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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一上)

    无头的尸体向前继续跑了两三步,才一个踉跄栽倒。人血从脖颈处喷出半米远,淋了正准备提刀接战的九十三团团长老祁满身都是。

    “你.....”原本已经将儿玉末次的人头视为囊中之物的老祁愣了愣,冲着赵天龙双眉倒竖,怒目圆睁。在九十三团,可没人敢跟他这个团长抢功。特别是在敌将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之时,做下属的更应该自觉避让,免得扫了长官的兴。

    “小子,你们队长没教过你规矩么?”跟在老祁身边的十几名精锐也诧异停住脚步,斥责的话脱口而出。敢跟团长大人抢功劳,黑大个真是太没大没小了。他们游击队攻击力虽然强,但说到底还是一群土老冒,居然连长幼尊卑都不懂!

    “那边还有!”赵天龙用刀尖朝战壕里边指了指,迅速拨转马头。在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的前后夹击下,小鬼子兵败如山倒。再不赶紧去追,恐怕连一个敌人都捞不到了。

    这一下,可是彻底犯了众怒。团长身边的敢死队员们气得两眼发黑,指着他的背影大声指责,“姓赵的,你小子给我站住!”

    “姓赵的,你还敢接着抢?!两位长官当初在会上说好的,你们骑兵只管撕开阵地......”

    “行了,别给老子丢人了!”团长老祁又羞又气,抬起脚来,将叫嚷声最大的那个人踹了个趔趄。随即,又转过身,冲着赵天龙的背影笑着摇头,“人家本来也不是我手下的兵,当然不需要把我这个狗屁团长大人放在眼里!不过,这小子真他娘的够横,也够狂,是一块猛将的料子!有他在,也怪不得张胖子只带着六十来号人,就敢主动请缨打主攻!”

    “骄兵悍将!”周围有人不服,喘着粗气小声嘀咕。

    “那也是因为人家有骄傲的本钱!!”团长老祁大声替赵天龙反驳了一句,,随即又冲着众**声喝骂,“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抢!再不动手,你们他娘的就连口汤都喝不上了!”转过头,他冲着身边的弟兄大声呵斥,声音里充满了对赵天龙的欣赏。

    “是!”九十三团的弟兄们答应一声,拎起大刀,顺着战壕继续追砍小鬼子。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但对付躲进坑道里的敌人,却有些力不从心。而他们,刚好能赶在游击队员们跳下战马之前,干掉最后一伙漏网之鱼。让土八路也好见识见识,当年长城之上砍得小鬼子魂飞胆丧的破锋八刀!(注1)战壕里的小鬼子们先前为了提前封堵游击队的去路,早已经跑乱了建制。此刻又亲眼看到儿玉末次被杀,更是慌作一团。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被拎着大刀的晋绥军士兵像杀猪宰羊般一个接一个砍倒,一个接一个变成无头尸体。

    “不要慌,为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鬼子小队长足利将自己身边的几个人收拢起来,试图跟对手拼个鱼死网破。郑小宝骑着战马飞快地从战壕边缘跑过,腕子一抖,丢下一枚冒着烟儿的晋造手榴弹。“轰隆!”爆炸声夹着泥土冲天而起,鬼子临时组成的小团伙四分五裂。迎面冲过来的九十三团弟兄迅速举起大刀,一刀一个,将被手榴弹炸得晕晕乎乎的鬼子兵们砍翻在战壕当中。

    “てんのうばんさい!”两名鬼子兵顺着交通沟往后溜,却被游击队的骑兵从地面上给都截了回来。他们嘴里发出绝望的呐喊,背靠着背,刺刀上下比划。几名九十三团的弟兄从前后两个方向冲进交通沟,转眼间,将他们切成了碎片。(注2)“てんのうばんさい!”又一名鬼子兵被九十三团敢死队追得走投无路,背靠着防炮洞转过身,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左格右挡!“去死!”几柄大刀同时劈落,将他的尸体和步枪一道劈成了数截。

    一名鬼子军官见势不妙,翻出战壕,撒腿儿向山下跑去。萝卜腿才迈出了十来步,两名游击队员旋风般追上,一左一右,用马刀结束了他的狗命。

    “杀鬼子!”拎着大刀九十三团士兵不甘心地喊了一声,沿着战壕,继续追亡逐北。

    “送小鬼子回老家!”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策马沿战壕两侧堵截,专门追砍那些跳出地面的逃命者。

    仿佛事先约好了一般,无论地面上的猎物如何稀少,游击队员们都不下马进入战壕。而九十三团的弟兄也主动回报对方的善意,只要小鬼子跳上地面,就立刻停止砍杀。兄弟双方一上一下,沿着内外两道战壕快速搜捡,见到负隅顽抗的鬼子兵就一通乱刀,见到跪地投降的鬼子兵,也是一通乱刀。将早已失去了士气的鬼子兵们砍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嘶——!”透过望远镜,黑石游击队政委方国强看到一名双手抱头请求投降的鬼子兵,被游击队员们毫不犹豫地砍翻,忍不住轻轻皱眉。

    这可是违反了日内瓦公约的行为!并且有损于八路军的光辉形象!按公约规定,凡是主动放弃抵抗的敌人皆属于战俘,胜利者应该保证他们的性命安全。(注3)转头看到身边阵地中正在跳跃欢呼的炮兵,他又耸耸了肩膀,悄悄地扣上了望远镜的盖子。儿玉中队拒不投降,所部官兵被遭受了严重损失的九十三团全部砍死在阵地上。嗯,报告这么写就没问题了!弟兄们就要回来了,得赶紧去伙房那边给他安排一顿好吃的犒劳犒劳。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自己去办,哪来的闲工夫继续端着望远镜看热闹?!

    注1:破锋八刀,当年中**人根据戚家军的刀法,精炼出来的杀敌之术。非但西北军擅长,东北军和晋军的一部分,也都进行过专门训练。长城抗战中,晋绥军三十九团在怀柔一带,就曾经以大刀与鬼子进行过肉搏战,力保阵地不失去。

    注2:天皇万岁,二战时鬼子兵在死前,常喊的口号。

    注3:日内瓦公约,文中指的是日内瓦第二公约关于战俘的部分,一九二九年通过。

第三章 风云 中)

    第三章风云(一中)

    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国强就没有继续留在观测台上的必要了。将望远镜从胸前摘下来朝哨兵手里一塞,顺便请他替自己向孙连长说声谢谢,转过身,拔腿就走!

    还没等双脚接触地面儿,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方长官,您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不看了,小鬼子还没杀干净呢!”

    方国强诧异地扭头,刚好看见一张圆圆的面孔。是九十三团参谋邵雍,昨夜开会时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身材胖得像个发面馒头般,让人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忘掉。

    “哦,邵参谋啊!吓了我一跳。不看了,不看了,反正小鬼子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了,没啥看头了!”一边揣摩着对方的来意,方国强一边笑着回应。“我赶紧回去给弟兄们张罗一口热乎饭吃,早晨出发得得急,他们就啃了几块干奶酪!”

    “方长官这就见外了不是!”闻听此言,邵雍立刻就大声抗议了起来,伸手扯住方国强的衣袖,死活不肯松开,“弟兄们在前面舍生忘死,我们九十三团还能连饭都不管他们一口?不用你忙活,伙房那边早就开始宰羊了。今天你们黑石游击队上下,包括昨天晚上刚刚到的新兵,全都留下吃庆功宴!没喝趴下之前,谁都不准离开!”

    “这.....?”方国强有些受不了对方的热情,连连摇头,“这样不太好吧!上百号人呢!况且你们祁团长说不定等会儿还有别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情?什么事情比给弟兄们庆功重要?!”邵雍用力挥了下胳膊,将方国强的话打断。随即又快速将后者的衣角攥了个死死,仿佛自己一松手对方就要飞走般,“不能走,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回头我们团长非收拾我不可!”

    “是啊,方长官,你可不能连庆功酒不喝就走掉!”炮连连长孙云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大声帮邵胖子留客,“今天这仗,多亏了你们游击队了!要不是你们张队长带领骑兵敲烂了小鬼子的铁桶阵,还不知道多少弟兄要躺在前面的那道山坡上呢!”

    “是啊,是啊,这一仗能打赢,你们游击队当居首功!”邵胖子拉着方国强的手,赞颂的话语像黄河决了口子一般滔滔不绝,“昨天我们九十三团打了一整天,都没能把小鬼子的阵地拿下来。你们游击队的骑兵只花了十分钟不到,就把儿玉末次的军旗给砍翻了!邵某人自问打过的仗也不少了,像这么干脆利落的打法,这辈子却是第一次!”

    “一分四十秒!”孙云起在旁边大声纠正,“前面五分钟是炮火覆盖和疑兵分散鬼子注意力。骑兵从出场到攻入小鬼子阵地,只用了一分四十来秒!剩下的时间,就是追着小鬼子砍脑袋了。啧啧,真他娘的过瘾啊。我在这边用炮镜看着,都恨不得自己飞过去跟他们一道杀个痛快!”

    “是祁团长上去的及时!要不是他带领敢死队从正面及时杀了上去,光凭着游击队的骑兵,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小鬼子消灭干净!”被两人夸得非常不好意思,方国强赶紧摆着手谦虚。心里头,却像喝了几百斤蜂蜜般,连血液都变成甜的。

    两分钟不到!从张胖子带队杀出到赵天龙的战马冲破小鬼子防线,,总计用时两分钟不到!作为这支队伍的一员,方国强没理由不为弟兄们感到骄傲!更何况游击队付出的代价是出人意料的小!包括他方国强在内,几乎所有人原本都以为,即便能成功突入小鬼子阵地,游击队恐怕自己也要被打成一支残兵。谁曾经预料到,张胖子居然想出了用战马当移动掩体的主意,只付出伤亡十几人的代价,就创造一场辉煌的胜利。

    肯定不会超过十五人,刚才透过高倍望远镜,方国强已经将那些继续在马背上追着小鬼子砍的身影数了个清楚。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游击队的精华,有他们在,即便眼下遇到再多的困难,也不足为惧。只要得到相对稳定的物资供应和几个月的休整时间,以这些百战精英为骨干,很快,就能再度令黑石游击队恢复全盛时期的规模。并且在战斗力方面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正豪气干云地想着,又听见胖参谋邵雍大声说道:“祁团长能带着敢死队及时杀上去,还不是因为骑兵弟兄先打乱了小鬼子的阵脚?!所以,这顿酒啊,咱们一定得喝!喝完了我还得向方长官讨教讨教,你们八路军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培养出如此厉害的一支骑兵来?!”

    “是啊!我记得有人还跟我说过,骑兵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了呢!”孙云起回头朝战场方向看了几眼,一边摇头一边继续大拍游击队马屁,“回头我就让他过来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骑兵!让攻击力这样强大的骑兵退出舞台,扯淡。除非当官的脑袋被驴踢过!”

    “那是西方目前流行的一种军事观点!”提到军事理论,方国强头脑又迅速从醉酒状态恢复正常。笑了笑,低声解释,“我想,这种军事观点出现的原因是,西方国家已经实现了半机械化,有足够的坦克来完成冲锋!而在东方,特别是在我们这种工业制造能力严重落后的国家,骑兵短时间内还能发挥非常大的作用!如果能得到炮兵和步兵的全力配合.......”

    后半段话,是他自己刚刚总结出来的。依据就是眼前这场短促而又激烈的歼灭战。邵参谋和孙云起听在了耳朵里,眼神登时又是一亮。点着头低声附和道:“是啊!只要大炮跟得上,骑兵的攻击力,丝毫不亚于小鬼子的坦克车!”

    “有什么粮食做什么饭。咱们这边既没有那么多公路,又造不出足够的汽车和坦克。当然骑兵的天下!早先大伙都没想到这一点,光跟着书本瞎嚷嚷了。现在看来,尽信书不如无书!”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一下)

    三人都算是半个科班出身,谈起战术方面的话题来,彼此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进。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根据今天早晨的战斗情况,总结出一大堆关于新式骑兵作战的大道理。

    骑兵的确是落后于时代的兵种,早晚会被摩托化和机械化部队所取代。这是眼下全世界都公认的军事理论,方国强、孙云起和邵雍三人既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去推翻。但是,三人却一致认为,在东方战场,特别是在土地相对开阔,工业极度落后的草原上,短时间内,骑兵的优势地位依旧无法取代。特别是在进攻一方的火炮完全压制住了敌人火炮和机枪之后,骑兵速度和攻击力,更是防守一方的梦魇。

    即便是最优秀的射手,也不能保证首发即能命中三百米外高速移动的目标。而高速冲刺的战马掠过这三百米的距离,却只需要二十几秒。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的步枪来说,二十秒的时间,只够射手将弹仓内的子弹全部打完,绝对没有机会再重新装填第二次。这也就意味着,只要防御一方的士兵枪法稍差一些,或者配合不够默契,在骑兵发起冲锋的瞬间,战斗的输赢便已经毫无悬念!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可以在阵地前拉铁丝网,或者专门进行传统的排枪齐射训练!”分析完骑兵的优势,胖参谋邵雍又主动变换角色,从防御一方寻找应对之策。

    “人家骑兵兄弟就那么傻啊,看到你阵地上架了铁丝网,还不顾一切向前冲。人家不会先用小钢炮把铁丝网掀翻掉么?况且如果不是恰巧在营地附近的话,谁行军时会把铁丝网随身带着?!”孙云起撇撇嘴,不屑地反驳。

    “那骑兵可不可能天天带着大炮一起行军呢,你怎么不说说?!”邵雍用眼皮夹了他一下,冷笑着回应。

    眼看着二人就要争执起来,方国强赶紧出头替双方打圆场,“嗨,咱们说得不都是最理想情况么?真正战斗中,肯定还有许多事先没预料到的因素。不过总体来说,如果能得到步兵和炮兵的全力配合,用骑兵对付小鬼子,会让战斗结束的时间提前许多就是!”

    “对,关键还是友军的配合!在当前的情况下,骑兵不是落伍了,而是已经不适合作为单独作战的兵种存在!”胖参谋邵雍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尾随而上,敲砖钉脚。

    “那坦克不也一样么。没有步兵在后边跟着,坦克就是一个移动的铁棺材!”孙云起倒是单纯地在考虑战术问题,兀自稀里糊涂地打岔。

    方国强笑了笑,没接邵参谋的招。而是顺着孙云起的话头,迅速将讨论的焦点转移到其他方面,“据说西方有一种坦克战术,已经不再强调步兵的跟进。不过,日本人的坦克性能相对差一些,可能暂时还适应不了这种新战术!”

    “是古德里安将军的坦克集群战术,以坦克和装甲车为核心进行大纵深突破,步兵和炮兵进行配合!而不是以前那种让坦克作为步兵进攻的掩体和火力提供者!”孙云起立刻大声附和,更本没察觉胖参谋邵雍在不停地拿白眼球翻自己。。。

    在“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前,国民政府一直试图参照德军的模式,整编自己旗下派系林立,战术指导思想也五花八门的各支部队。聘请了大量的德国顾问,军械也采用易货贸易的放式,大量向德国采购。虽然双方的合作因为日本人的抗议而最终破裂,但在国民革命军的中高级军官,特别是一些像孙云起这样的技术兵种的军官心里,德军的战术思想早已像野草一样生根发芽。此刻猛然从一名土八路干部嘴里听到熟悉的话题,立刻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拉着对方的手,从塞科特到隆美尔,再从闪电战到包封式攻击,把个邵参谋晾在了一边,干瞪眼却没有任何办法。(注1)三人中两个说,一个听,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昨夜开会的指挥部门口。里边留守的参谋们看到游击队的政治处主任来了,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众星捧月般将方国强给迎了进去。赞扬的话,不要钱般滔滔滚滚往外抛。有了先前跟邵胖子和孙连长两个打交道的经验,方国强也知道大伙之所以奉承自己是因为看上了骑兵所表现出来的惊人突击力,便强迫自己的内心尽量保持冷静,笑呵呵地跟众人东拉西扯。遇到关键问题要么装聋做哑,要么以自己刚刚上任,还不了解情况为由,将一切都朝张松龄身上推。

    一番周旋下来,也累了个满头大汗。好在没持续多久,九十三团的敢死队员和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就一道从战场上撤了下来。大伙的关注的焦点,迅速转向了团长祁威和游击大队长张松龄,才让方国强终于找到机会透了几口气,躲在角落里,再也不主动往人多的地方凑。

    只付出了极其轻微的代价,就完成了预期目标,九十三团团长祁威也非常兴奋。扯住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的胳膊,非要来个一醉方休不可。其他低级军官,则把纷纷目光转向转向了郑小宝、巴图等游击队的基层干部,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大套交情。就连方国强刚刚带过来的新兵,也有专人负责招待。洗脸水、热毛巾,还有香烟、清茶,一样样流水般送到大伙面前,令人受宠若惊!

    待大伙都洗漱完毕,换掉了沾着血迹的衣服,在卫生员的帮助下处理完身上的轻伤。团长老祁一声命令下去,立刻在营地内摆开了宴席。酒水、香烟,肉食、还有草原地区难得一见的进口马口铁铁盒子罐头,成手推车地往众人面前拉。宴会进行期间,还不停地有报务员跑来跑去,手里拿的全是各级长官发来的贺电,从新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第二战区北路军总司令傅作义,一直到中华民国国防最高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都在电报里对九十三团所取得的傲人战绩大加赞赏。特别是后者,可能出于鼓舞士气的考虑,居然直接在电报里宣布,按照每个人二百元的标准,奖励参战官兵五十万法币。并号召全国将士以九十三团为楷模,奋勇杀敌,早日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恢复华夏全部故土。

    国民政府这边兴高采烈,小鬼子那厢则是一片哀声。虽然此战国民革命军出动了一个甲种团,一个独立营和一个游击大队,围攻日军一个加强中队。双方总投入兵力对比高达十五比一,但儿玉中队只坚持了一昼夜就全军覆没的下场,还是在关东军总部内,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要知道,同样是跟晋绥军交手,早在中日战争初期,日方的一个大队,就敢向晋绥方的一个师,甚至一个军发起进攻,并且能打得后者节节败退,甚至丢盔卸甲。而短短两年半时间过后,当初弱旅居然就变成精锐之师,并且进攻意识如此之强烈,怎能不令人惊诧莫名?!是谁当初低估了傅作义部的战斗力?谁又该为儿玉中队的覆灭而承担责任?接下来的战斗该怎么办?去救援儿玉末次的军队,是继续扑上去对九十三团进行惩戒,还是立刻停下来,以免掉进傅作义部的圈套?!德王和李守信两个喜欢见风使舵的家伙,会不会因此而发生立场的动摇?!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指挥部门的举棋不定,很快就反应到了下面的部队中。几乎是倾巢而出的黑石寨驻军川田大队,通过中国政府的广播和关东军总部的电报,迅速得知了被救援目标已经不存在的消息。立刻掉头撤回了黑石城中。紧闭城门,以免自己成为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的下一个打击目标。与此同时,匆匆忙忙从伪满洲国兴安警备司令部赶过来的一支日军和两支伪军,也在途中停住了脚步,等待上司的战术调整。至于距离战场较近,这几天一直在做壁上观的蒙古地方贵族们,则偷偷地骑着马跑到了九十三团驻地,排着队等候团长老祁的召见,唯恐后者杀红了眼睛,跟自己老账新帐一起算!

