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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横流 拢

    第二章横流(八下)

    “照方抓药?问题是这次不止是独立营,旁边还有一个九十三团!”张松龄看了看老郑,犹豫着回应。早在与周黑碳刚刚碰面那一刻起,他就曾经想过像上次一样展示实力,令对方知难而退。然而与上次情况不同的是,这一回游击队非但要面对一个独立营,还要同时提防着刚刚更换了全部苏械的新三十一师九十三团。

    如果周黑碳今夜所言的情况属实,按照甲种团规模整编的九十三团总兵力将高达两千四百余人!即便暂时兵力还不足额,也不会低于原来乙种团三营九连标准,总人数不少于一千。而眼下黑石游击队全部人员都加在一起,也只有二百出头。其中还有五十余人为刚刚经历过一场哗变的国际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放心投入战场!

    “我也知道双方的兵力相差实在太悬殊了些!”对张松龄的担忧早有准备,老郑点点头,低声补充。“并且咱们还要留一些人守卫老营,真正可用兵力不会超过三个排!九十三团的团长只要豁出去脸皮,绝对能让咱们这三个排消失得无声无息!”

    “那你还给胖子出这种主意?!”赵天龙对国民革命军的内部编制情况了解较少,思路有点儿跟不上节奏。听老郑说得形势严峻,便忍不住出言质问。

    “可咱们继续躲在山上,也不能保证九十三团不向咱们伸手!”一中队长老郑咧了下嘴,苦笑着解释,“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咱们八路军都不可能把太多注意力投放在草原这边。光凭着胖子张罗的那些产业,咱们即便拼命扩充,根本不考虑兵源质量,顶多也只能养得起两个营。还得将弟兄们都改成步兵,裁撤掉大部分战马!”

    赵天龙立刻把眉毛竖了起来,大声抗议,“裁撤掉战马?裁撤掉战马咱们还拿什么跟小鬼子斗?!光凭着两条腿冲锋,到时候只要小鬼子把机枪一架,弟兄们得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杀到人家近前?!”

    “龙哥,你别瞎打岔。老郑说的只是一种极端情况!”张松龄见状,赶紧低声打断。“咱们不是真的要裁撤战马,是估算没有战马的情况下,兵力扩充的极限!”

    “这种情况根本不应该考虑。没了骑兵,咱们对付小鬼子的最后一点儿优势都没了。兵力再多也不顶用!”赵天龙一边将雪团毫无目的地往四下乱丢,一边愤愤不平地回应。

    张松龄看了他一眼,没再争论。作为好朋友,他理解后者对坐骑的感情。事实上,游击队的大部分战士,对胯下坐骑照顾得都远比对他们自己还认真。这是草原生活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习惯,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解释。此外,他坚信兵贵在精,以目前黑石游击队枪比人多的实际情况,走精兵路线绝对比盲目扩编更理性。

    然而老郑刚才的话,也道出了一个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即在八路军的整体发展战略中,黑石游击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闲子。摆在草原上,主要意义在于“取势”,短时间内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也得不到太多关注。想要有所作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能靠自力更生。而自力更生必然会限制游击队的发展速度,必然使得它的自身实力长期落后于其他能得到稳定投入的敌人和友军!

    在信奉狼群规则的草原上,你实力弱,就不能怪别人老打你的主意!这次是周黑碳的独立营,下次就可能是小王爷白音。接下来还可能是九十三团,九十四团,甚至有可能迎来伪满洲国警备部队,或者某一个自不量力的山大王!总之,只要游击队一天没恢复到全盛时期的水平,就一天无法阻止别人的窥探。除非你把自己变成一只铁刺猬,让所有窥探者都得不偿失!

    见张松龄和老郑都不再跟自己争论,赵天龙也迅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儿过于敏感了。想了想,闷闷地解释道:“我也不是想故意跟你们俩抬杠。我只是觉得,眼下说这些话,都太不实际。眼下咱们要应付的是周黑碳的独立营和那个什么九十三团,扩军不扩军都是以后的事情。裁撤不裁撤骑兵,也是以后的事情!”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张松龄笑着强调了一句,然后迅速将话头转回正题,“好了,你说得也对,咱们先顾眼前。老郑,如果我只带三个排的战士下山参战,你是不是有办法能避免咱们被九十三团和周黑碳的独立营联手给瓜分了!”

    “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老郑点点头,笑着回应。“我个人的感觉,傅作义将军做事还算有点儿底限。虽然眼下跟咱们八路军的关系大不如前了,他也不会允许麾下将士主动挑起事端。但如果他事先完全不知情的话,则另当别论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无论如何不能给他不知情的机会!”张松龄迅速理解了老郑话里头的暗示,忍不住苦笑着摇头。

    一个连级规模的游击队,与一个团的晋绥军发生了摩擦,被人强行给缴了械。双方高级指挥部门即便事后发现了,也不会因此而翻脸。毕竟眼下国共双方还要维护表面上的合作,不应该为了如此小的“误会”影响到大局。而一旦摩擦发生之前,当事双方都在各自的高级指挥部门里备了案,整个事件就不可能再以一句“误会”而轻轻揭过了。主动挑起冲突的一方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给另外一方有所交代!

    “嗯!”老郑最欣赏的就是张松龄领悟力强这一点,几乎是一点就透。不像入云龙,还在一旁满脸茫然地拿地面上的积雪出气。“在上次变故发生之前,军分区那边曾经联系过晋绥军,主动提出让黑石游击队配合他们的行动。但是没等晋绥军那边回应,小鬼子就打上门来了。咱们游击队在受了那么严重的损失之后,也没力气再去配合晋绥军的行动!”

    “所以咱们就可以向军分区提议,将这次截杀儿玉中队的行动,算作上回答应给晋绥军配合的具体落实!走一整套相关程序,让晋绥军上层无法装作不知情!”张松龄的声音立刻愉悦了起来,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几分轻松。

    姜到底是老的辣,一招简单的走正规程序,就解决了眼下最大的麻烦。并且还能给军分区那边提个醒,请他们注意到黑石游击队当前遇到的困难,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

    这一招,比起刚才张松龄自己低着头闭门造车来,比知道强了多少倍!不由得他不抚掌赞叹。而老郑看到张松龄能这么快就举一反三,也非常欣慰地点头,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好生诡秘。

    只有赵天龙,兀自弄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手里捏着一大团雪,愣愣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让傅作义知情了,麻烦就解决掉了?我就不信了,如果傅作义那边没跟咱们八路军闹掰的意思,他手下人敢自作主张!”

    “私下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公开了怎么表现则是另外一回事情!”张松龄笑着摇摇头,低声给后者普及一些国民政府官场上的常识,“有些事情,上级不能明说,底下人得自己领悟。领悟对了,上头则会记下你的好处。领悟错了,顶多是被上次冷落几天,未必会受到什么处分。但是如果上级已经明令禁止某些事情,底下的人还继续去做,则是典型的目无官长了。无论如何都得给予惩处!!”

    只可惜张松龄自己也是官场上的菜鸟,所谓常识,全是来自彭学文的指点,根本就没经历过实践检验。所以也只能“以自己之昏昏,至别人昭昭”,非但没能让赵天龙顿悟,反而令对方的眼神越来越迷茫,沉吟半晌,才喃喃地回应道:“不会吧?!有这么复杂?!怪不得国民党那边老打败仗了。底下人都不琢磨着如何干正事儿,却把心思全放在揣摩长官真实意图上,怎能可能打得赢小鬼子?!恐怕还没等交战,士气已经输了三成!”

    “唉!”张松龄以叹息声回应。如果眼下还能找到更好的应对办法的话,他又何必使这些斜招歪招?!国民政府这架又老又旧的机器即便有再多的缺陷,那些缺陷也不该被自己所用。毕竟,自己也是这个政府治下的一员!

    一中队长老郑心里,对国民政府的感觉却不像张松龄那样复杂。见后者脸上的愁云还没有完全散尽,想了想,继续说道:“此外,咱们主动下山给红队报仇,还能起到收拾军心的作用。眼下游击队内部诸事不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伙一时半会儿还没法适应红队不在的情况。而当你带着大伙接连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大伙也就真心认可了你这个新任大队长。你的命令,自然能被不折不扣地执行!”

    “嗯!”张松龄认真地点头,看向对方的目光里头充满的感激。

    三人边走边聊,互相商量着,对目前游击队所面临的诸多大大小小问题,都给出了不同的解决方案。不知不觉中,就到了破晓时分。东方的天地相接处吐出几道绚丽的霞光,紧跟着,头顶上的风声忽然一滞,有轮红日从地平线上跳了起来。

    嘹亮的军号声中,战士们在当值干部的带领下,开始整队出操。伙房的烟囱上冒起了浓烟,凛冽的寒风中也渐渐飘起了炒米粥的清香。当出操的战士们唱着歌走进食堂,每日固定的跟上级单位联系时段也到了。主动留在游击队担任报务小组长“礼拜唐”启动发报机,手腕娴熟地敲出一串跳跃的节拍。将张松龄和老郑两个临时赶制的电文,以尽快的速度发了出去。

    “哒哒,哒哒,滴答,滴滴答答!”八路军察北军分区,值了一宿夜班正准备回去交接的保卫科长刘国梁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像有直觉一样回过头,冲着正在忙碌的报务员询问:“这么早就有电报发过来了?那个单位发过来的,什么级别?!”

    “特级!黑石游击队急电!”报务员根本没精力注意电文的内容,只扫了一眼开头的几个密码,就大声回应。

    “赶快破译,我在这等着你!”刘国梁一听,头发立刻就直了起来。快步走到电台前,大声命令。

    黑石游击队的创始人王洪离世,在整个察北军分区甚至晋察冀军区,都引起了强烈的震动。虽然晋察冀军区一直没有能力给予这支游击队更多的支持,但从长远发展角度,八路军在东蒙草原上,却必须保留住这个桥头堡。否则,一旦抗战局势出现对中国有利的逆转,再临时想朝草原派遣人手去开辟新根据地就来不及了!非但缺乏熟悉当地情况的干部,老百姓们也不会认可一群从没保护过他们的陌生人!

    然后最初的震动过后,察北军分区内部,关于黑石游击队新任领导干部的人选方面,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按照常理,这种时候让游击队自己选举领导人,是最稳妥的做法。黑石游击队大队长王洪也在去世之前,非常尽职地完成相应准备工作。然而他所提出的接班人选择,却着实有些过于出格了,出格到已经无法令人容忍的地步。

    一个刚刚入党才两三天的年青人,一个加入游击队总计时间也不到一年半的新丁,一个自身履历出现了大段空白,还和军统特务有密切关系的前国民党中层军官。无论从何种角度,都不应该出现在大队长王洪的推荐信上。然而,有着多年党龄且熟悉八路军所有运作规定的王洪偏偏这样做了,并且在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此人的信任与赞赏。

    所以在讨论黑石大队长的继任者的内部会议上,刘国梁坚定地投了反对票。作为保卫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他必须坚守自己的底线。此外,他也不相信整个黑石游击队上下,都真的无条件支持大队长王洪的决定。在后者生前,干部战士们可能是受了后者个人威望的影响,不愿意提出反对意见。但在王洪去世之后,他所推荐的继承人资历不足,威望无法服众的问题,必然将迅速暴露无疑。

    这时候,如果军分区还不纠正先前的错误的话,必将酿成大祸。然而,军分区负责人苏醒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像红胡子一样,对张松龄这个年青人非常偏爱。老想给年青人一个表现机会,没有及时采取任何措施。刘国梁为此跟苏醒争执了几次,并且一直担着心!看看,如今麻烦果然来了吧!这才观察了几天啊,特急电报都发过来了!这下,咱们的苏大司令员,总没话说了吧!

第二章 横流

    第二章横流(九上)

    风风火火来到军分区司令部,两位老搭档苏醒和张霁云已经坐在了桌案前开始了忙碌的新一天。经历了最近近一年来的努力,整个察北军分区的各项事务基本上都已经步入了正轨。然而在干部配置方面,却依然非常紧张。所以大多时候,两位正副司令员都要身兼数职,并且几乎每天都要起早贪黑。

    保卫科长刘国梁自己也累得恨不能早点栽到床上一睡不醒,然而怀里揣着的这份电报,却让他像心头扎着一根刺般,不立刻拔出来就寝食难安。站在门口重重咳嗽了一声,他努力将两位同事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刚刚黑石游击队发了一份紧急电报过来,请求军分区立刻给予支持。我不敢耽搁,干脆就直接给你们俩带了过来!”

    “出什么事情了?!”司令员苏醒皱了下眉头,双手扶着桌案快速站起。虽然最近这些日子没有直接干预黑石游击队任何内部运作,但是他却一直留意着这个桥头堡的动向。唯恐自己的工作出现疏漏,进而给整个军分区都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是啊,出什么事情了!最近小鬼子的注意力,不已经转向跟苏联人的武装冲突方面了么?”副司令员张霁云摘下眼睛擦了擦,也关心地追问。从某种程度上讲,草原地区的各项工作,远比中原地区复杂。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设法把各种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而不是任由其慢慢发展壮大,进而演变成一场灾难**件。

    “国际营昨夜发生武装哗变!不过暂时已经被当地的同志们自己给解决了。但是周黑碳的独立营又试图过来落井下石,同时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也已经开到了黑石游击队的家门口!目前的代理大队长张松龄同志,经验和手段都还过于稚嫩了些。好像有点儿招架不过来了,需要咱们尽快帮忙想想办法!”刘国梁尽量把电报抓在手里,等到两位司令员都问完了,才一边解释着,一边交给二人传阅。同时,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婉转,以免给人带着情绪考虑公事的感觉。

    “哦!”苏醒的眉头又皱了皱,伸手接过电报,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地过了一遍。然后才将它交给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过来的副司令张霁云,自己则继续扶着桌案沉思。

    副司令员张霁云的思维明显受到了刘国梁的影响,目光在电报上迅速扫了一遍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形势的确比较严峻!黑石游击队从去年夏天起,已经接连遭受了两次重大打击,恐怕没有一年半载很难恢复过元气来。而傅作义将军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倒向了国民党顽固派,新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是傅的嫡系,当然会率先贯彻傅的意图。如此一来,黑石游击队所面临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了。这个小张胖子,恐怕.....”

    不待他把话说完,保卫科长刘国梁就快速打断,“不是恐怕,而是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让他做整个游击队大队的第一负责人,咱们本来就有拔苗助长之嫌。如今外边给黑石寨的压力又这么大,如果咱们再不做出果断调整的话,万一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黑石游击队肯定在劫难逃!”

    “嗯!”副司令张霁云想了想,轻轻点头,“小张同志经验浅,资历和声望都不足服众,的确是个问题。不过........”

    迅速又扫了一遍电文,他迟疑着补充,“从目前情况看,他的各项应对做得比较恰当。哗变在第一时间被制止了,带头闹事的责任人也受到了严惩。周黑碳的独立营非但没主动挑起事端,还为他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至于如何应对整个新三十一师倾轧,他提出的办法虽然略显稚嫩,却未必没有可行之处。嗯,我个人觉得,可行性非常高!”

    后半段话,与前半段话语气上基本便没什么差异,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却是大相径庭。刘国梁一听,心里就有些懊恼了,看了张霁云一眼,大声反驳道:“周黑碳是个马贼出身,他的话怎么能全信?两个月前,他还跟王洪同志说过要跟游击队永远做盟友呢?!怎么王洪同志尸骨未寒,他就又大齐游击队主意来了?!”

    “人么,难免有承受不住诱惑的时候。他又不是咱们八路军的干部,咱们怎么可能对他要求太高?!”张霁云天生就是个温吞性子,笑了笑,低声回应。“我不是说周黑碳的话就完全可信。我是说,到目前为止,张松龄同志的所作所为,还基本上符合一名地方部队主要负责人的要求。况且从咱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本人在游击队中,也有一定的威望和群众基础!如果咱们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忽然来的临阵换将。这样做,会不会给游击队的干部战士造成思想上的混乱?会不会正合了新编三十一师那些人的意?!”

    “他本来就是代理大队长么?咱们出于保护人才目的,先让他做一段副大队长,熟悉日常工作。然后再给他创造机会,促使他快速成长起来,这有什么问题?~***的干部,原本就应该能上能下。这一点,战士们应该理解,游击队的骨干和党员们,更应该理解并给予支持!”刘国梁越听心里头越着急,竖起眼睛,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

    “从咱们八路军的组织原则上,的确没任何问题!”张霁云想了想,不愠不火地回应。“但是,黑石游击队的具体情况很特殊。原有的高级干部在最近一两年和小鬼子的战斗中基本上都牺牲掉了,剩下的几个要么性格方面不适合做主要领导,要么能力方面有所欠缺!王洪同志临终之前破格举荐张松龄,的确存在拔苗助长的问题。但是,如果他当时手头还有更合适的人才,他又何必冒着毁了一个好苗子的风险,非把张松龄同志推到风尖lang口上?!”

    对于这个疑问,刘国梁早有准备。想都不想,就大声补充,“咱们可以考虑从军分区下派干部。现在已经不比去年刚刚草创的阶段了,咱们手中还是积蓄了一些优秀人才的。把他们放到第一线去,刚好可以起到支持并壮大一线队伍的作用!”

    “可那也存在能不能尽快熟悉当地情况,尽快融入队伍的问题?!万一没等新派的大队长掌握住部队,小鬼子或者九十三团已经杀上门来了?岂不是要出大事?!”张霁云做事习惯求稳,稍一琢磨,就发现了刘国梁所提建议的漏洞。

    “不是还有咱们么?咱们军分区给与各方面的支持,帮他渡过第一道难关就是!”

    “既然能提供支持,何必不直接提供给张松龄同志?他虽然资历浅,对敌斗争的经验也不够丰富。但他毕竟是王洪同志亲自推举的继任人,在游击队中的声望肯定比一个突然空降下来的干部高,并且也比后者更熟悉队伍的情况。”

    “你这是跟我抬杠吧,老张?!张松龄同志的缺点和问题远不止目前暴露出来的这些,还有履历方面的空白,跟马贼头目和军统之间的关系,都非常容易给游击队带来风险。咱们不能不把这些也考虑进去!!”

    “问题是,他的缺点与不足,到目前为止,并没影响黑石游击队的正常运转啊。况且,有些问题,你们保卫部门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结论了么?怎么又给翻了出来?!”

    “那时他还不是主要干部,政审要求相对较低!”

    “可证据和疑点,还是原来那些。你总不能因为他进步一次,就把原先的工作推翻掉,重来一次吧?那不是要累死你们这些保卫人员?并且也容易弄得人心惶惶!”

    “我只是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提出疑问!并没有得出任何对他本人不负责的结论,也没展开任何针对性调查。”

    “那又何必非现在考虑,干扰人事方面的任命?!老刘,你是不是对他有成见啊?!怎么一提起他来就这么不理智?!”

    “我这是为组织负责!万一出了大事,就说什么都晚了。去年十二月份,要不是我们保卫部门提前做好了充足准备,二纵那边,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呢?今年大伙所面临的情况,远比去年复杂。所以,更应该加倍小心,防患于未然!”

