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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荣誉 拢

    第四章荣誉(一下)

    一场营级规模的战斗,却在东蒙草原上带来了成系列连锁反应,这恐怕是交战双方都没预料到的结果。事实上,红胡子在制定作战计划时,目标定得非常低。只求能毁掉关东军新编满蒙支队的辎重,给自己多争取两个月的休整时间。而小鬼子那边的实际损失也远不像民间传说的那样大,连同最开始被赵天龙等人砍翻的那些探路兵在内,一共才阵亡了六十二人,轻伤三十几人,远远没有达到搭伤筋动骨的地步。然而,在旁观者眼里,同样是胜利,主动出击和被动防御,却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别。特别是游击队在总兵力不到日军三分之一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主动出击,几乎颠覆了人们潜意识里中**队每次胜利都是靠人命往起堆的印象,也令同等兵力情况下日本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岌岌可危。

    非但黑石寨周边地区的群雄被震动了,消息传回八路军察北军分区总部,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苏醒捏着电报在沙盘前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才发出一声满足地长叹:“唉,这小子,不愧是孙连仲看上的人,悟性就是非同一般!特务团核桃园那一仗的精髓,被他全搬到草原上去了!只是可惜啊,他们苟团长没能看到这一天!”

    “核桃园,你是说娘子关战役中的核桃园么?”副司令员张霁云从沙盘上抬起头,带着几分迷惑询问。“这一仗跟核桃园有什么关系?完全是不同的战术么?”

    “王胡子在电报中说,整个计划都是他那个宝贝小胖子制定的!”保卫科长刘国梁端着个硕大的茶缸子,笑呵呵地帮忙解释,“而张小胖子,当年是二十七路军特务团人。那个团又叫教导团,整个团里头,都是孙连仲刻意培养的军官种子。娘子关战役中,就是那个团,突然穿插到日军侧后方,把小鬼子的补给线拦腰给掐断了整整六天。要不是第二战区当时的指挥太混乱,差一点儿就改写了整个战役的结局!”

    “噢!”张霁云推了推眼睛框,目光里依旧充满了迷惑。娘子关战役的情况他是非常了解的,八路军内部资料里,也有很多关于这场战役的总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中国境内各方势力第一次联手对日作战,指挥之混乱,配合之生疏,过程之曲折,结局之惨烈,都令参战各方记忆犹新。特别是杨虎城部教导师和孙连仲部特务团的结局,令很多人回忆起来,至今还觉得义愤填膺。(注1)“这两场战斗的规模的确不能同日而语,从表面上看,战术也没有相似之处。可你注意到没有,这两场战斗本质上都是在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主动发起反击,一下子就打在了敌军的致命部位。如果王胡子当日身边还有另外一支队伍跟他全力配合,小鬼子损失的就绝对不只是一个辎重中队。而娘子关战役的时候,如果二十七路特务团端掉了鬼子的核桃园营地后不理睬上头的乱命,立刻撤离战场,对于特务团本身来说,就是完胜之局!”

    “唉!”张霁云报以一声轻叹。不是为了两场战斗本身,而是为了苏醒话里头谈及的那两个假设。娘子关战役中,需要总结的经验教训很多,但是战役的直接指挥者,第二战区的黄副司令长官的胆小与无能,无疑当居所有教训之首。如果他不坚持着让二十七路军特务团钉在核桃园不动,那支英雄的部队肯定不会落到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而前些日子发生在黑石寨的战斗,则充分暴露出了八路军几个新增军分区共同面临的窘境,那就是摊子铺得太大,手中部队太分散,彼此之间很难形成相互呼应之势,更难在实际战斗中互相配合。

    非但各支游击队彼此间因为距离太分散,无法配合作战。游击队和周边友军的关系,随着国民政府中某些保守势力重新占据了上风,也迅速开始降温。按照王胡子发挥来的电报,在主动迎击小鬼子之前,他曾经亲自去了晋绥军独立营,找老朋友周黑碳寻求配合。而周黑碳跟上头派给他的参谋们商议了之后,却以不了解日军具体情况为由,断然拒绝了游击队的要求。虽然过后游击队在得不到友军配合的情况下,依旧独自获取了胜利。但其自身在战斗中所冒的风险和所承受的损失,也是成倍的增加。为了保证在局部形成压倒性的优势,王胡子甚至把游击大队的警卫班和炊事班都拉上了战场。假设那一仗不幸打失了手,恐怕整个黑石游击队都不复存在了!

    “遗憾虽然有点儿遗憾,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让同志们认清形势,不会再对国民党的军队抱有任何幻想!”保卫科长刘国梁的思维模式跟其他两位领导永远不一样。听出张霁云叹息中的隐含之意,笑着插了一句。

    “职业病!”张霁云看了他一眼,摇着头数落。

    “只要能防止顽固分子从背后下黑手,我落下个职业病,也值得了!”刘国梁嘿嘿一笑,权把张霁云的话当成了夸奖,“说实话,前一段时间看黑石游击队那边跟晋绥军独立营走得那么近,我心里头还真一直绷着根弦儿。现在看来,不用我继续绷着了,王胡子经历这么一遭,应该明白那个周黑碳靠不住了!”

    “我觉得吧,像周黑碳这样自发而起的底层革命者,我们还是以团结为主,斗争与防范为辅!”苏醒从沙盘上回过头,笑着反驳,“毕竟周黑碳这个人,以前还帮过游击队的很多忙。这一回虽然受了别人蛊惑,没有陪同游击队一道出兵打小鬼子,可也没把消息走漏出去,并且还主动资助了游击队一批军火。”

    “那是因为他的上司是傅作义,如果换了赵承绶试试?不配合小鬼子抄你后路就走运了!”刘国梁耸耸肩,对苏醒的话很不赞同。

    同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的麾下爱将,傅作义和赵承绶对***队伍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傅作义里的部队里,吸纳了大量的八路军干部充当军事和政治顾问,帮助他训练队伍,统一将士们的思想。而赵承绶,却致力于跟***人搞摩擦。非但处处给晋察冀军区地方部队下绊子,并且暗中还与日本人眉来眼去。自打今年开春以来,在晋西北一带,已经发生过多次游击队被晋军攻击事件。虽然每一次摩擦都以八路军游击队的主动退让而告终,但八路军与晋军之间的裂痕,也越来越明显。(注2)“毕竟他是傅作义将军的人么!咱们军分区,今后的主要合作对象,也是傅作义将军!”苏醒笑了笑,丝毫不以刘国梁的顶撞为忤。“况且眼下团结抗战是主流,一般人都难以冒天下之大不韪!”

    刘国梁笑了笑,没有吭声。作为整个军分区的保卫工作负责人,他不会在大方向是跟司令员苏醒对着干,但在本职工作范围之内,却不会轻易做任何让步。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底线。他自己心里头清楚,也相信苏醒能清楚。

    见话题扯得有点儿远了,副司令员张霁云赶紧主动往回拉,“呵呵,无论如何,黑石游击队这一仗打得精彩,打得提气。过几天军区总部那边有个经验报告会,我想啊,咱们是不是让王胡子写个材料,把这一仗的经验向军区其他同志介绍一下。”

    “材料可以写,不过推广起来很难!”苏醒先是轻轻点头,然后又苦笑着摇头,“在火力条件远不如日寇的情况下,动用战马,的确可以大幅度缩短消耗在路上的冲锋时间,也能给鬼子出其不意的打击。可一匹马的日常消耗也太大了,每天要七斤粮食,二十斤干草。并且还要定期提供鸡蛋或者黑豆补充营养。咱们晋察冀军区自己的原有的骑兵部队,眼下都因为补给原因要主动裁撤了,哪还有条件在地方上积极扩大骑兵队伍?!”

    这一点,刘国梁倒是非常赞同苏醒的意见,点点头,笑着附和,“是啊,眼下除了多伦队和黑石这两支活动在草原上的游击队,其他兄弟队伍,都不具备供养骑兵条件!即便有条件养得起战马,一时半会儿,也训练不出那么多能骑在马上挥刀的战士!”

    “这样啊?!”张霁云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如果,如果抽个时间把黑石游击队调进关内去,配合一下军区的其他兄弟部队呢?!王胡子不是说了么,最近两个月,黑石寨的小鬼子估计没力气再发动新的攻势了!”

    “难!”不待苏醒开口回应,刘国梁主动帮忙解释,“你可能没注意到黑石游击队的规模。甭看号称一个大队,下辖四个中队,外加一个什么国际营。实际上,一个中队只有三十来人,并且不能保持满编状态。总计只有两百来人的队伍,其中还有一大半儿是新兵。你能抽多少人去支援关内?抽少了,不过是杯水车薪。抽多了,王胡子在黑石寨那边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就要发生新的变化,对整个晋察冀军区来说,恐怕也是得不偿失!”

    注1:即第十七师,在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黄某人的瞎指挥下,出发前一万余人,最后撤至离石县,只剩下一千二百多人。

    注2:赵承绶这个人很复杂,一方面他对延安抱有好感,与贺龙、徐向前等人都有不错的私交。另外一方面,他却因为忠于阎锡山,处心积虑想将八路军的力量驱逐出山西。在抗战最艰苦时段,甚至充当阎锡山的使者,跟日寇进行了多次“和平”谈判。

第四章 荣誉

    第四章荣誉(二上)

    “那倒是!”副司令员张霁云想了片刻,轻轻点头。习惯了平原地区各支游击大队动辄几百、上千人的规模,他刚才根本没有考虑到草原上情况的特殊性。受地广人稀的现实影响,眼下非但王胡子的黑石游击大队兵力单薄,就连蒙古贵族出身的乌云起,在其家族的鼎力支持下,拉起的队伍也只有四、五百人模样,远不能跟八路军在晋北、冀中一带的地方武装相比。

    “另外咱们还得考虑到地形特点与交通条件两方面的影响!”见张霁云听得认真,保卫科长刘国梁继续说道,“黑石寨那一带虽然又有丘陵又有沙漠,整体上却是典型的草原地貌,地表起伏不大,适合骑兵大范围机动。另外,就是因为那地方比中原开发得相对晚一些,既没有铁路,也没有公路。小鬼子的重炮、装甲车之类的现代化武器一时半会儿运不进去,勉强运过去一件两件儿,后勤补给也是个难题。因此王胡子的骑兵对上小鬼子的关东军,劣势并不是非常明显。而一旦骑兵南下过了张家口,小鬼子凭着公路网和铁路网,武器装备方面的优势就能充分发挥。对于骑兵来说,面对纵横交错的隔离沟和密集的炮楼,非但灵活机动的特点没办法体现,攻坚能力不足的劣势也必将暴露无遗!!”

    “对啊!那就成了以自己之短,击别人之长了!”非但张霁云被说得心服口服,司令员苏醒在一旁听到了刘国梁的话,也连连点头,笑着夸奖:“行啊,老刘,这才几天没见到你,本事大涨了啊!没少偷偷下了苦功夫吧!”

    “那当然!”刘国梁笑着回应,“上回不了解情况就乱说话,被你指着鼻子教训了个够!我再不涨点本事,今后还敢在你面前发言么?!”

    “你这小心眼,还记得呢!”苏醒看了他一眼,笑着数落。

    “这不是小心眼,这是在哪摔了跟头,就在哪往起了爬!”刘国梁又笑了笑,非常不谦虚地补充,“况且当时你批评得也没错,我们保卫部门的工作,当时做得的确不够扎实。既不了解底下的具体情况,又没能及时跟上政策的调整。所以在那之后,我就让保卫科的同志们把咱们手中各支基层队伍的具体情况重新疏离了一个遍,这几个月下来,的确受益匪浅!”

    “吆哈,说你胖,你倒喘上了!”司令员苏醒又笑了笑,带着几分考校的味道询问,“那你说说,松鼠山一战,有那些经验是可以供其他队伍直接借鉴的?!”

    “我能总结出来两条,第一,灵活主动,切忌墨守成规。咱们八路军虽然提倡游击战,但游击战并不一定要等着敌人来进攻,该出手时就得果断出手。第二,打小鬼子,不一定就打他的主力部队,辎重队,通讯兵,还有那些战斗力不强的技术兵种,一样要收拾。没了这些辅助兵种的支持,小鬼子主力部队战斗力无法完全发挥出来。对咱们的威胁也会大幅度降低!”保卫科长刘国梁果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说出来的话头头是道。

    “我也总结一条,作战目标要小,不要想一口吃个胖子出来。打不赢一个中队的小鬼子,每次啃下他一个小队也算胜利。零敲碎打多啃几次,小鬼子即便再讲究武士道精神,其士气也濒临崩溃了。”副司令员张霁云想了想,也笑着低声补充。

    “的确是这样!”听两位同事总结得精辟,一股满足的感觉在苏醒心中油然而生。从着手组建到现在,察北军分区总计不过才成立了半年多一点时间。而在大伙的一齐努力下,各项工作却早已走步入了正轨。并且还呈现出明显的加速趋势,有条不紊地走向繁荣。

    顿了顿,他继续总结,“咱们八路军是叫花子部队,地方部队更是一群穷鬼。想像老蒋的嫡系那样跟小鬼子打会战,那是纯粹的找死行为。脑子烧坏了做。但是也不能因为没本钱,就消极避战。否则,全国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谁都不是瞎子。不敢跟小鬼子交手的部队,叫唤得再好听,也吸引不了人来参军。队伍的壮大也无从谈起!”

    “总之,富有富的打法,穷有穷的打法。咱们打不起大会战,却可以打冷枪,放冷炮,挖坑下绊子,趁小鬼子不注意捅他一刀子就走。反正只要能消灭敌人,发展自己的办法,就是好办法。甭管是谁的先进经验,都可以活学活用!”

    “另外一个,就是要从军阀部队中,汲取营养,接纳其中有生力量。军阀对于中国是毒瘤,但军阀部队中的大部分将士,却未必是十恶不赦地坏蛋。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也是怀着救国救民的远大理想才参军的。特别是在三七年前后参军年青人,用怀着一腔热血来形容也不为过!他们在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上,一时迷失了方向。我们就要想办法及时拉他们一把,竭尽所能将他们拉到正确道路上来。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的精华,是把他们变成咱们的同志,还是将他们推向旧势力,将影响我们所致力的事业之未来!”

