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夜谈
傅明华低头咬在燕追胸口,小小声的哭,显然还不大清醒。
燕追重重一个动作,她身体一个哆嗦,将嘴松开了,他又问了一次。
这一回倒是听清楚了,傅明华双手紧握着他衣裳,重复了一句:
“孙,孙十一娘?”
燕追点了点头,却见她伏在自己胸前,发钗散乱,脸颊砣红,眼睛半眯着,眼皮淡粉,睫毛上还挂了泪珠,显然没看到他的动作。
他有些无奈,就应了一声,她抽抽噎噎,迷迷糊糊半天,才终于想起:
“她看了我一眼……”
燕追目光里掠过晦暗莫名之色,将此事记在心中,抱了她细腰便冲。
夜色漫长,早晨傅明华醒过来时,还靠在燕追怀中,她动了动嘴唇,便觉得嘴唇有些微刺痛,刚要张嘴,喉咙却是揉了沙子一般。
“醒了?”
燕追拿了本书在看,她才刚一动弹,他就察觉到了,忙将书放了,不知为何,傅明华觉得他语气里仿佛有些心虚似的。
“三,三郎。”
她与昨夜喝醉时的娇憨可人又不一样了,只是那语气仍是娇滴滴的。
傅明华想要将胳膊抬起来,揭开被子,但刚一动弹,便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她手臂酸软无力,连手指头动一下都痛。
这个动作似是唤醒了她身体的知觉,疼痛感传入她的脑海,她瞪大了眼,燕追一脸体贴的扶她起身,这一个动作又牵动了她身体中的伤口,使她脸色发白。
身上四处都是他留下来的痕迹,她仔细一想,脸色便青白交错。
昨夜里他肆无忌惮,趁她喝醉了就胡来,她伸手捂了脸,只感觉脸颊温度越升越高了。
“元娘。”
燕追身体贴了过来,又替她将被子拉上:
“早晨天凉。”
傅明华转头冲他怒目而视,他却毫不在意,又搂了她道:
“再躺一会。”
“皇上今日要进苑狩猎……”她幽幽的开口,燕追听她这样一说,不由伸手摸了摸鼻尖,不敢说话了。
外头天色未亮,宫人却早已经备妥了热水,听着响动,得了傅明华召唤才敢进来的。
泡进热水里,傅明华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她起身时,燕追并不在殿中,紫亘道:“您洗漱时,王爷交待,说是有事与姚先生相商,稍后回来接您。”
傅明华倒未多想,只点了点头。
而此时忠信郡王住在行宫之外侧,召了心腹手下商议大事,一宿未睡。
想起昨夜长空殿里,燕追所说之话,使他心中极难平静下来。
“私以为,世子之事,固然您与秦王誓不两立,但欲报此仇,却需得徐徐图之。”
一夜时间,忠信郡王手下幕僚分为三派,争执不下。
忠信郡王手扶着额头,也不说话,目光望着窗外,神情肃然。
他从昨夜里看到如今,众人吵闹了一夜,他却连姿势都未换一下。
“如今秦王势大,圣心未可测,郡王虽然拥兵西京,但与朝廷相比,未免根基太浅。”说话的人叫刘昌本,乃是其先父时期的旧人,跟在老忠信郡王身边多年,为他出谋划策,威望极高。
此时他说的话虽然并不中听,但却是事实,众人都低下了头来。
刘昌本接着又道:
“容涂英如今虽说也得帝心,但是郡王不要忘了李彦辉之事。”这老人眯了眼睛,脸上皱褶很深,穿了灰袍,看起来并不起眼,却没有哪个敢小看了他。
“此人心狠手辣,小人只怕您是与虎谋皮,到时打虎不成,反遭其害。”
屋中商议的几人听了这话,都沉默着不出声。
李彦辉当初由容涂英一手提拨起来,却也是毁于容涂英之手。
当初李彦辉莫州造反,也就是瞒瞒蠢人罢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刘昌本摇头:“不妥,不妥。”
“但是刘夫子,郡王与李彦辉仍有不同之处。李彦辉出身粗鄙,无才无德,不过靠的是媚上的功夫,巴结讨好容涂英,才得以成事。”一个中年穿了儒衫的男子开口道:“反叛之时,莫州民心不稳,将士大多并不服他,根基浅薄,最后竟死于自己人手中,也实在是太羞煞祖先了一些。”
说到此处,中年男子看着刘昌本怪眼一翻,似是要说话,连忙开口又道:
“可是郡王不同,这西京乃是郡王本地,凌家两代镇守此处,已经有三十年光景了。”他伸出一只手,卷了拇指与食指,比出一个‘三’的数字:“先别说李彦辉的结果绝对不可能落到郡王身上,就说兵力来讲。秦王攻打莫州,占领幽州,擒温勖,若说稍远一些,平吐蕃,灭突厥,哪回不是借的兵?”
刘昌本眼中露出讥讽之色,又动了动嘴唇,中年男子却笑着道:
“说句大不韪的话,西京离外族之间,也就只隔着一个太原罢了。”话里意有所指。
中年男子看了忠信郡王一眼,他已经沉默一宿了,仿佛幕僚之间的讨论丝毫不会影响到他。
他的脸上也没有昨日时挑衅燕追时的狂妄与自大,反倒阴沉沉的。
刘昌本冷笑了一声,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郡王妃虽然出身汾阳冯氏,可是……”
刘昌本话没说完,目光却在盯着忠信郡王看,见他紧抿着嘴角,眼中露出冷酷无情的光彩,不知为何,心中便叹了口气。
自老忠信郡王时期,他便被奉为凌府上宾,老忠信郡王对他有知遇之恩,这才是老忠信郡王故去后,他愿意跟在忠信郡王身侧,辅佐他的缘故。
可是正因为与忠信郡王相处时间久,他也能看得出来忠信郡王此时眼中狰狞的杀意,这位郡王怕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父亲向来尊重夫子,认为夫子有经纬治国之材,临终之时,拉着我的手殷切交待,说让我必待您如初,凡事多听您的意见。”他撑在桌上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背脊也挺了起来,骨头发出‘咔咔’的声响。
“这些年来,夫子觉得我对您,可有丝毫怠慢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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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出事
刘昌本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没有。郡王逝后,您待我十分重视,处处礼遇,我心中十分感激。”
忠信郡王淡淡一笑,也不再提及其他,反倒是目光又落到了窗外:
“您瞧。”
他手握成拳,唯独食指与拇指并指伸出,指着窗外:
“这夜里何时黑下来,西京的太阳早晨几时出,我心里都一清二楚。”此时天色未亮,从窗口望出去,外面还能看到被藏在灰雾里的月亮,朦胧的光,外面笼着雾气,树枝与房舍的影子在雾色下仿佛张牙舞爪的妖魔。
“自我无邪去后,这样的日夜,我没有一天睡得安稳的。”他转过头,一字一句话:
“杀子之仇,仍未报,我儿当日的脸每日每夜入我梦中,问我为何仍未替他报仇!”他的语气越来越重,眼中戾气越来越重:“自他死后的每一天,王妃以泪洗面,我时常望着这夜,觉得这时间怎地过得这样的慢。”
他几年前还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是自从儿子在出了事后,他便一日一日的衰老了许多。
刘昌本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看着忠信郡王通红的双眼,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的父亲当年为大唐立过大功,可是燕氏并没有善待于他。”忠信郡王恨声道:“我为大唐守西京多年,皇帝却总是防我,竖子更是敢杀我儿子,长此以往,我的头颅,燕家不是想取便取了去?”
如今燕追一个毛头小子,竟敢对他如此高傲,杀了他的儿子在前不说,还当众侮辱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如此,无论刀山火海,便舍得这一身皮囊,陪您就是。”
忠信郡王泪流满襟。
接下来屋中众人接二连三的起誓,这些人都是老忠信郡王时期在的旧臣,对凌家忠心耿耿,忠信郡王听着众人起誓,不约而同的点头微笑了起来。
天色还未大亮,傅明华靠在椅子上眯着眼,万物俱寂的时候,一道尖叫声划破了这宁静的清晨,吓得原本拿了香膏要挑在掌心的宫人手一抖,那膏子瓶便落到了地上,‘哐铛’一声摔碎了,里面淡粉色的透明香膏洒落了一地都是。
穿了姜色襦裙,外配褐色半臂的宫人跪倒在地上,嘴里连求饶也不敢。
傅明华被这摔破了瓷瓶的声音惊醒,睡眼迷离,软声问道:
“怎么回事?”
听到凌厉之极的女子尖叫声时,碧蓝便已经退出了殿内,前去打听消息。
碧云又新取了装了香膏的瓶子,倒了些出来在手中抹匀了,才轻轻将搓热的掌心贴到了她面上,细声细气的哄:
“碧蓝已经前去打听了,您再养会神。”
她的指尖不轻不重的在傅明华额角两侧揉压,使她原本颦起的眉又渐渐松展了开来,冲着地上的宫人唤了一声:“起来吧。”
宫人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忙拿了帕子将打碎的瓷子连带着香膏收捡了起来,下去收拾了。
碧云力道适中,按压得傅明华很快放松了开来。
她不一会儿又歪了头,靠在碧云身上又闭眼养神,碧蓝约摸一刻钟后回来,殿角漏壶发出滴水的声响,碧蓝喘气很急,脚步急促,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进了内殿之后,她看傅明华仍靠在碧云身上,不由眼前一亮,一下就朝傅明华这边疾步走来,在她耳边急急的喘着气,说道:
“孙十一娘死了。”
这个消息倒是有些出乎傅明华意料之外了。
她在听到惨叫声后,也曾推测过是不是哪里出事了,但独没有想到是孙十一娘死了。
傅明华坐起身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一把揭下了敷在自己脸上的热帕子,镜里她的肤色白里透红,丝毫看不出之前一宿没睡好后的苍白。
“孙十一娘死了?”
她问了一声,碧蓝便点了点头,附在她耳侧说道:
“奴婢去时,孙氏乐坊的人已经围在了集芳园。”
那里是昨夜孙氏乐坊的人临时歇脚之所,孙十一娘死在了几乎都是自己人的集芳园中,能惊动众人,必定就不是寻常的死法。
果不其然,碧蓝接着又道:
“她被人割破了喉咙,听说血洒得一屋都是,半个脖子都被切开了。”碧蓝说到此处,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听说用来割喉的长剑,是她昨夜里舞的一对宝剑。”
这话一说出口,傅明华眉头便皱得更紧了,她心里有个怀疑的念头涌了上来。
孙十一娘昨天夜里献技完后,还曾神色未明看了她一眼,她当时还想着要寻个时机,好好查一番这孙十一娘,没想到后来饮了酒,醉了之后醒来便听说她竟然死了。
她所献技用的宝剑并不能杀人。
所谓的宝剑,确实如其名所展现的,上面镶嵌了华丽的金银饰物,贵重非凡。
这样献技所用的剑,并不如何锋利,尤其是在长空殿前表演,嘉安帝也在场的情况下。
昨日的情景傅明华看得十分清楚,就是孙十三娘手中的长剑都是没有开刃的。
用这样的剑杀人,怕是受刑之人临死时必定受够了痛楚,才绝望死去的。
傅明华抿了抿唇,看着镜子里靠在自己耳边的碧蓝,柔声问道:
“没有人发现异样吗?”
