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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65章君臣

    李破时常给臣下们打预防针。

    主要是怕他们会错了意,觉着天下安定了下来,皇帝便开始有心享乐了。

    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面,确实有这种苗头,眼见皇帝开始修建宫室,皇陵,给功臣们树碑立传。

    你说臣下们会怎么想?即便这些朝中重臣,怕是不知不觉间也要受到影响,最少也会有可以松懈一些的感觉吧?

    你看之前谈论征伐高句丽的时候,大家轻描淡写的,和平定诸侯的时候相比,警惕性明显有所不足。

    国内日渐安定,国门之外传来一连串的捷报,难免会让人骄矜起来,便是李破自己也是难免……

    和宰相们相聚饮酒谈说,这种感觉就更清晰了一些。

    李破对人心的把握已是炉火纯青,此时自省之余,立即便警句频出,想要告诉臣下的其实就是,这才从哪到哪,远不到放松的时候。

    而且皇帝,臣子,哪有放松一说?

    李破一边说着话,其实一边在想着,过后一定要给这些人加加码,把紧迫感搞起来,千万不能让驴子们躺下。

    …………

    众人在拍他的马屁,李破充耳不闻。

    臣下们看皇帝神思不属,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众人皆知之警言,陛下此时引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萧禹就觉着自己又要倒霉了。

    修建宫室之事上他劝了皇帝几句,今日又挑起了关于洛阳牡丹的话题……好吧,他当初沉沉浮浮的,可不就是这张嘴巴的锅?

    宴会草草散去,辞出的宰相们多了些心事,相互对个眼神,好像都有着千言万语,可谁也不会真的说出来,那在政治上就太不成熟了,所以气氛比较沉闷。

    温彦博借故留了下来,他是晋阳旧臣,心腹之处不同旁人,是可以随时跟皇帝说些私话的。

    …………

    等到人都走了,换上香茗,温彦博才道:“陛下为何闷闷不乐?席间众人多有孟浪,陛下不用放在心里……”

    李破乐了,这话听着耳熟,演义小说里好像时常出现。

    “卿于朕有半师之谊,当年咱们在涿郡相遇,卿教了朕不少学问,说的都是些仁义道德之类的大道理,朕当时听的很是心烦。

    君王昏聩,臣下尽多奸邪,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那些大道理他们不懂吗?非也,前隋君臣各个都有学问,如何不知那些浅显的道理?

    如今朕登基为帝,便常常以此自省,为的不光是自己,为的还有家眷,以及跟随朕多年的部属们。

    朕这个位置啊,得来的不容易,坐起来同样不易至极……

    卿向来忠直,是朕最为信重之人,不如猜上一猜朕如今的心事?”

    温彦博看着微醺的皇帝,心中不由一笑,嘴上则说道:“擅自揣摩圣意,可是为臣者之大忌,陛下这是在为难于臣啊。”

    李破笑了起来,此时看上去哪还有什么忧虑,心眼耍的飞起,“卿又不是不晓得,朕从来不罪无过之人。”

    温彦博跟随他多年,这会是胸有成竹,慢悠悠的道:“臣记得当年陛下平定晋地之后,曾南巡了一次吧?”

    李破点了点头,他记性很好,那会出巡是静极思动,想要到外面走一走,在上党杀了不少人,还想去北边转转来着,最终没有成行。

    那是他少有的任性之举,倒也无关大事。

    只听温彦博又道:“陛下应也记得,归来之后,您便在府中躲了起来,臣与陈公,苏元宰等人求见多次,却不得其门而入……”

    李破哈哈一笑,“朕远行疲惫,自然要好好歇歇,你们却是多事了,还在府中路上等候,朕听人传报很是气恼,故意不至,浪费了陈孝意的好茶,哈哈。”

    说起旧事,温彦博也是面色温煦,捋着自己的胡须笑了起来,“臣刚才就说了,陛下虽为天子,可天子亦有人欲。

    陛下向来英明勤恳,少有懒政之举,那次的事情可是绝无仅有,臣等思忖再三,最终都认为陛下嫌事务太多,无人分担而已。

    随后陛下便以削爵等大事托于臣下,分担忧愁,还是陈公前去相劝,才让陛下醒悟。

    前些年好像亦是如此,是陛下前去会了何公,才又改弦更张。

    如今众人在前,皆为宰辅,语不及义不说,还多有意气之争,怕是让陛下觉得他们私心太重,不堪驱使了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

    李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卿说的有道理,只是说的不全对,朕知道人心难测的道理,上下同心,勠力以赴之事只在阵前,因为关乎生死。

    朝堂上的人们求的到底和军将不同,卿等都是身有才干之人,哪有不堪驱使一说?朕只是觉得吧……

    该给众人背些重担,以免他们心思太多,总想着去算计这个,防着那个。

    朕有点后悔啊,不该把辅臣聚在一处,看着着实闹心。”

    温彦博抿了抿嘴唇,憋住笑,皇帝向来沉稳,遇大事尤其不慌,手段频出,根本没有束手无策一说,实在令人敬服。

    可偶尔闹起脾气来,却宛若孩童……

    你听听这说的,明明白白,可最后两句,却弄的人哭笑不得。

    听了这些他算是明白了,皇帝没什么心事可言,只是被宰辅们相处的情景给闹的心烦了,想要整治他们一下。

    一如当年那些军中将领,看见皇帝的笑容,就一个个的噤若寒蝉,那可不就是都被整治的怕了的缘故。

    …………

    一如温彦博所想,此时李破已经开始在琢磨主意,以免让这些人太过清闲,只知道耍弄心眼。

    萧禹好说,成国夫人为其长姐,递个话过去有萧时文好受的。

    朝中南人渐多,岑文本最近蹦的也很欢实,总是参加什么文会,整日里不干正事,哼,逢有宴饮,就让他来作诗,到时候抄两首打他的脸。

    刘政会那个匈奴子,不声不响的,让他继续修订唐典……

    门下省的几个人就更好办,尤其是长孙顺德,寻个机会非得敲的他头破血流不可……

第1466章混账

    五月的北方,渐渐进入盛夏时节。

    通往洛阳的驰道之上,皇帝车驾浩荡而行,延有十数里。

    李破没有坐他的车辇,而是骑着马在队伍当中晃荡。

    春耕早已过去,道路两旁有着一块块的田地,秧苗茁壮,绿油油一片片的铺在地上。

    左御卫大将军,雁门郡公王智辩陪在李破身边,“这里的田土之前大多都是河北降军开垦出来的。

    近两年各部都在裁汰军伍,河南这边的各部降军都在裁汰之列,臣等便按律将田地发到了降军士卒手中……”

    李破道:“朕看了你们的奏表,做的有头有尾,如今在路上匆匆一观,也能感受到勃勃生机,此皆汝等之功也,不下于战阵杀敌。

    朕也知道,所谓河北降卒,河南人,山东人也有不少,他们拿起刀枪多年,怕是不容易再回归乡里,种田为生吧?

    去年还是乱事频生,今年是不是要好上一些了?”

    王智辩还是老样子,不怎么会逢迎拍马,李破问什么他说什么,“陛下说的是,百姓拿起刀枪不容易,想放下也难。

    去年前年有些人还是匪性难除,不肯过安生日子,于是蛊惑众人,想要率众回去家乡,臣等不得不东奔直走的平乱。

    不过去年秋收之后,情形就好的多了,种田种了几年,眼见日子越过越好,家中也有了些积蓄,很多人你就是想赶他走他也不会轻易离开了。

    裴侍郎也想了不少法子,比如说跟李都督还有杨总管商量,从南边迁来一些罪户,嘿,都是些萧铣余孽,或是犯了事的流人,多为女子妇人。

    到了河南这边,与河南降卒配一配,有了家口,妻儿需要养活,谁还想去做那亡命之徒?

    而且地方上一旦安定下来,当年逃离河南的那些人,回迁的也就渐渐多了,去年眼见河南无事可做,李都督正巧路过洛阳,寻相等人便随李都督走了。

    他们这些人啊,都闲不住手脚,不像臣,年纪大了,又没多少志气,只想过些安生日子,若非陛下简拔,以臣之才能,万万做不到大将军这等职位。

    如今和其他人相比,功勋比不上,只是有些苦劳罢了,每每想起,都觉得对不起陛下的知遇之恩。”

    这话说的太过实在,李破当即就笑了,“挺好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这和刘敬升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河南待的老老实实。

    到了你们这个位置啊,野心和志向少一些并非是坏事,河南这个地方出了太多的妖孽,大好山河被祸害成了如此样子。

    若没有你们这些有耐心的人驻守于此,安定下来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呢。

    百姓拿起刀枪来不容易,放下也难,卿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很难得……回到长安之后,安享富贵即可,你们的功劳朕都记着呢,没有大事,保得卿等数代子孙平安绰绰有余。”

    王智辩感激的在马上躬身一礼,实在话又来了,“多谢陛下记挂,有了这句话,臣等虽死无憾。

    这两年臣和刘敬升他们说话,大家总怕陛下觉得臣等无用,以新人相代,如今可就心安不少呢。”

    李破哈哈大笑,“你们都是朕的功臣,朕以前也怕你们跟不上朕的脚步,被落下太远,生了怨尤之心,如今看来啊,杞人忧天而已。

    朕带着你们从腥风血雨当中一路杀出来,难道就不能和你们同享富贵太平?多虑了多虑了啊。”

    王智辩终于恭维道:“陛下仁厚,臣等尽知,当年那些老兄弟们,都还全须全尾就是明证。”

    像王智辩这样的人就好安排,官大了他自己就惶恐,官小些他也不会来埋怨,让做什么做什么,就是才能上有所欠缺,之前当了一阵的兵部尚书,差点让卫府将军们给架起来。

    当然了,有才能的人多数都有个性,也是常理,王智辩有自知之明,便也不争不抢,就怕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蠢货,才会累人累己。

    “裴弘大年事已高,如今身体可还成吗?朕在长安看到他的奏疏,倒是条理分明,很有些劲头的样子,若真如此,老天待他实在不薄啊……”

    王智辩点着头道:“裴公这人俺可说不好,那么大岁数了,耳目还能清明的……嗯,臣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高龄之人,不好拿来与人相比。

    裴公饮食并无忌讳,和臣等饮酒谈笑,也就是说话慢些而已,瞅见了美貌的小娘子,两眼也要放光,真是人老心不老。

    陛下用他坐镇河南,还就用对人了,这几年河南蒸蒸日上,换了一副景象,多赖裴公措置有方,臣等对他都很佩服。”

    李破也很高兴,不过心里却在念叨,若非此人年老,我也不敢这么用他不是?

    前隋名臣,成名垂数十载,如今年逾八旬,却还能在河南任上坐得稳当,管得住一群的骄兵悍将,这真是个妖孽般的人物。

    可惜他辅佐杨广,杨广吊死在了江都,跟在宇文化及身后,宇文化及被人砍了脑袋,帮着窦建德出主意,窦建德现在被圈在了长安府宅当中,掉不掉脑袋只是咱一句话的事情。

    这厮不会像的卢一样克主吧?那可得得小心一点。

    想到这里,他把自己给逗乐了,这么说的话,他身边克主的人多了,倒也不多裴弘大一个。

    …………

    队伍后面,皇后李碧也钻出车辇,骑上了战马。

    阿史那天香陪在她身边,心情比较雀跃,可身上却哪哪都好像不对劲,她不想陪皇后说话,想找自己的小伙伴去。

    李碧左顾右盼,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好像都色彩斑斓了起来。

    她挺多年没有出来过了,这次李破没有留她在长安监国,而是将长安政事托付给了温彦博和封德彝两人。

    能随夫君到东都一游,她心情也是好的不得了,宫里的事情交给了王琦,其他嫔妃除了有孕在身的,都随行而来。

    此时阿史那天香转了转眼珠,笑着说道:“陛下巡幸东都,还让人来打个前站怎的?”

    来到汉地多年,阿史那天香说起汉话来已听不出她是个突厥人,反而带着些晋音。

    李碧随意的道:“天子出巡,前呼后拥……”

    说到这里她觉出了不对,扭头看了过来,“你说的是李三娘?”

    阿史那天香不知死的点着头,“是啊,我听说李三娘带人巡视折冲府,估摸着时日,应该是到洛阳了吧?”

    相处了这么多年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阿史那天香撅撅屁股,李碧都能知道她落下个什么玩意出来。

    这位突厥公主干不出挑拨离间的事情来,那种事太复杂了,不是她那榆木脑袋能够存下的事情。

    估计是不想陪在她身边,所以便来撩拨她的脾气,最好是能把她赶开。

    这都是在汉王府中养成的坏毛病,一个个的为达目的,都会想些小法子出来,她这一家的门风啊,都被家里的顶梁柱给带歪了。

    其实李碧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她重重哼了一声,瞪着阿史那天香便道:“二娘就要满周岁了,你这个当娘的整日里都在想什么?

    把她扔在长安宫中也就算了,毕竟孩儿还小,禁不得长途跋涉,可瞧瞧你这个样子,回去之后能不能找见二娘被养在何处?

    他娘的,是你在养女儿,还是我在养女儿?若不是我安排,孩儿饿死了估摸你都不晓得吧?”

    李碧说着说着就来了火气,连他娘的这等粗口都骂了出来,顺手就给了阿史那天香脑袋几巴掌,扇的她脑袋一点一点。

    和李破扇打李春时的情景是一模一样。

    阿史那天香蔫了,心说搁在当年,我一定会还手的……

    嘴里则在嘟囔,“二娘是公主,谁敢饿死她?在突厥……孩儿就是这么养的嘛,当年阿娘生养我的时候,小时我也没见过她几次,不也活的好好的?”

    李碧,“……”

    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突厥人生养孩儿,那养的不是孩子,养的就是一群狼,长大了弑父杀母者比比皆是。

    而且突厥人的风俗当中,父亲死了,把自己的母亲收入账中是很正常的事情,在中原人眼中,则是不敢想象,估计思摸一下都觉得恶心,那与禽兽何异?

