毒的子弹在近距离飞来,打断了他的左胳膊,将他直接疼得昏了过去。黄胡子将枪口死死顶住小吴的脑袋,声音听起来如同魔鬼夜哭,“龙爷,你追啊,追啊,有种你就继续追!我数,一,二,三........”

    赵天龙的盒子炮在右手中举起,放下,放下,又举起,终究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小吴被黄胡子拉着殉葬,叹息了一声,用左手轻轻拉住黄膘马的缰绳。张松龄也被黄胡子的无耻举动气得两眼通红,可是他更不敢主动开枪。毕竟,在不知情者的眼中,小吴是因为得罪了他才被红胡子发配到作坊里受苦的。如果最后又因为他的沉不住气被黄胡子拉着殉葬,恐怕这件事就永远解释不清楚了!

    “你别追,千万别追!”远处又传来黄胡子的声音,充满了无耻与得意,“只要让老子看见你们,老子就直接开枪杀人。大不了,老子过后陪着他下去,到地狱里再继续折磨他!”

    “无耻!你这样也算个男人?!”“不要脸!王八蛋!”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气得破口大骂,却拿黄胡子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和最后一名马贼喽啰用战马夹着小吴,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脸是什么?命都没了,要脸管个蛋用?!”黄胡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回应着,再度与追兵拉开距离。知道入云龙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的手枪再也不肯离开小吴的脑袋,每隔三两分钟还惊疑不定地回头看上几眼,唯恐入云龙和那个张胖子骑着马偷偷追上来,把人质从自己枪口下救走。

    另外一名硕果仅存的马贼喽啰,也彻底学了乖。也把手枪压满了子弹,不时地朝小吴身上笔画。两个人渣互相壮着胆儿,又跑出了二十余里路。确信入云龙没敢跟得太近,才跳下坐骑,背靠着流花河的河道,吃干粮恢复体力。

    “大,大当家,下一步咱们怎么办?!”连续吞了三个玉米面窝头之后,小喽啰终于惊魂稍定,看了一眼满脸警觉的黄胡子,小声询问。

    “去哪?当然是去黑石寨领赏!老子花了这么大的本钱才抓到他,怎么着也得从日本人那里换点儿东西回来!”黄胡子向地上吐了一口,气急败坏地回应。上次战斗中从白俄人的营地里逃出来之后,他这条漏网之鱼花光了埋藏在沙漠里的最后一笔积蓄,才勉强把队伍又恢复到了三十几人的规模。谁料今天一次战斗,就被入云龙给杀了干净。如果不再想方设法抱紧日本人的大腿,今后在草原上哪里会有容身之地?!恐怕不用游击队找上门来报复,光是过去在绿林道上结下的那些仇家,就会蜂拥而上将他大卸八块!

    “可,可满洲国那些旗人说,黑石寨里头的日本人,眼下,眼下也不愿意招惹红胡子!”小喽啰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觉得黄胡子的想法有些不大靠谱。日本人都有三四个月没敢出城门一步了,怎么还可能做为依仗?!还不如早点儿离开这里,到别处再另外找一个东家呢。至少能离红胡子的人远一些,不用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不愿意惹,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徒劳地损耗兵力!”黄胡子又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继续大声给自己和唯一的属下鼓劲儿,“他们人生地不熟,每次去讨伐红胡子,难免都会上对方的当。但是红胡子如果敢找上门来送死,则是另外一马子事情!为了不被上头处分,他们也得使出全部本领来跟红胡子拼命!”

    “找上门?红胡子为什么要找上门送死?!”小喽啰愣了愣,脑子有点儿跟不上黄胡子的思维跳跃速度。

    “笨蛋,咱们把这个家伙送给日本人,红胡子能不找上门去么!”黄胡子劈手给了他一个脖搂,大声骂道,“满洲国的特务这么重视他,赵天龙为了他居然不敢朝老子开枪,你以为,他可能是个无名小卒么?!只要咱们把他朝黑石寨内一送,日本人眼下即便不想跟红胡子交手,恐怕红胡子也不肯放过他们!”

    “大当家!”马贼小喽啰如梦方醒,惊讶地尖声大叫,“大当家高明,真的高明!等日本人跟红胡子拼得两败俱伤,咱们您老人家就又有机会东山再起了!”

    “狗屁个东山再起,老子这叫不争馒头争口气!”黄胡子又是一个脖搂,打断了小喽啰蹩脚的马屁,“去,给马背上那个家伙喂点儿凉水,顺便把他身上的伤口给拿布子裹裹!没到黑石寨之前,咱们可不能轻易让他死掉!”

    “嗯!小的明白!”小喽啰大声答应着,取出装水的皮口袋,大步走向绑着小吴的战马。先冲着对方的脑门浇了半袋子冷水,将此人泼醒。然后看着对方的眼睛,恶狠狠地威胁道,“老子要喂你喝水,你别不识抬举!否则,老子就继续拿枪打你的胳膊大腿,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水——,水——”脸色已经像白纸一样苍白的小吴看了看他,有气无力地回应。他其实早已经醒过来了,一直在悄悄地寻找逃脱机会。但是绑在身上的牛皮绳索太紧,令他根本无法与战马分开,更甭提迅速消失黄胡子的视线之外。

    “老子又不欠你的,你说喝水就给你喝啊!”见到小吴那凄惨的模样,小喽啰心里非但不觉得同情,反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快意,“叫声爷爷听听,叫了我就给你水喝!”

    原本就心高气傲的小吴岂肯向一个无名小贼低头?用舌头tian了下嘴唇上的水珠,冷笑不语。这种俯视的姿态,令小喽啰倍感屈辱。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吴手臂处的伤口里狠狠捅了一下,大声骂道:“我叫你笑,叫你笑,死到临头了,还敢笑?!”

    “啊——”小吴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呼,浑身上下冷汗淋漓。但是,他却很快又忍住了钻心的刺痛,看着暴跳如雷的小喽啰,继续冷笑着撇嘴。

    “笑,接着笑,有本事你就笑出声音来!笑啊,笑啊!”小喽啰越看越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继续用手指在小吴的伤口处乱捅。但是,他却没有再收获任何快感。心高气傲的小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顺着发梢往地上掉。

    “行了!别折磨他了。折磨死了他,咱们就没法对付入云龙了!”一直在旁边四下张望的黄胡子怕失去威胁入云龙的唯一依仗,皱着眉头呵斥。“赶紧给他裹了伤口,咱们继续赶路。距离黑石寨还远着呢,谁知道入云龙还会变出什么花样来!”

    骂完了自己的变态手下,他又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低头去看小吴,“念在你也是条好汉子的份上,只要入云龙不追上来,我就不再让你受折磨。但是你也别给老子捣蛋,老子不吃这一套。等到了日本人那边,你爱做英雄好汉,还是主动向太君投降,老子都不拦着你!”

    “哼哼!”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电信组长小吴摇了摇头,眼睛里轻蔑的意味更浓。

    黄胡子被小吴的目光刺激得难受,退开半步,不甘心地补充,“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你的模样应该是个读书人,这天下将来会是谁的,难道还用我来告诉你么?!”

    “是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仿佛被他的话给打动,一直咬着牙不肯吭声的小吴突然叹了口气,低低的回应。但是很快,他的话就让黄胡子暴跳如雷,“日本人连个小县城都搞不定,怎么可能搞得定整个中国?!你既然这么识时务,怎么不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儿孙想想?!如果日本人哪天跑路了,你和你的子孙后代怎么在人前抬起头来?”

    “老子的事情,不用你来管!”黄胡子跳上前半步,将食指狠狠捅进小吴胳膊上的弹孔,用力搅动,“蒋介石都跑到重庆去了,怎么可能再打回来?!至于你们这些个傻蛋***,早晚得被日本人消灭干净!”

    “嗯——!”小吴疼得脸色发灰,却就是不肯主动讨饶。两只明亮的眼睛看着黄胡子,目光里头充满了怜悯,“后方,后方,嗯!后方不安稳,前方,前方就打不动。前方,前方打不动了,早晚,早晚有丢盔卸甲的那一天!”