    后几句总结,明显是针对张松龄而做的专门论述。若是放在半年前,未必会令张霁云和刘国梁两人服气。而现在,他们却非常坦率地承认,苏醒的话说得非常有道理。黑石游击队能够名震察北草原,张松龄在里边起到的最用有目共睹。而将张松龄从一名爱国学子培养成一个初级军官的,却不是游击队自身。是孙连仲的老二十六路,用大洋堆出来了这样一名优秀种子。是中央军事委员会迟迟不肯给孙连仲重建番号的机会,才令此人最终走入了八路军的队伍。

    “可小家伙至今连入党申请都没打过呢!”沉默了片刻,保卫科长刘国梁又带着几分惋惜的口吻说道。”

    “这件事恐怕急不得!”苏醒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孙连仲的人格魅力很高,而念旧,则是咱们中国人的传统。在他对咱们的事业没有太多了解的情况下,强行拉他进入党内,反而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

    “他对中华民族的忠诚,我丝毫不觉得怀疑。然而如果他在政治上始终没有进步要求的话,将来万一哪天王胡子.......”唯恐苏醒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刘国梁主动解释。

    “路遥知马力吧!总不能让王胡子逼出一个投机分子来!”苏醒也一直担心这种情况的发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回应。

    “问题是,时间紧迫啊!王胡子可是不止一次打报告请求休息了!”刘国梁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黑石游击大队的负责人王洪,已经几次主动向组织汇报,他的体力和精力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领导职位了。然而考虑到黑石游击队的特殊历史和现实情况,军分区这边,却轻易不敢选择空降一个干部过去接替王胡子。那样做的话,黑石游击队的军心必然会受到极大影响,黑石寨周边各方势力,也会因为“红胡子”被人取代,从而对八路军产生负面看法。

    无论从威望、影响力还是军事能力上看,日后可以接替王胡子的人选只有两个。要么是赵天龙,要么是张松龄。但这两个人眼下却面临着一个相同的问题,那就是,政治态度都比较模糊。赵天龙相对还好一点儿,虽然做过绿林大盗,但其出身环境,就决定了他很难与旧势力同流合污。而张松龄则有点儿麻烦,富商之子,还受到过孙连仲的知遇之恩,在旧军队里关系复杂。从各种角度上看,都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

    这就又回到了如何对待旧军队里的爱国学子问题上,拉向自己,还是推向别人?考验着察北军分区几个主要负责人的心胸和智慧,也考验着整个八路军。毕竟,眼下察北军分区不止一个基层干部是来自旧军队,八路军内,也不止一个张松龄。

    “对于这个问题,我倒是比较乐观!”与刘国梁的想法截然相反,副司令员张霁云,却一点儿都不为大伙共同看好的这个年青人的日后道路选择而感到担忧。“你们想想啊,他放着堂堂国民党的中校不做,跑到王胡子那里做个有名无实的中队长却甘之如饴,这本身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一种选择!”

    “你说得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对国民党那边失望到了极点,我相信他伤愈后早就奔南边去了。也不至于漫无目的地来到草原上!”苏醒的脸色瞬间明亮了起来,点点头,笑着附和。

    “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王胡子的个人魅力影响。说实话,王胡子在的时候,我丝毫不感到担心。我担心的是万一哪天王胡子身故!”刘国梁皱起了眉头,再度低声强调。

    “王胡子对他的影响很大,这点不假。”张霁云笑了笑,据理力争,“但我们党,不只有一个王胡子。而国民党那边,却不只有一个黄副司令长官!”

第四章 荣誉 拢

    第四章荣誉(二下)

    “对啊!”司令员苏醒和保卫科长刘国梁互相看了看,都笑着摇头。

    张霁云的说得虽然直白,却揭示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八路军这边不止一个红胡子,而竞争对手那边也不止一个黄副司令。现实如此,大伙瞎担心个什么呢?!即便大伙什么都不做,竞争对手那边也会将张松龄、李松龄、王松龄、赵松龄们一个接一个地推过来。而在此同时,一个接一个的苟有德、赵有德、钱有德、孙有德们则会被他们的顶头上司活活害死,死不瞑目。

    既然如此,黑石游击队大队长的继任者选择问题,便不急于立刻就解决了。察北军分区司令员苏醒想了想,把话头引向下一个议题,“王胡子打报告说希望把上次战斗缴获全部留用,考虑到黑石寨到军分区这边的路途,我基本上准备同意的他的请求。你们两位有什么看法?!”

    “这么多年,黑石游击队完全依靠自力更生在草原上生存了下来,上级部门一直没能他们什么有力支持,这次也就别再打他们的土豪了吧!”

    “是啊,草原上的同志们不容易。子弹全靠敌人供应,我听说,为了给新兵提供训练用弹药,王胡子跟黑石寨里头的小鬼子都做起生意来了!这回,他终于能松一口气儿,咱们这些当上级的,就别当伸手阶级了!”

    在这个问题上,张霁云和刘国梁两个的看法,倒与苏醒完全保持了一致。都认为考虑到黑石游击队的实际困难,最近缴获的这批战利品没必要向军分区上缴。

    “那他们的火力配备,倒有点儿正规军的样子了!四挺鸡腿子,十二门掷弹筒,再加上他原来有的那挺古董马克沁,即便正面遭遇一个中队的鬼子,也能跟对方掰掰腕子了!”见两位同事都支持自己的意见,苏醒笑了笑,低声感慨。

    “那得子弹供应得上才行!”刘国梁整体是属于悲观派,哪壶不开提哪壶。

    “咱们也一起帮他们想想办法!”苏醒大气地挥了下胳膊,笑着做出另外一个决定,“奖勤罚懒,以后咱们军分区要形成制度。像黑石游击队这种敢主动跟小鬼子打,并且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打赢的,咱们军分区就要在各方面多给与支持。子弹和手雷,过几天去军区开会,我专程跑一趟后勤部门,就是豁出这张老脸去,也得弄点干货出来。你们两个也别闲着,一个去监督咱们小弹药厂,把复装子弹的生产落实到位。另外一个想想晋绥军那边的渠道,据我所知,苏联老大哥往重庆运送援助的飞机,通常都会在五原停留一下。以傅作义将军的本事,绝不会一点油都不往下揩!”

    话音刚落,刘国梁立刻回应道:“揩肯定是揩,可是您别忘了,傅作义将军也算老山西!咱们想再从他手指头缝儿里掏东西,不比直接从阎司令那里容易!”

    阎锡山做事习惯于精打细算,麾下的爱将们也都深受其影响。像傅作义这般,还是晋系当中以大方而闻名的。换了王靖国、薄毓相,则是宁愿把弹药屯起来最后落到日本鬼子之手,也不肯分给盟友一粒半粒。还美其名曰,勤俭持家。殊不知家都被外寇给端了,作为主人手里抓着一把库房钥匙还能管什么用?!

    “你去想办法么!”苏醒看了刘国梁一眼,带着几分督促的意味说道,“要是随便一个人出面,就能从晋绥军里搬出弹药来,又何必劳你刘国梁的大驾?!他们山西人喜欢做生意,做生意么,无非就是利益往来。今天我让你赚一点儿,明天你让我赚一点儿。大伙互相帮忙,一块把钱赚。你要是老想着从傅作义将军手里白拿军火,他肯定不高兴。但是如果你他手底下人商量商量,看看咱们这边能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人家当然也不好意思让咱们白干!”

    “嗯,我去想办法,我去想办法!”被苏醒逼得无可推脱,刘国梁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任务。不过他心中倒也不是半点儿眉目都没有,毕竟傅作义部和八路军之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特别是在傅作义有心脱离阎锡山自立门户之后,傅部的很多政工和后勤部门,都是在八路军干部帮忙指导下建立起来的。这些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整体上也跟八路军干部保持了良好的私人友谊。通过这样一层关系,再想办法傅作义身边几个心腹拉拉交情,让对方松松手指头缝儿,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只是这种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的事情,刘国梁不太喜欢做,事实上也不应该属于保卫部门的工作范围。然而苏醒却不管这个茬,习惯于把一个人当作几个人用的他,很快又给刘国梁布置下了另外一个任务,“不光咱们军分区的弹药问题,你要多从傅作义将军那边想想办法。还有部队的自力更生方面,你也得多帮老张分担一些。眼下冀中那边,连黄色炸药都能自己造了,咱们察北军分区虽然比冀中军分区低一级,也不能老满足于用黑火药复装子弹。”(注1)“那恐怕一时半会儿我给不了你满意结果!”刘国梁咧了下嘴,苦笑着抱怨,“咱们察北军分区才成立几天啊,能跟老吕的冀中比么?无论自然资源还是人材条件,都差了人家不止一点半点!”

    “那就派人去取经,该学的东西,一定要学到手!”苏醒根本不给刘国梁讲条件的余地,继续大声督促,“你负责的电讯部门里,不也有很多大学毕业生么,抽调一批去冀中取经。我想,老吕肯定不会跟自己人藏私。还有,别老盯着老吕那边有什么资源优势,咱们这边虽然荒凉了些,但也不是什么都不产。王胡子那边不也建立了毡子作坊、骨胶作坊和肥皂作坊了么?派几个技术人员过去学习一下,具备推广条件的,就像整个军分区推广。不具备推广条件的,则让技术人员帮他们去解决一些生产上的实际问题。跟小鬼子的这场仗,且有的打呢。咱们不能越打越穷,越打越穷,最后什么都得从老百姓嘴里往外扣!”

    注1:冀中军区,晋察冀军区下属的二级军分区。下面还设有五个三级军分区。司令员吕正操。由于地理位置靠近平津,所以该军区从北平的高校中,吸纳了大批科技人才。在抗战初期,就建立起了完整的兵工生产线。可生产黑火药,炸药,无烟炸药,乃至炮弹和五零小炮。为敌后抗战事业,提供了强力的支撑。

第四章 荣誉

    第四章荣誉(三上)

    这个任务,刘国梁乐意接。眼下已经不是前两年了,给队伍开劈财源还要考虑路线正确与否的问题。眼下从陕北边区到各大根据地,生产自救已经成为仅次于对日作战第二重要的事情。上级指示中也再三强调,每个军分区必须有个够份量的领导去抓生产,并且必须在短时间内要抓出成绩。

    导致八路军指导思想发生变化的原因主要有两方面,第一,是敌后抗日根据地不断扩大,管辖人口越来越多的现实。第二,则是日益艰难的外部环境。

    眼下可不是三七年,那时侯,全国抗战刚刚开始,中央政府即便为了做给老百姓看,也得象征性地给八路军拨发一些弹药和军饷。而自打三八年夏天起,防止八路军和新四军借助抗战之机偷偷做大的论调,在国民政府内部就重新占据了上风。发给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军饷则能拖就拖,每次拖延都能找到足够的借口,连花样都不带重复的。到了今年春天,随着军委会中将主任贺贵严被“踢”到苏联专职接洽对华援助事务,给八路军和新四军的粮饷辎重则彻底停了下来。重庆办事处的人每次去军委会催讨,要么吃个闭门羹,要么被好茶好水招待一番,然后通知下次再来!

    被军委会断了粮饷,可八路军和新四军却不能不继续坚持抗战。全国四万万双眼睛在盯着呢,谁在为国流血,谁当了孬种,老百姓们心里头跟明镜一般。况且以八路军和新四军目前所处的位置,也无法像其他军阀那样掉头“转进”。他们非但远离重庆,也远离延安,各大根据地都是靠老百姓一把米,一根木头给堆起来的,若是八路军也学别的孬种那样掉头跑了,老百姓们可就有的罪受了。小鬼子麾下的那些大小汉奸甭看没勇气跟八路军动手,狗仗人势欺负起老百姓来,可是一个顶仨。特别是对于支持过抗战队伍的老百姓,汉奸们越是从对方的高大身影里看见自己的龌龊,越恨不得将他们斩草除根。

    如何在失去粮饷物资供应的情况下继续坚持,办法只有八个字,“精简队伍,自力更生”。为了节约日常消耗,晋察冀军区总部那边,已经把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几个骑兵团全都改编成了步兵。宝贵的战马除了极少数一部分配备给了机关领导和通讯单位之外,其余的要么送给老乡做拉车种地的大牲口用,要么集体屠宰。当骑兵们目睹平时生死与共的战马被牵往屠宰场时,其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注1)作为刚刚成立没多久的三级军分区,察北军分区原本就没多少人马,所以暂时还用不着精简队伍。但自力更生的事情,却半点都马虎不得。这涉及到军分区的日后在失去上级部门的输血下,能否独立生存问题。也涉及到新开辟的根据地能否站住脚跟,能否在外部情况发生变化时,依旧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壮大。不但军分区总部的直属机关,要想方设法自给自足。下属各支地方武装,也得根据自身所在的周边环境,竭尽所能自筹补给。

    察哈尔整体上地广人稀,想和冀中、冀南那样在各根据地内部发展农业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切实可行的方案是根据口内口外的天然资源差异,生产一些便于交易流通,价钱也容易被百姓们接受的初始工业品。而黑石游击队所建立的那种微型土作坊,无疑是军分区内各兄弟单位的最佳模仿对象。虽然单个作坊的生产能力不高,材料lang费严重。可胜在简单方便,容易大面积“繁殖”。只要原材料和人手足够,就可以一个挨一个复制,一个接一个复制到遍地开花。哪天小鬼子打到家门口了,则收拾收拾搬上驴车转移。换个地方落下脚来,就又可以重新投入生产。

    想到可以利用黑石游击队早已摸索成熟的生产技术,将整个察北军分区的自我造血能力提高一个台阶,刘国梁心中就是一片滚烫。不待苏醒做更多的动员,就大声说道:“这事儿即便你今天不说,我也准备主动跟你提了。王胡子他们开的那些个作坊,算是走在了整个军分区的前头。即便放眼整个晋察冀军区,也非常有典型价值。所以我准备多派一些人,分批次去取经。同时也给他们提供一些技术上和人员方面的支持!”

    “嗯!”苏醒满意地点头。老搭档刘国梁虽然有时候政治的弦绷得太紧,做起事情来,却有股子干脆利落劲头,能替他这个司令员分担许多负荷。“不光是那个作坊,其他方面,也得多做一些政策上的倾斜。上一次我记得王胡子打报告来说,他们缴获了一辆日本鬼子的汽车,想把发动机拆下来当发电机使,给电台提供电源。你手头有懂得怎么改造的人么?”