    提起去年十二月,阎锡山的老嫡系向新编的晋西南新军突然发起偷袭的事情,张霁云立刻有些招架不住了。当时要不是保卫部门及时做出了预警,整个晋西南的亲***武装,都得被第六、第七集团军屠戮殆尽。即便如此,八路军方面也遭受了非常巨大的损失。跟晋绥军之间的合作基本上完全破裂。一些曾经倾向于进步的新军干部,迫于军事压力和阎锡山往日提拔之恩,也又倒向了国民党中的顽固派。

    见自己终于将张霁云说得哑口无言,刘国梁想了想,慢慢将目光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苏醒,“司令员,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尽快在司令部内表决一下。把黑石游击队的主要负责人确定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拖再拖!继续让小张同志代理下去,非但他本人的地位很尴尬,对黑石游击队的元气恢复,也会起到非常不利的影响!”

    “嗯,的确!”司令员苏醒用力点了下头,仿佛终于下了决心般,用一种平缓同时却又不容质疑的语调郑重说道:“鉴于张松龄同志最近的表现情况,我提议,撤掉他的代理大队长上面那个代字,正式任命他为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全面负责下一步的对敌斗争工作!你们现在就准备一下,待今天早晨的例会开始后,咱们便在大会议室内,正式对这个提议进行表决!”

第二章 横流 拢

    第二章横流(九下)

    “苏司令员!”没想到苏醒居然一意孤行到了如此地步,保卫科长刘国梁愤怒地惊呼.“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作为司令员,你得为整个军分区负责!”

    “正因为要为整个军分区负责,我才坚持选择张松龄同志为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苏醒轻轻抬起头,目光与刘国梁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宛若碰出一串无形的火星,“我来问你,目前咱们手中还没派出去的那些干部,谁有跟一个中队以上规模日军的作战经验?!谁曾经以绝对弱势兵力,却在小鬼子的眼皮底下一口吃掉了他们的辎重队,让小鬼子连续几个月都动弹不得?!谁不但懂得如何打仗,还懂得如何给游击队开辟财源,让队伍不依靠上级的任何自持,就能在人口稀少的草原地区自给自足?如果你刘国梁能在整个军分区当中找出一个这样的人选,不管他是谁,我都立刻可以让他去做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可是,咱们手头有么?有么?!短时间内,上级惊可能给咱们专门培养出一个这样的人才来么?!!”

    一连串的质问,令刘国梁立刻额头见汗,脸色黑得像冬天里的彤云。凭心而论,在个人能力方面,他认为张松龄是个难得的英才。然而作为一名从事安全工作多年的保卫干部,‘防微杜渐’四个字,几乎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髓里头。并且习惯性地对于越耀眼的人才,越是吹毛求疵。毕竟放一个庸才进入军分区的中层领导岗位,所造成的损失远不如一个心怀叵测的英才来得大。并且随着后本领的高强程度增加,其潜在的破坏性也会成倍的增加!

    咬着牙齿后退了小半步,他倔强地与苏醒对视,“你说的这些,都是他的功劳和长处!几乎每一项我都曾亲眼见到过,所以我不会,也不可能否认!但是,苏醒同志。咱们用人,可不能光看他有没有本事!”

    “不看本事,那你让我看什么?看他会不会揣摩上司心意?还是看他跟我的关系远近?!那样的话,咱们和旧军阀还有什么区别?!”苏醒明显对刘国梁先前的行为非常不满,眉头挑了挑,继续大声问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在这件事上,我可以保证我没有任何私心!”刘国梁被问得非常委屈,倔强地仰着头,寸步不让。“作为保卫干部,我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我不能光看他有没有本事,我还得看他对咱们的事业,是否忠诚!”

    “那你怎么看,有一个具体标准么?”苏醒声音稍稍压低了些,但是语调却依旧非常激烈,“看他马列主义著作背得熟,还是看他写没写过血书?!刘国梁同志,你是保卫干部,你履行你的职责,只要不干扰到分区的正常运转,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但是,你不能因为你的谨小慎微,而影响了我对干部的正常使用!的确,他是当过国民党的军官,但是朱老总、彭副老总,还有贺师长,他们几个谁没当过国民党的军官?论级别,他们都比一个小连长高得多吧!他们在国民党那边的前途,也远比一个小连长来得大吧?!那为什么他们可以做咱们八路军的总指挥,副总指挥,一个小连长咱们军分区就偏偏用不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是咱们八路军的规矩么?如果凡是跟国民党有过一点儿瓜葛的人都从队伍里剔除出去,咱们八路军,还能剩下谁?包括你刘国梁自己,敢保证这辈子就跟国民党一点来往都没有么?”

    “我,我.......”刘国梁被问得脸色青黑,嘴唇颤抖着,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远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他也曾奉上级命令加入过国民党。所以绝对不能说跟国民党没任何来往。可那种情况,与张松龄的情况能等同而视么?那都是记录在档案中的,谁下的命令,加入了国民党哪个部门,工作了多长时间,何时脱离等,都清清楚楚。根本不像张松龄,从头到脚都是一笔糊涂账!

    “还有!”外边的院子里已经响起了脚步声,苏醒不想让司令部的其他工作人员听到自己和刘国梁两个之间的争执,嗓音压得更低,“如果不是对咱们的事业无比忠诚的人,会几度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拖延小鬼子向游击队的进攻脚步么?你老怀疑他是军统派过来的奸细,可他真的要是奸细的话,想完成任务,首先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为了给游击队争取撤离时间,他好几次差点连自己的小命儿都搭进去了?这样无私无畏的奸细,你见到过么?万一那颗子弹不长眼睛把他给打死了,他所担负的奸细任务,交给谁来完成?!我的刘大科长,麻烦你判断问题是,讲一点儿正常逻辑!别老坐在办公室里头疑神疑鬼,麻烦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个人具体做过什么?!最后收益者,又落在了哪个头上?!”

    最后两句话,令刘国梁愈发无言以对。苏醒问得一点儿都没错,如果张松龄是军统派来的奸细,那么,他绝对不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想要完成任务,首先他得保住自己的有用之身,而不应该像黑石游击队几次在文件中汇报的那样,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嗯!嗯!我插一句啊!据王洪同志汇报,他还曾经动员自己的哥哥捐钱捐物,支援游击队的发展。在日常工作中,也非常廉洁自爱。虽然盐场和几个能赚钱的作坊都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各项规矩也是他负责制定完成,但是他却没从中拿过一分钱报酬!”副司令员张霁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也慢声细语地在一旁帮腔。

    廉洁,并不代表他一定就是忠诚的***干部。国民党的骨干当中,其实也有个别人能做到洁身自好。但是,张霁云这个时候突然说话,却非常有效地缓和苏醒和刘国梁之间的交流氛围,至少,使得二人将一部分注意力转向了自己,而不是继续瞪着眼睛光顾着四目相对。

    “还有啊!”成功地打断了苏醒和刘国梁的争执,张霁云决定再接再厉,“王洪同志对黑石游击队的了解呢,肯定比咱们三个清楚得多。从这么多年的表现上来看,他也不是个莽撞的人。我总觉得,他选择张松龄作为自己的继任者,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而不是单纯地出于对后者的个人好感!”

    二比一。三位主要领导中,有两位已经清晰地表达出对张松龄的信任与支持。刘国梁即便再坚持把黑石游击队的负责人选择问题拿到例会上表决,也影响不了最后的结果了。况且苏醒身兼司令员和政委,在高级干部中的影响力原本就远远超过他。任何议题只要前者举手支持,下面肯定有一大群人毫不犹豫地举手。即便张霁云和他刘国梁两人同时表态反对,都无法扳回局势。

    意识到再固执己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刘国梁不得不主动退让,将目光从苏醒眼睛上移开,愤愤不平地补充,“如果你们两个都坚持让张松龄同志来做黑石游击队的主要负责人,那么这件事情就没必要上会了。反正,那是司令员的职权范围。但是,我保留自己的意见,并且随时会用一只眼睛盯着那边。这一点,希望两位司令员给予理解!”

    “好!”苏醒笑了笑,点头答应,“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干扰到游击队的正常运转,我就会尽力配合你。此外,还有一件事,也需要你刘大科长提供全力支持!”

    “哪一件?”刘国梁主观上并不想跟苏醒闹得太僵,也勉强笑了笑,低声问道。

    “就是黑石游击队在电报上提到的那件!”苏醒回头从张霁云手里拿过电文,指着上面翻译出来的文字说道:“尽力把游击队下山与九十三团配合作战的事情,往八路军和傅作义部之间的合作上靠,甚至想办法将此事与国共合作抗日挂上钩。总之,我不管你使什么手段,哪怕是将身架放低些,说咱们想回报傅作义将军多年的支持呢,也得把黑石游击队名字,直接捅到傅作义的司令部里去!”

    “据我了解,傅作义将军这个人,在晋绥军高级干部里头,还是比较要脸的!”副司令员张霁云笑了笑,低声补充,“咱们八路军外派在五原城的联络干部,他都给规规矩矩地礼送出境了。并没按照阎老西的要求,直接扣作人质!所以黑石游击队配合九十三团作战的事情,他能装作不知情则已。知情之后,必然会警告孙兰峰等人,不准擅自挑起事端!”

    “既然你决定按照黑石游击队提出的意见做,那我肯定会全力支持!”刘国梁想都没想,大声表态。不将个人情绪带入工作当中,在此点上,他一直做得非常合格。这也是多年来他跟苏醒两个屡屡因为意见不同而发生争执,却始终能相互敬重,相互配合主要的原因之一。甚至连其他兄弟单位,对两人之间的密切关系都羡慕不已。

    想了想,他又继续补充,“不过,我还得给你提个醒。国际营哗变的情况,不容小视!原先王洪同志在,凭他声望能镇住那些白俄人。当时游击队的主体实力,也远远超过这些白俄客军。而经历了去年的那场挫折之后,黑石游击队和国际营之间的实力对比,却有些主客易位了。那个尤拉是第一个尝试把握机会的人,但是却未必是最后一个!”

    苏醒轻轻点头,“这一点,你提的对。咱们是得将国际营的问题抓紧时间解决掉了!苏联老大哥那边,已经有人提出了意见。只是因为国际营的规模实在太小,他们才没有很正式地向国民政府和咱们八路军提出抗议罢了!”

    “把国际营上交给军区,然后分散给各分区做骑术教官吧!”副司令张霁云想了想,低声提议。“经历了前一段时间的实战检验,好多兄弟单位都想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的轻骑兵。在传统骑兵战斗技能和各项战术方面,当年哥萨克骑兵一直是世界各国的典范!”

    “这个办法好!”苏醒拍了桌案,为张霁云的灵活头脑而大声喝彩,“几十号人分散开去,既降低了他们聚在一起闹事的风险,又降低了老大哥的注意力。国民政府那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可以不准咱们用白俄人当战士,总不能连外籍骑兵教官都不准请吧!不过.......”

    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很犹豫地跟张、刘两位同事商量,“不过这样做的话,无形中又将黑石游击队的实力消弱了不少吧?!”

    张霁云想了想,轻轻摇头,“经历了一场哗变,国际营即使留在游击队里,短时间内,小张同志也不敢放心使用他们了!不如假咱们之手,尽快将这个麻烦解决掉!至于游击队实力受影响的事情......”

    皱着眉头略作沉吟,他又迅速提议,“干脆,咱们从军分区今年刚刚训练完的直属部队里头,派两个排过去。虽然骑术上方面肯定不如黑石游击队的原有战士,但好在都是经历过基本训练的,比他们从头再招新兵强!”

    “这个主意好!”刘国梁笑着点头,“黑石游击队周围人口少,征兵很不容易。派两个排过去,刚好能解决掉同志们的燃眉之急!”

    “嗯!”对于张霁云的提议,苏醒也非常赞同。想了想,又在原来的基础上略作调整,“那就派两个在训练中表现最好的排过去,不用带武器。小张同志去年刚刚打劫了鬼子的运输队,眼下手里头枪支远比人多。另外,把乌云起同志支援军分区的九七式迫击炮,再给黑石游击队拨两门过去。我记得王洪同志曾经汇报,说小鬼子的九七式迫击炮,很适合骑兵携带。分量足够轻,威力也足以压制小鬼子的重机枪!”

第二章 横流

    第二章横流(十上)

    “给他两门九七式?!分区警卫营一共才有四门!还是乌云起同志花了好大代价从伪德王那边走私过来的!”这回,轮到副司令员张霁云站出来大声表示反对了。作为第三级军分区,察北军分区从晋察冀总军区获得的资金本来就非常微薄,日子过得一直是捉襟见肘。如此苏醒还要将宝贵的迫击炮分出一半儿到黑石游击队去,实在太舍得下手笔了!

    “咱们这里,背靠着冀热察挺近军,前面又挡着多伦纵队,原本就没多少硬仗可打。与其留着迫击炮在军营里头生锈,不如将它送到能更好发挥作用的地方!”司令员苏醒摇摇头,笑着开解。(注1)“可,可咱们军分区的警卫营.......”张霁云依旧非常不舍,苦着脸争辩。作为军分区直属部队的具体负责人,他心里清楚这支部队的物资供应是何等的匮乏。轻重机枪全加起来一共才七挺,其中还有两挺是参加过辛亥革命的功勋元老。步枪以第一代汉阳造为主,子弹基本上全是晋中兵工厂自造的黑火药复装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支部队的装备档次还不如黑石游击大队,至少后者去年还宰掉过日本运输队,从上倒下都换了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儿!

    “行了!”苏醒笑着拍了张霁云一把,打断了后者的诉苦,“人家红胡子吃肉的时候,哪次忘记过咱们?!包括你张大司令心爱的乌云踏雪,都是黑石寨同志专门派人送过来的!”

    “那是红胡子缴获得太多了,怕自己养不起!”张霁云撇着嘴嘟囔了一句。终是撤回了自己的反对意见。司令员苏醒看了看他,又笑着说道:“下面的各支游击队呢,都是咱们军分区的孩子。父母在孩子身上花钱,还心疼个什么劲儿啊!况且小张同志他们又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咱们现在送两门炮过去,说不定几个月之后,他们就能给军分区送一个巨大的惊喜回来!不信,咱们两个今天就打一个赌!如果本年度内黑石游击队不打一个漂亮仗,我花钱买羊杂碎请你吃!”

    “谁稀罕你的羊杂碎!”张霁云悻然回应了一句,不肯与苏醒击掌。转过身,又猛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回头看了看苏醒,迟疑着说道:“战士可以往那边送,炮也可以给他们拨,可黑石游击大队的组织问题,你到底想怎么解决?按照规矩,在对敌斗争的一线地区,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大队长兼任政治委员,以免两个因为意见不统一而相互干扰。可张松龄同志的党龄还不到三个月,连考察期都没过呢,总不能让他把政治委员也兼任了吧?!”

    “这......?”没人提这个问题还好,提起来,司令员苏醒也是愁得直挠头。“他肯定不能再兼任政治委员了,党龄是个硬规定,他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符合条件。可在黑石游击大队内再提一个政委起来,又容易造成令出多门的情况。毕竟,他的资历太浅了,万一和政委两人意见不合,很容易让干部们不知道该支持谁!”

    “嘿!我早就说过,他的资历问题,是个致命缺陷!你就不肯听我的!”站在一旁生闷气的刘国梁耸了耸肩膀,低声插嘴。

    “你别发牢骚,先想办法帮我解决问题!”司令员苏醒看了他一眼,笑着命令。

    刘国梁只是想借机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愤懑,并不想真拆苏醒的台。皱了皱眉头,低声回应,“还能怎么办?从军分区这边派一个政治素质过硬干部,跟那两个排一块下去呗!论资历,新来的人资历肯定还不如小张,不会让战士们觉得无所适从。同时,也能加强黑石游击队和军分区之间的联系,进而帮助游击队的干部战士们及时领会中央精神,提高整个游击队的政治素养!”

    这倒也是个还算恰当的办法,并且能降低军分区一部分同志对张松龄这个游击大队长的担忧。察北军分区司令员苏醒略作沉吟后,轻轻点头,“好,就按国梁同志的提议办!你手中有合适人选么?不妨现在就提出来,然后咱们今天就拿到例会上讨论!”

    “没有!”刘国梁笑着摇头,“我这又不是开军校的,你想要什么人才,就立刻能交出什么人才来!想要人的话,你至少得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把年青干部的档案再仔细翻一翻!”

    “怎么会没有?!我记得前一段时间,不是刚从延安分配过来几个抗大毕业的青年骨干么?”副司令员张霁云想了想,低声向刘国梁提出质疑,“你不会都给留在保卫科里了吧!”

    “哪能?!那不是大材小用么?”刘国梁摇摇头,苦笑着回应,“抗大毕业的人才有多抢手,你老张又不是不清楚?!他们报道的第二天,没等我把档案看完向老苏汇报呢,就被直属机关和距离分区近的几个游击区给盯上了。纷纷堵上门来找我要人,我没办法,只好以最快速度把人分了下去。当时还找老苏和你给他们做过动员报告,只是你们两个已经没有印象罢了!”

    “让我想想?!”司令员苏醒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果然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群年青而又诚挚的面孔。都是七七事变之后投笔从戎的年青学子,经过两年多的战火考验,又经过抗日军政大学培训,作为后备干部,分散到了一线的各支队伍中。这些年青学子受教育程度高,学习领悟能力强,心内又饱含爱国热情,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抢手货。根本不可能出现毕业后就无处安置的情况,更不可能被刘国梁的保卫科全部给“贪污”掉。

    “我就不信你一个都没私藏!”副司令员张霁云却不完全相信刘国梁的解释,笑着揭发,“我昨天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还看到一个呢。肩膀宽宽展展的,一脸正气。姓什么来着?让我想想,这记性,对了,好像是姓方.....”

    “你说是他啊!”闻听此言,刘国梁脸上的表情愈发苦涩,“他我可不敢推荐给老苏!这是个宝贝,我一直没敢给分配到下面去。现在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他呢!”

    “怎么了,那位小方同志,你们两个是说的方国强吧?!开动员会的时候,他坐在第一排,当时给我的印象挺好的啊?!”苏醒诧异地看着刘国梁,目光中充满了迷惑,“很利落的一个小伙子,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做事也非常认真!他怎么了?怎么反倒让人刘大总管头疼了!”

    “嗨,甭提!这孩子,唉,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刘国梁叹了口气,呲牙咧嘴地回应,“很干练的一个小伙子,就是,就是,嗨,我真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他是鲁大毕业的高材生,主攻方向是机械制造。七七事变前投笔从戎,在半路上遭到了汉奸的截杀,与同伴们失散了。随后就流落到了冀中一带,参加了咱们***的抗日队伍。打起仗来很勇敢,成长得也挺快。去年年初的时候,晋察冀军分区决定送一部分表现出色的战斗骨干到抗大作为后备干部培养,他是吕正操将军亲自点的名。在抗大的学习成绩和表现,也是有目共睹,无论是政治课还是军事课,差不多门门都得了优秀,并且......”

    “那你为什么看不上他?!”没等刘国梁诉完苦,苏醒就大声打断。从对方的描述中,这个方国强不是一般的有本事。这样一个优秀的苗子不放到一线去工作,却扣在手里让他虚耗青春,无论如何,都不是个称职的领导干部所为。

    “我不是看不上他,我是......”刘国梁皱了下眉,急头白脸地辩解。“好吧!就按你老苏的说法,我又犯了吹毛求疵的错误了!这位小方同志哪里都好,唯独一点,让我很难对他放心。他在毕业前受过一次警告处分,虽然已经撤消了,但毕竟是受过处分的人.....”