    “就算真的有那一天,你保证也看不到了!”黄胡子被看得心里发虚,又狠狠在弹孔里捅了几下,咬牙切齿地收回了带血的食指,左右晃动。“我保证,保证你看不到!”

    “是啊,看不到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了,真可惜!”这回,小吴没有继续反驳他。而是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然后慢慢闭上了双眼,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黄胡子和他麾下的变态小喽啰两个被小吴的话说得心烦意乱,草草地在伤口上包了两块破布,就敷衍了事。四下看看,确信入云龙依旧没敢追入自己的视线之内。相继跳上了战马,伸手去扯绑着小吴的那匹坐骑。

    就在此刻,上半身牢牢地被绑在马脖子上小吴突然张开了嘴巴,冲着马脖子,就是狠狠一口。毫无防备的畜生吃痛不过,悲鸣一声,四蹄窜起老高。然后不顾黄胡子和小喽啰两个的吆喝,夺路向前飞奔。

    “站住,站住,不站住老子就开枪了!”黄胡子和他的小喽啰一边冲着受惊的坐骑身边开火示警,一边大声威胁。先前将他们两人卑鄙图谋听了个清楚的电信组长小吴,岂肯再让自己落入恶魔之手。一口接一口地冲着坐骑脖子咬下去,把胯下的战马咬得惨叫不止,撒开四蹄,发了疯般向前猛冲。

    黄胡子现在终于明白作茧自缚的滋味了,怕失去威胁入云龙的人质,他根本不敢真的朝小吴要害处开枪。而子弹打在小吴的大腿和胳膊上,也无法达到将人质留下来的目的。绑着小吴的绳子都是他亲自检查过的,绝对结实牢靠。除非用刀子去割,否则根本无法将小吴和他胯下的战马分开。

    “站住,别跑了。流花河发着汛,你掉进去肯定是死路一条!”变态小喽啰也焦急万分,扯开嗓子,大声提醒。受了惊的战马根本不懂得挑选道路,继续像现在这样亡命前冲的话,早晚会冲进弯弯曲曲的河道里。而夏天的流花河,水量至少是冬天的十四、五倍。甭说与战马绑在一起的小吴冲进去没有活路,就连他这种经常在河边游泳的,这个季节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看不到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了,真可惜!”浑身上下多处受伤的小吴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碧绿的原野,满脸留恋。然后,毅然将牙齿对准坐骑脖子上已经能看到骨膜的伤口,再度狠狠地咬了下去。

    一口,两口,三口.......

    被痛苦刺激得早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战马再也无法选择道路,四蹄腾空飞出一丈多远,直接跳进了奔腾的大河当中。

    滚滚长河东逝水,lang花淘尽英雄!

    注1:此处小吴故事原型,是萨苏在纪实作品里的一个人物。特此向大伙声明一下。也请萨苏兄原谅我冒昧借用。

第三章 晨星

    晨星(一上)

    当天下午,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在牧民的帮助下,于流花河的大拐弯处找到了小吴的遗体。面孔已经被河水泡得略微有些变形,却依旧能显示出他赴死时的决绝。“开枪,别让我丢人!”,这是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记忆里小吴生前最后的话,当发现二人没有勇气向自己开枪时,他毅然选择了自沉。

    “兄弟,你是条汉子!!”赵天龙伸出手,捡起小吴头发上的一根水草,顺便将对方乌黑的头发用手指梳理整齐。头发下的面孔很年青,看上去跟张松龄几乎差不多大。因为生前的大部分时间里日子都过得很优裕的缘故,小吴的肤色比眼下大部分中国人都白净,并且光洁异常。这让他身上显得书卷气很浓,与草原上粗砺的生活环境几乎格格不入。这也是他始终无法融入游击队的主要原因之一,一群马背上讨生活的糙老爷们,肯定更容易接受张松龄这种满身是伤疤的黑胖子,而不是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白面书生。虽然黑胖子也同样出身于小康之家,肚子里一样装了很多墨水。

    “你不要急,慢慢走!等抓到黄胡子。他今天在你身上打了几枪,我会加倍替你讨回来!”张松龄轻手轻脚地帮吴整理了一下衣服,郑重承诺。凭心而论,他原先其实有点看不上小吴。不喜欢对方的傲气,更不喜欢对方事事都跟自己攀比的做为。在没听见黄胡子等人的枪响之前,他甚至考虑过,下次追上对方时,狠下心来冲着黄胡子的后脑勺开火。虽然这样做的结果,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打死了黄胡子,而黄胡子和他身边小喽啰在临终之前,也用手枪打烂了小吴的脑袋。但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小吴带进黑石寨里去。以游击队现在的实力,强攻黑石寨,即便能得到周黑碳的全力配合,也会付出异常惨重的代价。而看小吴平素文质彬彬的模样,也不像个能熬得住酷刑的主。万一他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全部交待给小鬼子,遭受损失的就不只是喇嘛沟游击队,甚至整个察北军分区,都会受到严重影响。毕竟小吴是游击队的电信组长,临下来之前,还曾在军分区保卫部门工作过一段时间。

    然而,张松龄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赵天龙两个,先前的确看轻了小吴。自己和赵天龙身上有的东西,小吴其实一样不少。只是小吴先前一直工作在大后方,没机会展示他的勇气和决心而已。当看到和小吴始终绑在一起的那匹战马的尸体时,张松龄甚至感到有些震撼。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光凭着一张嘴巴,平素里文质彬彬的小吴怎么可能在战马脖子上咬出那么深的一处伤口。深到足以让战马疼得发疯,深到足以让战马不辩方向地冲进激流当中,甚至忘记了动物求生的本能。

    关浩哲和其他几个游击队员也默默围上前,用一张临时赶制担架抬起了小吴的遗骸。他们要用担架抬着战友返回营地,不让他再遭受马背颠簸之苦。小吴是英雄,值得大伙为他这样做。虽然在一天之前,他们当中还有好几个人,曾经暗地里悄悄嘀咕小吴的短处。

    不光是他们在心里悄悄地自责,当队伍和红胡子带来的接应人马汇合之后,几乎所有游击队员们,脸色都瞬间一变再变。有的人又想起了小吴平素的傲慢,有的人则想起了小吴日常生活中的细心与讲究,还有的人,则想起了前一段时间,营地内那些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大伙其实并不是想打击小吴,只是出于人类的本能,对新来者有些排斥而已。特别是在这个新来者身上很多习惯都与大伙格格不入时,这种排斥的力量也就表现得愈发明显。

    然而,现在他们才赫然发现,其实电信组长小吴跟自己没什么不同。都是想为这个国家尽一份匹夫之责,都是想早日把小鬼子赶回老家去。在祖国需要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地奉献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热血和生命。

    比起游击队中大多数人,小吴的奉献甚至更加主动,更加自觉。以他的家境和学历,即便不来游击队,也可以在大后方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为国效力。他甚至可以凭着家族中的人脉和学校中的关系,在重庆谋取一个不算太低的官职。那样的话,他也会得到更多的展示自身才华的机会,更容易出人头地,乃至平步青云。

    “都给我把头抬起来!”察觉到身边的游击队员们情绪都非常低落,红胡子及时地扯开嗓子,鼓舞士气,“既然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就难免会面临牺牲。今天是小吴,明天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我!”

    他因为身体情况不太好的缘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是听在大伙耳朵里,却令纷乱的心神又渐渐恢复了安宁,“小吴牺牲了,作为他的战友,大伙追思他,向他的遗体表示哀悼,这是应该的。但与其花费太多的精力哀悼牺牲者,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继承他的遗志!好好想想,该怎么让自己发挥更大作用,把小鬼子早日赶回老家去!这样,小吴的牺牲才会更有意义。这样,当将来你我面临那一天的时候,才会坦然地告诉自己,老子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老自己这辈子,无怨无悔!”