    当这些消息被九十三团的政工干部有意识的当众“泄漏”出来之后,宴会的气氛,则迅速被推向了**。欢呼声一lang接着一lang,“驱逐日寇”口号声也,也在驻地上空响个不停。

    看看气氛已经被渲染得差不多了,团长老祁向邵雍等人使了个眼色,端着酒盏,笑呵呵地走向张松龄,“张队长,咱们俩再走一个!老哥我突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跟你商量商量!”

    “祁,祁团长太客气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张松龄大概是被灌过了量,说话时舌头有点木,口齿也不太清晰。

    “下一步,我想去抄德王的老家!不知道张队长有没有兴趣跟我走一趟?!”团长老祁迅速将一杯酒倒进肚子,然后端着空杯子向张松龄发出邀请!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二上)

    “去抄德王老家?!那可是在锡林郭勒,距咱们这儿有一千多里远?”张松龄自宴会开始就被一大堆人轮番敬酒,此刻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反应速度严重变慢,愣了愣,诧异地回应。

    “是啊!隔着一千多里路呢?!游击队的老营这边还一直被小鬼子盯着,一旦主力部队远离,恐怕很快就会被川田国昭抓到可趁之机!”方国强的警惕性原本就比较高,又在暗中加强了戒备。怕张松龄不小心上了别人的当,赶紧举起酒杯在旁边帮腔。

    “没关系!咱们可以先去把黑石城了的鬼子灭了,然后掉头去锡林郭勒!这样,就不怕小鬼子再窥探你的老营了!”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团长老祁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想都不想,就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那恐怕不容易!”张松龄被对方的豪言壮语弄得又是一愣,笑了笑,迟疑着解释,“驻守在黑石寨的日军虽然不像儿玉中队这般精锐,但毕竟是一个大队的规模。并且黑石寨的城墙是出了名的坚固,光凭着您老手中这四门山炮,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明显是不看好老祁团长的想法。后者的脸色立刻红了起来,眉头挑了挑了,大声追问,“恐怕什么?难道黑石寨的城墙还能挡住炮弹不成?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真有轰不塌的城墙?!”

    “用炸药包有可能,用苏制零九式山炮的话,恐怕真是白lang费炮弹!”张松龄又笑了笑,摇着头解释,“既然是黑石寨,城墙当然是石头做的。那种纯黑色的石头,应该归于大理石类,非常结实。子弹打在上面,只能留下一道白印儿。如果用大炮轰的话,恐怕你得拿一百零五口径的德国货才行!”(注1)“如果咱们进攻黑石寨,兴安警备司令部的鬼子和伪军,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万一做成了一锅夹生饭,咱们再想平安撤离,就比较困难了!”方国强则从战略高度,分析老祁先前想法中的疏漏。九十三团虽然在东蒙草原上算得上是一支规模巨大的武装力量,但与黑石游击队一样面临着距离自家大后方太远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打一些短促而激烈的遭遇战和伏击战没什么问题,但是万一打成了胶着战,便有可能被四面八方赶过来的敌军困住。到时候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彻底易位,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咱们这次虽然全歼了儿玉中队,自己损失也不小!立刻就去强攻黑石城,恐怕很难收到理想结果!”不但是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表示了反对,九十三团当中,也有一些军官非常不看好老祁的设想,纷纷走过来,低声劝告。

    还有一些中级军官则理智的保持了沉默。在他们的印象中,自家团长老祁从来就不是个为了虚名就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莽汉。既然后者今天突然提出来要灭了黑石寨里的鬼子,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或者是为了达成其他更长远的目的。大伙的目光没有团长大人那么深邃,就继续喝酒吃菜便是,没必要凑过去给他老人家添乱。

    唯一坚定不移地跳起来向老祁表示支持的只有胖参谋邵雍,只见他挥舞着厚厚的手掌,声嘶力竭,“打!不打打试试,怎么知道打不下来?!大不了打到一半儿转身走人就是,至少能把川田国昭给吓个半死!”

    然而战争毕竟不是儿戏,不能为了一时意气之争而罔顾现实。发现只有邵参谋一个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团长老祁的头脑迅速恢复了冷静。皱了皱眉,低声说道:“既然大伙都觉得强攻黑石寨有困难,那就先让川田国昭再嚣张几天就是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张队长能考虑一下我先前的提议。至于你们游击的老营这边,我可以考虑让周黑碳把他的队伍移动到附近,与你们组成犄角之势,在留下一个连来打着九十三团的旗号作为疑兵。这样的话,川田国昭弄不清咱们这边的真实情况,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主动发起进攻!”

    “是啊!跟我们一起去掏德王老窝去吧!你们游击队的骑兵这么强,留下来守家实在太lang费了!”

    “去吧,张队长。咱们再合作一次,给德王一个惊喜!”同桌的其他九十三团军官也纷纷起身,高举起着酒杯等着张松龄,准备跟他痛饮定盟酒。

    “这个......”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下,张松龄身体慢慢开始发热。像今天这种酣畅淋漓的战斗,他巴不得能再来无数次。然而,此刻黑石游击队的骑兵全加起来,也不过是半个连的规模。而九十三团却是刚刚晋升的甲种团,总兵力账面数字高达两千五。带着两千五百多弟兄却眼巴巴地求着跟六十多名骑兵组成联军,无论从哪种角度看,这件事都不太正常。

    正当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婉转地回绝对方之时,先前一直在暗示他提高警惕的方国强忽然笑了笑,大声说道:“张队,既然祁团长这么看得上咱们游击队,我觉得你不妨就带着大伙一道去长长见识。不过......”

    顿了顿,他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着重强调:“不过我们得先向军分区发电报请示一下,不能擅自做决定!”

    “当然,当然!”没想到先前自己认为比较难对付的方国强反而先松了口,团长老祁喜出望外,立刻连声答应,“咱们都是当兵的,军中的规矩当然不能含糊。你们带电台了么?没有带的话,就用我们九十三团的。吃完饭后,立刻就可以去给你们的上头发报请示!”

    “其实也就是在领导那边备个案,我们八路军的事情大伙也清楚,只要是打小鬼子,领导们肯定会全力支持!”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踢张松龄的后脚跟儿,方国强继续大包大揽。

    “是啊!只要行动计划合理,上级领导肯定会给与支持!”张松龄虽然不清楚方国强的为什么突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却依旧给与了后者最大可能程度的配合。“不过.....”

    “不过什么?!张队长这边还有什么难处,不妨直接说出来!能解决的,我们九十三团绝对会全力帮忙解决!”团长老祁被张松龄话只说一半的行径弄得心脏直抽搐,强压住将对方按在墙上痛打一顿的冲动,大声催促。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特别对贵部来说,解决起来更是轻而易举!”张松龄讪讪地挠了一下头皮,性格中受父辈影响的一面立刻暴露无遗,“我们这次来,没带那么多粮食和弹药。恐怕支撑不起下一场战斗。另外.....”

    “粮食供应和我们九十三团同样标准,按人头算,你直接报个数字就行。弹药也是一样!”老祁豪气地一挥胳膊,大声打断,“还有这两天的缴获,两家三七分。你们游击队拿三,我们拿七。以后的战斗也是一样!!”

    “那我就先谢过祁团长的厚爱了!”张松龄赶紧笑着朝老祁拱手,像做买卖一样把“口头合同”敲砖钉脚。“不瞒您说,新来的弟兄,还没领到枪呢!这回,终于不用我再头疼了!”

    “有什么好谢的。你们游击队今天出了大力,自然应该在缴获中拿走一份!”刚刚升了甲种团,老祁有点财大气粗,根本不屑跟张松龄锱铢必较,“另外,我再送你五挺转盘子机枪。加强一下你麾下骑兵的火力!”(注2)张松龄却表现得越来越像个小商贩,继续厚着脸皮跟他讨价还价,“那种机枪的弹药比较难找,祁团长真的照顾我们的话,能不能换成九七式迫击炮和掷弹筒!”

    “九七式我手里也没几门!”老祁有点儿无法适应他突然暴露出来的小家子气,皱了皱眉头,低声回应,“不过,先给你挤出两门来应该没问题。剩下三门,我给你用掷弹筒凑。两个掷弹筒顶一门九七式,你看行不行?!”

    “没问题,我这里先谢过了!”张松龄立刻举起杯子,将里边的酒水一饮而尽。

    九十三团的军官们赶紧都陪着干了一杯,庆贺协议达成。然后让勤务兵帮忙将酒斟满,继续围着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个把酒言欢。一顿庆功宴吃得好生痛快,直到太阳西下,才意犹未尽地宣告结束,各自踉踉跄跄地回到帐篷里休息。

    游击队的营地和九十三团的营地没混在一处,所以大伙需要走的路比较远。被料峭的寒风迎面一吹,张松龄的大脑迅速恢复了思考能力。扭头看了一眼同样满脸疑惑的赵天龙,然后悄悄放慢了脚步,拉着方国强的衣袖低声询问,“大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刚才竟暗示我先把老祁的要求答应下来?!”

    “去年冬天,傅作义率部潜行四百余里,突然拿下了包头,然后又主动撤离!狠狠抽了小鬼子一个大耳光!”方国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笑了笑,满脸神秘地说道。

    那是发生在去年十二月中下旬的事情,因为战果显赫,曾经被国共双方都当作重点宣传对象。所以在张松龄心中,对包头大捷一点儿都不陌生。但包头的位于蒙古草原西部的黄河大拐弯处,距离黑石寨这边足有两千多百里远。他实在看不出傅作义部所取得包头大捷,跟自己这边有什么必然联系。

    但是方国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犹如醍醐灌顶,“日本鬼子把此战视为奇耻大辱,开春后,即展开了大规模报复。调集了上千辆汽车,几十辆坦克,还有大批的飞机,从天空地面同时发起进攻。兵锋直指傅作义将军的老营五原城!这时候,九十三团没有星夜回援,却一脑袋扎到东蒙这边,难道他们的目的还不很清楚么?!”

    “围魏救赵,很典型的围魏救赵之策!”即便没读过任何军校,赵天龙立刻想清楚了九十三团的真实目的。消灭儿玉中队,恐怕原本不在九十三团的计划之内。只不过双方迎面碰上了,九十三团就顺手而为。然而他们此番东进的真正目的,却既不是为了对付儿玉末次,也不是为了打黑石城的主意。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德王的老家,锡林郭勒草原上的贝子庙地区。眼下德王手中的几个蒙古骑兵师都跟在小鬼子身后去进攻五原,贝子庙地区的防御力量脆弱得如同一张草纸。九十三团突然杀过去,肯定能将那里捅出个巨大的窟窿。

    老巢是德王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把老巢丢了,他的财源和兵源,就都会迅速面临枯竭的局面。所谓蒙疆联合自治政府内部,便会有大把的人盯上他的位置,随时准备取而代之。

    所以只要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一师九十三团的旗号在锡林郭勒草原上一亮,哪怕攻不进贝子庙地区,德王也不得不从前线抽调大批兵力星夜回头补窟窿。伪蒙古骑兵的军心,也会因为突然发生的变故而受到严重打击。届时,傅作义将军只要瞅准日伪军的薄弱环节狠狠给上几下,小鬼子的春季攻势,立刻土崩瓦解!

    毕竟刚刚从军分区下来,方国强掌握的信息远比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多,看问题也更加全面,“九十三团的确企图将咱们游击队纳入旗下,经历的今天的战斗之后,恐怕对咱们的骑兵,更是念念不忘。但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不在于游击队。与围魏救赵这个战略目标相比,恐怕吞并游击队,更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所以我认为,咱们不妨化被动为主动,积极配合九十三团闪击贝子庙的作战计划。用自己在战斗中的表现,赢得他们真正的尊敬,进而促使他们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注1:德制一百零五口径大炮。即lefh18,口径一百零五,重两吨,为轻型榴弹炮。可以用马拖着前行。国民革命军嫡系部队中曾经装备过一批,在淞沪战役和长沙会战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注2:转盘子机枪,即前文提到过的捷格加廖夫轻机枪,因为弹仓为盘形而得名。1927年定型,在抗战初期随着援华物资流入中国。国民革命军中一些部队曾经大量装备。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二下)

    “嗯——!”张松龄低声沉吟,有一点点惊诧,同时也有一点点失落。惊诧的是方国强看问题时所站角度之高,失落的则是,自己这两年来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黑石寨一隅,很少甚至基本上没有时间把目光朝外边的世界挪一挪。

    实话实说,对于方国强的到来,张松龄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欢迎。虽然他自己心里头也清楚,以自己区区只有几个月的党龄,根本不符合担任政委的条件。可是以前黑石游击队的军事和政治主官都是红胡子一身兼任的,到了自己之时,就一下子变成了两个人分工合作,实在有点儿让人心里头感觉别扭得慌。然而此时此刻,方国强的卓越表现,却又令他不得不艰难地在内心深处偷偷地承认,军分区那边给游击队派一个政委过来的决定,并没有小瞧自己。自己看问题的角度的确不如方国强全面,在政治方面的反应,与后者相比更是望尘莫及。

    “虽然傅作义将军已经被逼着跟咱们八路军划清了界限,但是在他有难的时候,咱们依旧应该雪中送炭。如此,才能显出咱们八路军的高风亮节。”方国强见他始终没有明确表态,还以为他是在担心队伍的安全。想了想,继续说道:“我觉得,眼下即便咱们不主动向上级请缨,察北军分区很快也会向各支部队下达作战指令,要求大伙主动出击,尽可能地牵制日寇和伪军,替傅作义部分担压力。而在整个晋察热辽的八路军各级部队都在不计前嫌地向北路军施以援手之时,傅作义麾下的人如果胆敢挑起武装摩擦,恐怕立刻就会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舆论的标靶。这个灾难性的后果,傅部当中无人承受得起。以傅将军的睿智,也不会容忍他麾下的军官们给他脸上抹黑!”(注1)这些道理,即便他不仔细分析,张松龄自己稍稍多花上一点儿时间,也能想得清楚。然而,眼下游击队元气尚未恢复,也是个不争的事实。这个节骨眼上大部分战士都转战于千里之外,老营的安全与山下与游击队有关的各类产业重建工作,必然会受到极大影响。

    “政委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张松龄点点头,迟疑着回应,“但是周黑碳的独立营能不能顶住川田大队的进攻,我没丝毫把握。你可能不了解,这支部队成立的时间非常短,无论是装备还是训练,与北路军的其他单位,差距都相当大!”

    “在临来之前,我在军分区那边做过一些功课,对周黑碳独立营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如果川田大队全力进攻的话,独立营肯定抵挡不住。”方国强微微一笑,低声回应,“但是,即便咱们游击队的全部主力都留守喇嘛沟,当川田大队倾巢而来时,恐怕也得先避其锋芒,再想方设法粉碎他的图谋吧!”

    这话说得是事实,却有点不讲究方式。赵天龙一听,就有些急了,先前积累的好感迅速降低。“这不一样!”挥动着缠满绷带的胳膊,他大声反驳,“咱们主力部队在,至少能掩住着非战斗人员和周围的百姓从容转移。而寄希望于周黑子的独立营,万一情况发生变化,恐怕会被小鬼子打个措手不及!”

    “我没说完全寄希望于独立营,另外,在必要时,一些坛坛罐罐可以丢下。”方国强看了他一眼,说话的语气依旧四平八稳,“主力部队与九十三团配合作战,短时间内,弹药和补给都不会出现问题。新来的战士,也能迅速适应战场氛围。并且,通过收编改造俘虏的伪军,咱们还可以不断壮大队伍!”

    “哪能说丢下就丢下,你可知道为了咱们游击队这点儿家底儿,胖子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再说了,粮草弹药都依靠九十三团供应,万一哪天人家不给了呢?!咱们还不得都活活饿死?!”

    “他们这样做,会令北路军成为众矢之的!”话头一下子又绕回了先前分析过的大局观方面,方国强多少有些不耐烦。将声音稍稍提高了些,再次重复。

    “吃人家最短,拿人家手短!”赵天龙知道他说得完全在理,却依旧不高兴地强调。

    张松龄不想这二人之间第一天碰面就出现矛盾,赶紧笑了笑,大声打圆场,“政委分析得很对,龙哥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我觉得吧,咱们最好平衡一下,别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怎么个平衡法?”方国强和赵天龙立刻同时放弃了争执,将目光转向他,低声追问。

    “跟九十三团合作的事情呢,今天就发电报向军分区请示。我估计军分区的反应会像方政委说得那样,全力支持并促成此次合作。”张松龄想了想,笑着回应,“然后咱们赶在出发之前,对老营的事情做个详细安排。一部分作坊暂时转到小王爷白音的名下,接受他的保护。另外一部分比较关键的,就搬到沙漠中的第二营地去。这样的话,即便将来跟九十三团的合作出现问题,咱们也不会完全受制于人!”

    “这个办法的确比较稳妥!”方国强略作沉吟,然后坦然表示赞同,“你是对的,咱们的确不该将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我先前有点过于掉以轻心了。咱们游击队名下的作坊很多么?都生产些什么东西?!”

    “非常多,并且在当地都是独一份儿!”没等张松龄回应,赵天龙抢先替他炫耀,“咱们作坊里产的毡子,是方圆几百里内最好的,连那些蒙古贵族都抢着买。还有香皂、肥皂、熟皮子,蜡烛,也都不愁销路。还有专门供应白音小王爷名下盐场的香草精,薄荷膏......”

    这些都是以游击队为主导建立起来的新兴产业,虽然规模都小得可怜,却实实在在地改变着周围百姓的谋生手段和生活品质,所以赵天龙一提起来,两只眼睛就开始放光。而政委方国强以前在冀中一带,虽然也接触过八路军的一些附属工厂和作坊。但是那些工厂与作坊都是单纯地为军工生产而存在,根本不涉及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用品。当地的游击队凭借抄没汉奸财产奸和农民们的积极支持,也能维持政策运作与生存。所以短时间内,他根本无法理解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对作坊的看重,更无法理解赵天龙为什么会以这些东西为荣?!

    赵天龙却一点儿也没看到方国强眼睛里的困惑,继续大声补充,“要不是去年被小鬼子大肆破坏了一次,今年,光那些作坊的分红,就能养活整个游击队。并且说不定还能盈余一部分,用来购买战马和武器,扩充队伍规模!”