    “既然已经撤消了,就不该是问题了么!”苏醒听得微微一愣,再度低声打断,“难道这里边还隐藏着其他问题?或者说他的履历当中也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那倒是没有?”刘国梁又是一声轻叹,低低的补充,“其实,他那个处分,也有点儿委屈。去年夏天的时候,不是有一群社会贤达去过延安做联合抗日方面的调查么?小方同志作为学生代表之一,领着他们四处巡视。其中有几个属于那种性格特别狂狷的,在视察完咱们的抗大校园之后,说了几句侮辱性的话。咱们这个小方同志,当场大声反驳了一番。结果双方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演变成了全武行。那些只懂得坐而论道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小方这种战场上打过滚的人的对手,三个打一个,还是被小方全撂翻了。然后贤达们就到边区政府去抗议,结果小方同志就挨了个警告处分,并且被勒令当众向挨打的那几个家伙赔礼道歉!”

    “噢,是这样!”苏醒惋惜地点头,“看来这位小方同志,个性不是一般的强。”

    “太喜欢较真儿,根本不分场合,没考虑后果!”副司令远张霁云也叹了口气,低声评价。不怪刘国梁不敢轻易将方国强安排到一线岗位,这种刚烈而又不知变通的性格,的确容易带来问题。像殴打社会贤达这件事,从道理上讲,双方肯定都有责任。问题是,延安边区政府,需要这些社会贤达给予舆论方面的支持与配合,这种情况下却依旧因为几句言语上的冒犯跟对方起了冲突,显然属于社会经验过于单薄,或者大局观方面有所欠缺。

    “嗯!”苏醒再度轻轻点头,然后皱了皱眉,低声向刘国梁咨询,“你刚才说,他是去投笔从戎的路上,遭到汉奸的截杀,然后被咱们游击队收留的?具体在什么地方?同行的还有哪些人?你知道么?”

    “应该是在一个叫葫芦屿的地方,处于北平和保定府之间!”刘国梁想了想,低声回应。“证明人,好像没有了。据他自己书写的履历,当时他被打懵了,只顾着自己逃走。其他人什么情况一概不清楚!也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段时间好几支学生队伍都遭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不少人死不瞑目。”

    “应该还有一个!”苏醒摇摇头,慢慢竖起一根手指。“只是小方自己不知道罢了!张松龄同志,也曾经跟我说起过同样的经历。他也是七七事变之后投笔从戎,也是在一个叫葫芦屿的地方被汉奸打散的,跟方国强同志一模一样!”

    注1:冀热察挺进军,由八路军第120师一部分和晋察冀军分区的游击队伍合编而成,总兵力在六万以上,战斗力很强。

    注2:抗大。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1937年正式命名。曾经为八路军培养了大批的中层干部。许世友,**,都曾在此接受培训。

第二章 横流 (十 中)

    第二章横流(十中)

    “他们两个?你是说他们两个原来就认识?!”微微一愣之后,刘国梁的面孔立刻涨了个通红。最近一段时间几乎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紧盯黑石寨,他早就将张松龄的个人履历背了个滚瓜烂熟。在里边挑出了多处不合逻辑、没有见证人或者存在大段时间空白的地方,却丝毫没想到,把后者的履历跟其他人的履历对照一下,从中寻找巧合与支持。

    “灯下黑,灯下黑,这一回,你刘国梁终于疏忽了一次!”副司令员张霁云敏锐地感觉到了刘国梁的尴尬,摇了摇头,用取笑的方式替他打圆场。

    刘国梁听了,脸上愈发烫得厉害。也摇摇头,然后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门儿说道,“老张,你就别臊我了!问题出在这里,我自己现在清楚得很。嗨!干了这么多年保卫工作,挑毛病的早就都挑成习惯了。我根本没想到过,信任别人,帮助他们把履历不完善地方补充清楚!还是老苏,视野就是比我宽,头脑也远比我要清醒。”

    “行了,我又没批评你,你主动做个什么反醒?!”司令员苏醒摆摆手,制止了刘国梁的自我批评,“我早就说过,你担负着整个军分区的保卫工作,待人严格一点儿,也是应该的。但前提是不要冤枉了自己的同志。这些话,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先解决燃眉之急。既然方国强和张松龄原本就互相熟悉,他又是抗大毕业的高材生,我提议,把他派到黑石游击队去担任政委职务,你们两个以为如何?!”

    “我同意!”副司令员张霁云想都没想,立刻大声回应。在他看来,黑石游击大队政委这个职务,越早确定下来越好。毕竟张松龄本身不附和兼任的条件,并且两个最重要职位都让他兼了,也容易出现山头主义的趋向。

    刘国梁的想法和张霁云差不多,但是想到方国强那种比自己还要喜欢较真儿的性格,心里头多少又有点儿犹豫,皱紧双眉,低声沉吟道,“既然他们两个曾经共患难过,相互之间配合,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是.....,啧!”

    “怎么了,有话就说,你老刘什么时候也学会吞吞吐吐了?!”司令员苏醒瞪了刘国梁一眼,大声催促。

    恰巧一阵晨风从门外吹了进来,直扑刘国梁面门。被早春的冷空气一逼,刘国梁轻轻哆嗦了一下,笑着说出的自己的真实想法,“方国强其他方面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喜欢较真儿!我个人以为,他适合在保卫部门从事一般性的文件梳理工作,而不适合去做政委。做政委需要一点儿工作手腕和处理问题的经验,他在这两方面,都非常欠缺!至少,需要更多的学习和锻炼!”

    “那就让他去黑石游击队,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好了!手段生疏,经验不足,算不上太大的缺点。咱们几个,谁不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多摔打摔打,也就摔打出来了!这样吧,我跟老张今天晚上抽空都跟他谈一谈,如果他表示能虚心接受以前的教训,并积极配合张松龄同志的工作,这个政委一职,就是他的了!”苏醒对自己的手下向来包容,特别是对那些做事能力比较强,但同时身上还带有这样那样缺点的后生晚辈,更是喜欢多给对方机会。摆摆手,笑这着做出决定。

    “这——,也好!”刘国梁犹豫了一下,终于轻轻点头。内心深处,他依旧认为方国强不是个合格的政治委员人选,但如今军分区的人才储备严重不足,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找不出更合格的人选来!并且从保证黑石游击队的忠诚性角度,有方国强这样一个人喜欢较真儿的人做政委,也总比派一个做事畏首畏脚,只会和稀泥的老好人强。至少,关键时刻,他懂得坚守自己的政治底线。

    苏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当天晚上,就找方国强谈了话。听闻自己当年的小老弟张松龄还活在世上,并且已经成为独挡一面的游击队大队长。方国强先是不敢相信,随即,一抹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就绽放在了他的脸上,“真的是小胖子?太好了!我还以为,当天,当天就活下来我一个人呢!司令员,请派我去他那边工作吧!我真的想再见他一面。无论是做干部还是普通士兵,我都坚决服从安排。”

    “叫你去,可不是让你去叙旧的!”感觉到了年青人之间那种单纯的友谊,苏醒会心地笑了笑,低声提醒,“黑石寨那边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游击队中有很多蒙古族战士,风俗习惯,都和中原地区有着明显的不同。此外,那边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很多战士在加入游击队之前,都当过马贼或者跟绿林道上有过瓜葛。总而言之,你即将面对的的情况非常复杂,需要事先做好充分思想准备!”

    “我不怕,我保证尽最大努力。当年我在河北老部队那边,很多习惯也和我家乡明显不同。但是我都能适应下来。所以这一次,我也相信自己能尽快融入队伍!”方国强把胸口一挺,非常自信地表态。

    甭说是去跟着老熟人干,就是随便派到某支一线部队去,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强过天天坐在临时宿舍里等候通知。那种煎熬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清楚。只有经历过的,才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此刻的方国强心里很清楚,军分区领导们是受了那个警告处分的误导,想通过这种挂起来的方式磨一磨自己的棱角。可在抗大打人的事情,的确是对方动手在先。既然对方辩论不过,就想通过拳脚来解决问题,他当然没有当沙包挨揍的道理。

    对于肯坐下来好好谈的人,方国强从不介意说服对方吗,或者被对方说服。但是,如果对方明明细胳膊细腿儿,却不肯掂量掂量自己的真实斤两,非要斥诸于武力。方国强也绝对不会学着佛祖那样割肉饲鹰。在他看来,那样根本不可能将老鹰感化,反而会坚定对方的贪欲,到最后,把你啄成了一堆白骨,还要站在白骨上哇哇大叫几声,笑话牺牲者是如何愚蠢!

    在他方国强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方国强就是要嫉恶如仇。***的旗帜,不容任何人玷污。哪怕这个人在外边的名气再大,影响力再广。想用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往党旗上泼脏水,就得先过他方国强这一关。为此,他方国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当然,在苏醒这个军分区司令员面前,方国强不会主动替自己喊冤。那次处分不是对他一点教训都没有,只是他所汲取的教训,绝不是某些学校所希望的那样。他学会了把自己的锋芒暂时藏起来,静静地寻找机会。他学会了不给领导添麻烦,尽量用更安全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唯独没学会的是,对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和光同尘。哪怕这种暂时的装糊涂是为了今后的长远发展。

    司令员苏醒却没料到,方国强心里想了这么多。作为一个主持整个军分区运作的高级领导,他只想用到每个人材的长处,忽略他们的短处,让麾下每一个人材都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在工作中得到锻炼和成长。

    中国***的事业绝对不会永远像眼前这么大,察北军分区将来的作用,也不仅仅会局限于察哈尔北部。中国***正处于上升期,随着党的事业发展,需要更多的人才,更强的人才投入其中,而这些人才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培养,从现在就开始储备。只有未雨绸缪,才会避免需要用到他们时,蜀中偏偏无大将的悲剧!

    伸手轻轻拍了拍方国强的肩膀,苏醒笑着说道:“你有这份自信就好。你和张松龄同志都很年青,年青人最怕的是未老先衰,而不是工作中出现失误。摔了跟头;爬起来,朝自己的影子笑一笑。然后放下包袱继续前进。这样,咱们的脚步才能越走越远。”

    “谢谢司令员鼓励!”感觉到去黑石寨的事情已经**不离十,方国强笑着向苏醒敬礼。

    “鬼机灵!”苏醒先笑着骂了一句,然后收起笑容,低声宣布答案,“方国强同志,组织上经过考察后决定,任命你为黑石游击队政治委员。配合大队长张松龄展开对敌斗争工作,并且全面主持游击队的组织建设任务。你,有信心担起这个担子么?”

    “有,我以一个***员的名誉起誓!”方国强幸福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站直身体,再度向苏醒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被留在军分区这二十多天来,每天眼睁睁地看着一道从抗大毕业同学们相继走向工作岗位,他几乎做梦都无法合拢眼睛。今天,头顶上的阴云终于散开了。他方国强,终于苦尽甘来,有了一个可以大展拳脚的空间。从此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第二章 横流 拢

    第二章横流(十下)

    当天夜里,方国强兴奋得几乎彻夜未眠,心中一直回忆着当年跟张松龄相处的点点滴滴。说老实话,他没相到当年那个政治观点迷迷糊糊,又有些贪恋女色的小胖子,居然也能跟自己走到同一条道路上。按他的以前的猜想,即便当初张小胖子能在葫芦屿火车站逃过那场屠杀,也应该加入日渐腐朽没落的国民党才对。毕竟,后者更附和张小胖子本人的出身阶级,也更适合他那种粘粘糊糊的性格。

    然而小胖子现在却成为了八路军的地方干部!并且据苏醒司令员介绍,是果断放弃了国民党那边的中校军衔和远大前途,义无反顾投入到革命队伍当中的。这就有些出乎方国强的意料了。更让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是,小胖子居然在国共两边,都曾经立下过赫赫战功。无论是北平夜袭,娘子关血战,还是在草原上马蹋倭奴,枪射白匪,都充满了浓郁的传奇色彩。两相比较之下,他方国强这个当年把小胖子“拐带”上抗日道路上的前辈,后来的日子却过得太平淡了。虽然也在冀中一带也跟鬼子打过不少仗,可那都是些小打小闹。并且每次至少都是以五倍乃至十倍于敌军的兵力发起偷袭,往往在二十分钟之内就结束战斗了。很难显出参与者的个人作用,更无法与娘子关血战这种赫赫有名的战役相比。

    不过他应该还记得我,记得当年我带他去北平投奔二十九路军的事情。想到张松龄还会尊称自己一声学长,方国强对未来的工作就愈发信心十足。算一算,自打在葫芦屿火车站被杀散那时起,双方差不多已经分别快三年了。当初只有十六七岁的张小胖子,这三年正是该长身体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次战场上的烟熏火燎,他的相貌可能会变化非常大。身材也许会比原来高出许多。但是他的性格,却未必那么容易变掉!只要小胖子的性格变化不是太大,跟他配合起来想必就不太困难!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阳光就从牛皮窗户纸外透进了屋子。方国强一个骨碌爬起身,快步走到昨天晚上就早已准备好的木盆前,撩起里边的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把毛巾、牙缸、牙刷之类个人随身物品朝行李中一打,迈开大步,风风火火地冲向了操场。

    操场上,同样站满了因为即将开赴抗战第一线而兴奋得无法睡安稳的战士。看到方政委来了,赶紧争先恐后地围拢上来,打听队伍什么时候开拔。在四十几双眼睛的殷切注视下,方国强头脑反而恢复了冷静。抬起胳膊看了看昨天晚上刚给自己配发的日制精工军表,笑着劝道:“大家伙不要着急么?再急着打鬼子,也得先把肚皮吃饱。走,跟我一起去吃早饭去。昨天苏司令员已经提前跟伙房打招呼了,专门给咱们做一顿好的。等吃完了饭,剩下的人都到齐了,咱们再整队出发!”(注1)“吃饭,快饭,吃完了抓紧时间开拔!上级领导说了,黑石游击队那边枪比人多,等大伙到了之后,差不多每人都能领到一支三八大盖儿!”两名与方国强差不多年青的排长,也挥舞着胳膊,大声安抚战士们躁动的心脏。

    听到去了黑石游击队就有枪可领,战士们愈发热情高涨。三个多月的短暂军事和政治训练,已经让他们对日本鬼子的观感,从畏惧变成了平视甚至蔑视。对抗日战争的具体认识,也从保护自己的家人,上升到了保卫整个中华民族的高度。

    如此激动的氛围下,炊事排熬夜准备的水饺,当然是连味道都没吃出来就胡乱倒进了肚子。差不多二十分钟后,来得最晚的一名战士也吃过了早饭。苏醒和张济云两位司令员联袂而至,各自讲了两分钟话,给大伙送行。方国强代表全体干部战士感谢了领导的关心,然后用力一挥手,高喊一声:“出发”。六十余人排成四列纵队,唱着《在太行山上》,快步奔向了战场。

    “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铜壁铁墙,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人在朝气蓬勃的时候,基本上感觉不到累。一边走,一边唱,以每天接近四十公里的行军速度,才短短几天功夫,队伍就正式进去了漠东草原地区。并且越走脚步越坚定,每张面孔上的洒满了阳光。(注2)对于很多生长于农耕地区的干部和战士来说,没见到草原之前,真无法意识到它的空旷。头顶的天空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脚下的大地也是四望无际。天地间除了自己和同伴之外,见不到一个活人,也很少见到动物。只有早春的残雪像贝壳一般散落在枯黄色的荒野里,被阳光一照,倒映出万道姹紫嫣红。

    风很劲,但吹在鼻孔里的空气却是甜的。气温很低,但晒在身上的阳光却暖得犹如地下冒出的温泉。走在七彩缤纷地天地间,让人不知不觉就想把歌唱得更大声。然而方国强和两位排长却不得不命令大伙约束住各自的嗓子,附近实在太空旷了,空旷得几乎一点遮挡都没有,歌声很容易就传出视线之外。万一惊动某些敌对势力,眼下两个排的战士差不多都是赤手空拳,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越是小心翼翼,麻烦越如影随形。快到傍晚的时候,十几名骑着马,身穿羊皮得嘞的汉子,突然就顺着阳光跳出了地平线。看到列队前行的方国强等人,他们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子,狼群一般朝这众人冲了过来。

    “不要慌,原地整队,手里有枪的同志站最前面。没枪的同志用背包带准备绊马索!”方国强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菜鸟,立刻从腰间掏出一支不知道哪个地下作坊仿制的木柄盒子炮,摆开撞针,稳稳地瞄准了冲在马队最前方的那个人。

    两名排长和六名班长同时出列,在方国强身侧一字排开。各自端起一把只有五颗子弹的汉阳造,对准越冲越近的不速之客,厉声断喝:“什么人,站住。再靠近,我们就开火了!”

    “吆喝,还挺胆儿大!”没想到对方也是硬茬子,带队的不速之客头领愣了愣,缓缓拉住坐骑,“你们又是哪个方面的?连我‘赛仁贵’的旗号都不认得,还敢到草原上来撒野?!”

    “小子,赶紧把枪放下,听候我们大当家处置。否则,休怪爷爷手下无情!”紧跟上来的是一名双手高举着战旗的家伙,颇有膂力,任半空中的风再大,都无法将他手中的旗杆吹歪分毫。

    方国强凝神细看,果然在对方所持的战旗上,看到一个碗口大的“薛”字。想必赛仁贵的名号便是由此而来,只可惜最前方这位大当家的脸孔长得实在太黑了些,跟民间传说中的玉面白袍薛仁贵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远!。

    正犹豫着是否该亮出八路军的旗号,压一压对方的嚣张气焰。忽然间,身背后传来了交通员老何的声音,“狗日的薛大褂子,几天没挨**就屁股痒痒了是吧!老子是黑石游击大队的人,你有种撒马过来试试!”

    “你他娘的敢.......”赛仁贵被骂得两眼发黑,低下头就准备策马行凶。猛然间看到老何那张熟悉的面孔,愣了愣,又迅速将战马的缰绳拉得死死,“何,何爷。怎么您老人家啊!这,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谁跟你是一家人?!”一路上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老何仿佛突然吃了火药般,压根儿就不给对方好脸色看,“老子再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也操不出你这小丫挺的!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觉得红爷不在了,我们喇嘛沟就好欺负了不是?!”

    “不,不,不!误会,这真的是误会!”赛仁贵根本不敢还嘴,两手摆得像风车一般,连声解释,“您老千万别误会!我刚才真的没看见您老在队伍里边!我这就走人,这就走人就是。您老见了龙爷和张爷,千万别.......”

    “晚了!吓到了老子,还想开溜,没那么便宜!”交通员老何快速走了几步,大咧咧往赛仁贵的马前一站,撇着嘴说道:“该怎么补偿,你自己懂。别让我再费吐沫星子!”

    “知道,知道!你老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赛仁贵飞身下马,像欠了一屁股债的三孙子般点着头,抬手将身上斜挂着的两支盒子炮和绑在腰间的子弹带全解了下来,毕恭毕敬地交到了老何面前,“这些,是我年前刚刚在沈阳那边黑市上买的,地道的德国货。早就想给龙爷送过去。今天见了您老,刚好请您老顺便带走。就省得我再多跑一趟,让龙爷碍眼了!拜托,拜托,多多拜托!”