    “王队长!”几个先前私下里嘀咕小吴最多的战士红着眼睛,痛哭失声。此时此刻,心里最难受的就是他们。最为后悔的,也是他们。如果老天肯给个机会,他们甚至希望此刻躺在担架上的是自己,而不是小吴。毕竟小吴平素表现得再傲慢,再不合群,给人提意见都提在明面上。而不像他们,只会在别人转过身后才指指点点。

    “哭什么哭,你想让小吴走得不安么?”红胡子瞪了几个人一眼,大声呵斥。“都给我把猫尿擦干净了,给我把腰直起来。咱们得给让小吴看看,他的牺牲到底值得不值得!”

    用力抽了一下鼻子,扭过头,他又冲着抬担架的几名弟兄喊道,“来人,给我抱小吴上马。咱们轮流抱着他,一起走完最后一程!”

    “送小吴兄弟上马!”赵天龙策动坐骑走过去,朝担架伸出自己的大手。正在抬着担架的几个弟兄缓缓停住脚步,俯身抱起小吴,将他送到了赵天龙的怀中。

    双手将小吴扶在自己的马鞍前,赵天龙轻轻磕打马镫。黄膘马通晓主人心意,小心地迈动四蹄,以平稳的小步,驮着小吴和自家主人朝着营地方向跑去。

    众游击队员们策动坐骑,默默跟上。整个队伍像一条游龙般驰过碧绿的草原,向着太阳,前行,前行,继续前行。这条路,他们走得无惧,亦无悔。

第三章 晨星 拢

    第三章晨星(一下)

    光哀悼是远远不够的,红胡子也从来都不愿意把精力过多的lang费在对已逝者的哀悼上。将小吴安葬在营地附近向阳的山坡上之后,他就立刻联合赵天龙、周黑碳两人,向整个草原发出了追杀令。声言凡是将黄胡子蒋葫芦脑袋割下来者,将收到红胡子、入云龙和黑胡子三人的永远感激。他们可以在十根足色金条,一挺全新的歪把子机枪,和要求入云龙替自己做一件事三者之间,任选其一作为酬谢。如果对上述三个条件全都不感兴趣的话,他们也可能拿着黄胡子的脑袋亲自来跟红胡子或者黑胡子讨价还价,只要所提出的条件力所能及,红胡子、入云龙和黑胡子就绝不会找借口推辞。

    这样做,显然又跟八路军的纪律有很多不符之处。但草原上的情况实在太特殊,红胡子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开先河事情,所以军分区那边闻讯之后,只是发封电报来批评了几句,就默许了红胡子继续为所欲为。然而令大伙失望的是,黄胡子在害死了小吴之后,居然像露珠一样直接从草原上蒸发掉了。非但方圆五百里之内的江湖好汉们没有再见过他,就连白音、保力格这些跟黄胡子曾经有过合作关系的,也打听不到此人的半点儿消息。

    “我就奇了怪了,他还能飞到天上去?!”整个游击队中,对追杀黄胡子最为上心的人非赵天龙莫属。当天没能从黄胡子手里将小吴给救下来,让他感到十分屈辱。而凭着以往对黄胡子性格的了解,他有绝对的理由相信,只要让黄胡子得到喘息机会,早晚有一天,此人将再度潜伏到游击队脚边,冷不防地亮出它口中的毒牙!

    “他以前做了那么多坏事,如今爪牙都拼光了,即使不知道你在找他,也肯定会先找个老鼠洞藏起来!!”对于黄胡子的逃命本领,张松龄痛恨之余,隐隐也有几分佩服。“实在不成,我就从酒井身上想想办法。说不定,眼下黄胡子就躲在日本人的军营里边!!”

    说干就干,再又一次跟酒井交易的时候,张松龄就小心翼翼地开始了旁敲侧击。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连黄胡子的主子小日本儿,居然也不清楚这条癞皮狗藏到了什么地方。“他肯定不在黑市寨内,肯定不在!”晃着光溜溜的一颗大秃脑袋,酒井高明大声回应。“虽然这样做不符合规矩,但看在你上次卖给我的那把青铜斧子的份上,我可以为你破一次例!最近一个月时间内,黄胡子绝对没在我们那边出现过!包括他杀了你们这边一个重要人物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从其他途径听说。”

    “你的意思是,黄胡子连赏钱都没去你们那边领?!”望着酒井高明那激动得满脸疤痕都开始发红的面孔,张松龄迟疑地问。

    “没!我拿我家族的声誉保证,他没在军营里出现过!”酒井高明想了想,继续用力摇头。虽然去年凭着好运气和过人的体力,从结了冰的盐湖中逃出了生天,他的浑身上下,却留下了许多冻疮疤痕。即便剃光了头发,凹凸不平的大脑袋看上去依旧非常怪异。就像一颗打破后又勉强重新粘在了一起的鸭蛋壳,到处都是修补的印记。

    “那可就真奇怪了,我还以为他挨了打,就会找主人摇尾乞怜呢!”张松龄的眉头越皱越紧,将信将疑。他当然不敢完全相信酒井高明的话,但对方既然说得这样肯定,至少表明了一点,那就是黄胡子的藏身之处绝对不好找。至少,游击队安插在黑石寨内部的地下工作人员,不可能在城里挖出此人的行踪。

    “真的,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感觉到了张松龄目光里的怀疑,酒井高明非常不高兴地替自己辩解。“如果你是问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事情,即便拿多少好处收买我,我都不可能告诉你,这是原则!可黄胡子算什么东西?!值得我替他撒谎?!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那边,虽然离不开他这样的人,却也绝对不会看得起他们。倒是你们这些家伙,即便作为对手,也值得我们尊重!”

    “等到将来战场上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尊重!”张松龄收起怀疑的目光,笑着回应。酒井高明瞧不起的是黄胡子这种败类,但是他并不为此而感到开心。毕竟黄胡子也是中国人,即便将这个败类踩进泥坑里,也改变不了此子是中国人的这个事实!

    “你这么说,让我很伤心!”酒井高明立刻又装出一幅哭脸,委屈地回应。“药材是我卖给你的,造子弹的原料,也是我卖给你的。说不定哪一天,我还要死在自己卖出去的子弹之下........”

    “你想办法回国不就是了!我可以保证,不会到你们日本国内去杀人放火!”张松龄冷笑着看了对方一眼,大声打断。

    “哪那么容易。战车开起来了,我就是车轮上的一颗螺丝,还是生了绣没人管的那颗!”酒井高明竖起一根小拇指,满脸无奈地大倒苦水。“你以为我愿意打仗啊?!即便征服了中国,天皇陛下能给我分一座矿山么?!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要是能自己做得了主.......”

    “你可以联络其他人,一道推翻天皇!”张松龄又笑着调侃了一句,终究知道酒井说得其实是事实,像此人这样的小兵,根本影响不了大局。况且在整个日本民族都发了疯的大环境下,除了也跟着其他人一道发疯之外,酒井高明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轻轻叹了口气,他迅速将话题转向其他,“算了,谅你也没那个胆子!咱们不扯这些,说自己能做得到的,上回我托你问的病情........”

    “我写信跟我那个当医生的亲戚问过了,他说那是劳累过度,外加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目前除了注意休息和多补充营养品之外,全世界都没有太好的办法。对了,你们那边是谁得了这种病,不是红胡子吧?!”

    “当然不是,你去年见过我们王队长,他身体棒着呢!”张松龄心里打了个突,表面上却强装镇定,“是我们游击队请来的一个老郎中,年青时候酒色过度淘空了身体。目前正在吃中药调理,只是中药见效太慢,所以我才想让你帮忙打听打听西医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养生方面,我一直认为东方的办法比西方更好一些!”酒井高明沉吟片刻,继续摇头。“你托我问的百年长白山老参,我也替你打听过了。除了满洲国那位傀儡皇帝,没听说谁还吃得起那东西!”

    又是一个令人非常失望的答案!张松龄听了之后,未免心里头有些沮丧。红胡子在咬着牙苦撑,这一点整个游击队里头任何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想让红胡子像一个普通老汉那样卧床休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却根本没有可能。第一此人自己绝对躺不住。第二,游击队目前也绝对离不了他。

    看出张松龄的情绪不太高,酒井高明唯恐影响到自己的生意,想了想,低声承诺,“要不这样吧!下次交易的时候,我帮你弄点儿维他命丸来!应该能起点儿作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有钱人,都流行吃这东西。据说可以延缓各种疾病的恶化!”