集芳园孙氏乐坊的人并不少,孙十一娘也并非孱弱女子,她练剑舞多年,身体柔韧有力,寻常书生恐怕都非她对手,更不要提她傻傻的站着,任人宰割,却不发出半点儿声响了。
碧蓝摇了摇头:
“没有。”
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了,孙十一娘死得那般惨,死前却仿佛无声无息的,压根儿就没有人知道她出了事。
还是今晨孙四娘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却仍没起身,觉得诧异,要想去她房中瞧瞧,才发现她出了意外,当时孙四娘便放声尖叫。
“奴婢去时,孙四娘还有些疯疯癫癫的,似是魂离了体似的,见人便喊。”
那时孙十一娘好似还没有完全咽气,而是在孙四娘面前抽搐了几下,才渐渐没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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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画眉
傅明华忍了心中感受,点了点头。
外间传来下人向燕追跪安的声音,她愣了一愣,碧云则是收拾了心中听到此事之后的震惊,忙手脚麻利的为傅明华净过了面。
她那张脸便艳若桃李一般,换了一身衣裳,嘴角带笑好似心情很好的燕追从外间撩了珠帘进来时,与她目光对上,眼里便闪过惊艳之色来。
洗去敷脸的香膏后,她的肌肤白里透红,泛着光泽,比之抹了水粉胭脂更胜却许多。
替她妆扮的宫人拿了螺子黛,要为她描眉,燕追却走了过来,将螺子黛接过,宫人吓了一跳,傅明华想要起身时,燕追含了笑意,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动。”
她果然就坐着不动了,他拿了笔,醮了水,沾湿螺子黛,俯身便靠近了她一些。
傅明华很快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身上若隐似无的血腥气,顿时便目光一凝。
他似是注意到了傅明华的变化,嘴角含笑,手腕却不抖不动,将她一侧眉毛描得细长如远山,眉尾微勾,使她鹅蛋似的脸越发楚楚了,才换了另一侧,对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对比一番之后,才郑重落笔,又将另一侧眉也描了出来。
“早就想替元娘画眉,这愿望今日方才实现。”
他扔了笔,捧了妻子的脸,看了又看。
这样一个温柔的人,拿了画笔为她描眉,前一刻可能拿的是剑,狠戾的面对旁人。
傅明华神色有些迷蒙,燕追却接过了一旁的胭脂,取过钗盘上摆着的簪子,以簪尖挑了一些淡红出来,在指尖晕开,才轻轻的压到了她朱唇之上。
他画眉上妆的手法还并不老练,颜色稍嫌淡了些,可配着她气质,与之浓妆艳抹相较,又如出水芙蓉一般,仍是使人惊艳。
那菱形朱唇嘴角微翘,淡色唇瓣压了些浅色胭脂,越发显得她肤色雪白,气质淡雅似兰。
“三郎稍后陪我说说话。”
傅明华将手掌覆在他放在椅子上的手背上,软声求他,燕追点了点头,伸手便将她拉了起来。
崔贵妃还在芙蓉楼候着两人前去,一路之上因有下人在,两人说的话并不多,燕追侧头一直望着她看,她不时转头回个笑容,眼神清澈。
其实燕追心里清楚,她这样聪明,怕是早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心中如明镜似的。
可是她并不惧他,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
这样就很好。
他心中骄傲,神采飞扬,进了崔贵妃芙蓉楼时,脸上仍是笑意止不住的模样。
这样的情况十分罕见,燕追向来见人并不是笑脸相迎,杨复珍看着他满脸笑容的模样,不由有些受宠若惊,猜测着是不是秦王妃说了什么话,哄得王爷如此高兴。
崔贵妃也有些诧异,燕追平时在她面前微笑的时间太多,大多时候笑容里难免带着算计,她早就习惯了燕追那种使人没来由发寒的笑容,此时看他笑得眉飞色舞,不由感觉寒意直从脚底渗了上来,她一连跺了好几下脚,才任由宫人摆了膳,急促的问道:
“听说昨夜里献艺的孙氏死了?”
她的芙蓉楼离集芳园并不近,更何况只是一个伎人罢了,还值不得崔贵妃注意。
只是人死在园子中,便并非偶然了。
这样多人住在郦苑行宫,人多手杂,怕是皇上会彻底命人清查此事,她担忧有人想算计到自己这方人头上。
傅明华低垂下头,先捏了帕子抚了抚鬓,崔贵妃十分敏锐,宫中多年的生活,给了她超乎寻常的直觉,但她必定猜不出来,下手杀人的会是谁。
昨夜里孙十一娘看了她一眼,她怀疑其中怕是有什么问题,是自己不得而知的,但燕追一定知道。
她转头看了燕追一眼,眼睛水汪汪的。
不知怎么的,这样的情况下,燕追却想起了昨夜的旖旎情景来,便回望着她,眼神渐渐变得危险了。
“追儿?”
崔贵妃说了话,这两人却都沉默了,不由有些着急,便提高了些声音唤了燕追一句。
燕追转过头来,沉默着点了点头,端了杯茶润口,却不说话。
他这模样使崔贵妃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向傅明华看了过去。
傅明华便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
“孙十一娘死了。”
有人回应了自己,崔贵妃精神一振,点了点头。
“她被人用她自己舞的一对宝剑割破了喉咙。”
她说起这话时,语气平静,令一旁的清容等女官浑身一颤。
倒是使得燕追目光里欣赏之色掩都掩饰不住。
碧蓝之前提及孙十一娘之死,虽说强作镇定,但难免语气打颤。
尤其是提到孙十一娘被人割破了喉咙时,多少会觉得后背发麻。
可是傅明华却语气无波,仿佛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
“是她的同宗孙四娘发现的,前去她房中时,她还未咽气,孙四娘尖叫后,有人赶去了她才渐渐死的。”
碧蓝打听的消息也不见多,她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崔贵妃点了点头,也将自己得知的消息说与她听:
“据说女史也赶到了,拿了帕子捂她脖子,但人却不行了。”
下手的人十分狠辣,教她不能片刻死去,而是手法极为巧妙,让她受尽了痛苦,却仍是回天乏术。
因为不是一剑毙命,孙十一娘本能求生挣扎之下,血涌得更多,洒了一屋都是,就连孙四娘的身上也有。
可惜的是孙四娘赶到时,孙十一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崔贵妃秀眉紧锁,心中细细思索,却始终想不出来到底是谁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教孙十一娘不得好死了。
“是不是容涂英?”
她问了一声,想了想又道:
“还有忠信郡王。”说到此处,崔贵妃又补充道:
“昨夜长空殿中,他妄图刁难追儿,怀恨在心,才下此毒手。”
崔贵妃语气凝重:
“这郦苑行宫也是在西京的地盘上,忠信郡王府在这里扎根多年,当初老忠信郡王深得先帝赏识,若是在这里他们动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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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默契
傅明华也不出声,崔贵妃就觉得有些奇怪,看着她道:
“元娘,你觉得呢?”
傅明华心思细腻,又十分聪慧,向来复杂的事情被她一番抽丝剥茧,便简单明了。
可此时她却一反常态并不出声,崔贵妃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我在想……”傅明华含着笑意,拉长了语调,一肘撑在桌上,以玉掌托了香腮,一手伸了出去,替燕追整理腰间挂的鱼袋:
“怕是今日狩猎,您便会瞧出端倪来。”
“这……”
崔贵妃原本想说: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儿子也转了头,看傅明华的目光柔和异常。
这两夫妻仿佛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默契,却偏偏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一般。
崔贵妃沉默了半晌,总有一种燕追将傅明华教坏的感觉。
“您且等着,最多不出三个时辰。”傅明华看了崔贵妃无语凝噎的脸色,笑着就问燕追:
“王爷,王爷说我说得对吗?”
“你自然是不会错。”
燕追眉眼间都透着慵懒,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被傅明华一问,便点了点头。
崔贵妃也并不傻,听了这话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一般。
脑海里灵光一闪,似笑非笑看了傅明华一眼,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也是在给自己暗示,顿时便又笑了起来。
只要孙十一娘之死,牵连不到燕追身上,她自然便不再担忧了。
就如傅明华所说,今日好好看戏便是。
想到此处,崔贵妃笑着让人摆好了膳,一面还让清容盛了一碗翡翠汤,使杨复珍端到了傅明华面前。
在秋冬这样的时节,瓜果蔬菜才是最稀罕之物,傅明华谢过了崔贵妃,才拿了汤匙,小小的饮了一口汤。
那汤汁以金华火腿熬煮,鲜香异常。
在崔贵妃宫中用了膳,嘉安帝那边便让人来召燕追,一行人准备要出发了。
崔贵妃留傅明华下来换衣裳,临行前她也让人备了几套胡服,其中傅明华的便备了几套,此时正好留她下来。
燕追匆匆离去,崔贵妃拉了傅明华进内殿,又摒开了左右宫人,拉了傅明华说悄悄话:
“元娘,你与我透个底,也好让我心中踏实一些才好。”傅明华知道她心中仍是忐忑,便也不与她卖关子,含了笑意道:
“也只是我的猜测,若说错了,您不要怪我。”
崔贵妃点了点头。
她便从昨日孙十一娘看自己的那一眼说起,“我怀疑,孙十一娘怕是打了什么主意,若是今日孙十一娘不出事,我原本也是想要查她一查的。”
但估计燕追知道得更多,直接便下了杀手,手段狠辣,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崔贵妃便沉思着,听到孙十一娘可能是会对傅明华不利时,也有些紧张:
“是不是容涂英?”
说了这话,她又冷声道:
“反正也脱不了这些人的手段就是了。”
既然燕追已经出手,崔贵妃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十分信任的,他既然有把握出手,必定有把握能将事情处理妥当,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傅明华的手背:
“不用担忧。”
燕追的性格,怕是早布了后手了。
傅明华反手将她握住,微笑着说道:
“我是真的不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管孙十一娘受谁指使,自己也绝不会惧了她就是。
哪怕是燕追不杀孙十一娘,到时谁会折在谁手上,也未必可知。
若背地里的人拿她当只兔子看,可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好!”
傅明华此时挺直了细腰,脸上露出坚毅之色,便使崔贵妃眉开眼笑,她这样的表现实在是让崔贵妃有些惊喜,却细细想来,又觉得并不怎么意外。
她的性格外柔内刚,当初那样艰难的环境里,依旧被她一步一个脚印走了出来,如今这点儿小事确实也值不得她担忧什么了。
“快些换了衣裳,今日若喜欢什么,便使追儿猎了送你。”
崔贵妃含了笑意,说了话,才吩咐着下人进来为她更衣,重新梳妆。
嘉安帝定了时辰出猎,这都是由太常寺的人卜过卦的,错过吉时便不好了。
傅明华应了一声,又去换了身胡服,从殿后出来时,不见崔贵妃的身影,却见清容向她小声道:
“娘娘请您先行一步,娘娘有事,可能会稍许耽搁一些时间。”
她眼中露出歉疚之色,凑近了傅明华身侧,欲言又止,还犹豫着没说,殿内有宫人来唤,她冲傅明华微微一笑,匆匆进去了。
傅明华疑惑不解,出了宫殿门,紫亘才向她小声的说道:
“奴婢瞧着清如姐姐拿了巾子,端了热水。”
傅明华就醒悟过来,怕是崔贵妃葵水至了。
难怪她要让自己先行一步,否则一番收拾下来,也要好几刻钟的功夫。
她出了殿门,走得也并不快,出了前方一圆形拱桥门,便是君山洞了,绕着拱桥而过,便有一条大道前往备下马车之处了。
只是君山洞这里并不热闹,尤其是清晨大雾还未散尽,洞里凉风习习,使几个丫头缩了缩脖子,俱都将衣裳拉高了。
关于君山洞,还有几个不同的传说,若是平时,傅明华少不得停下来瞧一瞧。
可今日要随燕追等人进苑狩猎,自然便不敢耽搁时间了。
几人加快了脚步,进了圆形拱门,傅明华的脚步便顿住了。
隐约间似是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似是有人在争执不休。
“四叔,你何苦如此?”