    “就这点儿!”交通员老何撇了撇嘴,非常不满意地回应。

    “弟兄们,弟兄们手中那些家伙,都是老水连珠。龙爷,龙爷和张爷根本看不上眼的!”赛仁贵明明心疼得要死,却依旧忍气吞声地解释。

    眼看着老何的脸色又要开始变黑,他向后退了半步,赶紧大声补充,“要不这样!您老觉得我们身上那些东西不会污了龙爷的眼睛,尽管拿走。算我们,算我们给龙爷的拜年礼就是!”

    “算你识相!”交通员老何耸了耸肩膀,一把赛仁贵的马缰绳,“水连珠我都给你留着,但是你必须记得红爷生前定下的规矩,第一,不准在靠近月牙湖两百里内做买卖。第二,保护费不准超过货物的两成!否则,你就等着龙爷上门找你谈话吧!”

    “是,是!红爷的规矩,我们绝对不会违背。您老尽管放心,怎么着我们也在草原上讨生活,涸泽而渔的事情绝对不会干!”一边点头哈腰的答应着,赛仁贵一边亲手将盒子炮挂在了马鞍子后。连同自己的坐骑,一道“捐献”给了黑石游击队。随即,不待交通员老何下令,小跑几步,跳到自家喽啰的身后。伸手用力一拍马屁股,“还不快走!等何爷送咱们么?”

    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小喽啰打了个哆嗦,赶紧用力拨转马头。带着赛仁贵和自己的同伴,以比来时还快一倍的速度,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之下。

    亲眼目睹了一场前倨后恭的闹剧,包括方国强在内,所有的干部战士都给惊了个目瞪口呆。直到赛仁贵等一众匪徒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才慢慢缓过神,将目光投向牵着高头大马的交通员老何,“何叔,刚才......”

    “一群靠劫道收保护费为生的小蟊贼!”交通员老何仿佛刚刚赶走了一群苍蝇般,满不在乎地回应,“被咱们游击队打服了的。最近知道咱们游击队暂时没力气收拾他们,想趁机出来捞一票!”

    “那他们怎么.....?”众人指指老何手中牵的高头大马,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才好。既然土匪们知道游击队元气大伤,应该胆子更大一些才对。怎么见了老何,依旧像老鼠见到猫一般恐慌?

    “放他们走吧!”交通员老何明显误会了大伙的意思,笑了笑,耐心的解释,“这种人,暂时咱们根本没办法剿灭干净。只要他们不干出杀人越货的事情,咱们眼下也只能再让他们先逍遥些日子。等以后打跑了小鬼子,四周都安定下来。自然会慢慢收拾他们!”

    众人听得又是微微一愣,旋即,心中就油然生升起一股自豪。“何叔,这距离喇嘛沟还远么?像这样走法,咱们还得走几天才能到?”

    “还有.....”交通员老何四下看了看,笑着回应,“差不多四百来里地吧,快了!像这样再走个四五天就到了。你们几个谁会骑马,赶紧跳上去适应适应。从明天起,咱们找几个会骑马的弟兄,轮流骑着它当斥候。咱游击队的名头虽然响,但是也不能老被别人杀到眼皮底下才发现他们!”

    注1:精工表,二战期间日军最常见的军用手表。用料便宜,但结实耐用。作为战利品,很受八路军基层干部的欢迎。而日方中上级军官,则更喜欢私人掏腰包购买瑞士表来彰显身份。

    注2:在太行山上,创作于1939,原词即为,里边的自由之神指的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盗火者普罗米修斯。由此可见,争取全民族的自由,原本就是当年大多数***人的初衷。

第二章 横流 )

    第二章横流(十一上)

    “骑马?您老是说,这匹战马给我们骑?!”一听到骑马,战士们就全都兴奋了起来,围着交通员老何,七嘴八舌地追问.

    在参军之前,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庄户人家的孩子,即便没机会骑马,叫驴、骡子之类的大牲口,也是经常摆弄的,因此无论哪个的骑术都说得过去。但是,像老何手里牵的这种枣骝驹,平素甭说骑了,恐怕连摸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毕竟战马不是普通牲口,对饲料的要求极高,在农耕地区,即便地主老财也未必舍得花那么多钱去养这种精贵玩意!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可怜巴巴地围着追问,交通员老何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自豪地在马的脸上拍了两巴掌,笑着回应,“这算什么好马啊,不过是普通蒙古马和俄罗斯马的杂种罢了。并且父系还很有可能是个二串子,根本算不上良驹。在咱们黑石游击队,像这种马都是卖掉换钱的货,根本没资格上战场!”

    “那,那您老怎么没骑一匹过来?!”也许是说话时的神态实在过于狂妄,战士们中间,有人不服气地追问。

    “谁说我没骑啊!我每次来军分区送信,骑的马都比这匹强一百倍。不过.......”无奈地扁扁嘴,他的声音突然转低,“每次回去时,都要把马留给分区,光是今年开春后,就已经被扣下两匹好马了!”

    “哈哈哈哈.....”大伙被老何的模样逗得开怀大笑,心里头对即将战斗的地方,愈发充满了期待。肩高足足有八尺多的枣骝驹在黑石游击队都是便宜卖的货,那样的话,他们平时骑的战马该有多神骏?!并且听说黑石游击队还是以骑兵为主,大伙去了之后,骑高马,跨洋刀,威风凛凛......

    “照您这样说,到了游击队之后,会也给我们发马,是么?”毕竟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半八大孩子,有人肚子里憋不住话,扯着老何的衣袖追问。

    |“这个啊.......”交通员老何搔搔头皮,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为难,“肯定不能每人都发,要看你们的具体表现。像有的人天生就身手敏捷,那自然是当骑兵料子。有的人明明在地面上开枪百发百中,上了马子弹就从来找不到靶,这样的,就只要当步兵了。不过当步兵也没关系,咱们张队长会的花样多,大炮、小钢炮、轻重机枪,样样精通。随便指点你们几手,就够你们收拾小鬼子的了!”

    “那哪如当骑兵过瘾!”“是啊,拎着刀追着小鬼子的脑袋砍,想想就觉得威风!”战士们纷纷摇头,都暗自下定决心,去了黑石游击队后,一定要努力当骑兵。而不是步下两条腿一杆枪,追在同伴马屁股后吃泥土!

    既然当骑兵最重要一个选拔标准就是身手敏捷,战士当然要抓紧一切机会熟悉骑术。因此在一路上,几乎人人都争着去当斥候。并且一爬上马背就不想再下来,把侦查范围越扩越大。要不是赛仁贵的枣骝驹正值壮年,平素吃得又非常精细,早就被大伙活活骑脱力了,根本不可能活着看到明天的朝阳。

    饶是如此,第二天上午,战马的奔跑速度和反应灵敏度还是大幅的下降,再加上马背上的战士也没有当斥候的经验,根本发挥不出预期的作用。好几次被不明势力直接追着尾巴杀到了大队人马之前,差一点儿就给整支队伍带来灭顶之灾。

    好在黑石游击的声名足够响亮,那些尾随杀到的家伙看到老何之后,都不敢轻举妄动。留下几句赔罪的话和一些马匹枪支做礼物,与比来时还快的速度又退下去了。如是者三,倒让队伍中的战马从一匹迅速增长到了四匹,枪支弹药储备数量,也开始稳步增加。

    甚至连一些外出巡逻的伪军,也非常给游击队“面子”。明明已经气势汹汹地亮出了家伙,当发现交通员老何也在被拦截的对伍当中之后,立刻像被阳光晃瞎了眼睛一般,收起枪支,拨马就走。仿佛面前这六十来号人全穿着隐身衣,即便近在咫尺,也全都无法看见。

    “对面伪军里头,有咱们游击队的关系户么?怎么全都装着没发现咱们?”再第三次目睹一伙骑马巡逻的伪军与队伍擦肩而过之后,已经吃惊到了有些麻木地步的方国强拉了一下老何的衣角,低声追问。

    “咱们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那些狗腿子没事儿干拦咱们啥?对他们有啥好处?!”老何得意地笑了笑,回答声里充满了自豪。

    “他们,他们不是替日本人.......”方国强被问得有些语塞,皱着眉头,满脸狐疑。

    “拿钱吃饭,混日子罢了!”交通员老何又笑了笑,言语里头对那些穿着二鬼子皮的家伙好生不屑,“万一拦不住咱们,回去他们怎么像小鬼子交差?!就算是把咱们拦住了,过后他能逃过咱们黑石游击队的报复么?!除非,除非小鬼子一人发一张船票,把他们都给搬到日本国去!”

    一人一张船票,当然不可能!伪军在日本鬼子眼里,不过是一群养来看家护院的土狗。连重武器都不肯给配,怎么可能让他们去日本国做侨民?!

    熟悉日伪之间关系的方国强被老何幽默的话语逗得哑然失笑,摇摇头,感慨地说道:“也真难为他们了。又想抱小鬼子的粗腿,又怕把自己的小命搭上。整天提心吊胆地活着,比丧家之犬都不如!”

    “原来也不是这样!”交通员老何点了点头,满脸感慨地补充,“在张大队长和赵中队长没加入咱们游击队前,伪军们也挺嚣张的。红队那会影响力虽然大,毕竟手下缺大将,腾不出太多功夫收拾这群癞皮狗。后来赵中队长加入了,单枪匹马连挑了好几家不长眼的蟊贼团伙,马贼们立刻就消停了不少。再后来咱们张大队长也加入了,更是了不得。管他是马贼,还是伪军,只要敢公开跟游击队叫板,就直接杀上门去。三八两下就把伪军和马贼们全给杀怕了,从此见了咱们游击队旗号只要能绕着走就麻溜儿绕着走!”

    “这么厉害?你们张大队长到底杀了多少伪军和马贼啊?!”再一次听到了张松龄的事迹,方国强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看着老何的眼睛,刨根究底。

    “好多呢,根本数不过来!”交通员老何想了想,脸上的自豪之色愈发掩饰不住,“一窝熊、绝户丁,坐地虎,白眼狼,都是前年张队带着弟兄们给收拾掉的。还有柳家卧铺的伪军,三间房的赵家大院,四道口的治安维持会,也是被张队和赵队两个给挑了的。对了,还有,还有原黑石寨的伪县长,被咱们张大队长隔着好几百米远,一枪就给崩了。还有,还有白胡子的二当家,哪个叫什么来着,反正也是个声名赫赫的家伙,也是被咱们张队给崩了的。当时他手里还拿着一挺机枪!”

    怪不得领导们对小胖子如此赏识,原来他还做了这么多轰轰烈烈的事情!方国强听得暗暗点头,对曾经的小老弟愈发佩服。正在想着今后如何才能与对方默契配合,耳畔又传来老何那充满自豪的声音,“其实草原上的规矩最简单,谁强,大伙就服气谁。虽然咱们游击队去年受了严重挫折,可放眼方圆五百里,敢跟小鬼子面对面交手的,只有咱们。他伪军也好,马贼也罢,都是些见了小鬼子就腿肚子发软的主,当然也没勇气跟咱们游击队当仇家!”

    “那倒是!”方国强听得连连点头,“借他俩胆子也不敢!对了,快到黑石寨了吧,咱们今天要不要早点儿休息?等入了夜,再悄悄地从鬼子眼皮底下潜过去!”

    “不用!该咋走咋走!”老何笑呵呵地摇摇头,断然否决了方政委的提议,“我选的这条路,距离黑石城好几十里呢!小鬼子怕冷,不会跑这么远的地方来巡逻。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黄胡子,不过他刚刚被咱们游击队狠狠收拾了一次,手底下只剩十来号人了,目前也翻不起什么风lang来!”

    “黄胡子,黄胡子是谁?跟其他马贼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方国强也不觉得懊恼,而是抓住对方话语里偶然提起的一个名字,不耻下问。

    “一个天生的贱骨头!”老何朝地上狠狠吐了口浓痰,非常鄙夷地点评,“贱得没边的那种。哭着喊着抱小鬼子的大腿,为了认小鬼子当爹,连最后一点儿脸面都不要了。被咱们游击队打败了好几回,可那烂人就是命大。每次都能逃之夭夭。每次逃脱之后,用不了多久,就又纠集起一伙土匪流氓,继续给小鬼子鞍前马后卖命!”

    “小鬼子给他什么好处了?没赏他个官做?”类似的汉奸,方国强在河北那边也见过好几个。基本上都是官迷,就盼着乱世到来,自己好趁机捞个开国元勋当。至于头顶上那个是金钱鼠尾,还是仁丹胡子,他们根本不在乎。

    然而,老何给出的答案,却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有,日本人根本没封他的官。甚至连保安队的编制,都没赏给他。可他就是不气馁,就是要死心塌地的跟着小鬼子干!”

    “那他到底图个什么啊?!”周围的战士们听得纳闷,纷纷转过头来,异口同声地追问。

    “谁知道呢?也许就是犯贱吧!”交通员老何想了又想,最后却只能无奈地回应。

    时间在谈谈说说中跑得飞快,转眼间,就又是一天。经过黑石寨附近的时候,大伙在老何的带领下,特意偃旗息鼓,悄然疾行。而城里的鬼子和伪军也果然如同老何预先分析的那样,没能力把周围所有同路全部卡死,不知不觉中,就让这一大队人马从自己身边溜了过去。

    远远地把黑石城甩在了身后,途中最危险的一段道路就宣告结束了!战士们心情大为放松,没经过方国强和两位排长的准许,就又悄悄地哼起了刚学会没多久的军歌来。很快,胜利的喜悦就感染了队伍中的大多数人,大伙纷纷扯开嗓子,加入这恢弘的旋律当中,“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铜壁铁墙.......”

    “老何........”作为队伍中少数几个相对冷静派,方国强迅速将头转向交通员,询问后者的意见。

    “唱吧,快到家了!”老何点点头,笑着宣布。“再往西去没多远,就是咱们游击队的活动范围了。通常黑石寨的小鬼子没集结起全部兵力之前,绝对不敢主动到咱们游击队的马蹄下送死!”

    战士们闻听此言,立刻唱得愈发自豪,“听吧!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上战场)。我们在太行山上,我们在太行山上!”

    就在此时,前方撒出去充当斥候的四名战士,慌慌张张地骑马跑了回来。隔着老远,就朝方国强大声示警,“政委,政委!发现骑兵,发现一伙骑兵。马上就到,马上就杀到咱们身边了!”

    不用他们喊,方国强也看到了紧跟在斥候们身后的十数匹骏马。个个都比枣骝驹高大,四蹄腾空,宛若游龙一般矫健。

    没等他下令全体备战,交通员老何已经大声喊了起来,“不要怕,不要怕。是咱们自己人!是咱们自己的弟兄,带着马来迎接大伙了。不信你们看,好多马背上的鞍子的空着呢!”

    众人定神细看,果然发现,跑过来的战马当中,一半以上都空着鞍子。这下,大伙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立刻重新落肚,在两名排长的招呼下迅速整理队伍,准备给前来欢迎自己的老兵们留个好印象。

    “不要误会,大伙不要误会。方政委在吗?老何在吗?我是黑石游击队的小郑!奉大队长之命前来迎接大伙!”骑在第一匹骏马上的年青人,看起来极其干练。人没到,家门已经报得清清楚楚。

    “我在这儿,方政委就是我身边这位!”交通员老何踮起脚尖,冲着小郑不停地挥手。“你小子没事儿跑那么急干什么,差点引得大伙的开了枪!”

    “紧急军情!”小郑策马直奔方国强,猛地拉住缰绳,在后者面前稳稳跳下,立正敬礼,“报告政委,大队长请你们火速赶往四道梁。晋绥军九十三团、周黑炭独立营和咱们游击队联手,把小鬼子的儿玉中队堵在那边了。最迟在明天拂晓,就要发起总攻!”

第二章 横流 中)

    第二章横流(十一中)

    “怎么这么快就跟九十三团搅在一起了,军分区领导同意了么??!”方国强一听就有些急了,瞪圆了眼睛,大声追问。在临出发前的那个下午,军分区司令员苏醒曾经亲口跟他说过,九十三团和周黑碳独立营目前都有吞并黑石游击队的企图,希望他能和张松龄互相扶持,共渡难关。而现在,没等他抵达喇嘛沟,张松龄已经将队伍拉下山去了?万一被九十三和周黑碳独立营联手在背后捅了刀子,这份责任该由谁来负?!

    “儿玉中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向黑石寨这边开了过来!万一让他与川田国昭汇合到一处,再想消灭他,就非常困难了!”二中队副小郑想都不想,大声回应。“在下山之前,大队长已经给军分区发了电报。苏司令员他们并没表示反对!”

    没表示反对,也不代表军分区同意啊!方国强急得直想插上翅膀,现在就飞到张松龄身边去。小胖子还是太单纯了,总是低估国民党顽固派的无耻程度。要是大敌当前,那些家伙就不会兄弟阋墙的话,去年冬天,在山西就不会有那么多同志无辜枉死了。

    与方国强一道同来的两位排长,政治上警惕性不像前者那样高。他们更担心的是队伍赶过去之后,能不能给游击队帮上忙。“我们这回没有带枪,只带了两门小迫击炮!空着手赶到战场上......”

    “迫击炮在哪?赶紧给我捆到马背上去!儿玉中队是个加强中队,轻重机枪多得数不清!这个节骨眼上,大队长手里多一门炮,咱们就多一分胜算!”郑小宝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目光炯炯,直扫向战士们背着的九七式步兵曲射炮。这东西杀伤力虽然差了些,但射程足够远,射速足够快,并且便于移动和隐蔽。刚好用来砸小鬼子的机枪阵地。先前为了保证这次战斗任务的顺利完成,游击队已经把手中仅有的两门九十七式推到前线上,如今再加上方政委给带来的这两门,绝对能打小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在这儿!”两名排长知道军情如火的道理,也不怪郑小宝鲁莽。叫过数名一路上负责背九七式炮身和炮弹的弟兄,与他们一道,七手八脚地将炮身和炮弹袋朝马背上挂。

    “驮了炮身的马就别挂炮弹袋子,挂了炮弹袋子的就别再驮炮。那东西甭看才四十来斤,但是死物颠不起来,远比驮着大活人累。”郑小宝也不客气,大声招呼着,纠正新兵们的错误。

    “颠起来”指的是一种入门级别骑乘技巧,合格的骑手必须能做到随着马背的起伏,自己的身体也像小船般上下起伏。这样,人和马的动作就会协调同步,最大程度上节省战马的体力,也最大程度上减少骑手的体力消耗。但是没有灵智的货物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故而对战马而言,驮活人远比驮“死物”轻松。除非马鞍上的活人身体也如死尸般僵硬,那样的话,通常结果是马没等累趴下,人先给累残废了。

    两个排长都是军分区专门挑选出来的老兵,知道郑小宝说得有道理,便不折不扣遵从。交通员老何看到此景,唯恐大伙觉得游击队欺生。便轻轻咳嗽了几声,笑着解释道:“大伙别担心没枪可用。骑兵冲锋的时候,通常只带一柄马刀。他们留下的三八大盖儿都是半新的,绝对抄起来就能使!”

