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4章半渡
只有处于劣势的步军才会选择在河滩处与过河的敌人交锋,侯君集默默的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但这些没必要跟苏毗人详细解释,中原兵法的精髓之处也不是这些野人能够学得到的。
苏毗末罗是个很勇猛的女人,姑且不论她个人勇力如何,只是她愿意带兵冲杀,听说往往还会身先士卒,就可以道上一声女中豪杰。
苏毗的将领们也都听她的,说明她已经渡过了领兵之人的初级阶段,是个过了及格线的统兵将领了。
可也仅止于此,别说她是个女人,就算她在才能和见识上比部下们强上许多,也很难摆脱自身的桎梏,成为那种统领大军,纵横开阖的人物,即使有女王光环加成也不行。
战争让女人走开,不论是以前,还是千年之后,女人都和战争这样的字眼格格不入,就算有些特例,也不能改变现实状况。
一旦有很多女人走上了战场,那只能说明这个族群处在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
“你们唐人很会打仗吗?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样子,可你不能随便把我们比作雅克(牦牛),那是神的使者,我们的伙伴。
雅克角力的时候,是在寻找它们的阿佳,那和我们苏毗人和雅隆人的战争有什么关联呢?”
小女王很有求知欲,认真的在说着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唐国使者的到来很突然,却给她带来了许多好消息,她的姐姐并没有忘记还有个妹妹在为苏毗人争夺权力和土地,派这个奇怪的唐国使者来到了她的身边,告诉她尽量听从这个唐国使者的建议。
但她很怀疑,这个看上去比侍奉阿修罗神的僧侣还要瘦弱的家伙,真的能为苏毗带来胜利吗?
侯君集心中嗤笑,昂着头,轻蔑的看了看周围的苏毗人,“殿下,我们唐人已经打了很多年的仗,十几二十万人的大战不计其数,每一战死伤的人马就不止一万两万。
取得胜利的将领都会把他们名字和胜利的过程录下来,传给子孙后代,让人们记住他们的功绩以及教导后代不要犯下一些愚蠢的错误。
比如说用骑兵在河边跟敌人正面较量……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殿下要记住,告诉部下们,一会接战的时候,只管向前冲,敌人刚刚过河,准备不足。
冲散了他们,后续过河的敌人就会产生慌乱,那个时候,他们就像羔羊一样容易宰杀,如果只有我们,也许敌人仗着兵力比我们多,还能支撑一下,可这里已经是一处陷阱。
再凶猛的野兽也已无法挣脱。”
侯君集看着小女王听话的把将领们都召集了起来,手舞足蹈的鼓舞着士气,并把他的意思传达了出去,嘴角不由露出些笑意。
只是他也有点遗憾,若是能把这个女人一脚踢开,让他来领兵就好了……
唐军最终还是选择了这处战场,敌人无备而来,唐军上下又在碾格尔城休整了半个月,本就很高的胜算一下便增加到了九成。
另外一分则是要看天意,比如说发个大水,刮个狂风什么的,是意外因素。
让侯君集比较牙疼的是,很快小女王就抽风一样和部下们拜伏在地上,不断呼唤着阿修罗神的神名,几个打扮的花里花哨的祭祀跳了出来,不断的在那里蹦跳着,口中念念有词,和疯了一样。
这很像突厥人战败之后,在给死去的人招魂,真是太不吉利了。
苏毗末罗重新骑上了战马,还很愤怒的瞪了侯君集一眼,在吐蕃已经生活许久的侯君集知道,这是在怪她不敬神明。
侯君集冷哼连声,他又不是程知节那厮,现在已经把阿修罗神时常挂在了嘴边,跟个苏毗人似的,实在很不要脸。
他侯君集大好男儿,敬的是天地君亲师,行的是仁义礼智信,阿修罗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侯某人拜上一拜?
好吧,侯某人的骄傲自负,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了的。
他自认为自己现在缺少的不再是什么才能学识的积累,而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一战成名的机会。
侯君集不再说话,开始默默的整理自己身上的盔甲,武器以及战马。
苏毗末罗看他这个架势,忍不住道:“你想跟我们一起杀过去吗?我看你还是躲起来好了,不然死了的话,就回不去你的唐国了。”
呸呸呸,侯君集听了脸都绿了,暗地里狠狠呸了几口,你才会死在这里呢,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殿下,我在大唐曾经率领数千人击败过十几万的吐谷浑人,我的战刀上同样染满了鲜血,我们大唐男儿对敌时从不怯懦退缩……”
侯君集抽出战刀用力的挥舞了几下,来证明自己的勇武。
他不知道的是,苏毗末罗给他的评价是,一个很会吹牛并且也很骄傲的羊仔,也许此战过后,她受到阿修罗神的保佑,还能活着的话,得去尸体堆里寻找这位唐使了。
…………
雅隆人过河的速度不慢,就算再傻的人也知道,大军渡河之时是它最为脆弱的时候,所以雅隆人的将领们都在催促着部下们动作快些。
一时间,战马在刨动着四肢,带着骑士在水中泅渡,绵延数里的河水之中,密密麻麻都是雅隆人的身影。
河岸边上,雅隆人的中军还未曾动弹,嗯,也没什么中军不中军的,他们作战喜欢将最为强壮善战的人留在身边,忠诚也很重要,一般来说,能护卫在如本身边的都是他们直属的部族战士。
大概有三千多人,他们不会轻易在河岸上跟苏毗人交战,因为那会让囊论大人陷入到危险当中。
总体来说,并没有多少层次之分,如今雅隆人的大军乱糟糟的好像一群浮在河面上的鸭子。
前面两千多人刚刚登岸,后面的五千多人才刚踏入水中,河水中还飘着数千人马。
吐蕃人大多都是旱鸭子,渡河时不时就有人被水流冲的和战马分开,然后张牙舞爪的抓住旁边的人或战马,把其他人也带入混乱当中。
沸反盈天当中,**的骑士刚登上对岸,还没来及整理休息一下,便在将领的咆哮声中催动战马,迎向了冲过来的敌人。
…………
苏毗末罗带领着她的人马向渡河的雅隆大军发起了进攻。
他们从西边沿着曲折的河滩奔驰而来,河滩的地形并不适合大军排开宽阔的阵型,地面也和荒原不同。
所以他们的速度不快,重要的其实还在于时机的选择上,不能让敌人上岸太多,也不能给上岸的敌人休整的时间。
离着雅隆大军渡河之处向西四五里的地方,两军进行了第一次接触。
野蛮的高原战士们在看到敌人那一刻,不约而同的发出如同野兽一般嚎叫声。
先就是相互投掷石块,有弓箭傍身的都是贵族将领,在这样场面的交战当中,那点弓箭的作用可有可无。
不时有人被砸中要害,惨叫着掉下战马,效果自然远不如唐军的齐射那么壮观而又残酷。
在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中,很快两军直接碰撞了一起。
骑兵交错而过,噼里啪啦的钝响以及噗噗的兵刃入肉声中,一个个受到致命打击的骑士手舞足蹈的栽下战马,很快便被淹没着烟尘当中。
骑兵的冲杀短促而激烈,生死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来不得半点的侥幸。
苏毗人的大军呼啸而过,转眼间便与敌人脱离开来,在他们的身后,无数人马的尸体散落在地上。
当雅隆人按照交战的习惯调转方向,回身准备再战的时候,他们看见的却只是苏毗人快速远离的背影,那一瞬间,连他们的战马都好像蒙圈了一下。
敌人逃走了?这是雅隆人的第一个想法,然后他们才意识到,苏毗人冲向了正在渡河的大军。
雅隆人给人们完全演绎了一次什么才叫做添油战术。
陆续登岸的雅隆人仓促的组织起来,对狂奔而来的敌人连续做出徒劳的阻击,伤亡大的惊人。
奔驰而过的苏毗大军却越来越是轻松,因为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越发稀少,根本不能迟滞他们的攻击。
四五里的距离在疾驰之下飘忽即过,苏毗人兴奋的催动着战马,他们从没有觉得跟雅隆人的战争原来也有如此轻松的时候。
雅隆人还在渡河,他们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苏毗人便在无数渡河的雅隆战士眼中,就这么蜂拥而来,在岸边席卷而过,将登上岸边,猝不及防的雅隆人杀的干干净净。
还飘在河水当中的雅隆人,或是香雄人目瞪口呆,然后……便混乱了起来,有的人想撤回岸边,有的人却还在向前泅渡,一下便堵在了河中,进退维谷。
半渡而击,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在中原已经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再愚蠢的将领也知道不能把自己的大军就这么送上敌人的餐桌。
而且还有着背水一战的先例,宁肯战死,也不能让敌人堵在河中,任人宰割。
第1495章击溃
“让他们都退回来,快,让他们都退回来。”
伦科耳已是惊慌失措,只是这会不管什么样的军令,都无法阻止大军落向深渊的脚步。
当战略战术上都处于下风的时候,又在大军接战之时,来自统帅和将领们的军令其实很少能够再左右战局。
事先安排好的那些策略,才往往是制胜或是失败的关键因素。
一般来说,成规模的大军交锋,在作战开始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胜负,那些能够扭转战局,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其实大多也遵循着这样的规则。
只有一种情况属于例外,那就是战略战术完全失败,可军中将士精锐至极,即便处于劣势依旧能奋勇拼杀,硬生生扳回了局面,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
比如说后来老赵建立的王朝,在跟北方契丹,女真等作战的时候,往往事先安排的挺好,但打着打着就莫名其妙的败了下来,就是发生了上述的情况,军队不够精锐,不能将战略战术执行到底。
…………