    “分红?!”方国强又愣了愣,眼睛里的迷茫更深。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生别扭,难道游击队自己不从事生产,只管雇佣当地百姓,盘剥他们的劳动成果么?这样做.......

    嘴巴张了张,他又强迫自己暂时先别忙着发表意见。临来之前军分区司令员苏醒反复叮嘱过,黑石游击队的情况特殊,他这个政委没有完全融入队伍之前,不准武断地干涉游击队的内部运作,更不能做出影响队伍团结的事情。现在看来,苏司令员的一些叮嘱绝非无的放矢。所以他必须加倍谨慎小心,以免做出什么糊涂决定,辜负了领导们的期待。

    “行了!”看出了方国强脸色的不自然,张松龄笑着打断赵天龙的炫耀,“就知道瞎显摆!一看就是过惯了穷日子的!恨不能找找块猪油天天往嘴唇上擦。政委远道而来,又忙活了一整天,累都快累死了,哪有力气听你瞎吹!!”

    “我,我不是怕方政委不了解咱们则这边的具体情况么?!”赵天龙讪讪挠了下头皮,笑着辩解。

    “没事儿,我听着觉得挺新鲜的。以前无论在冀中老部队,还是在延安,都没听说过类似的情况!”方国强勉强笑了笑,低声表态。

    话虽然说得客气,眼睛里通红的血丝,却证明了他此刻的疲倦。张松龄见了,也笑了笑,低声说道:“有关游击队维持自身生存的方式和手段,我手中有一份详细的记录,明天早晨就可以拿给你。到时候,咱们可以根据军分区的最新指示,一起讨论游击队主力离开时,对这些产业的安排。今天就不细说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别没开始工作,就把自己给累跨掉!”

    “不瞒你说,我的脑子现在的确有点发懵!”方国强配合地打了个哈欠,笑着回应。

    三人又低声讨论了一下如何向军分区发电报请示的事情,然后在游击队的营地内分开,各自回各自的帐篷。赵天龙胳膊上受了一处贯穿伤,原本应该早点儿去睡。然而在半路上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他又突然停住脚步,转身追向了张松龄的背影。

    “有事么?有事情进去说吧!”仿佛猜到赵天龙会来追赶自己,张松龄头都没回,信手拉开临时大队部的门,笑着发出邀请。

    “有,有一点儿!”见好朋友好像已经猜到了自己心中所想,赵天龙的脸色一红,讪笑着回应,“但,但也可能是我自己多心了。你知道,我这人有时候喜欢钻牛角尖儿!”

    “是关于方政委?!”张松龄一边找杯子替自己和对方倒热水,一边继续笑着追问。

    “嗯!”赵天龙用力点头,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我,我有点儿不太喜欢他。这个人好像特别骄傲,处处都显得他自己如何高明。根本都不了解那些作坊对咱们的重要性,就先哇啦哇啦乱说一大通!”

    “哪有你说得那样差!”张松龄将陶瓷茶缸子重重朝赵天龙面前一顿,低声打断,“我说龙哥,你可别先忙着下结论!咱们游击队的一些情况,的确跟其他兄弟单位差异巨大。方政委初来乍到,一时无法适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人家看问题的角度,就是比咱俩全面,这一点,你不服气都不行!”

    “我不是不服气!”赵天龙抓起茶缸子狠狠灌了自己几口凉白开,然后抹着嘴巴低声强调,“他,他这个人算是有点儿眼光,这我承认。但他,怎么说呢,反正他说话和做事的方法都跟咱们老队长大不一样!让我觉得别扭,非常别扭!”

    “他才多大,怎么可能跟咱们老队长比?!”张松龄笑着喝了口水,然后低声劝解。他自己目前也不太适应方国强的做事风格,但是基本上已经认可了这位新政委的能力和水平。至于一些细节方面的磨合,只能依靠时间来解决。毕竟对方不是黑石游击队土生土长的干部,不能指望他一来就融进队伍。更何况再换个政委过来,极有可能比方国强还难磨合。毕竟后者跟他还算是老熟人,彼此间不是一无所知。

    “是啊,谁也不能跟咱们红爷比!”赵天龙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附和。在他心中,老队长红胡子的地位根本无人能够取代,包括张松龄,也只是老队长的衣钵传人而已,值得他辅佐与尊敬,却不能像老队长那样令他无条件地服从。

    “咱们说好了啊,你可不能故意给人家制造麻烦!”听出赵天龙话语里面浓重的失落感,张松龄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强调。

    “不会!”赵天龙咧了下嘴巴,笑着摇头,“我答应过红爷的!我说到做到!”

    仅仅是因为答应过红队么?张松龄又看了赵天龙一眼,借助窗口处昏暗的日光,他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凝重。有些话立刻无法再往深里头说了,酒意一点点从胃部向头上涌。外边的风也突然大了起来,春寒未尽,将几株过早探出地面的草芽儿冻得瑟瑟缩缩,满身白霜。

    注1:北路军,傅作义当时的官职是第二战区北路军总指挥,所以其麾下各部被统称为为北路军。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三上)

    寒风卷着单薄的水汽,穿透帐篷,将头顶上的电灯泡吹得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该死!”正借着灯光阅读电报的九十三团团长祁威低声诅咒了一句,将大红色的派克钢笔狠狠地拍在了杨木桌子上。(注1)“我这就去机修班那边问问,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连个灯泡都装不好!”正在帐篷角落里整理文件的邵参谋赶紧站起身,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一边迈动双腿往帐篷外跑。

    “回来!”团长老祁大声喝住了他,双眉紧皱,“风把电线吹松了,关那几个机修工什么事情?!该睡觉就赶紧睡觉去,你别总给老子添乱!”

    “哎,哎!”胖参谋邵雍马屁拍到马腿儿上,苦着脸,怏怏地回应。“我,我不是担心团长您的身体么?再说,灯这么晃,您也无法安心处理公务啊!”

    “让勤务兵把马灯点好了拿进来!电灯就关了吧,正好还能给发电机省点儿汽油!”团长老祁又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吩咐。

    “是!我这就去!要不您先闭上眼睛歇会儿?!我顺便再让伙房给您端碗醒酒汤来!”胖参谋邵雍答应着,满脸堆笑。

    团长老祁挥挥手,算作回应。然后将身体后仰,靠着椅子背儿闭上眼睛假寐。他不喜欢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但是却无法将此人从身边赶走。给连以上作战单位都配备专门的政工干部,是北路军的一大特色。如果不是为了缓和与阎司令长官的关系,此刻邵雍的头衔应该是政治处主任,而不是什么情报参谋。(注2)耳畔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下,然后又迅速从外边关得紧紧。肥头大耳的家伙虽然不招人待见,眼力架却非常好,非常懂得揣摩领导心思。不像他麾下那些老弟兄,大多数都是一根筋,除了打仗,其他什么都懒得懂!

    想到麾下那些老弟兄,他又忍不住轻轻地叹气。都是从自己当排长时就在一个战壕里头打滚的生死之交,这么多年互相扶持着走下来,彼此间的关系已经早已不再是简单的领导和下属。他们是他老祁的后盾与依仗,而他老祁,则是他们今后继续向上攀爬的绳索与扶手。他们仗打得英勇,在战场上表现出色,他老祁在师部那边,乃至傅长官面前说话就有底气。反过来,他老祁受到了上级领导的赏识,手下的老兄弟们也能继续跟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是一些老兄弟,今天在酒桌上的表现却无法令他满意。也许是因为他们反应太慢,跟不上自家团长的思路。也许是因为他们只是想做一个纯粹的军人,不想招惹政治上的是是非非。然而无论是上述两种情况当中的哪一种,他们未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恰当的支持。只有上头派下来的邵参谋,无论是出于溜须拍马也好,或是出于对当前北路军核心政策的感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个团长的身边。

    光懂得打仗的军人,不是一个好军人,至少不是一个好军官。时代不同了,对军官的要求也不一样了。如果再来几次像今天一样辉煌的胜利,他老祁的肩章,早晚会由红色变成金色。而到那时,老兄弟们里头,还有几个人能跟得上他前进的脚步?!如果他们都不能再继续跟他同时上进了,谁来继续为他老祁充当底气的来源?靠邵雍这种头脑极度聪明的后来者么?这种人,又怎么可能让他用着放心?又怎么可能赢得弟兄们的支持与拥戴?!

    麻烦,无法解决的麻烦。会打仗的偏偏不懂得政治,懂政治的偏偏又不会打仗?!九十三团一千好几百弟兄,怎么偏偏就找不出一个文武双全,又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来?你看看人家张胖子,也是一样的虎背熊腰,却不但能跳上马背冲锋陷阵,跳下马背后就立刻变成一个滚刀肉,谁也甭想算计到他。还有那个新来的方国强,说起话来冠冕堂皇,义正辞严,心里的算盘却噼里啪啦打得门清。还有,还有那个浑身上下头透着一股子傲气的赵天龙,表面上三棍子敲不出个屁来的老郑,也都不是好惹的茬。还有,甚至还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报务员“礼拜唐”,都和九十三团的报务员们不一样。被小鬼子蓄意破坏掉的汽车,经他之手一拆一凑,就变成了简易发电机。拉根线再吊上车头灯,指挥部里就被照得像白昼一般明亮。

    头顶上的电灯陡然亮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灭了。团长老祁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长身而起,右手直接按在了枪柄上,身体迅速贴向门口。外边的风继续呼呼啦啦的刮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除此之外,整个军营一片寂静。刚刚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战斗,弟兄们都累坏了。酒宴一结束就纷纷钻进了帐篷里休息,除了恰巧轮到今天晚上值班者,没有人再找借口四处走动。当然,更不会有人借酒撒风,偷偷跑到指挥部附近瞎晃悠。

    是风把电线彻底吹断了!侧着耳朵听了几十秒钟,团长老祁肯定地得出了结论。几乎与此同时,机灵的勤务兵们挑着玻璃罩马灯走了进来,先将灯光调到最亮。然后手脚麻利地在桌案边整理出一片空间,将两个用盖子扣着的陶瓷罐儿和一把勺子摆了上去。

    盖子掀开,露出里边精心烹制的汤水。一个是西红柿鸡蛋汤,另外一个则是糖浸大黄羹。都是团长老祁平素喜欢的口味,令他的精神登时一振,瞬间忘记了先前的烦恼。

    “团长,您要的醒酒汤好了!”情报参谋邵雍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里里外外透着亲近。“赶紧趁热喝了吧,保证能让肚子里边舒服!”

    “辛苦你们了!”老祁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踱回桌案边,慢慢坐了下去。勤务兵们第一次见到团长大人如此客气,讪讪地笑了笑,快步退出门外。参谋邵雍则借着收拾电报的由头,再度赖了下来,将身体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你还有别的事情?”团长老祁不习惯背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皱了皱眉,不高兴地追问。

    “噢,没,没什么大事!”邵雍胖胖的脸上立刻又堆满了笑,低声回答,“您先喝汤吧,喝完了汤,我再跟您汇报也来得及!”

    “现在就可以说,我听着呢!”团长老祁用勺子敲了一下罐子沿,沉声命令。

    “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胖参谋邵雍愣了愣,笑着解释,“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嗨,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游击队的那些骑兵战斗力很强,带兵的张胖子,也不是个庸手!”

    “废话,那还用你说。凡是脑袋上长着眼睛的,今天谁没看见?”团长老祁愈发觉得不满,回过头,目光如刀子在邵雍的胖脸上扫视,“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一点,别他娘的跟我绕弯子!!”

    “我听说,这支游击队在黑石寨一带,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原本的大队长姓王,是个前东北军连长。去年腊月刚刚病故,临终之前,将队伍交给了张胖子!”胖参谋邵雍点点头,说出来的话依旧云山雾罩。

    都不是什么新资料,既然有心将黑石游击队收归麾下,团长老祁也早就做过一番功课,充分了解这支部队的基本情况。轻轻皱了下眉,他没有给与任何评价。目光依旧落在邵雍的脸上,仿佛上面能随时开出一朵花来。

    被老祁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邵雍犹豫了一下,赶紧快速补充,“独立营的周黑碳曾经打过他们的主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弃了。消息传到师部后,才有人把上头的意思,悄悄地通知了您这边。”

    “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没等老祁催促,他又迅速补充,“我不是说您想捡别人的剩儿。我知道您看中的是这支骑兵的实力。如果把他们拉进咱们团,再给与充足的物资,用不了多久,就能搭起一个骑兵营的架子来!”

    后半句话,的确说中了老祁的心事,不由得他悚然动容。胖参谋邵雍却不給他掩饰的时间,嘴巴快得像打机关枪,“可是我觉得,您现在下手,已经来不及了。红胡子刚刚去世的时候,这支队伍失去了灵魂,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但是现在,新的灵魂人物已经形成,精、气、神三样,人家游击队一样不缺。您是想用武力强行解决也好,想用软刀子慢慢解决也罢,到头来恐怕都是一场空。与其将来落一身官司,不如现在就考虑清楚,跟他们好聚好散!”

    注1:大红色派克。派克笔的一款经典设计。以当时的售价,属于高档奢侈品。

    注2:傅作义参考八路军建制,在自家部队中采取的一大创举。他亲自兼任北路军政治部主任,政工干部一直下派到基层,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讲究官兵平等,支出公开。收到了非常好的成效,同时也为傅作义部日后彻底摆脱阎锡山的影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二章 风云 拢

    第二章风云(三下)

    “你说什么?好聚好散?!”团长老祁“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伸手去抓邵参谋的脖领子,“你让我跟谁好聚好散?!你他奶奶的想让我跟谁好聚好散!”

    “是您让我说的,是您让我说的!”参谋邵雍以与他自己身材完全不相符的敏捷躲开了老祁的必中一抓,躲到另外一张桌子后,来回晃动着身体大声提醒,“我只是不忍看您给自己给自己挖坑而已!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好心,好心个屁!”老祁连抓了几下没逮到邵胖子,隔着桌案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好心,你邵胖子要是有好心,这世界上就没阴险小人了!好心?!你他娘的先前在喝酒时跟我怎么说的?现在怎么又变成了另外一套说辞?!”

    “当时不是觉得您这个团长当得太孤单了,才出面支持你一下么?!”邵胖子继续向更远处躲了躲,满脸委屈地解释,“要不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身边却连一个支持者都没有,该多尴尬啊?!”

    “放屁!放你娘的狗屁!”团长老祁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咆哮声顺着窗口传出老远,“老子才不缺你这阴险小人帮忙掩饰呢!老子这辈子行得正,走得直,做事光明磊落.......”

    “刚依靠人家出力打败了小鬼子,转头就图谋人家的队伍,原来这也算光明磊落?!”邵胖子的嘟囔声音很低,却将团长老祁后半句话直接憋回了嗓子眼里。

    不同派系之间互相倾轧,同派系中实力强的队伍吞并实力差的,这些行为在国民革命军的嫡系和旁系中,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从没有人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更没有人为此大惊小怪。可是,它却着实与光明磊落扯不上半点关系。更无法被说得理直气壮!

    存在的,不一定就是合理的。潜规则之所以被成为潜规则,就是因为它们无论被怎么打扮,都上不得台面。看着眼前那张充满戏虐神色的脸,团长老祁忽然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阵乏力。这是整个九十三团里头唯一曾经公开表态支持过自己的人,而他的支持,却也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这个团长的颜面。至于其他弟兄,虽然谁都没有公开反对自己继续去打黑石游击队的主意,可大伙的沉默和逃避,已经足以证明他们的不屑。

    连这些曾经跟自己同生共死的老兄弟都不理解自己的行为,自己将来拿什么去收拢张胖子和赵天龙等人的心?!如果不能让那些骄傲的骑兵归心的话,自己即便用强力将他们纳入麾下,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而已,对九十三团根本起不到壮大作用,甚至有可能后果截然相反。

    “目前这种情况,如果您采取武力将他们吞并,肯定遭到举国上下的声讨,团里的弟兄们也会觉得您忘恩负义。而采用长时间潜移默化的手段,则未必能收到成效。毕竟这支骑兵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即便跟咱们关系走得再进,也是用两个脑袋思考,各想各的!”胖参谋邵雍的话从他胳膊够不到的安全位置传来,听上去似乎已经不那么讨厌。“与其明知道没有可能,却继续勉强而为,到头来只会令双方反目成仇。还不如换一种思路,请他们当老师,帮咱们九十三团从头开始建立起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骑兵来!”

    “从头开始,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的骑兵?”团长老祁愣了愣,追问的话脱口而出。自打听闻了黑石游击队所取得的那些骄人战绩之后,他就念念不忘要把这支骑兵拉到麾下。却从来未曾设想过,利用草原上马匹价格低廉的优势,九十三团完全可以自力更生。

    “是啊!”胖参谋邵雍点点头,非常自信地回应,“既然把他们拉过来,也免不了同床异梦。还不如借着这次合作的机会,请他们帮忙训练出一支骑兵来!这样做的好处是,第一,从一开始,队伍就会打上咱们九十三团的烙印。第二,咱们从乙种团晋级为甲种团后出现的兵员空额,也能迅速被填满!”

    草原上生活的蒙古人和汉人通常自幼就学骑马,几乎个个都是天生的骑兵料子。而通过向那些脚踏好几只船蒙古王爷“募捐”,战马的来源也不成为问题。至于军火,则更为简单。九十三团更换苏械之后,淘汰下来的大批汉阳造还没处安排,刚好拿给新兵们用。反正骑兵在进攻发起之后主要武器就是马刀,需要用到枪的时候原本就少,更没必要考虑性能是否出色的问题。

    顺着邵参谋提供的思路,越往下捋,团长老祁的眼神越明亮。先前心中累积的那些怒火也迅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由衷的赞赏,“嗯,你说得倒也是一种思路!不过,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咱们请黑石游击队当教官,他们真的不会藏私么?”

    “应该不会!以赵天龙和张胖子的骄傲性格,即便心中防着咱们,也不会使这种下作手段!”邵雍想了想,轻轻摇头。“并且要想发挥出轻骑兵的战斗力,并不光是靠着骑兵本身。大炮的火力压制,还有步兵的及时跟进,都缺一不可。而据我所知,不光是黑石游击队,甚至连他们头上的八路军察北军分区,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火炮。光凭着九七式和掷弹筒,他们不可能压制得住任何对手!”

    依旧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事实,但是由他嘴里一一说出来,却令团长老祁茅塞顿开。对啊?今天这场胜利也不光是骑兵的功劳,没有苏制零九式山炮开路,骑兵早就被日本人的机枪打成了一堆筛子了,根本不可能冲得如此轻松。而在大炮和机枪的支援下,九十三团新组建的骑兵营,只要训练程度能达到黑石游击队一半儿标准,战斗力已经非常可观了,甚至有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此,万一在赶走了小鬼子之后,曾经的师父和土地因为各自所持的政治立场发生武力冲突,九十三团只需要分分钟功夫,便能将黑石游击队灭得连渣都不剩半粒!