    听到了老何的话,郑小宝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毛糙了。也笑了笑,大声补充道:“枪不用愁!可以跟咱们的骑兵借,也可以在战场上捡。从今天早晨八点多起,九十三团已经跟儿玉中队打了十来个钟头了,把小鬼子从平地一直顶到了山包子上!沿途武器扔得到处都是!”

    “九十三团的战斗力有这么强?!”方国强没想到晋绥军自己顶在了第一线,而不是逼着张松龄带领游击队替他们趟路,愣了愣,大声追问。

    “九十三团是傅作义将军起家的老底子,前两年还请咱们八路军帮忙训练过,战斗力当然没得说!”郑小宝从小在游击队中长大,思想非常单纯,基本上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儿玉中队也是块硬骨头。说是一个中队的编制,实际下面却有五个小队。手中的机枪和小炮数量,也远远超过了咱们这边!”

    日军的一个小队,人数大体与八路军这边的一个排相当。五个小队就是五个排,差不多抵得上大半个营了。而日军的单兵训练程度和底层军官素质,又远远超过了这个年代的国共双方,所以也怪不得九十三团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单独吃掉这伙小鬼子,还要拉上周黑碳独立营和黑石游击大队帮忙。

    想到这一层原因,方国强的心中的焦躁感觉略微减轻了些。拉了一把小郑的衣袖,再度大声问道,“既然已经把儿玉中队顶到山头上了,四下围起来饿死他们就是?何必这么着急就要发起总攻?九十三团那边,就不管弟兄士兵的死活么?!”

    “黑石寨的川田国昭大队,已经开出城外了。跟你们走得不是一条路。兴安警备司令部的鬼子和伪军,据说也可能随时会赶过来!晋绥军那边安排了周黑碳独的立营负责半路打阻击,但是能不能挡住这两伙敌人,很难说!”郑小宝想了想,大声解释。

    闻听此言,方国强眉头皱得更深,质问的话脱口而出,“周黑碳的独立营负责阻击敌人的援军?!他们,他们不是刚刚接受改编没多久么?”

    “九十三团已经抽不出更多的力量来了!并且如果川田国昭豁出去不惜任何代价营救儿玉中队,周黑碳部能起到的作用也只能是拖延援军的抵达时间,无论战斗力强弱,都不可能完全将川田大队隔离在主战场之外!”郑小宝诧异地看了一眼方国强,很是奇怪如此简单的道理,新来的政委居然丝毫没有概念。

    “草原上缺乏险要,即便小鬼子冲不破周黑碳的阻击阵地,随便绕上个大圈子,一样能赶过去救援儿玉末次!除非周黑碳也豁出去了,不惜血本地死死缠住川田大队不放。”交通员老何经验丰富,猜到方国强还没弄清楚草原上地理情况和中原的差别,也走上前,小声补充。

    方国强举头四望,夕阳下,果然大部分地带都是一马平川。视野里仅有的几处起伏,与平地顶多也只是两三百米的差别。并且区域很小,稍微花费点力气,就能轻松绕开!

    作为一个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老游击队员,他立刻明白了尽快结束战斗的必要性和急迫性。用力朝郑小宝点点头,大声说道:“我明白了!你赶紧去给张大队长送炮。我带着战士们,尽最大努力往过赶!”

    “我留三匹好马给您!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派人跟大队长联络!”郑小宝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将面孔扭向跟自己一道同来的弟兄,“小王,小秦,你们两个留下,给政委带路。其他人,立刻带着小炮跟我往回返!”

    说着话,飞身跳上坐骑,举起手来向方国强补了礼。然后一拨马头,沿着来时的小路风驰电掣而去。

    “这里距离四道梁还有六十多里远!”交通员老何紧跟着冲到方国强身边,大声补充,“既然跟九十三团和小鬼子正交着手,附近应该不会再碰到什么马贼和伪军。咱们现在就停下来做饭,吃过晚饭后立刻赶路。后半夜,应该能赶到战场!”

    “我们来的路上,没发现日伪军的踪迹!”小王和小秦都跟郑小宝差不多年纪大小,说话做事同样风风火火。“中间还有两道独立营设下的暗桩,有什么异常情况,他们应该能及时发出示警!”

    “那就别做饭了。大伙从背包里抓几块干粮出来,边走边啃就是!”方国强果断地一挥手,毅然做出决定。“早赶过去一步,就能让大队长多几分胜算!”

    说完,他飞身跳上一匹战马的脊背,扭过身子,冲着所有新兵们高喊,“弟兄们!马上就能杀小鬼了,大伙加把劲儿!国民党军队都能将这伙鬼子打得无路可逃,咱们可不能拖拖拉拉,给八路军丢人!”

    “放心吧,政委!这两步路算什么?还没耪一上午地累呢!!”队伍中,有战士笑呵呵地回应。

    “说得对,政委,您就下命令吧。咱们当兵吃粮,不就为的这一天么!”其他人挺直身体,大声附和!

    要打小鬼子了!众人兴奋得早就忘记了疲惫。这两年,眼睁睁地看着家乡一座座村庄被屠,一排排房屋被烧,大伙心里头对小鬼子充满了仇恨。如今终于能亲手消灭他们当中的一部,并且是一个不漏的歼灭战,如此机会怎能轻易错过?!就是爬,也要在明天拂晓之前爬到战场上去。把子弹射入小鬼子的胸膛,把刺刀捅进小鬼子的肚子!让他们也尝一尝,恐慌与绝望交织在一起的滋味!

第二章 横流 拢

    第二章横流(十一下)

    见军心可用,方国强也不多啰嗦。将所有战马都集中起来,交给老何来收容掉队者。随即,飞身跳下坐骑,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干窝窝头,一边啃,一边快步跑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

    有政委带头,弟兄自然争先恐后效仿,纷纷从背包里掏出干粮,一边啃,一边大步向前飞奔。沿途遇到好几处独立营的明哨、暗哨,看见带路者是小王和小秦这两张熟悉面孔,就立刻猜出了众人的身份。默默地让开道路,将整支队伍都放了过去。

    又经历了将近三个半小时的急行军,大伙终于赶到了战场边缘。得到消息的张松龄早已和一名身材颇为魁梧的晋绥军联络官迎了出来。见到方国强,也顾不上寒暄,拉住对方的手,大声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九十三团的炊事排已经将热水和肉粥都准备好了。让弟兄去烫个脚,喝碗热粥,然后赶紧睡上一小会儿。明早五点准时起床,大约有三十分钟吃饭和准备时间,五点三十分,总攻正式开始。”

    “你是大队长,你来给弟兄们下令吧!”方国强犹豫了一下,很是贴心地提醒。

    大队长管军事指挥,政委负责组织建设。如今是在战场上,所以理应大队长全权负责。早就恶补过八路军内部各项规章制度的张松龄立刻意识到方国强在避嫌,笑了笑,大声道,“也好,我正要去九十三团指挥部,刚好可以顺路把大伙都带到宿营点去!”

    说罢,迅速将面孔转向跑得满身大汗的新兵们,挥舞着胳膊喊道:“弟兄们,赶紧跟我去吃饭!吃完饭后烫了脚休息,攒足了精神,明天早晨咱们一道去打小鬼子!”

    “是!”新兵们看着这位年龄跟自己几乎不相上下的大队长,扯开嗓子回应。

    “那就赶紧跟着我走!羊肉小米粥,可以敞开肚皮吃!别跟他们九十三团客气!”张松龄又笑着招呼了一声,带头向附近一处临时赶制的窝棚走去。

    弟兄们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从背后继续打量自家大队长。个子很高,肩膀看上去也很结实,每一步迈出去差不多都是同样的距离,一看就是个久经沙场的老行伍。只不过这位老行伍,笑起来的样子却非常温暖。一点儿也不像大伙先前接受基本军事训练时那些老兵教官,个个将脸板得像寺庙里的怒目金刚一般。相反,在这位年青的大队长脸上,大伙却能看到邻居家好兄弟的热情与随和,仿佛谁都可以走过去拍一下他的肩膀,向他讨要一锅旱烟抽,或者跟他分享同一个野甜瓜。

    的确有胆子大的队员在尝试,尝试跟自家大队长讨要好处。快走几步,紧跟在张松龄侧后半尺远的位置,高声喊道:“报告大队长!我们没枪。临来之前,军分区后勤处说您这儿的枪比军分区那边新,就没给我们发!”

    “是啊,我们不休息了。您赶紧给我们发枪吧,发了枪,我们抓紧时间熟悉一下,明天早晨好跟您一起去打小鬼子!”两名排长不甘寂寞,大声向张松龄祈求。

    “已经准备好了,全是今天在战场上刚刚缴获的三八大盖儿。吃完了饭,我立刻派人给你们送过来!”张松龄果然像大伙猜测得一样好说话,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

    “那子弹和手榴弹呢!我们在受训时,也学习过用手榴弹!”有人立刻得寸进尺,继续朝张松龄讨要更多物资补给。

    “子弹每人给四十发,手榴弹暂时没有!这伙小鬼子随身携带的手榴弹都是专门配合掷弹筒用的,用手扔的话,和容易误伤到自己人!!”张松龄笑了笑,丝毫不以问话者的“贪婪”为意。

    倒是带队前来支援他的方国强,实在有点儿受不了战士们当着外人的面儿乱来,轻轻咳嗽了几下,大声说道:“弟兄们,大队长正赶着去九十三团团部开会。大伙有什么问题,能不能等他回来后,集中起来再问?像这样七嘴八舌,咱们大队长怎么可能回答得过来?!”

    新兵们闻听此言,立刻意识到大伙的举止有些过分了。吐了下舌头,讪讪闭上了嘴巴。方国强心里兀自觉得有些尴尬,低下头,以很小的声音向张松龄解释道:“都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有些兴奋过头!你别惯着他们,具体该怎么着,全按照游击队原本的规矩来!”

    “没事儿!”张松龄大度地笑了笑,低声回应,“这也是缓解内心紧张的一种办法!说实话,知道找我要枪要手榴弹,总比紧张得迈不动步强!”

    方国强仔细一琢磨,立刻意识到战士们刚才如此没大没小,并非完全因为训练时没有很好的强调组织纪律性所致。而是大战在即,努力试图给内心的压力寻找一个宣泄口。想到此节,他暗暗在心中叫了一声惭愧。扯了扯张松龄衣角,低声商量:“你说得对,他们应该是太紧张了。这样吧,一会儿你去九十三团指挥部开会时,我留下做一做战士们的思想工作。免得明天早晨总攻时,拖了你的后腿!”

    “没事!”张松龄再度笑了笑,低声补充,“让你带着新兵们上来,主要是让他们感受一下大战的气氛。平时光是咱们游击队,可是打不起这么大规模的战斗。具体总攻时的部队序列,傍晚之前就定下来了。他们并不在计划之内!”

    “噢!”方国强先前一直觉得张松龄把刚刚入伍的新兵立刻送上战场的举动非常不妥当,此刻了解到了真实情况,立刻心中大定。轻轻吐了口气,笑着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这边已经实在无人可用了呢?!怎么着,明天早晨的总攻,九十三团要求咱们怎么配合他们?!”

    “先进行五分钟的炮火压制,然后赵中队长带着咱们游击队的全体骑兵强行突破日军阵地。九十三团派一个排的敢死队尾随骑兵突击。待缺口撕开后,大队人马全军压上!”张松龄希望方国强能尽快熟悉情况,将明天清晨的总攻计划用最简单的语言向他进行整体介绍!

    “咱们游击大队打主攻?!”方国强心中立刻打了个哆嗦,要不是碍着旁边还有一名九十三团的联络官在,肯定会立刻跳起来阻止,“你,你,你有几分把握?!咱们游击队的长处,应该不在战场正面吧!”

    “这次强攻任务,是我主动揽下来的!”张松龄敏感地猜到了方国强意思,看了看对方,坦然承认,“傍晚的时候只是定下个大概!一些具体的实施细节方面,等会儿还需要再度于会上确定落实。你是咱们游击队的政委,既然已经到了,理当到团部露个面儿。今后咱们跟祁团长他们,应该还有很多打交道的机会!”

    一番话说得耐心细致,语调却约略有些生硬。方国强听在耳朵里,立刻察觉到了张松龄的不快。想了想,笑着退让:“那我就跟着你过去打个招呼!其实在指挥打仗方面,我完全是个外行。听了可能也是白听,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来!”

    “谁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张松龄笑了笑,也不想刚刚一碰面,就跟方国强起什么误会,“况且你老方这些年打过的仗,并不比我少。只不过咱们这次,面临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能与你以前的经验都不太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他们国民党,哪回不是怂恿友军啃硬骨头,自己在旁边有便宜就捞,见势不妙就转进如风!’方国强心中暗暗腹诽,脸上却堆满了谦虚的笑容。无论对张松龄的选择有多少意见,当外人在场时,他绝不会公然和小胖子唱反调。那样受损的将是整个游击队,而不仅仅是张松龄和他方国强两人当中任何一个。

    然而没等走到团部,他就发现自己的先前的想法有些过于武断了。在临时窝棚附近,躺满了准备做手术的伤兵。身穿白大褂的护士和背着急救箱的卫生兵跑前跑后的忙碌着,将情况看起来最危险的伤兵排成队,优先往临时搭建的野战手术室里头送。但是,需要紧急抢救的人实在太多了,医生根本忙不过来。排着排着,队伍旁就响起了呜呜的哭声。紧跟着,医护兵冲上前将悲痛欲绝的士兵推到一边,将刚刚死去的伤员强行挪出队伍,给后边等待手术的人腾出前进空间。

    一间临时窝棚的门猛地从里边推开,雪亮的电石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两名女护士低着头,抬出一个染满鲜血的担架,默默地放在地上,然后捂着嘴,跑向等待施救的队伍。手术失败了,那名受伤的战士没能活着走下手术台。但是,周围却没有人抱怨医生的无能。大伙默默上前,帮助护士抬起最靠近手术室的担架,默默地将担架上的伤员送进去,默默地从外边关上临时手术室的门帘。

    “刷!”手术室内传出的电石灯光被厚厚的门帘切断。门外的人全都像被推了一把般,晃了晃,然后瞪圆通红的眼睛看向手术室,满怀期待地等着门帘的下一次打开。

    每个人都在等候,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地替伤者祝福!

第二章 横流

    第二章横流(十二上)

    无论九十三团以前有没有过吞并黑石游击队的企图,也无论方国强以前对国民党军队的成见有多深,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九十三团和其他那些转进如风的孬货不一样!这也是一支敢与小鬼子拼命的队伍,他们没有试图借小鬼子之手消灭异己,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也跟他八路军战士一样,用热血和生命捍卫着中华民族最后的尊严!

    借助手术室内透出来的灯光,方国强清楚地看到,此时此刻,自己的周围至少摆着两百多具染满鲜血担架.在长长的担架队列之后,还有数百名伤势不足以致命的彩号,正排队等待着医生和护士给自己做紧急处理。而据他了解,九十三团刚刚才被军事委员纳入甲种团序列不到两个月,还根本还没来得及扩充。换句话说,光是眼前这群伤员,已经占到了九十三团总兵力的两成以上。至于在白天战斗中倒下的勇士,也许还远远超过了伤员的数量!(注1)“我们晋绥军,在外边的绰号是七路半!”一直跟在张松龄身边默不作声的联络员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令方国强愈发地觉得尴尬。

    七路半!与八路军只差了半路。所以八路军能做到的,晋绥军也一定要做到。这是作为军人的骄傲,无关信仰!

    猛然间听到了联络官的话,周围正在低声哀哭的士兵们也发现了有“外人”经过,纷纷抹干眼泪,努力闭紧嘴巴,不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身边的哭声立刻小了下去,一瞬间,方国强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恨不能立刻转过身体逃走。然而理智却清晰地告诉他,自己没有权力这样做。他是黑石游击队的政委,他此刻的表现是什么样,在别人眼里,八路军游击队就是什么样!

    慢慢地停住脚步,方国强并拢双腿,向周围的伤员、护士、医生和普通士兵,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军礼。面容肃穆,双眼里带着绝不掺加任何水分的尊敬。

    “敬礼!”跟在方国强身后不远处的游击队新兵们,也在两名排长的组织下,站直身体,集体向勇士们致以最高的敬意。周围的九十三团干部战士们愣了愣,旋即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份来自友军的善意。纷纷将沾满自己或者同伴血迹的手聚到太阳穴上方,以礼相还。

    两支原本互相之间缺乏了解的队伍,几乎在短短数秒钟之内,就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到了最近。在两名排长的带领下,游击队的新兵们纷纷从背后的行李中取出干净毛巾和急救包,蹲下身去,为晋绥军兄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那些得到了帮助的晋绥军伤员则非常不好意思地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一连串感激的声音,“别!大兄弟,我自己弄,你帮忙打点水来,我自己弄就行。你这毛巾还是崭新的,弄脏了可惜,别.....”

    “咱们赶紧去团部吧,祁团长还在那边等着呢!弟兄们留给周上尉招呼就行了!”张松龄轻轻地拉了拉有些失神的方国强,低声提议。转过头,他又快速将目光看向晋绥军的联络员:“符节兄,剩下的事情这就麻烦你了。他们都是新兵,没任何行伍经验!”

    “好说,好说!”晋绥军联络员周符节很是为新兵们的行为感动,用力点了点头,大包大揽,“就包在我身上。保证让弟兄们吃饱,有热水用!”

    张松龄又叫过两名排长,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带领方国强,继续朝九十三团的临时指挥部走去。这段路最近一天中他已经走了无数次,跟沿途晋绥军的哨兵们彼此之间都已经非常熟悉。因此也没受到什么询问和阻拦,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来到团部附近。

    “张胖子怎么还没回来?!他不是想变卦了吧!他们游击队,可是向来不肯打硬仗!”

    “我早觉得那个小胖子不靠谱!才二十啷当岁,居然就成了游击队的大队长。谁知道他是靠什么手段混上来的!”

    临时指挥部的窗户敞开着,还隔着几十米远,里边的吵嚷声就一字不漏的传进了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的耳朵。显然,九十三团内,也有很多人心里对八路军充满了成见。

    “行了,别没凭没据的瞎jb嚷嚷!他不靠谱?他当年在娘子关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你他奶奶的还在给旅长拎茶壶呢!”九十三团的团长老祁是个炮筒子,听下面的人越说越不像话,拍着桌案大声呵斥。“他不靠谱?他要是不靠谱,老旅长就不会一直把他的名字给挂在嘴边上了!告诉你们吧,人家当兵的第一年,光宝鼎勋章就拿过两次了。要不是后来去投了八路,咱们新三十一师里头,至少得有一个团长位置的是人家把攥着的!”

    没想到自家团长对张松龄如此维护,底下的质疑声立刻就小了下去。但是依然有人不服气,梗着脖子嘟囔道:“他原来怎么样,咱们毕竟都是听说,谁也没亲眼看到过!谁知道这一回.....”

    “卢小鬼,有什么话你就大声说,别蹲在旮旯里头念藏经!”团长老祁又用力拍了下桌案,厉声打断,“这一回,人家的表现就差了么?白天跟小鬼子对攻的时候,人家就凭两门小钢炮,就稳稳地守住了自己的阵地,不像你这个废物,就知道打电话找老子要援兵!!”