像如今吐蕃人的内讧,则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大家都差不多,任何的轻率举动都难以挽回。
雅隆人自觉胜卷在握,首先就犯下了轻敌的大忌,之后的行动也就是他们付出惨重代价的时候了。
如果只有对岸的苏毗人,就算他们吃了一次大亏,却还有着重整旗鼓的机会,可现在的情况则是唐军还窥伺于侧,他们便没有任何机会从这里离开了。
就在雅隆人不管不顾的渡河之时,下游二十余里处,唐军先以数百精锐渡过了那曲河,随即便在岸边左近逡巡,将雅隆人的耳目断绝了下来。
实际上在作战的细节上雅隆人不比苏毗人强上多少,他们不认为苏毗人还敢分兵渡河反攻,对沿岸的探查就是事前做做样子罢了。
六千余唐军在陈礼和阿史那同俄的率领之下,没有任何波折的渡过了那曲河,还在岸边停留了一阵。
随即阿史那同俄带四千人沿河而上,冲向了雅隆人的中军。
陈礼则率领两千余将士,分成一个个百人队,游弋于大军侧后,向雅隆大军的后方包裹了下去,这显然是要全歼敌人的节奏。
雅隆大军此时还毫无察觉,好不容易才将飘在河中的人召唤回了南岸,因为太过混乱的缘故,不宽的河道却淹死了不少人马。
狼狈笨拙之处,让人不忍猝睹。
将领们聚在了伦科耳身边,望着对岸再次疾驰而过,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将渡河的那些人马清理干净的苏毗人,大家尽都咬牙切齿。
这显然是让人无法容忍的失败,香雄人首先打起了退堂鼓,不愿再派人渡河了……
就在伦科耳还想派人强渡一次,把丢掉的脸面找回来的时候,经过挫折,士气有所低落的大军已然骚动了起来。
东边响起的马蹄声,是那样的清晰刺耳,就像滚滚沉雷,连绵不绝,卷起的烟尘也是凝而不散,根本不用将领们发话,谁都知道,那里正有无数骑兵正向大军快速接近。
这是对雅隆大军的致命一击,他们甚至没有了多少挣扎的余地。
…………
这还不算,当阿史那大奈听到雅隆人的拉胯表现之后,立即便令潜伏在那曲河西北方向,准备关键时刻帮苏毗末罗一把的大军中军立即开拔,从西北方向渡过那曲河,向雅隆大军后方挺近,对其形成包围之势。
此时此刻,如果雅隆大军有着凝聚力,又有着一位英明的将领,能够准确的判断出形势的话,他们的选择显而易见,立即渡河,跟对岸的苏毗人决一死战,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但雅隆人显然缺乏先决条件,他们在来到那曲河边的那一刻,其实便已经决定了这支大军的命运。
蜂拥而来的唐军将士,穿着半身甲,挥舞着明亮的钢刀,虽然声势以及阵型上跟唐军的正军还是无法相比,但这些瑕疵都已经无所谓了。
就像那曲河的河水倒卷而来,高速冲杀而来的骑兵向尖刀一样,插入了慌乱的雅隆大军当中,几乎没跟他们留下一丝反抗的机会。
只在眨眼之间,无数雅隆骑兵便被割草一样砍翻下马,就像一根根木桩。
还有一万多人的大军先败一场,又猝然受袭之下,几乎没有抵抗,轰然而溃,四散奔逃。
部落联军就是这个样子,打仗一窝蜂,溃散乱哄哄,和中原的义军差不多,缺乏真正的凝聚力。
当然了,冷兵器时代,任何军旅的战斗力都是通过不断的胜利来提升的,即便是部落联军,当他们在胜利和失败中找到自信的时候,也会变得可怕无比。
…………
对于此时的唐军来说,剩下的事情也很简单,追亡逐北而已。
他们现在组成也比较复杂,和部落联军的性质差不多,追逐起逃敌来一样乱糟糟的,不过大胜之际,掩盖了这一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那曲河西南一片颇为广阔的天地当中,就成了唐军的猎场。
苏毗人稍事休整,也过了河,苏毗末罗兴奋的不顾肩头的伤处,还要带人参战,却被同样有些狼狈的侯君集劝住,他怕这些苏毗人过去,和唐军产生冲突。
清剿残敌的战事拖的很长,足足有两天多,唐军才收束住兵卒,重新聚集在了一起,这说明他们并不急着做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然后就是清点战果。
俘获了三千多人,杀伤却足有六七千人,能够逃走的人寥寥无几。
俘获太少,主要还都是些香雄人,他们的战斗意志不成,逃走的意愿也不高,佛系的很。
而唐军中吐谷浑,羌族等高地部族战士与吐蕃人有着深刻的仇恨,大批雅隆人被他们捉住,都就地斩杀了,只是提着人头回来跟长官要军功。
于是大军聚集之处便多了几处人头组成的小丘,是为京观。
苏毗人看着有些惊,可架不住他们喜欢啊,信奉阿修罗神的他们,天然就喜欢看到惊悚而又残酷的景象……
第1496章南下
唐军未再怎么休整,第一仗开了个好头,唐军的选择一下多了起来。
小女王苏毗末罗自然想率军去夺回逻些城,吐蕃建立之后,那里已经成为了吐蕃的政治经济中心,名气很大。
对于山南的部族来说,那里就相当于大唐的长安和洛阳,皇者之气嗖嗖的往外冒,换做当地的说法,那就是神灵最宠爱的人才能入主逻些城。
唐军属于外来人,不太看重这些,却也明白一座作为吐蕃王都的大城意味着什么,而且城中还有前代吐蕃王的儿子,如果能捉住他,战事说不定也就能结束了。
可唐军远征吐蕃的目的并不是扶持苏毗人统一山南。
说起来吐蕃对凉州的侵扰是大唐出兵吐蕃的导火索,几年下来,因为种种原因,才成军踏足山南。
若是结果只多了一个名叫吐蕃的藩属之国,对于大唐来说和失败有什么区别?
以大唐日渐强盛的国势,派出几个使者也许就能让吐蕃称臣的事情,何须耗费如此人力物力出兵征讨?
这个道理就算阿史那大奈等人不明白,凉州总管范文进和左翊卫大将军开国公张伦也会叮嘱他们。
…………
因为大胜的缘故,唐军已经掌握了军事行动的主动权。
阿史那大奈和小女王苏毗末罗谈了谈,便命侯君集继续陪在苏毗末罗身边,领苏毗人大军进围逻些城。
唐军则分兵而出,陈礼和吴通两人率四千人马西进,攻香雄所在的大小羊同。
阿史那大奈则与阿史那同俄率军南下雅隆河,去掏六牦牛部的老巢。
这就是阿史那大奈制定的战略,多年征战,跟随的都是当世名将,征薛举,他是李世民的部将。
投效李破之后,则一直跟随在李破身边,是李破的亲军统领之一。
破吐蕃时,他则跟在张伦身后。
看看他跟随的这些人,又是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根木头也早就开窍了。
阿史那大奈没读过什么兵书,但他已无跟人争夺一城一地之心,看到的是战争之全局,这就是战略性眼光,平常将领很难理解。
当他们跟随在名将身后的时候,觉着哪哪都对,哪哪都顺利,可当他们自己带兵出去,就会觉着哪哪都不对,哪哪都不顺,这就是名将和普通将领的区别之一。
阿史那大奈头一次独当一面,在吐蕃一战当中,可谓是崭露头角,如果他能平定吐蕃,那么在唐军的诸位大将军之中怕是也就能够占据一席之地了。
此时的阿史那大奈则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与其去攻打逻些城,不如直接南下,先把先把雅隆人赖以生存的雅隆河谷击破再说。
就像之前他跟诸将商议时,侯君集听后总结的那样,破其表里,不如败其根基,将军之能,胜吾等多矣。
跟着程知节厮混了两年,拍马屁的工夫倒是有所长进,可你拍就拍吧,还弄出一个吾等,把大家都给代表了,心眼小点的非得找寻机会刺你几下不可。
…………
大唐元贞六年五月中,唐军在那曲河边大破雅隆军一万两千余众,顺势分兵南下。
小女王苏毗末罗率军进围逻些城。
阿史那大奈则领兵继续南下,一日后据桑野寺,渡过雅隆河,直扑雅隆河谷地区。
…………
雅隆部的起源已不可考。
苏毗人以前应该是西羌南迁与当地部族融合而形成的高原邦国。
香雄人大概率是高原土著民族,极为古老,高原上的文明,尤其是宗教,文字等方面,都有着香雄人的影子。
雅隆人在汉时有所记载,西羌旌牛夷西迁入高原地带,听上去就很像是六牦牛部的祖先。
至于雅隆人自己的历史观,和中原先民相像,充斥着神话传说的色彩,不可尽信。
不过很多靠近中原的邦国都是这个样子,他们自己没有记录下多少历史,可是他们却可以从中原的史册中寻找到关于自己来历的蛛丝马迹。
这对于后来邻国们的史学家们是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当然了,如果他们成为了华夏民族的一部分,也就不用外道了……
只是如今像雅隆人这样的族群还没有进入到大家庭之中,所以大唐还需加倍努力。
…………
别看雅隆诸部以前被人称作六牦牛部,实际上他们只有两个大部,白牦牛部和黑牦牛部,和阴阳判官似的,打着黑白两色旗帜。
黑牦牛部在泽当地区游牧,白牦牛部则在穷结地区活动。
根据雅隆人的七王传说,六牦牛部的主体,雅隆部,也就是悉勃野部很可能才是正经的外来人。
唐军的到来,打破了雅隆诸部刚刚恢复不久的平静。
其实大军在苏毗人的帮助之下,驻扎在碾格尔城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攻打雅隆诸部的大致计划。
大军一旦越过雅隆河,目标非常明确,先就是清理穷结地区的雅隆部族,首当其冲的便是白牦牛部。
…………
很久以前,白牦牛部其实就是雅隆人的主部,他们和黑牦牛部一东一西生活在吉曲河流域南部。
为了争夺牧场和耕地,两部没少进行激烈的交流,只是因为两部风俗相近,人种也大差不差的缘故,才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开始的时候,大家并没有说自己是什么岩女和神猴的子孙,只说他们的祖先领着两个儿子驱赶着六头牦牛来到了这里,并繁衍生息开来。
而先祖的两个儿子,就是黑牦牛部,和白牦牛部的源头。
后来但凡学过点生理知识的人都明白,这种说法绝无可能,基因他不允许啊……
倒是后来关于岩女和神猴的传说还比较像人类起源的样子,岩女虽然只有一个,猴子却很多,在基因竞胜层面,可以实现,也符合母系氏族的特征。
嗯,不管怎么说,生活在穷结地区的白牦牛部,是代表着如今高原各族最先进的生产力的。
因为他们在很多年以前就实现了半耕半牧的生产方式,在社会结构以及统治层面也要比更加古老的苏毗和香雄人先进一些。
尤其是从奴隶制向封建王朝制转变的过程当中,他们走在了前面,这保证了人口的增长和社会的稳定。
只是从他们的种种作为来看,他们还没有彻底从奴隶制社会中脱离出来,这需要中原文明的帮助。
如今大唐就是为此而来……
把所有人都变成奴隶,也就不会再有其他区分了不是吗?