    “技术上应该没啥难度!我手头有个从南洋跑回来支援抗战的,以前就在荷兰人开的汽车修理厂做技师!”刘国梁想了想,沉吟着回应,“不过......”

    “怎么了?他不愿意下基层?”听出刘国梁话语里头的迟疑之意,司令员苏醒皱着眉头追问。“你给他做做工作么!有学问的人,难免有点儿小脾气。跟他说好了,只是去几个月,把黑石寨那边的问题解决了就可以立刻回来!”

    “那倒不是!”刘国梁咧了一下嘴,摇头苦笑,“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说呢?这个人是个基督徒,非常虔诚的那种。每个星期都要做礼拜,胸前还带着个纯银的十字架!”

    “你说的是小唐啊!”司令员苏醒眼前,迅速闪过一个脸色苍白,文质彬彬的身影。愣了愣,苦笑着问道。

    “要是基督徒的话,恐怕就是小唐,绰号礼拜唐的那个!”副司令员张霁云虽然跟技术人员接触很少,却对此人印象也非常深刻。

    没办法,在一群信仰**的无神论者中间,一个虔诚到苦修者般程度的基督徒,实在是太扎眼了。非但察北军分区的主要领导们都记得他,整个军分区机关,不认识“礼拜唐”的人也屈指可数。

    此人在“七七事变”爆发后,受南洋华侨们的委托,专程押了一批运输车辆归国。原本计划是在广州港交卸了货物之后,就立刻搭乘轮船返回。谁料货物当中有两辆华侨们捐献的旧大货车没等开出码头就趴了窝。作为技术人员,他将汽车修好之后,因为不放心,又一路跟着车辆去了武汉。然后又鉴于国民政府技术人员匮乏的状况,志愿随车队去第二十七军德式战车营去提供维修坦克。

    去年五月,日寇进犯豫东。守卫兰封的第二十七军和守卫商丘的第八军先后不战而逃。先进的德式战车没开几枪就全丢给日本鬼子。作为坦克维修工程师,礼拜唐也被丢给小鬼子追兵。好在他胸前挂着十字架,又能说一口流利的荷兰语,才冒充传教士逃过了一劫。随后又经历了很多磨难,才辗转进入了晋察冀,受八路军的雇佣而成为汽车和电气技术方面的专家。

    不过他这个专家,和冀中兵工厂里那些正经八本从海外学成归国的硕士、博士们,的确有着非常大的差距。比起那些北平高等学府毕业的国产学者,理论水平方面也有所欠缺。加上所擅长的又不是冀中军分区急需的武器制造领域,所以又被当做电讯工程师,调派到了新开辟的察北军分区机关,指导大功率电台的日常维护和修理工作。

    因为个人信仰、生活习惯和脾气秉性等诸多方面的影响,电讯专家“礼拜唐”在人才奇缺的察北军分区总部,日子过得也不是非常开心。虽然技术干部们都非常佩服他的动手能力,军分区的主要领导们也一再强调***员要尊重无党派人士的个人信仰自由,可天天看着一个把上帝挂在嘴边上的家伙在自己眼前晃,军分区机关的工作人员们的心里头,还是本能地涌起一股排斥感。除非万不得已需要请教技术方面的问题,通常情况下都对此人敬而远之。

    如此一个不合群的另类,也难怪保卫科长刘国梁很犹豫该不该将其派到黑石游击队去了。那边既有赵天龙这样的绿林大豪,又有张松龄这样的国民党中校,还有一个不敢见光的白俄国际营,情况原本已经够复杂了。再把一个无比虔诚的基督徒塞过去,还让不让王胡子这个大队长操碎了心?!

    “没事儿!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苏醒的思维跳跃性很强,在极短时间内,就换了另外一个角度。挥挥手,很有信心地做出决定,“既然不是小唐同志,不是小唐工程师自己不愿意下基层,就派他过去吧。我相信王胡子本事!他连入云龙都能收到麾下,绝对不会因为队伍中突然多出来一个基督徒就变得手忙脚乱!”

    注1:关于八路军骑兵因为补给困难,被改编为步兵的故事参见王外马甲的纪实文学作品《中国骑兵》。非酒徒原创,也非杜撰。

第四章 荣誉 拢

    第四章荣誉(三下)

    既然确信把一个虔诚到了极点的基督徒派到黑石游击队去,不会让大队长王洪焦头烂额。人选方面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做个修车技师的礼拜唐最适合去解决那些理论性不强,但对实际经验和动手能力要求都很高的“疑难杂症”。察北军分区司令员兼政委苏醒抽出段时间专门跟他谈了谈,亲口告诉他下派任务只是暂时性的,解决了汽车引擎改装发电机问题后,立刻就可以调回总部来。礼拜唐恰好最近一段时间蹲机关蹲得百无聊赖,正想找个地方去散散心。听说目的地是察哈尔北部的大草原,也欣然同意前往。

    见礼拜唐恨不得立刻就动身的样子,苏醒笑了笑,低声解释:“不是马上就走,大概一个星期后才能出发。军分区这边得为黑石游击队准备些战争物资,其他去那边学习生产自救经验的地方干部,也得花些时间才能到总部聚齐!”

    “噢!”绰号礼拜唐的唐仁礼脸上的兴奋,立刻黯淡了下去。伸手挠了下头皮,讪讪地回应。

    “你也得做一些准备。黑石寨那边可是名副其实的苦寒之地,‘胡天八月即飞雪’并非夸张!”苏醒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继续低声说道,“我已经跟后勤部门打过招呼了,行李被褥,都替你准备了加厚的。手枪给你准备了把马牌撸子,子弹四十发。还有些治疗头疼脑热,水土不服的药品,该带的都带上。行军途中,万一伤了风,想找个大夫可不容易!”

    “噢,我,我记得了!”礼拜唐咧了下嘴,瘦削得脸上难得涌现了一丝感动。

    “那你这几天就多休息,养足体力准备出发。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找后勤处的老周。如果老周他们解决不了,也可以直接来找我。我的房间在哪儿你知道吧?别客气,只要不是开会时间,尽管过来!”

    “没,也没什么了!我这个人,其实,其实不太,不太在乎这些身外,身外的东西!”不太适应苏醒的热情,礼拜唐惶急地用手掌搓起了大腿根儿。以前无论是在荷兰人的修车行里做过高级技工的时候,还是在二十七军战车营做维修机师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一个上司对他如此关心过。那些黄头发灰眼珠的荷兰人从来不会把一个华人当作同类,而二十七军的长官们虽然和他长着一样的黑头发黄皮肤,却好像血脉有多高贵一般,除了有摄影记者在场外,其他时间,也懒得跟一名满身油污的修理工打招呼。

    “该在乎的,还是要在乎!否则,生了病,麻烦可就大了!”苏醒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局促,迅速结束了话题,向对方告辞,“你忙吧!我今天还得去别的部门转转。总之一句话,照顾好你自己。离家在外,谁都不容易!”

    “嗯,长官!”礼拜唐举手敬了个礼,主动将苏醒送出了门外。

    凭心而论,他为八路军工作的这段时间,过得并不怎么开心。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仿佛他脸上长着什么脓疮一般。而一同工作的技术人员们也都刻意地跟他保持着距离,即便不得不做些交流,也仅限于技术层面。题外的话很少说,更甭提像个朋友般互相关心,互相友善地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这让礼拜唐感到很孤独,也感到很失望。在护送物资回国的船上,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何为自己的祖国尽一份游子之力,如何在军队中大展身手。然而二十七军的糜烂让他触目惊心,八路军在某些方面的“死板”与“冰冷”,又令他满怀疲惫。

    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新成立的察北军分区条件简陋,基本上没什么机械设备可供维护。一天当中大半天处于无所事事状态的礼拜唐愈发显得形单影只。坐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办公室里,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留在国内参加抗战的选择,是不是太幼稚了些?然而,在南洋做高级技工时所受到的那些冷眼,和上船前华侨同胞们的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神,又让他鼓不起勇气向军分区的干部们提出告辞。

    在国民党那边没做出任何事情来,在***这边依旧没做出任何事情来!放眼中国,能挑起抗日战争大梁的,只有这两家势力。如果在察北军分区干不下去主动离开了,他这趟代表南洋华侨的归国抗战之行,也就彻底走到了尽头。回去后,面对当年积极捐钱捐物送自己上船的同胞,他该怎么交代呢?!

    说对不起了,我唐仁李辜负了大家的信任?还是说,中国已经没救了,大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乖乖地等着做无本之萍吧?!反正日本人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到南洋来!英国人和法国人也跟德国人不是一伙,不会把大家当作犹太人第二!

    “不,绝不!”唐仁礼狠狠地捏了捏拳头,咬牙切齿。再苦,再难,他也必须坚持下去。中国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最后的精神寄托。如果中国亡了,他无法想象原本在南洋就是三等公民的华侨,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记得在临上船前,当地一名土生土长的华人三代,曾经问过此番归国运送物资的组织者,为什么要救助一群早已跟自己不相干的人?那名平素笑得像个弥勒佛般的侨领立刻被痛苦扭曲了脸,整个人都像头受了伤的狮子般长身而起。

    他的话,至今还回荡在唐仁礼耳畔,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以前咱们挨了欺负,好歹还能赌气说一句,大不了老子回中国去!如果中国亡了,再挨了欺负,咱们可就连说句硬气话的资格都没有了!没有了啊!你明白不明白!”(注1)注1:关于南洋华侨支援抗战,并非酒徒杜撰。在八年抗战期间,光是南侨总会就先后招募了三千多名技术工人回国。而在1939年,华侨捐献的钱财物资,占了国民政府战争支出的百分之二十!

第四章 荣誉

    第四章荣誉(四上)

    又在迷茫与期盼中等了一个多星期,七月下旬,唐仁李汇同察北军分区总部附近几个游击支队来的地方干部,化妆成行脚商人的模样,将弹药藏在装杂货的马车上,踏上了北去的征程。

    时值盛夏,正是塞外风光最好季节。然而沿途中却很少见到往来的旅人。战争对华夏的破坏并不止在人员和财产的损失上,整个民族的精神状态,这两年也低迷到了极点。虽然日本人架在沿途市镇的广播喇叭里,不停地传出少女明星李香兰的欢快歌曲,街边书摊上也重新摆出了北大教授周作人的怡情散文,但写在人脸上的憔悴与迷茫,却远非几首歌曲和几篇短文所能冲淡。每一个从膏药旗下经过的身影,脊背差不多都是佝偻着。然而偶一回眸,目光里流露出来则全是仇恨。(注1、注2)为了躲避小鬼子的检查,“商队”尽量不进城。即便需要补充干粮,也是找个僻静之处先把马车藏起来,然后派几个人由老交通带领着,到镇子里的粮店里就近购买。每次买完了就迅速离开,绝对不在集市上做过多耽搁。

    拜塞外地广人稀的自然环境所赐,沿途中可供马车隐藏的地方并不难找。而草原上的城镇规模都很袖珍,即便刻意避开了它们,也绕不了多远冤枉路。不但唐仁礼等假冒商贩这样绕,一些趁着天暖北上做生意的真正行脚商人,也同样轻易不会穿过城镇。在野外绕路走,可能遇到土匪,也可能遇不上,倒霉的概率是最多是百分之五十。穿城而过的话,进城门要交一次税,出城门再交一次税,加上给汉奸和地痞的孝敬,倒霉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是个做生意的,就知道该怎么走。

    日本鬼子和伪军也知道商贩们都不愿交税进城,所以想方设法在野外也设了很多临时关卡。但这些关卡设立之后,往往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失去了大部分功能。里边负责检查货物并向商贩征税的汉奸要么成了被养熟了的“家雀”,对所有过往行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被地下抵抗者找机会清除,身首异处。从而成为继任者的榜样,让后者彻底明白远离小鬼子的庇护范围后,应该遵守什么规矩。

    行脚商贩们一直有搭伴儿赶路的传统,越是兵荒马乱年代,越喜欢抱团取暖。这样做一则可以增大所有人抵御马贼劫掠的能力,二来也可以借机互相交流各地的商品行情信息。因此,即便最终目的地并不一样,只要沿途有某一段重合,就会尽量往一堆里凑。

    唐仁礼和一众游击队干部虽然是冒牌商贩,但为了不引起太多关注,也只能随大流。在路上绕了三天之后,他们就跟另外两伙绕路北上的商贩们彼此熟悉了起来,自然而然,三支队伍就变成了一支,互相照应着一起往前走。

    其他游击队干部还好说,本来就是普通人家出身,加入了游击队之后负责得也是后勤和生产方面,形象和气质改变不大,与行脚商贩们凑在一起,很快就打成了一片。轮到唐仁礼时,可就有点麻烦了。作为被一名华人“猪仔”的后代,他的长相原本就跟北方内陆人有很大差别。每顿饭入口之前,还坚持向主感恩,落在外人眼里,愈发显得神神叨叨。(注3)好在交通员老何早就准备,第一次向外人介绍时,就把他说成了受了洋和尚蛊惑,又被财东抓回来继承家业的大少爷,倒也能挡住很多双怀疑的眼睛。但同行们在感慨洋和尚害人之余,难免也会热心地“开导”唐少爷几句,什么天大地大也大不过父母养育之恩了,什么东西方神仙各有地盘了,捞过界难免会起纠纷了。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每当这种时候,唐仁礼总是静静地听着,嘴角含笑。作为一个经历过很多世间冷暖的成年人,他清楚同行的商贩们没什么恶意。并且从内心深处,能感觉到一种隶属于同族的人间温暖。虽然上帝他老人眼里,每个灵魂都是平等的,并不会因为种族和肤色而差别对待。但是此刻的人间,白皮肤总是比其他皮肤更平等些,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不过你们家老爷子,还是挺关心你的!今年往黑石寨去的道路,可比往年好走得多!货物也比去年容易脱手得多!除非你带的东西太不对路!”开导完了唐仁李,同行们往往还不忘了再加上一句,以免唐大少爷误会了其自家父亲,辜负了老人的良苦用心。

    “是么?为啥今年比往年好走?日本人组织修公路了么?”唐仁礼笑了笑,顺口追问。并不是想知道答案,而是单纯地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端着架子不爱搭理人。

    “这个,你们家老爷子没跟你说起过?!”热情地商贩们愣了愣,压低了声音,迟疑着回应。

    “可,可能说过吧,我没仔细听!”唐仁礼讪讪地搔搔头皮,脸上开始发烫。为自己糟糕的演技,也为了心中的好奇。

    “唉呀,你可真是被洋和尚给忽悠傻了!”商贩们四下看了看,声音虽然低,却透漏出难以掩饰的骄傲,“胸前挂着那个洋神仙,能管什么用?如今在草原上,管用的是这个!”