    不过回过神来,李碧眉毛就竖了起来,“你还有理了?这里是大唐,不是突厥王庭,你是大唐天子的妃嫔,不是突厥可敦。

    到了洛阳,去跟着李原读书,若再惹恼了我,就让你去跟着大娘练武,让贵妃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同族。”

    说完她一挥手,“赶紧滚开,本来心情不错,跟你说话就闹的一肚子的气,真是混账至极。”

    阿史那天香如蒙大赦,调转马头就溜了。

    去到后面的两个小伙伴那里,嘀嘀咕咕几句话下来,便乐的前仰后合,刚刚受的教训,转眼就被她丢在了脑后。

    让她去跟着李原读书?想的美,到时让皇后找不见她人也就是了。

    等她没了影子,李碧才醒悟过来,这可不称了那没心没肺的伽蓝公主的心?

    李碧努力的顺了顺气,出来一趟不容易,可不能被那混账东西影响了心情,等回到长安再收拾她也是不迟。

第1466章混账

    五月的北方,渐渐进入盛夏时节。

    通往洛阳的驰道之上,皇帝车驾浩荡而行,延有十数里。

    李破没有坐他的车辇,而是骑着马在队伍当中晃荡。

    春耕早已过去,道路两旁有着一块块的田地,秧苗茁壮,绿油油一片片的铺在地上。

    左御卫大将军,雁门郡公王智辩陪在李破身边,“这里的田土之前大多都是河北降军开垦出来的。

    近两年各部都在裁汰军伍,河南这边的各部降军都在裁汰之列,臣等便按律将田地发到了降军士卒手中……”

    李破道:“朕看了你们的奏表,做的有头有尾,如今在路上匆匆一观,也能感受到勃勃生机,此皆汝等之功也,不下于战阵杀敌。

    朕也知道,所谓河北降卒,河南人,山东人也有不少,他们拿起刀枪多年,怕是不容易再回归乡里,种田为生吧?

    去年还是乱事频生,今年是不是要好上一些了?”

    王智辩还是老样子,不怎么会逢迎拍马,李破问什么他说什么,“陛下说的是,百姓拿起刀枪不容易,想放下也难。

    去年前年有些人还是匪性难除,不肯过安生日子,于是蛊惑众人,想要率众回去家乡,臣等不得不东奔直走的平乱。

    不过去年秋收之后,情形就好的多了,种田种了几年,眼见日子越过越好,家中也有了些积蓄,很多人你就是想赶他走他也不会轻易离开了。

    裴侍郎也想了不少法子,比如说跟李都督还有杨总管商量,从南边迁来一些罪户,嘿,都是些萧铣余孽,或是犯了事的流人,多为女子妇人。

    到了河南这边,与河南降卒配一配,有了家口,妻儿需要养活,谁还想去做那亡命之徒?

    而且地方上一旦安定下来,当年逃离河南的那些人,回迁的也就渐渐多了,去年眼见河南无事可做,李都督正巧路过洛阳,寻相等人便随李都督走了。

    他们这些人啊,都闲不住手脚,不像臣,年纪大了,又没多少志气,只想过些安生日子,若非陛下简拔,以臣之才能,万万做不到大将军这等职位。

    如今和其他人相比,功勋比不上,只是有些苦劳罢了,每每想起,都觉得对不起陛下的知遇之恩。”

    这话说的太过实在,李破当即就笑了,“挺好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这和刘敬升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河南待的老老实实。

    到了你们这个位置啊,野心和志向少一些并非是坏事,河南这个地方出了太多的妖孽,大好山河被祸害成了如此样子。

    若没有你们这些有耐心的人驻守于此,安定下来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呢。

    百姓拿起刀枪来不容易,放下也难,卿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很难得……回到长安之后,安享富贵即可,你们的功劳朕都记着呢,没有大事,保得卿等数代子孙平安绰绰有余。”

    王智辩感激的在马上躬身一礼,实在话又来了,“多谢陛下记挂,有了这句话,臣等虽死无憾。

    这两年臣和刘敬升他们说话,大家总怕陛下觉得臣等无用,以新人相代,如今可就心安不少呢。”

    李破哈哈大笑,“你们都是朕的功臣,朕以前也怕你们跟不上朕的脚步,被落下太远,生了怨尤之心,如今看来啊,杞人忧天而已。

    朕带着你们从腥风血雨当中一路杀出来,难道就不能和你们同享富贵太平?多虑了多虑了啊。”

    王智辩终于恭维道:“陛下仁厚,臣等尽知,当年那些老兄弟们,都还全须全尾就是明证。”

    像王智辩这样的人就好安排,官大了他自己就惶恐,官小些他也不会来埋怨,让做什么做什么,就是才能上有所欠缺,之前当了一阵的兵部尚书,差点让卫府将军们给架起来。

    当然了,有才能的人多数都有个性,也是常理,王智辩有自知之明,便也不争不抢,就怕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蠢货,才会累人累己。

    “裴弘大年事已高,如今身体可还成吗?朕在长安看到他的奏疏,倒是条理分明,很有些劲头的样子,若真如此,老天待他实在不薄啊……”

    王智辩点着头道:“裴公这人俺可说不好,那么大岁数了,耳目还能清明的……嗯,臣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高龄之人,不好拿来与人相比。

    裴公饮食并无忌讳,和臣等饮酒谈笑,也就是说话慢些而已,瞅见了美貌的小娘子,两眼也要放光,真是人老心不老。

    陛下用他坐镇河南,还就用对人了,这几年河南蒸蒸日上,换了一副景象,多赖裴公措置有方,臣等对他都很佩服。”

    李破也很高兴,不过心里却在念叨,若非此人年老,我也不敢这么用他不是?

    前隋名臣,成名垂数十载,如今年逾八旬,却还能在河南任上坐得稳当,管得住一群的骄兵悍将,这真是个妖孽般的人物。

    可惜他辅佐杨广,杨广吊死在了江都,跟在宇文化及身后,宇文化及被人砍了脑袋,帮着窦建德出主意,窦建德现在被圈在了长安府宅当中,掉不掉脑袋只是咱一句话的事情。

    这厮不会像的卢一样克主吧?那可得得小心一点。

    想到这里,他把自己给逗乐了,这么说的话,他身边克主的人多了,倒也不多裴弘大一个。

    …………

    队伍后面,皇后李碧也钻出车辇,骑上了战马。

    阿史那天香陪在她身边,心情比较雀跃,可身上却哪哪都好像不对劲,她不想陪皇后说话,想找自己的小伙伴去。

    李碧左顾右盼,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好像都色彩斑斓了起来。

    她挺多年没有出来过了,这次李破没有留她在长安监国,而是将长安政事托付给了温彦博和封德彝两人。

    能随夫君到东都一游,她心情也是好的不得了,宫里的事情交给了王琦,其他嫔妃除了有孕在身的,都随行而来。

    此时阿史那天香转了转眼珠,笑着说道:“陛下巡幸东都,还让人来打个前站怎的?”

    来到汉地多年,阿史那天香说起汉话来已听不出她是个突厥人,反而带着些晋音。

    李碧随意的道:“天子出巡,前呼后拥……”

    说到这里她觉出了不对,扭头看了过来,“你说的是李三娘?”

    阿史那天香不知死的点着头,“是啊,我听说李三娘带人巡视折冲府,估摸着时日,应该是到洛阳了吧?”

    相处了这么多年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阿史那天香撅撅屁股,李碧都能知道她落下个什么玩意出来。

    这位突厥公主干不出挑拨离间的事情来,那种事太复杂了,不是她那榆木脑袋能够存下的事情。

    估计是不想陪在她身边,所以便来撩拨她的脾气,最好是能把她赶开。

    这都是在汉王府中养成的坏毛病,一个个的为达目的,都会想些小法子出来,她这一家的门风啊,都被家里的顶梁柱给带歪了。

    其实李碧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她重重哼了一声,瞪着阿史那天香便道:“二娘就要满周岁了,你这个当娘的整日里都在想什么?

    把她扔在长安宫中也就算了,毕竟孩儿还小,禁不得长途跋涉,可瞧瞧你这个样子,回去之后能不能找见二娘被养在何处?

    他娘的,是你在养女儿,还是我在养女儿?若不是我安排,孩儿饿死了估摸你都不晓得吧?”

    李碧说着说着就来了火气,连他娘的这等粗口都骂了出来,顺手就给了阿史那天香脑袋几巴掌,扇的她脑袋一点一点。

    和李破扇打李春时的情景是一模一样。

    阿史那天香蔫了,心说搁在当年,我一定会还手的……

    嘴里则在嘟囔,“二娘是公主,谁敢饿死她?在突厥……孩儿就是这么养的嘛,当年阿娘生养我的时候,小时我也没见过她几次,不也活的好好的?”

    李碧,“……”

    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突厥人生养孩儿,那养的不是孩子,养的就是一群狼,长大了弑父杀母者比比皆是。

    而且突厥人的风俗当中,父亲死了,把自己的母亲收入账中是很正常的事情,在中原人眼中,则是不敢想象,估计思摸一下都觉得恶心,那与禽兽何异?

    不过回过神来,李碧眉毛就竖了起来,“你还有理了?这里是大唐,不是突厥王庭,你是大唐天子的妃嫔,不是突厥可敦。

    到了洛阳,去跟着李原读书,若再惹恼了我,就让你去跟着大娘练武,让贵妃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同族。”

    说完她一挥手,“赶紧滚开,本来心情不错,跟你说话就闹的一肚子的气,真是混账至极。”

    阿史那天香如蒙大赦,调转马头就溜了。

    去到后面的两个小伙伴那里,嘀嘀咕咕几句话下来,便乐的前仰后合,刚刚受的教训,转眼就被她丢在了脑后。

    让她去跟着李原读书?想的美,到时让皇后找不见她人也就是了。

    等她没了影子,李碧才醒悟过来,这可不称了那没心没肺的伽蓝公主的心?

    李碧努力的顺了顺气,出来一趟不容易,可不能被那混账东西影响了心情,等回到长安再收拾她也是不迟。

第1467章僧人

    从长安到洛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快马急传的话,一日差不多也就到了,两个中原王朝的行政中心,消息传递在当世来说还是很便捷的。

    所以中原王朝的君王们在两个地方来回轮转,让洛阳有了东都之称,长安则为西京。

    到了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年间,割据势力也是以此为根据,分据东西,对峙而立。

    不过现在的长安和洛阳都很新鲜。

    杨坚建大兴城,杨广营造东都洛阳,尤其是杨广建东都,规模之浩大,几乎绝无仅有,洛阳的整体布局数倍于长安,方圆近百里,皆为东都所在。

    这里面包括几个卫星城,还有两座大仓,扩地二百里的西苑,连通南北的通济渠等等……

    据说营建东都以及其附属工程的时候,每月用工就要超过二百万人。

    杨坚攒下来的家底,一多半其实都被杨广用在了这里。

    …………

    皇帝车驾肯定不能走的那么急,走走停停,用了二十多天才到达东都洛阳地界,比李破预计的行程慢了不是一点半点。

    要知道元贞三年北巡的时候,从长安去到马邑边塞,也就用了十来天,带着嫔妃就是走的慢。

    沿途各地官吏迎接圣驾,李破在各处倒是多停留了一阵,四处看了看。

    河南也才恢复了几年,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惨像已不复见,只是不论城池,还是乡村,人丁依旧寥落非常。

    大片的肥沃土地都在官府手中,发无可发,只拿渑池一地来说,当年也是河南大邑,又在东都附近,极为昌盛之所在。

    如今城中之人也只数百户,所辖各县更是有着大量的田土闲置,别说和晋南相比,就算是马邑,如今也比这里强上许多。

    不过官吏们的精神面貌倒是还成。

    之前河南进行了两年军管,河南的不少官吏其实都是军旅出身,等到军管渐渐撤除,这些人大多留在了当地,完成了从军人到官僚的转换。

    这种情况和当年李破在马邑起兵的时候类似,属于战乱之后必然会出现的一种现象,没人做研究,利弊之间也很难说的清楚。

    …………

    李破对此很熟悉,也无心进行什么改变。

    一来是河南,山东,河北这些地方需要进行一定程度严格的管制,以平息战乱带来的影响,二来就是有功将士也需要这样一些去处来进行安置。

    当年兴起的出将入相的风潮其实就跟这个类似,将军们立下大功,军职上已经赏无可赏,加之各个家世非凡,那便要以宰相之位来酬答。

    …………

    皇帝车驾在河南地面上迤逦而过,即便李破再三说什么务求简便,可出行之时也是两万多人的规模。

    羽林军,屯卫,监门卫等京师驻军都派了人随行护卫,加上嫔妃和侍候她们的宫人,以及随行官员和他们的仆从,声势不小。

    李破在哪里都不敢多做停留,两万多人比如今河南大部分郡城的人口还要多,皇帝车驾一过,估计那些地方官吏们都要叫苦连连。

    家底太薄,迎驾就是一项苦差,耗损上面不可能都由户部支付,地方上必定要承担一部分,圣驾多路过上一次两次,河南的地方官府就得破产清算。

    如今的官府可不像大清朝,有亏空这样的字眼,钱粮上面朝廷盯的死死的,大家都不富裕,谁也别玩幺蛾子。

    从去年开始的大基建工程,河南这边比南边和西边慢上许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民夫招募艰难,钱粮上也不凑手,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当年窦建德的数十万降军,大多都被河南留了下来,能够稍稍缓解一下河南的状况,可也导致了河北又成了大兵营。

    驻守在河北的诸部大军加起来,好像比河北百姓的数量还要多些……

    …………

    眼瞅着进入到了东都地界,萧禹等人都陪在了李破身边,一边给皇帝讲解着洛阳之种种,一边准备陪同皇帝和洛阳出迎的官员们见面。

    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个有趣的插曲。

    前面有人来报,几个和尚想要见驾,自称是洛阳白马寺的僧人。

    李破对光头们向无好感,可他做起事来就是这样,喜恶很多时候并不能影响他的行为,比如说前些时扶南人来朝,他就让李靖寻了几个荆州的高僧随扶南使者回去了扶南传法。

    这事上也体现出了他的思维,传不传佛法只在其次,和尚们只要能走到地方,便会无意间将中原的礼仪和文化带到那里,并产生一定的影响力。

    中原来的和尚在外间站稳了脚跟,大唐的触角很可能便会随之而至。

    西突厥使者走的时候也照此办理,和尚都是从荆襄之地寻的,那里是当年南朝的根据地之一,同样是佛法最为昌盛的地界,和尚很多,消失些领头的其实是好事。

    …………

    “他们要做什么?竟敢拦朕于道途?”