…………
匹播城,吐蕃旧都。
朗日轮赞建立吐蕃之后,为了更好的控制山南各部,于是选择逻些城为吐蕃王城,而匹播城,则作为了雅隆河以南的政治经济中心。
天刚正午,匹播寺的钟声响起,匹播城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向匹播寺方向拜倒,以表达自己的虔诚之意。
人们都已经习惯了,每天这个时候,匹播寺的僧人都会召集僧众讲经传法。
这和中原的寺庙可不一样,匹播寺的僧人奉行的是雍仲本教教义,没中原僧人那么多规矩,娶妻生子,甚至是杀人断道,佛祖一概不理,只求一个虔诚。
只要你信了我,佛祖或是神灵就会降下恩惠予你……所以才能在吐蕃大行其道,并得到贵族的欢迎。
而他们所谓的讲经传法,并不一定是传播雍仲本教的教义,有很多时候,僧人们会教授文学,天文,政治,商贾,农牧等等学问。
你可以把这里的寺庙看做是后来的贵族学院,里面充斥着贵族子弟,和同时期的大唐相比,更像是国子监之类的机构。
这是雅隆人强盛起来的根源所在,因为他们的统治者足够开明,不像香雄的那些寺庙,只为了传播佛法,敬奉神明。
匹播城不大,城墙低矮,这并不是一个军事要塞,雅隆王族也不会以匹播城来保护自己,这显然和长安相仿,是文明的一个符号。
弃宗弄赞之所以放弃逻些城回到匹播城,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更为安全。
匹播城平静了很多年了,即便是前几年吐蕃内乱,也无人敢来打扰匹播寺的清净,它和桑野寺隔河相望,但桑野寺就比较可怜,已经经历了几次兵乱。
只是现在,它终于逃不过去了,大唐来人,可不管你的神灵有多强大,佛祖的光辉又有多耀眼,他们走过千山万水,只为把战火带给吐蕃人,就像当初吐蕃人进犯凉州一样。
匹播城没有城门,人们进出自由,这里每天都能看见远道而来的信众,迈着疲惫至极的步伐,来匹播寺进献香火。
…………
当地面有了震颤,远方的烟尘像乌云般弥漫而来,隆隆如惊雷的马蹄声随后若隐若现的时候。
匹播城的人们还以为是神迹显现,楞仲的望向天空,随之一片片的拜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希望神灵不要发怒……
也就是说,唐军到时,匹播城一点防备也没有。
先是游骑纵横而过,向东继续哨探过去,不久一队队的骑兵纵马而来,眼见匹播城竟然没有城门,大喜之下,毫不犹豫的便纵马冲入城中……
第1497章征服(一)
匹播城中,哀嚎四起,不久,匹播寺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唐军正军,一定不会干的这么糙,可突厥,吐谷浑和羌人难以约束……
而且领兵的阿史那大奈是个突厥人,就算接受了很多年中原文化的熏陶,但对于屠城之事也不会像中原人那么反感。
再者说了,对肆意杀戮之事持坚定反对态度的人大多都是中原的贵族精英,像是隋末战乱当中,凡正军,杀俘之事屡有发生,可屠城却无一件。
当然了,不用指望贵族们有多仁慈,他们只不过是从书中学到了更多的统治经验罢了,知道屠城之举不可妄为。
鲜卑和匈奴等部族的凶狂,正是在这种氛围里被渐渐泯灭掉的。
反而是义军中人,屡有屠城之举,杀人放火,少有顾忌,像张金称,起义之后屠城十数座,比他更胜一筹的是食人魔王朱璨,凡攻下城池,都要留下些细皮嫩肉的来品尝,恐怖之处难以言表。
窦建德的部下们其实也好不到哪去,刘黑闼等人在河北的恶名皆因屠城而来。
后来人们口口相传的瓦岗军本就是山匪起家,亦杀戮无数,恶名昭于河南,后来之所以名声那么好,是因为他们中间一些人投唐之后被洗白了而已。
就翟让,单雄信两个,当年抢夺财物,动辄灭人满门,哪里配称得上一声瓦岗英雄?
…………
唐军来到吐蕃腹地,在将领有意无意的放纵之下,匹播城中烟火四起,无论僧人还是城民,无论贵族还是奴隶,尽受灭顶之灾。
只这一下,雅隆人的贵族就去了一多半,也就是很多人跟随弃宗弄赞去逻些城了,不然的话都得把头颅留在匹播城不可。
大军在匹播城休整一日,俘虏了一些贵族和僧人,阿史那大奈手一挥,人头纷纷落地,唐军离开这里的时候,阿史那大奈令人纵火焚之,彻底把这里变作了一堆瓦砾。
大军继续东行,至达波地区,数日之间破部族十数,斩杀近万,侥幸逃脱者都逃入山中,大军也无心进剿。
唐军转而向南,此时白牦牛部已是遍体鳞伤,却还是组建起了部落联军,在科廷寺北部,穷结谷地跟唐军相遇。
这个时候白牦牛部已然到了穷途末路的时节,女人和孩子都出现在了联军当中。
唐军分兵而进,以吐谷浑,羌族战士迎面而上,阿史那大奈的亲军则在侧翼袭扰,大败部落联军五千余众。
阵前便斩杀了两千多人,俘获一千余众,阿史那大奈毫不犹豫的再次挥起屠刀,将降俘斩杀殆尽。
之后唐军进军科廷寺,白牦牛部的僧人拿起了刀枪,召集起了部民,在科廷寺与唐军又战一场。
这一次对于雄踞山南很久的白牦牛部来说,已属残烬余晖。
唐军很喜欢雅隆人的顽强表现,因为他们不想去山野之间搜索敌人,他们此时还愚蠢的聚集在一起,那是最好不过。
唐军没费多大工夫,破科廷寺,一天之后,把烧成一团火球的科廷寺扔在了身后,向西再破拉扎寺。
雅隆河谷在唐军的肆虐之下,已是一片残破,雅隆人在山南立足的根基之地,就此被鲜血和硝烟所掩盖。
…………
这个时候唐军臃肿了起来,他们抢夺到了太多的财货和牛羊,变得富裕起来的他们,行动一下缓慢了下来。
可战事还没有结束,军中的突厥,,吐谷浑和羌族将领却不愿意放弃到手的东西。
阿史那大奈眼见于此,严令他们分出一千多人来照看俘获,大军则继续北上,回到雅隆人的神湖羊卓,在这里稍事休整。
此时哨探来报,数千敌人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显然那是黑牦牛部来援的大军。
这个时候阿史那大奈也没动脑筋的想法了,吐蕃人的直来直去,让他学到的那些中原兵法看起来有些太过狡猾了。
听到敌人就这么直通通的来援的消息,阿史那大奈的脑海之中当即冒出了十几种玩弄敌军的想法,选择困难症都犯了。
选择战场,屏蔽消息,引敌入瓮……
好吧,唐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来援的黑牦牛部大军引到了羊卓湖畔,把疲惫的敌人一股脑的挤进了他们的神湖当中喂了鱼鳖。
大军连战连胜,士气旺盛,可脚步不停的征战半个多月,唐军上下确实有些疲惫了。
而黑牦牛部所在的西边,山峦密布,唐军想要像之前一样横扫过去,非常的困难,这也是唐军先选择白牦牛部下手的原因。
阿史那同俄就跟阿史那大奈商量,应该好好的歇一歇了,而且军功什么的只有真正的唐军将士才会在乎。
那些突厥,吐谷浑,羌族部族战士看重的还是缴获,需要做出一定的变通,让他们感受到来自大军统帅的温暖才成。
所以黑牦牛部的俘虏有福了,他们活了下来,成为了大军的附从。
阿史那大奈还放了几个领头的回去黑牦牛部,让各部的首领来羊卓见他,不然他们的下场就会跟白牦牛部一样。
山南的战事至此其实已经进入尾声……
另外一边的陈礼和吴通两人在大小羊同也是如入无人之境,香雄和雅隆相似,他们的精锐都已经在那曲河一战当中覆灭。
对于突然袭至的敌人,他们没有防备不说,实力上也没有了抗衡的余地。
只是香雄人所在的大小羊同地区地形不太好,这里有着大片的荒原和山脉,与山南腹地相比,就像是另一个天地。
也不怪香雄人信佛,这里生活非常艰难,求个来世是比较正常的想法。
只是如果他们没有受到天竺佛法的熏陶,按照自然规律,此间定出无数悍匪,而且佛法未曾昌盛之前,香雄人确实以善战闻名,天竺可谓害人不浅。
陈礼,吴通两人率军西进,没有去荒原上晃悠,只是沿着雅隆河和卓施特山形成的河谷直入香雄腹地。
这是香雄人走了多少年的商路,因为没遇到太多阻挠,也不用在哪里停留,所以他们行军很快,就在阿史那大奈率军肆虐雅隆河谷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抵达了位于玛旁措湖之畔的香雄王宫。
第1498章征服(二)
高原南部的地形后来人都知道,这里是南亚次大陆和亚洲板块的交接之处,多高山,峡谷。
而高山之上常年积雪,到了夏天,积雪融化,也就成为了亚洲和南亚次大陆许多河流的发源地。
高原上的洼地便也形成了一个个湖泊,水质通透,明澈见底。
高原的各个部族早年都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他们在这些大湖的旁边繁衍生息,便也将这些湖泊视为上天赐予,多以神湖名之。