语气有些激动,听着声音,像是上了年纪的男子在说话。
傅明华不由在想,谁是‘四叔’?
非礼勿听,这人语气陌生,她驻足一阵,说的事又不像上次陆长元兄弟一般提及了自己,因此提步要走,那边争执得便更激烈了,傅明华绕过了廊桥,挑了绕远一些的鹅卵石小道走,只是才没走几步,君山洞里一个中年男人气愤的从雾中出来,因离得有些远,他并没有看到这一边,而是双手倒负于身后,匆匆走了。
不一阵后,另有一道人影也从山后出来,恰巧竟与她迎面碰上:
“王妃竟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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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长线
听着声音,傅明华抬起头来,就看着穿了一身青色襦服的姚释正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傅明华不由苦笑。
就是为了避开说话的人,她才特意绕了一些,没成想却仍是碰上了。
她又不是有心偷听姚释与人说话,更何况在发现有人说话之后,她已经尽量避开,只是实在凑巧,也怪她不得。
因此傅明华倒是十分坦然,看着姚释就笑道:
“我去向贵妃娘娘请了安,她有些事耽搁了一阵,没想到恰巧碰到了姚先生。”
姚释微微一笑,侧身比了个‘请’的姿势:
“方才姚焕致前来寻我说话。”
他自然看得出来傅明华确实不是有意偷听了他与姚焕致私下说话,虽说两人原本说话之所便不是什么私隐之处,就是被人听到了也无可厚非。
君子不言他人是非,姚释倒并不在意有没有撞见他与姚焕致见面。
可是傅明华见了有人说话而避嫌却极得他的好感,因此他跟在傅明华身侧,简单的将之前离去的中年男人身份说了出来。
“姚大人?”
傅明华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就笑道:
“我竟然才知道姚先生在家中行四。”
姚释对她这样坦然的态度十分有好感,伸手捻了捻胡须,才点头道:
“家里之事,我说得也不多。”
他对于姚家的家事略微解释了一番,随即便说到了姚焕致身上:
“您既然知道是姚焕致,便该明白他为何会来寻我。”
傅明华想起曾听人言,姚焕致对陆长元多有推崇,甚至当初愿意为他作保,举荐他前往姚释之处,借着请姚释指点陆长元的功夫,想拜入燕追麾下,却遭燕追拒绝一事。
如此一来便可看出,姚焕致与陆长元交情匪浅了。
她脚步不停,转头问姚释:
“可是因为陆长元之事?”
姚释便笑出了声来,点头道:
“正是为了此事。”
陆长元的‘儿子’落在燕追手中,便如被人拿住了命门把柄似的。
当初陆杨殊独留了陆怀陈一根独苗下来,陆长元数次明查暗访,想从秦王府得知陆怀陈的下落。
上回四皇子府,陆长元其实也是留了心思,想从傅明华入手的。
结果因为傅明华无意之中听到陆长元兄弟谈话之故,在竹林里又将陆氏兄弟刺了一番,一怒之下陆长元也死了想从傅明华身上下功夫的心思,转而修书一封,求姚焕致帮他一个忙了。
书信之中陆长元自然不敢将真实情况据实以告,反倒只说自己当初身不由己,卷入秦王、容涂英争斗之中,而遭秦王报复。
燕追一面令人弹劾他,让他将‘儿子’陆怀陈带入洛阳,一面则令人捉拿了他陆家唯一一点血脉,如今生死不知了。
陆长元在信中道:‘若非走投无路,是断然不敢劳烦您的。只是陆家至今,家门不幸,杨殊早逝,我成婚多年,只得怀陈一点血脉罢了,砚弟有腿疾,婚事蹉跎至今。今厚颜拜请大人,若能保怀陈性命,来生原做牛做马,以报您的恩德。’
姚焕致当时一接此信,便大出意料之外。
秦王近几年来势力发展很大,声望亦是水涨船高。
他原本以为燕追是英雄一般的人物,却没想到是如此一个眦睚必报的小人。
如此没有容人雅量,与人争斗之后,使出如此手段,还迁怒一个稚童身上,也实在非君子所为。
应允了陆长元,帮他从中周旋此事之后,这一回郦苑秋狩之行,姚焕致便寻了个时机,将姚释拦了下来,先是动之以情,紧接着晓之以理,又请他看在陆长元堂堂读书人,竟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地步份上,网开一面。
“那姚先生可应允他了?”
傅明华听着姚释说的话,问了一句。
姚释笑得温和,眉睫上已经结了些雾霜,声音平静,半真半假的道:
“已经没有了,拿什么来应允他?”
与陆长元结下仇的那日,燕追就没想过要给他留后路。
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就是陆怀陈仍在,姚释又哪有可能因为姚焕致几句话便将人交给他,使自己前功尽弃的?
傅明华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也不意外:
“那姚大人必定是万分失望了。”
“您刚才也瞧见了。”姚释笑着说了一句,傅明华就想起之前姚焕致怒气冲冲的背影,不由看了姚释一眼。
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家心性之坚韧、冷静、细心、行事周全,此时可见一斑。
他不肯与姚焕致透半点儿陆长元乃与前朝旧故有牵连的事儿,若他提了,怕是姚焕致是会与陆长元划清关系的。
可同时姚焕致也有可能不会相信,哪怕他就是相信了,仍会看在陆长元颇有才华的份上与他往来,可如此一来,难免就会走漏风声。
显然燕追还准备就此事放长线而钓大鱼,姚释没有要坏燕追大事的心。
几人说话间走了一大段路,已经出了园子,前方景色顿时便开阔了许多。
姚释拱手道:
“我要前往九龙阁,王爷正在那里,便不再相送了。”
傅明华侧身避开他的礼,又向他还礼道:
“多谢先生的护送。”
他点了点头,有些瘦高的身影很快朝来时的路倒了回去,身影渐渐没于稀薄的雾气之中。
碧蓝忍了一路,此时姚释一走,终于便忍不住了:
“姚先生何故不与姚大人说清此事,以免误会?”
傅明华还没说话,碧云便瞪她:
“姚先生心中自有打算,我们哪里能知道得那样多?”
碧蓝有些怕她,便不敢出声了。
傅明华却想起一个事儿,姚释瞒着陆杨殊身份来历之事,明显对姚氏不利。
姚焕致今日义气之举,他日可能会为他自己惹来麻烦,若他能及时止步,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哪怕稍加打探,与陆长元划清界线,那么他说与不说,结果仍是一样的。
而姚焕致若当真这样精明,将来姚家才能长治久安,就是遇到困难也能逢凶化吉的。
可姚焕致仍执迷不悟,哪怕他能凭借自己本事,护得姚家一时周全,可也难护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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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希行的《君九龄》
太康三年冬,阳城北留镇宁家来了一个上门认亲的女孩子;
被拒婚之后,女孩子决定吊死在宁氏家门前以明志;
当死了的女孩子再次睁开眼;
很多人的命运就此翻天覆地。
第四百零九章 兄弟
富贵窝里养不出雄鹰,困境才可使后人知耻而后勇。
燕追与嘉安帝对于世族态度如此明确,姚家若他在一日,便必不能出头。
这与傅明华当初使傅侯爷避开洛阳这风头的原因有微妙的相似。
每次与姚释说话,都实在是很有意思。
想到此处,傅明华不由叹了口气,听着两个丫头说的话,不由喘了口气:
“快到了吧?”
碧云掏了帕子来为她擦额头的汗迹,往四周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快到了。”
走了一阵,雾也散了许多。
果然再走几步,前面便看到备下的车辇,及之前留在藏英殿里的下人了。
自芙蓉楼一路行来,路程并不短。
傅明华一双腿软得厉害,只是强撑着,靠下人扶持才走到此处,此时一见到车辇,顿时双腿便直发抖,还是由银疏与紫亘二人半扶半抱着将她送上马车的。
崔贵妃比她晚来了两刻钟,脸色还有些发白,她换了原本穿的胡服,反倒做一般妇人装扮,腰间穿了以金线勾绣了芙蓉的腰裙,应该是如傅明华猜测的一般,确实是身体不大爽利了。
嘉安帝与燕追等人是姗姗来迟,一群朝臣拥护之下,大臣放鹰抱犬,紧随嘉安帝身后。
十来匹辎重骆驼正跟在身后,驯养后的猎鹰展翅高飞,牵着的烈犬不停的吠叫。
此时的嘉安帝意气风发,骑了一匹十分惹人注目的白驹,燕追穿了一身紫色锦袍,头束玉冠,马匹之上挂弓及箭囊,越发显得雍容俊美。
众人前呼后拥,嘉安帝纵马先行,朝臣紧随其后。
燕追来不及与傅明华说话,只看了一眼这边的车辇,便跟了上去。
群马奔腾之下,众人只觉得地面都似是在颤抖一般,号角声与鹰鸣犬吠,不由使人热血沸腾。
马儿扬蹄带起的尘土漫天飞扬,仿佛团团乌云,要将车辇中的光线都遮挡。
赶车的士卫缓缓迎了上去,碧云几人因为身份特殊,也穿了胡服,将一头长发挽了起来,骑了马守护在傅明华身旁。
透过车辇的窗,还依稀能看到排排挽着特制短弓的宫人们,衣彩飘飘。
行宫进苑并不远,傅明华等人的马车到时,嘉安帝及一干朝臣已经到了片刻了,此时重重禁军已将郦苑牢牢包围,一队队士兵们进入丛林,驱赶着林中的奇珍。
傅明华下了辇,已有下人为她牵了马来,她踩着马蹬上了马背,崔贵妃亦是双腿夹了马腹,朝她走了过来。
人群之中,穿了一身玫红胡服的容妃肌肤白皙,这一身装扮不止无损她的美貌,反倒与平日盛装华服相较,又更增不同的味道。
她笑着与嘉安帝说道:
“妾今日定要亲自猎一狐,与皇上制成袍领。”
嘉安帝消受着美人恩,也不说话。
身后一身素色长袍的容涂英便笑着说道:
“幼时臣便曾听闻先父曾道姐姐擅骑射,只是多年下来无缘得见。今日可算是托了大家的福,终是能瞧见了。”
嘉安帝笑意吟吟,目光深邃,望着容妃看。
“爱妃有心了,若爱妃亲自猎得狐,朕便有赏。”
马上的崔贵妃听了这话,脸色就有些发白,玉指紧紧握住了缰绳,脸上笑容发寒,抿着唇看容妃出尽了风头,眼中半丝笑容也没有。
“说来朕亦是许多年未曾来郦苑,此次定要尽兴而归!三郎,你的武艺,乃是得自姚释所授。”嘉安帝双臂一曲,上半身靠在了马头之上,眼里露出豪气干云:
“朕要你护朕左右,可有信心?”
皇帝的眼中此时带着骄傲与赞赏,盯着自己身侧的儿子看。
下一刻容妃的眼中露出震惊之色,玉齿重重的咬住了下唇。
“自然。”
燕追微微一笑,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傲然之色来:
“臣执弓在手,有谁能挡住?”