    李破口气不太好,亲眼看到了河南的景象,即便比预料中好上许多,李破的心情还是渐渐低落了不少。

    传报的人哪能说的清楚,陪在他身边的萧禹便笑着劝道:“敢于直面君颜的必是大德无疑……

    白马寺据说是汉时所立,高僧更是层出不穷,陛下不妨见上一见,与高僧共论禅机的机会可不多呢。”

    李破撇了这厮一眼,朝中信佛的人着实不少,萧氏,陈氏这些南朝遗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刀剑加身之时,也没见佛祖怎么照顾他们,萧娘娘就很虔诚,可你瞧瞧她这一辈过的,而以她的身份,难道还能修个来世?

    李破吩咐道:“那就带上他们,问问他们的来意,等进了洛阳安顿下来再与他们说话。”

    …………

    转头他就开始挤兑萧禹,“朕当年随军征辽东,大军当中兵戈林立,杀气盈于天地之间,杨广却在涿郡行宫当中召开了法会。

    这些人说了什么朕不晓得,可却眼见和尚道士们纷纷开坛做法,道士就不说了,和尚不是慈悲为怀吗?怎么还做法以求大胜?那得死多少人?佛祖的怜悯之心何在?

    卿可别说那些佛徒都是假和尚,据说各个鼎鼎大名,就是卿口中的大德高僧,他们的作为让朕很是困惑,卿虔信佛道,可能为朕解惑?”

第1468章相见

    萧禹的回答很狡猾,“陛下,臣虽信佛,可在佛前,臣也只是求佛祖能善待世人,保佑臣之家小都能一生平安顺遂而已。

    那些高僧终日礼佛,想的什么,又能倾听到多少佛祖教诲,臣哪里知道?

    只是佛宗之人好辩,与他们对谈会非常有趣,陛下有闲,不妨一试,到时就能晓得臣所言无差了。”

    好吧,李破承认这厮是个真正的贵族。

    他们在信仰问题上其实是非常灵活的,也就是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虔诚,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大家都信佛崇道,我若不信上一信,岂不很没面子的心态。

    而且贵族就是当世的精英,他们充满了控制和掠夺的欲(和谐)望,利用宗教是最为常见,也是颇为有效的手段,可以让占据资源的他们轻易的抓住主导权。

    虔信者大多不会出现在贵族群体当中,因为那意味着你不聪明,天然就会被贵族群体排斥,以至于驱逐出去。

    可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世人称颂的大德高僧却多数出于世族……

    …………

    李破没这么容易糊弄,目光闪动间便刁钻的再次问道:“那卿说杨广是不是个虔诚之人呢?

    朕听说他在位的时候,佛教大兴,洛阳这里的寺庙一大半都是他建起来的吧?好像天台宗的智顗和尚就曾屡次觐见杨广,世人称其为智者大师,东土释迦?”

    萧禹笑了起来,“陛下竟然知道智顗啊……”

    说完他就觉着有些不妥,皇帝出身草莽,不敬天地,学识上也有所欠缺,这事是明摆着的,可臣下们却万万不能宣之于口,更何况皇帝还作的一手好诗,有点诡异。

    “陛下听到的有些谬误,智顗和尚见杨广时,是在杨广任扬州总管之时,那时江南方定,文皇帝也想拆除一些寺庙。

    杨广抚江南,眼见于此,陛下您说,他该怎么办呢?”

    这样的回答让李破很满意,杨广那厮心里若有一点善念,哪会闹的天下沸腾?和智顗和尚的交往,不过是因为政治需要罢了,这很符合帝王的人设。

    如果现在需要的话,他倒也不介意到佛前拜上一拜,又不会少点什么不是?

    智顗是南朝名满天下的僧人,开宗立派的大宗师,可惜却也没能收了杨广那个妖孽,显然法力不够,徒有虚名罢了。

    李破对佛宗之事兴趣缺缺,可萧禹这厮出了长安竟然变得分外狡猾了起来,让他很是意外。

    于是又说道:“那卿来猜一猜,白马寺的僧人想要见朕所为何来?”

    萧禹看着满面笑容的皇帝,心里一阵mmp,这俺哪猜得到?

    他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才道:“洛阳遭了劫难,白马寺恐怕也难幸存,不过白马寺存世千年,几次毁于战火都能重建起来,少不了这些僧人的努力。

    如今拦路相见,臣猜原因有二,一来是想觐见陛下,效仿前贤故事,为陛下**,以博佛宗之名。

    二来应是请求陛下允许他们重获庙产,以做栖身之所?”

    对答的依旧很得体,和尚们见达官贵人,为的就是这点事,难道还想扶龙庭不成?那真是找死,佛祖也护不住他们。

    李破笑笑道:“你劝朕见一见他们,朕可没读过几本佛经,论得什么禅机?见了他们岂不要丢丑?

    卿有些不厚道啊,到时朕丢了颜面,让他们觉得朕不如杨广,卿觉得这合适吗?”

    萧禹在马上僵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自曝短处,却还要拉上俺,就是厚道之人了吗?

    心念电转间,萧禹道:“陛下把僧人们看的小了,他们有所求而来,又怎敢故意让陛下难堪?

    杨二那人才学也只平平,与那智顗相见,却总能宾主尽欢,之后佛门之人更是盛赞其明,其中道理一看便知。

    陛下乃开国之君,气象恢弘,哪是杨二可比?僧人们见了必定如见真佛,恭敬还来不及,何虑出丑?”

    萧禹把杨广拉出来狠狠踩了两脚,说完自己暗自也抹了把汗,心里念叨了好几声,伴君如伴虎。

    他知道之前落下了不少饥荒,稍不留神就得还上,可得聪明一些,不能像在朝中那样耿直了。

    李破好像不认识的瞅了瞅这厮,呀,还真难不住你了,这还是那个大嘴巴的萧时文吗?

    李破不太欢乐,萧禹说的虽然好听,可话里话外还是说他不足以跟大德论道,这是实话不假,可他娘的实话最伤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真想一脚把这厮踹到地下去与杨广相见……

    …………

    洛阳不用说,是个好地方。

    南对伊阕,北倚邙山,东逾廛水,洛水横贯其间。

    杨广建洛阳之初,便迁数万商贾到洛阳居住,当时洛阳就是南北的商业枢纽,漕运之发达更是一言难尽。

    沿着洛水东行,水流潺潺而过,两岸树木荫荫,野草依依,满眼翠绿,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李破策马而行,心中也是暗自叹息,这样一个好地方,却被血腥染了颜色,实在可惜至极。

    …………

    洛阳官吏迎在十里之外,为首满头银发的正是裴矩裴弘大。

    望见皇帝车驾到来,裴矩颤颤巍巍的拜了下去,众人随之而拜。

    此时李破已经回到车辇之上,陪着他的不再是臣下,而是皇后李碧。

    待车驾停稳,李破麻利的跳了下来,不疾不徐的来到洛阳众人面前,稍稍打量了一下裴矩,上前一把将他搀了起来。

    “久仰裴卿大名,却今日方能一见,于朕来说,实乃幸事也。”

    裴矩年纪太老了,那已经不是成精不成精的问题,而是人情世故上熟练的已经成为了人家的本能。

    顺势起身,脸上的褶皱笑的都深刻了不少,看着像有些谄媚,身子却已挺的笔直,年轻的君王就站在他的面前。

    身材高大,姿态矫健,面目看着并不出色,笑的却爽朗至极,只是不自觉间便有威严流露,好像你不附和他几句,自己都会觉着不对。

    这就是平定了天下的开国之君啊,精力勃发,气势强盛……不过看这面相,总觉有些熟悉……

    裴矩眼神不太好了,转眼间就把这个念头丢开,“臣在洛阳日夜期盼陛下能够赐临此间,今日终能得见天子容颜……”

    说着说着眼泪说来就来,于是掩面再拜道:“臣蒙陛下不弃,不纠过往,并以老弱之身守于洛阳,足见陛下心胸如海。

    今日一见,陛下果然龙身凤体,头角峥嵘,气象万千,英主在位,千山响应,万川和鸣,臣于垂老之年,还能见得明君,死亦瞑目矣。”

    好嘛,这马屁拍的,咣咣直响,李破身上一阵酥麻,笑容都僵硬了不少。

    说好的名臣风范呢?七老八十的人,这面子……好吧,想想其人过往,若是有一丁半点的颜面可言,估计也活不到现在了。

    萧禹在旁边狠狠揪了揪胡子,心说裴弘大果然还是那么不要脸,一副奸佞模样。

    跟着一起到来的吏部尚书裴世清,悄悄转过了头去,这个堂兄不要也罢。

    工部尚书云定兴就一阵的羡慕嫉妒恨,心中道了一句,裴弘大果是名不虚传,当年咱就逊色他许多,十几二十年不见,却还是如此,唉,既生瑜何生亮啊。

    户部来的是户部侍郎武士彟,这厮在人群中看着裴矩和皇帝,心中有所鄙夷,哼,前隋名臣,好大的名气,却也不过如此嘛,谄媚如许,还不如俺一个商人呢。

    裴矩姿态放的极低,丝毫不以自己年纪老大而作态,便如李破所想,面子?那是什么玩意。

    在裴矩看来,第一次见驾,必须如此,要让皇帝知道他裴矩年纪虽老,却极为好用才成,万万不能让皇帝觉得他是在洛阳任上养老。

    和苏威,何稠等人相类,这又是一个官迷……

    …………

    接下来裴矩便陪在了李破身边,给他引见洛阳官员。

    大将军开国公刘敬升就不用说了,他是李破旧部,当了很多年亲军统领的人,只不过也有四五年不曾见过了,拜见之时也哭了一鼻子,李破给他的演技点了个赞,觉着自己没掉眼泪,挺不合适的。

    能够被引到李破面前的,都是河南高官,也就是李破无心在东都设下行台,不然这些人必定也都是行台尚书之流。

    刘敬升还兼着河南宣抚大使之职,其实这几年就是带兵四处剿匪。

    和刘敬升相当的是崔君肃,窦衍等人。

    崔君肃曾做过前隋的兵部尚书,博学而有才能,后来投了窦建德,和裴矩等人一道降唐,现在也兼着河南宣抚大使之职,还任东都司马。

    与刘敬升一内一外,为裴矩之辅。

    管着河南钱粮的是长史是窦琎,也就是洛阳令窦衍的叔父,因奢费太过而坐免匠作少监之职,这两个倒霉蛋在家族争斗中惨败,被窦诞,窦师纶兄弟赶出了长安,一前一后来到河南任职。

    李破见了见各类人等,便起驾继续前行。

    裴弘大则被请上了御辇,李破向来尊老,也确实想跟这个传奇人物说说话,这可是当世的活化石,比何稠等人还要珍稀许多……

第1469章故事

    “卿今年八十多了吧?”

    上了御辇,李破哪壶不开提哪壶,以一个很不美妙的话题开了头。

    少年人不愿意人说稚嫩,老迈之人则听不得一个老字,李破知道,他故意的,想看看裴矩的反应,如果对面是何稠,他一定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裴矩看上去倒是不很在意,看着年轻的皇帝和皇后,他缓缓笑道:“臣今年八十有二矣,老天待臣不薄,世上能活到俺这个岁数的并不多见,唉,空活数十载,也只占了高寿二字而已,让陛下见笑了。”

    御辇被抬了起来,裴矩身体晃了晃,又稳稳坐好,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便又道:“陛下很简朴啊,当年炀帝出行,御辇华丽,遮人耳目,群臣景从,卫士环绕,行于道途之上,亘古未有。”

    李破轻轻拍了拍椅座,“倒也不用卿来数说,朕亲眼见过的,还曾扈从左右……辽水之上,独霸一桥,三军将士皆不得涉足其上,用过便拆了,哼哼……

    所以大隋也就亡了不是吗?”

    李碧也来作妖,“我也在的,瞧着那顶御辇,虽看上去华丽至极,可总让人觉得衰败异常,气数已尽的样子。

    说起来当年我率人驻守四方城的时候,还远远看见过几次裴公呢。”

    裴矩“……”

    这公母两个说话竟然是这种腔调,真是稀奇的很,尤其是他们的经历……也足够神奇。

    他不知道的是,李碧对他是怎么瞧都不顺眼,当年杨广在辽东城下建了一座四方城,李碧率人驻守过其中。

    可恶的是皇帝竟然还想召她入见,那是什么时节?真是见了鬼了,差点把李碧的鼻子给气歪了,之后立即辞了四方城的职位回到了军中,不想过后就被派去了宇文述和于仲文麾下,差点没把性命丢在高句丽腹地。

    当时虞世基,裴矩等人都是杨广近臣,也不知是杨广自己的意思还是哪个给出的馊主意……

    …………

    裴矩不知就里,只想着皇帝皇后随征过辽东,据说还从冰天雪地之中一路逃回了云内,数载之后称雄一方,顺便还平定了天下,这等故事他就算做梦也梦不到啊。

    一个御辇引出的话题,有点不好接。

    可裴矩要的就是这种反应,说话嘛,不管对面是谁,你来我往便能看出对方性情脾气。

    裴矩年纪大了,不敢再奢望跟帝王投契,只求投其所好,让他能在洛阳任上多待两年,他也不想再回去长安了,死后能葬回闻喜祖籍就成。

    也不知那边的人还欢不欢迎他裴弘大,过后还得跟裴世清好好说说。

    其实他们这一支出自河东裴氏西眷房,是三国时裴徽的子孙,裴徽仕于曹魏,后附司马氏,是魏晋高门之一,因为这一支的人当时多数都在西凉为官,所以被称为裴氏西眷房。

    裴世清一支则为主枝,裴矩一支的故里早已湮灭于战火之中,子孙星散,在各处开枝散叶,最后多数都要求个落叶归根。

    听了皇帝皇后的话,他便知道以后最好少说前事,这阴阳怪气的,俺这身子骨可受不了什么敲打。

    “当年原来有贵人在侧,臣也真是有眼无珠,没能就势从于左右,憾甚憾甚。”

    确实有点后悔,那时要是能顺手结下点情谊该多好?不然现在他一定比何稠那老东西过的好。

    说起来那个见鬼的四方城是何稠领人建的,俺只是随驾在那里住了几天而已嘛。

    …………

    李破撇了妻子一眼,心说你悠着点,这人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人了,把他吓的犯了心脏病怎么办?