    一边说着话,他们一边从袖子里取出杆红色的小旗来。得意地晃了晃,然后迅速收了回去,“红胡子的平安旗,可比你那洋神仙好使多了。距离月牙湖方圆五百里范围内,见到马贼后,只要你把这面旗子往车上一插,绝对没人再敢难为你!否则,哪怕他长了三头六臂,咱们红爷,也得把他的几颗秃脑袋一起给砍下来!”

    注1:李香兰,出生于中国东北的日本歌星。1937年被刚刚成立的满映看中,成为力捧的明星。“中日亲善”代表。

    注2:周作人,鲁迅之弟。七七事变之后受托留在北大看护校产,不久投身于汉奸政府,出任伪职。文革期间因稿费停发潦倒而死。

    注3:猪仔。清朝末年,殖民者急需劳力开发南洋诸岛,便勾结中国的沿海匪帮,采取拐卖和绑架的方式,将东南沿海百姓抓到南洋做苦工。所以被卖者又绰号猪仔!

第四章 荣誉 拢

    第四章荣誉(四下)

    “五百里?那怎么可能?五百里都到多伦了!”除了交通员老何之外,几乎所有地方干部都惊呼出声。临行之前,他们在军分区总部内曾经听说过黑石游击队的威名,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支在军分区内论规模绝对排在倒数的同行,影响力居然有如此之大!方圆五百里,那岂不是要把小半个察哈尔包括在内?要知道,即便是日本鬼子,也不敢说自己的旗号在察北草原上随便一处拿出来都有人肯认!

    甭看商贩们一个个看上去畏畏缩缩,听到有人敢质疑红胡子,却立刻就都翻了脸。用手指着唐仁礼等人的鼻子,怒气冲冲地数落,“不信拉倒!谁闲得蛋疼了才哄着你玩!”

    “嘿,你们这些人,怎么把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换做往年,这条路能像现在一样太平么?”

    “什么玩意啊!好心教你个乖,你还拿以为咱们糊弄你。有那功夫,我躺车上眯一会儿行不?!”

    被数落的面红耳赤,地方干部们赶紧干笑着解释,“您,您老几个别生气。我们,我们不是以前没走过这条路么?”

    “那你们以前走哪边,不会都是生瓜蛋子吧!”行脚商贩们用眼皮夹了唐仁礼和几个地方干部们两眼,脸上渐渐涌起了几丝狐疑。

    一个信洋教的大少爷,十来个狗屁不通外加不会说人话的老伙计。以前大伙看得不仔细,现在却怎么看,都觉得这些玩意不像是正经生意人。如果是小鬼子派来的探子.......?

    众人心中一紧,本能地就与唐仁礼等人拉开了距离。几个年青力壮的大伙计甚至悄悄地将手探向了腰间,只待对方一露出本相,就拔出防身用的手枪来,拼个鱼死网破。

    交通员老何见状,赶紧挤到商贩们和地方干部之间,陪着笑脸打圆场,“几位老客别生气,我们绝对没有不尊敬红胡子他老人家的意思!我们以前都是走五原那条道的,对这边不是很熟。近年春天听老乡说黑石寨这条线生意回暖了,才试探着过来趟趟道。没想到这条线回暖的原因,居然全靠了那位红,红胡子老爷!”

    “这还是句人话!”众商贩们将信将疑,但是见老何等人态度恭敬,也暂时收起了拼命的念头。

    “没见过世面,没见过世面,给大伙添乐了!”老何又接连做了两个揖赔罪,然后用力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干部小韩一把,大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前头赶车去!叫你们没事儿别乱说话,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呵斥完了小韩,又去拉另外一位地方干部老张。一不小心,却碰翻了马车上的一个竹筐,将筐子里面的头花、顶针、蛤蝲油之类的杂货“哗啦”一声掉了大半车。

    这下,误会终于消除了。不是经常口里口外来回跑着讨生活的,谁也不会清楚头花、顶针、蛤蝲油之类在中原早已烂大街的杂七杂八,到了口外却从来都不愁销路。更不会清楚这些杂七杂八虽然表面上都不值什么钱,却是最容易回本压箱子货。即便被土匪打劫了,只要没有人员伤亡,此类货物通常也不会丢。土匪们宰惯了肥羊,才没有心思抢了这些针头线脑自己去挨个镇子卖。

    “笨死了了,还不赶紧收拾!”交通员老何又大模大样的骂了几句,终于在干部们的全力配合下,勉强打消了同行商贩们的怀疑。

    虽然如此,先前那种融洽的气氛,还是无法继续保持下去了。包括先前曾经以长辈身份开解“唐大少”的几个老人,都悄悄地将自己名下的马车向前后挪了挪,尽量不与“唐家商队”走得太近。交通员老何见此,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现状。并且暗中再度叮嘱干部们,听到任何离奇的说法都不准再发出任何质疑声,以免被临时组建的大队剔除在外,独自承担旅途中未知的风险。

    他不想惹麻烦,麻烦却偏偏惹上了他。下午两点左右,正当大伙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之时,斜前方的天空中,突然飞过来数百只五颜六色的野鸟。呼啦啦掠过大伙的头顶,惊叫着向更远的地方逃去。

    “不好!赶紧停车!!”被商贩们临时推举为整个商队头领的老邱见状,立刻高高地举起胳膊,“结圆阵,大车在外头,小车在里头。腰里头有家伙的赶紧装子弹!”

    “轰!”地一声,商贩们像受到威胁的牛群一般,纷纷亮出了“犄角”。几乎所有年青力壮的伙计,腰里头都掏出了家伙式。有中国民间最流行的盒子炮,有带着三根枪管的火药枪,还有日本人的王八盒子,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赶车的老把式们则互相帮衬着,将体积大的马车首尾相连,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大牲口、人员和容易被拉走的驴车,统统被关在了圆阵之内。还没等大伙忙碌完毕,与鸟群飞来的同一方向,已经出现了一大票人马。当先的壮汉用红布包着头,左右手各持一支盒子炮,先朝天开了三枪,然后冲到距离车阵百米左右位置,扯开嗓子大喊道:“山不转水转,树不行风行!对面的朋友,是哪阵风把您给吹到了我家门口来!”

    “把红旗赶紧插上,他们是过路的马贼!”临时商队总头领老邱低声叮嘱了一句,飞身跳上最边缘一辆马车,冲着百米外的汉子恭恭敬敬做了个揖,“春风往北,秋风往南。一年四季顺着风走,见了朋友打个招呼,见了兄弟坐下喝杯酒。在下河北老字号吉昌源老伙计邱正,带领十七家挑着担子讨生活的苦哈哈,给对面的大当家施礼了!”

    说着话,又是恭恭敬敬两个揖,礼数给足。

    趁着老邱跟马贼头子说话的时候,商贩们手忙脚乱地将各自袖子里的小红旗抽出来,挨个插在马车上。总计有四十多辆马车和十一辆驴车,红色的平安旗却只有十七支,看上去稀稀落落,根本构不成什么声势。

    即便如此,拎着盒子炮的马贼当家依旧愣了愣。收起盒子炮,驱动战马向前又走了三十几米,拱起手来问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去月牙湖?”

    “当然!”后背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的老邱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应,“马上又到十五了,月牙湖畔这个月有大集。我们这些个苦哈哈,想到集市上凑个热闹!”

    “你们这些人都是?月牙湖畔的大集上,能吃下这么多货物么?!”马贼当家打量着车队中的红色小旗,满脸狐疑。

    虽然车队中又不少伙计都拿着枪械,但是他相信,只要他手下的四十几名弟兄结伴往上一冲,立刻能把手臂正在打哆嗦的商队伙计们杀得人仰马翻。然而,那十几面火一样的旗帜,却实在太刺眼了。令他的目光每停留在旗面上一次,心脏就狠狠地抽搐一下。

    “有几个当地的老熟人儿,在集市上专门囤货。然后再分发到周围的蒙汉村子里去卖!春天时他们曾经给我们东家约定过,只要货物到了月牙湖,他们可以全部代销!”老邱想了想,斟酌着回应。“所以这次东家才让我多找了几个同行,结伴去给那边送货过去。赚不赚钱不打紧,关键是不能把答应好的事情给耽误了!”

    “你倒是会说?”马贼大当家耸耸肩,咧嘴冷笑。

    “嗨,从十来岁就跟着我们东家走这条线,再笨也练出来了!”老邱仿佛听不出对方话里的嘲讽味道来一般,笑着解释。随后伸手从旁边的伙计手里接过一个褡裢,向里边看了看,笑着从马车上跳到阵外,“我们东家说过,大伙能有碗安稳饭吃,全靠道上的朋友照顾。这四十块大洋,买饭不饱,买酒不醉,就算给大当家添杯茶,请大当家无论如何要赏我们几个一张脸。”

    “四十块大洋,你打发叫花子么?”还没等马贼当家开口,他身后了小喽啰们已经大声鼓噪了起来。按照往年行情,商队只要被截住,至少得留下货物总价的两成半作为买路费用。而眼前的商队光马车就有四十多辆,即便里边拉得全是不值钱的头花,总价也往一千大洋上头数。拿四十块大洋来买路,哪里交朋友,分明是**裸的侮辱。

    听到车阵外的叫嚣声,唐仁礼等人立刻将手探向车上的货筐。他们可不是身边那些普通伙计,端着手枪还直个劲儿打哆嗦。他们都受过基本的军事训练,绝不会被对面几十名马贼吓得抠不动扳机。

    眼看着双方就要大打出手,那名腰间插着两支盒子炮的马贼当家,突然高高地举起的右胳膊,“都给我闭嘴!没见过钱啊,瞎嚷嚷个什么嚷嚷!”

    “呃!”小喽啰们别骂了个晕头转向,一个个张开嘴巴,呼哧呼哧大喘粗气。

    “既然你们是去见红爷,这茶钱,我就不收了!”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马贼大当家将目光再度转向老邱,一字一顿地说道,“等到了月牙湖,还请诸位帮我给红爷带个话。就冲着他敢主动去掣小鬼子大嘴巴的份上,我西海小薛绝不会给他找麻烦。哪天有用得着我们西海一阵风的地方,尽管派人捎个信。刀山火海,皱一下眉头,薛某就是小丫头养的!”

第四章 荣誉

    第四章荣誉(五上)

    马贼来得急,去得也快,眨眼之间,就风一般吹得无影无踪了,只在草原上留下数排深深的马蹄印迹,见证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商贩们在做梦。

    “呼!”当耳畔再听不见马蹄声,商队临时首领老邱长出了一口气,软软地坐在了草地上。其他大小商贩、伙计的模样也跟老邱相差无几,一边蹲在地上用力抹汗,一边哆哆嗦嗦地将压了子弹的枪支往腰间枪套里别,很多人别了好几次都别不进去。低头再看,才发现衣襟下摆还在腰带外盖着,刚才自己根本就没想到撩起来。

    “他奶奶的,可是吓死老子了!”自觉出了洋相的商贩们低声骂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如正午的阳光般明亮。“好在这回带了红爷的平安旗,要不然.......”

    “可不是么?多亏了红爷的面子大。连过路的马贼都要顾忌三分!”其他商贩纷纷附和,脱下外套用力一拧,滴滴答答全是汗水。

    对于他们这些经常闯塞外的商贩来说,过路的马贼,远比沿途占山为王的土匪难应付。占山为王的土匪活动范围相对固定,商贩们可以凭着经验避开他们中的大多数。即便不幸被对方堵住了去路,也可以凭着江湖上的渊源套套交情,然后再讨价还价一番,将“买路钱”说定在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甚至即便谈判破裂,在被土匪扣了货的情况下,也能辗转托人去山寨中“讲数”,花钱将货物再赎回来。而土匪们为了“生意”的长久,基本上也不会将事情做绝。以免凶名传开之后,导致再无商队敢从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经过,彻底断了财源。

    一旦遇到过路的马贼,商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那些突然出现的家伙根本不会考虑什么生意长久不长久,反正他们的巢穴不在附近,也不怕商贩们买通其他绿林豪杰报复。稍不如意,便直接拔枪杀人,让商贩们不但货物被洗劫一空,连性命都很以保住。。

    好在今天大伙遇到的西海小薛并不是个穷凶极恶的,更好在他居然肯给红胡子面子。逃过一劫的商贩们庆幸之余,心中愈发感激起红胡子的好处来。说起黑石寨游击队的英雄事迹,也越发地大声。

    “这西海一阵风也是讲究人啊,居然懂得盗亦有道!”有商贩一边重新将驽马往车辕上套,一边小声议论。

    他的话,立刻引来一片嘲笑之声,“盗亦有道?当马贼的,也知道什么叫道义么?他是怕了红爷,不得不给自己找台阶下!”

    “就是,他姓薛的敢不给红爷面子么?统共才五六十号人的小码头,惹恼了红爷,把帐下的风云双煞随便派一个出来,就能把他们西海一阵风给连根拔起!”

    “那是,今年三月份,野鸡岭的刘家五兄弟给脸不要,明知道熊老三的货是送往月牙湖的,还非得拿走三成。过后不到一个月,他们老窝就被红胡子和黑胡子联手给掏了。五兄弟一个都没能跑掉,寨子里的积存也都被黑胡子给搬了个干净。

    “就是,得罪了红爷,他以后就甭想在江湖上混了。除非他像黄胡子那样,连自家祖宗不不要了,直接去给日本人当狗!”