    想明白了此节,团长老祁心中最后一个疙瘩也迅速消融。隔着一张桌案,冲着参谋邵雍轻轻颔首,“的确,他们手中没有大炮,根本发挥不出骑兵的真正威力。你小子啊,不愧是傅长官看好的人,眼光就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太多了!”

    “我,我只是喜欢没事瞎琢磨!”胖参谋邵雍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讪讪地自谦。随即,又忍不住低声强调,“再说了,我既然担着个参谋的名头,怎么着也得替咱们九十三团多想想。要不然,哪天您老人家一巴掌把我拍回五原城去了,那叫我还怎么在熟人面前抬头啊?!”

    “不拍,不拍!”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幽怨之意,团长老祁笑呵呵地表态。“像你这样又有头脑,又有胆色的年青人,咱们九十三团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往回撵?!对了,关于跟游击队下一步合作,还有请他们帮忙组建骑兵的事情,你能不能尽快根据咱俩今晚的谈话整理出个章程来。趁着眼下双方之间这股子热乎劲还在,我也好跟张胖子谈!”

    “卑职,卑职整个晚上,一直忙活的就是这些!”胖参谋邵雍又讪讪笑了笑,干净利落地从一堆资料中,取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白纸,双手举到了老祁面前。“都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还请团长大人指点!”

    “哈哈,我说你怎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呢,原来是早有准备啊!”团长老祁大笑,接过对方的精心准备的草案,当场批阅。

    才粗粗看了几小段,他就豁然发现,自己以前真的小瞧了这位肥头大耳的情报参谋了。后者给出的哪是一份匆匆书写的草案啊,分明是一份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书。按照这个计划执行下去,不出半年,就会有一个营规模的精锐骑兵,战斗在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一师九十三团的旗帜下。纵横驰骋,锐不可当!

    “好,好!”一边用手指轻敲桌案,他一边大声赞赏,“到底是科班毕业的,肚子里就是有干货!明天我就拿着这个跟张胖子去谈,我看他还有什么办法从中继续捞便宜!”

    “团长,卑职,卑职还有个不情之请!”参谋邵雍慢慢绕过桌子,走到老祁身后,用十根胖胖的手指帮对方揉捏肩膀。

    一阵阵舒服的感觉从肩窝处传来,配合着眼前的计划书,令团长老祁的心情愈发舒畅。轻轻将计划书放在桌案上,他回过头,微笑着鼓励:“说吧!什么情不情的。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都可以考虑!”

    “公事!”胖参谋邵雍赶紧强调了一句,然后又讪讪地补充,“里边也带着那么一点点私心。我想,我想,如果咱们团组建骑兵营,能不能让我来牵这个头。我,今天看着张胖子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心里头,心里头真的羡慕得要死!”

    “你.......?”团长老祁诧异地看着对方,满脸难以置信。骑着战马冲锋陷阵的确看起来很威风,但被敌军用机枪打成马蜂窝的危险也成倍的增大。胖参谋邵雍乃正式科班毕业,并且早就已经进了傅作义将军的法眼,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根本没必要去第一线冒险,更没必要用性命去博这辈子的富贵功名。

    “请团长给卑职一个机会!”邵雍向后退了半步,挺直身体,端端正正向老祁敬了个军礼。平素嘻嘻哈哈的胖脸上,写满凝重。

    “你小子啊!”团长老祁先是摇头,然后收起笑容,起身还礼,“行!骑兵营就交给你小子了。如果半年之后还拉不上战场,老子就拿你是问!”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四上)

    “请团长静候佳音!”胖参谋邵雍挺胸拔背,大声回应。还没等老祁将还礼的手放下,他的脸上已经又堆起了平素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那人员和补给.......”

    “看上谁了,你直接拉单子,老子到下面各营里头给你去要!”团长老祁心情正好,想都没想,便大声答应,“除了武器之外,其他补给按照两个半步兵营的标准划拨。战马无论你是花钱去买,还是想办法去抢,老子都替你最后结账!其他也是一样,都由你这个营长全权负责!老子给你做后盾!!无论捅出了什么篓子,全都替你担着!”

    “是!谢谢团长”胖参谋邵雍这回算是彻底变成了邵营长,高兴手舞足蹈,两只小眼睛里乱冒星星。

    团长老祁的性子却远比他要稳重,笑了笑,重新从桌案上抓起计划书,用手指轻敲,“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人家答应帮忙训练队伍的基础上。你先别忙着瞎高兴,坐下来,咱们两个一条条梳理,争取第一次谈就把大体合作框架给确定下来!”

    “请团长放心,我相信游击队不会拒绝咱们!”空头骑兵营长邵雍自信慢慢地答应着,快步绕回老祁的对面,“据我了解,游击队的政委方国强新到任,对内部和外部的情况都是两眼一抹黑。与此同时,张胖子也不熟悉方国强的思路。他们两个人彼此都需要个适应过程。而这期间,是最容易被咱们找到机会见缝插针!”

    “你小子啊!”闻听此言,团长老祁忍不住再度轻轻摇头,“刚才是谁还跟我说,游击队已经有了新的灵魂来着?怎么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就变成找机会见缝插针了?!”

    “嘿嘿,不一样,不一样!”邵营长讪讪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回应,“收编他们是一回事,在他们身上捞点儿便宜是另外一回事。威胁不一样,引起的反弹也不一样!”。

    团长老祁又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收编人家变成了求人家当教官,这个弯子转得有点急,让他心里头很不舒服。但然而想到过不了太久,九十三团就即将拥有自己的骑兵了。心里边隐隐又有几分期待。骑兵啊,能随时得到火炮支援的骑兵!再跟小鬼子打起来,还愁撕不开他们的防线?!更关键的是,这支队伍会对自己,对九十三团忠心耿耿。毕竟他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不是从外边拐来或者抱来!

    兄弟两个坐在桌案旁,重新梳理整个计划书,完善里边的缺陷与漏洞。忙忙碌碌中,一整夜的时间就悄然过去。第二天清晨匆匆吃过早饭,便派了联络官专程去游击队那边请张松龄和方国强,一道商议今后的合作问题。

    事实也正如邵雍先前预测,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之间的配合,的确还没有形成默契。谈判中出现了好几处明显意见不一致的地方,却互相为了迁就对方,勉强达成了一致。邵雍和老祁利用了几次机会之后,也不为己甚,见好就收。因此只用了两个小时不到,有关黑石游击队和九十三团之间的合作草案,就已经顺利出笼!

    双方初步确定,下一步行动,依旧以国民革命军新三十一师九十三团为主导,八路军察北军分区黑石游击队做配合,联手打击东蒙草原上的日寇、伪军、土匪和拒绝为抗战大业提供支持的各类顽固势力。在合作期间,黑石游击队发挥自身特长,全力为九十三团打造一支随时能投入战斗的轻骑兵。而九十三团,则根据游击队目前的总兵力,为他们提供合作期间的各项补给。士兵的标准与九十三团自己的普通步兵相同,战马则根据草原上的季节变化随时调整。如果游击队的营地受到威胁,九十三团有义务出兵支援。而在与敌军交战之时,游击队也必须服从九十三团指挥部的一切合理命令,不得以任何借口推辞......

    如是种种,一共七大项二十二小项。其详细程度,恐怕在所有北路军与八路军的合作项目里,排得上前十。而其对北路军单方面的有利程度,恐怕也是数一数二。按照团长老祁暗中估算,自己在合作期间为黑石游击队提供的补给,顶多能满足该部的各项正常消耗,张胖子假如想再趁机扩充队伍,则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不过游击队方面也不是一无所得,就在合作草案达成的第二天,还没等上级部门的批复用电报传回来,九十三团、黑石游击队和周黑碳的独立营,就同时拔营起寨,在半路上合兵一处,浩浩荡荡朝着黑石寨扑了过去。

    驻守在黑石寨城内的川田大队岂肯示弱?发现中**队欺负到了自己头上,立刻倾巢而出,在距离黑石寨三十多里一个名叫百丈坡的地方,拉开架势,试图与对手一决雌雄。

    两军一经接触,战斗就立刻打成了白热化状态。九十三团凭借兵力优势,分成左中右三路,向日寇的防线展开强攻。川田国昭则采取两翼固守,中路迎击的策略,力求给进攻者当头一棒。敌我双方在总宽度不到十里的丘陵地段,各施本领,针锋相对。几处关键阵地反复易手,却是谁也无法将优势保持到最后,转眼间就被对方又扳平了局面,一切又得重头再来。

    关键时刻,却是九十三团的炮连率先打破僵局。根据赵天龙提供的周边地形信息,推测出日军炮兵阵地位置。隔着四千多米远,就是一通狂轰滥炸。其中有枚高爆弹恰巧砸在了日军存放炮弹的位置,只能“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晃了数晃,钢铁夹着烈焰来回横扫,将川田大队仅有的两门九二式连同周围的炮兵一并送上了西天。

    失去的炮兵的配合,战场上的形势登时变得对川田大队非常不利。尽管小鬼子们的训练程度远远超过了国民革命军战士,一次次反冲锋也打得非常勇敢。然而总兵力毕竟只有中方的一半儿,并且轻重机枪的配备数量,也远远少于全部换装了苏械的九十三团。打着打着,就从互有攻守变成了只守不攻,转眼间又变成了收缩防线,顽强防御。就在这个时候,小鬼子背后的黑石寨城头,也突然冒起了报警的浓烟。却是周黑碳独立营绕了个大圈子迂回到了川田大队的背后,趁机偷袭了小鬼子的老巢。

    为了避免老巢丢失,川田国昭只好留下大半个中队的伤兵负责断后,自己则带领其余人马掉头回援。跑了个上气不接下气,总算赶在留守黑石寨的伪军被周黑碳营迫降之前,杀到了城下。然而负责断后的那一百四十余名伤兵,则全成九十三团的刀下之鬼。

    一周之内接连取得了两场大胜,国民革命军三十一师九十三团却依旧不肯满足。居然追着川田大队的尾巴一路狂赶,直接杀到了黑石城外。将两个城门死死堵住,架起苏制零九式山炮直接朝城里头猛轰。

    有周黑碳和赵天龙这两个活地图在,飞跃城墙的炮弹,当然是一发不差地尽数砸到了城内的日本兵营里。把几代关东军“顾问”精心修建兵营,炸了个一片狼藉。指挥部倒塌,发电机失火,大功率收发报机全都变成了废铁。

    炸完了兵营,九十三团炮连的眼睛,又盯上了黑石寨的城墙。只可惜零九式山炮的威力还是不够强大,连续两次齐射砸上去,居然仅仅在城墙上留下了八个十几厘米深的弹坑,看上去虽然丑陋,却距离将城墙摧垮,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大炮轰不塌城墙,团长老祁就改用炸药包。派敢死队员顶着用门板和湿棉被做的土坦克,将大号炸药包一个接一个朝城墙根儿下堆。然而几声巨响之后,结果依旧令人无比失望。已经存在了不知多少年,最后又被东北军吴大舌头重新加固过的黑石城墙,在几十公斤黄色炸药的连番冲击下,依旧巍然不动。

    “奶奶的,真是邪了门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修这么结实的城墙干什么?!”九十三团的团长老祁气得破口大骂,把历代黑石寨城修建者的母亲问候了个遍。然而在川田大队的严防死守之下,他终究舍不得不惜任何代价展开强攻。堵在城门外反复展示了几番武力之后,留下周黑碳的独立营牵制城内的日军,九十三团自己则在当天深夜悄然开拔,与黑石游击队一道,星夜扑向了锡林郭勒,德王的老巢。

    周黑碳打仗向来爱动脑子,反复比较了独立营和城内日军残部的实力之后,确定自己这边依然处于劣势,干脆直接跟川田国昭玩起了疑兵之计。九十三团前脚刚一离开,他后脚立刻将独立营的大部分人马撤到了距离城墙二十里外。只在正对着前后两个城门口的位置各留了一个排的骑兵,每天不等天亮就扯开嗓子向城里的鬼子挑战,勒令川田国昭速速出城,再决雌雄。

    川田国昭哪里知道周黑碳的想法,偏偏手中的电报和发电设备又都毁于炮火,暂时无法跟外界进行通讯,当然也无从得知九十三团已经离开的事实。直到四天之后,周黑碳自己没胆子继续于黑石寨周围逗留了,将两支疑兵也连夜撤走。城内的大小鬼子们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用绳筐将黄胡子和他麾下的几名铁杆汉奸坠出城外,设法打探中**队的去向。但是城门却依旧紧闭着,唯恐九十三团再突然杀回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待黄胡子和他手下的徒子徒孙们确定了黑石寨周边百里之内已经没有任何中**队活动,时间已经又过去整整一个星期。在过去的一个星期当中,川田国昭一边提心掉胆的严加防备,一边想方设法从距离自己最近的几处“开拓团”征集发报设备和部件,努力恢复与关东军总部的通讯。好不容易跟关东军总部的大功率电台联系上了,也通过情报部门确定了黄胡子打探回来的消息真实无误。正准备通过电报向上头邀功,述说自己如何镇定指挥,以少击多,在黑石城下大败前来偷袭国民革命军。却被关东军总部抢先发来一份电报,不由分说地骂了狗血喷头。

    “......尔部见电报之后即刻出发,赶赴贝子庙,救援此地守军。如若无故拖延,导致战机耽误,必将严惩不贷!”电报最末,关东军总部的命令竟然露出了几分森然之意。令川田国昭憋在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瞬间达到了顶峰,脏话脱口而出:“八嘎!想要我去送死么?我偏偏不去!大不了回国去带预备役,至少能落个全尸!”

    将电报三下两下揉成纸团,重重地丢在了地上,川田国昭两只眼睛红得像夏天时的疯狗。救援贝子庙,救援贝子庙,隔着将近一千里的距离,难道让大伙插上翅膀飞过去么?且不说川田大队中没人会飞,即便整个川田大队都长了翅膀,在贝子庙一带等着他们的,也是国民革命军一个甲种团。全套装备都是苏械,比川田大队强出了不止一个档次,并且刚刚全歼了儿玉中队,士气正满得百分之百!

    “怎么回事?!”见川田国昭看都没请自己看就直接把关东军总部发来的电报当成废纸给丢掉了,作战参谋白川四郎皱了皱眉头,诧异的追问。

    “总部那边,有人嫌中国九十三团的战功不够显赫!”川田国昭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弯腰将电报捡起来,平摊开双手递给白川四郎,“白川君,你自己看,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居然叫咱们大队火速赶往贝子庙,去保护德王殿下的老巢。且不说来得来不及,即便咱们千里迢迢赶去了,也彻底累成了疲兵。除了让九十三团的功劳簿上再添一场胜利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这.......!”白川次郎继续皱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如果这封电报来自两周之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指责川田国昭胆小如鼠,心中没有半点儿军人的荣誉感。然而今天,川田大队刚刚被九十三团、独立营和黑石游击队三家联手折腾了个半死,士气低落,伤兵满营,拿什么去驰援德王老巢?就是川田国昭自己决定接受关东军总部的乱命,他白川次郎也得竭尽全力阻止此行。否则,等待他和川田国昭两人的,必然是“玉碎”的结局。

    “总部那边,恐怕有人在蓄意给咱们制造麻烦!”见白川次郎迟迟不肯附和自己,川田国昭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悲愤的口吻补充。“上一次儿玉中队玉碎,总部那边便有人认为是我救援不力。根本不顾他连两天时间都没坚持下来的事实!这一次,恐怕是算准了咱们根本无法及时赶到贝子庙,所以才故意给了这样一道军令,就等着看我如何承受耻辱!”

    “你不要这么悲观!接到救援命令的,肯定不止是咱们一路!”白川次郎看了川田国昭一眼,斟酌着安慰。对方的话肯定无凭无据,但也绝非空穴来风。日本帝国的陆军和海军内部,都有很多根深蒂固的将门世家。非但把持了军中很大部分上升通道,打击起不肯听话的同行来,也是毫不手软。

    前段时间阵亡的儿玉末次,恰恰是某个将门世家的子侄。虽然此人在儿玉家族中地位不高,但其所在的中队被打了个全军覆没,却等同于狠狠抽了儿玉家族的耳光。所以,无论从挽回颜面角度,还是展示肌肉的角度,儿玉家族都会动用其在关东军中的影响力做一些事情。他白川次郎背后有靠山不会在乎阴谋诡计,但是出身相对寒微的川田国昭,却极有可能成为儿玉家族的直接报复目标。

    这,就是大日本帝国的军方,其内部的腐朽没落之处,与中国的国民革命军其实半斤八两。之所以能在战争初期取得那么好的成绩,不过是因为武器比对方精良,准备也远比对方充分而已。

    如果战局还是像三七年末和三八年初那样,呈现一边倒趋势,军方内部人人有功劳可立,仗仗摧枯拉朽,自然是天下太平。而现实却与希望恰恰相反,随着四零年春季的到来,对华战争彻底地进入僵持阶段,帝**方其内部所隐藏的诸多问题,也就如同春天时的笋芽般,一个接一个地暴露了出来!

    “兴安警备队,黑龙江警备司令部,甚至德王自己麾下的部队,都可能接到类似命令,星夜回援!”虽然有些话的作用只是令对方宽心,儿玉末次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那么多支援军,随便到达一个,就能里应外合,彻底粉碎九十三团的图谋。而只要贝子庙不被九十三团攻破,咱们大队能不能及时赶到,都不再是问题!”

    “赶去送死么?”川田国昭根本不听同伙的安慰,咧了下嘴,无力地苦笑,“如果九十三团原本就准备围点打援呢?他们会以哪支援军为优先打击目标?!儿玉中队就是这样被他们盯上的,当时那么多支援军,却谁也没能赶过去把他给就救出来!”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五上)

    借口这东西,就像泥土里的石头,只要用心找,肯定就是能找到的。接连两支规模在一个中队左右的日寇掉进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联手挖下的陷阱之后,不光是川田大队的挽马大批“病死”,其他各路奉命驰援贝子庙的日伪军,也都纷纷遇到了不可抗拒的困难。要么春汛爆发冲断了道路,要么是遭遇沙尘天气无法辨认方向,要么是受到东北抗日联军的骚扰......林林总总,理由千奇百怪,结果却全都是一样,被“困”在半路上寸步难行!

    援军们认定了九十三团在围点打援,伪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徳穆楚克栋鲁普亲王可不敢打这种赌。锡林郭勒是他的“龙兴”之地,也是支撑他力压麾下大小汉奸蒙奸,继续做“蒙古帝国”白日梦的本钱。万一被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个捣个稀巴烂,即便最后保住的贝子庙,也会导致他的实力骤减。届时,什么绥西自治委员会委员长王英,什么晋北自治政府主席夏,什么察南自治委员会最高委员于品卿,以及手里掌握着兵权的大小诸侯们,都会纷纷掉过头来,将他连皮带骨分吃干净。包括他的老搭档李守信,都不可能落在别人后边!