嘉安帝纵声大笑,显然对于燕追如此回答十分满意。
众人跟着陪笑,容涂英虽说也是面带笑容,只是目光中却是寒光闪烁。
四皇子燕信见燕追出尽风头,又觉得他说话实在是狂妄,不以为然就道:
“三哥,有时话不要说得太满了。”
他贸然开口,容妃要想冲他打眼色,止住他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容涂英虽然在他身侧,但没想到他如此愚蠢,在这样的小事上会惹嘉安帝不快,当下便淡淡看了燕信一眼。
他这个舅父在燕信心中积威已久,被他一看,哪怕容涂英目光并不凌厉,却依旧是让燕信肩膀一缩,脸上露出慑慑之色。
这样的情景看在燕追眼里,连轻蔑的目光都懒得再落到他的身上,只是将头别开。
嘉安帝微笑着,心思尽数隐藏在那双深邃的目光中,他看了燕信半晌,直将燕信看得面色僵硬,肩膀紧绷,手中冷汗涔涔,不大自在的别开头了,才温和道:
“男子汉,大丈夫,逞的不该是嘴上英雄。”
九皇子燕骥大声的道:“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要跟三哥一样守在您的身侧!三哥有长弓,我也有!”
他骄傲的拍了拍自己挽在手上的弓,那弓还是当初傅明华嫁了燕追时,令人特制了送他的礼物。
燕骥今年已经十二了,与燕追的精致模样并不相同,他长得虎头虎脑,身材十分高大。
比燕信小了几岁,却身高直逼燕信了。
少年玩性极重,他此时吵着也要跟在嘉安帝身侧,护他安全,燕信候在嘉安帝身后,一张脸涨得通红。
“九弟,你才学了几年,如花架子似的,皇上身边有北衙禁军守护……”
他刚说了这话,燕骥便不服气,若不是坐在马上,必定此时已经跳脚了:
“我不行,你行吗?四哥,你可敢跟我比试?我保准打得你满地乱叫!”
燕骥由太后养大,宠他异常,养成了他小霸王似的性格,除了对嘉安帝有些畏惧,对同母所出的三哥又十分佩服外,极少有让他怕的人与事。
此时他将这话一说出口,顿时让燕信下不来台,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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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哄好
“你懂不懂尊兄之道?”当着朝臣及众王妃、女眷之面,燕骥如此胡言乱语,气得燕信额头青筋直跳,燕骥却仰头道:
“来来来,四哥,我让你一只手,够尊重你了。”
他一手持弓,一手背在背后,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桀骜之色,气得燕信暴跳如雷。
“你闭嘴!”
“我偏不!”他顶了一句,眼见两人要吵闹起来,嘉安帝大感头痛,喝斥了一声:
“住嘴!”
燕骥气鼓鼓的,一张脸上毫不掩饰的怒色,燕信亦是气得脸庞通红,目光里飞快的掠过一道杀意。
两兄弟谁也不服气谁,燕骥年纪倒是小,纯粹只是觉得这个四哥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他看不上,而燕信则是因为他乃崔贵妃之子,而对他原本就抱有敌意的。
此时嘉安帝开口使两人闭嘴,二人暂且停了争嘴,燕信却冷笑连连,望着燕骥打量,神情有些不怀好意的模样。
崔贵妃心中警惕,觉得还是将小儿子留在身边最为妥当,连忙出声道:
“皇上,骥儿年少,皇上身边既有追儿,不如让骥儿来护着我。”
她出言打圆场,嘉安帝脸色稍霁,正要点了点头,燕信却扯了扯嘴角,一旁容涂英目露寒光盯着他看,他原本发热的头脑,就如兜头被人一桶凉水泼了下来般,刹时便打了个寒颤,不敢开口说话了。
燕信颇为畏他,容涂英行事手段都不同凡响,他又仰仗这个七舅父,自然不敢与他对着来的。
嘉安帝皱了眉吩咐燕骥过去,他有些垂头丧气的,嘟着一张嘴,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头。
崔贵妃拿这儿子也没办法,只得忍了不适,打马上前,小声的教训儿子,燕骥正值叛逆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她教训,却偏偏又不能反驳,便眼泪汪汪的,心里却想着:再也不要理睬母妃了。
“九弟。”
傅明华唤了燕骥一声,燕骥看到是她,便双腿夹了马腹,马儿顺从的走了两步,靠近傅明华身边了,他才小声的唤了一句:
“三嫂。”
“我看九弟这驯马之术倒是极好。”傅明华含笑夸了他一句,这一句话恰好夸中了燕骥心中最得意处。
少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顿时眉飞色舞的,有些得意道:
“我三哥也指点了一番。”
他虎头虎脑的,崔贵妃拿这‘天真’的儿子也没有办法,但见傅明华能哄得住他,也觉得心中松快,看了儿子一眼,露出哭笑不得之色。
“真的吗?九弟年纪还小,却如此厉害,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傅明华性情稳重,平时一举一动都极有风范,燕骥得了她的夸奖,仔细想来,好像还没听说过三嫂有夸过谁的,心中一下便高兴了,嘴角咧得很大,脸庞都在放光。
燕骥原本不喜人家说自己年纪小,但傅明华如此一说,想想自己年纪如此小,骑射便不输于人,他强忍着没有‘嘿嘿’的笑出声来,一面就道:
“我拉弓也不错。”
“真的吗?”
傅明华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想了想:“今日倒要好好见识了。”
“三嫂,等下您想要什么?”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我猎了送您!”
跟在嘉安帝身侧的燕追分了心留意这边,看燕骥的模样,眉角抽动。
“什么都好,既然这样,回了洛阳之后,我使人留意一番,让人寻只鹰来,送你驯养。”
她微笑着说道,燕骥顿时双眼放光,有些兴奋的问:
“三嫂,真的吗?”
崔贵妃眼皮直跳,燕骥还在打着马围着傅明华转: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他兴奋异常,此时此刻觉得独有傅明华最好了,比崔贵妃还要好。
既送他弓箭,现在又应允要送他鹰,他想着自己往后放鹰抱犬的情景,一脸向往之色。
燕追忍了又忍,终于忍耐不住,冷声道:
“九弟过来。”
“三哥,我……”燕骥还惦记着要为傅明华猎些东西,燕追却已经无法忍耐了。
他就看不惯燕骥围着傅明华转。
“过来。”他眯了眼睛,又说了一句:“皇上,九弟年纪不小了,男子汉大丈夫,跟随您的身侧,护您周全也是应该。”
嘉安帝眉梢一扬,燕骥已经要哭出声来了。
燕追在他心里十分可怕,这三哥不显山不露水,与他说话时既不大声怒吼,也不做狰狞模样,但他对燕追就是又敬又畏的。
此时有他相召,也不敢不去,却又舍不得傅明华应允自己的猎鹰,一面抿着唇,舌头在嘴里飞速转动:
“三嫂,猎鹰……”
“放心吧。”
傅明华忍了笑,看他哭着脸的模样,安慰他道:“我依旧寻来送你。”
“多谢三嫂。”
燕骥话还没说完,燕追已经双腿一打马腹,像是牵了缰绳,调头要往这边过来了,他也不敢逗留,连忙便朝嘉安帝靠了过去。
崔贵妃有些无奈的摇头,靠近傅明华一些:
“还是你有办法。”
她能教聪慧的儿子,可以与燕追说事儿,但是提起小儿子,也是有些无力。
他自小养在太后身边,太后将他宠得厉害,不过将来燕骥只是封王,这样的性格才是最安全的,更何况他也不是真傻,谁对他好他也知道,否则刚刚怎么将燕信气得暴跳如雷呢?
“九弟性情直爽。”傅明华微微一笑,崔贵妃看她的目光便更柔和。
护卫进了苑中,鼓点声响了起来,嘉安帝等人连忙骑马进林,四处传来吆喝之声,偶尔还能听到猎物的疾跑。
姚释骑了马,奉燕追之命,领了一队护卫跟在傅明华身后,碧云几人则守在傅明华的身侧。
男子猎的是难猎之物,女眷们自然寻的就是一些鸟雀了,宫女们不时也搭箭拉弓,傅明华更多就是与崔贵妃说说话,赏赏景的。
这郦苑景色宜人,与之宫内东西内苑相较,多了些自然,少了些匠气。
崔贵妃身体不适,有傅明华一路陪着说话,倒也觉得好了许多。
几个宫人倒是也有些收获,就连紫亘都猎了一只野鸡,兴奋得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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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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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暗算
路上倒是瞧见了几只燕雀,但却不敢猎。
大唐有明文规定,禁止猎杀燕雀,便是捉到也得立即放,大唐疏律令曾有言:伤燕者杖六十,燕雀既皇姓,禁杀伤。
走了一阵,突然前方传来隐约的惊呼与喊叫,仿佛遇到了什么大猎物。
崔贵妃看了傅明华一眼,前方探子回来回话,有些兴奋带着紧张:
“皇上遇到了一群黑面郎!”
崔贵妃毫不犹豫,转头看向傅明华:
“我们也前去。”
她虽不得宠,但对帝心也能琢磨几分。
遇上了一群野猪,嘉安帝身边侍卫众多,想是出不了什么意外,但若得知自己等人遇危险而转头行走,必会使嘉安帝心里记恨的。
傅明华也想到了此处,点了点头,两人都打马前行,在林中穿棱。
出了这片林后,前面是一片坡地,此时一群黑面郎横冲直撞,场中箭矢飞射。
朝臣围在嘉安帝身侧,就连杜玄臻等文臣亦是满脸严肃。
崔贵妃出来时,看到燕追紧随嘉安帝身侧,而燕骥则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景,却丝毫不惧,反倒是有些兴奋的在场中飞奔。
看到这一幕,崔贵妃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燕骥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刀剑无眼,容涂英、燕信等人都在场中,侍卫围困住了一部分的野猪,却仍一些朝嘉安帝等人冲了过来。
谁都没有想到,在此地竟会碰到这样多的猪群,群臣拥护着嘉安帝,连连退后。
燕骥亦被护在其中,跟着后退。
只是不知为何,似是忠信郡王的马匹受了惊吓,燕骥恰好在他身侧,那马突然发疯,撞了燕骥一下。
他压根儿没防着这一点,人身体一歪,险些跌落到马背之下了。
不止如此,几头性情凶悍,獠牙狰狞的公猪冲了上来。
有三头冲向嘉安帝,一头则是冲向了燕骥方向。
他刚刚因为被忠信郡王撞开,而脱离了侍卫的包围中。
幸亏双脚踩在马蹬里,他稳住了身形,没有摔落到地上,崔贵妃一口气险些提到了嗓子眼儿,还没松一口气,下一刻燕信举了手中弓箭,拉弓搭箭,箭矢冲着燕骥马匹方向直冲而去。
场中箭矢乱飞,谁又知道射中了燕骥马的箭是从何处而来的?
他自己‘胡冲乱撞’,本来撞入阵中就极易受伤。
燕信脸上露出得意狡猾的笑容,因众人背对着她,他身后的人又瞧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唯有燕骥的马匹中箭,哀鸣一声倒落下去,燕骥随着马匹落地的过程中,恰巧捕捉到了燕信脸上的神色。
下一刻崔贵妃痛心惊叫:
“骥儿!”