像苏毗人在野马依林建城,旁边就是苏毗人的神湖那木湖。
而雅隆人的匹播城便建在雅隆人的神湖羊卓湖东北不远处。
香雄人的神湖离着山南腹地有点远,在冈底斯山脉西南麓,小羊同地区的玛旁雍错湖旁边。
香雄王宫其实是一座佛寺,香雄聂叙就是这间寺庙的主持,僧人则侍奉在他身边,将其当做佛子来供着。
按照后来人的说法,此时的香雄已经进入了泽氏香雄时代,所谓泽氏就是香雄的一个部落。
前面统治香雄的是穆氏,又称穆氏香雄,而随着朝代的变迁,伴随着的是则是香雄宗教的变化。
不论穆氏还是泽氏,他们都信奉雍仲本教不假,可分属不同的派系,教义上也有很大的区别。
穆氏所奉更像是原汁原味的天竺佛教,有着严格的苯教宗律。
泽氏兴起夺得王位之后,将苯教宗律毁坏殆尽,这也代表着天竺佛教对高原部族的影响的一个转折点。
香雄人开始传播与本地情况更加贴近的苯教教义,加入了很多的高原神灵,这也许是受到了苏毗和雅隆的影响,也许是香雄本身的改革,因为他们没有正经的史官,所以这些都已无从得知。
只是最后从结果来看,应该是先进战胜了顽固守旧,泽氏的改革有利于雍仲本教在高原上的传播,也为朗日轮赞建立吐蕃提供了契机。
…………
唐军未经一战便深入到了香雄腹地,这显然有些诡异。
即便苏毗和雅隆人都对香雄有所贬低,可实际上,香雄靠着地势之利,一直拥有着一定的自主权,并不像苏毗人那样,被朗日轮赞所灭亡。
他们和吐蕃政权的关系更像是大唐和新罗,确立了主从,可仆从却有着独立性。
这和香雄远离山南腹地有着直接的关系,朗日轮赞就算再是雄才大略,也没有率兵直接攻打香雄的意思,而是采用了多年的怀柔手段,让香雄人主动依附了过来。
换句话说,征服香雄并不像人想象的那么容易。
这里高山连绵不绝,四周荒原,湖泊,沼泽遍布,很多地方都是人迹罕至之处,作为当地土著,香雄人有心躲藏起来的话,唐军此行很可能会无功而返。
这也正是阿史那大奈派了陈礼,吴通出来,并让他们将一千唐军精锐骑兵带在了身边的原因所在。
追求的是一个速战速决,最好是在香雄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攻破他们的王城,捉住香雄聂叙和他的大臣,以及家眷们。
但陈礼和吴通在向导指引之下,向西进军多日之后,他们便知道急袭香雄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小羊同地区,地形过于复杂多变,即便大军上下都是骑兵,却也无法急行向前,荒原上很多地方连香雄自己都不会瞎转,唐军就更不敢离开吉曲河沿岸,有向导也不成。
这么走下去,香雄人不可能没有察觉,根本无法做到像阿史那大奈那样,直接进入雅隆河谷,横冲直撞。
玛旁雍错湖在大小羊同交界之处,香雄王城虽然建在此处,可一旦察觉唐军到来,他们便可以逃入大羊同地区。
大羊同地区就更复杂了,大小勃津是香雄属国,联结着天竺……路途太远了,唐军千里奔袭,估计到了地方也已累的吐血。
毕竟有几个人能像张骞,班超那么能折腾?
…………
走在路上,陈礼和吴通两个就已经泄了气,想快快不起来,想慢行粮草又有些为难,哨骑在大军前面哨探,遇到了一些部落,那些香雄人都在准备逃走,一看就知道是事先得知了唐军的踪迹。
这见鬼的地方,用兵之人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无可奈何。
两个人都是领兵多年,对现在的状况把握的极为到位,而且他们两个交好多年,不用耍什么心眼,稍一商量,便达成了共识。
玛旁措湖就是大军的目的地,不能再往西走了,就照现在这个情形来看,香雄人多数不会跟唐军交锋。
唐军人数不多,攻下香雄王城即可回军。
香雄人若是在王城固守,那就太好了,功劳簿上准定能加上一笔,可如果香雄聂叙带着人事先逃了,那也没办法。
到时回去见了阿史那大奈,攻破香雄王城也算有了交代,若再贪心不足,选择西行追赶,大军一旦在路上被人拖垮,他们两个谁也逃不了干系。
两个本来心雄胆壮的家伙,算是彻底被香雄的地形环境给吓住了,不敢轻兵冒进之下,只能选择最为保守的战略……
…………
“将军,前面再走一阵,高山的尽头就是香雄神湖玛旁雍错了。”
向导来报,陈礼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他娘的一路上这些混蛋说了多少次再走一阵了?高原上的人们对路途远近的理解好像跟唐军不在一条线上,倒是队伍中的突厥崽子们对此没什么困扰。
不过这次向导靠谱了一些,随后前面的哨骑带回了消息,他们已经去到了玛旁雍错湖边,亲眼看到了那片大湖,以及大湖旁边的香雄王宫。
陈礼终于振作起了精神,这一路在河谷中行走,两边的高山看的他头都晕了。
如今这里的山山水水可没什么净化心灵的作用,空气稀薄,环境恶劣,中原人来到这里都得做好丢掉性命的准备。
如果让陈礼,吴通等人来评价,绝对是穷山恶水。
而据那些向导们说,应该有不少香雄人部落在这里生活,可唐军一来,都跑没了影子,让兴冲冲赶来的唐军上下至今也没什么斩获。
陈礼和吴通两个嘴上没说,心里估计都在向老天爷祈祷,阿史那大奈那边最好也是如此这般,不然回去不好说话倒在其次,军功上怕是不用指望太多了。
…………
只是吧,事情就是这样奇妙。
香雄人的反应和杜伏威有点像……
离着玛旁雍错湖还有十几二十里的样子,有人来报,香雄迷夏王子来见。
迷夏是香雄聂叙喀耿泽的儿子,他的到来意味着什么,陈礼很清楚,这是香雄有了臣服之意。
接下来很可能就是坐下来商量商量条件的问题了。
陈礼大喜,既然香雄人不敢跟唐军交战,那招抚的选择便要摆上桌面,大军走了这么远,总归不能空手而归。
就算两边谈不成,现在也有个王子在手了。
陈礼和吴通作为军中将领,自然对谈判兴趣缺缺,这也不是他们的专业,只是不能力取之下,那也只能稍作变通,和香雄人签一下城下之盟,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两人令大军停下脚步,没有做出趁着香雄人好像没走,这边先谈着,那边挥军把王城给攻下来的卑鄙伎俩。
那是西边那些人型生物的玩法,他们是没有脸皮的……
…………
两人一道见了香雄的迷夏王子。
这是个身材高大,面皮还算白净的年轻人,很爽朗健谈的样子,他只带着几个香雄僧人在身边,没有护卫跟随。
见到陈礼和吴通的时候,他有些发愣的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的面貌,又抬头看了看在天空飘扬的旗帜,一脸的迷茫都不带作假的。
估计心里在叨咕,还真不是苏毗人打过来了,这些人一看就是些外来人,传说中唐国人的形象在他心目中一下便具体了起来。
苏毗那些野人,果然把外人引了过来……
实际上,在得到一支大军正在向香雄王城挺进的消息之后,王城中发生了很激烈的争论。
敌人是谁,怎么会这么突然的出现在香雄的土地上,雅隆人战败了吗?之前派出去的那些人马现在在哪里?
如此种种,值得争论的问题多的不得了。
随着唐军前行,他们和吐蕃人迥异的样貌,穿着打扮和旗帜,都陆续传到了贵族们的耳朵里面,最终他们还不算笨,得出了一个比较准确的结论,苏毗人把唐国人给请来了。
远征军的战败,让大唐这个名字在这片土地上响亮了起来,香雄的商人传回了一些消息,隐隐约约的让人们知道了远方有个叫大唐的国度,取代了传说中的大隋或是西凉,北魏之类,把它的名字传到了吐蕃人的耳朵里。
于是贵族们的意见变得统一了起来,和以前一样,既然敌人已经出现在了这里,香雄人敬奉佛祖,不想流血的话,那就只有再次献上膝盖一途而已。
只是传说中唐人的残暴让他们比较担心,七嘴八舌间,把最可能继承香雄王位的迷夏王子送了出来,让他先来探探路。
如果是苏毗人的话,那就最好,唐人来了……佛祖保佑,让他们不要那么凶,又割人口鼻,又砍人脑袋的……
第1499章征服(三)
“尊贵的客人,你们带着刀剑而来,希望能放下刀剑而去,这里是佛祖的地上家园,不应该沾染任何血腥和杀戮……”
香雄王宫之中,陈礼见到了喀耿泽聂叙,对方开口就是神佛。
陈礼也信佛,只是他一个带兵的将军,杀的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至今也没受到任何惩罚,对佛祖的虔诚度可想而知。
大军到了玛旁雍错湖驻扎的第二天,喀耿泽才带着一些贵族回到这里,先前他们都跑去了大羊同观望风色。
有点狡猾,却也分外愚蠢,要是换了李破,总得等唐军撤军之后再回来,只几个使者和贵族就能说清楚的事情,怎能让自己一个国王身处险地呢?