    这是狼群规则,在塞外已经盛行了数千年。绝非一人之力能改变,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改变。哪怕他德王背后还有日本人撑腰,也无济于事。只要其他诸侯能将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和魄力,日本人绝对不在乎换一个人来当蒙疆自治政府的主席。反正日方需要的只是一个肯听话,肯配合他们掠夺塞外各类资源的傀儡,至于这个傀儡姓什么,到底是蒙古人还是汉人,他们其实并不在乎!

    所以无论是出于自保也罢,还是出于展示实力也罢,伪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徳穆楚克栋鲁普亲王都必须尽快恢复锡林郭勒草原的“安宁”。然而让他非常为难的是,眼下他的主子日本侵略者正于五原一带跟傅作义部打得难解难分。他的主要政治竞争对手,伪绥西自治委员会委员长王英已经抬着棺材,亲自到前线督战了,他这个所谓的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属于自己的兵力全部从前线调下去。况且,想要从前线调人也没那么容易,李守信直接负责的第一、二、三师,刚刚被日本人调整为靖安警备队,重装备被全部裁撤不说,交通工具也从战马变成了两条人腿。而名义上直辖于他麾下的第四、五、六、七、八、九师,指挥权却又完全被日本顾问控制,无论是他这个自治委员会主席,还是李守信这个蒙古军总司令,得不到日本人的首肯,都休想调动一兵一卒!(注1)见他急得吃不香睡不着满嘴血泡,参议府议长吴鹤龄找了个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低声劝道,“王爷您不要太着急了,其实这件事,日本人比您还急。咱们锡林郭勒盟,可是紧挨着外蒙。万一九十三团赖在那不走了,再勾结上东北抗联建立起一个什么东蒙抗日根据地,您看到时候抓瞎的是谁?!”(注2)“东蒙抗日根据地?怎么可能?九十三团可是个甲种团,跑那么老远去建立抗日根据地,傅作义怎么给他输送补给?!”伪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徳穆楚克栋鲁普亲王听得满头雾水,眨巴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追问。

    吴鹤龄顿时觉得一阵气结,跺了跺脚,哑着嗓子补充,“再往北可就是外蒙啊!乔巴山他们可是早就把日本人恨到了骨子里头!去年要不是有苏联直接出了兵,关东军绝对可以直接打到库伦!”

    伪德王的脑子依旧跟不上趟,想了片刻,继续低声反驳,“但是乔巴山他们可是最恨汉人。况且外蒙那边眼下跟苏联一样是赤色国度,九十三团却隶属于国民党!”

    吴鹤龄听了,愈发感到一阵阵全身乏力,忍不住推了伪德王一把,低声抱怨,“哎呀我的王爷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把白色和红色看得那么泾渭分明!这年头,只有永恒的利益,哪有什么永恒的敌人?!为了避免关东军进攻西伯利亚,苏联人都成飞机成飞机的向重庆运送军火了,外蒙古那些家伙还在乎九十三团是不是赤色?!只要能给日本人添堵,哪怕是马贼,他们都会下大力气扶持。况且九十三团不是赤色,黑石游击队可是妥妥的***武装!如果再把东北抗联拉过两个军来,赤色势力就占了三分之二。建立个苏联人的加盟共和国都够了,更何况只是个抗日根据地!”

    “那,那,他们不更是不想走了么?!”闻听此言,德王的表情愈发着急。两只手不断在胸前搓动着,额头上汗珠滚滚。“那可怎么办啊?没了锡林郭勒,谁还在乎我这个委员会主席?!”

    “我只是说这是一种最坏的可能,您放心,日本人精明着呢,绝对不肯让这种情况出现!”不得已,吴鹤龄又得掉过头来安慰他,宣布自己刚才说的全属于危言耸听。

    被对方自相矛盾的话弄得头都大了三圈,伪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徳穆楚克栋鲁普亲王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喃喃地回应,“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能不能更直接点儿?!别跟我打哑谜了,我这几天愁得头发都白了。干脆,我应该怎么做才合适,你直接替我拿主意吧!只要你能让我保住锡林郭勒,无论你最后拿出的是什么办法,我都照着做就是!”

    注1:德王一直宣称要恢复成吉思汗时代蒙古帝国的荣光,所以日本人对他也极不放心。历史上,伪蒙古军几次整编,都是为了削夺他对军队的控制权。而在人员编制方面,伪蒙古军与伪满洲**待遇基本等同。每个师总兵力“高达”一千二百余人!

    注2:蒙古族人,原名乌尼伯英。北京大学毕业。投机分子。1936年开始追随德王、历任伪蒙古军政府参议部长,伪蒙疆参议长、政务院长、政务院内务长官。抗战胜利后投靠南京政府,不980年病死于日本。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五下)

    “这个......”吴鹤龄故作神秘的左瞄右看,压低声音,“还请王爷先恕属下多言之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玩这套?!”伪德王非常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呵斥,“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我是那种听不进去建议的人么?!”

    “既然王爷答应不怪罪属下,那属下可就直说了?!”吴鹤龄又走到窗口向外看了几眼,确信附近除了德王的心腹侍卫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才倒退着走回来,用只有自己和伪德王两个能听见的幅度低声说道:“卑职以为,要想解决锡林郭勒的麻烦,必须拿出百分之八十的精力放于政治上,剩下百分之二十,才是军事!并且这军事么?也不是目前这种打法?!”

    “此话怎讲?!”伪德王只求自己的老巢转危为安,才不在乎采用那种手段。听吴鹤龄说得似模似样,眉头一跳,困惑地追问。

    吴鹤龄轻轻笑了笑,将头慢慢靠近伪德王的鼻子尖儿,“王爷,二夫人的那几个南方亲戚,好像是从重庆来的吧?!”(注1)“你说什么?!”伪德王被吓了一哆嗦,本能地就往后躲。脊背碰到了墙角的台灯,“哗啦”一声,将价值不菲的水晶灯罩摔了个粉碎。

    “保护王爷!”门口当值的侍卫们大喝一声,拔出手枪就往屋子里边冲。前脚刚一进门儿,后脚却又被伪德王一巴掌一个,全都给抽了出去,“保护个屁!别大惊小怪的!刺客如果有本事进到这里来,你们家王爷的脑袋早就搬家了。还用得着你们这些废物来保护?!滚,全给我滚门口盯着去,我现在心情不好,无论是谁来访,都给我挡在外边!”

    “是!”警卫连长卓日格图恨恨地瞪了吴鹤龄一眼,然后捂着被抽肿了的脸,转身跑了出去。

    为了避免吃饭睡觉都被日本人盯着,伪德王的府邸中,特意没有设置任何办公机构。所以一个连的警卫全部上岗,很快就将整个王府遮得风雨不透。

    隔着窗子监督众警卫把门外的防御布置停当,伪得王矮小且懦弱的身体上,慢慢地迸发出一股阴冷的气质,仿佛一团泥巴,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块钢铁,并且从内到外还散发着寒光,随时都能把对手砸个稀巴烂。

    仿佛很欣赏这种气质般,吴鹤龄慢慢后退了半步,笑着点头,“这才是我认识的王爷殿下,隔了这么久,我还以为王爷装傻装得入了戏,真的变成了阿斗了呢!”

    伪得王被说得又是一愣,身上正在向外散发着的冷气瞬间凝固,“姓吴的,如果你今天不给我的满意的答复,我会让你知道你家王爷到底是长没长着三只眼睛!”

    “王爷身边有军统特工的事情,有什么好稀罕的!”吴鹤龄笑了笑,不屑地摇头,“不光是您,恐怕咱们蒙疆自治政府的任何高层人物,身边都难免藏着一两只军统的眼线!区别只是有些人潜伏得深,有些人已经露出了马脚却依旧不自知而已!”

    “别乱打岔!”德王不满地瞪了吴鹤龄一眼,低声追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身边有军统特务的?除了你之外,咱们蒙疆自治政府中还有谁知道?日本人呢,日本人知道不知道!”

    “我是猜的!”吴鹤龄一句牛哄哄的话,直接将德王的追问给堵了回去。看到对方已经濒临暴走了边缘,然后又快速补充了一句,“王爷不必着急,其实这事儿除了跟您非常熟悉的几个,其他人都未必猜得到。包括日本人,也不会细心到如此地步!属下之所以今天决定提醒您,只是为了帮您解决锡林郭勒那边的麻烦而已。至于您今后怎么处理他们,属下一点兴趣都没有。”

    最后一句话,才是德王最希望听到的。登时,紧握着的拳头松了松,整个人如释重负,“你是说,他们,我身边有人做事不仔细,露出了破绽?!到底破绽在哪里,快!你赶紧给我说说!”

    “不是您身边的人做事不仔细,破绽,其实就在王爷您自己身上!”吴鹤龄耸耸,继续笑着补充,“跟您亲近的人谁不知道?王爷和夫人伉俪之情甚笃,从不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而您去年居然在看戏的时候,突然就跟二夫人一见钟情了。并且同爱屋及乌,对二夫人的那些表哥表弟也礼敬有加。试问一个人二十出头的时候不风流,三十岁时不风流,到了四十岁上却突然犯起了花痴病,王爷您不觉得这个人病得有些奇怪么?!”

    “嗯!”伪德王脸色一红,身体内的杀气像被拔了气门芯般,瞬间泄了个干干净净。“我,我娶谁做小老婆,关你屁事!你们几个家里头的女人都凑一个加强排了,老子就连个二夫人都娶不得?!”

    话随说得大声,他却知道吴鹤龄早已将自己看了个底掉!好在此人目前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否则,也不会采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而是第一时间跑到日本人那边告发了。

    抬手在自己的太阳穴处揉了揉,略微舒缓了一下自己的神经,伪德王继续说道:“二夫人的娘家在南边,等雪化之后,我会派人送她回去省亲。她的那些表哥表弟,也会跟着回去。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够谨慎,你提醒得对。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还请老兄不吝当面赐教!”

    “别啊,我这刚一说您就把二夫人送走,我岂不成了坏人呢姻缘的小人了么?!”吴鹤龄赶紧连连摆手,低声劝阻,“您老可千万别这么做,至少,二夫人的表兄弟们,得留下几个备用!”

    “什么意思?!”相信对方不会是无的放矢,伪德王愣了愣,皱着眉头追问。

    “咱们俩刚才不是说到如何解决锡林郭勒的麻烦么?这政治方面的百分之八十,就要着落在二夫人的几位表亲的身上!”吴鹤龄虽然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此刻行事做派却活脱一个地痞无赖。涅斜着眼睛,歪着鼻子,两片嘴唇间白沫飞溅。

    “你是说,通过他们,向重庆方面求饶。求老蒋给傅作义下令,把九十三团给招回去?!”突然觉得对方的主意有点不靠谱,伪德王冷笑着反问。

    “错了,大错特错。不是您求着重庆放过锡林郭勒,而是重庆求着您继续做蒙疆自治政府的主席!”吴鹤龄摇了摇头,继续嬉皮笑脸地说道。

    “重庆方面求着我继续做政府主席?!你没做梦吧!”不是装,而是德王发现自己这回真的有点儿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皱着眉头看着吴鹤龄,满脸茫然。

    “着啊!”吴鹤龄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做出知我者王爷也状,“就是这么个意思。”

    “怎么个意思,你能不能直接说?!”

    “那我得问问王爷您了,如果锡林郭勒被打烂了,您的自治政府主席位置,还坐得稳么?”吴鹤龄神秘地笑了笑,启发式询问。

    “废话!”伪德王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回应。

    “既然做不安稳了,二夫人又是军统的人,那您何必不直接通过二夫人跟重庆说,迫于形势,您准备反正了。准备将整个蒙疆自治政府双手送给他们?!”

    “这......?”伪德王彻底被问傻了眼。老实说,他之所以跟军统搭上线,就是因为发觉日寇并不像自己先前想象的那样强大,故而预先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但是那仅仅出于一种有备无患的想法,并非要现在就执行。毕竟眼下日本人还没露出权限溃败的迹象,国民政府那边也丝毫没有反攻的可能。

    “如果王爷您宣布反正,把蒙疆自治政府双手奉上,重庆方面敢接收么?!”吴鹤龄就像个碰瓷成功的地痞,满脸都是胜利的笑容。

    “不敢!”伪德王虽然走了一条歪路,但政治眼光还是有几分的。略一斟酌,便得出了肯定的结论,“收下了这五盟两厅之地,重庆方面便有守土之责。他们眼下拿不出那么多的兵,光凭着傅作义部,肯定挡不住关东军的倾力报复!!”

    “是啊!到时候您就跟当年马占山将军一样,成了忠臣义士,这丧城失地之名,可就得重庆方面来背了!”俗话说,文人不要起脸来,绝对能让流氓退避三舍。吴鹤龄这一招破罐子破摔,立刻让德王有了变被动成主动的可能。可以想象,只要他把准备“反正”的消息传过重庆去,无论是从鼓励他做出正确选择的角度,还是唯恐接烫手山芋的角度,重庆那边,也得给九十三团下令,不准后者继续“胡来”!

    然而吴鹤龄的无赖手段却还不止这些,笑了笑,又歪着嘴说道:“反正的话,重庆那边没力气接包袱。把您赶下台的话,换个人来做蒙疆自治政府的一把手,他们又失去了以后兵不血刃收复塞外的可能。为了成就傅作义一个人的名声,整个国民政府就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哪边轻哪边重,他们能不衡量一番么?况且日本人也不可能准许九十三团在锡林郭勒落地生根,既然是早晚都得退兵,早几天晚几天,对于国民政府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着啊!”伪德王如梦初醒,兴奋地擦拳磨掌。“我这就按你说的办,让二夫人给重庆发电报。鉴于国民政府已经在草原上取得了压倒性优势,我决定立刻通电反正!将蒙疆交还给祖国。嘿嘿,哼哼,我倒要看看最后谁更着急!”

    “电报一定要发,但是不能现在就发。您还得再等等,先让日本人知道您已经跟重庆接上关系了!这样,咱们的政治手段,才算作完整!”吴鹤龄陪着他“嘿嘿嘿”地阴笑几声,迅速又抛出第二条毒计。

    “让日本人知道?为什么要让日本人知道?让日本人知道,此事不就彻底没戏了么?”德王脸上的表情迅速由兴奋切回的诧异状,比戏台上的白脸还要娴熟。

    明知道德王十有七八是在跟自己装傻,吴鹤龄依旧笑着给出答案,“您既然不是真心想反正,当然得让日本人出面来阻止这件事。另外,您没觉得,日本人现在越来越不重视您了么?东洋人就是这德行,你越死心塌地跟他们干,他们越不拿你当一回事。万一他们看到别人也在拉拢你了,他们给的好处,自然就立刻水涨船高了!”

    “嗯!”伪德王轻轻点头,承认吴鹤龄说得非常有道理。然而,眼前却有一张姣好的面容不停地晃来晃去。一日夫妻白日恩呢!虽然两人只是单纯**的关系,从来没有过,也绝对不可能有精神方面的交流。

    “王爷天生是个做英雄的料子!整个草原,都在等着您的泽被呢!”吴鹤龄迅速察觉到了伪德王的犹豫,凑上前,阴阴地说道。

    伪德王心中的柔情迅速被切断,笑了笑,低声道:“唉,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可惜了。水一样的小人儿,如果落到日本特务机关手里.......”

    “王爷的家眷,怎么可能受那种耻辱!”吴鹤龄耸耸肩,恶狠狠地说道,“到时候让她自尽以全名节就是了。也省得她熬不住刑,成了军统那边的拖累!”

    “也好,这样倒也干净!”伪德王轻轻叹了口气,将心中的难过与不舍,也随着叹息声轻飘飘抛在了脑后。他是天生的英雄,岂能为了一个女子毁了雄图霸业?!吴鹤龄说得好,还有一个蒙古草原在等着他。与如画江山比起来,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另外,军事方面,也得请王爷提前做一些安排!”见伪德王对自己言听计从,吴鹤龄心里十分得意。笑了笑,继续替对方出谋划策。、“怎么安排,你直接说吧,我听着呢!”伪德王的情绪依旧有点儿失落,点点头,懒懒的回应。、“刚才咱们说过,要彻底解决锡林郭勒的麻烦。政治占百分之八十,另外百分之二十,要着落在军事上!”吴鹤龄得到了对方的承诺,立即毫不客气地说道,“属下觉得,您放在锡林郭勒的几个警备旅,这次表现得实在是太出色了!出色得有些令人难以想象!”

    “可能是在自己家门口作战,士气比较高吧!”伪德王被夸得有些脸红,讪讪地说道,“但是也有可能,是九十三团存心围点打援。故意留着他们最后才打!”

    “王爷心里头明白就好!”吴鹤龄声音再度陡然转低,低得几乎令德王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听清楚,“但是,王爷您明白,日本人却未必明白啊!他们还以为您手里隐藏着的实力没消耗干净呢!”

    “你是说......?”伪德王原本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先前装傻,完全是一种职业性习惯而已。此刻既然已经决定一切都按照吴鹤龄的谋划办,反应速度立刻变得快了起来,“你是说让我的人故意打败仗,放弃几处关键阵地?让日本人觉得锡林郭勒的局势已经彻底不可收拾了,他们才会抓紧时间调兵过去!”

    “非但是几处关键阵地,必要时,连王府所在地都可以放弃!”吴鹤龄拿出一幅壮士断腕的表情,郑重地说道,“您的最宝贵财富,不是王府和里边的珍宝,而是名下的牧人和牛羊牲口。让管家带着牧民们向西游牧,把王府给了九十三团又能如何?他们总不能一把火把王府给您烧了!而日本人一旦发现锡林郭勒要彻底丢了,必然会从四面八方调遣更多的援军去救火。至少,您麾下的几个骑兵师,能趁机调回一半儿去!”

    “真的能调回两到三个骑兵师,我还未必怕了他九十三团!”伪德王的精神又是一振,挥舞着拳头说道。“后边有日本人从东北派过去的援军,前面有咱们的骑兵师。双方前后夹击,定然让九十三团来得去不得!”

    “王爷您又冲动了!”吴鹤龄连连摇头,大声劝阻,“虽然到那时候,咱们已经将重庆方面的利用价值榨干了,可也不能立刻撕破脸啊!说不定双方将来还要打交道呢,怎能结下那么大的仇?!依照卑职的想法,届时您的骑兵,非但不能赶着过去报仇,还一定要躲着九十三团走。哪怕是迎头碰上,也别断了人家的归路,自己主动让开就是。反正您那三个师全加起来也不到四千骑兵,草原那么大,跟对方恰好走到了两岔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注1:1939年底德王通过马汉三,与重庆建立了联系。隔年,联系被日军发觉,刘建华、马汉三分别从厚和和张家口逃回重庆。德王、李守信以不满日本拒绝****建国而与蒋介石联系为借口,向日军承认此事。日军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只好暂且不予追究。但的德王身边参与与军统联系的人,全部被日军枪杀!