这样摔落了马,怕是他会受伤。
朝臣拥着嘉安帝节节后退,燕追护在嘉安帝身侧,看到燕骥摔了,看了一旁的忠信郡王一眼,也来不及去寻燕信晦气,单手摸到腰后,捉出一把匕首,朝不远处的燕骥掷了过去。
刚刚乱箭飞窜之中,燕信怕是以为无人看见自己的动作,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一头凶悍的公猪挺着獠牙向燕骥冲去。
另一侧崔贵妃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恨不能自己此时挡在儿子面前才好。
三头黑面郎冲到嘉安帝面前,此时弓箭自然派不上用场,野猪双眼通红,显然此时已经发了狂。
忠信郡王故意慢了一个脚步,一群武将将一头猪引开。
只是不知从何处,一个侍卫却朝这边飞奔而来,身后一只猪对他穷追不舍。
众人脸色又是一变,文臣亦是跳下了马,嘉安帝身侧的容涂英朝燕信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示意之色。
此时正是对嘉安帝表忠心的好时候,这会儿不上前护驾,又更待何时呢?
不远处另一侧林中容妃与云阳郡主等人闻讯赶来,容妃看到嘉安帝在众人维护下,节节败退,燕信甚至骑了马,躲在嘉安帝的身后。
她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高声就喊:
“信儿,护驾!”
容妃说出这话,自然心中对于儿子的安危是信心十足的。
她与容涂英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了相同的决定,若事成,则将来对燕信有无穷的好处。
而燕信安危无忧,不为其他,就因为在场的忠信郡王在!
容涂英早前已与忠信郡王合作,只要燕信做个样子,忠信郡王必会救他性命的。
可是容妃与容涂英将一切都部署好了,万事大吉,只待燕信出手,不过燕信脸上却露出怯怯之色,看到黑面郎狰狞的模样时,裹足不前,哪里又敢有动作,挡在嘉安帝面前?
下一刻酉阳王府郭九忠之长子,辽阳中都督郭英看着野猪冲来,铁塔似的身形挡在嘉安帝面前。
他的嫡子郭翰同时亦是骑马朝野猪冲了过去,重重的撞到野猪身上。
而燕追扔了弓箭,跳下马背,提了马边挂着的砍刀,那刀举起时,寒光闪闪,下一刻刀落了下来,正砍中黑面郎头颈处。
鲜血四溢,郭英躲避不及,猪血喷了他一头一脸都是。
燕追这一刀之下,将野猪脑袋竟然都砍落了下来,只剩皮肉相连,那猪的身体仍凭着本能往前冲撞,重重的抵上郭英身体之后,才‘轰然’一声倒了下来。
那层皮肉断裂开,猪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断裂开来的脖颈处仍在往外‘突突’的冒着鲜血。
众人惊见这一幕,吃惊非同小可。
早知秦王勇猛,可也只是听说,头一次群臣亲眼瞧见,那种震憾不是听说燕追战功能比拟的。
忠信郡王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转头与容涂英交换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两人目光闪了闪,才各自将头转开了。
嘉安帝眼里露出骄傲之色,下一刻燕追再次提了卷了刃的刀,将另一头野猪砍死,鲜血四溅,野猪庞大的身体重重的轰然倒地,这场直逼嘉安帝的暴乱才停歇了下来。
而此时另一刻燕骥被公猪压制于嘴下,他自摔下马背,双腿却卡于马蹬之中,马匹只是受了伤,并没有死,还在挣扎着想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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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勇武
这样的情况下,燕骥原本摔下时便受了伤,此时马的动作更是加重了他的伤势,他能感觉到脚踝那里钻心的剧痛,腿骨怕是也骨折了。
只是燕骥却并不哭,情况的恶劣没有使他吓得肝胆俱裂,反倒更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彪悍血性。
他伸手胡乱抓摸,摸到了之前燕追扔在草丛中丢给他的一把匕首。
此时黑面郎冲了过来,他此时听不到众人的声响,只能听到自己急促如鼓点般的心跳,野猪的嘴离他极近,鼻孔喷出的气息吹到他的脸上,他能看到寒光闪烁的獠牙。
下一刻燕骥举起手里的匕首,不要命似的往猪的眼睛、脖子处送。
野猪临死时的反扑伤了他,但他依旧不畏不惧,下一刻有凌厉的风响声传来,燕骥脸上全是鲜血,有被野猪撞伤,也有猪血。
燕追将刀送入猪的脖子,这庞然大物才哀嚎了几声,脚步踉跄了几下,半晌之后,才摇摇晃晃的支撑不住,‘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三……”
燕骥张了嘴,燕追一手提着滴血的长刀,弯了腰低头将手绕过他腋下,将他抱了起来。
“猪,我杀……的……”燕骥喘着气,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鲜血渗入他的眼睛鼻孔,顺着脸往下巴滴落,他喘着粗气,有些骄傲:
“三嫂……”
燕追一听这话,脚步顿了顿,险些将他摔到地上。
“鹰……鹰……三嫂……我……”
他连话都说不大清楚,燕追在他耳旁冷笑:
“猪是我杀的。你要的鹰,我送了!”
燕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燕追却仍猜了出来,燕骥听了这话,可不管他们谁送自己的鹰,但总归是早就想要的鹰到手了,也就放心的靠在了兄长的肩膀上。
朝臣看着半抱了九皇子的秦王缓缓踩了染了鲜血的草地走来,这一刻容涂英的脸色十分难看,望着燕信的目光中带着厌烦。
他与容妃算计得哪怕是再仔细,可燕信依旧烂泥糊不上墙。
为了今日,他费心尽力,却为人做嫁衣裳,燕信的无能懦弱,硬生生的使得苦功他们做了,功劳却被燕追得到。
容涂英咬紧了牙,才能控制着自己不让人看出异样。
燕追与燕骥两位皇子性情骁勇彪悍,燕追展现了他强大的武力与冷静,危机关头,挺身而出,保护皇上。
至于年纪稍小一些的燕骥,则也表现出异样的勇敢与坚强。
众臣心中各有所思,中书令杜玄臻脸色暗淡,他怕是已经猜出了嘉安帝心中的想法了。
崔贵妃看到燕骥被燕追扔上了马背,连忙驱马赶来,傅明华紧跟在她身后,燕追站在马旁看她。
两夫妻目光一旦交汇,燕追冲她露齿一笑,刚刚撞向嘉安帝的黑面郎中,他一人便斩了三头,血浅了他一头一脸都是,身上衣裳也脏了。
他这模样与之前雍容华贵的样子不同,但傅明华却看得眼珠都不眨,眼中露出热烈的神彩。
此时的燕追在她心里却不比任何一个时候更差,他斜靠在马旁,一手还提着刀,可是她却想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才好。
他挥刀时的风姿俊朗,此时鲜血淋漓的他更让傅明华直观的了解到了,他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又为自已放弃了些什么。
杀了三头黑面郎他便已经是这副浑身如被血泡过的模样,可以想见,他在鄯州与吐蕃征战、平定简叔玉叛乱,及除李彦辉、定幽州时经历了什么。
他喜欢自己,喜欢得不可思议,所以他弃魏敏珠而娶了自己,宁愿走的这条路并不平顺,却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半分端倪。
她想起那一年,因为被白氏迁怒而赶到龙门山外的庄子,遇到燕追时,他伤得走不动路的模样。
可是那时的他伤得虽重,却依旧收拾得低调得体。
那时的她对他还有很多防备,未曾想过其他,自然也想不到那会儿他身上的伤,和他心里的事。
傅明华目光柔软,驱着马朝燕追走近,此时没有人阻拦她,燕追突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他有预感,仿佛有什么情况在变了。
傅明华的目光里好似多了一些他一直想要的东西,她走得近了,俯下身来,取了帕子替他擦脸上的血,柔声的问:
“伤着了没有?”
燕追一把捉住了她的手,重重的按到了自己脸上。
郭翰父子都受了些伤,郭翰是驱马撞上野猪时摔了下来,扭伤了脚踝骨头。
至于郭英,虽说野猪在撞向他时,便已经被燕追砍死,但一头猪沉重异常,撞过来时依旧是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此时正轻声的咳着。
“朕的儿子,实在很好。”
嘉安帝目光落在趴在马背上还在大口喘气的燕骥身上,借着燕骥,实则是指燕追。
容妃的脸色如纸一样的白,抿紧了嘴唇,冷冷的盯着燕信看,此时眼中掩饰不住的失望。
她一惯的冷静在发生今日这样的变故后,实在是维持不住了。
费心尽力的谋划,结果却是平白便宜了他人。
燕信的表现让她有些失望。
自己为他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算计了一切,却独没算到自己的儿子会是这样。
容妃心里涌出几分苦涩。
无论是当初在与郭家的病秧子郭谨睿定亲,还是后来进了宫里,面对崔贵妃等人的刁难,当时尚未故去的皇后算计。
她这一生,经历过不少风浪,可都一一渡了过来。
当初她被容三娘母女夺宠时,得知被傅明华算计的时候,有愤怒,有狠毒,却从没像现在这般,感到心里有些苦涩。
燕追此时虽然舍不得傅明华温柔的目光,但此时并不是两人说话之时。
更何况此时他还有事情没有办完。
将傅明华染了血的帕子塞进怀中,燕追翻身上马,另外有一大群野猪仍被士兵围困住,这里是西京忠信郡王的地盘,他之前撞燕骥那一下,若说无心,怕是傻子都不会相信。
燕追舔了舔唇,嘴边仍有未擦完的血迹,将他舌尖都染红了。
此时他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阴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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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更~~~~~~~~~
第四百一十三章 反击
燕追向傅明华遥遥一望,随即搭弓上箭,这些野猪刚刚能冲出几头,恐怕并非意外了。
那长箭破空而去,一箭射在一只野猪背上,猪群顿时又躁动起来,燕追骑马冲了出去,士兵们见他过来,顿时本能一慌。
猪群乱拱着,一旦有人摔倒,接二连三便有人乱了起来,又有几只黑面郎趁乱逃了出来。
“为保皇上安危,该将猪群赶走。”
燕追大声的喝道,这些野猪太多,若要全部杀尽,也是麻烦。
他话音一落,隶属于嘉安帝麾下的北衙禁军自然开始动作起来。
只是归忠信郡王管治的府卫却并没有照他所说一般动弹,反倒只是阳奉阴违罢了。
不过燕追也只是冷笑,并不在意。
他喝出口的话,也只是说给旁人听的罢了,他要的只是动乱。
嘉安帝在武将拥护下,缓缓退开,四周箭矢乱飞,燕追再次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瞄准了忠信郡王的方向。
忠信郡王身边的随从蒋涛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连忙提醒忠信郡王快躲。
顾不得转头去张望,忠信郡王双腿一打马腹,嘴里大喝。
这里他人虽多,但嘉安帝的禁军则更多,若他敢妄动,周围武将禁军,恐怕等不到他的府卫赶来,便能将他的命要了。
此时不是多想之时,燕追的杀意,隔了遥远的距离,他依旧感觉得到。
瞬间功夫,忠信郡王后背衣裳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正拼命打马前行,目光里阴晴不定时,他忠心耿耿的部属蒋涛与他已经被册封为世子的嫡次子却已经本能的接连挡到了他的面前。
警惕的望着燕追方向,促使忠信郡王快些退开。
忠信郡王本能急速拍打着马背,嘴里发出急促的喝声,使马儿往一侧飞奔。
下一刻燕追勾了勾唇角,双指一放,手转了个方向,箭朝另一侧飞去。
蒋涛与世子尚未松了口气,下一刻他又调转头来,箭凌空疾射而来,‘扑哧’一声没入没有防备的蒋涛喉间,紧接着去势稍缓,又重重的钉在了蒋涛身后的忠信郡王府世子半侧咽喉之上!