    “给日本人当狗,日本人就能护得住他们么?去年那个姓朱的家伙又怎么着了?出入还带着一个班的保镖呢,不是照样被风煞给一枪爆了脑袋?!”一边说,商贩们一边拿眼睛涅斜着朝唐仁礼等人脸上看,目光之中充满了得意。

    经历了马贼小薛的现身说法,唐仁礼和一众地方干部们也对黑石游击队的影响力有了最直观的印象。一个个觉得脸上有光,跟商贩们之间的气氛,也重新融洽了起来。听大伙越说越越热烈,忍不住有人就笑着追问,“红胡子的威名我们刚才算是见识到了。可你们说的风煞是哪个啊,他跟红胡子是什么关系?”

    “连红爷麾下的风云双煞你们都不知道,可真是一群生瓜蛋子!!”商贩们正说得意,扭头看了问话的家伙一眼,满脸不屑,“红爷帐下有两名大将,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枪法。江湖人送绰号风煞和云煞。去年黑石寨新来了一个姓朱的汉奸县长,仗着背后有日本人撑腰,无恶不作。结果红爷就派了风煞在城门外草丛里等着他,一直等了他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姓朱的带着卫队刚一出城门,就被风煞隔着几百米一枪打穿了脑门心!”

    “厉害!”地方干部们听得连挑大拇指,“厉害,这枪法就是厉害。那汉奸的卫队呢,他们没追上去给姓朱的报仇么?”

    “追,哪里去追?”商贩们耸耸肩,继续撇嘴冷笑,“人家为什么叫风煞,说的就是那一身那轻功,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那些卫兵们连风煞的背影都没看见,上哪去追?!”

    “噢!”唐仁礼和一众前往黑石游击队取经的地方干部们轻轻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在内心深处,他们才不相信黑石游击队中真有人会什么轻功,重功。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以袍泽们的精彩战绩为荣,同时在内心深处,对此行的目的地,愈发充满了期待。

    “就是看见了,他们也不敢追!”红胡子和他麾下两位大将的故事早就被商贩们添油加醋了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个个经耳熟能详。然而难得有机会在新手面前卖弄,大伙不介意再添油加醋地说上几段儿,“人家风煞是什么枪法啊,隔着几百米说打你鼻子就不会打到眼睛上。只要把距离拉开,就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儿,别人谁也打不着他。那些卫兵们不过是混口饭吃,姓朱的汉奸都死了,他们何必再追着风煞去送命?!”

    “是啊,况且风云双煞一般都不单独行动。风煞出手了,云煞肯定就在附近藏着呢!到时候风煞没追上,又惹恼了云煞,他们不是嫌命长么?!”怎么听,这故事都有点儿像茶馆里最近流行的仙侠演义。偏偏商贩们还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自己曾经亲眼目睹了红胡子带领风云双煞如何痛打鬼子和汉奸一般。

    “云煞,那云煞就是入云龙吧?!”唐仁礼终于找到一个插话的机会,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询问。临出发之前,他在电讯科的同行们嘴里,听到最多的三个字就是入云龙。甚至比游击队大队长王洪出现了频率还高。没办法,电讯科的小年轻们多是爱国学生出身,投奔八路军之前,最喜欢听的就是江湖侠客故事。而赵天龙本人的出身和经历,又恰恰切合了古典侠客小说主人公的所有特点。

    “你也知道入云龙?”说“评书”的商贩向唐仁礼投过来诧异的一瞥,笑着追问。

    “我,我听家里长辈说起过!”唐仁礼解释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从哪听说入云龙三个字的,赶紧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回应。

    这个动作,立刻又惹起了一片善意的笑声。商贩们都觉得眼前这个信了洋教的败家少爷虽然为人糊涂,却也算个老实孩子。想了想,进一步继续解释道,“对,云煞就是入云龙。后一个是他从前的江湖绰号,早就不再用了。”

    “为什么啊,我觉得入云龙挺好听的?!”唐仁礼年纪也不算大,同样对赵天龙这种江湖侠客身边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

    “我们哪知道啊!”商贩们被他的问题给难住了,齐齐摇头,“估计是没风云双煞听着上口呗!”

    “应该是吧!”有人低声补充,“入云龙是他以前独来独往时的绰号,既然跟了红爷,总不能还龙啊,龙啊什么的!再说了,孤孤单单一条龙,哪有风云双煞听着响亮?!”

    “那倒是,如果云爷还叫入云龙,红爷不就没地方摆了么?一条江里,怎么不能有两条龙吧?!即便红爷不在乎,龙爷自己也得考虑一下红爷的想法!”说着说着,商贩们就把自己的想法加了进去,从避讳角度,分析从“入云龙”到“云煞”两个江湖绰号的演变。

    这个说法,让商队的临时首领老邱嗤之以鼻。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他耸着肩膀打断,“胡咧咧什么啊,你们?!都收拾好了没有?收拾好了就赶紧上路!这里距离月牙湖还有两百多里地呢。万一遇上哪个贪财不要命的,咱们少不了又是一番麻烦!”

    “那是,邱哥说得对,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这些扯闲淡的话,边走边说!”商贩们瞬间想起大伙此刻身在何处,歉意地笑了笑,用力挥动了手中的马鞭。“驾——”

    “驾——!”“驾——!”“驾——!”大伙吆喝着,在行进中重新排成一条长长的车队。

    被商贩们临时推举出来的首领老邱也跳上马车,临挥动皮鞭之前,回头看了唐仁礼等人一眼,笑吟吟地解释,“他们这些家伙啊,瞎扯起来就满嘴跑舌头!你们千万别当真!那入云龙把名号里的龙字去了,肯定不是因为红爷。人家红爷才不在乎什么龙不龙的呢!人家红爷是这个.......”

    说着话,他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伸开,比了个大大的“八”字!脸上写满了神秘与仰慕!

第四章 荣誉 (五 中)

    第四章荣誉(五中)

    “八路?!”打扮成商铺伙计的地方干部们会心地笑了起来,一个个在不知不觉间,将腰杆儿挺得笔直。

    即便是先前在察北军分区内找不到多少归属感的唐仁礼,此时此刻,心中亦觉得无比的自豪,连带着旷野里的风也温柔了起来,隐隐还透着野花的清香。

    “知道就行了,大伙别乱说!免得给自己惹麻烦!”临时商队首领老邱又叮嘱了一句,高高地扬起了马鞭,“驾!”

    马车迅速启动,载着满车的货物隆隆前行。商贩们的心思却依旧停留在刚才的惊险遭遇中,话题继续围绕着红胡子与黑石游击队说个不停。

    作为这个时代社会底层中阅历最丰富者,他们看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相对独立的视角。观点也轻易不会被报纸和广播给左右。无论是小鬼子的广播,还是国民政府通过地下渠道偷偷流传的报纸。

    小鬼子的广播里总是在炫耀他们的武力如何天下无双,而商贩们却看到一个黑石游击队,就让小鬼子无可奈何。虽然红胡子和他的黑石游击队,最大战果只是消灭了几十名鬼子兵,跟国民政府报纸上宣称个各种大捷根本不可相提并论,但是那些大捷都发生在几千里外的西南,而红胡子杀死的小鬼子,却实实在在就摆于大伙眼皮底下。

    他们读得书不多,见识也非常有限,说不出什么意义深远的大道理。但是他们却不会蒙上眼睛故作高深状,以表现自己是多么的清醒,多么的与众不同。他们见同胞挨了小鬼子的屠戮,就对鬼子和汉奸恨之入骨。而红胡子敢杀小鬼子和汉奸,就是他们心中的英雄,他们心中的大侠。爱乌及屋,连带着对拥有很多红胡子和抗日游击队的土八路也钦佩有加,虽然他们真正跟土八路打交道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对后者的政治主张也一无所知。

    他们以这个时代老百姓的朴素与善良,做出属于自己的判断。他们发挥民间想象力,给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镀上一层又一层光环,以使得英雄的形象更接近自己心中的完美。他们热闹的议论声伴着草原上的风,一波又又一波往唐仁礼和众地方干部们的耳朵里钻,令唐仁礼和众地方干部们骄傲之余,肩膀上也觉得沉甸甸的,有一种特殊的使命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的确,这个时代的中国百姓手中没掌握任何权力,但是他们的话语,却能让被评论的对象知道自己所付出的努力是否有价值。这个时代的中国百姓没资格,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也没资格给任何人颁发勋章,但是他们的口碑,却是世间所有勋章的最大,所有荣誉的至高。一旦挂上去,便令勋章的获得者如同古希腊传说的中的巨人安泰,只要双脚不离开大地,就永远不会被击倒。无论对手来自高高的山頂神殿,还是幽深的地狱冥河!

    一边聊着红胡子和他麾下黑石游击队的传奇故事,商队一边继续前行。接下来两天,都再没有马贼和土匪主动上前找麻烦。有好几次背着枪的马贼探子,分明已经跑到商队旁边,看到马车上插着小红旗,立刻就装作过路人的模样,急匆匆地从车队旁跑了过去,再也不愿回头。

    第三天又走了一上午,眼看着已经进入了黑石寨地界。几支原本目的地就不是月牙湖的小商贩便准备脱离大队,从前方的标志性地貌,一大片松树林子前面转头向东。还没等他们将各自的马车从大队中拉出来,远处的树林里突然传来几声嚣张的枪响。紧跟着,五十余名身穿屎黄色军服,头顶五芒星圆帽的兵痞从树林边缘蹿了出来,一个个手里端着半新的三八大盖儿,仿佛凶神恶煞般叫嚷:“不许动,把马车都停下,谁再动就打死谁!”(注1)“做好准备,他们是黑石寨的伪军!”交通员老何立刻将手按到到了腰间,同时小声向周围的地方干部们命令。

    不同于大伙先前偶然遭遇到的草原马贼,这支伪军明显是有备而来。不把车队翻个底朝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干部们的货车,根本经不起任何仔细检查。只要把表面上的几筐杂货搬开,装在马车底层的子弹和药品就会暴露出来。

    不用老何提醒,一众地方干部们也凭着多年与伪军周旋的经验,悄悄做好了战斗准备。只有爱国华侨唐仁礼,因为少见多怪的缘故,兀自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嘴里不断小声嘟囔,“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有本事去找红胡子,借你们三个胆子估计也不敢!”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商队中几个比较年青的小伙计,也纷纷把手伸向腰间,同时摇着头撇嘴。说了一路英雄故事,马上就走到红胡子的地头上了,他们可不愿意被人当了软蛋瞧。大不了双方拼个鱼死网破就是,手里都拿着铁家伙,谁能比谁差多少?!

    作为商队的临时首领,**湖邱正可不敢主动挑起事端。先回头狠狠横了几眼,用目光压制住队伍中蠢蠢欲动的年青伙计们。然后背着一大包银元走出队伍,冲着带队的伪军头目双手抱拳施礼,“各位军爷,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正准备去黑石寨赶夏集。不知道军爷们正在此处执行公务,打扰之处,还请军爷们多多包涵!”

    说完了客套话,便将肩膀上装银元的褡裢拿了下来,故意晃出了几声脆响,笑呵呵地往对方面前送。谁料这一路上应对所有哨卡都管用的绝招,此刻却突然失了效。带队的伪军把眼睛一竖,大声喝到,“收起来,老子不吃你们这套。到黑石寨做生意,你们是真的到黑石寨么?还是准备绕过黑石寨,偷偷往别的地方去?!”

    注1:伪满洲**服,夏装为屎黄色,帽子制式仿照日本关东军,上挂五芒星。肩章则为五色条文旗状。

第四章 荣誉 拢

    第四章荣誉(五下)

    不用问,答案是明摆着的。今年凡是去黑石寨一带做买卖的,谁还犯傻去进黑石城?要付给伪政府一大笔税款不说,货物出手速度也慢,一不小心还可能招惹了小鬼子,非但货物被没收,人也会被栽上一个“勾结不安定份子”的罪名,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去了月牙湖畔的市场,各类风险就小了许多。红胡子做事极讲道理,进入市场的货物除了一笔非常低的税款之外,基本上不用再付出任何额外代价。非但如此,红胡子麾下负责市场管理的人,还会主动上门提醒行商们,有那几种货物当地商贩正在成批吃进,哪几种当地特产货物可以委托市场管理部门代为收购。实在有货物一时脱不了手却急着回家的商贩,甚至可以把积压的货物直接委托给市场管理部门,由红胡子的人帮忙寻找可靠的商家进行代售。等下一次从中原带着其他商品过来,再根据货物剩余情况进行清账。信誉绝对有保障,基本上可用“童叟无欺”四个字来形容。

    两边的反差如此之大,商贩们当然知道该如何选择。但是在凶神恶煞般的伪军面前,商队临时首领老邱却不能实话实说,斟酌了一下,继续捧着装满银元的褡裢解释道:“军爷您可真会说笑话,大老远从口里跑过来了,我们不进黑石寨,还能到什么地方去?来到了您的地头上,无以为敬。这点小意思,还请给弟兄们买碗茶汤润润.......”

    “嗯,这还差不多!”伪军头目耸了耸肩,劈手抓过褡裢,先拎在手估摸了一下份量,然后又冷笑着道:“无功不受禄,既然你如此懂事,弟兄们也不能白喝你的茶。这样吧,你带着队伍跟我们走,老子一路护送你进城!”

    “啊!”没想到伪军头目如此无耻,居然收了自己的贿赂后还要把大伙押进黑石城内。临时商队首领老邱头上立刻汗珠滚滚,咧了下嘴,可怜巴巴地求肯,“还是,还是不麻烦军爷了吧!已经没多远了,我们自己赶着马车过去就行了。您老公务这么繁忙,一旦因为护送我们给耽误了,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是啊,是啊,您老这么忙,我们怎么好意思劳烦你的大驾。我们自己赶着车走吧,您老千万不要客气!”

    “是啊,是啊,让您老护送,不是折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寿么?担当不起,真的担当不起!”

    “这里还有些小意思,您老先拿着给弟兄们买双鞋底子。我们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可真的不敢麻烦您老护送!”

    其他年纪稍大的商贩也纷纷帮腔,宁可拿出更多的钱来打点,也不愿意请伪军们护送自己进城。那伪军头目却像吃错了药一般,死活不肯松口。被大伙说得烦了,将眼睛一竖,怒气冲冲地断喝:“都给我闭嘴!别给脸不要!老子是念在最近这里不太平,才想帮帮你们。你们别不识抬举!”