    绰号叫卢小鬼的晋绥军连长闹了个大红脸,将头扎进了裤裆里,不敢胡乱嚼舌头。团长老祁用力摇了摇头,继续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但是眼下这节骨眼儿上,什么事情都没收拾小鬼子重要!人家游击队肯主动请缨打头阵,已经足够证明了他们的诚意。要是没有骑兵,换了咱们用步兵往上冲,至少得多少条命填在半路上?你们都是老行伍了,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就怕他们的骑兵数量太少,冲不破小鬼子的防线!”

    “不是还有老刘的敢死队么?有骑兵在前头先给小鬼子来一下,至少可以让老刘那边多几分把握!”

    “嗯哼!”张松龄不好意思继续听下去了,轻轻发出一声咳嗽,然后快步走向屋门口:“这位兄弟,麻烦向祁团长通禀一声,就说黑石游击队的张胖子回来了!”

    门口站岗的哨兵正听里边的吵闹听得入神,猛然间看长官们争执的核心从黑处中走到了自己面前,登时吓了一哆嗦,赶紧扯开嗓子,大声回应,“张,张长官,请,请您稍等。我,我这就进去向我们团长报告!”

    “报告什么,还不把快张兄弟请进来!”九十三团当家人老祁一把拉开屋门,冲着外边大声吩咐。然后,又带着几分尴尬向张松龄打招呼,“张老弟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位是......”

    “这就是我们游击队的政委!姓方,我当年参军打鬼子,就是受了他的鼓动!”张松龄快速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替双方做介绍,“老方,这是九十三团的团长老祁,当年参加过长城抗战的好汉!”

    “久仰,久仰!”九十三团团长祁威和黑石游击队政委方国强异口同声地跟对方打起了招呼,连抱拳的动作都依稀有几分类似。

    几句简短的寒暄过后,宾主双方依次走进指挥部。团长老祁先安排张、方二人入座,然后走到挂在墙壁上的简易地图前,迅速将话头切入正题:“据最新情报,兴安警备司令部的鬼子和伪军,已经全都坐着卡车向这边杀过来了。黑石寨的川田国昭大队,也随时都可能杀到!所以明天清晨的总攻,对咱们来说就是最后一锤子买卖。能砸烂儿玉中队这块硬骨头,弟兄们就都没白死。万一啃不下来,咱们也只能认栽!该停职等候处分的等候处分,该去老旅长那边挨板子的挨板子,谁也别他娘的喊冤!”

    会场内的气氛立刻被调动了起来,几名营长连长红着脸,大声回应:“请团长放心,咱就是拼掉这条老命,也不会给老旅长丢人!”

    “您就等着瞧吧,我们敢死队的弟兄,只要出发,要么把军旗给您插到那个土包顶上去。要么倒在半路上,绝不会倒着向回跑!!”

    “对,咱们三十九团,什么时候怕过小鬼子?!”

    “老子到时候亲自拎着大刀上,就不信,小鬼子全是他妈的三头六臂!”

    ........

    一片炙烈的喧闹声中,团长老祁将手用力向下压了压,大声补充:“嘴巴上说出来的,都是虚的。是骡子是马,咱们战场上见!下面,先由担任主攻任务的黑石游击队大队长张松龄中校,讲讲他的具体安排。然后大伙根据情况商量怎么进行配合!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从现在起,所有发言都视为军令状。有谁敢在会上说了,明天早晨却做不到,老子绝不会对他客气!”

    注1:甲种团,抗战前期,国民革命军根据外国顾问的建议,将队伍进行了现代化整编。团级单位分甲、乙、丙三种。以甲种团人数最多,装备最精良。每个团大体规模在2400人左右。

    注2:三十九团,即新编三十一师的前身。长城抗战期间,孙兰峰将军率领此团坚守于怀柔一线,多次与日军进行白刃战,力保阵地不失。

第二章 横流 (十二 中)

    第二章横流(十二中)

    最后几句话,说得声色俱厉。正在底下擦拳磨掌的军官们立刻冷静了下来,谁都不敢再多说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作为曾经在长城上拎着大刀片子跟小鬼子拼过命的老兵,他们肯定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然而在与小鬼子血战中壮烈牺牲,跟因为吹牛误事被执行了军法,却完全是两回事情。前者轰轰烈烈光耀千秋,后者却只会让自己的儿孙在乡亲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他不会是故意说给我们两个听的吧!”同样被祁团长的话所震动的还有方国强,刚刚到达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的戒备心理远比平时来得重。偷偷扯了一下张松龄的衣角,含蓄地提醒后者提高警惕,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跳入国民党顽固派精心布置的陷阱。

    只可惜他的动作实在太轻了些,张松龄根本没察觉到,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简易地图前。先抬头看了几眼,然后又迅速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块画满了标记白布,直接将地图给盖了个严严实实。

    “太要干什么?!”“真过分!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咱们团长的地图给盖上了!”,“那块白布上画的是什么?他不会把床单子给扯下来了吧!”刹那间,底下就响起了一片非议之声。几乎所有九十三团军官,包括几名曾经对张松龄印象不错的,都忍不住悄悄皱眉。太失礼了,太失礼了,简直一点儿进退之道都不懂。祁团长让你第一个发言,是看在你主动请缨打头阵的份上,而不是真的想听你指手画脚。论具体排兵布阵,在座当中哪一个不比你更在行,哪一个不足以当你的传道恩师?

    “这是我根据当地牧民提供的线索,和自己亲眼观察,画出的战场简易地形图!”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张松龄转过身,笑着解释:“最里边的这两根红线,是儿玉末次布置的环形防御阵地。向外依次是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和五十米等高线。三角形代表树林,正方形代表岩石,细墨点代表沙地,细十字代表灌木丛。嗯,再补充一句,我刚才提到的高度,是相对高度,不是绝对海拔。等高线每隔五十米为一条。具体误差应该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嗡——!”底下的议论声瞬间变大,然后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堵住的嘴巴般,迅速偃旗息鼓!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看到这幅临时赶制的地图,即便先前对张松龄最不服气的人,都悄悄地收起了脸上的轻慢之色。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加掩饰的惊叹与佩服!

    因为长时间战乱的缘故,历届中国政府都无力经略塞外。此刻国民革命军里头甭说是具体到草原上某一座无名土丘的地形地貌图,就连先前祁团长所用的那种普通地理一览图,都得从日本人手里去缴获。只能让指挥者粗略看个大概,根本起不到具体作战参考作用。而张松龄临时手绘的这张,手法虽然糙了些,却用等高线与战场实物交叉的方式,将整个战场的地形细节直接摆到了大伙眼皮底下。哪里陡峭难行,哪里坡势平缓,哪处易于防御藏,哪处可借以藏身,仔细看上片刻,就能基本上做到了然于胸。

    “不愧是老旅长看好的人,居然还身怀这种绝技!”有一名身穿上尉服色的军官侧过头,用很小的声音跟身边的同僚嘀咕。

    “怎么说人家也是拿过两个宝鼎勋章的。要是一点儿真家伙都没有,孙连仲当时会那么下力气培养他!”他身边同僚点点头,议论声里充满了感慨。

    “可不是么,就凭这手画地图的本事,走到哪里也都是香饽饽!打仗时往身边一带,当总指挥的那位可是省老鼻子力气了!”

    ......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白天祁团长选择的进攻路线,的确是整个土山上地最坡度最小,地形也最为开阔的一段!”尽管底下人的态度已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张松龄依旧是原来那幅模样,用缓慢而又清晰地声音继续补充。“所以,明天清晨,我准备继续从同一地段发起强攻,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一带的坡度大约为十七度左右,不算太陡,但是想要充分发挥出战马的速度优势,必须采用这种斜向切角.......”

    一边说着话,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木炭条。斜斜地在几条等高线最稀疏,同时又是障碍物相对较少的位置画了长长一道,“先让骑兵牵着战马走到这里,距离小鬼子阵地大约三百米左右,突然朝向正东偏南方发起冲刺,这样的话,战马的冲刺难度会减低很多,但距离同时会被拉长到了七百米左右,加地形的负面影响,整个冲刺过程大概需要两分钟。如果然让小鬼子集中火力进行拦截的话,在这两分钟内,骑兵们将无任何自保之力......”

    所有议论声再度消失不见了,久经战阵的军官们,即便看不懂地图上那曲曲折折的等高线和凌乱驳杂的各种标识符,也知道张松龄最后用碳条添加的那道黑线意味着什么?!那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死亡之路,进攻发起之后,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将沿着这条路,直扑日寇阵地。在他们侧上方,则是数十挺轻重机枪,轮番喷吐出罪恶的火蛇........

    两分钟,歪把子可以打出两百四十发子弹。九二式重机枪则可以轻松打出八百余发。十几挺轻重机枪,足以让骑兵的前进道路,变成一条淌满子弹的河流。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友军配合不力,或者故意不做配合的话,黑石游击队的骑兵,将无任何人能够生还!

    从窗口吹进来的夜风非常冷,将军官们的呼吸冻住,变成又粗又长白烟。大伙没想到张松龄对进攻的布置是如此决然,更没想到的是,土八路游击队居然如此相信自己,把所有骑兵的性命,都毫无保留地交到了自己手上。这份信任,让他们的肩膀和心脏觉得无比的沉重,沉重得几乎不能正常呼吸。此时此刻,他们只想站起来,正对着两位游击队长官拉开胸前的衣服。告诉对方,这里头的血还是热的。你们尽管放心地去,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允许小鬼子对你们射击!

    “根据上述情况,我需要友军提供如下配合.......”张松龄接下来的要求,绝对有越俎代庖之嫌。但是,整个九十三团上下,包括最厚道的祁团长和最不厚道的卢小鬼两个在内,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指责他不知进退,也没有任何人对他的要求提出质疑。游击队已经把后背交给你了,作为袍泽,你怎么会有脸皮再继续吹毛求疵。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武器,牢牢地护住他的后背,直到自己的鲜血流干,直到自己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如果攻击顺利,骑兵在进攻发起两分钟之后,将从鬼子阵地这个位置切进去!”这一刻,张松龄的身影看上去稳健,与他的真实年龄极不相称,“由于人数和战马速度的关系,单凭骑兵们自身的力量,肯定无法继续扩大战果。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敢死队在进攻发起前,能够潜伏到这个位置。”

    用手指在地图上一处树林标记点了点,张松龄继续自信地补充,“当战马冲起来之后,小鬼子的大部分注意力必然会被骑兵吸引。敢死队选择合适机会发难,必将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马蹄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鬼子们瞪着通红的眼睛,瞄准飞奔战马疯狂攒射。就在此时,树林里忽然冲出两百余名一手提着盒子炮,一手举着鬼头大刀的身影,瞬间如同一道洪流拍打在鬼子的阵地上,将整个阵地砸得四分五裂!

    不用闭眼,众军官们都能看到类似的场景。最后给儿玉中队致命一击的,不是最先发起进攻的游击队骑兵,而是九十三团自己。按照张胖子的谋划,即便游击队的所有骑兵,全部倒在了小鬼子的枪口之下。手持着大刀的敢死队,都依旧有充裕的时间和机会,来完成最后的使命。

    张胖子不是不知进退,在他心里头,从最一开始,就把黑石游击队摆在了配角的位置上。他也从没想过喧宾夺主,而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将土山上固守待援的小鬼子消灭干净!

    “啪啪啪!”不知道是哪个带了头,向张松龄鼓掌致意。一瞬间,热烈的掌声便在会议室里响了起来,如同松涛阵阵。九十三团的军官们红着脸,红着眼睛,将发自内心的敬意毫无保留地给了地图前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将近一半的人。给了这位以前的国民革命军中校,现在的***游击队大队长。

    “谁有补充意见,赶紧说出来!倘若没有的话,刚才张中校的建议,就是此战的最终执行方案!”当掌声渐渐稀落下去后,团长老祁快步走到张松龄身边,大声宣布。“此外,明天老子亲自带敢死队打第二波。绝不会让八路军的弟兄白白牺牲!”

第二章 横流 拢

    第二章横流(十二下)

    “团长.......”几名军官跳起来,试图劝说老祁收回成命。然而看到站在老祁身边的张松龄,嘴巴徒劳地张了张,后边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刚才的作战计划中,张胖子很明显是准备亲自带领骑兵去踏阵。人家土八路的大队长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们即便脸皮再厚,也无法当着对方的面儿劝自家团长躲在队伍后边!

    “对作战计划有建议,可以自由发言!其他事情,没必要多啰嗦!”团长老祁早就料到了有人会劝阻自己,眉头挑了挑,再次大声强调。

    “是!”军官们红着眼睛答应了一声,随即,开始根据自己以往的战斗经验和九十三团目前的真实情况,对张松龄提出的作战计划进行补充。有的意见非常切合实际,团长老祁在征求了张松龄的看法后,便将它作为具体实施细节补充到了作战计划当中。有的建议则纯属画蛇添足,或者单纯的是为了表现建议提出者本人积极参与的态度,团长老祁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鼓励了几句,然后请其他人继续发言。

    大伙群策群力,很快就将整个作战计划补充到了随时可以执行的地步。团长老祁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宣布讨论时间结束。随即自己带领着在场所有军官,将完善后的计划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了一遍,力求每个参与者都将其牢牢地刻在心里。最后,则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明天早晨在座每个人该在什么位置,具体干什么事情,想必大伙都记清楚了!我也不再多啰嗦!下去后,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六点钟整,咱们准时阵地上见!散会!”

    “精忠报国,百死无悔!”众军官齐刷刷地站起来,大声回应。然后收拾了一下行装,小跑着离开了指挥部。

    方国强也跟着大伙喊了一句口号,迈动双腿,头晕脑胀地朝门外走。今天晚上听到和看到的很多事情,都跟他以往的经验对不上号。这令他感觉非常不舒服。好像一直在睁着眼睛做梦,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为真实。偏偏自己又无法把自己唤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即参与不进去,又无法真的置身于外!

    “停止!停止!”他不想让梦魇继续下去,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将左手食指塞进嘴里,用力下咬。“嗯!”剧烈的疼痛令他闷哼出声,眼前的梦境却没能如愿消散。相反,一切都好像在骤然加速,越来越快地奔向他不愿意看到悲惨结局。

    “怎么了,大方?!”走在前面的张松龄听到闷哼声,诧异地回头。用当年一道坐火车投军时的绰号,关心地询问。

    “没,没什么?!”方国强出于本能地停住脚步,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艰难地掩饰。“刚才,刚才我有点儿犯困。就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

    “自己咬自己还用这么大劲儿,可真有你的!”张松龄的目光快速被对方正在冒血的手指吸引,愣了愣,哭笑不得。

    方国强被笑得有些难堪,将手指放进裤子口袋里,随便蹭了几下,然后讪讪地解释:“走了一整天的路,难免有些犯迷糊!所以就没控制注力道!”

    “也是!这一整天下来,你至少走了上百里路!”张松龄非常体谅别人的难处,收起笑容,主动替方国强找台阶下。“这样吧,回营地后你赶紧去睡。出发前我再派个人去叫醒你!”

    “不用了!不用!我找地方抓把雪擦擦就好!”方国强讪笑着连连摆手。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是梦,在他以往的梦里,张松龄还是那个比他矮了整整一个脑袋的小白胖子。而现在,当年的小白胖子却变成了大黑胖子,并且又足足多窜出了一尺高。

    不是梦,他必须做一些事情,即便不能改变已经定下来的作战计划,至少要提醒张松龄防人之心不可无。想到这儿,方国强迅速扭头四下看了看,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真的对九十三团这么放心?要知道,在这儿之前,他们还打着吞并游击队的主意!”

    “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放弃这个想法!”张松龄先是轻轻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但是我相信,在咱们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他们不会从咱们背后下黑手!否则,非但跟军分区那边没法交代,就是跟九十三团底下的弟兄,也一样没法说得理直气壮!”

    方国强到了此刻,终于感觉到张松龄是何等的固执了,咬了咬牙,继续苦苦规劝,“但是,但是他们完全可能故意.......”

    “借刀杀人,是不是!我相信他们不会!”没等他把话说完,张松龄就快速打断。“老祁是名真正的军人。真正的军人,不屑玩这一套!况且即便双方之间的配合出现了问题,小鬼子也未必能把咱们怎么样!骑兵具有绝对的速度优势,只要冲起来,主动性就完全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没做过针对性演习的人,根本把握不住战场节奏!”

    “嗯,那个........!”方国强眨巴着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既无法理解张松龄为什么对老祁的人品如此有信心,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刚刚制定的骑兵突袭战术如此有信心。按照目前流行的军事理论,在机关枪出现之后,骑兵退出战场就已经是历史的必然。没有相关经验的方国强,根本无法想象在十几挺机枪的火力拦截下,黑石游击队的骑兵如何才能冲到敌人身前,高高地举起手中军刀。

    张松龄将方国强的表情完全看在了眼里,知道此人在担心什么,想了想,用只有自己和对方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解释道:“晋绥军上层一些政客试图制造摩擦,原因无非是两个,第一,用这种方式向国民政府中某些人表明心迹。第二,为日本人被赶走后,晋绥军独占塞外草原做准备。而九十三团的老祁,却是个军人,不能跟那些政客一概而论。他先前想吞并咱们,图的是这样做可以快速加强九十三团的战斗力。毕竟咱们黑石游击队以往的战绩在那摆着,将这样一支队伍掌握在手,对周边任何势力都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可军人有军人的规矩,无论他用武力逼迫咱们加入,或者用金钱收买拉拢,只要最后把事情做成了,别人会觉得无可厚非。而如果他通过小鬼子的手,把咱们游击队打成个空架子。他老祁除了落下个借刀杀人到的恶名之外,其他好处就什么都捞不到了。反倒极有可能因为此事寒了自己手下弟兄的心,到最后,弄得众叛亲离,连团长的位置都坐不稳当!”

    “这个.....”方国强眨巴着眼睛,依旧是满头雾水。张松龄后半段话已经涉及到了这个时代军阀之间的行规,只有在游击队中工作和战斗经验的他,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理解。不过接下来张松龄的话,却让他的心情登时放松了一大截,整个人也重新变得振作了起来,步子迈虎虎有声。

    “儿玉中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也许是为了让方国强心安,也是真的是认定了此点,说话这些话之时,张松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令人看了后就觉得安稳的自信光泽,“虽然它是一支加强中队,可总兵力依旧不到二百人。而九十三团和咱们两家,却以集中了十倍兵力,结结实实跟它打了一整天。即便双方单兵作战能力相差再悬殊,以咱们这边伤亡五个人,只能换掉小鬼子一个人算。儿玉到目前为止还能继续作战的,顶多也只剩下五六十来号了!用五六十号人坚守这么大一片环形阵地,你算算,小鬼子那边平均每个人得负责多长一段?!只要时机把握的好,当咱们骑兵冲到战壕边上时,所要面对的敌人很可能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其他地段的鬼子兵,根本来不及赶过来支援!”

    “这个.....”方国强无法质疑张松龄的描述,只能暂时选择相信。“那我做什么,只管带领新兵准备去打扫战场么?”