那寒光闪闪的箭头穿过世子左侧的后脖子,将他的脖子割出一个极阔的血窟窿,他原本想要比着请燕追住手的手势,受了这一击之后,无力的垂落了下来。
忠信郡王听着不对劲儿,转头来看,就恰好见到蒋涛与儿子两人仿佛被串在一起的鱼般,脚步摇晃,挣扎中扯动了脖子上的伤口,世子捂住了脖子,血珠顺着透过他脖子的箭尖,一滴一滴的落到了他肩背之上。
看到这一幕,忠信郡王心中大恸,怒火与怨恨此时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他的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本能的要去摸箭囊。
紧随他身旁的刘昌本慌忙靠了过来,紧紧的按住了他的手,强忍悲痛:
“郡王,三思!”
忠信郡王忍得额头青筋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的眼睛这一刻变得通红,神情狰狞的盯着燕追看,燕追还在向他微笑,嘴唇动了动,看着口型是在说:
“早提醒你了,要把嫡次子看好。”
忠信郡王浑身紧绷,刘昌本几乎要压制不住他。
秦王的挑衅此时击溃了忠信郡王过人的理智,嫡长、次子尽皆折于燕追之手,对于这位刚毅的男人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
刘昌本阴沉沉的望着燕追看,前方世子仍在抽搐挣扎,却因为喉咙被刺穿的缘故,他连喊叫都喊叫不出声来。
凌府两位世子都是由他看着长大,可两位世子却一个都没有保住。
想起自己未能阻止忠信郡王一意孤行的复仇,在时机并不成熟的时候,随他胡来,实在有负当初老忠信郡王的嘱托。
郡王府的人涌了上来,有悲痛,却在刘昌本的目光注视下不敢擅动。
燕追的出手在电光石火之间,不少人已经看到了这一幕,年轻的秦王皱着眉,从马上跳了下来,朝这边疾步走来,看着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世子:
“没事吧?”
他已经不行了,那箭原本只是穿过世子颈子一侧,蒋涛临死时本能的抽搐,挣扎之下却将那箭硬生生抽刮出世子脖子,使他脖子上伤口更大。
此时皮肉撕开,血正汩汩往外流出,头与颈子只剩一半相连,身体一抽一抖。
嘉安帝的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笑容,随即冷声问:
“怎么回事?”
“此地猪多,臣怀疑是遭了人驱赶过来的,便欲先将这些牲畜驱散,哪知转头就看到忠信郡王府世子受了重伤。”
“那么意思是,对于谁放了箭,王爷并不知晓了?”
忠信郡王府一个壮汉忍了怒火,问了一声。
燕追扬眉:
“看不到那么多。”
“意思是,王爷也有可能了。”
燕追杀了人,此时却装傻充愣,刘昌本哪怕再是冷静,此时也不由十分气愤。
“猎场上刀剑无眼,确实也有可能。”
凌郡王的手听了燕追这话,握得更紧。
忠信郡王府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这分明不是误伤,燕追却信口雌黄,众人有苦说不出,尤其是猎场之上,刀箭无眼。
就算能证明世子是伤在秦王手中,可燕追若是一口咬定他非有心,就是忠信郡王拿他也是无可奈何。
“王爷箭法如神,若此箭是你手中放出,怕不是无意所为?”
忠信郡王府一个中年文士一副强忍悲痛的模样,开口责问。
这样的话激起了忠信郡王府众人心中的怒火。
燕追随姚释学武,骑射功夫并不差,众人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了,此时箭若是他所放,那么射杀世子,分明是有心为之,如今还说是误伤,又有谁肯信?
“你的意思是,王爷与郡王无冤无仇,却有意射杀郡王府世子了?”
姚释赶了过来,皱着眉问。
刘昌本正要喝斥,那中年文士却愤愤不平:
“难道不是?”
背地里,谁不知郡王府前凌世子死于燕追之手,如今姚释却脸厚心黑,一口否认双方没有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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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更~~~
第四百一十四章 打架
郡王府众人又是冲姚释怒目而视,姚释顶着一干怨恨的神色,摇头:
“当然不是。猎场之上,刀箭无眼,郡王之前撞倒九殿下,亦非有意,如今王爷只是为了保上平安,才误伤世子,又怎么能说是有意而为之?”
凌府的人听了这话,气得吐血。
忠信郡王的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心中痛得仿佛受了那一箭的人是他一般。
身旁亲随上前来,小声的说:
“郡王,世子,世子……”
话没说完,忠信郡王翻身跳下马背,朝已经渐渐咽了气的蒋涛两人走了过去。
他近两年来,接连折两子,长子死时,虽说仍旧心痛,但不是在自己面前,找到尸体之前心中便已经有些准备,远不如此时亲眼看着儿子死在自己面前那样的震撼。
忠信郡王拿了刀,将箭矢割断,强忍着自己不去看儿子那张痛苦扭曲的脸,他的脸色发白,眼睛瞪得很大,瞳孔已经失去了光彩。
将目光落到蒋涛身上,忠信郡王此时闭了闭眼,深呼了口气。
刘昌本站在他身旁,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他才受了这一轻击,人却是重重一颤,回过神来之后,强扯出一个笑容:
“蒋先生舍命救我,实在是如我恩人一般。”
他到底并非常人,此时缓和过来,便失声痛哭。
刘昌本眼中露出复杂而又欣慰之色,知道忠信郡王心里虽然怨恨,但好歹乃是不失理智,将心中的怨恨与怒火压制了下来。
他只哭蒋涛,在下属心中,难免觉得他重情而重义。
不少人受此情此景感染,恨不能为他献出性命,护得忠信郡王周全才好。
嘉安帝目光里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眯了眼睛盯着燕追看:
“此事稍后会详查,若当真是你误伤世子,朕罚你俸禄半年,此后随我回洛阳,闭门思过三月!你服不服?”
燕追微笑着将头轻轻一垂,凤眼却已经朝傅明华所在的方向飘了过去,他看到傅明华与崔贵妃守在燕骥身旁,佳人的目光也在看他这边。
他勾着嘴角,缓缓应道:
“臣服。”
傅明华听到此处,就知道忠信郡王中他算计了。
从前往郦苑之时,怕是他就已经早有要除去凌世子的决心了。
是以昨日他与自己说,郦苑之后,他会陪自己回洛阳,住到元岁才离开。
此时十月,离元岁也不过就是两个多月罢了。
他早有预谋,运筹帷幄,可是她却更喜欢他了。
崔贵妃还在安慰燕骥,说是稍后皇上忙完正事,便会让人先送他回行宫之中。
小儿子受了伤,脚踝那里肿胀,脚背之上更是血迹斑斑,崔贵妃心中明明担忧,她过来之时,手脚都在颤。
可见了燕骥,却半点儿情绪也不露,既不指责,又不流露担忧关切。
燕骥受了伤,但并不将这些伤放在心上,听到崔贵妃说嘉安帝会让人送他回去,顿时便险些从马背上跳了起来:
“我不!不肥(回)去……”
他的脸被野猪撞击,此时肿得变了形,燕骥却毫不在意,躺了一阵,又活蹦乱跳。
看着儿子没事,崔贵妃先是松了口气,但他不听话,又觉得十分头疼。
燕骥觉得好了许多,甩了甩手臂,手臂虽然仍是酸软,但已经不像之前那般。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眼里露出凶光,转过头去,看着一旁坐在马背上的燕信。
燕信的神情有些不大对劲儿,脸色发白,眼神飘乎,被他一看,仿佛有些心虚,恶声恶气的喊:
“你看什么?”
燕骥也不与他回话,下一刻如同一只凶悍的豹子,朝他扑了过去,一下跳到他的马上,抬手就握拳往他脸上打去。
“啊哟……”
燕信不妨他明明受了伤,一头一脸都是血,还突然会跳起伤人。
没有察觉之下被他扑了个正着,燕骥一拳打在他脸上。
这小子年纪不大,但力道却是不小。
燕信被他打得捂了脸,下一刻燕骥往他头上脸上打,直打得‘嘭嘭’作响。
开始宫人内侍还没回过神来,等到众人回过神来之后,连忙上前来想将两人分开。
哪知燕骥人小,却十分记仇,被人抱住也要打燕信,恶狠狠的小霸王模样,下手极狠,一副要跟燕信拼命的模样。
“你疯了,疯了……”
燕信大声的喊,容妃脸色铁青。
嘉安帝正在下旨安抚凌家,凌郡王死了个忠诚的心腹,又死了儿子,此时却不得不跪在杀子凶手之父面前,听着他将那些华而不实的称号一层又一层的往凌世子头上套。
这一边燕骥不要命似的打燕信,他年纪小些,又受了伤,可是此时他却毫不畏惧,直打得燕信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也忍不住还手。
两兄弟从马上滚了下来,燕骥吃了疼,也不喊,反倒是燕信的痛呼声显出狼狈来。
“还不将四皇子与九皇子拉开!”
容妃回过神,气得肝儿颤,厉声吩咐宫人将他们拉开。
窦氏也忙使婆子们上前。
这两位可是祖宗,不能伤着。
如此一来,要抱开也是十分费力的。
燕骥年纪较小,长得却是十分壮实,几个婆子几乎要抱不住他。
他打人也不分是谁,反正不是自己人,便随便乱打。
几个宫人嬷嬷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他还蹬着一双伤腿,拼命往燕信身上踹。
“疯子,疯子!”
好不容易燕骥被拖开,燕信得了空,抹了一把嘴上的血,张嘴便乱骂。
这一下激怒了原本就未平静的燕骥,他大力挣扎之下,几个宫人竟然拉不住他,又给他挣脱了朝燕信扑了过去,直打得燕信鬼哭狼嚎。
嘉安帝才将忠信郡王府世子之死处理完,回头便看到两个儿子打了架,铁青着脸,让禁军将两人拉开。
男子与女子力道是不一样的,燕骥被人架开,燕信喘了口气,又怕又火,当着嘉安帝的面,便不敢再骂了。
“怎么回事?”
刚刚还怒吼不停的燕信此时脸肿麻木,说不出话来,反倒是打人的燕骥倒是口舌直溜的告状:
“皇上,四哥想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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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更~~~
第四百一十五章 告状
“你胡说!”燕信一听就急了,两兄弟又要吵起来。
燕追被两人吵得厌烦,冷喝一声:
“闭嘴!”
燕骥不敢说话了,只是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燕追与嘉安帝看。
“老九,你先说。”
嘉安帝嘴角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目光落到燕骥身上。
燕骥便神情凶狠,指着燕信道:
“我马被撞过,四哥拿箭射我!”
燕信听他这样一说,脸上露出几分慌乱之色。
之前混乱中,他趁机出手,还以为根本没有人看到,却没想到燕骥这小东西看到了。
他本能的朝容妃转头看了过去,容妃气得眼前发黑,看到儿子求救似的目光,却挤出笑来,闭了闭眼睛,冷静之后才温声道:
“有话先说才是,九皇子年纪太小,若真是你四哥不好,回了皇上再罚他就是,兄弟之间,怎么能动不动便打架呢?”
她轻声细语,说话语调又软和。
儿子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容妃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
“瞧瞧这脚也伤了,先请了太医来看看,刚刚那黑面郎如此之大。”她说完,又转头看向嘉安帝:
“皇上,臣妾觉得,九皇子伤情颇重,倒是该先送回行宫,由太医诊治。至于信儿,之前情况危急,他有可能为了皇上安危,确实放了箭,或是没有,此事应该好好详查,不如将他也一并送回行宫,询问之后再做做定夺?”