    包治百病的东西,往往是什么病都治不了。张松龄从书本上看到过维生素的作用,也知道那东西曾经一度在有钱人的圈子里非常流行。但是他现在需要的能起到立竿见影效果的药品,而不是心理安慰剂。勉强裂开嘴巴笑了笑,低声回应道:“那就先谢谢你了。价钱方面,我会尽量让你满意!”

    “价钱方面好说,只要你能帮我再找到一些上次那种斧头!”酒井高明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郑重强调,“就是半个月前,你托别人卖给我的那把斧子。我已经把他转手卖出去了,销售前景非常好。你看,这次我为你带来了更多的子弹壳,就是为了酬谢你的帮忙!”

    说着话,他将手边的背包打开。露出满满一背包黄灿灿的小东西。“这个,这个,都是全新的。为了收集它们,我可是担了好大风险!”

    “是么,那我可真该好好谢谢你了!”张松龄的目光迅速从子弹壳上扫过,笑着表示感激。这次酒井带来的子弹壳都很新,数量也颇为庞大,一看就是刚刚从训练场上收集回来的。

    “你们最近训练量很大啊!”想到此节,他突然问道。然后瞪圆了眼睛静静看着酒井高明,静静地等着对方的答案。

    “没,没有!还是,还是照常训练啊。我们,我们那边训练一直没落下来!”酒井高明被问得一愣,立刻摆着手大声抗议,“张君,张君,这不附和规矩。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了么,我不问你们游击队内部的事情,你也不跟我探听我们那边的军事机密!”

    “噢!”张松龄笑了笑,不再继续刨根究底。能搭上酒井高明这条线,给游击队换来充足的子弹壳,已经非常不容易。他不想逼得酒井高明主动跟自己划清界限,从而彻底失去这个对游击队而言非常重要的物资来源。

    酒井高明也同样珍惜这条来之不易的贸易通道,见张松龄不再继续套自己的话,也就收起怒容,放缓了语气解释道:“张君,说真心话,我真的不愿意跟你们再打下去了。可你也不要希望我能替你们做得更多。我身边的那些弟兄,都跟我一样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无论这场战争是输是赢,好处都落不到他们身上。如果我把情报泄漏给你们的话,就等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伴。这样的话,我心里头会非常不安宁!”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听酒井高明说得坦诚,张松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你感到为难,我以后尽量不问便是!咱们继续做生意,说吧,这回,你打算换什么?!”

    “还是上次那种斧头,或者其他古代兵器也可以!我,我可以给你伤药,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现钱,现钱也行。只要你能把东西给我找来!”

    “那可不太少找!你不知道,我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淘到这样一件儿!”张松龄立刻皱起眉头,装作非常为难的模样回应。事实上,通过赵天龙的帮忙,他已经私下收集了好几样生了锈的古代兵器。有青铜的,铁制的,还有长满了绿色锈迹的纯铜制品,都是分不清年代和具体收藏价值的“便宜货”,至少,在黑石寨这一带的老百姓眼里,算不上什么贵重物品。个别运气非常好的牧民们在放羊时就能捡到,通常的处理办法都是找铁匠重新融化了做酒壶。

    本着物以稀为贵的意原则,张松龄不愿意把自己收集到的物件全拿出来。酒井高明也是个非常合格的生意人,小眼珠一转,就立刻明白了张松龄是在待价而沽。想了想,低声说道,“张君应该明白,我赚了钱,不可能全落到自己荷包里。否则,我早就被同伴们给举报了。这样吧,你回去后尽量帮我找。我下次再给你带五千粒子弹壳来!但是你尽量抓紧,咱们之间的交易,不可能一直进行下去!”

    “噢,你们那边,又有人活得不耐烦了?!怪不得最近训练强度这么大!”听话听音,张松龄立刻就明白小鬼子那边恐怕要有什么行动,看了酒井高明一眼,笑着问道。

    见对方脸色又开始变青,他摆了摆手,赶紧大声强调,“这可不是我套你的情报,而是你自己刚才主动说的,咱们之间的交易,最近可能会受到影响!”

    “你!”酒井高明被气得七窍生烟,却无法否认,是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狠狠瞪了一眼张松龄,低声补充,“你可真狡猾!我这边稍不留神,就又被你钻了空子!”

    “彼此,彼此!”张松龄耸耸肩,笑着谦虚。“你敢说你每次前来跟找我,就是单纯为了跟我做生意么?!”

    “我,我......”酒井高明被问得老脸发红,气焰立刻低了三分。“至少我没像你做得这样露骨!况且,我只是提防你们主动去给我们制造麻烦而已,并没有试图打你们老巢的主意!”

    “不想打我们老巢的主意,训练强度会这么高?才两个星期,就打了好几千发子弹?!”张松龄笑了笑,对酒井高明的说法不屑一顾。

    “我,我可以发誓!以我家族的名义发誓!”酒井高明立刻激动了起来,挥舞着胳膊大声嚷嚷。见张松龄对自己的誓言根本不当回事儿,叹了口气,沮丧地坐倒,“我们训练强度增大,真的不是因为想主动发起进攻。现在黑石寨里主持日常事务的是大仓少佐。他去年和我一道从医院里爬出来之后,对打仗的事情,就彻底失去了兴趣。所以明知道我在偷偷收集子弹壳换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种好日子恐怕不会太久了!”

    “怎么,关东军那边,又要派兵增援你们了?!”张松龄愣了愣,笑着追问。

    “嗯!”酒井高明轻轻点头,“不是增援,而是派一支新部队来取代我们。当然,我们也不会撤走,合并到新部队中,集体给人家打下手而已。”

    “所以你们的那个大仓少佐官,最近就拼命帮你制造子弹壳!”张松龄想了想,非常‘感激’地说道。

    “他,他也不想战死了之后,家里边的父母什么都落不下!”酒井高明红着脸回应了一句,算是默认了张松龄的推测,“有消息说,上边又从国内调了几个新的师团补充到了关东军这边。当然,派往黑石寨的新长官和新部队,也都走在了路上!”

第三章 晨星

    第三章晨星(二上)

    小鬼子又从关东军那边抽调了新部队过来!并且马上就要抵达黑石寨!至于这支部队的规模、番号、装备情况和带队军官的姓名,酒井高明则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多透漏一个字了。

    张松龄知道这已经是对方的能让步的最大极限,也不敢得寸进尺。想了想,从背后的木箱子里摸出了一个镀金铜锤,摆在身边的桌案上,低声说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努力做好准备!这个金瓜,你估一下价钱吧!如果出价合适的话,今天你就可以带走它!”

    “我,我可是什么都没说过!”酒井高明用手捂了一下嘴巴,大声强调。随即,目光就被锤头的颜色和形状给吸引,用手指甲在上面轻轻抠了几下,迟疑着道:“金锤?好像只有表面薄薄的一层是金子?这个东西,好像年代比较近吧,至少比不上上次的那个开山钺!”

    “你既然已经知道上次那个是钺,就应该知道这个不是什么金锤?!”张松龄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戳穿酒井高明的装傻伎俩。(注1)酒井高明的脸色微红,咧开嘴巴,讪讪地回应,“玩笑,玩笑话。我只是想考考张君的鉴赏水平而已。这样吧,金瓜还跟上次的铜钺一个价,折算成子弹壳和药品,我下次交易时带给你!”