    于是他把话题又拽了回来,唠起了家常,“战乱这么多年,卿家中可还安好?”

    裴矩在座位上拱手又是一礼,“托陛下的福,臣虽飘零在外,子孙却在长安一直平安度日,臣至洛阳一载,才得了音信,当时臣心中百味杂陈,自觉罪孽满身,愧对世人啊。”

    李破觉着他说的很对,裴弘大确实应该愧疚,隋末战乱可不全是杨广的锅,有这些前隋辅臣的一份功劳。

    其实裴矩家中情形李破是知道的,裴矩有一双儿女在世。

    儿子裴宣机在少府任职,才能平平,远远比不上他的父亲。

    女儿裴淑英早年嫁给了一个县令,听封德彝念叨,大业初的时候,裴矩家中因为这个女儿还着实闹了一阵。

    裴淑英嫁给丈夫只一载,他那夫家就因罪被流放去了岭南。

    裴氏想随丈夫一道前往,据说是被丈夫给劝住了,实际上很可能是裴矩不愿女儿去那烟瘴之地送死,所以才把女儿生生留在了长安。

    后来裴矩还悄悄奏请杨广,想让女儿和离,也就是离婚的意思,杨广许之。

    再过些了时候这事就闹开了,因为裴矩想给女儿再寻一个夫家,裴氏刚烈,离婚就已经对父亲满心怨愤,此时大怒之下,把头发削了半截。

    削发明志,这是古之烈举,意思很明白,你再要逼我,我就死给你看,裴矩没辙,御史们也开始弹劾于他,于是没了动静。

    又过了些年,封德彝再次听闻的时候,是大业中的时候了。

    那个县令已在岭南娶妻,回到洛阳述职的时候听说了前妻的事情,感其情谊,于是休了另娶的妻子,又把裴氏寻了回去。

    这事搁在后来人们肯定没法理解,不过却很受当世之人欢迎,听说后来两人过的还不错,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如今那个县令还是县令,裴氏却是功德圆满,并有了坚贞之名。

    其实当世之人并不太在乎这些名声,婚丧嫁娶并没有后来礼教盛行时那么严格,尤其是关西人家离婚的不在少数,就是官员们受到的限制要大一些而已。

    但只要故事波折精彩,结局圆满,不论官民都还是愿意传扬一下的……

    不过这事里面,和梁祝一样,裴矩却是个大大的恶人无疑。

    …………

    李破对此……只是觉得那个县令很有意思,嘴上则笑道:“裴卿是有福之人,但愿河南百姓也能跟着沾点光吧……”

第1470章方向

    总的来说,和裴矩说话是件令人很愉快的事情。

    他的恭维之意不言而喻,只是没有刚见到的时候那么夸张,总能恰到好处,还很有弹性,能为自己的话找到根据。

    李破本就喜欢聪明,灵透的人物,裴矩无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只不过年纪毕竟大了,反应有些迟钝而已。

    但话说回来了,从帝王的角度来看,裴矩这人失于谄媚,和封德彝是一类人物。

    用的好了自然如虎添翼,如果你无法驾驭,被他给糊弄住了,给予了他太大的权力,那也不用指望这人能尽忠职守。

    当然了,裴弘大此时已然垂垂老矣,对待起来就不用那么慎重了,年纪是此人的致命伤。

    …………

    “卿在前隋大业初所著西域图记,如今正藏于观文殿中,朕观后有耳目一新之感,只是因战乱之故有所遗失,可惜可惜。”

    如果裴矩年轻个二十年,嗯,不用,只要年轻十岁,他此时必定要大包大揽,君王所欲者,臣之责也。

    换句话说,皇帝想做什么,他裴弘大自然要努力成之,尤其是在大略之上,他所做的事情必然会附和君王心意,不然宁肯不做。

    理念上其实和封德彝所持差不多少,走过大业年间的臣子,能被杨广信重者,好像都是这种思维。

    无他,皇帝性情所致罢了。

    只是裴矩已老,这事他做不来,他思忖了一下,也觉得很是遗憾。

    “臣当年在张掖掌管边市,有鉴于朝中诸公多不谙西域之事,于是起意修西域图略,招揽了数百人,还派人四处探访东西往来之商贾,修书不过数月,实则数载乃成。

    此诸人之心血,非独臣一人之功……”

    说到这里,他缓缓摇了摇头,“可惜于战乱之中亡逸,多有残缺,如今陛下想要观其全貌,时隔多年,臣也无能为力矣。”

    李破摆了摆手笑道:“卿莫会错意,朕只是说说而已,朕听人说,交通中西,功比张骞者唯裴弘大一人而已。

    朕深以为然,当年裴卿屡进良策,分突厥为东西两部,只此一事,便定数十年之局面,与古之贤臣相比,能过卿者,也只寥寥。

    朕每每想起,也只恨卿不能年轻一些,不然以卿之贤,定能为大唐增添无数光彩。”

    评价殊高,又是出自皇帝之口,如镶金玉,落地成声。

    李碧在旁边看了看丈夫,觉得有些过了,只是丈夫向来尊老,对待何稠很好,陈孝意亦是如此。

    而只要他想要奉承人……好吧,没有谁能架得住,当年就是这般,现在当了皇帝,就更甚三分。

    果然,裴矩离座而起,深深一礼,泪珠子就又掉了下来。

    “陛下知臣如此……臣……臣死亦无憾矣。”

    李破嘴角抽动了两下,好嘛,刚见面你就死了两次了,也哭了两次,这眼泪说来就来,刘玄德见了你怕也要甘拜下风吧?

    李破也不是单纯夸人,等裴矩坐好,他便接着道:“如今朝中正谋与西域通商等事,卿所著的西域图志帮了大忙。

    中原跟西域隔绝了快二十年了,晓其事者不多,裴卿不妨举荐一些。

    还有就是多年过去,那边情形如何也不得而知,当初卿在西边的时候,图志上说西域有四十四国,如今也不知还剩下多少。

    朕有意让人重编西域图志,到时送过来给卿看看,有所谬误的话,卿便指出来,朕让他们改过。”

    裴矩点头应着,他辅佐过杨广,又观瞧过窦建德行事,见过的人物也是多如过江之鲫,此时对答半晌,他便看出来了,这位皇帝陛下很是务实。

    这样的人……你恭维于他,他估计听听,高兴了笑上一笑也就罢了,以其出身以及刘敬升等人所言来看,家世什么的也如浮云,看重的还是各人之才能。

    不过君王们就算性情不同,求的却还是一样,帝王功业而已。

    “陛下有经营西域之心,臣自要尽绵薄之力,以成盛举。”

    嘴上说的其实和他心里想的完全不同,他觉着东边海上用兵正酣,皇帝又想去经营西域,这便有些不妥。

    若是搁在前隋,也不是不可为之,但现在大唐刚刚立国,国力才稍稍恢复了一些,这么东一锤子西一杠子的,别又像杨广那般最后弄的马失前蹄……

    可这些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却不会宣之于口,朝中大事非是此时的他可以置喙,自然有其他人会去劝谏。

    李破则是笑笑,“经营西域还远远谈不上,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卿应该听说了,西边又出了个吐蕃。

    当年那些西羌遗族,或是吐谷浑,已非仇寇大敌,被吐蕃人赶的狼奔豕突,几十年间,世事变幻,早已面目全非。

    本来国朝方定,顾不上太多,可长安地处关西,朕却不得不着眼河西,好在情形还不太糟,之后张掖以及敦煌,鄯善,西海诸郡陆续都要收回来。

    再远的话,大唐也是鞭长莫及,卿向知突厥之事,觉得朕这般措置可还成吗?”

    裴矩紧张了起来,之前所想一下便被推翻,脑海翻腾间,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些旧事,不能集中注意力,不由暗叹一声,果然还是老了啊。

    良久他才说道:“陛下英明,此时正是内修政治之时,于突厥能让则让,不能跟他们计较一时之短长。

    前时臣在洛阳听闻陛下北巡,与突厥可汗会盟于云内,便觉陛下治事张弛有道,令人钦佩。

    只是臣觉得……如今不能再仿效前隋故事,以东西突厥之纷争而制之。”

    说到这里,裴矩停了下来,再次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道:“当年突厥内乱,分为东西两部。

    杨坚助启民可汗入主突厥王庭,又以处罗可汗牵制突厥王庭以及西域诸国,此乃取巧之举,臣当年参与其事,也得意了许多年。

    可如今回头再看,此实乃养虎为患之策,启民可汗外表恭顺,实则休养生息,突厥王庭渐趋强盛。

    处罗可汗居西域日久,亦是异志丛生,随之进扰河西,之后杨广又用臣等之策,以射匮代处罗,看似不错,可未久西域便与中原断绝了音讯。

    北边始毕可汗更是狰狞毕露,边事日急。

    突厥边患垂数十载矣,怀柔之策尽出,其患依旧盛于匈奴,所以臣劝陛下……勿要再存侥幸之心,将来应效仿汉武皇帝,对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裴矩胸臆微张,这是血和泪的教训,当年始毕可汗率三十余万骑蜂拥南下,把杨广以及北巡诸人全都围在了雁门。

    那一战对于裴矩来说印象太过深刻。

    突厥最后虽说未靖全功,把他们这些人都逮去突厥,最终无奈退兵而去,可大隋北方边塞尽毁,君王最后的一点威严也是尽数扫地而落。

    本来还算平静的晋地烽火四起,和突厥接壤的边境之上,一眼望去,刀光闪烁,蹄声震天,耳中听到的全都是喊杀之声。

    最终其实还是突厥给大隋添上了最后一把土,埋葬了这个曾经辉煌而又强大的王朝。

    …………

    李破点着头,貌似嘉许,心里却想着,这人还真是聪明,大略之上没有一个字的细节,但大方向上说的却很明确。

    突厥一日不除,大唐便难安枕……

    朝中之人不管主战主和,于大略之上却无一人能有如此清晰而又有理有据的判断。

    即便是封德彝,所上之策还是有着前隋国策的影子……

    不涉细节,应该也不是这人年老昏聩,而是没有那么多的消息来源,自觉不能把握局势,所以才从这个角度来说话罢了。

    “朕与突厥交往也有很多年了,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本是前隋义成公主,她和启民,始毕等阿史那氏中人不太一样……

    有她在位,突厥倒是能安稳些年,如今边患消弭,其实就在于此,换个人的话,可就难说了。

    唉,前有匈奴,后有柔然,突厥,草原之上,吾等有力难施啊,依卿之见,该怎么做才能让草原上不再出现像匈奴,突厥这样的部族呢?”

    裴矩脑子终于有点晕了,皇帝谈兴甚高,本是他极为乐意见到的事情,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一个还比一个难以回答,他也受不住啊。

    而且这还是千年以降,无数先贤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他裴矩又能比那些前辈们聪明多少呢?

    看着沉默不语的裴矩,李破不由哈哈一笑,“嗯,难为卿了,是朕的不对,这事朕也琢磨过。

    其实很简单,诱惑草原部族建城,修些道路出来,游牧之利就要弱上许多了。

    比如说当年始毕可汗迁王庭于大利城,就再为愚蠢不过,可惜朕那时兵少,不然率兵出塞,围了大利城,如今也就没什么突厥王庭了。”

    裴矩捋着胡子,眨巴着眼睛,琢磨了半天,觉着好像有些道理,但又太过简单,有些不对劲。

    在草原上建城,修路……突厥人肯定干不来,难道大唐还要手把手教他们?这可是真敢想,俺是万万不及了……

第1471章对答

    十里路,不长不短。

    李破不再提起什么沉重的话题,唠起了一些琐事。

    问了问裴矩的饮食起居,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又说了说洛阳风物,这些不可避免的会涉及到整个河南的局面。

    和地方守臣聊天,许多事情比在太极殿中所闻要直观许多,不过这也是裴矩的一家之言,之后他还要单独见一见刘敬升等人。

    说好听点那叫兼听则明,不好听就是君王多疑,当然了,多疑是君王们最显著的特征之一,也没办法,其实多数都是被臣下们逼出来的。

    听什么信什么的皇帝肯定不是个好皇帝……宠臣很容易变成奸臣,就是因为他们说话皇帝愿意听,于是便有了谗言媚上的机会,久而久之,必然权重,也便成就了奸臣模板。

    …………

    裴矩对朝中大略很熟悉,对地方上的事情更是了若指掌,这人的为官经历太丰富了,裴弘大还有个习惯,喜欢做些类似于游记的著述。

    西域图志只是其中之一,开业平陈记,有十二卷之多,还有邺都故事十卷,高丽风俗一卷……

    (说到这里闲话几句,从晋末到北魏年间,人们已经渐渐称高句丽为高丽,后来人把这一时期的高丽称之为高氏高丽,和后来没有什么承继关系的王氏高丽作为区分。

    所以裴矩所著的高丽风俗指的就是高氏高丽。)

    裴矩的这些著述吧……在当世算不得正经东西,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哪个驴友的随笔。

    而实际上你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能明白,这厮所著都是奉承上意而为,看准朝廷风向,揣摩帝王心意,然后成书。

    不得不说人家的官场思维已经到达了一定的高度,比如西域图志,正是成于大业初,估计是眼见杨广有意经营西域所以才顺势而为。

    这一套操作其他人很难学得来,这不但需要敏锐的政治嗅觉,还要加上深厚的文学功底,嗯,还得没有脸皮。

    所以裴矩的名声一直不好,不管他立下多少功劳,总会有人讥讽鄙夷于他,就在于其人其行过于谄媚。

    …………

    但裴矩本人的才能是不用怀疑的,即便已至耄耋之年,说起政务来依旧如数家珍,什么问题都难不住他。

    “臣以为想要恢复河南元气,其重在于洛阳,此天下正中,往来便利,洛阳盛,则河南盛。

    臣觉得将来天下再安稳些,可迁一些富户到洛阳居住……臣知陛下仁德,不愿众人受那背井离乡之苦。

    然河南贯于东西,接于南北,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实乃盛世之基也,陛下既有与天下人共享盛世之宏图,哪能自缚手脚,以区区怜悯之情而碍大业?”