燕信先前被吓着,又被燕骥打了一顿。
自己的儿子性情如何,容妃是心中有数的。燕骥年纪小,行事没有顾忌,喊出口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容妃心中不免更觉得失望。
儿子行事冲动,又心性狭隘,做事只凭喜好,又十分记仇。
燕信向燕骥动手的原因,她自然猜也猜得出来,怕是之前在入林之前燕骥挑衅他,要与他打斗,才使他怀恨在心了。
若是他自己有本事,能收拾燕骥,还天衣无缝倒罢,容妃也不说他,由他施展百般手段。
可偏偏他没什么本领,动了手又被燕骥拿了个正着,落了把柄在别人手上,燕骥还当着嘉安帝的面喊出来了。
容妃微微闭了闭眼,忍住了心中百般感受,她眼睛睁开来时,眼里已经瞧不出半分情绪了,只流露出为燕骥担忧的神色,演得仿佛跟真的似的。
燕骥的脾气哪里受得了容妃这样胡说八道,他年纪不大,可在皇室,就没有真的谁是个傻子的。
他张嘴刚想要喊,傅明华就不由担忧的看他:
“九弟,九弟,你怎么了?”她有些焦急的大声唤,“你不要哭。”
燕骥听了这话,就觉得这是一个暗号。
他突然张嘴就哭:
“皇上,皇上。四哥打我,他想打死我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哭更大声了。
傅明华转头看了崔贵妃身侧的清容及杨复珍一眼:
“还站着干什么?没见九殿下脸都肿了?他又受了伤,也不知有没有伤到胸腹。”
傅明华也不说燕骥的伤是怎么来的,言下之意却是让窦氏冲她怒目而视,燕信忍耐不住,燕骥则仿佛听到了傅明华的话般,捂着胸口喊痛。
这下容妃也忍不住了,恨恨的瞪着傅明华看。傅明华低垂下头,忍住了要到嘴边的笑意。
扶住燕骥的禁军放开了手,他顺势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又是喊痛又是哭:
“皇上,四哥打我,他放箭射我,让我差点被野猪咬死,他还打我,我的脸好痛……”
燕信捂了脸,气得直抖:
“胡说,明明是你打我!”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都破了流血,燕骥这厮却张嘴胡说。燕信愤愤不平的道:
“你身上的伤,明明是野猪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燕骥也不说话,只是在草地上打滚。
地上仍有未干涸的血,染了他一身都是,越发显得他异常凄凉了。
嘉安帝眯着眼睛,看着这场闹剧,皱着眉吩咐人将燕骥抬起身:
“先回行宫再说,此事朕会彻查。”
嘉安帝发了话,燕骥虽然有些不甘,但在燕追目光下,依旧忍气吞声,不服气的看了燕信一眼:
“哼。”
又激得燕信气得肝儿痛。
“燕信与受伤的弟弟打架,不管骥儿所说是真是假,他都受了伤,是你的弟弟,你这个兄长是怎么做的?”嘉安帝喝斥着,当着这样多人的面,皇帝说出这些话,无异于是在说燕信不慈,没有手足之情一般。
容妃心中大急,却忍了又忍,没有说话。
“皇上……”
燕信急匆匆的想要开口,嘉安帝却不睬他:“骥儿马匹中箭,兴许只是流箭,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了?有话不知劝戒,反倒与他争斗,立即回行宫,将《大学》抄写百篇,交到朕的手上!”
听了这话,燕信眼泪汪汪:
“皇上……”
嘉安帝冷冷望着他看,容妃忍了心中感受,喝斥儿子:
“皇上也是为了你好。”
“是。”
燕信不服气的应了一声,又不甘的看了在草地上赖着不肯起身,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燕骥,心中暗自又将这笔债记下了,等他日再想方法报复回去。
只是燕骥却也不看他,听到嘉安帝喝斥了燕信之后,宫人再来扶他时,他也没有再耍赖的理由,顺从的任人将他扶上了马,准备先回行宫养伤了。
虽说此间事暂时看来是平静了,不过燕骥也十分记仇,他与燕信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回了洛阳他定要向祖母告上一状,不能太便宜燕信了!
心中打定了主意,燕骥又向燕信做了个鬼脸,才有些不甘的在崔贵妃看护下,骑上了走马。
儿子受了伤,崔贵妃是不大放心的,她临走前忍了气看了容妃一眼,最终还是随燕骥一块儿离开。
嘉安帝处理了家事,忠信郡王心中还沉浸在次子死于眼前的悲痛中,此事并没有盖棺定论,但他的儿子确确实实却是死了。
有人看了忠信郡王世子之死,提出一个问题:
“皇上,世子之死,在于脖颈。”
第四百一十六章 早有
说话的人是尚书省下右仆射苏颖,忠信郡王府的人听他提及世子之死,个个情难自已,不由低头抽泣。
忠信郡王面目阴沉,将悲痛强忍于心中。
“依臣看,这个死法,倒是跟……”苏颖仿佛发现了什么。
傅明华眯起了眼睛,向燕追看了过去,他脸上带笑,眉眼间却全是森然之色。
容涂英也仿佛想起了什么,冷冷瞪了苏颖一眼,他话说了一半,看到容涂英的神情,虽不明就里,但仍是皱着眉,闭了嘴。
嘉安帝眼皮垂了下来,挡住了眼里的神色,嘴角却轻轻勾了起来,苏颖话说了一半,既不说话,却有人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皇上,这个死法,倒是跟行宫里今日被发现的孙氏有些相像。”
说话的是大理寺少卿韩墉,今晨孙十一娘死在了行宫之后,他当时亲自前去查看了过。
孙十一娘的死法,与此时的忠信郡王府世子十分相像。
两人死状都是一样的惨法,她被人割断了半边脖子,血洒得一屋子都是。
她房间只有她死后挣扎出来的凌乱,但诡异的是,她却根本没有挣扎,仿佛没有防备的就被人杀死了。
临死之前因为爬过的痕迹,估计是想要求救,半边脑袋往一旁歪,越发显得可怕了。
此时世子的死状,让韩墉想起了孙十一娘,不由自主的,就将目光落到了燕追身上。
众人都仿佛想到了什么,也朝燕追看。
只是忠信郡王府的世子也就算了,但孙十一娘只是个舞伎,地位低贱,与秦王之间如有云泥的区别,秦王又有什么原因与理由杀害她呢?
群臣神色各异的时候,燕追缓缓骑着马,朝这边靠了过来。
他满身鲜血,之前手起刀落砍杀野猪时的狠辣颇为让一干臣子对他有些敬畏,他看着韩墉,直将韩墉看得额头冷汗涔涔,双腿抖动了,燕追才微笑着抬起头来,朝嘉安帝身后的郭翰看了过去。
郭翰被他一看,嘴角边露出极浅的笑容,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燕追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只是眨眼时间,他将眼神挪开之后,落到了嘉安帝身上,笑着说道:
“说到这孙氏,臣倒是知道一桩旧事。”
他神情平静的开口。
在众人俱都怀疑孙十一娘是他所杀时,他平静得有些反常。
虽说秦王身份特殊,孙十一娘就是死于他手中,也不过是死就死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名声也是不大好听的。
容涂英本该借此机会大作文章,可不知为何,一向老奸巨滑的容涂英却装聋作哑,甚至制止了苏颖之前要说的话。
苏颖等人心中疑惑不解,容涂英却是暗道不好,他防燕追已久,与燕追数次打交道,却数次在他手上吃亏。
多来几回,自然更加谨慎。
上过燕追当后,忠信郡王府世子死于何人之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哪怕嘉安帝并未让此事盖棺定论,但众人心中都有杆秤。
忠信郡王府的世子伤口与孙十一娘如此相似,那一刻容涂英心中其实也是怀疑孙十一娘是死于燕追之手的。
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他及时制止了苏颖的说话,听到燕追说起‘知道一桩旧事’时,容涂英终于是想起有什么事不对劲儿了。他抬起头来,目光阴鸷看了一眼燕追,下一刻燕追开口说道:
“臣听到姚先生说了一桩趣事,说是先前逆贼李彦辉之弟李彦安,仿佛是与这孙氏坊中的舞伎之流交好?”
众人听了这话,各有所思,有些人还没明白过来燕追这话是何意图时,傅明华抿唇而笑。
她算是知道燕追折了这样大一个圈子,又故意射杀世子却态度模棱两可,就是为了引人点出此事的。
只是她倒没想到昔日早死的李彦安与孙十一娘交好了。
想到昨夜里孙十一娘那奇怪看自己的眼神,此时想来便不奇怪了。
若她与李彦安之间有情,外传李彦安死于自己之手,她怕是恨自己的。
舞伎身份低微,孙十一娘与李彦安相处之下,委身于他,与他情深,也是有可能的。
“怎么可能?”
李彦安只是逆贼之弟,旁人是不会为他说话的,但有一个人却不一样。
傅明华转头去看云阳郡主,燕玮此时气得脸都红了,尖声叫道:
“那只是一个娼妓罢了!”
孙氏虽有名气,但地位低贱,若有贵人想要春风一度,也是常事。
云阳郡主听了燕追这话,浑身直抖,却不相信李彦安能舍了自己去碰一个孙十一娘,他怎么可能会这样?
“有什么不可能的?”
燕追眼中露出轻蔑之色,容妃暗道不好,燕玮已经斩钉截铁道:
“绝对不可能!”
她觉得燕追是在李彦安死后,仍在试图抹黑李彦安的名声。
“我与二郎,时时相见,他怎么可能会与一个娼/妓往来?”
燕玮与李彦安之间倒是颇有几分深情,此时根本不相信燕追所说。
她这话一说出口,当着众人的面,容妃只恨当初药下得太少,容三娘都死了,燕玮这个祸害却活了下来。
朝臣知道公主养了面首,与人偷/情是一回事,可她自己当众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还是当着郭家的人面!