    “子弹壳你可以下次再带过来,但其他东西,我希望马上就看到现货!”张松龄摇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

    “这个,这个,张君,我,我就骑着一匹马来,怎么可能带了那么多药品给你?!”酒井高明大急,瞪圆了眼睛抗议。

    “那我不管。下次能不能见到你,都还不能保证呢。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现在就把金瓜带走?换了你处在我这个位置,想必也不肯答应吧!”张松龄笑着看了他一眼,据理力争。

    “我,我......”酒井高明跳着脚抗议,心里头却知道张松龄说得都是实话。在商言商,一旦从关东军本部开过来的那支军队抵达,自己再想跑出来给游击队做买卖,就不会像眼下这般方便了。而以游击队目前的实力,也不可能跑到黑石寨去找自己追讨拖欠的货款。

    “我真的没带那么多药品来!”叫嚣了半天见张松龄始终不肯让步,酒井高明将金瓜抱在怀中,涎着脸央求,“要不,要不我给你折算大洋。三十,不,四十块。我身上所有大洋,都可以留给你!”

    “既买不到枪支,又买不到子弹,我要现大洋有个屁用!”张松龄摇摇头,对酒井高明提出了替代条件根本不感兴趣。

    “那,那......”酒井高明不停地咬牙,既拿不出更好的条件,又舍不得将怀里的金瓜放下,“要不然,要不然这样?除了大洋之外,我,我再给你点儿别的东西。只要我身上现在就能拿出来的,你随便说!”

    “你跟我一样都是穷当兵的,身上还能藏着什么好东西?!”张松龄不屑地用目光上下扫视着酒井高明,轻轻耸肩。

    “你,你瞧不起人!”酒井高明大怒,双脚一蹦跳起老高。“我,我好歹也,也跟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生意伙伴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仿佛要给自己争一口气般,他将金瓜丢在桌子上,快步走到帐篷外。从马鞍旁又解下两个口袋,一手一个拎着走回来,将左手口袋里边的纱布、急救药品、手术器械、现大洋和其他一些火柴、电池之类的零散玩意,全都一股脑地倒在了张松龄面前,“这些,全给你!够了吧!如果不够的话,还有这些!”

    一边气呼呼地说着,他一边解开右手里的口袋。哗啦一下,倒出了一大堆金灿灿的坂本步枪子弹,“这个,也给你。算你狠!今后甭想再跟我做生意!”

    “这,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呢!”张松龄没想到自己随便拿捏了一下,居然把从酒井高明身上逼出了三八枪弹药,赶紧鞠了个躬,满脸赔笑,“我,我只是,只是想把金瓜卖个好价钱而已。,没想让你提供弹药给我们,真的没有!”

    话虽然说得客气,脚却利落地将子弹连同装子弹的袋子一并给踢到了桌子底下。不多,也就是两三百颗的样子,但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一次交易,下回,就不难让酒井高明再破一次例!

    “要是我被上司抓住枪毙了,看你以后找谁去?!”酒井高明不依不饶地数落了几句,抓起金瓜,迅速装进另外一个口袋当中。“战场上看到我的话,就请张君用这些子弹打爆我的脑袋好了!反正即便不死在你手里,我早晚也得比上司枪毙!”

    “不会,不会!我保证不先向你开枪,除非你冲在最前头!”张松龄摆摆手,信誓旦旦地承诺。

    “我也不希望你死在我的枪口下!”酒井高明横了他一眼,心中依旧余怒未消。“我得走了,你最好,最好多加小心。虽然你们游击队很厉害,但跟大日本帝国的关东军比起来,绝对不够看!”

    “谢谢,我会尽量避免跟你们正面作战!”张松龄点点头,又轻轻地向酒井高明鞠了一躬。

    酒井高明毫不客气地受了他的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拎着装金瓜的口袋转身离开。这可能是自己跟小胖子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易了。他心里有一种直觉,小黑胖子未必肯听从自己的劝告,带着游击队到别处去避风头。虽然自己刚才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可是游击队留下来,就真的能挡住大日本帝国的关东军么?答案是摆在明面上的,酒井高明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目送酒井高明的背影离去,张松龄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虽然心里头早就知道,黑石寨周边地区目前这种三足鼎立状态不可能持续太久,可他还是不愿意,新一轮战争这么快就到来了。游击队的新兵训练还没有完成,山下的各种手工作坊,也刚刚开始起步。如果鬼子的援兵能再晚来三个月,凭着盐场和作坊的收益,游击队的装备情况和战士们的身体状态,绝对能再上一个巨大的台阶。然而这个想法毕竟太奢侈了,关东军本部那边即便再不把黑石寨当一回事,也不可能放任游击队一直埋头发展下去。

    “他,他不会是为了逼你把东西赶紧拿出来卖给他,故意拿假消息来吓唬你吧?!”见张松龄脸色越来越凝重,赵小栓轻轻拉了他一把,低声提醒。目前无论是上级部门,还是游击队安插在黑石寨的地下工作人员,都没有发过来关东军本部将派新部队到黑石寨的消息。仅凭着酒井高明的一面之词,就提前改变游击队的各项工作部署,未免有些失于谨慎。

    “你知道个屁!”赵天龙一听,就把眼睛瞪了起来,恶狠狠地骂道,“以胖子的本领,还能被疤瘌头给骗了?好好管你自己的事情吧,上回让伪满洲国特务渗透到咱们眼皮底下,大伙还没找你算账呢!”

    “呃!”赵小栓被骂得差点穿不过气来,把脸扭到旁边,望着市场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不再敢再多说一个字。

    张松龄看在眼里,心中好生不忍。笑了笑,主动替赵小栓辩解,“赵队长这样说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无论如何,谨慎一些也是对的!咱们回去后,只跟大队长一个人汇报,暂时先不让其他人知道!”

    “你别理他。他这个人,就喜欢到处显摆本事!”赵天龙撇了撇嘴,继续数落赵小栓的短处。自打电信组长小吴牺牲之后,他对赵小栓的态度已经不像原来那么恶劣。但人前人后,依旧不肯给后者好脸色看。动不动就找借口敲打一番,唯恐后者得寸进尺,还想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再加深一步。

    “我说得都是实话!赵队长的谨慎,平时大伙都是看在眼里的。”张松龄知道赵天龙心里依旧没原谅赵小栓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想了想,再度主动替后者出头。

    “就他?你们恐怕都看走了眼!”赵天龙撇了撇嘴,依旧满脸不屑。但说话时的口气,毕竟软了下来,不像先前那样声色俱厉。

    张松龄笑了笑,不再多嘴。有些心结,只能靠时间来慢慢化解。外人越想帮忙,恐怕也是令那个疙瘩变得更大,还不如装作不知道的模样,静静地等待其最终结果。

    一时间,三人都失去了再说话的兴趣。默默地去市场管理处取了战马,结伴返回营地向红胡子汇报所听闻的最新情况。一路上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终于在第二天上午,把情报送到了红胡子案头。

    “我估摸着也该来了么?”红胡子倒是一如既往地镇定,听完了张松龄等人的汇报,笑了笑,大声评价,“小鬼子在整个占领区都开始反扑,没理由偏偏放过咱们这疙瘩!况且他再不来的话,老子就忍不住要去攻打黑石寨了。总不能一直就这样僵持下去!”

第三章 晨星 拢

    第三章晨星(二下)

    张松龄心里原本都有些着急,听红胡子说得如此轻松,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立刻就松弛了下来。想了想,笑着说道:“是啊,小鬼子原本也不会任由咱们在眼皮底下发展。早来,晚来,终归要来。不过.....”

    顿了顿,他又谨慎地提醒,“我听酒井高明说,这回派过来的鬼子部队,规模恐怕比以前大得多。战斗力,估计也会高出来许多。按他透漏出来的意思,他们这些对当地情况比较熟悉的鬼子,也不会被调走,而是就近补充到新队伍当中!”

    “大不了老子把营地丢给他,不信他还能一直咬着老子不松口!”红胡子依旧满脸不在乎的模样,继续笑着给大伙吃定心丸,“反正咱们的作坊,都是按你说的那样,每家都只保持在十来个人的规模。听说鬼子杀过来了,把材料卷巴卷巴往马背上一放,就可以立刻搬家!”

    “那倒是!”张松龄和赵天龙等人被红胡子的乐观态度所感染,笑着附和。“大不了原材料也丢给他,我就不信小鬼子还能把不值钱的羊毛和烂骨头也都当战利品搬走!”