    李破频频点头,这话说的有理,嗯,裴弘大说的话好像一直有理有据,只是你从哪里听说咱心软的?

    想当年咱带兵去河北,把幽州之民迁入代州,可曾见咱犹豫过吗?

    可把洛阳经营的太好,这必然要影响京师长安的地位,这是他来洛阳的一路上才产生的想法。

    长安和洛阳各有好处,但李破认为整个中原的心脏只能有一处,而且要明确的树立起权威来,不能让任何大城夺了京师的光彩。

    这有利于统治,东都和西京并列,本身就透露着割据的意味。

    杨广明显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迁都于洛阳,却又无法把长安冷落在一边不管,两头兼顾的结果也就是两头都不能妥善治理。

    这对于中央集权统治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损害,所以他觉得洛阳不应该太好,也就无意仿效前人在洛阳设下行台。

    这明显是他基于大唐战略重心东移产生的思索……

    裴矩这些言语并不能打动于他,而且他认为裴矩说这些,似有深意,是想看看他对待关西世族的态度?

    当年这可是一个大话题,前隋君臣为此做出了非凡的努力,如今他李破当了皇帝,作为前隋旧臣的裴矩依次来做出些试探,也在情理之间。

    也不怨他多想,眼前这人是历经数朝的老狐狸,想的再多也不为过。

    于是他笑了笑,轻描淡写的道:“卿说的有些道理,只是洛阳风水好像不太好啊,自古以来,也只汉时光武帝能在此成就基业,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魏晋在此流连,国祚甚短,北魏,北齐以此为据,连年征战,屡出暴君,杨广在这里亡了国,李密,王世充之流沐猴而冠,区区数载便纷纷肝脑涂地。

    卿说洛阳盛则河南盛,那换句话说,洛阳纷乱,是不是河南也要跟着遭殃?

    在朕看来,此四战之地也,先天羸弱,皇者之气不足,远不如长安恢弘大气,治理的好些,让百姓安居乐业就是功德,以基业称之便有些过了。”

    裴矩的反应又让李破开了次眼界,只见这厮抚掌而笑,“陛下之言切中要害,气象实非旁人可比。

    若是当年炀帝能及陛下一二,也不至于最后身死国灭,落得万世骂名。”

    这马头转的,仿佛刚才说的那些根本就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般,假动作晃的李破都有点愣神。

    …………

    又是一章揭过,君臣之间了解的就比较深刻了。

    裴矩知道眼前这我皇帝陛下的耳根子可不软,有自己的主见,旁人说什么只听三分,七分怕是都要在心里转上一转。

    就像方才的对答,如果皇帝满意的话,他便可顺势进言设下东都行台,那他裴矩就是东都行台第一任尚书令的最佳人选。

    就此也能稍稍知晓皇帝对闻名于世的关西世族的态度,是不是和杨坚父子一般,都是忌惮非常。

    当然这也能看出些长安政局是否稳定,只要皇帝稍稍露出些犹豫之色来,那就说明在大唐京师的选择上,皇帝心中依旧有所迟疑。

    你说这心思深不深吧……

    而李破由此也便晓得,这人真是油滑万分,所谓政见已无法约束其人,仿佛树下之藤蔓,绕树而生,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有所趋向。

第1472章行宫

    李破又问了问洛阳书院的情况。

    洛阳书院建起来也有两年了,建的倒是挺快,可和其他地方相比,有点可怜巴巴。

    河南百废待兴,人才早就都跑光了,当年那些河南大族,几乎都不见了踪影。

    贵族们丝毫也没有为家乡建设出把力的觉悟,洛阳这边只能从关西调拨,入学的生员也寥寥无几,门槛大家又不愿设的太低,以免落下坏名声。

    所以如今生员多是一些军将子弟,想在这里学点学问,读书识字,改变一下拿着刀枪混饭吃的命运。

    这个上面裴矩也很无奈,他知道皇帝在各处办书院意味着什么,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河南人才凋零,即便裴矩借着自己的名望四处招揽,也没几个人愿意到洛阳来混日子。

    这两年朝廷兴办科举,状况在河南这里就更为凄惨,能应试的人也就小猫两三只,不成规模。

    说起回迁的世族,裴矩也是满肚子怨气。

    贵族们往往自己不会回到河南,而是派遣奴仆过来,先想着的是怎么把当年丢掉的家产收回去。

    为此裴矩没少接待了各色人等,和人做了不少交易。

    这些都不怕说,裴矩七老八十的人了,除了对仕途还放不下以外,其他的事情都会秉公而断,并不怕得罪什么人。

    而在此事之上,朝廷的政策偏于宽容,一些世族的祖产,只要你拿得出证据,还回去也就还回去了,求的也不过是聚拢一下人气。

    有些人贪婪无度,不能体会朝廷的良苦用心,想要从中上下其手,趁便扩充一下家产,或是按照以往贵族们的惯常操作,收流民以为奴仆。

    这些行为都在朝廷严厉打击范围之内,不止是河南,朝廷为显求治之心,明诏天下,犯禁者一律严加惩处,像河南,山东,河北这些地方,施行的还是军管,多数就都按照战时的规矩。

    把这些人当做流匪给斩杀了,贵族人家碰到刀口上也没什么好说的,河南这里其实就杀了不少,其中不乏郑崔等名门望族子弟。

    尤其是洛阳城中,自从战乱到来,打脸的事情是时常发生,贵族吃了不少大亏,却从不长记性,总想摆个架子什么的,在那戾气横生的时节结果可想而知……

    李破的意愿很简单,大家好好相处,共同努力,一起奔向小康……你要是不乐意,咱也不勉强,可你要是敢坏我的事,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得好好来说道说道,看看是你的脖子硬朗,还是咱的刀子锋利。

    …………

    裴矩身在洛阳,虽然多方打探,却也很难真正了解皇帝的心意,只能在朝廷策略中找寻痕迹,然后再看看晋地,以及江南的那两位皇帝心腹是怎么做的。

    李靖治政大刀阔斧,王泽行事则力求平稳,消息往来之下裴矩心里渐渐有底,这一两年来主持洛阳政务并无多少疏漏。

    只不过这边杀人有点多,每年秋决之时都要见上不少血腥,这还是裴矩手下留情,不然掉下来的头颅会更多。

    …………

    大队人马迤逦向前,把本来很是宽敞的驰道占的满满当当,绵延出去十数里。

    洛阳城那雄浑的身影渐渐越来越是清晰。

    如今的洛阳城是二十多年以前,也就是大业元年,杨广令宇文恺,何稠等人营建,陆续征用民夫三百余万,死伤以数十万计,翌年即成。

    想一想这些数字,再看看这建造速度,到底有多可怕也便一目了然了,大隋亡的是一点也不冤。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浸透着民夫的血汗和眼泪。

    李破让人掀开帘幕,远远望去,城池高耸,尤胜长安许多,也不怪杨玄感,李密等人在城下碰的头破血流。

    李破望有良久,才回首感慨的对妻子道:“名城大邑,世所仅见,但这城池之上,也不知萦绕了多少冤魂厉鬼……”

    李碧深知丈夫脾性,闻言还不怎的,裴矩在旁边听了,背后却是凉飕飕的,冤魂厉鬼很多吗?俺在这里住了可两三年了,好像还没谁来索命嘛,他倒是知道若有鬼神,准定得来寻他裴弘大的麻烦。

    欠了债的人就是这么心虚。

    随之他不由又想起了杨广北巡归洛阳时说的那句,洛阳人尤多矣。

    这两位真是太不一样了……

    眼前这位念念不忘者,全都是社稷民生,而杨广孜孜以求的,尽是帝王功业。

    他一边点着头,一边做出应该附和皇帝预期的悲伤表情,“陛下悲天悯人,说的极是,这座大城建成不过区区三十寒暑,却已历遭劫难。

    方圆百里之内,死伤足有数百万众,中原之元气尽丧于此。

    臣等重归东都之时,城中几近鬼蜮,臣羞惭无地,百拜而不敢入,之后令人收敛各处曝于天日之下的尸骨,数月之间屡有不绝,可怜可叹,吾等罪孽深矣。”

    说罢又是掩面而泣,李破恨不能一脚把他踢下去,哭鼻子上瘾是吧?老子活这么大没见过你这么丧的。

    李碧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天下大乱,谁又能独善其身呢?咱们在北边一路走来,可也不是尸山血海,白骨处处?”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作诗了,他作诗了,他又作诗了……

    这次李破倒是没想着抄什么,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听众也只两人,拍马屁那自然是裴矩的活计。

    裴矩的才学不用说,但他多数才能都在他的政治头脑上,文学上的造诣不高,但懂画之人不一定就是画师。

    他只在心里稍一琢磨,便赞叹道:“早就听闻陛下诗才绝世,今日有感而发,气象恢弘,却有大慈悲蕴于其中,有了陛下这一句,怕是以后世间再也无人敢称名将矣。”

    皇帝作的诗词早已传至洛阳,他都细细研读过,青玉案词句太过华丽,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没什么参考价值,他看的不是诗词的艺术性。

    前两年一首悯农,还有一首潼关怀古,都是悲天悯人之作,从中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皇帝心系众生,不管其情真假,可其中有着非常明显的政策倾向性。

    无非是四个字,眼见天下残破,与民休息而已。

    作为地方守臣,读懂了朝廷大策的方向其实也就足够了,对于他们来说,治理地方的操作空间很大,你的个人才能在治理过程当中可以最大程度的得到体现。

    但有的人过于自负,把治下当做了自己的地盘,丝毫不理外间之事,很容易便会与朝廷大策相悖,到了那时,你这个地方守臣做的再好,被御史弹劾也是早晚的事情。

    …………

    车驾到了城前,转而向北。

    洛阳城的布局其实和长安相仿,洛阳显仁宫建在城北,和南边的外城以洛水相隔。

    别看长安有八水绕长安之称,可所谓八水其实大多出于渭水水系,都是支流,水量不大。

    而洛阳城直接便建在了洛水两岸,漕船可以直入洛阳城,比长安要便利的多,环境上更不用说,洛水流域自古以来便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传说无数。

    洛阳几经迁址,东周古城在西,汉魏故址在东,洛阳的名字因处洛水之阳而得,如今嘛,它却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洛水之上。

    显仁宫比长安的太极宫要大上不少,建成之时的奢华程度也非太极宫可比,据说杨广曾采海内珍禽异兽,奇花异木之类充实宫室。

    当然了,现在肯定是见不到了。

    杨广给自己的宫殿起的名字也很具讽刺意义,显仁宫,从其建造过程,再到杨广执政期间的所作所为,哪里能显出一个仁字?

    裴矩就适时进言,“旧时称呼已不合时宜,还请陛下改之,以显新朝气象。”

    这明显是准备好的说辞,他就盼着皇帝能东巡至洛阳一行,改名这事就是为皇帝东行准备的,不然他在洛阳也有两年了,怎么会拖到现在才提出来?

    李破对此不甚在意,只是笑道:“显仁宫未彰炀帝之仁,宫城无知无觉,名字也很不错,错不在此,何必改之?”

    李碧也道:“我看也是不错,以后人们提到显仁宫,定然能记起旧事无数,可以略作警示,令人不要忘了那罪魁祸首。”

    裴矩无奈,行吧,反正你们说什么是什么。

    这两位思维异于常人,也不愧是一家人,说话一个腔调不说,对诸事的看法也很一致……

    …………

    显仁宫没落已久,杨广南下江都之后未能回来,王世充等人拥立杨侗为帝,是为皇泰帝,当时还曾写了一封书信给各处诸侯,让大家来朝见新皇帝,可惜除了杜伏威谁也不曾搭理他。

    不久王世充废杨侗,自己戴上了皇冠,得意洋洋的也曾传书诸侯,丝毫不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蠢事。

    显仁宫就此又换了个主人,只是这里风水是真的不好,没几年王世充败亡,显仁宫就此失主,荒废了很多年。

    再有皇者来时,它已经降了格调,成为行宫了……

第1473章杂记

    显仁宫已被整理了出来,皇帝车驾一到,便可入住。

    随扈的各部军旅也皆有去处,屯卫部守在皇城外围,左右监门卫的军兵把守住各处门户,羽林军则宿卫宫禁。

    洛阳大城,就这点人进去,激不起多少浪花。

    此时洛阳城中百姓渐增至两万余户,差不多七八万人,这种比例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法形成健康的社会结构。

    多数都是青年男女,老人和孩子都不多见,没有朝廷的大力干预,洛阳想要恢复旧观可得一些年月了。

    朝廷怎么干预?裴矩说的已经很明白,移民而已,差不多也就是李破一句话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正常到朝中都不会有什么人来反对。

    只需李破有这个意愿即可。

    …………

    杨广是真喜欢建城。

    他把皇城分为了几个部分,在城北建立了几个类似于卫星城的城郭,和皇城以高墙隔开。

    最外围是圆壁城,还有曜仪城,玄武城,西边是左夹城,西隔城,东边则是右夹城,东隔城,核心则为皇宫内苑。

    防火墙建的也没这么周全吧?

    你就算进了洛阳,想要把内城给打下来,也很不容易,就是不知杨广那时防的是不是关西那些人前来攻打于他?