敦厚的香雄人表现出了商人般的狡猾……嗯,这个说法有点可笑,但香雄人的思维模式确实如此。
…………
香雄人的王宫满是天竺特色,镶金带银的看着很华丽,多为圆顶的土石建筑,顶着一个个圆滚滚的大脑袋,上面立着尖尖的东西,好像避雷针一样。
陈礼在凉州也见过类似的屋子,那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建筑样式,和天竺有些渊源,至于是谁学谁的,那就无从可考了。
香雄人受天竺的影响不言而喻,不论宗教还是文化,都有着天竺的影子。
陈礼没那么多的见识,进了香雄王宫,只是简略的转了转,便失去了兴趣。
作为大唐外戚中的一员,长安的繁华远胜此间,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只是身为世族中人,他觉得香雄人若是有办法的话,弄几个天竺女子过来送到长安去,应该是很好的礼物。
李道宗就已经给他们做出了示范,黑黢黢的昆仑奴在长安可是很受欢迎呢。
…………
香雄王宫中到处都是佛陀和神灵的雕像,充斥着让他不很舒服的宗教气息。
香雄聂叙的住处就更是如此,弄的就和中原的寺庙一样,说话的地方两边都供奉着石像,如来坐在正中,庄严而又沉默的注视着下面勾心斗角的人们。
听着旁边的狗翻译把香雄国王的话语复述出来,陈礼笑着打断他道:“佛祖既然允许我们来到了这里,又让我们坐在一起相谈,那便应该不会有鲜血流下。
可您要清楚,我们来到这里,不是来跟人攀谈的……”
说到这里,他一下挺直身子,肃容道:“吐蕃人擅侵凉州,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现在香雄有多少从凉州掳掠而来的奴隶?香雄人手上又沾染了多少大唐子民的鲜血?大唐皇帝陛下震怒非常,遂诏吾等前来,讨伐不臣。
香雄为吐蕃之属国,助纣为虐,恶行有目共睹,哼,我看佛祖未必会保佑于你们吧?”
喀耿泽四十多岁年纪,脸上褶皱横生,看着好像已经六七十岁的模样。
此时在陈礼严厉的质问之下,双手抚胸,低头道:“佛祖在上,请您不要发怒,我们香雄人从来不像雅隆人和苏毗人那么好战,愿意跟人友善相处。
但我们受到了雅隆人的征召,去到那些从不曾去过的地方跟人交战,为此我在佛祖面前忏悔了很长一段日子。
如今在佛祖面前,我愿意为远方发生的惨事做出弥补,希望您能接受……”
…………
城下之盟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香雄人低头俯首,比苏毗人可恭顺多了。
喀耿泽聂叙提出的弥补条件陈礼听了听,觉得对方还是比较有诚意的,当地土著的风格和突厥人比较相像。
第一个就是想跟大唐联姻。
喀耿泽老了,没几天活头了,他自然不会想要求娶大唐的公主什么的,而是想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大唐皇帝身边。
他的小女儿才十二岁,也就是迷夏王子的妹妹,陈礼可不知道,之前人家是想跟雅隆人联姻,嫁给弃宗弄赞为妃的。
现在听说雅隆人不成了,于是当即换了一家来做买卖,还真是不脱商人本性。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不是陈礼能够决定的事情,只是路途遥远,香雄人既然提出来了,他可以带着香雄王女上路,送去长安再说。
这显然是征服者的权力……
再有就是称臣,纳贡,通商等等,没什么新鲜的地方,如果大唐皇帝喜欢听人讲经的话,香雄还可以出几个和尚去长安。
这和李破送和尚的性质是不一样的,人家本身很虔诚,只希望能用佛法劝小肚鸡肠的大唐皇帝陛下善良一些,不要把手伸的这么长而已。
…………
有付出便有所求,香雄人的要求也很简单,保持香雄的独立性,保证苏毗人,雅隆人不来跟香雄为难。
这是他们一直在追求的政治格局,听上去是不是有点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的味道?
实际上香雄人根本不明白,国家之争怎能如此幼稚?臣服而又能保持独立,对遥远的大唐来说也许可行,但近在咫尺的苏毗和雅隆,一旦势大,怎会容忍香雄优哉游哉于世外?
这种思维其实已经决定了香雄今后会为人所灭的命运,他们帮助雅隆人去攻打苏毗人的行为,更是为此添柴加火,乃自掘坟墓之举。
如今唐军将领跟他们好好说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像是陈礼回到王城外的大军当中,就和吴通商量,是不是能擒下香雄国王,把城中之人都掳去长安献捷,然后一把火把香雄王城给烧了。
幸运的是,两人还算有点大局观,又记得临行之时范总管和张将军两个的嘱咐,吐蕃腹地路途太过遥远,大唐无法时刻顾及,不如分而治之云云。
所以两人商讨多时,不甘的放下了杀心,口不对心的念叨着香雄人如此恭顺,那就饶他们一次。
而且长安还有个囊聂,那也是香雄人……朝中对香雄应该有所了解,他们过后也就不用解释为什么没在香雄杀人放火了。
…………
五月末,唐军回军,香雄王子迷夏和他的妹妹以及一些贵族,僧人随军而行。
除了这些,陈礼还向香雄国王讨要了两千奴隶,许多牛羊,战马,这画面是不是有些熟悉的感觉?
回军的唐军队伍一下臃肿了许多……
第1500章征服(四)
苏毗人攻入了逻些城。
这是多年以后,苏毗人头一次重新夺回本来属于他们的城池,嗯,他们现在可不管逻些城到底是谁建立起来的,只认为这里以前是苏毗吉曲部放牧的地方。
苏毗人入城,纵兵大掠。
侯君集劝了劝,没什么效果,他也看出来了,在入城的那一刻起,苏毗末罗的部下们便失去了控制,劝也没用。
匈奴,突厥等游牧民族就是这样,将领们,甚至是君王,根本无法像中原将领那样掌控军队。
…………
比苏毗人更疯狂的是弃宗弄赞,眼见败局已定,他领人纵火点燃了王宫,又在城中放火,想要趁乱逃出逻些城。
求生欲旺盛的不得了。
只是途中出了岔子,那二十多个从唐国来的商人突然冒了出来,还带着些乱七八糟的各色人等,一阵混战过后,“唐国商人”们欢呼了起来,有人喜笑颜开的将弃宗弄赞的人头高高举起。
军情司的家伙们终于完成了此行的使命,宝贝一样把人头放好,鬼鬼祟祟的又在城中躲藏了起来。
兵荒马乱的,他们得来的消息也乱纷纷的不知真假,火中取粟之后,却还是要保住小命才能回去享受荣华富贵。
军情司的人来吐蕃,干的是他们的老本行。
探听敌情,刺杀官员将领,引发吐蕃内乱等等,只要顺手,他们这些人什么都干的出来。
他们和军法司一样,直属于兵部。
但因为他们的职责特殊,又有些独立性,晋升几乎都在军情司内部执行,和外面那些人靠着军功,政绩得以升迁是不一样的。
自李破命张亮于晋地组建军情司以来,至今差不多有十年了,体系层级已然建了起来,也有了些入得军情司的门槛,再想出去就千难万难的样子。
但军情司有个比较致命的弱点,他们是从军中起家,随之归于兵部,也就是说,军情司建立之初,目的是非常明确的,它应该是一个面对敌人的谍报机构。
可随着李破登基,建立大唐王朝,军情司的职能渐渐发生了变化,权力好像变得大了,可目的性却混乱了起来。
对内对外都能牵扯一点,可实权渐没,成为了皇帝耳目,干的事情也越发拿不上台面了。
这种情况导致的结果就是,军情司的人升迁道路变得狭窄了起来,想要立点功劳那叫个不容易。
这显然是李破刻意为之的结果,他对谍报部门的理解之深,远胜当世任何人物,如果他要是想弄出一个类似于后来的锦衣卫的衙门,可谓是轻而易举。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把这个刚刚磨开了锋刃的机构重新装回到了鞘中,平时只让他们打探点小道消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给予他们支持。
如此这般,军情司渐渐向其他衙门安插眼线,拓展权力的进度被极大的拖延了下来,即便是执掌军情司的张亮现在想要整治个郎中都很不顺手,就更不用说像后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那样权倾朝野,让人闻风丧胆了。
其实还是那句话,历朝历代都不缺少这样的机构,只是发展成明朝那样,完全和文官集团对立的特务政治的地步,只有老朱家一个。
…………
六月中,吐蕃的内乱平息了下来。
当然了,吐蕃这个名词已彻底成为了过去,将来还会不会出现不知道,反正如今短时间内是没有人再去提及了。
因为建立吐蕃的雅隆诸部被人按在地上一顿摩擦,已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即便他们能缓过劲来,香雄人和苏毗人恐怕也不会再让他们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
唐军以及苏毗大军集于逻些。
逻些城被火烧掉了一半,得益于房屋都是土石建成,还剩下一些。
苏毗人在这里撒了欢,差点屠了逻些城。
等到大军齐集于此的时候,逻些城才算免了毁于战火的命运,只是这座吐蕃王城已被毁坏的不像样子,人也被杀的没了几个。
而弃宗弄赞的人头被送到阿史那大奈面前,也意味着新兴吐蕃王朝的彻底终结。