    “你在抗大学的是什么科,懂几种火炮的用法?!”张松龄没有立刻回答方国强的最新问题,而是扭过头来低声反问。

    “我上的是游击干部速成班,只分队,不分科。整体的来说,侧重于步兵指挥。”方国强想了想,迟疑着回应,“不过,我会骑马!也学过西北军的破锋八式。至于火炮,则是以山炮和迫击炮为主,但是仅限于理论,实弹只打过很少的几发。”

    “会用山炮和迫击炮就够了,我这边只需要你去跟九十三团的炮连沟通,不需要你亲自开炮!”张松龄很满意方国强给出的答案,用力拍了一下后者的肩膀,低声说道:“这一仗,除了最早疑兵之计外,炮兵的配合最为关键。咱们的四门九七式轻迫击炮,我已经安排了一中队张老郑去指挥。九十三团那边,就交给你了!我期望看到的效果是,炮弹给战马开路,炸起的烟尘,能把小鬼子的视线完全挡住。让他们根本无法发挥出机枪的威力!”

    “嗯!”方国强立刻感觉到了来自肩膀上的压力,想了想,冲着张松龄郑重点头。

    转眼回到游击队的临时驻地,张松龄自管将干部们都叫起来开会。一边将新来的政委介绍给大伙认识,一边根据最新完善的作战计划,分派任务。方国强初来乍到,对黑石游击队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所以也插不上什么嘴。只能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同时偷偷观察与会干部们的各自表现。

    每个人,几乎都跟他原来部队中的同僚大不一样。与燕赵之地的好男儿相比,塞外的汉子肤色明显更深,脸上的棱角也更为分明。说起话来粗声大气,听在耳朵里特别像吵架。但当你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交,却能看到里边毫无掩饰的善意和真诚。

    对于张松龄主动请缨打头阵的事情,大伙好像都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有人嚣张地表示,根本不需要九十三团的敢死队跟进,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照样能用马蹄将儿玉末次的脑袋踩个稀巴烂。

    “上次咱们一百来人,对两支小鬼子和一支伪军,都没吃什么亏。这回面对面单挑儿玉中队,就不信能阴沟了翻了船!”仿佛急于证明给方国强这个新来的政委看,有**声地引用以前的战绩。

    “无所谓,九十三团打他们的,咱们打咱们的。先冲上去把小鬼子全杀干净了,让九十三团的敢死队连口汤都喝不上!急死他们!”还有人从具体实施细节方面,想出既不违反先前的作战计划,但是又能独逞威风的招数,拍着桌案大喊大叫。

    这种无视会场纪律的情况,非但在关内的八路军部队中很少见,即便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头,也必须严加惩处的行为。而张松龄却对大伙非常迁就,仿佛吵嚷得越热闹,也能显出他本人的宽阔心胸一般。

    “哪有半点儿精锐部队的样子!”方国强对大伙的表现很失望,眉头在不知不觉间就皱成了一团。。然而还没等他想出该如何婉转地提出自己的意见,整个会议已经干净利索的结束了。接到任务的干部们稀里哗啦地站起来,既不鼓掌也不喊口号,转眼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嗯嗯!嗯哼!”尽管心里清楚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是强调纪律的时候,方国强还是咳嗽着走向张松龄,低声提醒,“张队,咱们游击队开会,一直是这样子么?!我能感觉到大伙的士气很高,但跟九十三团那边比起来,总觉得稍显混乱的些。有一点,有一点不像正规军人!”

    “差不多就这样吧,他们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张松龄笑着点点头,很是宽厚地回应。“反正等会儿正式跟小鬼子交上火时,他们都不会偷懒耍滑就是。平时在我面前放松些,也不算大不了的事情!”

    “嗯哼,嗯哼!”闻听此言,方国强的咳嗽声立刻就大了起来,肚子里仿佛有一团火苗在烧。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组织性和纪律性,是一支部队战斗力的保障。开会时的秩序连国民党都不如,还怎么指望这支部队能继续打胜仗。张胖子这家伙,也太唯成绩论了吧!

    “你刚到,可能还不习惯!”张松龄轻轻在方国强背后拍打了几下,以示安抚。“慢慢就好了,大伙真实情况,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嗨,向这种事情几句话也解释不清楚。总之,咱们先打好眼前这仗,其他事情慢慢再说!”

第二章 横流

    第二章横流(十三上)

    眼下恶战在即,的确也不是整肃军纪的时候!方国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犹豫着点头。在来黑石游击队之前,他在军分区里没少听说过黑石游击队的傲人战绩。本以为自己到了之后,可以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谁料到耳闻不如亲见,这一晚上所看到的情景,可是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黑石游击队以前上报的那些战绩真的没有水分么?!一支组织纪律松弛到如此地步的队伍,怎么可能创造出那么多辉煌?!想想自己在中央直属部队里看到的那种令行禁止,想想九十三团开会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次序分明,再想想刚才游击队开会时那种赶大集般混乱与热闹,方国强顿时觉得心里好生困惑。但是,他却找不到任何人帮助自己指点迷津。这里不是学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拿出来跟周围的同学公开讨论。这里也不是军分区,有什么争议问题都可以交给上级领导仲裁解决。在这里,他是政委,有关组织建设和队伍发展方向的事情,都归他一手负责。如果他自己也犯了迷糊,就甭指望还有其他明白人!

    直到队伍开始重新集结,方国强依旧未能从失落与迷茫中摆脱出来。张松龄见到他满脸憔悴,还以为他因为连续赶路疲劳过度,便叫过来一中队副老侯,命令后者陪着政委一道去炮兵阵地,负责与九十三团的炮连协调沟通。接着又对两个刚刚拨给方国强做警卫员的战士小余和小常叮嘱一番,命令他们一定要保护好政委的安全。最后才轻轻拍了下方国强的肩膀,纵身跳上了马背。

    如此细心体贴的安排,让方国强在尴尬之余,心中的感觉多少好受了一些。“也许我先前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吧!”悄悄叹了口气,他在心中自我安慰。“再仔细观察一下吧,现在下结论的确有点仓促!”

    带着一脑门子雾水,他在老侯的指点下,径自来到九十三团的炮兵阵地。九十三团从三八年起就与其他傅作义的嫡系部队一道接受政治整训,政工干部一直下派到排级。因此各部门对政治委员这一职务并不陌生,都把方国强当作游击队的大干部来尊敬。特别是炮连连长孙云起,甚至专门调了一架高倍苏制望远镜过来,供方长官“指挥”战斗时使用!(注1)在外人面前,方国强当然不能再做心事重重状。赶紧笑呵呵地说了一些感谢话,然后半推半就地将望远镜接了,站在炮兵阵地专门建立的观察哨上,检视整个战场形势。

    北方春季天亮得晚,已经快六点钟了,正东方依旧没有丝毫发白的迹象。相反,由于月亮已经西坠的缘故,周围愈发黑得厉害。只有在照明弹突然亮起的时候,才能看到前方不远处那座小山的轮廓,一棵棵不知名的野树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仿佛魔鬼们跳动的影子。

    照明弹大部分都是盘踞在山顶的日寇发射出来的,偶尔也有几颗来自包围着山顶的国民革命军。这一整夜,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交火,但是攻守双方都不敢放松警惕。偶尔听见哪处有风吹草动,便是照明弹加曳光弹招呼,唯恐有一方借助夜幕的掩护发起偷袭,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森严的防备,张胖子的计划有实现的可能么?”望着镜头中那鬼域般的山顶,方国强觉得嘴唇慢慢开始发干,心脏也慢慢向嗓子眼里移动。在冀中游击队时,他从来没参加过如此大规模的战斗。整整一个中队的日寇,并且是一个武装到了牙齿的加强中队!九十三团在第一天的战斗中,死伤三百余人,都未能突入对方阵地一步。张胖子就带着六十来名骑兵,可能创造奇迹么?他靠什么冲破轻重机枪编织的火力网,他凭什么越过黑暗中那一个又一个死亡陷阱?!

    脚下传来刺耳的机械摩擦声,如尖刀般,不停折磨着他的耳膜。那是苏制七十六毫米山炮开始做战斗准备时发出的声音,非常嘈杂。这种火炮继承了苏制武器的一贯特点,笨重、结实,杀伤力巨大。有效射程高达八千多米,远远超过了儿玉中队所配备的九二式和九七式。据说在先前的战斗中,曾经将后者压制得一点威力都发挥不出来!(注2)“给我打起精神来!小鬼子白天虽然已经被咱们炸老实了,可保准还会在哪藏着一两件儿保命的家伙!!”对自家的战绩,炮连连长孙云起也是十分骄傲。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大声朝属下嚷嚷。“团长说了,发现之后,立即予以摧毁。不必向任何人请示!”

    “是!”四个炮兵小组同时回应,每名战士脸上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

    “从你这里算,距离小鬼子的阵地有多远?!如果发现鬼子的火力点的话,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摧毁它?!”方国强听得有些羡慕,俯下身,非常虚心地向孙云起请教。苏联援华物资都是交给重庆政府分配的,八路军团级单位手中,可是没这种威力巨大的压制性武器。

    “不好说!”孙云起想了想,很实在地回应,“如果发现鬼子的九二式步兵炮的话,我这边四门炮同时发起反击,大概在五分钟之内就能收到效果。如果是重机枪或者那种可以随时扛在肩膀上跑的九七式,就比较麻烦了。基本上没等我把炮口调过去,他们就已经不知道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方国强听得心里又是一紧,犹豫了片刻,继续问道,“儿玉中队手里,剩下的火炮多么?我是说所有火炮都算在内?!”

    “九二式应该都被我们端掉了!”孙云起仰起头,笑呵呵地回应,“昨个咱们一开始跟小鬼子交手,是在平地上。炮兵取得了压倒性优势之后,才一步步将儿玉中队逼上山的。我在战场上找到了两门步兵炮的残骸,应该不会有第三门了!毕竟对面只是个加强中队,总不能比小鬼子的大队装备还好!”

    “那九七式小钢炮呢?你估计鬼子手中还有没有?”方国强点点头,然后不放心地追问。

    日寇的步兵炮一般只配备到大队一级,儿玉中队因为属于加强中队,才勉强够上配备九二式的资格。这一点,方国强也非常清楚。然而,轻便灵活的九七式,则属于非标准装备。这种口径八十一毫米的步兵曲射炮,炮身只有二十多公斤重,非常便于携带。日军的各种战斗单位,上到步兵联队、下到中队甚至小队中,都可能出现它的身影。

    “从白天交手的情况上看,至少在四门以上!最后到底摧毁没摧毁,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没在战场上找到这种炮的尸体!”孙云起慢慢皱紧了眉头,低声回应。

    方国强的心脏继续紧缩,眼前一阵阵发黑。冒着日军的机枪封锁发起冲锋,已经够考验队伍的了,居然还要同时面对小钢炮的狂轰滥炸!这个张胖子,他真的以为自己还活在中世纪,有了骑兵就包打天下了么?!

    “不过方长官尽管放心,头几轮,我会将鬼子阵地先犁上一遍!保证不让小鬼子抢到先手!”孙云起敏锐地觉察出方国强的紧张,笑了笑,低声安慰。

    一股**辣地感觉再次涌上方国强的面孔,令他迅速清醒。我是在干什么啊?!怎么能在国民党的军官面前丢人现眼?!我再担心有什么用?说是来这里协调沟通,我如果有意见,炮兵真的肯听我指挥么?!

    答案是明摆着的,孙云起对他很客气,却不会任由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换了方国强自己与对方易地而处,也是同样。周围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尴尬了起来,火炮手轮转动时发出的摩擦声,也愈发令人牙酸。不想继续先前的话题,方国强笑着冲孙云起点点头,再度手里的望远镜转向不远处黑漆漆的小山。黎明的脚步已经近了,山的轮廓在夜幕中慢慢变得清晰。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野树也慢慢露出身影,还有杂乱无章的灌木丛和丑陋怪异的石头。忽然间,在一片树林的边缘,他隐隐看到了一群慢慢移动的物体!是张胖子他们!人的轮廓没有这么大,只有战马才会有这么显眼的体型!好在他们处于树林的靠下一侧,没有被小鬼子发现!天!,张胖子的队伍怎么会这么长?他不是只带了六十人么?怎么好像把整个树林都占满了。天!他从哪找来的这么多战马?!

    没有人能够回答的他心中的疑问。突然之间,总攻就毫无预兆地开始了。脚下的四门苏制山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将山顶上正对着炮口的日军阵地,炸得红光四射,碎石乱飞!

    注1:太原会战结束之后,傅作义将军鉴于晋绥军将士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实际战斗力却与抗战热情不匹配的情况,决定参照八路军的建设经验,整训部队。专门设立了北路军政治工作委员会,自兼主任。并且在各级部门都专门设立的政工部门。提倡官兵平等,经济公开等积极措施振作士气。收到了良好的成效,但同时也引发了老上司阎锡山的不满。1939年末,傅迫于压力,结束了与八路军的各项合作。但双方关系在整个抗战期间,都维持的基本不错。

    注2:抗战初期,苏联为了防备日本进攻自己,曾经给了国民政府大批军火援助。其中各类火炮就有一千六百余门。

第二章 横流 (十三 中)

    第二章横流(十三中)

    “炸得好!”“加油,加油!”“把小鬼子轰回老家去!”周围立刻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九十三团未进入战场的官兵们,扯着嗓子,为炮连的表现大声喝彩。太过瘾了,太解恨了,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炮弹炸开迸发出层层烈焰,比暮春时节的牡丹还要绚丽十倍!小鬼子辛苦赶制了一整夜的工事在牡丹花海中,积雪一样坍塌,瓦解,一段接着一段,灰飞烟灭。

    站在瞭望哨上,方国强的手,也随着周围的欢呼声慢慢地开始颤抖。自打投笔从戎以来,几乎在参加过的所有战斗中,他经历过的场面,都是中**人被日寇的大炮压着炸。从没想到,小鬼子居然也有光挨炸还不了手的这一天。你看那炮弹落处,周围十几米范围,都被弹片横扫而过。泥土和木材构造的工事在这钢铁风暴面前,简直就像垃圾堆里的破布娃娃,被掀起,蹂躏,无情地扯了个四分五裂,然后纷纷扬扬地落在弹坑四周,每一块碎片上面都是千疮百孔。

    犁!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犁!只有站在炮兵的阵地上,才能感受出这个字用得贴切。而以前蹲在战壕内双手捂住耳朵苦苦等侯鬼子炮击停止的他,绝对无法体验到同样的壮美。四门山炮轮番发射,一发炮弹刚刚炸响,另外一发炮弹已经紧挨着前者的冲击波边缘落地,然后是第三发,第四发,再然后是新的一轮。绚丽的死亡之花并着排,从左到右,以每三秒一朵的速度,依次绽放。所过之处,只留下一个个黑漆漆的大坑,底部冒着火苗,丑陋而恐怖,就像恶鬼张开的血盆大口。

    方国强不知道弹坑后还有没有活着的鬼子,但是他相信,被炮弹一米接着一米逐次犁过之后,正对着自己这段阵地将单薄得像一张豆腐皮。如果此刻张松龄带着骑兵趁机冲上去.......,心脏猛地一抽,然后开始剧烈的狂跳。他颤抖着手将望远镜从炮弹炸裂的死亡花海上移开,迅速去寻找骑兵的身影。然而,让他感到无比震惊的是,在先前那片小树林的边缘,游击战士们连同战马都像磐石般巍然不动,根本没有尝试去把握战机!

    小胖子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他想等鬼子们缓过神来,再展现自己的英勇么。一瞬间,方国强简直要跳起来,冲着望远镜里的骑兵大声怒吼。“怎么搞的,你们!连最基本的步炮配合都不懂么?冲啊,赶快冲啊,追着炮弹的脚步冲上去,打小鬼个措手不及!”

    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呼吁,事实上,在九十三团的炮兵阵地上,一向懂得自律的方国强,也绝不会发出抹黑自家队伍形象的怒吼声。他只是在心里焦急的大叫,焦急得如烈焰焚身。同时紧紧地抓住望远镜,手指的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变青,慢慢的失去知觉,变得像冻萝卜一样僵硬而冰冷。

    对于焦急等待中的人来说,每一秒钟,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此时此刻,在山顶环形阵地的第二道战壕中,儿玉末次同样紧紧握着一只高倍军用望远镜,十指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望远镜的视野完全被炮弹炸起的烟尘所阻挡,他看不到第一道战壕外的任何情况。但是,他却坚定地相信,就在第一道战壕外的不远处,有一把匕首,随时准备捅过来刺穿自己的喉咙。

    而他儿玉末次需要做的便是,拿起铁锤来,将这把匕首彻底砸碎。昨天恶战的一整天,他相信九十三团的损失,远比自己这边严重。同时,他还坚定的相信,隐藏在弹幕后边这把匕首,将是中**队能发起的,最强,也是最后一击。如果能成功的将这把匕首砸碎,毫无疑问,接下来的战斗就彻底进入了垃圾时间。失去刀锋的国共联军,将再也无力发起像样的进攻。而他这边,只要能下定决心死撑到底,绝对能坚持到援军抵达战场,然后给敌人来个里应外合,中心开花!

    “不要紧张!检查武器和子弹,随时准备进入阵地!!”

    “不要紧张!胜利属于大日本帝国!天皇陛下在看着你们!”

    在儿玉末次身边不远处,几名身上裹着绷带的鬼子小队长,不停地来回跑动,鼓舞士气!如何防备炮击,是小鬼子们在新兵训练时就必须掌握的常识。而双战壕纵深防御战术,也不是中**人的专利。在兵力和火力配备都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小鬼子们不在乎采取任何手段保存自己,包括借鉴对手的战术与就经验。

    “已经第七轮了!”一名胸前挂着“菊花与星”勋章的鬼子大尉凑到儿玉末次耳边,低声提醒。“到目前为止敌方已经发射了二十八枚炮弹,进攻很快就要开始!”(注1)“嗯!”儿玉末次看了对方一眼,嘉许地点头。山下的对手是国民革命军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配备的是苏联人支援的七十六毫米零九式山炮。据他了解,中国方面,目前尚无办法自行仿制这种山炮的弹药。而九十三团在附近方圆五百里范围内,也没有固定的军需供应点。

    换句话说,九十三团炮弹,完全靠骡马驮着随军前进。数量将非常有限,类似的高强度炮击,不可能坚持太久。

    果然,就在他和“菊花与星”相视而笑的时候,炮击声嘎然而止。耳畔瞬间就变得清静起来,清静得能听见晨风呼啸。“全体起立,准备......!”一名身穿中队长军服的小鬼子立刻举起了指挥刀,冲着自己麾下焦躁不安的士兵们命令。炮击结束之后就是正式进攻的开始,按照标准的步炮协同战术,此刻中**队已经借助炮火的掩护,潜伏到了距离阵地一百米内的某个地方。他们必须及时顶上去,粉碎对方发动突然袭击的阴险图谋。

    然而还没等鬼子兵们做出回应,“菊花与星”已经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堵住了通往第一道战壕的入口,“小林君,且慢!”。一边畏惧地看着中队长儿玉末次和小队长小林美治的眼睛,他一边大声解释,“小心第二次炮击!对面的那些中国人很狡猾!他们.......”