    和长安更为不同的是,皇城东边还有一些街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

    嗯,也别老是说人家杨广,另外一个时空当中,大唐的皇帝们也不差。

    高宗建上阳宫,武则天建紫微宫,也都是穷尽国力而成,不比杨广差多少。

    …………

    也许是因为宫城太多,高墙林立,遮盖了视线,让这里有点阴森森的,杨广又以西苑连之,那可就大了去了,和汉时长安东侧的上林苑相仿的一处地方。

    只是现在所谓的西苑早被乱军踏平,最后段达乱军围城的时候,还把洛阳周围贵族们的祖坟都给刨了,毁坏的非常彻底。

    如果让乱军进入洛阳,说不定还要放上一把大火,把杨广的心血付之一炬……

    大队人马,没有走洛阳正门,而是从西侧直接进入到了皇城之内。

    裴矩不住的在给皇帝介绍洛阳行宫的布局。

    “北三重城,加东西两重小城,以北辰之意藩护内苑,东两重为太子居所,西两重则供各位公主居住。

    宫中一应饮食,则有东北的含嘉仓专供……”

    李破默默听着,也不再发表什么奇谈怪论,他现在只想看看洛阳的图纸,这城建的,一重隔一重,真有些一入宫门深似海的感觉了。

    说好听些,叫防备森严,很有气魄,实则远不如长安那边堂皇正大,只让人感觉颇为猥琐。

    …………

    明德殿建筑群就是皇帝处理政务,兼歇息的场所,在作用上混合了长安太极宫中太极殿以及甘露殿,两仪殿的各种功能。

    随行的臣子们被安置在了西隔城中,李破和他的嫔妃,随侍的宫人则理所当然的住进了明德殿。

    等一切安置妥当,天已经黑了下来。

    李破也不急着见人,让裴矩等人把接风宴设在明晚,走了一路,他有些乏了,晚上也不出去闲晃,听了听罗士信和阿史那容真两人报了一下宿卫的情况,便回到寝宫拥着妻子酣然入睡。

    …………

    裴矩虽然年老体衰,可他却还得强撑着身体,和刘敬升等人商量着安排诸事,主要是查缺补漏。

    皇帝到来之前,整个洛阳城便已处于戒备状态,不再允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各处工程能停的就都停了下来。

    皇帝车驾到后,迎驾诸事倒也没出什么纰漏,可大家准备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之后要陪着皇帝到哪里走走看看。

    而皇帝游幸东都也不是为了游玩而来,各人要准备好见驾答对,这些对于大家仕途的重要性不用多说,谁也不敢轻忽视之。

    等把刘敬升等人送走,已是深夜时分,裴矩的腰已经有些直不起来了,可见当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裴矩想的通透,只怨自己年老,却是不会埋怨为官辛苦。

    这会他也睡不着,两个模样俏丽的小丫鬟进来,给他揉捏肩膀腿脚。

    裴矩眯着眼睛,感觉身上哪哪都不对劲,只是他的脑海之中,却还是在回想着今日见驾时的一点一滴。

    皇帝说了什么,他又是怎么答对的,一遍一遍的回放,一个字一个字的琢磨,以免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有记录笔记的习惯,但和皇帝问答,却无法诉诸笔端,只能记在心里。

    正思索间,有人来见。

    来的是他的幕僚张稚,进到屋中便给裴矩施礼。

    裴矩在榻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张执的神态,挥手屏退下人。

    等没了人,裴矩道:“暮中深夜来见,所为何事?”

    张稚凑到近前,低声禀道:“明公,有人来报,那几个大和尚拦路见驾,进城的时候便随在了车驾当中……”

    裴矩眉头稍蹙,“没有回江都吗?胆子倒是不小,竟然还敢拦路见驾……”

    张稚微微摇头道:“那几个和尚能言善辩,近于君前的话,恐对明公不利啊。”

    裴矩翻了翻眼皮,嘴角勾出些弧度,轻轻摆了摆手道:“不算什么大事,僧道之流得势的时节早已过去。

    若是李渊得了天下……要小心些,可现在嘛,却也不怕几个和尚搬弄是非,也不过是赶了他们离开而已,不用在这上面多费心神。

    俺让你们整理的洛阳杂记修订完成了吧?近日俺就要呈上去,可莫要误了俺的大事。”

    张稚微微躬身道:“已经成书,稚等校正再三,应无遗漏。”

    裴矩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了,只是窦建德那厮太过粗鄙,写点什么老窦也看不懂,让他不能尽展本事。

    到了洛阳,他便有了故技重施的机会,这两年他便令幕僚们探访东都逸闻,考据史册,仿效的则是汉时刘歆所著的西京杂记,以乡野之闻佐证史册。

    等到何稠所著的何氏工物传到洛阳,裴矩读了几遍,对何稠那是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他以往的那些著述都属于集众人之力而成,多数也只属于随笔之列,目的也不单纯,所以入不得方家之眼。

    洛阳杂记也是如此,和人家何稠的心血凝聚之作根本无法相比……

第1474章游逛

    李破已经把几个八成是来化缘的和尚给忘在了脑后。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把独孤华召来,嘿嘿哈哈晨练了一番。

    等到吃早饭的时候,他把随行的臣下以及裴矩等洛阳守臣召到一处,大致吩咐了一下,便让众人退下了。

    东巡洛阳可不是为了玩耍的,随行的臣下要在东都办公,顺带着也要查一查裴矩,刘敬升等人的账目。

    人事上的,政务上的,还有仓储,民生方面,都要看一看,瞧一瞧,有所不足没关系,我只问你一句,为何之前不报?

    你要是应对自如,有理有据,也就算了,朝廷之后或许还能有所支持,但你要是支支吾吾,那就要好好查问一番。

    督察寺来人就是挑毛病来了,能捉几个人进大理寺堪问那就最好,有一个算一个,那都是他们的功劳所在。

    此时不光是洛阳上下要战战兢兢,即便是河南东西两道,从督查使以下的地方官吏,同样要担上不少心事。

    可能高兴的也就是以裴矩为首的几个河南高官而已。

    …………

    李破则不同,他在长安整日里忙于政务,偶尔出行一次就极为难得,比之在长安时确实要轻松许多。

    把政务暂时推给臣下,他便带着宫嫔在洛阳行宫中转悠了起来。

    他把洛阳令窦衍给留了下来,和晋阳令一样,窦衍还兼职照看洛阳行宫,只是没有褚遂良那么能折腾,窦衍这个洛阳令做的中规中矩,大事小情都要报给裴矩或是窦琎知晓,没什么魄力。

    也不怪他在家族争斗中一败涂地,才能和眼界上与他那两个弟弟相差甚远。

    转了小半个时辰,李碧就烦了,洛阳行宫建的四四方方,核心区域实在不大,四周更是高墙林立,弄的人分外压抑,和他娘的坐牢似的。

    李碧就跟李破抱怨道:“难怪杨广四处出游,谁住在此间不得心烦意乱?”

    李破很同意妻子的说法,这座名都大邑的宫城造的十分丑陋,也不知外面的街坊如何?与洛水为邻,以伊水为壑,环境应该不差……

    “估计也是心虚所致,他登位时兄弟几个就剩下了他一个,高熲等人在关西又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内外……

    斗倒了那么多人,准定是怕的厉害,于是搬到洛阳来居住,这还不放心呢,修的宫宇好像都在防备于谁。

    可惜自己没用上,倒是便宜了王世充等鼠辈,据守此地近十载,把李密给熬死了,最后还称孤道寡了起来。

    若是杨广地下有知,不定得被气的又活过来。”

    夫妻两个不很着调,说的话也是肆无忌惮,听着很是阴损,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于心,顿时都笑了起来。

    皇帝和皇后笑了,簇拥在他们身边的宫妃也都叽叽咯咯欢乐的不行。

    窦衍就有些目瞪口呆,杨广活不活得过来两说,这话要是传将出去,杨氏的人却非得炸窝不可。

    他偷偷扫视着皇帝身边的贵人们,心说这里应该有杨氏的女儿吧?可一个个笑的都很开怀,没见谁黯然神伤啊……

    他也不敢多瞧,陪在皇帝身边,给李破指点着行过的宫宇,尽职的做着解说。

    王贞凑了过来,悄咪咪建议道:“陛下,娘娘,不如咱们去看一看牡丹花圃吧,牡丹花花期将过,再过几天就都谢了呢。”

    王贞当年是郑国公主,嗯,其实是郡主,后来因为要和李破联姻,才晋为公主。

    这里的宫城她来过,没什么稀奇,而且当时还小,如今也还年轻,日子又过的实在顺心如意,所以并无多少重归旧地的情怀。

    刚才和阿史那天香,高宝儿三个暗自合计,皇帝和娘娘这么不紧不慢的,很是无趣,不如去看花,再弄上几坛好酒来助兴,岂不恣意?

    当然最好是皇帝和娘娘都不去,只她们几个前往,也就没了拘束,那才好呢。

    李破不知道她们的小算盘,方至洛阳,闲晃一天全当放松一下心神,晚上他还要赐宴于众人,之后恐怕也就闲不下来了。

    杨广修建的显仁宫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不如去看看闻名于世的洛阳牡丹是如何娇艳,于是便也无可无不可的允了。

    这会他就忘了之前长安夜宴时宰相们的论辩,以及自己发表的那番高论了。

    李碧把李原,李真兄妹两个叫到身边,一边牵着一个,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转向显仁宫的牡丹花圃。

    作为洛阳最负盛名的市花,牡丹享誉已久。

    其源已不可考,最真切一些的说法应该是汉时源于河洛,是洛阳这边正经的土著花种。

    其虽结籽却于根上生苗,遂谓之牡,用后来人的话说就是无性繁殖,又因花色红晕,名之丹也。

    因其花艳丽无方,有富贵之气,故为官民所喜爱。

    到了南北朝时期,牡丹花便不独是河洛所独有了,随着贵族们的推广,牡丹花渐渐扩散开来,无论江南还是北地,多数富贵人家的苗圃之中,必备牡丹。

    关于牡丹的典故也有不少,比如说汉光武皇帝刘秀就曾在弥陀寺的牡丹花丛间躲避王莽的追缉,真假不用讨论,这说明牡丹花已经进入到了寺庙之中。

    又比如北齐名士杨子华善画牡丹,也为牡丹传名不少。

    当时有记载说水际竹间,多有牡丹踪迹,这描写的是江南种植牡丹的盛况。

    …………

    长安也有牡丹,只是和洛阳这边家家户户都种牡丹的情况比起来,就属于小巫见大巫了,毕竟这里才是牡丹的故乡,人们对它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有人更是说过,来洛阳不赏牡丹,便如白日啸月,必为他人所讥。

    早期的城市营销,做的非常成功。

    …………

    洛阳皇宫中的牡丹花圃不止一处,以东隔城那边弄的最为专业。

    杨续就给李破解释,这是去年成国夫人来时,履足于此,眼见孙儿的故居枝残叶落,荒废的不成样子,便请裴矩派人整理了出来,重新种上了一些草木。

    萧氏的孙儿就是杨侑,萧氏的长子杨昭大业二年便殁了,杨广便让杨侑常年居于东隔城,其意很明显,要立杨侑为太子。

    杨广南下江都时,带走了其他的儿孙,唯独留下杨侑守洛阳,其实就是监国的意思。

    杨续唠唠叨叨给皇帝和皇后解释着前朝之事,李破随意的听着,对此并无多大兴趣,杨坚一枝已然绝嗣。

    除了杨广时常会被他拿出来踩几脚之外,其他人他都少有提及,反而时常会推崇一下文皇帝杨坚,朝臣们都已经非常熟悉皇帝的套路,窦衍官小,却是不知情,说的劲劲的,很是惹人厌烦。

    …………

    到底是来的有些晚了,牡丹盛放的时节已过,很多都已凋落,只剩下一些开的晚的,还想努力挽留一下北方的残春而已。

    当然了,花圃之中并非只有牡丹,它们会在一年当中次第开放,即便是冬天,也有腊梅,长寿,仙人指等。

    而关西来的娘子……一言难尽,观花什么的都在其次,就是大家凑在一处叽叽喳喳的热闹一下。

    想让她们行文雅之事,安静的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那是难为她们了。

    你去追赶一下蝴蝶,我去拍死个蜂儿,一个个都活泼的不得了,充满了欢快的气息,你要是表现的文文静静的反而不合适。

    有什么皇帝就有什么妃子,风气不是一日就能形成的,唐宫之中氛围宽松,大家便都是活力满满。

    嫔妃们舞刀弄枪者多,端庄的也就拿不住架子,只能跟人“同流合污”。

    李破那真是走马观花,牡丹长的再是艳丽,也留不住他的脚步,稍稍转了一圈,他便寻了一处凉亭坐了下来。

    立即有宫人摆上器具,煮起了茶汤。

    今日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无风,高墙之内,就算有风也吹不进来。

    …………

    “咱们来的时候,好像有僧人拦路?”

    李碧饮了几口茶汤,想起了几个和尚的事情,她信佛,对此还是比较关注的。

    李破早把那几个和尚忘到了脑后,听妻子一说才想起来,“嗯,据说是几个白马寺的和尚,见我不定就是要传法或是求着发回庙产。”

    说到这里,他便转头问窦衍,“卿为洛阳令,应该晓得的吧?跟朕说说那几个和尚是怎么回事?”

    窦衍点头道:“陛下说的应该是慧真和尚等人,他们自江南而来,到洛阳见的是裴侍郎,详情臣也不太清楚,只听人说,他们当年曾在承上门左近的白马寺驻留过。

    如今许是以为世道太平了,便想回到白马寺坐坛传法,只是未得裴侍郎应允……这也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没想到他们还未曾离开洛阳左近。”

    他一边说着,一边寻思,几个和尚竟然等在路上见驾,不是想告裴弘大一状吧?而且能适时守候在那里,肯定有人指引,俺可不能瞎掺和。

    李破转头就对妻子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为了点庙产就敢来见朕,他们真以为自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吗?”

第1475章佛徒

    “夫君此言有禅意,敢问三界为哪三界?”

    李碧听丈夫话头不对,知道他向来对僧人们不很感冒,便笑眯眯的问了一句,意在转移话题。

    李破瞪了妻子一眼,心说俺哪知道狗屁的三界是什么,这婆娘又想来挤兑老子。

    这点小伎俩他应付起来自如的很,转头看向窦衍,现在他是皇帝,学识不够没关系,旁边总有学识够的人会为他解围,而且谁又敢说皇帝孤陋寡闻?