    注2:伪德王虽然犯下了分裂之罪,私德方面却还说得过去。正妻去世后才续了第二任,并且一直未曾有过风流韵事。但据李守信回忆录,德王在39年前后曾经娶了一个妾,而那名女子实际上是军统卧底。在德王和重庆直接的联系被日本人发现后,不知所踪。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六上)

    能在短短二十年内,从仅仅拥有一旗之地的杜陵郡王,爬到杜陵亲王,锡林郭勒盟盟长,北洋政府参政,进而又趁国难当头的机会剽窃整个内蒙古的军政大权,并且一举成为草原上最大的蒙奸头子,日本人最器重的傀儡,伪德王所凭借的,就是一个“赌”字。只要看准机会,便果断下注,几乎每一次下注,都赢得盆满钵圆。(注1)这一回,再次表现出了过人的决断力,在收到吴鹤龄谏言当天晚上,就派遣心腹卫士带着自己的亲笔信悄悄地出了城,骑着马一口气跑出二百余里,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用隐藏的电台将亲笔信变成电文发了出去。

    接到电文之后,原本就已经被九十三团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几个伪警备旅长如蒙大赦,立刻带着各自麾下的部队放弃了阵地,先撤入贝子庙老城“固守待援”。随后又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为由,抢在九十三团追过来之前百余里,挟裹着大批当地百姓向西“突围”而去。

    这一下,可是远远出乎伪蒙疆自治政府最高顾问酒井隆的预料之外,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按照酒井隆的预测,四支锡林郭勒警备旅即便不是九十三团的对手,为了不在家乡父老面前丢人,至少也能坚持到自身伤亡过半才退出战斗。而现在,这四支警备旅居然在根本未伤筋动骨的情况下,就直接撒丫子了。酒井隆先前利用九十三团消灭剪除德王羽翼和利用警备旅消耗九十三团兵力的双重图谋,就彻底成了一厢情愿的空想。非但伪德王的爪牙没有受到损耗,已经打出了威风的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还可能直接掉头北上,与眼下正跟关东军对峙苏联红军直接建立联系,取得对方的倾力支援。(注2)“八——嘎!!”想到苏军发起冲锋时的装甲洪流,酒井隆就觉得一阵阵头晕目旋。身为关东军高级参谋,日寇在蒙古草原的最高特务头子,他对诺门罕战役的了解,可是不像底下士兵那样肤浅。尽管在口头上,日本军方和宣传部门都坚称此战双方互有胜负,天皇陛下忠诚武士以血肉之躯,再度捍卫了帝国的尊严。而事实上,像酒井隆这种级别的高官,却清楚地知道,此战恐怕是日本帝国建立现代化陆军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三万参战帝国士兵伤亡一万七千余,失踪近千。另外还有上万名配合作战的伪满洲**人不知去向。(注3)比战斗伤亡人数给人打击更沉重的是,整个关东军上下,都被苏联红军所表现出来的强悍战斗力给吓破了胆子。那种上千门大炮头前开道,天空中布满密密麻麻的轰炸机,地面上冲过来数不清的坦克车的景象,令所有从战场撤下来的幸存者都终生难忘。很多低级军官在战后两个多月,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就痛哭不止。甚至不断有人在半夜时分偷偷爬起来,走到没人处,用切腹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两个师团,最后都彻底被打成了一群残兵。陷入苏军包围的帝国武士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被朱可夫那个疯子直接用轰炸机和大炮炸成了齑粉.....”只传达到将军一级战役总结中,所描述的场景彻底超出了酒井隆的想象能力之外。带了半辈子步兵的他,思维早已形成的定式,实在无法想像那种双方士兵看不到彼此身影,完全靠炮弹和炸弹决定胜负的情景。那得多少万吨钢铁才能满足如此奢华的战术?!把整个满洲国全年的钢铁都集中起来,恐怕也不够打一次这样的战争吧!而苏联人把打这样一次战争的十分之一的资源提供给傅作义和东北抗联的话......

    光是一个换装了苏械的九十三团,就已经具备全歼关东军一支加强中队的实力。如果让中国人打通了第二条接受苏联援助的通道.......?刹那间,酒井隆仿佛看到了数以万计的中**人,在飞机和大炮的支援下,抱着转盘子机枪发起冲锋的情景。身体又是一僵,两股冷汗溪流般从左右鬓角处淅淅沥沥而下。

    “来人,给我向关东军本部发电报!我要致电梅津大将!”顾不得抹脸上的冷汗,他大声朝办公室外命令。办公室门立刻被推开,情报组长,他的左膀右臂桑原荒一郎带着满脸惊恐之色,快步跑了进来!

    “怎么是你?!”酒井隆愣了愣,诧异的追问。通常在他的办公室外间随时候命的,是报务组长池田兵琦、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等中下层官吏,无论如何,也用不到桑原荒一郎这个特务机关长亲自蹲在门外“恭候指导”。

    “将军!”没等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回应,报务组长池田兵琦、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已经相继而入。每个人的面孔都呈死灰色,如丧考妣。

    这下,不用桑原荒一郎回应,酒井隆也知道出大问题了。鬓角的汗水愈发“汹涌”,强压住心里的慌乱,沉声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慢慢说,是傅作义发起反攻了么?还是九十三团已经开进了德王在锡林郭勒的府邸?!”

    “不,不是!”桑原荒一郎用力摇了几下脑袋,大声汇报,“属下不是跟他们两个一起进来的,属下刚刚接到了一份紧急情报。德王,德穆楚克栋鲁普跟重庆方面偷偷建立了联系,准备在适当时间啊,带领他和李守信两人的部队反正!”

    “什么?!”仿佛听到了个晴天霹雳,酒井隆眼前一黑,好像没有当场栽倒。让九十三团跟苏联人建立了物资通道,倒霉的是整个关东军,而不只是他酒井隆一个。而如果伪德王投靠了重庆,他这个才晋级没几天的陆军中将也就彻底当到头了。弄不好,直接上军事法庭都有可能。

    “你,你仔细说一遍,那个,那个德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什么时候跟重庆搭上关系的?目前已经勾搭到了那种程度?!”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焦急地向桑原荒一郎发出催促。催促对方赶紧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汇报清楚。

    “德穆楚克栋鲁普那个混蛋!”提起伪德王的名字,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就咬牙切齿,“他去年夏天时就跟重庆方面勾搭上了,说他担任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的职务,纯属被迫。现在,他终于看清楚咱们的真实面目,决定幡然悔悟。跟重庆方面联系的电台,就藏在他在厚和浩特的临时王府里,几个重庆来的特工,也平时出入房屋也像出入自己家一样方便!此外,他还.......”

    “八嘎!我问你的是,他们进行到了哪一步?!?”酒井隆等了半天没听到自己最想知道的内容,气得抬起手来,狠狠给了桑原荒一郎个大耳光,“哪一步?给我直接说明白!现在阻止他们还来得来不及!”

    “啊!”桑木荒一郎捂着脸在原地转了个圈子,才踉跄着重新站稳。不敢再惹顶头上司生气,赶紧理了理思路,捡重点汇报道:“据咱们安插在临时王府的人透漏,伪德王是三天前跟重庆正式表面心迹的。发报人是他去年纳的那房小妾。蒋,重庆方面,则以蒋介石的口气,今天夜里亲自给他回了电报!”

    “据察北特务机关汇报,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都没有进入贝子庙。而是突然掉头,双双奔西南方杀去了!”报务组长池田兵琦怕遭受池鱼之殃,也赶紧举着刚刚受到的电文汇报。

    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掌握的情况更为详细,汇报的语气也更为焦急,“左天下午,第六、和第八蒙古骑兵师的师长,借故从前线跑回来,到德王那里拜望,晚上八点多才离开,。今天回到前线后,就背着咱们的顾问官,召集干部开起小会!”

    “八嘎!”最高顾问酒井隆气得破口大骂,杀气登时涌了满脸。太可恶了,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准备实行兵变,德穆楚克栋鲁普那个混蛋当大日本帝国的特工人员全是瞎子么?不给他点教训尝尝,他真以为自己这个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翅膀硬起来了!杀,把参与此事的人抓起来全都杀掉,废了他,换个更听话的人来做傀儡,看看以后哪个还敢步他的后尘。

    注1:德王自称为成吉思汗三十世孙,但真伪并无法考证。他最初起家的资本,也仅仅是世袭的杜陵郡王。按照清代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的等级顺序标准,属于二等贵族。但是他年青时代就表现出了极强的把握机会能力,与段祺瑞政府、伪满政府和班禅喇嘛,都有比较深的交往,并能充分利用当时的局势和对方的影响力,增加自己的身价。一生之中,除了在与日寇勾结和叛逃外蒙这两次压错了赌注之外,其他政治投机行为都每赌必赢。

    注2:酒井隆,日寇安排在伪德王等人头上的“太上皇”,陆军中将,二战后因为他在香港凌迟了两个英国人而被处以极刑。

    注3:诺门罕战役,苏方伤亡其实也不小。但是苏方却通过此战验证了朱可夫将军的空地一体攻击战术,为此后对德作战积累的宝贵的经验。而日方得到的教训却是,不能招惹苏联,所以干脆南下去打英国势力范围的主意。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六下)

    “浅沼君,通知警备大队立刻全城戒严,搜捕重庆方面的破坏份子!”

    “桑木君,你带特工人员封锁临时王府,从德王以下,全都给我控制起来,不准一人漏网!”

    “池田,你立刻以我的名义给小岛将军发报,通知他几个蒙古师情况异常,必要时,建议小岛师团就地解除他们的武装!”

    .......

    一道接一道命令从酒井隆嘴里发出来,杀气腾腾.桑木荒一郎等人早就垂涎伪德王的家产多时,立刻大声答应着,转身就往外跑去。然而没等他们的身体出了门,背后却突然又传来酒井隆的声音,“且慢!你们三个都等一等,谁能告诉我,德王的夫人目前在哪?他的长子呢,就是那个都固尔苏隆?他前一段时间是不是从日本回来了?!德王把他安排到了哪里去了?!”

    “额仁钦朝夫人和都固尔苏隆前一段时间都住在贝子庙老王府那边,德王的几个嫡系警备旅弃守贝子庙后,他们母子两人带着残兵败将朝西去了,目前大约位于撒儿罕一带,正急着重整旗鼓!”大多数情况下,特务机关长桑木荒一郎还是非常称职的,想都不想,便报出了德王的夫人和儿子们的位置。(注1)“撒儿罕么,真是好计策?好一个未雨绸缪!”酒井隆的身体又晃了晃,盯着地图上撒儿罕小城的位置,咬牙切齿。

    听出上司的反应不太对劲儿,先前还跃跃欲试的桑木荒一郎等人也赶紧朝挂在墙上的地图扫了一眼,登时,也都如酒井隆一样愣在了原地,牙齿咬得“咯嘣咯嘣”作响。

    撒儿罕,又名牧羊城,前身不过是牧人们在夏天赶着牲口追逐水草临时栖身的一处小村落,直到外蒙古在苏联的支持下从中国脱离,才因为其紧邻着内外蒙边界,而被众人熟知。德王提前将自己的夫人和长子眼下退到了此地,看中的便是这里靠近边境的优势。万一日本人敢对他下重手,额仁钦朝夫人和都固尔苏隆两人可以立刻带着残兵退入外蒙,向乔巴山等人寻求庇护。以苏联和外蒙两国对日本的敌视态度,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有关日本人如何利用德王建立所谓的蒙疆自治政府,榨干了利用价值之后又如何大加残害的新闻,就会成为全世界各家报纸的头条。而伪德王无论是继续坐牢,还是被处死,都会成为“不明真相”的内蒙古各族百姓心里头,永远的精神领袖!

    “狠,真是够狠。对政敌狠,对自己更狠,难怪此人能以一旗之地,鲸吞大半个内蒙古!”看清楚了伪德王的全部安排,酒井隆忍不住低声赞叹。他发现,自己先前的确太小瞧了对方,只把此人当成了齐燮元、王揖唐等人一样的傀儡,却没想到自幼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儿伪德王,要比齐燮元等人难摆布得多。(注2)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伪德王这次显然把他自己的性命当成了筹码押到了赌桌上,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还真有点儿拿他没办法。不顾一切把他关起来吧,接下来因为德王妻子儿女“叛逃”外蒙而引发的一系列政治和外交问题,就足以让他丢官罢职。更何况眼下正处于日苏谈判的关键时刻,如此好的机会苏联人不可能不利用。万一让刚刚平息的诺门罕之战再次点燃,他酒井隆就是切腹一万次都不足以谢罪了!

    “将军,德王,德王暂时不能抓!咱们,咱们只能一步步慢慢来,慢慢消弱他的影响,然后才能将他绳之以法!”有些话,作为中将的酒井隆拉不下脸来直接说,特务机关长桑木荒一郎只能主动出面给上司找台阶下。

    “是啊!德王的行为虽然可恶,咱们却不得不顾全讨伐傅作战的大局!”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也心领神会,主动开口在旁边帮腔,“眼下第二十六师团和驻蒙军黑岛骑兵师团正在五原一线跟傅作义部厮杀,德王的第二军刚好护在他们的侧翼。如果因为逮捕德王,引起那几个蒙古师的动荡,或者直接让黑岛师团解决了他们,恐怕就正中傅作义的下怀。详细算起来,咱们就有些不偿失了!”

    “嗯——”酒井隆装作思考的模样,低声沉吟。答案是明摆着的,伪德王越是豁出去了,他越不能对这头老狐狸轻举妄动。除了将妻子摆在内外蒙边境上,将几个蒙古师一并拉上自己的赌桌这两个阴险举措之外,谁知道此人还会不会有另外的隐藏筹码?!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此人跟重庆方面勾勾搭搭,却不施加任何惩处,也让酒井隆实在难以咽下心中这口恶气。想来想去,终于断然做出决定。

    “我记得德王殿下前一段时间,一直在请求将他的骑兵师调到锡林郭勒去解决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你们手里有没有相关记录?!如果有的话,今晚就给第五、六、七蒙古骑兵师发电报,让他们才前线撤下来,火速回援贝子庙!”

    “嗨依!”报务组长池田兵琦答应一声,转身再度往外面走。来到门口,又迟疑着转过头,低声提醒,“那黑岛骑兵师团的侧翼......”

    “不是还有第八,第九骑兵师呢么?只要这两支队伍得表现不太差劲,足够让黑岛将军派兵前去支援他们了!”酒井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猩红色舌头在嘴边翻卷。

    “嗨依,属下明白!”报务组长池田兵琦立刻就知道自己的上司决定借刀杀人了,赶紧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回来!”酒井隆却又从背后将他叫住,掏出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快速书写,“这份电报,原样发给黑岛师团长。请他做好相应准备。另外,池田君再顺便检查一下电话线,如果没任何问题的话,我希望在半个小时之内,能向梅津大将做电话汇报!”

    “嗨依!嗨依!”报务组长池田兵琦连声答应,小跑着去了。酒井隆冲着他的背影点点头,然后又迅速将目光转向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你带领一个大队的驻蒙军,今晚悄悄地将德王殿下的临时府邸围困起来。从今夜起,只准人进,不准人出。如果有外人问,就说军统试图刺杀德王,你们在全力排查刺客!记住,不要立刻进去抓人,只需施加压力即可。我相信,德王殿下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想要什么!”

    “嗨依!”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也大声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去执行命令。

    “浅庆君,你的任务相对复杂一些!”最后,酒井隆将目光转向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声音宛若毒蛇吐信,“据我所知,德王殿下手中,这几年控制了不少产业,并且买卖都非常兴隆!你们警务部门有记录么?”

    “有!”浅沼庆太郎心中一阵狂喜,立刻如数家珍般回应,“在绥远有两家中型铁矿,一家大型煤矿,都是德王家族百分之百控股。此外,对帝国的羊毛出口和皮革出口,德王殿下的贸易公司,也占了总份额的三成以上。他们仗着自己是当地人的优势,每年春秋两季收获羊毛和皮革的时候,都于价格和质量两方面大做文章。帝国的几家贸易公司,在这方面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嗯!”酒井隆轻轻点头,然后撇嘴冷笑,“怪不得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原来是钱多得花不完了啊!浅庆君,煤炭和钢铁,都是帝国的战略贸易物资吧。你说,如果有人偷偷地跟傅作义勾结,把煤炭和钢铁走私给他们,警务部门,是不是该给与重处啊?!”

    “嗨依!”浅沼庆太郎想在铁矿和煤田方面插一脚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只是其家族在日本国内属于普通阶层,拿不出足够的钱支撑他的梦想罢了!而以前有“满蒙合作”这块遮羞布挡着,他也不能吃得太难看。如今,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肯给他撑腰,他岂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当即,深深向对方鞠了一个躬,大声强调,“属下已经接到过很多次举报,说德王殿下的公司利用职权,偷偷向傅作义方面走私战略物资。只是为了维护德王殿下的威信,没有立刻展开调查而已!如今既然德王殿下宣称他对此毫不知情,属下当然要想方设法将那些害群之马找出来,还德王殿下以清白。但是,警务部门对经济方面不是非常熟悉,还请酒井将军从其他地方调遣人手,清点账目,理顺其中各种资金往来关系!”

    “放心去查!一定要查清楚!”酒井隆摆了摆手,冷笑着吩咐。“你先去将账目封了,将主持工作的经理全都抓起来。几家株式会社的人,马上就可以进驻现场!!”

    注1:都固尔苏隆,伪德王长子,增加代表其父多次赴日。日本战败后逃到外蒙,德王逃亡外蒙的行动,便为他一手安排。上世纪五十年代,被外蒙古政府清洗。

    注2:齐燮元、王揖唐,汉奸头子,曾经组织“华北自治政府”,因为罪大恶极,抗战结束后被国民政府镇压。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七上)

    由于日本人国内缺乏大型矿山的缘故,小鬼子把绥远一带看得非常重要,光是在归绥城内,就驻扎有特务机关总队、警务总队和驻蒙军炮骑混成联队等数支不同名目的武装力量,全部常驻兵力加起来高达四千余人。稍加布置,登时就将整个归绥城封堵得连只苍蝇也插翅难逃。(注1)更很辣的招数还在后面,在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的唆使下,日本警务部队连夜查封了与伪德王有关的所有产业,并且在第二天早晨,就交由几家日本人开的株式会社接手,强行清理账目,瓜分各类待售物资,甚至将其中最赚钱的铁矿和煤矿也强行分拆成数股,准备集中拍卖,交由各家株式会社认购经营。

    紧跟着,伪蒙疆自治政府内部,也开始大换血。凡是被日本顾问怀疑忠诚度不够的,无论先前是伪德王推荐,还是其他大小蒙奸汉奸的关系户,一律停职候补。空出来的岗位,则全都填上平素跟各级日本顾问走得近,或者镇压自己同胞时表现积极者,也不管这些人的声名如何的狼藉。

    如是接连几记狠招下来,被困在王府里的伪德王立刻撑不住了。赶紧托老朋友,参议府参议陶克陶向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求情,声称自己与重庆方面建立联系,纯属一时头脑发昏之举。本意是想通过服软做小的方式进行战略欺骗,令重庆方面放过自己的起家之地锡林郭勒。事实上,并非真的打算“反水”过去,也没进行过任何实质性动作。如果酒井顾问肯原谅他的冒失,伪德王愿意交出所有与南京方面有关人员,并且交出手中所有武装力量,听候对方处置。只求酒井顾问能念在他曾经对“蒙疆自治政府”做过一些贡献的份上,放过那些商人和政府官吏,给大家伙一条活路,别让他们因为自己这个王爷的一时糊涂,而遭受池鱼之殃。(注2)“现在才后悔,早干什么去了!”接到伪德王亲笔书写的悔过信,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看都没看,就直接将其丟进了废纸篓里。

    一整套组合拳已经打出去了,不把伪德王打到俯首帖耳,从此再也不敢私底下搞小动作,绝不能半途而废。此刻别说是一个陶克陶,就是爱新觉罗溥仪亲自来说情,酒井隆也不会给他面子!