    “先吃饭,吃饭!吃完了饭你们三个先去洗个澡,睡一觉。等养足了精神,咱们再开个会商量怎么对付小鬼子!”红胡子挥了挥胳膊,吩咐三人尽管放心去休息。

    “嗯!”张松龄、赵天龙和赵小栓三人擦了把脸上的汗,笑着下去吃饭。饭后又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午觉,到了傍晚十分,才又被红胡子的警卫员小邹给推醒,精神抖擞地去大队部参加会议。

    大队部的会议室里边,其他中层干部早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张松龄等人进来,红胡子轻轻嗓子,大声宣布,“既然人都齐了,咱们现在就开会了!张中队长和大小两个赵中队长带回来的消息,下午我已经拍电报请上级单位进行了核实。据初步反馈结果,最近的确有一支鬼子兵由沈阳、义县一带向西移动。但具体规模、目前位置和他们的最终目的地,眼下还都有待进一步确定。小鬼子有可能在中途向赤峰、多伦一带分兵,也有可能,全都派到黑石寨来!”

    “全来,全来的话,会有多少人?!”尽管事先已经听到一些消息,再座的干部们依旧发出了一片惊诧地议论声。由于武器装备、士气和训练度等方面的诸多因素的影响,日本一线正规军的实力,远远超过了普通留守部队。更甩出了伪满洲国部队不知道多少条街。按照他们以前的战斗经验,一个满编的鬼子正规中队,足以打败三到四支普通留守中队。而遇上伪军和蒙古王爷的私兵,更是以一当十。

    “好像是一个标准的步兵大队,但未必会全派到黑石寨。否则,小鬼子就太瞧得起咱们了!”红胡子笑了笑,如实向大伙介绍。仿佛根本没有考虑过,整整一个大队的日本鬼子,将给黑石寨周边地区带来何等严重的灾难。

    “嘶!”包括张松龄在内,所有人都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标准的日寇步兵大队,即便往少了算,也是三个中队的编制。通常还配备了十几挺歪把子重机枪和数门步兵炮。有这样规模的一支关东军开过来,足以把黑石寨周边的各方势力给横扫一个遍。其中包括周黑碳的晋绥军独立营和红胡子的八路军黑石游击支队!

    “怎么,大伙怕了?!”红胡子用手指敲了几下桌面,冷笑着追问。

    “怕,倒未必。只是,只是觉得应付起来略微有些麻烦而已!”众人讪讪笑着,低声回应。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未战先怯。

    “吹牛!分明是怕了!怕没关系,知道害怕,说明最近一段消停日子,还没把大伙都过糊涂了!不光你们怕,我也怕!”红胡子又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已经没有多少黑头发的脑袋大声自嘲。“说实话,当今天下午第一眼看到电报,我还真有点犯晕!但是后来我又一想,光是怕,也不顶什么用啊?小鬼子不会因为老子怕了他,就不过来打咱们了。咱们要是一枪不发,光吓就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不是让小鬼子占了大便宜了么!”

    “嘿嘿嘿嘿嘿.......”干部们都尴尬地笑了起来,为自己先前的表现甚感惭愧。就是么?怕能管什么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能算数。大不了就战死在沙场上,反正这辈子活着时没当亡国奴,死后到了九泉之下也能横着腰走。

    “怕不要紧,既然敌人来势汹汹,咱们按最坏的情况进行准备就是!”红胡子将手向下压了压,继续说道,“而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呢?咱们把老窝,把营地周围这些村子和牧场,都丢给小鬼子。咱们自己灰溜溜地钻进沙窝子里!但是小鬼子又能捞到什么呢?矿山,没有?工厂,也没有?粮食、布匹、枪支弹药,咱们还没有。咱们自己还不够用呢,根本不可能丢给他们。有本事他就一直堵在沙漠的入口不让咱们出来?恐怕他们自己的士兵也不肯答应。既受不起那个罪,后勤补给也供应不上!”

    “哈哈哈哈——”受红胡子的影响,所有干部们都放声大笑了起来。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跟武装到牙齿的关东军比,游击队就是一个光脚的穷汉。没有什么不可舍弃的,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大不了带着鬼子们去沙漠里做长途旅行,看最后谁把谁给活活累死!

    “可咱们也不能因为敌军过于强大,就不想办法从他身上割点肉下来!”见大伙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轻松,红胡子开始将话头带向今晚的正题,“当年老吕给我介绍过,游击队对付蒋委员长几十万大军围剿的办法。当然了,现在蒋委员长跟咱们讲和了,这条办法咱们就不能继续拿着来对付他,而是用来对付小鬼子!”

    说到这儿,他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了一下张松龄,见后者脸上并没有明显反感的表情,心里登时一阵轻松。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具体起来就是十六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会议室里环境立刻安静了下去,干部们或者沉浸在对十六字经验的揣摩当中,或者又想起了已经牺牲的副大队长吕风,脸色都变得十分凝重。默默地在旁边等了片刻,见大伙都思考得差不多了,红胡子敲了下桌案,继续说道:“即便这一个大队的鬼子,不全是奔着黑石寨来的。跟小鬼子硬拼的事情,咱们也尽量别去做。说实话,以咱们目前的实力,硬拼肯定拼不过鬼子,也拼不起。咱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运动,不停地带着小鬼子运动,然后抽冷子回过头来,狠狠咬他一大口。然后再继续撒丫子。草原这么大,看小鬼子追到什么时候去!”

    “是啊,游击队么,自然不能用正规军的战术!”

    “也不知道小鬼子来的都是骑兵还是步兵,有多少辆汽车。如果汽车少的话,咱们想什么时候打,基本上就能保证什么时候打!”

    干部们的热情很快就又被调动了起来,根据游击队目前的实际情况,开始积极地向红胡子献计献策。

    “打,边跑边打。咱们骑着马,今天这里咬一口,明天那里咬一口。早晚把小鬼子给咬趴下!”

    “跟周黑碳约好了,带着小鬼子散步的活,就交给咱们。他负责在后边占便宜。看着机会,就再把黑石寨给端下来一次。看看小鬼子难受不难受!”有人借鉴以前的经验,提出了与晋绥军独立营联手的策略。

    “不能光指望周黑碳。最好能从军分区要点儿援兵。要是军分区那边,能给咱们也派点援军过来就行了。不用太多,两个中队,就能让咱们排兵布阵更加容易!”还有人异想天开,把获取最终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了上级部门。“咱们自己在前面拖着小鬼子跑,援军隐蔽在某个地方以逸待劳。等小鬼子被拖得首位不能相顾了,就扑过去,一口咬断他的尾巴!”

    “想得美!”立刻有**声反驳,“距离咱们最近的兄弟部队,也在六百里之外。哪那么容易赶过来!”

    “那可不一定!要看上级怎么安排了!”被驳斥者不甘心,继续大声坚持自己的想法。

    见众人说得越来越脱离了实际,红胡子摇摇头,不得不再度打断,“援兵的事情,大伙就别指望了。小鬼子汲取了前一段时间急于求成的教训,开春之后,从前线和本土陆续抽调部队,向所有游击队活动地区都开始了大规模反扑。眼下晋察冀军区和察北军分区,也面临着极大的压力。”

    虽然明白这样说,难免会让很多人失望,红胡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全国战场的实情交代给大家,“鬼子在晋察冀地区发起了新一轮扫荡,兵力投入规模比咱们这边还高,很多游击队都因为准备工作不足,遭受了成立以来的最严重损失。所以这个节骨眼上你们想让我打报告请求上级单位对黑石游击支队进行增援,那是绝对没有商量的事情。而从其他战场的经验来看,咱们周边的各路盟友,在鬼子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恐怕也很难指望得上。特别是小王爷白音,能不趁机在游击队背后捅刀子已经非常难得了,别以为咱们跟他有买卖在做着,就会对咱们手下留情!”