    窦衍倒是会意,只是他显然没有当佞臣的才干,只是老实的道:“佛道皆有三界之说,可追根溯源的话,三界应为道家所传。

    有人说是有天地人三界,也有人以天地水三界论之,再有就是欲界,色界,无色界之说,都曾在道家古籍当中有所论述。

    后来佛法传入中原,渐渐也有了这些说法,大同小异,各有论断罢了。”

    夫妻两个听了都觉无趣,这说的太过平实,没有任何精彩之处,在李破听来,简直和后来的学术论断一样。

    心说窦衍这人太过老实,就他这个样子,也不知在洛阳令任上称不称职。

    不得不说陪伴在君王身侧,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其实都很是凶险。

    只这半日工夫不到,窦衍在李破心目中的评价就已经降到了及格线,甚至怀疑起了他的才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而且窦衍答对的非常不妥当,佛道之争由来已久,尤其是洛阳这样的地方,更是佛道必争之所在。

    他这里满嘴都是佛家怎么样,道家如何如何的,看似公论,却难免有了些故意挑起佛道之争的嫌疑。

    …………

    像李碧就很不满意,魏晋以来,佛教大兴,早已过了当年和道家分庭抗礼的时节,和尚们行走于各处传法,把道家死死压制在了身下。

    关西贵族门户中的很多人,从小就信佛,李碧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在华夏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任何宗教到了此处都面临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那就是信众不用担心太少,可虔诚的就没几个。

    拿李碧来说就非常之典型,他信佛不假,可你让她每日里吃斋念佛就很难,装装样子,隔三差五的吃点素意思意思倒也成,可要再进一步,比如说弄到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的地步,那是绝无可能。

    关西人大多都是这种程度,和尚们要是得寸进尺,指手画脚的还要作怪,轻则会被人赶出家门,重的不定就要受到殴打。

    关西贵族一旦瞪起眼珠子来,管你什么佛祖不佛祖的?

    江南的读书人要虔诚一些,因为有书理近于佛理之说,一些大德高僧其实也都是读书之人。

    可儒教也自成体系,不是那么好渗透的,甚至其中明确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所以说江南的读书人信佛,他们修的还是自己的精神,理念上和道家相近。

    多数也就是觉着佛家的一些说法比较有趣,学上一学,能融会贯通,增加自己的修养和学识。

    你让他虔诚礼佛,把去西方净土当做目标那就是开玩笑了,人家遵循的是孔孟之道,治世之学,没那么容易糊弄。

    …………

    “闲来无事,夫君不如见一见他们,与高僧相见,说不定能有所得呢?”

    妻子开口相劝,李破也便有所意动,不知道这些和尚和当年在马邑遇到了那几位有什么区别?

    闲着没事见一见倒也无妨。

    宗教问题错综复杂,他还没有怎么碰触过,既无伐山破庙之心,也无推波助澜之意。

    而且战乱过后,从地方上的奏报来看,信众倒是不少,可和尚们过的也大不如前,不过在李破这里,道家的人明显看着要比和尚顺眼一些。

    比如说孙思邈,人家到处游历那是为了济世救人,李淳风等人则专注于天文历法,炼丹以求长生的家伙还没有见过,估计也是神神叨叨,面目可憎,寒食散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佛徒最让李破看不上的地方就是整日参禅,浪费粮食,毫无用处,一到盛世更是变着花样的聚敛钱财土地,着实可恨。

    大德高僧?也许有吧,教人向善一般来说应该是宗教的宗旨,佛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洛阳这地方深有戾气,和尚们来到此间倒也不算没有一点用处。

    …………

    李破点了头,谈谈说说间,三个僧人便被宫人引着来到了他的面前。

    稍一打量,观感还行。

    几个僧人都是面目枯槁,皮肤黝黑,没有马邑和尚那么白胖圆润,僧衣也到处都是补丁,光头上长了不少头茬,显然很长时间没有整理过了,看上去就知道是吃了不少苦头。

    到了皇帝面前,三个僧人看着都很从容,当先是个老僧,岁数不小了,双掌合什为礼,“贫僧慧真,参见陛下。”

    他身后的两个和尚,一个年到中年,一个则很年轻,也随之默不作声的施礼。

    李破摆手,“看座,赐茶。”

    老僧道了一声多谢陛下,但看了看,凉亭之中就三个石座,都坐着人呢,他娘的哪里有什么空余的座位?

    老僧不由微微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看着有些丑陋,可气度着实不错。

    “陛下有慧念,坐与不坐,与我为虚妄,但求无心,便是究竟,茶可,酒亦无妨,皆为缘法。”

    李破听的稀里糊涂,看向妻子,李碧也就比他多看了几本佛经,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此时正听的愣神。

    他娘的,就知道会是这般,大和尚很不识趣啊。

    窦衍倒是能接的上话,笑着起身道:“明心见性,原来是天台弟子,失敬失敬,大德之人,理应坐而论道,不过酒便算了,切忌君前失仪。”

    老僧颔首,不客气的坐了人家的位置。

    不过窦衍这做的……就你有见识是吧?在李破心里,土都快埋到这厮脖子了,其人却还有些得意,真是蠢笨的不可原谅。

    天台宗李破是知道的,之前他还跟萧禹说过智顗和尚的故事,那是天台宗的祖师,死了也没几年,就是不知道是去了西方极乐世界,还是……

第1476章约法

    前几年修订隋史的时候,李破听到了些臣下们的谈论。

    杨广对待佛教的态度是他争位以及执政期间的一个重要环节,智顗和尚的名字在隋史之上出现过两次。

    这代表的其实就是杨广的为政姿态,大业年间延续了魏晋以来的趋势,佛教日益昌盛,杨广居功不小。

    这也让他和江南结下了不少渊源,不然的话,很可能他不会有三下江都之举。

    而智顗和尚创立的天台宗,又名法华宗。

    实际上天台宗的称谓此时并不流行,人们还是多数称之为法华宗,以法华经,大涅槃经等为核心的佛教理念创立的佛教宗派。

    对此李破自然所知寥寥,也只大概晓得法华宗势力不小,主要都集中在江南地区,因为北方烽火遍地的缘故,和尚们纷纷南逃,便更增其势。

    李破也只听温彦将说过一嘴,法华宗讲究的是一念三千之法,智顗和尚承自他的师傅慧文和尚的三观妙法所创。

    听了这个,李破便也认为这是唯心主义的佛学思想……

    …………

    “你前来见朕,是为了白马寺的庙产之事?”

    如果说儒家的那些东西在李破眼中还有很大价值,时常会拜读一下的话,那么佛学在他这里就一点兴趣也无。

    所以也就不耐烦跟人云山雾绕的说什么废话,嗯,反正他也说不出来。

    慧真和尚明显楞了一下,节奏不对,跟他说话的人,就算无知百姓,估计也要问一问平安,何况帝王乎?

    怎么一上来就说起了俗务?这他哪里能得施展?

    不过老僧参禅日久,修养很是不错,随即点头道:“不瞒陛下,贫僧此次渡江而来,本来是想到洛阳会会僧友,可至洛阳以来,眼见寺庙空虚,房倒屋塌。

    一无僧众礼佛,二无善信修整,又见洛阳生灵涂炭,可怜可叹,贫僧便想留于此处,**传佛,导人向善,为百姓祈福,还望陛下体念众生之苦,能够成全于贫僧。”

    众生?李破心说你还真敢说,嘴上则问道:“这点事也用来见朕吗?洛阳令衙就在那里,庙产如果是尔等的,自然就会发还,朝廷在此事上并无难为之意,还是说那些庙产本就不是你们的,却想占下来为己用?”

    说着说着,他的脸已经冷了下来,不怒自威。

    老僧身后的中年和尚的修为明显差些,不安的挪动了几下身子,年轻的和尚目光明澈,听的聚精会神,并无扰动。

    老僧无悲无喜,“陛下可能误会了,贫僧等人和旁人不同,修的是心经,了无一念,亦无一尘,法界无相,万物一体,因其妙有,所以森罗万象,头头安立,缘起三千,法界无碍。

    庙产,身外物也,佛像,观止而已。

    然虔信不同,道场**,方得聚拢,白马寺便是贫僧等人所选之道场。

    前些时贫僧拜见过裴公,公以贫僧等人乱时不曾为河南出力,平安时却来传佛,有失道义,遂逐之而出……”

    听到这李破就笑了,李碧也别过脸去,显然与丈夫所想一致,都觉着裴矩做的没毛病。

    从马邑边塞走出来的他们,最讨厌那些摘桃子的人了。

    老和尚好像也知道理亏,微微低下了头,“贫僧等人再不敢去给别人添麻烦,不过怜及河南亡故之人太多,如今明君在位,贫僧等人虽然无用,却也想做些有益于世人之事。

    听闻陛下东巡,便冒然觐见,还请陛下怜贫僧等人一片苦心,予一存身之地,不敢争产,能稍稍遮风挡雨即可。”

    李破笑笑,“和尚倒是人情练达,难道佛法也能用在这里?”

    他说的人情练达,指的是他们去见了裴矩,就没再去见旁人说项,用老和尚的话说,就是不给旁人添麻烦。

    慧真双掌合什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似在向佛祖赔罪,“贫僧虽乃方外之人,却还身在俗世之中打滚,若不知些人情世故,又怎敢来见帝王之尊?”

    老僧终于透出了些狡猾,用佛家的话说,应该类似于打机锋。

    所以说啊,所谓的大德高僧,必是心眼极多之辈,不然的话,只会照本宣科的讲些经文,释些禅意,见了那些饱学的读书人,准定要被掀翻在地,哪里还称得高僧二字?

    便如萧禹所言,和这些僧人说话很有些趣味。

    李破笑道:“和尚好算计,朕即便许你一间陋室,也是皇帝钦赐,和佛祖身上的金身一般,再也无人敢犯。

    且和尚稍一宣扬,僧人们都来见朕,那朕岂不没了清净?”

    能说出这话,说明李破心情转好,没了把几个和尚交给窦衍处置,不满意了就把窦衍拿下的心思。

    老僧也开始拿起茶杯饮茶,李破见了心里暗笑,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和尚也不如表面上那么镇定,心里不定怎么紧张呢。

    一念三千?那是精神病人,大家都是**凡胎,有那特异功能的,还能这么老实的来他面前说话?

    “道人们讲究无为而有为,儒生讲的是仁义礼智信,贫僧等佛祖座下则不然,因果善恶,有相无相,心无挂碍,唯牵念众生之苦楚,愿天下大同,皆向西方极乐世界而行。

    今日向陛下求的非一栖身之所在,而是众生之善也,贫僧与陛下结今日之善因,翌日必结善果。”

    “嘿,善恶谁又能说的清楚呢?翌日和尚若去西方极乐世界,可代朕一观?那里住的许都是至善之人?”

    老僧眨巴了几下眼睛,应该是觉着这话很不吉利,不过回答的还是那么巧妙,“佛祖光照万千世界,凡心存善念者,何处不是极乐世界?陛下着相了。

    比如说贫僧,如能主持白马寺,那里便是吾之乐土矣。”

    李破可没有一点着相的自觉,对和尚这种精神胜利法也很不感冒,哼,谁还不能说上一句心之所安即是吾乡?可又有几个真能做的到呢?

    “既然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事情,朕许你也是无妨,只望和尚莫要骗朕,哪天白马寺有了恶名,可别怪朕伐山破庙,连累了其他僧众。”

    老僧垂首,双掌合什,“贫僧多谢陛下。”

    李破收敛了笑容,“先不忙称谢,僧人参禅传佛,导人向善,朕不阻拦,衣食之上朕也一并许了。

    白马寺……重建之事由洛阳官府来定,朕赐汝等良田百亩,以供僧众耕种,税赋与平民相类,和尚不会觉得苛刻吧?或者说扰了僧人们参详经义的乐趣?”

    向僧人收税?这是向佛祖要钱啊……老僧终于诧异的抬起头,可当他对上皇帝那威严而带着审视的目光的时候,他立即明白,此事违逆不得。

    “陛下所赐,贫僧不敢推辞。”

    李破点头,又道:“有了庙产,足够僧众过活,每月也可发些钱粮于寺中,以免收成不好,把僧众给饿死了。

    但河南残破,百姓流离,人们刚过了几天平安日子,积蓄不多,僧众不得向百姓收任何供奉,一旦违禁,定要依律严惩。

    还有,朕亲赐你为白马寺主持,就不要再称什么天台宗,法华宗了,佛家宗派朕也听说过一些,派系林立,多无谓之争。

    汝等既然身处洛阳,那便要为洛阳,乃至河南百姓着想,白马寺今后就是洛阳正宗,寺中僧众再称派别者,那就是礼佛不虔,尽可逐出。”

    老僧这回是真的惊了,打些机锋,谈论些人性,哲学层面的东西,他都能接得住,佛祖**,有口绽莲花的叙述。

    说的其实就是佛门弟子很有辩才,口舌之争是不会落于下风的。

    但要是涉及到政策性的实务,整日在寺中念经,满脑子都是幻想的僧人哪里懂得?除非他以前做过官。

    老僧不由问道:“陛下这是为何……宗门之于贫僧,根本也……”

    李破摇了摇头,敷衍的道:“都是礼佛之人,怎还有门户之见?聚拢成宗,人多势众,又想做什么呢?

    白马寺即是朕之钦许,那就要约法三章,不能像以往那样成了法外之地,和尚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僧终于发现,自己这次好像真的来错了。

    第一个,涉及到了佛门的庙产,各个寺庙的产业来自各方捐献,越是大寺越是富有,以前他们也是不用交税的。

    他们是佛门弟子,只需对佛祖负责,确实有着法外之徒的意思,各种民役,征兵等事都与僧众无关。

    很早以前不用管这些,因为和尚这个群体多数居无定所,不事产业,是脱籍之人,以化缘为生,和流民相仿。

    后来渐渐的官府对他们有所管制,让他们录下了僧籍,到了哪个寺庙落脚,就要挂单,以做辨认。

    魏晋之时寺庙建的多了,很多僧人不再崇尚苦行之举,聚在寺庙里面享起了福,比如说法华宗的创始人智顗和尚,若是往来化缘,哪里还能写下那么多佛门著述?

    用后来人的话说,那就是只有富贵人家的人,才能有那个闲心去想哲学问题……

    寺庙的产业多了,和尚们就更懒了一些,学起了贵族,雇人来给自己耕田,还不用交税,日子过的美滋滋……

第1477章玄奘

    现在皇帝说你们要交税,轻飘飘一句话的事,却是破了整个佛门的“清净”,僧众们知道这是慧真禅师为了庙产才办的糟烂事,令自己等人无辜受殃,想都不用想,一定会群起而攻。

    与世无争?那简直是在开玩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剃了头发就不是人了吗?和尚们争起利益来,那才叫个厉害,不然如今哪能压得道门一头?