…………
陈礼,吴通所部回来的最晚,他们回到逻些城的时候,已经是六月间的事情了。
这一次远征,两人所部除了参加了那曲河之战外,就没经过几场正经的战事,多数时间都是在行军的路上,几乎是全军而返。
只不过他们这一行却最像是征讨不臣归来的得胜之师,大军当中除有香雄王族随行之外,还初步签下了城下之盟,更向香雄人讨要到了不少战利品。
而阿史那大奈和阿史那同俄领兵南下,则更像是灭国之战,在雅隆河谷地区,大战数场,杀敌无算,掳掠极众,几乎是把东边穷结地区的白牦牛部给屠了。
黑牦牛部则被吓的心胆俱寒,黑牦牛部部首代表黑牦牛各部落到羊卓湖畔拜倒在了阿史那大奈面前,请求唐军罢兵。
阿史那大奈头一个便令其献上雅隆主部残余人等,尤其是朗日轮赞一脉的吐蕃王族,斩草必要除根,唐军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绝了吐蕃王统,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另外就是讨要粮草,让黑牦牛各部的首领,把他们的儿子女儿献上来。
嗯,唐军将领们急切之间也想不到太多,收尾的时候略显仓促,给人一种未尽余功的感觉。
如果大唐朝中派了文官在这里,办的也许会更加周全一些。
黑牦牛各部也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们受到的打击几近灭顶之灾,他们要考虑的不再是利益上的得失,而是今后的生存问题。
唐军远来,必定是要回去大唐的,不会在这里驻留太久,黑牦牛部靠着地形也许能逃过唐军的攻击。
可之后呢?六牦牛部将不得不面对苏毗和香雄的讨伐,这才是他们最为担心的地方。
两害相权取其轻……部族人等没有这个说法,可实际的情况却就是这个样子。
六牦牛部的贵族们在激烈的争吵过后,最终放下了仇恨,和手上染满了雅隆人鲜血的唐军媾和。
在接受了一系列屈辱条件之后,只请求阿史那大奈能够保证六牦牛部部众还能生活在他们世代居住的土地上,将来不会受到苏毗和香雄的入侵。
…………
六月中,逻些城内外,大军聚集。
苏毗人作为这次吐蕃内乱的胜利者,大女王苏毗首罗也赶到了这里,兴高采烈的住进了烧的只剩下了几间屋子的王宫。
她不管其他什么事务,只想着能把这里重建起来,作为苏毗王城,最好是把她的妹妹赶去碾格尔城居住。
还没等大家怎么着呢,她先就命人把雅隆人建造的雕像都给拆了,她要召集人建造阿修罗神的地上家园,只有她看着顺眼,或是那些最为强大的神灵才能进入其中,侍奉在阿修罗神左右。
她都想好了,如来在左边,右边摆上一头白象或是牦牛什么的,作为阿修罗神的坐骑。
她的政治主张也很嚣张,想把雅隆人和香雄人都变成苏毗的奴隶,任她驱使,好赶紧建成她想象中的王城。
不用说了,这位大女王的表现很符合暴君的人设,只想着让自己高兴了。
…………
她的妹妹苏毗末罗则不一样,她一直住在军中,掌握着苏毗人的大军,拉拢贵族,积极的为苏毗在战后争取着利益。
这一天又派人把侯君集叫来相见。
侯君集这些天过的不错,唐军将领们正在商议怎么给此次远征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些人常年领兵,在怎么对待吐蕃部族上面没多少好的想法。
比如说阿史那同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副你们想怎么干都成的模样。
而阿史那大奈等唐军将领则打算把吐蕃一分为三,细节上却又各有己见。
程知节呢,则和那些军情司的人混在了一起,后来侯君集才听说,军情司来吐蕃还负有另外的职责,那就是绘制吐蕃地形图鉴。
这显然是执掌军情司的张亮,谢政,刘朝宗等人的邀功之举,回到长安,把地图往上一献,军情司的功劳就又会多上一件。
之外就是和吐蕃的部族首领,以及贵族们打交道,许以好处,让他们变得和大唐亲近起来。
和军人比起来,军情司的人做事显然要有章法的多。
程知节心眼多的不得了,觉着与其跟在阿史那大奈等人身后捡些残羹冷炙,不如与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合作,危险少,功劳却是肉眼可见。
侯君集向来自负,却不会去学程大胡子行事,只在阿史那大奈等人面前说话,因为建议都很有见地,虽然这人为人不太招人待见,可还是渐得阿史那大奈信重。
侯君集的建议条理非常清晰。
头一个就建议阿史那大奈吐蕃各部年轻子弟,带他们到大唐朝见,朝廷会怎么对待他们,不关咱们的事情。
对于唐军来说,此行已靖全功,大家如今要想的是献捷之事,怎么才能让大唐朝廷面上更加光鲜一些。
换句实在话就是,里子有了,把面子也要做好,叙功之时大家的功劳就会更大一些。
第1501章征服(五)
侯君集的话大家都觉着很有道理。
其实他们并不是没有想到此节,只是说出口的时候,就没有侯君集说的那么周全,前因后果都给你列出来,听了就觉着很有说服力。
当然了,这也不奇怪,侯君集曾经做过凉州长史,人家有治政地方的经验,比带兵的将军们想的就多一些。
另外就是把吐蕃一分为三的事情,侯君集觉着吐蕃人脑子不怎么好用,还极为信奉各路神灵,那就一边从疆域上给他们做出限制,一边则从神灵上面分化他们。
中原向来有国教的说法,佛道之争争的就是这个,此时可以拿来用一用。
支持香雄人和苏毗人,以及南边的六牦牛部各立国教,他们自己不成的话,大唐可以帮助他们梳理教义。
日子长了,大家格格不入之下,就不信他们还能统一在一处,再建个什么吐蕃出来。
侯君集的主意比较阴损,吐蕃诸部以前就没少因为信仰不同而干架,如今刚刚有了些融合的迹象,若是按照侯君集的说法,那就不是分家的问题了,而是隔上几年就要进行一场宗教战争。
当然了,中原人总是在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山南之地偏于闭塞,即便有着大唐干预,这么乱下去,却早晚有一天会重新统一在一起。
只是唐军将领们对此不负责任,将来的事自然有人去管,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陛下和朝廷一个交代。
颇有主意的侯君集终于走进了唐军的核心圈,为今后能够领兵出征打下了一个基础。
…………
“你们为什么会给予那些雅隆人庇护?他们活该变成奴隶……”
逻些城外苏毗人的军营当中,小女王苏毗末罗很愤怒的质问着侯君集。
侯君集笑笑,心说,哼,这些话你怎么不去跟阿史那大奈他们说,无非是看着俺好说话罢了。
“殿下是说那些六牦牛部的人吗?他们和雅隆部有何关系?殿下也看到了,我们杀死了很多雅隆部的人,剩下的人都已成为了奴隶,雅隆部的王族也已被斩杀殆尽。
我们做了这么多,殿下不来感谢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不满,难道神灵没有告诉苏毗人要懂得感恩的道理?”
苏毗末罗瞪起了眼睛,这人是越来越不好说话了,那会真应该把他扔在那曲河里。
可她想了想那些外来人……成群结队的勇士,精良的武器盔甲,还有他们来到这片土地之后的所作所为,看着对面那人沉静幽深的目光,她一下就怯了。
心里面念叨了几声阿修罗神的神名,这才稳住了心神,“你应该知道的,朋友之间也有争吵。
我只是想说,雅隆人对你们造成了伤害,你们就不想惩罚他们的狂妄吗?很多年以前,六牦牛部便成为了雅隆部,他们能够分得开吗?你们……”
压住了女王的气焰,侯君集摇头打断了她,“说这些没有任何用处,我们是外来人,此行是受到了苏毗的请求才派兵来此,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终归是要回到大唐去的。
不管是雅隆部,还是六牦牛部,他们之间的区分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可言,我们需要的只是几个好邻居。
战事已经结束,大唐无意多做杀戮,谁愿意跟大唐友善的交往,谁就能得到大唐的庇护,殿下与其想着什么雅隆人,不如好好想一想,苏毗能不能与大唐友善相处吧。”
苏毗末罗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威胁,却并没有再次发火,而是像之前一样,很有求知欲的道:“大唐需要怎样的邻居呢?我们苏毗人还不够友善吗?
哼,那些总想着去别人家里抢东西的雅隆人就很友善?”
侯君集笑了起来,“起码他们见识到了大唐的强大,即便他们口中高喊着神灵的名字,但他们还敢与大唐为敌吗?他们的人死的不够多?还是说他们都不怕死?”
苏毗末罗沉默了下来,唐军已经在这里向所有人展示了他们的强大,以及惩罚冒犯他们的人的决心。
与其说苏毗人占领了逻些城,不如说唐军才是这里的主人,好在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些外来人会在不久之后离去,不然的话,这里说话算数的绝对不是苏毗人,或者是香雄人。
“我不太明白,大唐需要苏毗人做什么?香雄的迷夏王子来到了这里,我还听说黑牦牛部的部首穷邦波色也来了,大唐是想让我们选出一位新王吗?”