    “您老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他们都是乡下贩子,没见过什么大市面!脑子也都不太好使!”商队临时首领老邱一边擦汗,一边低三下四地向伪军头目赔罪。“您老要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请直接指示。只要我们能做得到的,绝对不敢找借口推辞!”

    “是啊,是啊!您老是个明白人,别跟我们这些糊涂蛋一般见识!需要我们做什么,您就直接下指示吧!我们一定想办法满足军爷的要求!”其他几个携带货物比较多的商贩也继续让步,只要不进黑石城,什么话都好说。

    见到他们卑躬屈膝的模样,队伍中个别年青气盛的伙计恨得直咬牙。然而主事的大伙计和掌柜都是**湖,心里头都明白,甭看眼下大伙手里都有枪,万一发生冲突,一群没受过任何训练的乌合之众,绝对不可能打得过对面的伪军。所以气归气,依旧设想能花钱免灾,向沿途应付其他伪军哨卡那样蒙混过关。

    “嗯”见商贩们一退再退,伪军头目心里头就犯起了犹豫。他当然知道,商贩们死活都不肯请自己的护送入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更清楚这些人的真正目的地在哪。这次出城的任务,也是新任黑石寨军政顾问川田国昭亲自布置下来的,目的就是将商贩们半途劫走,从源头上卡死红胡子那边的财政收入。可强押着商队去黑石寨,对他自己却没什么好处。即将到手贿赂可能要减半不算,万一把商贩们逼得铤而走险,他麾下的爪牙恐怕也会有所折损,并且过后可能会遭到红胡子的针对性报复,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正犹豫着是否像处置今天先前遇到的两支商队那样,再多刮一些油水便高抬贵手。忽然间,正在等着他开价的老邱等人都不说话了,把头抬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看向远方。紧跟着,商队中那些忍气吞声的掌柜和伙计们,脸色也突然轻松了起来,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快意。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清晰地马蹄声从背后传来,如欢快的音乐,迅速传遍每个人的耳朵。

    “敌袭........”伪军头目本能地感觉到大事不妙,大叫着去摸腰间的王八盒子。才将枪套解开一半儿,手腕却被从后边冲过来的几名爪牙死死按住,同时,在他耳畔响起了一个颤抖的声音,“长官,别拔枪,千万别拔枪。红,红胡子的骑兵,红胡子的骑兵从咱们身后杀过来了!”

    “什么?”伪军头目身体晃了晃,险些没有一头栽倒。他之所以跑到距离县城如此远岔路口来堵截商贩,打得就是干几票就走的主意,抢在游击队做出反应之前,带人回城去向鬼子顾问交差。谁料到,绕来绕去绕了五六十里路,居然还是没能逃过游击队的眼睛。

    眼下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拔出枪来,以商贩们为人质,跟游击队的骑兵拼个鱼死网破。另外一种办法,就是老老实实认耸,放下武器,任凭对方处置。很显然,大部份伪军都主动选择了后者,特别是冲过来按住伪军头目手腕的那几个,一个个脑门上青筋乱冒,恨不得将小头目的胳膊直接给卸下来,免得他胡乱指挥,害得大伙都身首异处!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老子平日对你们不薄,你等不能这样,这样,这样!”这么多双陌生的眼睛看着,伪军头目有点拉不下来脸。嘴里叫得声嘶力竭,宛若被逼着改嫁的童养媳一般。被按在枪套上的右手,却一点儿挣扎的力气都不肯使。

    “长官,冷静,冷静。咱们半个月前刚刚从兴安警备司令部派过来,还没杀过红胡子的人,也没怎么违反过他的规矩!”由于神经过分紧张的缘故,几名冲上来按住自家长官的伪军,根本没感觉到上司是在演戏。兀自满脸恐慌,用颤抖的声音哀告,“咱们就是混口军粮,犯不着跟红胡子拼命啊!人家可是连太君砍起来都不含糊的主儿,咱们这几头烂蒜,够人家砍几刀的啊!”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伪军头目又气又羞,抗议的声音也彻底变了调,“我还不知道咱们有几斤几两?但是你们这样压着我,就能解决问题了。赶紧把我放开,咱们,咱们大伙列队,列队去恭迎,列队去跟红爷的人打声招呼!”

    “哎,哎!”冲上来按住自家长官的伪军们迫不及待地答应着,松开小头目,用身体夹着他朝自家大队靠去。不用任何人下令,其余伪军早已将武器丢在了地上。一个个双腿并拢,军姿站得笔直,比接受小鬼子检阅时还要标准!

    前后不过一分钟功夫,马蹄声已经响在大伙身边。有支不到二十人的骑兵小队,举着雪亮的哥萨克军刀,缓缓横在了距离伪军的队伍两百米处。正中央的一名二十多岁的年青人策马又向前多走了十几步,笑了笑,大声调侃:“诸位这是忙活什么呢?怎么把枪都搁在地上了?赶紧捡起来啊,捡起来咱们也好互相称称斤两!”

    “不敢,不敢!”伪军头目拱起被抓得乌青的双手,快步迎上去,满脸堆笑,“我们这点本事,哪,哪赶跟红爷您伸手!是上边逼得急了,非要我们出城四处巡视。所以,所以我们才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兜个圈子,等天黑就回去向日本人交差!”

    “是么,那地上的褡裢是谁的,不是你们兜圈子捡到的吧?我怎么从来没这种好运气!”年青的骑兵队长耸了耸肩,继续冷嘲热讽。

    “是,是他们的!”伪军头目满脸是汗,弯腰送地上抓起几个装满银元的褡裢,小跑着往商队临时头领老邱怀里送,“这个,这个都是他硬要塞给我们的。我们,我们一直推辞着说不敢要,所以,所以才.......”

    这种谎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说下去。红着脸,笑得比妓院里的老鸨子还妩媚三分。“红爷,您看,我们把钱已经还给人家了,已经还给人家了!自己一块大洋都没留,真的一块都没有留。不信,不信你可以派人过来搜我们的身!”

    遇到这种死不要脸的家伙,年青的骑兵队长也无法举起刀来赶尽杀绝。犹豫了一下,强板着脸呵斥,“念在你认错态度好的份上,这次就先放过你。如果有下次......”

    “不敢,不敢,真的不敢!”伪军头目如蒙大赦,连连打躬作揖。“这次是日本人逼得太狠了,我们才不得不出城应付一番。下次,下次再有类似情况,红爷您,您就直接杀我的头!”

    “我不是红爷,我姓赵,只是游击队的一名小兵!”骑兵队长皱了下眉头,大声纠正。

    “您是红爷的人,见了您,就如同见了红爷!”论起拍马屁的本事,伪军头目可是全天下都数得着。顺着对方的话音,继续满嘴流蜜。、“把枪和子弹都留下,你们滚吧!”骑兵队长懒得再跟他们多啰嗦,摆了下手中的刀,大声命令。

    “这......”伪军头目有点为难了,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讨价还价,“赵爷,您能不能通融通融。把枪给我们留下一半儿?!否则,否则我们回去后,非被小鬼子杀头不可!”

    “天下这么大,你们总得回黑石寨么?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不当汉奸,难道就饿死了?!”年青的赵队长又皱了下眉头,大声数落。

    “这,这......”伪军头目的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低着头替自己继续分辨,“我们,我们都是从兴安刚刚调过来的,还有,还有家人在那边。如果,如果做了逃兵的话,家人,家人会受到牵连!”

    “长官开恩,长官开恩。我们真的是没办法,才不得不给日本人效力的。”伪军队伍中其他几个小头目也站出来,一起向赵队长求肯,“如果您也觉得为难的话,我们,我们可以拿钱赎。把身上的钱和子弹全给您留下,只求您能给我们留几条枪回去交差?!”

    “拿几支空枪,回去就能交差了?”赵队长身后一名游击战士觉得难以置信,忍不住低声追问了一句。

    “小长官有所不知!”伪军头目们立刻打蛇随棍子上,七嘴八舌地补充,“我们回去,可以说遭遇了红爷的大部队,所以才打了败仗。日本人,川田顾问自己都输给红爷了,怎么着也不能怪我们没本事打赢!”

    “哈哈哈哈!”不但骑兵们被逗得笑了起来,附近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商贩们,也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大伙都知道伪军胆小怕死,但是怕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却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想起先前差点被他们敲骨洗髓,商贩心里就涌起了几分惭愧。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拿出家伙来拼命呢。比天下最没种的家伙还没种,今天这事儿要是传扬开去,今后大伙的脸还往哪里搁?!

第四章 荣誉

    第四章荣誉(六上)

    听着周围鄙夷的笑声,伪军们一个个把头垂在腰间,恨不得在脚下找个蚂蚁洞钻进去。然而羞愧归羞愧,“知耻近于勇”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于伪军们身上的。九一八事变之后,东北三省内凡是稍有些血性的军人,要么追随马占山将军举起了枪,跟小鬼子在齐齐哈尔、多伦等地反复厮杀;要么加入了东北抗联,与杨靖宇、周保中将军一道,用热血染红了养育自己的白山黑水;要么像红胡子这样,与大队人马失散,干脆自己占了山头打游击,宁死也不肯向小鬼子屈膝。而那些毫不犹豫直接改换门庭给小鬼子卖命者,基本上全是些软骨头,胆小鬼,身上根本没有半点男人的气节。

    而作为伪军主子的日本侵略者,依旧不敢对麾下这些有奶就是娘的汉奸完全放心。非但在编制和武器装备上,尽量克扣裁剪,还经常寻找各种借口对伪军们进行甄别,一旦发现有人行为不够恭顺,立刻辣手剪除。特别是在1936年春,竟以“通苏”为名,将伪兴安北分省省长凌升逮捕处死,进而血洗了整个北兴安警备司令部。导致整个满洲国上下噤若寒蝉,从此再也不敢对日本人的命令表达半点儿反对意见。

    如此多年逆向淘汰下来,还留在伪军队伍中继续吃粮的家伙,更是个个奴性十足。只要遇到一点危险,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保住性命,指望他们拿起武器来捍卫军人的荣誉,无异于痴人说梦!(注1)“小长官有所不知!”腆着脸陪大伙笑了一会儿,伪军大头目向游击队的赵队长又鞠了一个躬,补充解释道:“我们兴安警备司令部的郭将军,一直对八路非常友善。平日总是训导我们,大伙走到这一步都是为形势所迫,不应该再自相残杀。倘若不小心与贵部遇上了,能把枪口抬高半寸,就尽量抬高半寸。彼此留个余地,日后也好........”

    为了逃脱惩罚,他是满嘴跑舌头,无论有凭据的,还是道听途说的,什么话都敢往外倒。游击队的赵队长听了后虽然不会相信,脸上的神色却愈发缓和了下来。事实上,在临出发之前,大队长王洪也曾经私下叮嘱过他,如果遇见伪军,可以根据对方的表现便宜行事,没必要赶尽杀绝。想到这儿,年青的骑兵队长将手中马刀轻轻摆了摆,笑着打断:“行了,收起你那一套鬼话吧?枪口抬高半寸,如果今天你手里有两挺歪把子的话,你可能不下令向我们扫射么?”

    “不敢,不敢!”伪军大头目伸手搔了搔湿漉漉的头发,讪讪而笑,“即使有歪把子,小的也会朝天开枪。真的,不信我可以发誓!”

    “骗鬼!”赵队长撇嘴冷笑。打了这么多年仗,伪军是个什么德行他非常清楚。这些家伙今天之所以主动放下武器,完全是因为双方实力过于悬殊的缘故。平素疏于训练,又没有配备机枪的伪军们,根本拦不住战马的突袭。而一旦被游击队的骑兵冲到百米距离内,等待着伪军们的便是一边倒的屠杀。虽然他们的总人数,比游击队骑兵的两倍还要多。

    “我可以给你们留下二十支步枪!”不想在伪军身上lang费太多时间,笑过之后,年青的赵队长继续说道:“但是......”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长官的大恩大德,我等没齿.....”没等他把说完,几个伪军小头目们立刻躬身致谢。仿佛刚刚从鬼门关逃出来一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庆幸。

    “闭嘴!”年青的赵队长不得不大喝了一句,打断了伪军大小头目们哆嗦。“听我说完!枪给你们留下二十条,但是不能白留。你们刚才不是说过么,可以花钱赎!咱们就按最近的黑市行情,每条八十块大洋,一共一千六。看在你们刚才表现上,我可以做主再给你们打八折!”

    “我们,我们.......”此处职位最高的那名伪军头目立刻苦丧起了脸,大声讨饶,“我们,我们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啊!小长官您有所不知,日本人给我们的军饷很低,并且从来不发足额!”

    “那我不管,我只管见钱发货。这样吧,你们先凑一凑,能拿出多少钱来,就带走多少条步枪!大洋和满洲国券都可以,我不挑!”小赵队长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将头侧向一边,不再看伪军头目的表演。

    这都是他平时跟张胖子学来的,游击队中原本没人都懂得如何做生意。但自打张胖子把市场开到了月牙湖边上之后,很多年青人就都掌握了一套新本领。讨价还价起来,个个锱铢必较。并且隐隐已经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把张松龄这个师父都远远甩在了身后头。

    “我,我们......”伪军大头目不知道自己可以着地还钱,只好哭丧着脸返回自家队伍去筹款。把今天全部敲诈勒索来的钱财凑在了一起,连同每个伪军的私房钱也算上,才凑了五百多块。只够赎回六七条枪的,根本无法回去向鬼子顾问交差。

    用上衣裹着刚刚筹集到一处的大洋和伪满洲国票,几名大小头目再度来到游击队员们面前,摇尾乞怜,“爷,赵爷,您行行好,行行好,再把手抬一抬,抬一抬。我们真的是穷当兵的,真的拿不出钱来了啊!”

    “嘶——”仿佛被他们的态度所激怒,赵队长皱了下眉,手中马刀慢慢举起。几名头目们被吓得魂飞天外,“噗通”一声,齐齐地跪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磕头,“我们,我们没反抗啊!你们,你们八路不是优待俘虏么?我们听到马蹄声,就主动交了抢啊!你们,你们不能一点道理都不讲啊!”