    “咚——嗖——”“咚——嗖——”“咚——嗖——”已经无须更多的语言,几道小鬼子们都非常熟悉的炮弹发射声,为他的行为做了最强力的注解。是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大日本陆军中最常见的九十七式步兵曲射炮。轻便灵活,几乎没有射击死角,最适合在近距离向战壕内的目标发起攻击。

    “轰!”“轰!”“轰!”“轰!”单调的爆炸声再度响起,虽然远不及先前的大,却震得人脸色发白。儿玉末次感激地看了“菊花与星”一眼,快步上前,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村田君,好样的!不愧地陆军大学的高材生,母校将为你感到骄傲!”

    陆大炮科毕业的村田大尉立刻红了脸,低下头,谦虚地回应,“是,是长官栽培,栽培得当。我,我不敢......”

    “继续努力,回去后,我会考虑向关东军参谋部推荐你!”儿玉末次又用力拍了下对方肩头,顺口许下承诺。随即,重新将目光转向第一道战壕。九十七式的炮弹爆炸威力远远小于苏制零九型山炮,透过硝烟与泥土的间隙,他已经多少能看得见一点儿战场上的情况。在距离第一道战壕百十米的东南方,有一团人影在悄悄向前移动。虽然他们隐藏得很好,动作也很轻微,但是在高倍军用望远镜的放大下,依旧无所遁形!

    是九十三团的人,身后还有不少土八路,总计一百五十多人。从服装上分辨,土八路大约占了总进攻兵力的五分之一!儿玉末次裂开嘴巴,露出雪亮的牙齿。两支部队联合进攻么?九十三团损失真的如此巨大,连发起一次强攻的兵力都抽调不出来了?!不过,土八路这回挺舍得下本钱的,居然队伍里头带着好几挺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相比起来,九十三团的士兵倒是轻装上阵,手里拿的全是苏制水连珠,连一挺转盘子捷格加廖夫都没有。

    “可能是疑兵!”刚刚得到过儿玉末次表扬的村田大尉再度显示出一名高材生的素质,趴在儿玉末次耳边,低声提醒。“迫击炮组就跟在他们身后,轰击区域一直集中在正前方战壕偏东段。这伙人的目的地,也是同一位置.....”

    “嗯!”不用他提醒,儿玉末次也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儿。从昨天交手的情况看,九十三团总兵力应该在一千五百人上下,即便损失再大,也不至于惨到单独组织不起一次强攻的地步。况且那支部队的动作也太拖拉了些儿,根本没有不成功则成仁的决然!

    “那边还有一支!”

    “那边也有!”

    其他几名鬼子小队长,也纷纷冲着战场上的可疑目标指指点点。出现中**队的位置不止一处,并且都在装模做样地向前推进。明显是欺负儿玉中队兵力单薄,试图制造分头突破的假象,逼着他们将原本就非常紧张的兵力分派得更为零散。

    “嗯!”儿玉末次继续低声沉吟,目光透过望远镜,努力分辨战场上的每一处凸起。真正的绝杀,应该就隐藏在那些可疑目标之后。也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他必须在最快速度将其分辨出来,然后将手中大部分兵力投放的正确的位置。否则,一旦让对方抢得了先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寸,一寸,一寸,望远镜缓缓移动,从左向右,又由右向左。视野里的疑兵在继续朝前推进,有的已经推进到距离第一道战壕百米之内。但是,儿玉末次依旧迟迟无法下达反击命令。握着望远镜的手指,再度因为紧张而发白。汗水,汇聚成溪,顺着他的鬓角发梢一道道朝下淌。

    忽然,就在自己战场正东方的荆棘丛后,他看了隐隐有寒芒闪了闪。是刺刀,天空开始发白了,刺刀与周边环境的对比越来越明显。那是几乎是和战壕直线距离最近的一个位置。狡诈的九十三团,差一点儿偷偷地就将匕首捅到了他喉咙上。

    “小林君,带着你的人进第一道交通壕,正东位置!”放下望远镜,儿玉末次迅速做出调整。“大仓君,带你的人进入第二道交通沟,也是正东位置,迅速。吉野君,足利君,你们两个也带队进去,在小林中队的左右两翼分散开警戒,随时准备给他提供支援。村田君,你带第五小队留在我身边待命,充当预备队!”

    “是!”四名鬼子小队长和刚刚受到表扬的“菊花与星”齐声回应,按照顶头上司的指示,迅速展开行动。无论炮兵打得再厉害,最后的战斗都必须由攻守双方的步兵来完成。而他们,将是撞碎中**人希望的最后一道钢板!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黎明前的山坡上,黑石游击队的歪把子轻机枪开始进行试探性攻击。子弹拖着猩红色的尾巴,在早已残破不堪的战壕边缘削下一层层浮土。

    没有人理睬他们,大部分日军都在几个中队长指挥下,顶在了阵地正东位置。真正的中方精锐躲在灌木丛后,距离第一道战壕不足百米。而其他几处,不过是分散防守一方主力的疑兵,等他们真正构成了威胁,再做搭理也不为迟。

    “轰!”“轰!”“轰!”山炮又开始的第二轮覆盖,全都集中在阵地的正东方。几名刚刚进入战壕的鬼子兵猝不及防,被爆炸波及,眨眼间就粉身碎骨。其他已经进入了战壕和走在交通壕中的鬼子兵,立刻扑进距离自己最近的防炮洞。身体缩卷成团,嘴巴张开,双手紧紧护住各自的耳朵。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动作,只要不倒霉到被炮弹正砸中脑袋,基本上能避过大部分炮火攻击。

    儿玉末次举着望远镜,像座石雕般一动不动。一颗射偏的炮弹在近距离爆炸,掀起的泥土打得他身边的军旗啪啪作响。然而他却仿佛根本不畏惧死亡一般,连看都没朝炮弹落地的位置看上一眼。

    无论再疯狂的轰炸,都有结束的那一刻。当炮声结束,步兵发起冲锋之时,双方的这一轮较量才真正开始。在此之前,其他种种,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

    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眉头迅速皱成了一个川字。情况不对,炮弹爆炸声后,还有一种非常嘈杂的声响。很急,如海lang拍打岸边的礁石,很碎,如暴雨砸过玉米地。望远镜的视野被炮弹炸起的硝烟遮挡,他无法看见战壕外又发生了什么!但是凭借一名职业军人的本能,他感觉到了危险的快速临近!

    “骑兵!”在惊涛拍岸声涌起的半分钟之后,第一道战壕中,终于有人发出了惶恐的呐喊。“骑兵,土八路把骑兵拉上山来了!”紧跟着,呐喊声此起彼伏,连炮弹爆炸声的遮盖不住。在正东稍微偏北位置担任分散警戒任务的小队长吉野冒着被炮弹轰碎的风险,跳进交通壕,撒腿朝儿玉末次身边跑。另外一名同样担任警戒任务的小队足利,则带着自己的下属,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沿着战壕朝东南方狂奔!

    “骑兵——”儿玉末次也跳了起来,望远镜挂在胸前,晃晃荡荡。在炮弹炸起的漫天烟尘边缘,已经有几匹骏马的身影风驰电掣而过。正当中一匹黄膘马的背上,一名黑大个手举钢刀,脚踏朝霞,宛若天神降世!

    注1:菊花与星,日本陆军大学毕业时的勋章。用以标识其精英身份。因为经常引发矛盾,三六年之后已经禁止在军队中佩戴。但是依旧有很多学生不遵守命令,带着勋章到炫耀。

第二章 横流 拢

    第二章横流(十三下)

    “骑兵!骑兵怎么会跑上山来?!”陆军大学毕业的村田美治实战经验最少,反应也最为慌张。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足足有十几秒钟做不出任何动作。

    在与中**人交手前,他和儿玉末次等中级军官,已经充分考虑到了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之威。第一天受到挫折后之所以选择把队伍拉上脚下这座无名土山,也是为了防止遭受骑兵突袭。按照他们的设想,超过二十度的山坡,连人徒手向上爬都会被累得筋疲力竭,战马根本不可能负重发起冲锋。然而谁曾料到,土八路的骑兵只用了个斜向切行的策略,就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所有困难。

    正面坡度超过二十度,斜向切行的坡度,却远远小于这个数字!只要斜线的距离足够长,甚至能让战马前冲所需克服的仰角小于五!多么简单的一道数学题,他这个陆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居然没有想到。而山下的土八路,恐怕心里连坡度是什么概念都没有,居然就把陡峭的山坡变成了可供战马奔行的“平地”!

    “八嘎!”第五小队的一名老兵从村田美治身后的战壕里突然跳到了地面上,端起歪把子轻机枪,冲着的黄膘马上的黑大个儿扣动了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拖着凄厉的尖啸穿过硝烟,却因为双方距离太远,目标的移动速度太快,全都落到空处。然而这一连串枪响,却令村田美治大尉瞬间恢复了清醒,快跑几步,一个纵身跳上地面,挥舞着胳膊大声疾呼,“集中火力,集中火力拦截他们!机枪,所有机枪都集中起来!把他们杀死在半路上!”

    “机枪,所有机枪集中火力,集中火力拦截!”正在踉跄着前行的儿玉末次也如梦初醒,停住脚步,扯开嗓子大喊。

    “机枪手,机枪手,快快地,快快地,蠢货,八嘎,不要跑了,就在这儿,就在这个位置把机枪给我架起来!”听到了自家中队长的指示,几名正努力用两条小短腿儿跟战马赛跑的鬼子小队长,立刻停住了脚步。拎起各自麾下的机枪手,直接往战壕边缘推。

    机枪是骑兵的克星,战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下一个瞬间,所有没头苍蝇般的鬼子兵陆续恢复了神智,纷纷扑到距离自己最近的战壕边缘,手忙脚乱地架起轻重机枪,冲着晨曦中八路军骑兵射出一串串罪恶的子弹。。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爆豆子般的枪声中,靠近鬼子阵地一侧有十几匹战马浑身上下都打满了抢眼儿,口鼻喷血,轰然栽倒。其余侥幸未中弹的战马则继续撒开四蹄狂奔,跟在领头的黄膘马身后,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停歇。

    “轰!轰!轰!轰!”四枚迫击炮弹联袂而来,落在一挺重机枪两侧的两侧,将鬼子主副射手和重机枪同时送上了半空。

    “轰!轰!轰!轰!”紧跟着,又是并排四枚。游击队的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发威了,在不到三百米的距离上,准确地打出了一连串急射。炸得战壕里的小鬼子们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仰角四十五度到八十五度,最大射程两千八百余米,最高射击频率可达到每分钟三十发,并且几乎没有任何射击死角。小鬼子精心打造的超轻便型迫击炮,终于让他们自己尝到了弹落如雨的滋味。在正对着马群侧面的战壕里,炮弹一枚接着一枚,成串落下。根本不给小鬼子重新架起机枪的空间,更甭提让他们静下心来从容瞄准。

    无法在靠近马队的位置从容瞄准,鬼子兵们就只好退而求其次。隔着硝烟,从更远的地方追着马队扫射。成排的子弹打出去,将一匹又一匹空着鞍子的战马打得浑身冒血。但是,整个马队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坐骑受了伤的土八路,在第一时间就跳到身边另外一匹空着鞍子的战马上。而只要身上的枪伤不立刻致命,几万年进化过程中形成求生本能,也令战马选择继续追随大队,决不停下来成为整个族群的拖累!

    “瞄准,瞄准最前方的那个黑大个打!杀死他,杀死他马队才可能停下来了!”村田美治站得最高,对战场情况的了解也最全面。挥动着胳膊,再度用尽全身力气地发出提醒。

    没有人回应他的疾呼,紧张的战场节奏,令大多数鬼子兵都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两只眼睛死死盯住距离战壕越来越近,却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马群,疯狂地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如暴雨般,砸在马队的后半段。将后半段靠近战壕的一侧,削掉了整整一排。超过二十匹战马悲鸣着倒下,其中四五匹身上还驮着八路军战士,鲜血瞬间汇成河流,沿着山坡滚滚下淌。其他战马上的骑手则俯身,低头,双腿不停地磕打马腹,将坐骑的速度压榨到极限,直扑兵力稀薄的阵地东南角。

    “杀了,杀了那个黑大个儿!”村田美治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从身边的老兵手里抢过歪把子,站直了身体朝黄膘马狂扫。“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子弹打在黄膘马侧面的另外一匹桃红色骏马上,溅起无数血花。赵天龙看都不看,继续高举的钢刀,为全军指引方向。

    “呜——轰!”一枚芭斗大的炮弹凌空劈落,在村田美治身边炸开,将地面上方圆十余米范围内的物体,全部炸成了齑粉。

    “轰!”“轰!”“轰!”苏制山炮终于调整好了角度,开始对小鬼子暴露出来的火力点,进行逐个清除。因为隔的距离较远,炮弹很难正落在目标头顶。然而苏制武器炸药份量足的特性,却被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只要在弹片波及的范围内,哪怕只是从战壕边缘露出一寸头皮。钢铁和烈焰组成的洪流扫过之后,趴在战壕边缘的鬼子兵也只能剩下半个脑袋。其余小半个脑袋连机枪一道,早已被卷得不知去向。

    “轰!”“轰!”“轰!”硝烟弥漫,整个阵地前沿都变成了血与火的世界。团团暗红色烟雾翻滚着,从西向东,又从东向西,在这一团团死亡之雾边缘,黑石游击队骑兵们继续向前奔驰。手中的钢刀,被初升的朝阳照得璀璨夺目。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虽然受地形的负面影响极大,但是战马的冲刺速度,依旧快得出乎人的预料。没进行过任何针对性训练的小鬼子们,明显无法适应骑兵的攻击节奏。尽管他们纷纷冒着被炸成碎末的风险,不停地从炮弹落点的缝隙中探出身体,用枪口追着马队进行火力拦截。但是射击的效果却越来越差,甚至在大多数时候连队伍内侧那些空着鞍子的战马都没打中,子弹徒劳地在地上擦出一串又一串火星。

    三百米,两五十米,两百米,几百米距离,是如此的漫长,又是如此短暂。眼看着马蹄距离自己的头顶越来越近,原本驻守在自家阵地东南角的那个鬼子小分队,终于再也无法躲在防炮洞内坐以待毙。纷纷跳起来,用步枪、机枪,朝着最前方的战马疯狂射击。

    一串血珠从赵天龙左肩膀上飘起,他的身体晃了晃,然后继续端坐在马背上,稳如泰山。游击战士巴日双臂擎着军旗,紧随其后,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洒满了春日的阳光。

    “哒哒哒.......”又一串子弹迎面射来,在巴日的胸口处留下数个血洞。年青的战士迷惑地低头看了看,随即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镰刀斧头旗帜高高地举起,“冲啊!杀小鬼子——”

    “杀小鬼子,送他们回老家!!!”张松龄策动白马从第三排冲上,从巴日手里接过镰刀斧头旗,高高地举过头顶。

    “送他们回老家!送他们回老家!!!”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中,游击战士巴日从马背上缓缓坠落。一匹又一匹骏马从他的遗体旁跑过,所有俯身于坐骑脖颈后的骑兵,都迅速直起了腰,左手抖动缰绳,右手斜向下探出,手腕反转,刀刃陡然向前。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黑石游击队手中的九十七式调转炮口,开始最后的定点清理。将两串炮弹从骑兵的头顶上抛过去,落入阵地东南角的战壕中,将里边的小鬼子炸得东躲西藏。

    “不要躲!给回到射击位置上去!!赶快!不要躲!”鬼子小分队长秋本刚直急得眼睛都红了,端起三八大盖儿,一边冲着疯狂开火,一边大声招呼。

    爆炸声过后,他身边总共还剩下半个小分队的士兵,对面却有七八十匹战马集体碾压了过来。近一半儿战马上都端坐着游击队的骑兵,手中的刀刃被阳光照得像雪一样明亮。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马蹄声如雷,敲打得人心脏无法保持正常节奏。有名刚刚从防炮洞里钻出来的鬼子兵愣了愣,嘴巴里突然发出一道绝望的惨叫,丢下步枪,撒腿就跑。

    这个动作对其他人影响被马蹄声迅速放大,相对于小鬼子的袖珍型身体,重量超过半吨的混血马,绝对堪称庞然大物!特别是当它们成群结队朝冲向战壕时,所造成的声势,丝毫不亚于小豆型战车。

    小分队长秋本刚直身边的鬼子士兵纷纷丢下步枪,沿着战壕朝向左右两侧逃窜。急得他两眼喷火,双脚不停地跳动。耻辱,这绝对是军人的耻辱。大日本帝国的勇士,怎么可能被十六世纪的骑兵吓得魂飞胆丧!必须拉住他们,拉住他们一起为帝国玉碎。否则......

    下一个瞬间,他彻底解脱了。赵天龙策马从他身边冲过,刀锋横扫,砍掉半个肮脏的头颅。

    张松龄、郑小宝、小邹、巴图.......,游击队的骑兵们依次策马跳过战壕。没空追杀那些逃命的鬼子,已经吓破了胆子的家伙,不值得他们lang费时间。在赵天龙的带领下,整个骑兵队伍向前继续冲了几十米,紧贴着第二道战壕画出一条完美的弧线,调整方向,沿着山坡急冲而下。刀锋所指,正是儿玉末次头顶。

    依旧是一条斜线,从战壕内环切向外环,地势由高向低。战马的速度瞬间加快了两倍,声势宛若一道洪流。正在拼命组织士兵向东南角移动,试图重新堵住缺口的儿玉末次瞬间就被吓呆了,一道寒气从脑门直扑脚底。

    “调转枪口!调转枪口,给我挡住,给我挡住他们!”他听见一个变了调的声音,却不清楚是否发于自己的嗓子。他掏出王八盒子朝着马队不停地开火,却不知道子弹最后落在了何处。他看到那匹黄膘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嘴里喊出的命令也越语无伦次,“小林君,大仓君,赶紧给我上。赶紧把一二中队全拉过来!不要再管前面了,骑兵,中国骑兵从身后杀过来了.....”

    只有三两个乌眉灶眼的鬼子兵从浓重的硝烟后钻出来,抱着三八大盖儿,朝骑兵慌乱地开火。战壕里的其余小鬼子都好像蒸发了一般,根本不做任何响应。眼看着马队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儿玉末次顾不得维持军官形象,丢下王八盒子,扭头冲着身后狂呼,“。小林,大仓,秋田,你们几个该死的蠢货.......”

    忽然间,他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整个人如同木桩般,呆立不动。不是几个小队长不肯响应他的命令,而是正东方的战壕前,已经涌入了数不清的九十三团士兵。每个人都拎着一把雪亮的中国式大刀,看到敌人,不管对方是投降还是顽抗,手起刀落....

    匕首!先前躲在灌木丛后,被他当作中**队前锋那支队伍杀上来了。在他儿玉末次的全部注意力被骑兵所吸引时,直接冲进了第一道战壕。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汉子,浑身上下染满鲜血,刀锋过处,没有一合之将。

    “板载!”儿玉末次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抽出指挥刀,徒步向此人冲了过去。这一战已经输得毫无悬念了,儿玉中队全军覆没已成定局。但是,他却不能侮辱自己的光荣血脉,儿玉家族以白刃战成名,他的男人也必将以白刃战走向人生的终点。

    “板个狗屁!”赵天龙纵马冲过,手臂斜兜,海底捞月。从背后一刀撩飞儿玉末次的脑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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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介绍:
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