侯君集暗自叹息,这里的人都是榆木脑袋,多明显的事情,竟然还能问出来这么愚蠢的问题。
这里的神也够无能的,竟是不知道给他们托点梦什么的。
“不会再有什么新王了……俺与女王殿下相识一场,还曾在一起并肩杀敌,今天便也多说两句。
苏毗人今后若还想安稳度日,就要做好几件事……”
苏毗末罗一听之下立即竖起了耳朵,之前唐军未来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击败雅隆诸部,把多年来雅隆人对苏毗人的欺压都还回去。
当雅隆人栽倒在地上,她和她的臣下们便有了些迷茫,只想快点把这些凶起来好像能挑战阿修罗神一样的外来人送走。
对于今后山南的局面却是思考不多,实际上这种拼脑子的活动也难为苏毗人了……
侯君集看了看眼前这个女人,见她没再像往常一样一副阿修罗神在上,之下就数我了的样子,并张牙舞爪的发表蠢笨的见解。
侯君集满意的心说,看来她是明白了此时的局面了,这才接着道:“苏毗人帮助大唐平定吐蕃有功,顺势求取大唐册封是第一要务。
皇帝陛下的许诺比神灵的声音更为珍贵,殿下若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其他的话我也就不用说了,反正殿下也听不进去。”
他看着苏毗末罗又有凶光闪烁的眼睛,笑道:“在我们中原,陛下被臣民称之为天子,上天的宠儿,除了昊天大帝,没有任何神灵能与陛下比肩。
殿下觉得,我们的皇帝陛下真的是谁都能叩拜并讨好的吗?陛下的册封,将保证苏毗人的王统世世代代流传下去,没有任何人敢于冒犯你们……”
第1502章出游
侯君集和苏毗末罗这样的谈话,在各处都有进行。
直到几天之后,阿史那大奈召集各部贵族们聚集在了一起,开了一场类似于草原盟会的大会。
之前做好了铺垫,还处于野蛮状态的高原人没有再恶语相向,甚至是来上几场肉搏,见点血什么的。
大会在友好的氛围内进行,众人各抒己见,看上去很民主,也很自由的样子,实际上在开会之前,各种利益交换便已结束。
雅隆人作为战败者,他们的实力已不足以和苏毗,香雄相提并论,连番大战之下,雅隆各部青壮损失殆尽,他们说的话没人再会仔细倾听。
所以他们吃亏也是必然的。
最终的决定是,黑牦牛部放弃了他们原来生活的地方,将那里交给了香雄人,而他们的部落将去到穷结河谷地区生活。
香雄人和苏毗人则将划界而治,恢复到了当年雅隆人并未崛起时的样子。
看上去香雄人得利最多,可实际上,苏毗人借着此次吐蕃内乱,夺回了很多土地,而没有了雅隆人的牵制,他们将会很快把势力范围扩展到东边的山地丘陵地带。
那里生活这很多高原土著部族,即便是雅隆人建立吐蕃那些年,这些部族也只是与吐蕃有所交往而已,反而他们与高山另一边的孟族联系的多一些。
等苏毗人腾出手来,首先就要向那曲河以及吉曲河下游扩展,所以说山南今后的局面很难说会到哪一步。
大家也是各有算盘,即使是挣扎求存的黑牦牛各部,也不是没有一点机会,而且他们现在更加明白谁的大腿最粗壮,要想避免今后被香型和苏毗吞并的命运,他们别无选择。
甚至于黑牦牛部的部首请求唐军能留下一些人马在穷结,他怕唐军一走,苏毗人就跟他们翻脸,那些阿修罗的子孙最不讲信用了。
阿史那大奈还真琢磨了一下,可想想估计谁也不愿意留在这种鬼地方,而且都是有功之人,他也不愿意薄待自己的部下。
再有就是大军当中吐谷浑人,羌人,突厥人居多,肯定不能把他们留在山南。
剩下的是从凉州起兵的时候,他带出来的唐军有两千人,都是左翊卫府的军兵。
一路上非战斗减员二百余人,加上几次战事又折损了一百多个。
这一千多人若再留下一些在山南,回去他怎么跟张伦交代?兵卒不是卫府私兵,可你要把卫府大将军们不当回事,以后还想不想领兵了?
尤其是那还是张伦张大将军,在诸位大将军中排名仅在尉迟恭,步群之下,前面那两人都是云内老人,与皇帝亲近无比。
张伦则不同,军功不见得有那些人多,可却是帅才无疑,阿史那大奈在千牛备身府任职,对此可是知之甚详。
所以他拒绝了黑牦牛部的提请,打算之后上报给朝廷,让朝廷来决定此事。
…………
大会很成功,还由唐军作保,正儿八经的签订了三方互不侵犯协议。
这其实主要是因为大唐已经表现出有把魔爪伸到山南的能力,不然的话估计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坐下来说话都困难,就更不用说做出明确的许诺了。
六月末,唐军回军北上,队伍中多出了不少人。
苏毗末罗在侯君集的一番劝说之下,亲自带队随唐军前往长安觐见皇帝陛下,主要的目的就是请求大唐予以册封。
香雄的迷夏王子也是一般,只是他在跟陈礼,吴通的交往之中,见他们行事果决,气度非凡,尤其是礼仪之上,瞧着就赏心悦目。
交谈之中,又听说了大唐之种种,于是对大唐起了仰慕之心,想到大唐游历一番,再回到香雄来接掌王位。
这是他的父亲喀耿泽聂叙给他的承诺,只要他能平安回到香雄,就把王位传给他。
香雄的贵族也有四处游历的习惯,之前大多都是随着商队去天竺学习佛法,现在好像大唐成为了另外一个更好的选择。
随行北上的黑牦牛部的贵族人数最多。
这些还处于原始阶段末期的部族就是这样,只有受了伤,流了血,他们才能认清现实,好好说话反而得不到他们的尊重。
所以说,面临灭族危机的黑牦牛部,才是山南最渴望得到大唐认同的部族。
他们随军而来的贵族就很多,都是部落首领的血脉,另外他们还在部落中挑选出了几十个最为美丽的少女,外带两头神圣的白牦牛,以及很多宝石之类的东西,送给大唐皇帝陛下做礼物。
大军可谓是满载而归。
别看队伍比来时臃肿了许多,还有成群的牛羊跟在队伍后面,可有着高原部族的帮助,加上大军将士已然适应了高原的环境,速度反而比来时快了许多。
足以在冬天来临之前,赶回凉州。
…………
六月间的洛阳,正值盛夏时节。
皇帝驾幸东都,车驾已在洛阳停留了一个多月,这对于落寞已久的洛阳来说是个难得的契机,说明皇帝并没有忘了还有个东都。
随皇帝东巡的人很多,加上听说皇帝驾临洛阳的消息,然后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各色人等,洛阳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荣了起来。
不用说别的,只刚建成没两年,一直苦于生员问题的洛阳书院,最近就接待了几十位来洛阳书院游学的士子,以后可能还会更多,因为皇帝亲临洛阳书院,并吟诗一首。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浅显易懂,殷殷劝学,情真意切,由此也可见皇帝重视办学之意,从无更改,同时也给洛阳书院稍稍扬了扬名声。
可惜皇帝未曾亲自点评书院少年,不然的话效果会更好一些。
嗯,主要是李破胸中墨水少,怕跟不知深浅的少年人说话漏了底细,那可就太尴尬了。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即便当了皇帝,也从不在学识上跟人较真,最多就是偶尔抄抄诗,告诉大家皇帝不是个文盲,仅此而已。
除了洛阳书院,当世最能表现一个城池繁荣程度的还要属青楼楚馆所在的坊间。
没办法,从古至今男人就是这个德性,食色性也嘛,在这里食色俱全,自然也就是各个城池当中最为繁华之处,和后来的步行街差不多。
像是褚遂良回京述职,就先去彩玉坊走了一遭,吃喝玩乐都在其次,看的就是长安这些年的变化有多大,是不是比以前强出很多。
那里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说朝廷的治理能力,人们观念的开放程度等等等等。
而自从皇帝驾临洛阳以来,洛阳的烟花之地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就是时日还短,比不上长安的彩玉坊那么繁华而已……
…………
黄道桥上,李破驻足而立。
黄道桥是洛阳皇宫南侧,修在洛水之上的五座桥梁之一,就在皇城的正门则天门外,在这里洛水分成了三岔,上面修了三座桥。
中间的湿地上林木依依,还弄了两个牡丹园,周围洛水滔滔而过,景色实在侍弄的很是不错。
李秀宁一身戎装,英气勃勃,陪在李破身边,倚马而立。
另外一边身材高大,几乎不下于李破的阿史那容真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的隔着李破瞅瞅李秀宁,估计是看见她这身打扮觉着李秀宁像换了个人似的,颇为新鲜。
…………
“洛阳这里建的是好,有山有水,瞅着颇为赏心悦目,就是……”李破赞叹了一声,接着嫌弃的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宫城,其意不言而喻。
李秀宁笑着道:“当年宇文恺等人奉诏建洛阳,据说宫城样式几经修改,直到炀帝点头才得动土,所以洛阳宫城的建造晚了外面足足有四个月。
后来听宇文氏的人说,宇文恺颇有怨言,只是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陇西李氏中人,知道的秘辛还是多。
李破拍了拍栏杆,按照他的习惯,错处自然都是杨广的,“美景在前,说起杨二那厮真是晦气……”
说完还瞪了李秀宁一眼,颇为孩子气的样子逗的李秀宁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李破到洛阳以后,老实的在宫中待了一个多月,把该见的人都见了,偶尔才会带着后宫的嫔妃出来转转,并无任何出格之举,比如逛逛洛阳的青楼,尝尝河南脂粉什么的。
今日也是听说李秀宁从荥阳回到了洛阳,才把她召过来相见。
李秀宁也鸡贼的很,没有一听皇帝到了洛阳就急急赶来相会,而是等了一个多月才履足洛阳,却也没想到当即就能见到情郎。
她也是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来到李破身边,加之李破没有召她入宫,而是让她陪着自己出游,细心,大度之处让李秀宁很是欢喜。
就是旁边还跟着个阿史那容真,时不时就盯着她看,让她颇感不适。
其实两个人也算是熟人了,在长安时,李破溜出宫来跟她相会,时常都是阿史那容真护卫在侧。
就是阿史那容真不懂避讳,就算皇帝跟情人在……她也会守在外面,让李秀宁颇感羞耻,不太愿意跟对方搭话。
第1503章出游(二)
“洛阳比长安要好……”
这是阿史那容真在说话,她总是说实话,不掺任何虚假。
李破深有同感,实际上他也知道,洛阳城的布局大体和长安相仿,四四方方的一座城池,只是规模却非长安可比。
不论是街道衙署,还是宫殿,民居,建的都给人一种求大求全的感觉,于是直观印象上,就要比长安强上许多。
在这里待的越久,越是有这种感觉。
此时李秀宁在旁边道:“长安乃前隋文皇帝迁建,起民役三十余万,耗时不足一载而成,长安很多砖瓦石材,都是从旧长安拆来即用。
各处宫殿的梁木也是如此,所以轻省便捷,加之刘龙,宇文恺等人事先准备妥当,措置得力,耗时就短。
只是之后陆续还有不少补建,长安外郭却也是一直到大业九年时,炀帝以水路连接大兴,外郭城垣才就此合拢完工。
这么算下来,长安的建造耗时足有二三十年。
洛阳城则不然,全属另起炉灶,糜耗人力物力之多,亘古未有。
炀帝方一登基,便诏建东都,大兴土木之下,也显露出了其张狂模样,由此也埋下了亡国之祸根。
若是这般还看着不如长安,岂不成了玩笑?”