辽阳中都督郭英父子之前才对嘉安帝有救驾之功,父子俩奋不顾身,挡在嘉安帝面前,此时正是郭家即将要渐渐复起的时候。
容妃深吸了一口气,指甲都掐进了肉中。
她为燕玮寻了这样一门好亲事,若她将来安份守已,一辈子荣华富贵,燕玮偏将她一片心意掷在地上,此时还丢人现眼。
容妃嘴角抿了又抿,心中恨得无以复加。
燕追却连多看一眼燕玮都觉得是十分浪费自己时间的事,燕玮自以为是,却不知在不珍惜她的人眼中,她也就是与娼/妓无异。
“你本金枝玉叶,奈何总与贼人同行。”
他说了这句,容妃的神情绷得就更紧。
燕玮脸色惨白,大受打击。
第四百一十七章 预谋
燕追说出口的话,让她好似挨了人重重一耳光似的。
周围人鄙视的目光使得身体轻晃,郭英突然捂着胸口,挣扎着下马:
“皇上,臣身体不中用了,近来总是感觉力不从心。家父如今年事已高,身边也不能没有小辈尽孝的。”
他突然开口,容妃冷笑了两声,几乎能猜得到郭英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她冷冷盯着燕玮看,只恨不能她当日与简叔玉一道,死在外头,不要回来才好。
嘉安帝的神情此时十分的耐人寻味,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居高临下望着这个之前还挡在他面前的郭英。
禁军正驱赶着野猪的声音传来,夹杂着猪的惨叫,有了忠信郡王府世子的意外,此时没有人再敢用箭了,就怕真的有箭‘不长眼睛’。
“请皇上允许臣回到酉阳,照顾老迈的老父。”
“酉阳王身体硬朗,如今大唐正需要你这样一位得力的猛将。”
嘉安帝一口拒绝郭英的话,郭英再如此强撑下去,未免会使皇帝认为他恃功而骄罢了,对郭家不利。
郭英却十分坚决,叩了一头:
“回皇上的话,臣有一子,倒是有一把力气,臣若不能再为皇上效忠,他却能为皇上效力,哪怕只是任监门卫军,也会感念皇上恩德的。”
众人此时回过神来,郭英明退暗进,此时表面是要向嘉安帝辞去中都督之位,实则是为了使儿子进入军中。
只是大唐有明文规定,若尚公主,便不得入仕,终其一生,只能闲赋在家而已。
尤其是简叔玉之乱后,由中书令杜玄臻领翰林院两位学士,又将大唐律例重新编修过此条,无论娶或是尚主,都从此不能再入仕,哪怕只是并无实权的官品。
早在两年之前,便由容妃向嘉安帝求情,使得嘉安帝下旨,让郭翰尚主。
只是不知为何,嘉安帝却在当时应允之后,将婚后定在了三年之后。
那时倒没人想过这桩婚事会生变,哪怕郭家心中不愿,但帝王之女,依旧是会有排着队的人娶。
众人都只当嘉安帝宠爱云阳郡主,所以为了弥补女儿第一回出嫁时的不虞,有意为她多筹办嫁妆,要将婚事办得盛大而已,哪知此时郭家却有意使儿子入伍军中。
这分明就是有婉拒嘉安帝当初赐婚的意思。
想起郭英父子之前悍不畏死,拼命护驾的模样,怕是郭家救驾的恩情,在郭英这一跪,都要散得个一干二净。
“郭翰上前来。”
嘉安帝不见震怒的模样,唤郭翰上前。
他刚刚与野猪对撞,身下的马匹都被野猪獠牙将肚腹刺穿,他却在地上滚了几圈,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仿佛没受什么重伤。
郭翰上前也跪在父亲身侧,嘉安帝就问:
“若依你看来,十六卫所中,哪里更得你心?”
郭翰听了这话,兴奋得舔了舔唇,想也不想就道:
“臣愿入北衙禁军,保皇上安危。”
北衙禁军是唯一一府只归嘉安帝调遣,护责皇帝安危的直属禁军。
嘉安帝微笑着看这个神情兴奋的少年,眼神带着睥睨之势。
少年强壮有力,生与死,人间地狱,却只是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北衙禁军中,朕觉得没有适合你的位置。”嘉安帝缓缓开口,郭英面若死灰,容妃却是欣喜若狂。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众人脸上大不相同的神情,又看了燕追一眼,身体微微下俯,看着表情有些茫然的少年:
“朕的三郎如今镇守幽州,先去幽州随他一些时间,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就是这样两句话的功夫,却使郭氏父子如同在冰里火里走了一遭。
容妃怔愣着,死死咬紧了牙关,否则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问嘉安帝,将自己置于何地。
眼前之事,摆明就是燕追与郭氏父子的阴谋,自己能看得出来,嘉安帝未必就看不出来了?
可他却依旧是这样做了。
容妃身体一阵一阵的发寒,手臂上鸡皮疙瘩不停的窜起,她告诉自己要沉着镇定,不要自乱阵脚。
她若任性,会遭皇帝厌弃。
虽说心中明知此事,但容妃心里依旧一股一股的悲凉涌了上来。
十月底的郦苑,那种吹来的寒风,是她这一生中,从没有感受到过的冽凛。
“谢皇上恩典!”
郭翰欢天喜地的下跪,激动得眼泪都要喷了出来。
“既然郭翰要入伍军中,当初与云阳婚事,自此作罢。”
嘉安帝笑容冰冷,身上披着的斗蓬被风吹得不住摆动。
容妃呆愣的看他,这位爱了她二十来年,她侍候了大半生的男人,此时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郭氏父子强忍了泪,郭翰更是大声的回话:
“是小子无福。”
这沉压在郭家人身上这两年的枷锁,直到此时才算真正的揭去。
安阳郡主为了此事,曾经痛苦至死,如今仍是病歪歪的,自得旨以来,至今未曾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以泪洗面,短短这些年时光,便老了十岁不止。
郭家更是哀声叹气,长房简直如要绝了子嗣。
现如今,在嘉安帝淡淡的语气中,这一切的过往,俱都化为虚无。
郭翰眼含热泪,伏在地上起不了身。
今日这猎眼见着也打不成了,燕追满身是血,朝臣之中亦是有人受伤,忠信郡王府的世子更是死于苑内,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嘉安帝下令折返行宫,今日虽然出来时间短,但亦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
除了黑面郎分发众将士,还有一些猎物,则是带回。
一路傅明华与燕追也没有机会说话,回了行宫,嘉安帝先使各人先散了,独将燕追留了下来。
内侍端了盥洗的盆盏进来,嘉安帝在黄一兴的侍候下,脱了外袍与长靴。
他赤着脚,坐在榻上,双腿分开,手撑在膝头上,有侍人正在为他取冠。
皇帝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燕追神情自然的在一旁侍人端着的水盆中净了手,他洗得十分仔细,指甲缝里染上的鲜血也都用帕子擦过了,又换了两盆水,才将一双手洗干净。
第四百一十八章 恩威
侍人正拧了帕子,要上前为嘉安帝擦手,燕追却淡淡道:
“我来。”
黄一兴正为皇帝擦了脚换上轻便的软底鞋,听了这话,便站起了身,向身旁的内侍宫人打了个眼色,让他们站得远些。
嘉安帝并没有拒绝儿子的服侍,燕追认真将他一双手擦过了,嘉安帝才端了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
“为君驭下之道,不仅在于仁德,在于勇武,在于施恩,”他又喝了两口水,话只说了一半,一时间殿中只能听到嘉安帝喝水时发出的极轻的声响。
黄一兴震惊得难以自持,手都在抖。
虽说他跟随嘉安帝身旁,对于皇帝的心思也多少有那么几分猜测,但这还是嘉安帝头一次直接的表现出这样的意思。
嘉安帝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给身边的贴身侍人带来了多大的震憾,喝了茶水解渴之后,将杯子一放,又偏了些头,目光却直盯着燕追,吩咐道:
“替三皇子倒杯茶来。”
黄一兴低头应是。
知道皇帝要茶只是借口,将人赶走才是真。
一干内侍太监缓缓站出了殿内,燕追的神情不喜不骄,让嘉安帝尤为满意。
“还要施威。”嘉安帝身体往前仰,靠近了儿子说道,目光厚重如海:“你施恩于郭家是对的,但压威却不够深。”
他指尖敲击着桌面,教着儿子:
“朕当初对郭家处处打压,你无须给他多大的恩惠,只需恩威并存。”
嘉安帝温和的望着燕追,看他认真倾听的样子,心中不免更加高兴:
“从容妃时起,至今你也没有让朕失望,别人不懂朕的心思,你应该明白的。三郎,郭翰有勇,知道靠你,也算是有谋,只是驭人之术,在于平衡,你智计是有,武勇也足,身边人才虽有,但将来若想要更进一步,仍需要你好好学习。”他眼中露出期盼之色,这一刻的嘉安帝不是那个君临天下,霸气盎然的帝王,也不是掌世人生死的君主,他只是一个望子成龙,对儿子殷切教育的父亲。
“逼反忠信郡王,收拿郭家,在赏与罚之间,你要心中有数,不能轻易受人左右。”
他知道郭家不喜郭翰尚了云阳郡主,但那又如何,他是皇帝!
从容妃提出想将云阳郡主许与郭家时起,嘉安帝便顺势而为之。
他就是留着有一天,让他的儿子亲手将这个恩典,施放到郭家的人身上的。
嘉安帝在一步一步为他的儿子铺就班底。
若郭家实在太蠢,不懂得投靠燕追,那么这样的家族,最多也不过存活数十来年,怕是熬不过两代,便终会没落。
欺他便欺了。
若郭家还不是蠢得无可救药,便该知道要如何做的。
为了给郭家留出时间,他特意将云阳公主与郭翰婚事推后,事到如今,倒总算不枉皇帝心中一番算计。
“你看。”皇帝摊了摊手,微微的笑道:
“郭英今日不要命的护驾。”
他只是坐在那里,甚至对郭家多有打压,郭英却豁出性命,愿为他肝脑涂地。
郭家封无可封,酉阳若是故去,他还可以给郭家加上一层无甚作用的虚名。
可郭九忠老而未死,郭英的功自然便该以过来抵。
但郭英行事谨慎,唯有使他有所求。
那时的赐婚,便是吊着郭家的。
嘉安帝轻声的笑了起来,权谋之术,在他手中玩得溜溜的转。
“三郎,你也很好,只是朕希望,你还可以更好。”他语重心长的说,燕追轻声的应:“是。”
“好好想想朕的话,做事切忌骄、躁、急,要如何行事,心中该三思方才后行。”
他淡淡叮嘱,燕追点了点头,嘉安帝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才挥手道:“你先回去梳洗吧,朕还有事要做。”
洛阳仍每天都有折子送来,一些小事李辅林自然是自行处理,但若事态严重,仍需要嘉安帝亲自过目的。
更何况此时不仅是此事而已,还有忠信郡王的事及燕骥两兄弟打架,需要他来处理。
他年纪已是不轻,常年繁重的公务使他鬓角有白发冒了出来,只是嘉安帝向来不示弱于臣前,如今只是在儿子面前,才稍露疲态而已。
燕追抬了眼皮,看到皇帝那双常年握笔之后有薄茧的手正放在桌上,他微笑着:
“回去吧。”
“是。”
燕追从殿内出来,黄一兴亲自捧了茶,哪怕明知燕追并不会喝了这杯茶,但嘉安帝的吩咐,无论是什么,他依旧一板一眼的做了,从不偷奸耍滑,也不心存侥幸。
这是他在皇帝身边服侍几十年,却一直让嘉安帝满意的原因。
“王爷慢走。”黄一兴端了茶,躬身行礼。
燕追看了他半晌,突然端起他手中的茶,略略沾了沾唇,随即放下了:
“内侍监快些进去吧,皇上等着了。”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
黄一兴呆愣在原地,眼中露出兴奋激动之色,几乎要连手中的茶杯都端不紧了。
“义父……”
程济不由自主的开口,黄一兴却不理他,单手端着茶碗,一面整理了一番衣裳,才进了殿内。
燕追一路朝藏英殿走,一路都在想着事,直到快靠近藏英殿了,他的心情才飞扬了起来,想起今日傅明华的眼神,他几乎有些不能自已。
什么算计杀戮,什么嘉安帝与他私语,此时此刻,统不及那小女子一番温柔软语。
他大步进了殿,却听说傅明华回来时便先去了崔贵妃的芙蓉楼,看望九皇子。
燕追笑容微滞,正要出了殿前去芙蓉楼,却听外间的人在给傅明华请安,却是她恰巧回来了。
“三郎回来了。”
她神情有些惊喜,却看到燕追满身血污,遂又吩咐人去打扫海棠阁,一面就向燕追迎了过来,还未靠近他,便已经被燕追搂进了怀中。
“三郎。”
她倚在他怀中,忍不住伸手去踮了足尖摸他的脸。
他侧头将玉手夹在颈侧,轻轻在她掌心上啄了一吻。
“去看了母亲?”
傅明华点了点头,却又小声的说道:
“只是更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