    参议府参议陶克陶虽然级别不高,早年却曾经留学日本,是个地道的日本通。看到了酒井隆故意装出来的凶狠表情,就明白此人并没有真的打算现在就置伪德王于死地。想了想,继续低声求肯,“其实德王自己,并不看好重庆方面的前途。他之所以最近发生动摇,全是因为他的去年新纳的那房小妾的缘故。大家都是男人,您也知道的,枕头边上的风,吹起来效果最是厉害。花言巧语听得多了,德王的心里就犯起了迷糊。再加上最近锡林郭勒那边屡屡告急,而您又不准他调动蒙古骑兵师去救火.....”

    “哦?听白君这么说,过错还出在我身上喽?!”酒井隆立刻就将眉头皱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打断。

    “不敢,不敢,将军千万不要误会!”陶克陶被吓了一跳,赶紧连连摆手,大声解释,“我只是说,他的动摇,也是事出有因。绝没有怪罪将军您的意思!您也知道,锡林郭勒盟是德王殿下的根本,如果没了锡林郭勒,他这个自治政府主席也做不长久。所以人一急了就出昏招,也就可以理解了!”

    “怎么理解!你要我怎么理解!我理解了他,谁来理解我?!万一让他真的从背后捅了刀子,非但我,全体留在厚和浩特城里的日本人,有谁能落下全尸么?”酒井隆啪地一拍桌案,再度大声打断,“行了,你不要替他说好话了。在他没有真正认识到错误之前,对他的任何惩罚都不会停止!”

    “认识到了,他已经认识到了啊!”陶克陶急得满脸都是油汗,弯下腰,一边在废纸篓捡德王的亲笔信,一边大声补充,“他在信上已经都写了,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已经勒令那个小妾自杀了,并且把临时王府内所有跟重庆方面有牵连的人,全都绑了起来,就等您派人去带走呢!另外,那几座矿山,他也愿意全部无偿捐献给大日本帝国,不再占任何股份。

    “就这些?!”酒井隆不屑地撇嘴,“这些你以为就够了?!他不将重庆方面的人交出来,难道桑原君会放过那些人?!还有,什么将矿山捐献给帝国,向傅作义部走私铁矿是什么罪责,别跟我说你不清楚?!”

    “这,这,清楚,卑职当然清楚!”陶克陶低着头,哈着腰,样子像极了一条乞食的狗。“但是,将军您也知道,商人都是逐利的。只要傅作义那边肯出大价钱,走私肯定禁止不了。包括,包括咱们兴亚株式会社的下属部门,也曾经向西边卖过物资!”

    “什么?!”最后一句话,令酒井隆大惊失色。强装出来的凶恶表情立刻土崩瓦解。兴亚株式会社是他一手引入到归绥地区的,背后牵扯到的利益输送极多。如果兴亚株式会社在惩处德王之时,被对方检举揭发,倒霉的人可不止是一个两个。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驻蒙骑兵师团师团长小岛吉臧、第二十六师团长黑田重德,乃至关东军更高层,都有人要受到牵连。

    “据德王殿下跟我悄悄透漏,兴亚株式会社,国际运输公司,还有蒙疆电气,都有人在私下跟傅作义那边有过交易。或者卖设备,或者卖矿石.....”偷偷看了一眼酒井隆的脸色,陶克陶陆续抛出一个个重磅炸弹。“还有,前一段时间原本该装备给蒙古师的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在运输途中却被八路军游击队劫走。据德王了解,也是因为驻蒙日军内部的人,收了八路军奸细的金条,所以将运输队的行进路线,偷偷告诉了对方!”

    “八嘎!”酒井隆狠狠一拍桌子,将上面茶杯、水壶,钢笔、纸张,全都给震落到了地上。太可恶了,真是太可恶了。大日本帝国的军官当中,居然有人为了区区几根金条,就出卖军火给八路军游击队!是谁干的这种蠢事!德王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手中还掌握着多少帝**队的黑材料?!他偷偷搜集这些黑材料针对的又是谁?!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这都是德王今天才跟我说的。并没写在纸上!也未必有真凭实据!”陶克陶终于成功地打乱了对方的思路,心中好生得意。几大株式会社都在跟傅作义部做买卖,驻蒙日军向八路军游击队出售重武器,还有日本特工人员私下向关内走私毒品,这些事情,其实伪蒙疆自治政府内部很多人都多少听说过一点风声,只是谁也不敢捅出来而已。如今德王被日本人逼到了悬崖边上,当然会拿这些事情出来以图自保。而他这个负责传话的说客,除了借此能收到一大笔佣金之外,还能让酒井隆明白,当初弃用自己而选择吴鹤龄的举动,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没有远见。

    然而在表面上,陶克陶还得摆出一幅全心全意替大日本帝国着想模样,继续低声劝解,“将军息怒。可能这些事情,都是德王在胡乱攀咬。您也知道,他那个人犯起混来,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糊涂话都敢说!”

    “他没写在这封信上?!”酒井隆的思维,却依旧听在他的前一句话上。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沉声追问。

    “没有,绝对没有,不信您自己看!”陶克陶赶紧将手里的信纸抹平了,小心翼翼地铺开在酒井隆眼前,同时低声解释:“他不过是想求得您的宽恕而已。把这些写到纸面上,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卑职觉得,这些事情最好私底下悄悄的处理,以免对您的日常工作造成干扰,进而损害到大日本帝国的形象。如果您还需要跟他了解详细情况的话,尽管跟属下说。属下会再去一趟王府门口,隔着大门,跟他做推心置腹的详谈!””

    “隔着大门?!”酒井隆被陶克陶的说法弄得一愣,旋即明白了,这是自己先前那道许进不许出的命令,导致的搞笑结果。

    “是啊,隔着大门!”陶克陶苦笑着点点头,低声承认,“这几天去探视德王的,包括属下,都是隔着大门跟他说的话。您的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地执行!”

    “桑原这蠢货!”此时此刻,酒井隆关心的是,德王掌握的这些黑材料,究竟还被多少人听见,而不是自己先前的命令有没有得到贯彻执行。低低的骂了一句,然后又皱着眉头追问,“他跟你说的话,还跟其他人说过么?我的意思是,都谁知道德王揭发的那些内容?!”

    “这个,属下真的不清楚!”陶克陶心中一凛,敏锐地做出了最真确的反应,“您也知道,德王这个人,赌性极大。他揭发这些事情之前,肯定会留个后手。说不定把一些内容早就交给了其他人,以免在取得您的信任之前,遭到某些势力的暗中报复!”

    “八嘎——!”酒井隆这下彻底没脾气了,既然想杀人灭口都来不及,当然就不能继续将德王朝死路上逼。否则,一旦那混账东西真的把黑材料抛得满世界都是,自己绝对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包括从各家株式会社获得好处的相关方,都不会再认为自己这个最高顾问合格,随时会更换其他人选。

    正愤懑间,耳畔却又传来陶克陶献媚的声音,“其实啊,卑职觉得,眼下德王的种种举动,包括向重庆方面靠拢的行为,都像是小孩子撒泼打滚要糖吃。你收拾他一顿,再给他粒糖豆解解馋算了。否则,换了别人做这个蒙疆自治政府主席,还不是一样的么?谁能保证,新任者会比德王更听您的话呢?!”

    注1:归绥,即现在的呼和浩特。北洋政府合归化和绥远两城,命名为归绥。日本占领期间,改称厚和浩特,以此地为“伪蒙疆自治政府”首都。伪德王在城内设有专门的官邸。

    注2:陶克陶,汉名白广赢。早年曾经在日本留学,归国后去长春在日满成立的蒙政委员会任参议秘书,关东军参议。后被日本关东军派到内蒙古,参与德王等人的分裂活动,历任德王的翻译,秘书,外交帮办。1938年7月起,任总务委员会委员兼保安部部长。后受到吴鹤龄排挤,失去实权,任参议府参议。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七下)

    最后一句话,着实说到了点子上。草原上的王爷虽然一抓一大把,可份量足够又肯低头给日本人当奴才使唤的,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就拿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这个位置来说吧,小鬼子最初看中的是前锡林郭勒盟盟长索王,索诺木拉希坦。然而索诺木希坦却立刻就“病”入膏肓,说一句话要停下来喘三次气,实在“不堪”委以重任。随即小鬼子又看上了伊克昭盟盟长沙王,沙克都尔扎布。结果人家沙王连日本人搞的蒙古大会都没参加,就直接跑到了傅作义那里,然后搭飞机去了重庆。接下来被小鬼子中意的云王总算表现得比较配合,可惜云王的身体情况实在太差劲了些,才当了傀儡没两年便病得下不了床,很快就一命归西了。唯有德王,不但身体状况合适,年龄不大不小,对小鬼子的各项号召响应得也最为积极。双方之间的合作,甚至可以追溯到九一八事变之前,德王还只是苏尼特右旗的旗长那会儿。当时的德王就主动响应松井石根大将的号召,主动邀请日本军官前去苏尼特右旗“游历”。顺便拉后者当靠山,与当时的盟长索王分庭抗礼!(注1)(注2)可以说,伪德王之所以能凭着一旗之地,迅速爬上锡林郭勒盟盟长,进而成为伪蒙疆联合政府主席,关东军在背后的扶植功不可没。而小鬼子之所以能没费多大力气就在草原上建立起伪蒙疆自治政府,与德王的全力配合也密切相关。如果酒井隆今天断然决定将伪德王废掉,恐怕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推不出合适的替代人选。并且其他目前尚跟日本人保持着合作关系的大小汉奸、蒙奸,心中难免也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甚至极有可能加速倒向重庆那边,彻底跟日本人分道扬镳。

    “其实德王这个人,对大日本帝国还算挺忠心的!”见酒井隆被自己说得有些意动,陶克陶赶紧继续补充,“他虽然这次赌气跟重庆方面建立了联系,可他的几个儿子,毕竟还都留在蒙疆自治政府境内。不像某些人,老子做着满洲国的官,儿子做着重庆那边的官。一头亲日,一头抗日,两不耽误!”

    “嗤!”酒井隆被说得哑然失笑,脸上的怒容瞬间融化殆尽。他知道陶克陶说得是谁,也知道像这种两边下注的蒙古贵族,于草原上还不算少数。比起这些人的首鼠两端来,伪德王的行为真的只能算小孩子撒泼打滚要糖吃了,毕竟到目前为止,此人的一切行动还只停留在纸面上,没有任何一项落在了实处。

    想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伪德王的“惩处”,可能有些过于沉重了。万一寒了对方的心,今后再配合起大日本帝国的各项掠夺行为来,肯定不会像先前那样积极。然而让他现在就同意放过德王,酒井隆又觉得有些没面子。要说情,总得来个够份量的人吧。爱新觉罗溥仪距离厚和浩特有点儿远,但松王或者李守信等人至少该露一面儿。像现在弄个区区参议员的陶克陶来,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存心等着看本最高顾问的笑话么?

    正犹豫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紧跟着,报务组长池田兵琦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也不管有没有陶克陶这个外人在场,就大声叫喊道:“报告,报告将军。急电,桑原机关长从五原城发来急电。傅作义部集结三个师,两万余人,在八路军地方游击队的配合下,强攻五原。目前旧城和梅令庙等战略要地均已失守,桑原机关长请求您立即给与战术指导!”

    “八嘎!”酒井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劈手将电报夺了过来,掷到地上,一边用脚使劲地蹂躏,一边破口大骂,“你胡说些什么?傅作义部,傅作义部怎么会这么快就杀到五原城底下?!王英的绥西军哪去了?!城外的那几个蒙古师都哪里去了?桑原机关长,桑原这废物怎么会跑到五原城里去?!”

    报务组长池田兵琦不敢还嘴,弯下腰,用力将电报从酒井隆的靴子底下往外抽,“将军,将军,这是真事。我即便胆子再大,也不敢伪造电报来骗您啊!王英部被傅作义部给打垮了,留守在侧翼的三个蒙古师也被打垮了。桑原,桑原机关长是前天晚上奉了您的命令,带着特务总队乘坐飞机到五原城去整顿剩下的那三个蒙古师的。另外三个蒙古师在一周前奉您的命令回援锡林郭勒,此刻正走在半路上!”

    “什么?你说什么?!”酒井隆弯腰将报务组长池田兵琦从地上扯起来,揪着对方的脖领子确认“你敢给我再说一遍?!蒙古师怎么会那么容易垮掉?他们可都是骑兵,装备了大炮和机枪的骑兵!”

    “他们,他们这一回直接面对的是,是傅作义部的新三十一师,三个甲种团出动了两个,全部装备苏械。从师长到营长、连长,都是当年参加过长城之战的老,老资格!”尽管被憋得脸色发黑,报务组长池田兵琦还是非常尽职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汇报完整。

    两个甲种团,总兵力接近五千人。而伪蒙古军三个师加在一起,连四千人都不到,并且高级干部都因为受到德王的牵连,正被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挨个甄别。在这种情况下,几个伪蒙古师能够做到不临阵倒戈已经算表现得相当出色了,根本甭指望他们能顶得住国民革命军倾力一击!

    “现在,现在不是追究战斗经过的时候!”好像存心给酒井隆上眼药,参议员陶克陶向后退了半步,低声提议,“傅作义部真的发了狠,甭说三个蒙古师,六个蒙古师全在那,也挡不住他们!现在关键是要早点派兵去救五原城,据我所知,帝国的探矿大队,还有新任的治安部次长水川伊夫阁下,也在五原城内保护那些矿业专家!”

    “嗡!”酒井隆眼下登时一黑,天旋地转。调三个蒙古骑兵师回援锡林郭勒,借傅作义之手除去另外三个,是他针对德王的诸多报复举措其中之一。谁也没有想到,傅作义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大,击溃了三个蒙古骑兵师还不满足,居然又盯上了五原城。那可是这次讨傅行动的关键点,丢了此地,整个行动计划彻就彻底宣告破产不说,大日本帝国最精锐的关东军,也将迎来他们在中国战场的第一场失利!

    去年诺门罕输给了苏联人,关东军撤掉了一个总司令和一个总参谋长,其他被牵连的各级军官数以百计。今年刚开春,就再输给一个中国地方军阀的话,新上任的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大将会不会受到连累不清楚,至少,酒井隆知道自己这个最高顾问是彻底干到头了!想到即将被召回国内,以后跟预备役部队打一辈子交道,他就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将报务组长池田兵琦狠狠朝地上一掼,大步冲向外间,“电话,给我接第二十六师团,接黑田中将。还有,小岛骑兵联队呢,小岛将军目前在什么位置?!”

    “黑田重德将军的第二十六师团,被傅部董其武阻于乌加河......”池田兵琦从地面上爬起来,连脸上的血都顾不得擦,抓着电报屁股后紧追。小岛骑兵联队已经赶过去了,但是,新三十二师一部和八路军绥西支队逆着....”

    “该死!”酒井隆转过身来,再次从池田兵琦夺走电报。小岛骑兵联队是他同意后撤到包头接受补给的,当初图的就是让傅作义收拾三个蒙古师时,尽管放心大胆去做。如今五原城岌岌可危,小岛骑兵联队再匆匆忙忙往那边赶,哪里还来得及?!况且新三十二师和八路军绥西支队既然逆着小岛骑兵联队的兵锋而上了,肯定不会轻易让开道路。时间不需要太长,只要他们能将小岛骑兵联队再拖上一天一夜功夫,眼下被困在五原城内的特务机关总队以及所有日军将士,恐怕都凶多吉少。

    “不能派飞机么?”陶克陶丝毫没有避嫌的自觉,居然又跟了过来,低声给酒井隆出主意,“将军,派飞机过去接桑原机关长和水川次长吧,他们两个如果为帝国玉碎了,关东军那边您就不好交代了。傅作义手中没有足够的放空力量,现在派飞机去接人,应该还来得及!”

    “滚!立刻给我滚出去!”听到陶克陶那故作冷静的声音,酒井隆肚子里的火头就再也压不住。都怪这些蒙古人,如果不是他们故意捣蛋,自己怎么会接连使出昏招?!派飞机去接人,桑原荒一郎和水川伊夫两个丢不得,其他大日本帝国的军官几随便丢么。况且眼下五原城内还有好几百名地矿专家,一架飞机怎么装得下?!那可是整个大日本帝国的精华。丢了他们,大日本帝国占据了蒙古草原还有什么意义?再也找不到高品质的煤矿和铁矿,连粮食都无法自给的草原,还有什么征服价值?!

    “是,将军息怒,属下这就走,这就走!”一番好心全都被当作了驴肝肺,陶克陶心里甭提多失望了,向酒井隆鞠了一个躬,便准备转身离开。然而还没等他将身体转够九十度,肩膀已经被后者一把搬住,“派飞机,我这就派飞机过去。白君,你的建议很好。我会记得你的人情!但是,如果派了飞机依旧接不出他们两个来,你,你能帮忙想想办法么?任何办法都可以,别推辞,我知道你的本领大,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熟人!”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八上)

    “酒井将军,我自问一直对帝国忠心耿耿!”听到了酒井隆的语气开始变软,先前一直奴颜婢膝的陶克陶突然委屈了起来,红着眼睛,大声强调。

    此刻酒井隆的心思全在如何将心腹爱将桑原荒一郎和治安部次长水川伊夫阁下从五原城接出来,根本没注意到陶克陶话语里的怨怼之意,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地大声保证,“白君,白君对帝国的中心,我心里一直都非常清楚。你尽管放手去做,将来有了麻烦,由我一力承担!”