    “都给我站起来,我又没说要杀你们!”小赵队长被伪军们的窝囊模样气得哭笑不得,迅速收起马刀,大声命令。

    伪军头目们不敢抗命,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放下银元,踉跄着往自家队伍里走。见到他们这幅半死不活模样,小赵队长仿佛心里发了软,想了想,又大声说道:“站住!就这样吧,剩下的钱我可以不收。让你们先挂账!”

    “谢谢赵爷,谢谢赵爷!”几名伪军头目立刻回过头来,连脸上的鼻涕都顾不上擦,连连鞠躬作揖。

    “哪位老板借我张纸,让他们打欠条!”小赵队长快速将头转向商贩们,笑着开口请求。

    商贩们正看伪军表演看得开心,听到游击队的长官向自己借纸,立刻答应一声,迅速把签署合同用的纸张和钢笔奉献了出来。官职最高的那名伪军头目还想再讨价还价一番,以免在游击队手里落下把柄。然而看到赵队长慢慢握在刀柄上的手,侥幸的心思立刻烟消云散。哆哆嗦嗦地从商贩们手里接过纸笔,哆哆嗦嗦地把欠条写好。末了,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签上了自己的真实名字,贾守义。

    “得让他按手印儿,得按手印儿!不按手印儿的话,借据无效!”商队当中,几个胆子特别大的伙计叫嚷着提醒。

    伪军大头目贾守义知道自己无法蒙混过关,只好又从商贩手中借来印泥,用大拇指沾了沾,用力印在了自己名字上。这下,整张欠条彻底完善了。如果今后游击队想收拾这个伪军头目的话,只要将这张欠条往鬼子手里一寄,自然有人会出面严肃军纪。

    但是小赵队长却依旧不满足,用手指了指其他几名伪军小头目,大声命令:“你们几个也把名字都签上,按手印儿!这笔钱不能算老贾一个人欠的,你们几个今后得跟他一起还!”

    “啊!”原本还在心里偷偷庆幸的伪军小头目愣了愣,立刻纷纷大声喊冤,“长官,我们都是贾队长的手下啊!平时,队里边也是他一个人说得算的!”

    “长官让你们签字,你们就签字。快点儿,别lang费长官的时间!”毕竟是做队长的,贾守义迅速明白了小赵的良苦用心。将钢笔往几名下属手里一塞,积极主动地开始做工作。

    “长官,长官,这事,这事儿不合适,真的不合适。我们几个,怎么有资格.....”小头目们苦着脸,大声找借口推辞。

    不待游击队长小赵发话,伪军大头目贾守义已经翻了脸。狠狠瞪了几名下属一眼,大声喝道:“怎么不合适?难道你们还想回去向日本人邀功不成?!想得美,咱们几个从今以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老子,你们也甭想继续蹦达!”

    注1:日本人以溥仪为傀儡建立伪满洲国后,为了防范像其他伪军也像马占山将军那样假投降骗武器然后再造反,对麾下伪军进行了多次“整编”。每个团缩水为六百人标准,并且很少配备火炮。1936年又通过凌升事件,血洗了伪兴安警备司令部上层。

    注2:郭将军,伪兴安军参谋长郭文林,达斡尔人,著名汉奸。此人信奉生存哲学,在诺门罕事件中,明知道麾下有伪军准备向苏联人投降,却故意装糊涂,既不阻止,也不向日本鬼子汇报。在1945年夏天,发现鬼子面临战败,果断发动兵变,带领麾下伪军投向了苏军。为苏军顺利开进东北消灭关东军,立下了大功。1950年被当作战犯引渡回国。被特赦十年后,病死于医院。

第四章 荣誉 (六 中)

    第四章荣誉(六中)

    几个小头目里头,的确有人怀着回去后向日本人告贾守义的黑状,然后取而代之的心思。此刻被老贾一逼,额头上立刻又冒出了汗来。但是他们却没有勇气拒绝在欠条上签字,打仗光有武器损失却没有人员伤亡肯定不对劲儿,如果他们敢继续耍小心眼的话,恐怕立刻就会进入伤亡人员名单里头。

    逼着几个小头目哆哆嗦嗦在欠条上画完了押,贾守仁也不敢继续耽搁时间了。刚才小赵队长让头目们一道在欠条上画押的举动看似画蛇添足,无形中却给贾某人提了个醒。他贾某人麾下这些乌合之众,绝对不会是铁板一块。想要将今天的事情在小鬼子面前遮掩过去,还得再做很多补救工作。至于具体的补救措施,只好在回城的路上边走边想了。反正此地距离黑石寨还有五六十里,即便快速行军,天黑之前也回不到老窝。

    想到这儿,他立刻满脸堆笑地向游击队员们提出告辞。念在伪军们“配合”还算积极主动的份上,小赵队长也无意过多为难他们,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将他们赶得远远。倒是商队中的掌柜和大小伙计们,看不花钱的好戏还没看过瘾,将热烈的哄笑声一遍遍地送进伪军的耳朵,直到这群无耻之徒去远,才恋恋不舍地合拢了嘴巴。

    作为整个商队的临时首领,老邱却不能跟着伙计们一道由着性子胡来。在伪军们刚刚转过身的时候,就赶紧从地上捡起一个装满了银元的褡裢,双手捧着来到小赵队长面前,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俯首礼,“在下河北老字号吉昌源老伙计邱正,带领十七家挑着担子讨生活的苦哈哈,给对面的八路长官施礼了!”

    “啊,您老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赶紧起来!”甭看小赵队长在伪军们面前两眼朝天,此刻却丝毫不敢托大,立即旋身从马背上跳下来,双手托住老邱的胳膊,“您老这把年纪,做我叔叔的绰绰有余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我鞠躬,您老不是折我的寿么?!”

    “不敢,不敢!”明知道小赵后半句话纯属玩笑,商队临时首领老邱还是又坚持着鞠了一躬,然后才半弯着腰说道,“要不是长官来得及时,我们,我们这些人今天恐怕就得血本无归了。这点小意思,买酒不醉,买饭不饱。就当给弟兄们添一杯茶水润润嗓子,万望长官......”

    “您老这是什么意思?!”骑兵队长小赵立刻冷了脸,双手用力,将老邱连同他手中的银元褡裢推出了四、五步远,“我们是八路军黑石游击队,不是马贼,也不是城里那些汉奸!您老只要是来正正经经做生意,我们都举双手欢迎。没有必要弄这些歪门邪道!”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真的,真的没想把您和汉奸们往一起比!”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老邱急得连连擦汗。虽然以前去月牙湖畔做生意时,也知道红胡子规矩大,不会收商贩们好处。但是以往毕竟和今天的情况不一样。以往他们是规规矩矩做生意,没得罪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出头。而今天,若不是游击队来得及时,大伙少不得要给伪军们押着去黑石寨走一遭,能不能活着回来尚在两可之间。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越是生意场上的**湖,越认同等价交换这个死理儿。见到老邱说话始终词不达意,商队中其他几名年纪较长的老掌柜们也纷纷走上前,陪着笑脸低声解释:“赵长官,赵长官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想把您和汉奸们类比,我们,我们只是觉得,只是觉得您帮忙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总不能让您大热天的白白流汗。所以,所以才......”

    “是我性子太急了,对不起,我给大伙道歉!”年青的游击队长小赵又愣了愣,脸上的怒气迅速被愧疚取代。先举手向老邱等人敬了个军礼,然后大声解释道:“你们既然来月牙湖畔做买卖,就是我们游击队的客人。哪有主人出面迎接客人,还向客人收茶水钱的道理!”

    “赵长官客气了,赵长官真的太客气了!”众商贩哪敢受小赵队长的礼,纷纷侧转身,或者鞠躬,或者作揖,“我们,我们不是给您茶水钱。我们,我们只是,只是觉得......”

    “收起来吧,你们赚得也都是些辛苦钱!!况且我这趟出来,也不是单单为了迎接你们!”小赵队长摆了摆手,将目光转向商队中间。看到交通员老何轻轻摇头,知道对方和前来取经的/干部们不想暴露身份,便又笑了笑,继续补充道:“我们大队长怕路上不太平,所以派了几支队伍分头出来巡视。我带的这支小分队遇到你们被伪军敲诈,纯属凑巧而已,实在算不上帮忙!况且即便没遇到你们,大伙发现伪军之后,也得出手把他们赶得远远的。绝对没有听之任之的道理!”

    “那,那......”商贩们嘴唇濡嗫着,不知道还说些什么好。按照他们以往的江湖经验,施恩不望报,通常只有两种情况。第一,是大伙给出的报酬实在太低了,人家根本看不上眼。第二,是对方心里有更大的图谋,等时机已到,立刻把应得的那部份报酬连本带利都讨回去。眼下游击队年青长官小赵的表现,却不符合两种之中任何一种。让他们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客气下去,还是顺水推舟把钱收起来,以免惹恼了对方,大伙到最后都下不了台。

    机灵的游击队长小赵,却迅速猜透了商贩们心思。笑了笑,又低声补充道:“诸位叔叔大爷就别难为我了,我们游击队规矩严,如果今天我敢向你们伸手。明天就得被我们大队长收拾一顿,直接扫地出门。大伙不信可以随便去打听,不但我们黑石游击队,全天下任何一支八路军的队伍,要是哪个敢向老百姓伸手,看上头会不会立刻剁了他的爪子!”

    “那,那我们就把茶水钱先收起来,改天当面向红爷,向大队长致谢?!”听小赵说的坚定,**湖们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道。

    “我们大队长也不敢收!”小赵队长被商贩们油滑表现给气乐了,摆摆手,继续耐心地解释道,“大队长上头,还有军分区管着他。军分区上头,还有军区。再往上,还有八路军司令部。总之一句话,我们的队伍,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第四章 荣誉 拢

    第四章荣誉(六下)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其自豪,仿佛站在华山顶端,俯览全天下豪杰一般。众商贩们听了,先是愣了愣,随即脸上便写满了佩服,“我们信,我们信。看了小赵队长,就知道八路军是什么样!”

    “这话言重了,我只是个小兵,代表不了八路军。”小赵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澄清。然后做了请的手势,大声说道:“既然已经遇上了,剩下的路,就让我们护送大伙一起走吧。咱们抓紧点儿时间,后天这个时候,差不多也就该到了!”

    “多谢长官,多谢长官!”老邱等人也是被刚刚那伙汉奸的行为给吓怕了,听小赵愿意给大伙提供保护,高兴地连连鞠躬。队伍中几家只是想借用一下红胡子虎威,实际目的并不是月牙湖的商贩,却立刻为了难。按原计划跟大队脱离吧?怕惹恼了小赵队长,落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继续跟着大队人马混吧?所带的货物又是别人预定好了的,迟迟不能交割,难免会受到名誉和经济上的双重损失。

    好在小赵队长非常体贴,跳上战马之后,互相又用力拍了一下他自己的脑袋,笑着向大伙道歉,“看我这记性,差点学了那伙伪军!大伙中间,肯定有要顺路前往其他地方去的吧?!不要紧,需要离开时,你们尽管自己走好了。不用专门跟我打招呼!”

    说着话,迅速一抖缰绳,带着几名骑兵,头前替所有人开道去了。将一干**湖们丢在身后,一个个大眼瞪着小眼发呆。直到队伍中有人开始催了,才叹了口气,满脸佩服议论道:“怪不得红胡子能跟小鬼子掰手腕,麾下带着这样的队伍,轻易能打输了么?!”

    “是啊,老话怎么说来着?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我一直还以为那是瞎嚷嚷,没想到,这辈子还真遇上了!”

    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是评书《说岳》里所引用的,岳飞将军的原话。几乎每个商贩都耳熟能详。但是,从最初的北京政府到后来的南京政府,不怕死的武将也许有,不贪财的官员,大伙却半个都没看见过。特别是底层小吏,几乎个个都把手伸在了明处,讨要贿赂时连弯子都懒得绕,更甭把送上门的礼物往外推了!

    然而今天,商贩们却第一次遇到将送上门的好处给推出来的军官老爷,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更让他们震撼的事情还在后头,除了被小赵队长带去头替所有人前开道的那几名骑兵之外,剩下游击队战士居然都主动跳下坐骑,帮着商贩们招呼大车。沿途遇到沟沟坎坎,还毫不犹豫地弯下腰去,和伙计们一样前拉后推,以免马车被陷在原地,给货物的主人带来意外的损失。

    看着本应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耀武扬威的骑兵们,满头大汗地给自己做苦力,商贩们纵使心肠再麻木,也被感动得无以复加。的确,战士们这样做,在**湖们的眼里有收买人心之嫌。但肯花费这么大力气收买人心的,肯定比把大伙不当人看的队伍强得多吧!况且从始至终,那些士兵们没多说过一句自吹自擂的话,也向大伙做任何暗示!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商贩们将自己在路上舍不得吃的肉干、咸蛋,一股脑地往对方衣服口袋里塞。而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士兵们却总是像大姑娘一般红了脸,一边摆着手,一边低声推辞:“您老,您老没必要这样!我们,我们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以前在家里也老干这种活。看到马车走不动,谁搭一把手都是应该的,送东西就是见外了!”

    “唉,唉,我们不是见外。你们,你们总得吃点儿啊!”商贩们被说得心里柔柔的,鼻子眼儿里直发酸。走南闯北,一路上被当兵的敲诈,被警察们勒索,为了养家糊口受尽人间冷眼。只有在红胡子麾下的这些小伙子面前,他们又被当作自家长辈看待。并且这份热情还不是勉强装出来的,而是确确实实发自内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谁天生就是冷血动物,也没有谁天生就喜欢互相算计。当一份又一份谢礼被原封不动地推回来之后,几乎所有的商贩,都动容了。心里头再也无法将身上穿着军装的骑兵们当作外人提防,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自家子侄的亲切。

    “你们赵队长多大年纪了,在游击队里头,队长算是什么官啊?”有人按奈不住心中好奇,在休息时,笑呵呵的打听。

    如果跟别的军队在一起,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如此多嘴的。但八路不一样,即便他们问到了一些不该探听的秘密,战士们也只是笑着把话题岔开而已,绝对不会找他们任何麻烦。

    小赵队长的年龄和职务,显然不输于保密范围。被问道的战士笑了笑,低声回应道:“您说赵队长啊,他今年二十一了!是我们游击队的二中队长!职务相当于,相当于别人那边的连长吧!也可能不是,反正大队长下边,就是中队长,然后是小队长!我们属于八路军的地方部队,和正规军的编制不太一样!”