    这还不算,按照皇帝的说法,官府会给僧众发下庙产,记得,这是发下,不是捐献,土地的所有权那就是官府所有,随时都能收回,不由寺庙做主。

    还要给僧众发钱粮,这些听上去都不错,可僧众得了官府钱粮,那大家侍奉的是佛祖还是皇帝呢?

    太苛刻了,和这些相比,不准僧众称宗道派,好像也就没什么了。

    老僧一个整日里参禅臆想之人,对此不会想的那么清楚明白,却也知道此事大有不妥,万万不能全部应下。

    皇帝对佛门的敌意是如此的明显,几乎每一句话听着都不对,他虽一一应之,心中却是早已惧意大生。

    他心里明白,自己此次太过鲁莽了,皇帝出身草莽,十数年间纵横天下,最终才从众人当中脱颖而出……

    这样的人哪能和前隋的杨皇帝一样?

    他带着弟子北来,本来想着北方战乱平歇,正是传法良机,洛阳更是中原腹心之地,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对于佛门来说乃大有益处之事。

    于是他和师兄弟们商量了一下,毅然成行,就像那些不辞劳苦,传播佛法的先辈们一样,踏上了北来的路途。

    想着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都不能动摇他的心意,可现在,他却处于了进退维谷当中,皇帝对佛门不善,这将意味着什么呢?

    只此一条,就够他想几年的了……

    …………

    见他默然不语,李破悠闲的饮了口茶,心说这才从哪到哪?他还没跟臣下们商量过呢,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远不够周全。

    等跟人商讨过后,规矩才能定下来……

    哼,除了佛祖,三清,都得给我交税。

    而拿了官府的钱粮,那就是我之鹰犬,不然养的你们白白胖胖的,烹来吃吗?

    一边想着,一边看了看妻子,李碧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不想说话,她觉得丈夫这么整治几个和尚,有些小题大做。

    至于佛祖会不会见怪,她这个信佛之人也不很在意,丈夫是天之骄子,可不是佛祖座下的神仙能够动的了的。

    老僧身后侍立的年轻和尚突然开声道:“陛下如此怜惜百姓,有大慈悲,正合佛意,胜吾等僧人远矣。

    然待吾等僧人太苛,在陛下心目当中,吾等不为大唐子民乎?”

    李破抬头望过去,心说扛把子说话,你个跟班插什么嘴,真没规矩。

    心中不喜,却也未曾动怒,犯不上,“这位是……”

    老僧已然肝颤,心中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难道今日老和尚就要去见佛祖了吗?

    嘴上却依旧不紧不慢的为皇帝引见道:“陛下,他法号玄奘,自小在洛阳净土寺出家,游历四方多年,履足天台山,与贫僧等人为友,坐而论道,深见佛性。

    今次与贫僧同行,不过是回来故土而已……”

    明显在撇清关系,老和尚很是狡猾。

    李破愣了愣,名人见了不少,可玄奘……还是非常特殊的一个,也不知现在猴子是不是在五指山下压着,那高老庄和流沙河又在何处?

    李破心念电转,目光不停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玄奘和尚,心说这是不是就是那个东土大唐来的和尚呢?

    玄奘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年纪,可能还要年轻一些,毕竟粗衣烂杉,面目上也多风霜困顿的痕迹,看着应该比实际年龄老相许多。

    混没有传说中那么圆润英俊,估计吃了也没长生不老的功用。

    只是目光明澈而又专注,丝毫没有见了君王的畏怯和瑟缩,开口之后便平静的看着李破,一副要跟皇帝讨论一下学术问题的样子。

    李破打量了一番也就收回了目光,名人他已经见的多了,玄奘就算特殊,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如果他李破活的够长,不定还能见到诗仙呢……嗯,那确实得和乌龟学学长寿之道才行。

    “看这气度,和尚出家之前定是生于官宦之家吧?”

    李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玄奘合什施礼,“陛下有慧眼,小僧受戒之前,生于洛阳陈氏,父祖皆为朝廷命官。”

    李破点了点头,姓陈的,看来是不会错了,这就是那位总被众多妖怪惦记的唐长老无疑。

    再次见证历史,他不是李世民,要不要派人去天竺走一遭呢?

    李破微微一笑,“朕待人从无苛求,朕不太明白,和尚指的是什么?”

    旁人众人都听出来了,皇帝说话时的语气与方才不同。

    此时玄奘答道:“小僧等皆方外之人,世俗于我已然无涉,喜怒欢悲,三千烦恼,皆如昨日,去而不留。

    陛下欲以枷锁施于僧众,却让小僧等人还如何成佛?”

    李破皱眉,轻哼了一声道:“和尚也说,汝等为朕子民,如今又说什么枷锁,和尚是不是想说,只愿受朕好处,一旦有事,就都逃得远远的,成佛去了?”

    玄奘颇为执拗,摇头还想说话,老僧却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这不是论禅,而是见驾,和皇帝争论,赢了又如何?

    玄奘虽然博览佛经,法义奥妙,却还是太过年轻……

    “陛下可否容贫僧回去细想再来相见,陛下体念百姓之心,贫僧尽知,回去之后一定好好体会,翌日宣讲佛法之时,也让众人知晓君上之明,与佛同源之理。”

    李破也腻歪了,佛家的理念实在与他不合,于是随意的摆了摆手,“不用再来见朕,去见裴侍郎吧。

    尔等只需记得,在朕眼中,没什么方外之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哪有那种好事?朕定唐律,凡大唐之人,皆在律法管束之下,若不能有所体会,不如去见佛祖……”

第1478章佛道

    “夫君不喜僧人,不理他们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待人,被僧人们传出去了,还道夫君小气,岂不有失皇者威严?”

    等和尚们退下,李破觉得窦衍不很对路,便也赶了他离开,李碧见四外无人,这才埋怨了起来。

    李破轻松一笑,“你是信佛之人,看过些佛经,当年咱们在云内牧场的时候,你教我读书写字,就是抄佛经……”

    说起当年旧事,李碧也笑了起来,“哼,那也没感化了夫君这块顽石不是?”

    李破哈哈大笑,心说猴子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却也被如来捉了去取经,说明石头也不禁佛祖念叨啊。

    “你既然时常礼佛,其实应该明白,僧人的话怎么能信?方才那个老和尚一口一个因果,一口一个众生,善恶的,实际上在我看来,佛家想让人们明白的只有两个字,轮回而已。

    没有这个打底,佛家之说怎么传的出去?今生不管你受了多少苦难,都可报于来生,以此来阻人为恶,劝人向善。

    又设西方极乐世界给僧众和虔信们,不入轮回,不沾因果,其他的那些有相无相什么的,都是僧众们观世界的心得,只在其次而已。”

    李碧惊讶的看向丈夫,“什么时候夫君竟对佛学有了兴趣,还精研至此?”

    李破得意的仰了仰头,“瞧你说的,你家夫君天生灵慧,不然怎么能当这个皇帝?”

    好吧,这是夫妻两个相处的常态,你一句我一句的听着就分外热闹,只是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了。

    果然,李碧嗤笑一声,“那按照夫君的说法,僧人们岂不成了骗子?佛祖在上,大德高僧们也得人敬重,哪有那么不堪?夫君还是莫要乱说为好。”

    李破哼哼两声,以示轻蔑,“佛道各有论述,我虽不喜,可他们却也称不上骗子,世人所言所行本就如此,只不过佛道的花样多些而已。

    这些僧人脸皮颇厚,求人的时候和别人都不一样,还想我给他们好脸色?他们是助我平定天下了呢?还是能保家卫国?

    为一区区庙产就敢来烦扰于我,自然要给他们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这才从哪到哪?你说之后我命人去寻几个道士来,就在白马寺旁边建上一所道观,和尚们背后是不是都得骂娘?”

    李碧无疑是那种最让人无奈的信徒,听了这话没有觉得冒犯了佛祖,咯咯咯笑的那叫一个欢快。

    李破看着妻子,觉着她笑起来的时候远不如生气的时候动人……

    李碧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这么多年了,夫君心性一直未改,时有赤子之心流露,妾身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可妾身见了,总能感觉欢喜无限。”

    李破笑着握住妻子并不柔软的手掌,“你我杀人如麻,见过无数血腥,这些年又与人勾心斗角,什么阴谋诡计没有见识过?

    可时至今日,咱们也没变成什么魔王,谨守本心,意不可摧,志不可移,那些和尚乱七八糟的说了许多,其实咱们才是真佛,只信自己便是,何必寻那虚无缥缈的佛祖来敬?”

    李碧笑笑也不言语,丈夫是天子,不需敬奉佛陀,却还要祭祀天地……当然以丈夫那个劲头,估计神灵不显些神异,便是昊天大帝也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可她不成,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时常给父母,儿女们祈福,就算不得保佑,也要求个心安理得,却是断不会随着丈夫说佛祖的坏话。

    其实她心底里也觉得丈夫说的对,他们夫妇二人,一个皇帝,一个皇后,身处九重之上,威临天下,俯览世间。

    除了没有神仙活的长,不能耍弄法术之外,其他并不差什么。

    …………

    李破带着嫔妃们在显仁宫中闲晃了一天,到处都是前隋留下的痕迹,可感觉上却是前隋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瞧着显仁宫中的殿宇,李破也无法想象出杨广是不是也会像自己一般,在嫔妃簇拥之下,流连于此的景象。

    想来应该是差不多吧,帝王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乏味,耍不出太多的花样,没有任何新鲜之处。

    而且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以及前隋的起居录之中,大概可以看得出来,杨广虽然昏庸无道,却非嗜杀之人,也不是那么好色。

    日常生活之中,除了像个驴友一般四处巡游,停不下脚步之外,就是太过做作,装模作样的事情没少干了,为的就是个面上光亮。

    李破自认也是个好面子的人……抄诗的事情他没少干了,为的其实也不就是个面子?可他觉着面子固然重要,里子却是根本。

    里子不见了,面子也就掉在了地上,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

    显仁宫不如长安的太极宫,最终不光是皇帝皇后如此认为,嫔妃们也都纷纷发表了一致意见。

    比如说高宝儿就非常失望,悄摸摸的跟两个小伙伴说,听说杨广还建了个西苑,如果未经战火的话,应该能为洛阳宫城添色不少。

    这话要是搁在她刚入宫的时候,是万万不敢言之的,如今有了同伙,胆子不免也大了起来。

    却被独孤华听见,忍不住怼了她一句,“咱们来时便经过西苑,也未见多少遗迹,可见即便盛时也比不得长安,若是淑妃娘娘觉得这里好,不如就此留下,不要回长安去了。”

    高宝儿顿时怂了,独孤华的家世比她要好,如今却屈居于下,对她向来不很服气,见到了就要欺她一下,她也不敢得罪这个听说时常跟皇帝拳脚相向的家伙。

    不过这次独孤华撞了墙,阿史那天香和王贞立马不乐意了,开始同仇敌忾的你一言我一语进行猛烈打击。

    如果不是皇帝皇后都在,说不定她们都能撸胳膊挽袖子上去痛殴对方一番。

    后宫的派系还没怎么形成,是一家独大的情况,两个恶霸横行无忌,独孤华迅速败下阵来,躲到一边不敢吭声。

    阿史那天香还不很顺气,竟然有人敢于“犯上作乱”,那怎么能善了?哼,等回去长安就找李大娘子一道上门,非得让那贱人跪地求饶不可。

    这会她是一点也没想过,独孤氏可是她家亲戚,论血缘的话,两个人还是表亲呢。

    对于宫妃们的叽叽咯咯李破不在意。

    朝哥如今不见了踪影,咸阳宫被项羽一把火给烧了,上林苑也早已淹没在历史当中,炀帝的西苑没的更快。

    要是他的子孙不够努力,不知得出几个安禄山,而黄巢烧了长安的事情也依然有很大的几率发生。

    就比如说他自己,在北边不也把北魏遗留下来的宫室拆了个干净?多正常的事情。

    后来西边的那些人惯会拔高自己,说什么比东边的人会保护历史文物,也没见他们大肆轰炸的少扔几颗炸弹不是?挖坟掘墓才是他们的老本行嘛。

    人们其实总是在毁灭和重建当中轮回,看不到长治久安的希望,这显然不是什么命运,而是由人性决定的。

    …………

    晚间,李破设宴宴请群臣。

    魏征终于从河南东道赶了回来,今年大批的粮草经河南运往东莱,从东莱装船再送往半岛,以供半岛上的大军进食。

    因为有新罗这个藩属之国的帮助,大唐的压力没那么大,加之又“劫掠”了倭国,得到不少倭国的储备。

    二十万人左右的大军聚集在半岛之上,对于大唐来说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数字,可是和当年李破预想中制定的派遣骑兵往来骚扰高句丽,拖垮其国力,然后再进行致命一击的策略早已南辕北辙。

    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实现,只是这个任务好像被阿史那多闻给抢去了……

    …………

    魏征作为东都长史,什么事情都能管一管,之前又是皇帝近臣,所以他来洛阳为官,不存在不受重用的情况。

    裴矩付予了他很大的权力。

    只是洛阳未设行台,所以洛阳长史这个职位有点不尴不尬罢了。

    宴饮之上,李破也未多说什么,洛阳高官的来历很杂,有些人更是头一次见驾,说那么多也是无用,之后他要单独见一见这些人。

    他带来的臣下们也会对洛阳众人进行一番甄别,这一套流程下来,在座的某些人很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席间裴矩适时献上了他编录的洛阳杂记,李破欣然而纳。

    他并不觉得裴矩此举过于谄媚,他认为裴矩这个习惯很是不错,走到哪记录到哪,如果地方守臣们都有这样的才能,那才好呢。

    皇帝常年位于宫廷之中,最需要开阔眼界,其实不独皇帝如此,朝中的大臣们也是一般模样,不然如何分辨地方上的守臣们所言是真是假?又如何能制定出附和地方局面的政策?

    而且如今李破正提倡一些术业有专攻的官员进行著述。

    所以说裴矩办事,很合他的心意……自然对裴矩大加赞赏,给这次宴饮带来了一个“**”。

    长安来的臣子纷纷向裴矩敬酒,一时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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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