    “这........”众人再度讪笑着摇头。先前约略有些发热的脑袋,迅速被红胡子的冷水给浇冷了下去。

    “要是咱们自己不争气的话,靠墙墙倒,靠树树塌!就是把一座大山给你当依靠,也照样输个稀里哗啦!”端起茶碗喝了口水,红胡子继续笑着说道,“所以要想摆脱危机,咱们只能靠自己。拿出点真本事来,先让小鬼子吃点儿苦头,明白咱们也不是好惹的。然后才能镇住白音、保力格这些烂人,关键时刻不敢在咱们身后捅刀子!”

    “对,光躲也不是事儿。该亮家伙,就得亮一亮家伙!”赵天龙最爱听这句话,立刻站起来,大声附和。“即便不跟小鬼子硬碰,也不能太惯着他们。看到机会,就给他来一下子。只要咱们打得漂亮,白音等人自然就被吓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关键是怎么样才能找到机会?!”一中队长老郑也赞同赵天龙的想法,点点头,低声说道,“咱们游击队能调集的全部兵力,加上国际营在内,也只有两百来人。想要速战速决的话,敌军的兵力,就不能超过半个中队。超过半个中队,恐怕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啃下他们,然后再全身而退!”

    这句话也非常符合事情。以游击队目前的实力,远还足以跟同样兵力的鬼子抗衡。只能寻找机会,集中其全部力量,断其一指。但小鬼子的运输能力,又实在不容小巧。借助汽车的帮助,他们可以轻松在两个小时之内,将一整个中队投放进正在胶着的战场当中。一旦游击队不能及时抽身,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就要完全颠倒。到那时候,甭说从鬼子身上占切肉,自己不被逼着壮士断腕,已经算幸运了。

    实话往往听起来令人心里不是很舒服,但游击队内的大队数中层干部,都是在战斗中成长起来的。清楚敌军的强大,也明白目前自己这边的短板在哪。反复考虑了一中队长老郑的意见,又仔细斟酌了一番敌我双方实力对比,互相看了看,陆续又开始拿出新的应对方案。

    “鬼子也不可能全都搭乘汽车。咱们可以尽量走河边的地段,或者把鬼子带进沙漠。只要汽车和后续部队脱节,几先掉过头来,将汽车解决掉!”

    “也可以在预定地点设下埋伏,打鬼子个措手不及,然后骑上马迅速脱离战场!”

    “跟周黑子那边联系一下,咱们两家再做个战术配合!”

    众人各尽所能,发言非常踊跃。不一会儿功夫,办法就想出了十几个。不像先前那样虚幻,这回大伙提出来的策略,可行性强出了很多。但仔细一琢磨,又都有很多缺陷。需要花大力气去继续完善补充。

    红胡子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张松龄一直在低着头研究放在作案中央的地图。便用力敲了一下桌子,大声问道,“胖子,你有什么想法?能不能先说出来给大伙听听。咱们这里头,可只有你跟小鬼子的一线部队交过手。”

    “啊!”张松龄的思维被打断,愕然地抬起头,“我,我的想法可能不太成熟!”

    “说说!我们的想法也都不成熟。不也一样说出来了么?”红胡子笑呵呵地看着他,满脸鼓励。

    “是啊,说说吧!你的经验丰富,脑子也灵!”干部们纷纷将头转向张松龄,目光里不乏羡慕。

    谁都知道,眼前这个小黑胖子是老队长最器重的人,有时器重得令大伙嫉妒。但小黑胖子的那一身本事,也的确让人说不出社么闲话来。无论是枪法,学问,还是指挥能力,都是百里挑一。更让大伙不得不佩服的是,除了打仗之外,还懂得如何做买卖赚钱。自从近年把集市、盐场和作坊陆续开起来之后,整个营地内伙食水平就向上迈了好几个台阶。不能说顿顿有肉,至少隔三差五,大伙就能分到一碗羊汤喝。

    “眼下关键是情报严重不足!”张松龄知道红胡子又在刻意给自己制造表现机会,感激之余,带着几分无奈站起来,低声回应,“我们既不知道敌军的大致规模,又不知道鬼子军官的指挥风格,很多想法,难免是空对空!并且越讨论,心里头越底虚!”

    “嘿嘿嘿.......”大伙又爆发出一阵讪笑。要说不紧张,那纯属自欺之人。大伙先前之所以说了那么多,就是因为心里实在没底儿。此刻被张松龄一语戳破,未免觉得脸上热热的,连椅子屁股下的椅子都烧了起来。

    “空对空也没关系,你就当咱们纸上谈兵好了。鬼子的兵力,就按最大了算,整整一个大队,再加上黑石寨里的鬼子和伪军!一个大队外加两个中队,顶天了!”红胡子挥挥手,笑着提出要求。

    “那咱们更要掌握情报上主动,提前预测到鬼子下一步的动向。”回忆着以前跟小鬼子的交手经验,再结合眼下实际情况,张松龄继续说道。“眼下我们既然已经有了电报,就要充分利用起来。让军分区和军区那边,尽量给咱们提供一些方便。避免被小鬼子打个措手不及,也避免低估了日寇实力,给自己造成没必要的损失!”

    “对,这话在理。我马上就安排电信小组,就是耍赖,也要让军分区那边在情报上,给咱们多想想办法!”红胡子点点头,低声承诺。向上级讨要援军,估计有点麻烦。但讨要情报方面的支持,却相对容易得多。毕竟八路军早已经在敌占区建立了相对完整的情报网络,请他们帮忙探听一支鬼子部队大致的动向,应该不算给上级出难题。

    “咱们也不能光是等着上级的情报!自己也可以想点儿土办法!”不负红胡子所望,才寥寥几句话,张松龄就显出了其他干部不一样的地方。思维更具逻辑性,作战意识也更主动积极,“小鬼子从东北来,应该还不太了解草原上牧民都是什么样子。我们花钱从周围牧民手里买一些羊,分为二十几头上下的小群,找几个胆大心细的战士赶着去黑石寨的东边放牧。应该不会引起鬼子的怀疑。”

    “如果小鬼子抢羊呢?!”有人立刻举起了手,大声质疑。

    “抢就把羊留给他们,咱们自己的人立刻跳上马跑掉。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赵天龙看了质疑者一眼,抢着替张松龄回答。

    “如果小鬼子抢羊的话,普通牧民遇到这种情况什么表现,咱们的人就什么表现。以不引起鬼子的怀疑为首要原则,至于财产损失,暂时只能先不做考虑!”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补充。

    “嗨!”大伙纷纷笑着咂嘴。游击队穷,羊在草原上卖得再便宜,每只也得一块半现大洋。还没跟小鬼子交上手,上百块现大洋就花出去了,想想就让人觉得肉疼。

    “比起让战士们做无谓的牺牲,花多少钱我认为都值得!”红胡子挥挥手,一锤定音。“就这么办,明天一大早我就派人下山去买羊。张队长接着说,有了准确情报之后呢,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如果有了准确的情报支持,接下来,咱们应该做的,就是充分利用游击队对周边地理环境熟悉的优势,让每一次战斗都发生在自己选的战场上。要么不打,要打就让小鬼子按照自己的计划来打。哪怕是为此损失一些坛坛罐罐,也在所不惜。”抬头看了大伙一眼,张松龄继续说道。

    “至于第三么,就是在局部范围,创造兵力上的优势!”说着说着,就有一条相对完整清晰的思路,慢慢出现于众人的眼前,不算十分完善,但已经远远强过了先前那些刚才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建议。“兵力方面,除了游击队自身之外,晋绥军的独立营在必要时刻,也可以作为一支强援。两家的实力虽然都不如小鬼子,但如果彼此配合得力的话,也未必不能在关键时刻,打小鬼子一个首尾不能兼顾!”

    “但是把反击的战场放在什么位置好呢?!”用手指着桌子上的地图,,张松龄一寸寸在在上面选择。汛期的流花河,盛夏骄阳下的沙漠,西拉木伦河北侧下游的丘陵地段,喇嘛沟往西的原始丛林,细算起来,适合打小鬼子埋伏的地方很多。但最合适的,莫过于黑石寨东侧的松鼠山一带,“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希望是这里。第一,距离咱们的营地远,鬼子可能想不到咱们会突然出现。第二,距离周黑碳那边只有半天路程,可以请求他在旁边策应。第三,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抢在城里的鬼子和来援的鬼子汇合之前,先打这一仗。趁着小鬼子的大队人马还不知道咱们到底实力如何,抢先打他的措手不及!”