    “噢——!”商贩们拖着唱声点头,好奇心一部分得到了满足,另外一部分却愈发强烈的起来,“他是中队长,那,那他,他是不是风煞。就是从前的入云龙,龙爷?!”

    没等游击队员们回答,商贩们自己已经炸开了锅,“肯定是,我记得龙爷也姓赵!在游击队里,也是跟风煞并肩坐第二把交椅!”

    “是啊,瞧咱们这眼珠子,居然面对面,都没认出龙爷来!”

    “哎呀,这回可真打眼了。见了真佛,居然忘了烧香!”

    .......

    正叫嚷得热闹间,却被游击队员们笑着打断,“不是,赵队长和龙哥不是一个人。你们弄混了,真的弄混了!他们虽然都姓赵,可不是一家人!赵队长比龙哥加入游击队的时间还要早些,虽然他并不像龙哥那么有名!”

    “啊,不是龙爷啊!我还以为当面错过了龙爷呢。”

    “可不是么,龙爷是红爷的左膀右臂,怎么会轻易派出来!”

    众商贩们听了骑兵们的解释,先是感觉有些失望,旋即又迅速自己给自己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云煞和风煞,那好比是红爷手中的王牌。平素肯定轻易不会亮出来。到非亮不可的时候,就该定一招胜负了!”

    “就是,好钢得用到刀刃上!对付几个拦路的蟊贼,用得着风云二煞出动么?”

    “不是,不是,大伙又误会了!”游击队的战士听商贩们越说越离谱,少不得又的出言解释,“龙哥和张队长两个,这几天也各自带着一支骑兵在外边巡视。我们黑石游击队既然敢在月牙湖畔开这个集,当然不能由着鬼子和伪军出来捣乱。几个中队都是提前好几天就出来了,只是你们大伙没遇上而已。不过也快,他们两个在开集之前肯定要护送着别的队伍往月牙湖畔返,说不定,咱们一会就能遇上!”

    “你是说,为了保护我们,红爷把风云二煞都派出来了?!”商贩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望着骑兵的眼睛追问。

    “当然!你们是游击队的客人啊!他俩不保护你们保护谁?!”骑兵想都不想,顺口回应。

第五章 赤子

    第五章赤子(一上)

    既然连黑石寨内的小鬼子眼下都惹游击队不起,更甭提其他各路马贼土寇了。接下来的路,商贩们走得极为舒坦。唱歌,闲扯,甚至坐在马车上眯缝着眼睛睡觉都没关系,反正拉车的牲口自己会跟着大队走,旁边还有热心的游击队员们帮忙照料。两个糊涂觉睡起来,睁开眼睛,月牙湖市场已经近在咫尺了!

    比起年初草创时的简陋,此刻的市场变得齐整了许多,也繁华了许多。里面无论商贩与顾客的数量,还是货物种类,都以成倍的规模增加。买卖成交的速度,也因为参与者的暴涨而大幅度提高。一些原本在预计需要花费七、八天才可能完全脱手货物,如山东、河北一带产的厚棉布、头花、蛤蝲油等,居然三天不到就销售一空。而当地土作坊自己推出的一些新产品,也受到了行商们的热烈追捧。对大部分行商来说,反正空车回去也是回,带上一车当地土货向南边返也是返。受货物本身价格影响,回程所携带的货物可能带来的利润虽然不会太多,但蚂蚱肉也是肉啊?总好过只赚一头的钱不是?

    也不是所有当地货物利润都单薄,产自乌旗叶特左旗的白音小王爷名下盐场的雪花精盐和浴盐,运到北平城内和天津租界,价格就翻上好几倍。但是这两种货物的产量目前非常有限,素以玲珑心思而闻名白音小王爷,为了追求最大利润,又故意采取了控制放货量的“惜售”策略。导致能买到雪花精盐和浴盐的商家,都是人脉和资金相对雄厚的“老关系”,普通跑单帮的零散商贩根本没机会问津。特别是看上去五颜六色,闻起来还带着天然花香的浴盐,更是紧俏无比。能拿到货的商家甚至不用往南边运,直接在市场里倒手出去,就能赚到一大笔。

    如此一来,那些拿不到紧俏货的商贩心里头未免有些失落。但是,很快,他们心中的失落就被欣喜所取代。为了答谢各位“老客”前来月牙湖捧场,市场的主人红胡子特地给每位商户都准备了一盒免费香皂作为谢礼。并且在本次盛夏大集结束的当天,特意安排一场盛大的马术表演来慰劳大伙,届时,传说中的风云二煞将联袂出场,率领领着麾下的弟兄,在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展雄姿!对于本钱相对单薄的小商贩来说,后者可是比能拿到免费香皂更令人兴奋。毕竟,能跟入云龙和张胖子两个见上一面,回去后跟同行们就有吹嘘的资本了。那份从四下投射过来的羡慕,比三伏天吃了冰糕还令人舒坦。很多早早就卖光了货物的商贩甚至不舍得马上离开,蹲在帐篷里天天数着手指头盼望着闭幕那一天的到来。

    在无数人期待的目光中,本次盛夏交易会终于落下的帷幕。集市预定关闭的当天,商贩们早早地就起了床,捧起冷冽的清水将手和脸洗干净,换上最体面的衣服,坐在湖边的岩石上恭候传说中的英雄出场。

    第一波出场的却不是赵天龙和张胖子。而是两小队身穿土八路灰色军装的年青骑兵。一个个看上去英姿勃发,浑身上下都透出难以掩饰的自豪感。他们先骑着战马沿顺时针方向兜了一个大圈子,朝所有来宾都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彼此拉开一段距离,拉住坐骑,呈交锋阵形相对静立。

    “嚯————”有人吹响了长哨子,同时用竹竿将一头刚刚宰杀的活羊甩在了两队骑兵们的正中间。所有骑在马背上人立刻迅速动了起来,身影交错,你抢我夺,各不相让。有名脸上带着疤痕的战士侥幸抢到羊在手,立刻磕打着坐骑跑向终点。而敌对一方的选手,则从两侧包夹上去,竭尽全力将羊从此人手中夺走。

    眼看着疤瘌脸就要被“敌人”截住,他在同一阵营的伙伴们,立刻打马配合,用前方两侧进行接应。还带着体温的羊被疤瘌脸单臂甩了起来,在空中掠过对手的头顶,落向自己的同伴。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间,斜刺里又冲上来一名天生环子卷头发的汉子,从马鞍上高高跃起,凌空抓住死羊。然后身体凭借惯性向前飞出数步,又稳稳地坐回了自家马背之上。

    “好——!”商贩们看得心旷神怡,大声喝彩。常年跑边塞做生意的人,往往都精通骑术。但是他们中间,却谁也没本事让自己的身体跳上半空飞出数米之后,还能再度准确地落回马鞍上。这一手,对双腿的力量,身体的灵活性和坐骑与主人之间的默契程度,要求都高到了极点。即便在自幼生长在马背上蒙古人,也没几个能做到,。

    环子卷骑士单臂举着羊,一边继续前冲,一边向观众们致意。四下里的喝彩声立刻又增大了一倍,爱热闹的商贩们毫不吝啬的拍着巴掌,将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送进表演者的耳朵。追上来的“对手”则彻底被激怒了,包抄,逼抢,拉扯,使出全身解数试图将羊从环子卷手里夺回。而环子卷骑士则在马背上不停地避让、躲闪、争夺,始终护着猎物不失去。眼看着距离目的地还有十五六米距离,他口中忽然又爆发出一声断喝,“嗨!”。单臂前甩,直接将猎物甩进了充当目的地的柳条筐中。

    “好——啊!”观众们跳起来,大喊大叫,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太精彩了,真是太精彩了。连草原上传统的“夺羊”游戏,都被游击队的战士们演绎到了如此精彩的地步,接下来的节目,想必更加令人期待!

    “我认识他,我们来的时候,就是他一路护送的!”与唐季礼等人一道来月牙湖畔的商贩们则大声向周围的同行炫耀,一个个脸上写满了自豪,“他姓赵,是游击队的二中队长。在红胡子帐下坐第四把交椅,仅次于龙爷和黑胖子!”

第五章 赤子 拢

    第五章赤子(一下)

    作为暖场项目而出现的叼羊活动一共举办了三个回合,小赵队长所在的一方以娴熟的配合连续两度击败了对手,直到第三汇合,才象征性地输了一局,多少让对手找回了一点儿面子,以免影响游击队内部的团结。

    第二项出场的节目是骑马障碍冲刺。当叼羊的队伍刚一离开,立刻有几十名精壮小伙拎着铁锹冲上了湖畔沙滩。先在地面上挖了六七十个三尺余深的大坑,然后又将数排绑满的干草的木桩栽进了坑里。

    前后不过是几分钟功夫,浅白色的沙滩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木桩大阵。每根木桩彼此相距不过两三米的样子,横不成排,竖不成列,让人看上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而接下来出场的两组骑手,却要全速从这座木桩阵中冲刺过去。先到达终点者得分最高。其余得分依次递减,将整支队伍的最后得分加起来与另外一支队伍的总分比较,分数高者,便是团体获胜者,将得到两头羊和二十块香皂作为奖励。

    规则非常简单,没等参赛的骑手们整队结束,场下观众已经通过加了电的高音喇叭,将比赛规则了解得一清二楚。同时在心中,也对比赛的结果充满了期待。都是常年走南闯北的**湖,他们可是知道这个坐骑没想像得那么容易控制。一旦把速度冲起来,直接钻过两根木桩之间那点比马身体宽不了多少的缝隙已经非常艰难,更何况前方还会有分布非常凌乱的其他木桩,稍弄不好,就有可能一头撞上去,直接把背上的选手摔个七晕八素!

    “我觉得这回还是小赵队长赢!”曾经受过赵小栓保护的河北老字号吉昌源老掌柜邱正将头向身边的同行们歪了歪,非常有信心地说道。那几天的旅途经历,如今已经被他当作了一种荣耀。特别是小赵队长逼着几个伪军头目一起写欠条赎枪的过程,被他跟熟人们说了又说,几乎每一次都能增加一些新鲜内容。

    “那要看风煞和云煞出不出场!”旁边的商贩点点头,嘴里说出的见解却跟老邱不太一致,“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红胡子这次一直安排小赵队长露脸,大伙真正想见的人,却被他给藏在了后头!”

    “那是自然,换了我,也要把风云两位爷留在最后压场子。”老邱耸了耸肩,没有反驳。虽然他心里很推崇小赵队长,但风云二煞的名声毕竟在那摆着。两个能被大伙传得神仙一般,本领肯定不会在小赵队长之下。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场中的两队骑手已经开始了冲锋。只见他们用脚轻轻一点马镫,胯下坐骑就像心有灵犀一般,缓步向前冲去。现是四蹄交替落地的慢跑,优雅得如同林间飞舞的精灵。很快,慢跑就变成了疾驰,前蹄后蹄轮番腾空。到最后,整匹马都跑成了一团影子,四蹄也好像被烟尘托在了半空中,根本看不到落地的动作,飞羽一样,迅速滑向充当障碍的木桩。

    “好啊——”没等冲在第一排的骏马与木桩阵发生交互,湖畔看热闹的商贩们,已经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太潇洒了,太流畅了,无论是马背上的骑手,还是骑手胯下的骏马,动作都流畅得如同一团云雾般。卷卷舒舒,令旁观者心旷神怡。

    被老邱等商贩看好的小赵队长,果然冲在了第一个。只见他几个起伏就飘到了木桩阵前,手中缰绳稍稍一抖,就连人带马“融”了进去。随即,胯下战马就跳起了“花步”,前进、侧移、左滑、右转,灵活得如同一条泥鳅,转眼间就将木桩阵过掉了大半,将其他竞争对手也远远地甩了后边。

    “好啊——!”

    “赵队长好样的!”

    “赵队长加油!”

    很显然,小赵队长在观众当中,不止老邱他们这一伙粉丝。很多曾经受到过他的帮助,或者被他刚才参加叼羊比赛时的精彩表现所征服的人,也一边用力拍打着巴掌,一边大声替心中的偶像鼓劲儿。听到四下里传来的助威声,小赵队长的动作愈发飘忽,居然在马背上将身子拧向后方,双手松开马缰绳,拱在胸前向观众致谢。

    没有接到主人指令的坐骑,此刻却有点不给面子。居然楞头愣脑地穿过两根木桩间的空隙,然后直接朝第三根木桩撞了过去。“哎呀——!”惊呼声登时响成了一片,很多旁观者都本能地闭了下眼睛。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背对着第三根木桩的小赵队长突然弯了下腰,伸手在坐骑屁股上轻轻一拍。得到暗示的骏马登时就有了主心骨,已经高高扬起的前蹄在空中猛然转向,带着自己和身体和背上的主人一道拧了个近于四十五度的斜角,近擦着第三根木桩窜了过去。

    “好啊——!”喝彩声在片刻停滞后,再度轰然响起。刚刚将眼皮睁开的观众们跳起来,将两只手掌拍得通红。太精彩了,太刺激了,有如此精彩刺激的节目给大伙过眼瘾,这次夏季大集即便没赚到钱,也不虚此行。

    不光是小赵一个人的表演精彩,陆续冲进木桩阵中的骑手们,虽然速度比不上赵队长快,身姿却是同样的灵活。按照平素训练时培养出来的默契,他们人和马互相配合着,一层层向木桩阵内渗透。遇到拦路的木桩,则策动坐骑在跑动中转换方向,贴着障碍旁边斜切进去,然后再度调整身姿,切进下两根木桩之间拿到狭窄的缝隙,以无厚入有间,处处游刃有余。

    “嘶——!”也有一伙人没站起来向表演者鼓掌,而是坐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看台上,轻轻吸气。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他们眼中,那一个个于木桩阵中来去自如的骑手,早就都变成一名名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呐喊冲锋的战士。而那一根根木桩,则变成了被马队冲到了近前的敌军,在刀光闪烁间,变成了一具具没有脑袋的尸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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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介绍:
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