    “我不到十六岁就东渡日本,学习帝国的先进文化。二十二岁再度公费赴日,全面考察将帝国各项制度移植到草原上的可能。东京的清酒和樱花,一直刻在我的记忆中。我为之沉醉,为之倾倒!我期待自己的家乡会变得和东京一样干净美丽,为此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陶克陶没有接酒井隆的茬,继续带着哽咽大声自说自话,“我替帝国联络德王、收编马贼、煽动叛乱、四下搜集情报,我甚至亲自下手暗杀那些不肯顺从时势的家伙。我沉浮宦海这么多年,经手的资金每年数以百万计,可我一文钱都没落入自己的口袋。我支持成立的矿业公司在草原上遍地开花,但我名下没有任何股权。将军,我陶克陶虽然不是日本人,但我陶克陶早就把自己的命运和大日本帝国的国运捆绑在了一起,可是,我大前年是总务部长、前年是保安部长,去年是司法部长,今年是参议府参议......”(注1)一边说,他一边咧着嘴惨笑,两行浑浊的泪水不知不觉中淌了满脸。这下,酒井隆终于明白陶克陶是借机在跟自己讨价还价了,怒火登时从脚底直冲脑门。然而,想到自己现在有求于此人,又不得不将怒气压了下去,温言软语地安慰道:““白君,白君对帝国的贡献,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但是有些时候,你也应该明白,我必须向现实做一些妥协。你刚才也曾经亲口说过,德王殿下的作用无可替代。他全力支持吴鹤龄上位,我,我当时,当时就只能让白君做出一些牺牲了!”

    “不过白君请相信,你所付出的牺牲必有回报!”不待陶克陶喊冤,酒井隆又快速大声补充,“把你暂时放到参议员的位置上,图的就是个进退自如。只要我解决完眼前这些麻烦,回过头来,蒙疆联合自治政府里边,必然给你腾出一个恰当的位置!”

    “我倒不是想朝将军讨要官职!”陶克陶揉了揉哭红的眼睛,低声表态,“我只是,只是觉得,觉得我自己,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唉——!”

    说到动情处,又是哀哀的一声长叹,仿佛要将心中的无限幽怨,都化作一道白烟喷发出来!

    “该给的,该给的!”酒井隆情绪仿佛也被这一声长叹所感染,掂起脚尖,轻轻拍打陶克陶的后背,“帝国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为他无私付出的人。这些年,已经让白君受了太多委屈,是时候做一些弥补了!政务院秘书长,这个位置你看怎么样?光一个院长,处理不了那么多的问题,我早就想在政务院再设一个秘书长职位了,刚好由你来担任。唉!其实政务院的院长更适合你,这点儿我很清楚。但眼下还不是让吴鹤龄挪动位置的时候,白君,希望你能谅解我的难处!”

    “卑职定然鞠躬尽瘁,绝不敢辜负将军的信任!”陶克陶立刻破涕为笑,带着满脸的泪水再度向酒井隆鞠躬致谢。

    酒井隆看得心中直犯恶心,为了保住自家前程,却不得不继续做出一幅赏识状,拍打着陶克陶的后背说道“别说那么严重,白君,你的能力,我是早就知道的。政务院的事情对你来说,不过是餐前的开胃酒而已,费不了太多力气。等将来有了机会,我还要压更重的担子给你。那时候才是你显出大展拳脚的时候!”

    更重的担子,政务院秘书长之上,就只有政务院长和自治政府正、副主席了。陶克陶全身上下的骨头立刻轻了三分之二,弯下腰,以便酒井隆拍打得更省力气,“将军放心,属下绝不会让您感到丢脸!”

    “好,好!白君不愧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培训出来的人才,关键时候,就是靠得住!”酒井隆连声夸赞了几句,然后迫不及待地将话头转回正题,“眼下这件事,就非白君出马不可了。你也知道,五原机场终归是个临时性起降点,各项辅助设施都非常简陋。如果傅作义部用火炮炸毁了跑道,即便我这边派飞机过去,也很难把人给接出来!”

    “属下有个故交,上次绥远之战临阵倒戈,在傅作义那边当旅长!”陶克陶知道自己再不拿出点干货来,无法让酒井隆安心,想了想,用极低的声音汇报。

    “你是说国民革命军暂编第十师师长安华亭?!”不愧是老狐狸,酒井隆立刻就在心里对上了号,眉头跳了跳,带着几分惊喜追问,“他想反正过来么?他提了什么条件,答应他!无论任何条件都先答应他!”

    “他那个人身上出身草莽,骨子里始终带着几分绿林气,傅作义待他不薄,他不可能轻易反正!”陶克陶摇摇头,低声否决,“不过,王英将军也是他的老上司,当年也曾经待他不薄过。如果王英将军出面.......”

    “绥西自治联军司令王英?他不是已经溃败了么?现在我怎么可能联系得上他?!”酒井隆的眉毛又跳了跳,冲着陶克陶和报务组长池田兵琦两人追问。

    “王英将军彻底失去了联系!”报务组长池田兵琦想了想,如实汇报。“属下已经命令电报员持续搜寻他的下落了,如果有了回电,立刻会送进来!”

    “没找到也不要紧!”陶克陶这个铁杆蒙奸远比酒井隆等日本人更了解此刻中**队的实际情况,笑了笑,低声解释,“眼下在傅作义将军麾下效力的,有好几个旅长,都是前次绥远战役临阵倒戈过去的。之前他们都是王英的结拜兄弟,受过此人的长时间关照。所以王英将军哪怕败得身边一个警卫员都没剩下,只要他不是当场战死,就有的是机会逃回来!”

    “眼下将军需要的,是借王英的名义,想办法去联系安华亭!”故意顿了顿,给酒井隆留下一点消化信息的时间,陶克陶继续说道:“属下把您的亲笔信带到安华亭将军处,他自然知道,王英将军回来后,会不会被军法处置,全看他如何去做。他每放过一个咱们这边的人,就等于帮他的老上司王英将军积累了一份人情。同样道理,如果能用这种方式换取王英将军不被追究的话,相信其他几个先前倒戈到傅作义麾下的旅长,也会仔细考虑您的要求!”

    “嗯——!”酒井隆低声沉吟,不是因为不想放过大汉奸王英,而是觉得陶克陶的说法太匪夷所思!身为国民革命军的少将旅长兼暂编师师长,居然还能替已经成为仇敌的老上司攒人情,并且这种行为还被视作理所当然。天哪,我到底在跟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作战?连这种思维方式还停留在十六世纪的军队,都能从大日本关东军手里攻城掠地了,大日本帝国的关东军,又外强中干到了何等的地步?!凭着如此外强中干的队伍,大日本帝国还有可能去征服世界么?恐怕连走出亚洲,都要举步维艰吧?!

    “如果将军担心一个王英的份量还不足够的话,还可以再想办法筹集一些其他人质!”见酒井隆皱着眉头始终不表态,陶克陶还以为对方不看好这次交易,想了想,继续提议:“我听说,安华亭将军的老家那边,眼下还有双亲和一个妹妹。将军不妨派遣人手将他们保护起来,以便随时礼送出境。”

    所谓保护,当然指的是劫持。打仗打不赢就劫持对方家中长辈做要挟,实在非正经军人所为。然而酒井隆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军人,心中的良知也非常有限,想了想,轻轻点头,“嗯,是该派人去拜访一下老人家了!虽然我与安将军早已经断绝了来往,但对他一直心存着几分敬意。不过......”

    皱了皱眉头,他又低声问道,“如果安将军不屈服怎么办?还有,如果我想把被困在五原城内的那些矿产专家也换回来,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白君朋友多,能帮忙打听一下行情么?!”

    “这——!”陶克陶有些为难了。偷偷放桑原荒一郎和水川伊夫俩个,对傅作义麾下的安华亭等将领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借口战场搜索过于粗疏,让后者躲在死人堆里逃过一劫,便足以蒙混过关了。但是,眼下被困在五原城内的日方矿产专家却有三百余。甭说是三百余大活人,哪怕是换成三百头猪,安华亭把它不声不响地弄丢了,恐怕也得给傅作义一个交代!

    “怎么?白君感到为难么?为难就算了!”酒井隆立刻冷了脸,非常失望地说道。

    “没,没,没......”陶克陶连连摆手,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大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属下正在想,正在想!有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办法就在九十三团上面!”

    “九十三团?”酒井隆满脸困惑地追问。

    “对,九十三团!”陶克陶大声强调,“将军还没看出来么?九十三团闪击锡林郭勒的动作,原本就是傅作义使出的一记狠招。为的就是打乱我方部署,替他分担五原前线的压力!”

    “当然看出来了!可那与眼下的事情有什么关联?!”酒井隆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悻然回应。随着傅作义部突袭五原城,先前原本看上去令人费解的许多事情,都瞬间变得清晰无比。事实正如陶克陶刚才说的那样,九十三团是傅作义预先埋伏在东蒙草原的一记伏子。平时谁也想不起他们,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左右全局的重要作用。

    他们先前闪击锡林郭勒,就是为了调五原前线的日军或者蒙古军回防,给傅作义部主力创造战机。傅作义那边甚至还充分主意到德王心中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怨气,利用这次偷袭其老巢的机会,将矛盾彻底激化。进而导致了德王秘密勾结重庆,以及关东军驻蒙最高机关的一系列应急反应。

    可马后炮人人都会放,对眼前局势却没任何用处。如果酒井隆事先知道傅作义会利用自己收拾蒙古师的机会,全线发起反击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会先把这口气咽下去,等关东军的“讨傅行动”结束,再回过头来跟伪德王算总账。而现在,就算他看清楚了傅作义的所有布置,也无力回天了。讨傅行动彻底破产了,王英的绥西军崩溃了,三个蒙古师做鸟兽散了,第二十六师团和小岛骑兵联队被傅作义的部队给挡在外围了,五原城危在旦夕,新下来镀金的保安部次长水川伊夫和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生死未卜!

    “九十三团凭借此战,在重庆那边,算是出够了风头!”陶克陶故意拖延了一会儿,直到酒井隆的脸色又开始变冷,才低声补充道,“您说,如果您调集兵马,把这个团给堵在东蒙草原上,重庆那边会不会觉得被抽了个大耳光!丢了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甲种团,傅作义会不会心疼得像被刀子捅一样?!”

    “你是说,放弃援救五原城,全力消灭九十三团?!”酒井隆像吃多了鸦片一样,两眼咄咄冒出绿光。

    “不用全力!”陶克陶点点头,笑着回应,“九十三团只是一个团而已,对付他们哪用得到全力。眼下就在东蒙那边,和继续往那边赶的,已经有兴安警备司令部的三个旅、川田大队,还有蒙古军的三个师。兵力已经超过了他们一倍!如果您能将几路兵马合在一处,全歼了九十三团,抓住其中主要干部。我想,跟傅作义换任何人,他都愿意吧!”

    “我把森川联队也调过去!”酒井隆稍作斟酌,迅速做出决断。“只要其他几支队伍表现不太失常,等森川联队一到,压也能压垮他们!”

    “森川联队?!”这回,终于轮到陶克陶发愣了,瞪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九十三团骁勇善战不假,可也只是国民革命军的一个甲种团而已。而森川联队可是关东军的一线混成联队,总兵力接近四千人,相当于国民革命军那边一个主力旅!

    “必须将他们干净彻底地消灭掉!!”酒井隆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非常不自然,然后强行装作没听明白陶克陶的意思,笑着解释,“眼下跟九十三团一起的协同作战的,还有一支八路军游击队。那些人,最是擅于四处流窜。只要发觉形势对自己不利,迅速就会化整为零,消失得无影无踪。九十三团和他们搭档久了,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所以,要么不采取动作。要么,就干脆调集重兵,一劳永逸。免得把他们打散了,变成数伙小股部队,继续到处给皇军惹麻烦!”

    “将军高明!”陶克陶的长项原本就不在军事方面,听了酒井隆的解释,立刻大声喝彩。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却愈发感觉到忐忑。一个混成联队,去进攻国民革命军的一个团,周围还要拉上兴安警备军、关东军在附近的驻防部队,以及三个蒙古骑兵师与其配合。这不是牛刀杀鸡么?国民革命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想当初,可是关东军一个大队,就能将他们一师打得望风而逃!

    这个困惑令他心神不宁,以至于后来酒井隆又说了哪些欲盖弥彰的话,都完全没听进去。只是按照他自己先前的提议,浑浑噩噩地从对方手里接了给安华亭的亲笔信。又浑浑噩噩地乘坐参议员专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枯坐于因为电压不够稳定而变得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两眼一片迷茫。

    已经是三月下旬了,天气开始加速回暖,风中也带上了隐隐的潮气。然而这股潮气透过呢绒大衣,却让陶克陶觉得全身上下一片冰凉。一个混成联队,去打一个团!一个混成联队,去打一个团。关东军驻扎在草原上,总计才几个混成联队啊?!如果傅作义麾下再多出几个九十三团这样的全苏械甲种团来,那么这将来的天下......?

    “爷叔,您怎么了?需要打电话叫医生过来么?!”陶克陶的贴身警卫是从自己家族中选拔的,按辈份,要叫他一声小爷叔。发觉他的表现失常,忍不住凑上前,低声询问。

    “啊!”陶克陶被吓了一哆嗦,瞬间缓过神来,用力摇头,“不,不用去!我有点儿累了,坐一会儿就好。你去楼下把华子叫进来,就说我有任务交代给他!”

    “是,爷叔!”警卫答应一声,带着满脸的关心走了。不一会儿,楼梯声响,他的心腹死士鲍礼华急匆匆地走了上来。到门边先是低声叫了一声“报告!”然后迅速将门推开,快步走向办公桌前,朝他的额头伸出手掌!

    “我没发烧,别胡闹!”陶克陶一巴掌将对方的手拍歪,气呼呼地解释,“我只是有点累了,心累,你懂不懂!”

    “老爷是为了五原那边的战事烦心么?、”鲍礼华长得虎背熊腰,心思却非常仔细。略作斟酌,就将陶克陶的烦恼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怎么知道五原那边有战事?!”陶克陶愣了愣,本能地追问。随即,又迅速补充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五原那边的战事烦心?!没事儿干别瞎琢磨,我又不是军人,五原城打得再热闹,关我什么事情!”

    鲍礼华笑了笑,自动忽略了陶克陶的后半句遮掩,“您脚下这座办公楼里头,可都集中了全草原最有头脸的人。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我今天在下边汽车班晃悠,光穿着军装跑上跑下的,就看到了足足有二十多位。”

    “猜到了就行了,别说出来。要知道,祸从口出!”陶克陶抬头瞪了他一眼,低声叮嘱。“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带人护送我去一个地方。人不要太多,一个排足够。都穿便装,骑上马,今天半夜就出发。”

    “去哪?!”鲍礼华立刻紧张了起来,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不用管!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下去准备!让大伙每人都带上够五天吃的干粮!等到了城外,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目的地!”陶克陶又瞪了他一眼,满脸严肃地强调。

    鲍礼华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人了,闻听此言,愈发相信此番任务非同寻常。干干净利索地答应了一声“是!”转身边走。一只脚已经出了门口,却又突然转了回来,四下仔细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爷,小人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咱们之间,还玩这些花样做什么?是看上了谁家姑娘,还是又缺钱花了,赶紧着,别耽误正事儿!”陶克陶这回,真的有点儿不高兴了。皱了下眉头,沉声命令。

    “小的今天下午听人说,日本,日本太君这仗打输了!”鲍礼华尴尬地笑了笑,把头压得极低,声音也细弱蚊蚋,“小的还听人说,这场大战,是傅作义主动挑起来的。双方投入的兵力相差不大,基本上算是一对一!”

    “输了倒未必,只是目前受了点挫折而已!”作为铁杆蒙奸,陶克陶多少还要为他头上的日本人遮掩一二,想了想,犹豫着回应。“至于谁挑起来的战事,他们说得也算对吧。是傅作义去年冬天先攻进了包头,然后咱们这边才决定在开了春之后出兵讨伐他。至于双方兵力,怎么说呢,傅作义那边出动的全是主力,咱们这边最近刚好赶巧了,黑田师团和小岛联队都后撤休整,挡在最前面的,就剩下了王英的绥西军和几个蒙古骑兵师,充其量,再加上五原城内的一个半联队日本驻防军吧!实际上傅作义部,还是在以多欺少!怎么了,你关心这些事情干什么?”

    “小的,小的.....”鲍礼华左顾右盼,仿佛心里头非常为难一般。然而想到这些年来陶克陶始终对自己待若上宾,又不能看着他继续朝着绝路上狂奔,咬了咬牙,毅然说道:“小的还记得七年前,日军进攻承德那会儿。只是一个骑兵中队,就把守卫承德的两个师中**人打得落荒而逃!”

    “嗯!”陶克陶点点头,脸上立刻涌起了几分感慨,“那一仗就是个笑话,万福麟的两个师,几乎一枪没放,就撒丫子了!嗨!现在想起来,我还替他们感到丢人!”

    “是啊,虽然那一仗不关怎么爷们的事儿!”鲍礼华低声感慨,然后又继续低声说道:“三年前小的陪您去太原那边慰问日本太君,当时傅作义的两个旅,在日本太君的一个联队面前,都没能坚持够一整天!太阳刚一落山就偷偷放弃阵地,连战死者的尸体都没顾上收敛!”

    “嗯!”陶克陶继续点头。承认自家心腹死士鲍礼华说的全是实话。太原战役中,傅作义部是少有的能在日军攻击下保持完整建制撤走的军队之一,但也只是能从容撤退而已,根本没力气还手。至于其他各支晋绥军,简直是兵败如山倒,甚至连装备了德械的卫立煌的部军,也一样被日本人打得溃不成军。

    “唉!这才几年啊,傅作义居然敢主动向日本人叫板了,并且他居然还能打得赢!唉,真想不到!”鲍礼华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声音很低,却像闷雷一般,打得陶克陶身体晃了晃,脸色一片煞白!

    注1:伪蒙疆自治政府里边,一直存在几个不同派系,互相之间倾轧非常严重。其中,以陶克陶为首媚日派和吴鹤龄为首的德王派之间争斗最剧烈,起初媚日派得势,但后来随着伪德王的利用价值越来越大,德王派彻底占据了上风。媚日派白忙活十几年,最后却没成功讨到主子欢心,树倒猢狲散!

    注2:五原战役,分为包头大捷,绥西防御战和五原大捷三个部分,共历时四个半月。虽然歼灭的主要是汉奸王英的伪绥西军和蒙奸德王麾下的伪蒙古骑兵,击毙的日寇只有两三千上下。但此战却是傅作义部主动出击,以大胜开头,又以大胜收宫的翻身仗,开了抗日战场师以上规模的中**队主动求战的先河。对整个抗战历程影响很大。有人甚至认为,此战是抗日战争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之后,国民革命军开始有了勇气进行局部反攻,而不是像原来那样只有在防守反击中才能偶尔取得一两次胜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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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介绍:
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