第三章 晨星

    第三章晨星(三上)

    “嘶——!”虽然早就知道张松龄胆子大,众人还是以为他的大胆想法倒吸了一口冷气.主动出击,堵在小鬼子来的路上去给他们当头一棒!那可是真正的一个鬼子大队。而游击队这边,即便把炊事员和因伤致残人员算上,也只有两百三十来号,连敌人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这太冒险了吧,万一被鬼子给咬上,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即便有周黑子帮忙,咱们两家也吃不下这支鬼子。弄不好,反而被小鬼子来个反包围,连脱身机会都没有!”

    “太冒险了,太冒险了,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该这样做。王队刚刚还说了,咱们要游击战,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

    惊诧之后,随即便是一片反对之声。游击队平素开会时讲究群策群力,畅所欲言。即便是红胡子提出如此冒险的策略来,都会遭到大伙一致反驳。更何况张松龄眼下在游击队里的威信,还远远达不到红胡子本人的地步。

    “大伙先安静一下,听张队长把话说完!”虽然自己也觉得张松龄有点异想天开,本着培养接班人的想法,红胡子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口将大伙的议论声给压了下去。

    “胖子,你别着急,慢慢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要有道理,我就永远站在你这一边!”赵天龙是张松龄的唯一铁杆支持者,无论什么时候都相信对方的选择。

    感激地看了一眼红胡子和赵天龙,,张松龄组织了一下语言,笑着解释:“刚才咱们王队的确提了十六个字的方针,但我觉得,那里边最主要的意思就是说咱们要动起来,不能摆着阵势等着小鬼子出招。咱们自己先动起来,再拖着小鬼子跟着咱们一起运动。然后动着动着,趁小鬼子不防备的时候,就抽冷子給他来一下狠的。王队,您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嗯,办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任何好办法都要活学活用。这点,小胖子比你们强!”红胡子点点头,笑着表扬。

    “那是!胖子脑瓜子灵么!”大伙也都笑了起来,低声附和。刚才张松龄这一番解释,听上去的确有那么一点儿道理。至少,证明了他的确好好思考过,而不是不顾实际地想跟小鬼子拼命。

    “咱们黑石游击大队,还有口里那些兄弟部队谁也不具备的一项优势,即便是小鬼子,也未必比得上咱们!”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耐心地大伙分析:“那就是,咱们的人都会骑马。即便不能算作一支完全意义上的骑兵,也算得上一支骑着马的步兵!”

    “那是!”众人再度笑着点头。草原地区战马便宜,即便是从口里来的同志,天天看着同伴们骑着高头大马跑进跑出,自己没几天也就跃跃欲试了。只要豁得出去挨摔,用不了多久,就能摔出一个合格骑手来!

    “反观小鬼子那边,则完全都是步兵。即便有汽车代步,以小鬼子的国家实力,也不可能每一个大队的步兵都坐上汽车。所以跟小鬼子比运动,咱们肯定占便宜。基本上是咱们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新来的鬼子兵没一两个月时间,只能用脚丫子追咱们的马屁股!”

    “哈哈哈,哈哈.......”想到让小鬼子在身后吃屁的样子,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不知不觉间,就觉得一个大队的鬼子兵也没什么可怕了。两条腿的人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只要敌我双方的距离超过一千米,小鬼子即便有再多的重机枪助阵,也拿大伙无可奈何。

    “此外,小鬼子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死板,喜欢照本宣科!”将地图推得离自己远了一些,张松龄用手指沾了些儿茶水,在桌子上分别画出几个小水点儿。“假设小鬼子的援军是一个大队的规模,在没跟城里的鬼子们接触之前,他们对咱们的了解,只能通过有限的几份情报,既不详实,也不彻底。而以我过去参战的经验,基本上可以确定,一个大队的鬼子,由以下作战单位组成......”

    努力回忆着以前跟鬼子主力部队交手时总结的经验,他陆续给桌面上的水点添加了名字,“一个三十人的大队部,行军时走在队伍正中央。一个重机枪中队,携带十二挺重机枪。要么乘坐汽车,要么用骡马运送武器,紧跟在大队部之后,随时听从大队长,通常军衔是中佐的调遣。接下来是一个炮排,带着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每个大队里头配有三到四个步兵中队,每个中队概一百八十人左右。分别处于大队部前和大队部后,保护指挥官和重火力。队伍最后,则是一个规模在一百一十人上下的运输中队,除了随身携带的弹药外,整个大队的炮弹、子弹,都由运输中队来负责。这部分鬼子平素干活最辛苦,但是在整个大队中地位最低,通常都是由作战态度消极或作战素质低下的士兵来充当!如果......”

    “你想打运输中队的主意?!是不是?!”没等张松龄把话说完,干部们全跳了起来,兴奋地质问。这回不是反对,而是擦拳磨掌,跃跃欲试。

    “想办法把其他几支鬼子调离,只要队伍脱节,咱们就骑着马去砍他们的运输兵!”

    “弹药全给他炸掉,看他拿什么跟咱们作战!”

    “胖子,你真行,到底是跟小鬼子一线部队面对面拼过刺刀的,这个想法真棒!”

    一片潮水般的夸奖声中,张松龄的脸色微微发红。摆了摆手,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压下众人的议论,“我还没有说完,我还没有说完,这个计划实现起来有很多步骤,每一步,都不能出偏差。”

    “说吧,我们听着呢!”

    “赶紧说,赶紧说。老子心脏痒痒得都快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一众游击队的大小干部们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巴,做洗耳恭听状。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招数可能管用,什么招数是纸上谈兵,稍微过一下耳朵就能预料个**不离十。而张松龄既然分析得头头是道,则说明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胸有成竹,即便不能获得全功,损失也不会太大。

    果然如他们所料,张松龄打的就是鬼子运输中队的主意,想了想,继续说道:“按我以往的经验,鬼子在行军时,各之部队之间,会留有一段空档。而无论鬼子乘坐汽车还是乘坐骡马,从行军队形到临战摆开,也都需要一点时间。特别对咱们这边骑兵威胁最大的重机枪,从看到在咱们到压入弹夹,再到架起来开火,至少需要准备半分钟。”

    “所以我的想法是!”看了一眼红胡子,在对方的眼睛中,张松龄得到了许多鼓励,“充分发挥黑石寨东边丘陵地段,也就是松鼠山一带容易藏人的地理优势,把队伍提前拉到那边去。一边派出侦查人员,用放羊为掩饰,接近敌军,确定他们的队形安排、武器装备情况和大体规模。一边预先做好准备,想方设法,诱骗鬼子的作战部队和运输部队脱节。只要他们彼此之间拉开三到五里远的间隔,就足以让咱们的骑兵冲过去,把运输部队彻底击垮。”

    “我的初步打算如下,大家伙请一起帮忙,共同来完善这个计划”越说,张松龄的眼睛越亮。整个人完全投入了进去,再也无暇考虑自己的资历是否足够替游击队制定行动计划,更无暇考虑大伙对自己的看法,“当弄清了敌人的具体情况之后,首先,我需要一支规模在五十人左右的骑兵.......”

    “这样做,可能还不足以激怒鬼子。咱们应该再派一伙人,埋伏在......”众人的积极性也全都被调动了起来,顺着张松龄的思路,七嘴八舌提出自己的想法将其完善。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张松龄的具体年纪,每个人都无暇去考虑,眼下连***员都不是张松龄到底有没有资格指挥大伙。

    看到这种情景,红胡子疲惫的脸上,悄悄地涌起了一抹笑容。将身体椅子背上靠了靠,他尽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满脸得意。‘这是老子去年用一匹东洋大白马换回来的,老子仅仅用一匹大白马就把他的心给换了回来,在老子面前,谁敢说自己会做买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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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