阿史那容真点着头,也不知听没听得进去,反正嘴上却是来了一句,“确实……这要是拆起来肯定比云内那边要慢上许多。”
李秀宁啼笑皆非,把洛阳城拆了?亏你想的出来,想了想嘴上也不着调的道:“那有什么为难?再大的城池也是一把火的事罢了。”
李破左边瞧瞧,右边看看,不由笑了起来,他知道阿史那容真为何有此一说,估计是想起他在云内把北魏的宫室拆了的往事。
“是啊,城池建的再好,也还要看什么人怎么来治理,若是人们都神思昏聩,早晚是一把大火,烟消云散。
嗯,不说这些丧气话,洛阳这绿化弄的不错,就是人气还少了些,一些宅邸也都无人居住,空荡荡的有点阴森。
你说什么时候那些人才会愿意迁回洛阳居住?朕每年到此一游,是不是能让大家放心一些呢?”
李秀宁琢磨了一下绿化是怎么回事,才道:“大兄不用那么忧虑,如今诏富户迁居洛阳也只需大兄一句话而已。”
李破摇了摇头,“你这说的和裴弘大等人差不离啊……”
李秀宁笑道:“妾身晓得大兄心慈,不愿强人所难,让众人受那背井离乡之苦,这般一来,怕就要耐心等上一些时候了。
洛阳城建的这么好,世道又日渐太平,总会有人愿意到此居住的,不过大兄想让朝中的达官贵人们迁居洛阳,却是不易。
身在帝阙,只要大兄无迁都之意,不妨将心比心,他们又怎么会愿意轻易远离呢?这才是真正的强人所难啊。”
李破在马上点头就笑,“这话说的通透,当年听说洛阳世族甚是兴盛,战乱之后逃入关西者颇众,之前朕有意让他们迁回洛阳,可一直收效甚微,看来就是这个道理了。”
听了这话,李秀宁就很欢喜,她的这位情郎很有些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架势,想得他真心称赞一句可不容易,平日里那些甜言蜜语不算,那是哄女儿家玩呢,当不得真。
“世族也非平白生出,皆有其源头,能维持个几十年的,便已不易,成百上千年,一直不曾泯于世间的家族,世上也没几个。
如今大兄开天辟地,另立乾坤,正乃新旧交替之时,过上些年,再看看洛阳这里,定也是焕然一新,大兄不必为此烦恼。”
李破在马上拱了拱手,“承你吉言,多谢多谢。”
李秀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也拱手道:“客气客气。”
两人不由都笑了起来,气氛好的不得了。
阿史那容真扭过头去,却是很想一脚把那个笑的像狐狸一样的女人踢下马去……
…………
过了犀津桥,李破左顾右盼,没看到裴弘大的身影,这厮别看年老体衰,但耳目聪明,只要他一出宫,不用使用召唤术,准定就能碰见这厮。
只是这一次裴矩没有出现,想一想就知道,帝王私会佳人,肯定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他便不会过来讨嫌。
官做到裴弘大这个地步,便是时常到两仪殿蹭饭的封德彝,怕是也要逊色一筹。
…………
李破没有私服出宫,身边护卫林立,过桥之后行在街道之上,行人看到仪仗,纷纷避让在道旁,垂首施礼。
其中很多人都是施以军礼,这就是大唐建国之后洛阳城的最初居民,多数都是军中之人,来自四面八方,有南人,有北人。
河北的,山东的,晋地的,关西的,江左江右的,整一个大杂烩,嗯,其实主要还是窦建德,萧铣降人,被裁汰下来留在了洛阳。
其中身有军职的那些,则多数是关西和晋地来人,他们是胜利者,将校入城居住是题中应有之义。
见到的那些妇人女子,则都是他们的家眷,不过人数还少,可以说如今的洛阳,满城都是阳刚之气。
换句话说,光棍有点多……
…………
今日出宫,李破是准备好好游览一下洛阳街市的,先去的就是洛阳的南市,离着皇城不远。
这地方是商人聚居的所在,现在是比青楼楚馆更有活力的地方,因为从去年开始的大基建工程让商人们闻到了金钱的味道。
他们可不是那些贵族,哪里有利可图,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所以来洛阳行商的商人一天比一天多,比和尚们到的可早的多了。
李秀宁出来这一趟,就深有感触,别说那些修桥补路的地方,就算是各个折冲府,他们也少不了跟各色商人打交道。
有些大商和贵族们都有所牵连,并不好对付。
商人的嘴脸李秀宁这样的世族中人自然看不惯,可她也知道,商人有时候用起来很顺手,比如说她在荥阳,也见了两个大商。
收到门下不至于,可在折冲府事上,却能借力一下,打探消息,补足所需等等,都要比支使官府中人方便。
第1504章斗气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北市买辔头,南市买长鞭。
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出自民间诗歌,当世虽已是人尽皆知,官府书册上的记载也有一些。
但是她的故事出自民间的口口相传,听上去不太可信。
即便此时离着南北朝也只二百年左右,可人们对花木兰其人的籍贯,姓氏等等都众说纷纭,这确实增添了她的传奇色彩,却更加不可信了一些。
故事讲述的应该是北魏太武皇帝拓跋焘,大破柔然之战。
前两次战争,是始光元年,拓跋焘亲征柔然,大胜而归,第二年,再次率众北征,破柔然于漠南,重创了强盛一时的柔然各部。
从时间点上来说,还未曾统一北方的北魏政权,都城在平城,也就是后来的云内城。
从木兰辞中的词句可以看的出来,花木兰不可能参加这两场战争,因为当时河南和关中都不是北魏的疆域。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花木兰不管籍贯在哪,肯定都住在黄河以南。
所以花木兰参加的应该是拓跋焘第三次对柔然发动的战争。
这个时候拓跋焘已经平定了关中的胡夏政权,柔然又屡次侵扰边境,于是拓跋焘再次北征柔然。
这个时间点就有些对上了,足可以称得上一声雄才大略的拓跋焘在此次北征当中给了柔然致命一击。
木兰从军的故事前半段就很详细的描写了北魏贵族子弟从军而征的景象。
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这说明花木兰的父亲是一个标准的北魏军事集团的中坚份子。
可从花木兰从军时一顿买买买的操作看来,她应该身处长安,因为这会北燕据河南,南边则是刘宋政权,西北则还有北凉,除了长安之外关中也没哪座城池会有那么多的市场了。
花木兰若是真有其人,应该是关中人……
旦辞黄河去,暮宿黑山头。
这里也描述了花木兰的行军路线,应该是在拓跋焘亲率的东路大军当中,经黑山进军,与西路大军同会于柔然汗廷。
这一次远征打的可远,东至瀚海,西至张掖,北越燕然山,比后来杨坚败突厥可痛快多了,在方圆数千里的土地上,把柔然打的晕头转向,柔然足有三十余万众归附北魏,为后来突厥的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最后拓跋焘还意犹未尽,派人跑去贝尔加湖,把游牧在那里的高车部落都给俘虏了,这才回军。
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估计花木兰也随军越过了燕然山(这里的燕山肯定不是河北的燕山山脉)打到了贝尔加湖湖畔,征途漫长,除了与敌人厮杀以外,还有风刀雪剑。
如果故事属实,那可就不是一句巾帼英雄能够形容的了了。
毕竟自古以来,还没哪个女子能一路征战,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也难怪诗词中说回来之后,见天子于殿上,要封她一个尚书郎……
后来西边那些人编的动画就更有意思,花木兰打的竟然成了匈奴,带的人还就小猫两三只,敌人却凶恶异常,人多势众,也不知那些人型生物是不知道啊,还是就喜欢胡乱编排别的民族的英雄人物,来故意恶心人。
…………
嗯,李破逛洛阳南市的时候就跟李秀宁讨论了一下这位巾帼英雄,作为关西世族人家,李秀宁就对这个民间传说存疑的很。
不过当年他们初次相见时,花木兰就是一个话题。
那时李秀宁还只是个十几岁,刚要嫁人的小丫头,对传说的真假并不很在意,还很憧憬自己能成为花木兰那样的巾帼英雄。
少年情怀,弥足珍贵,想到当年云内故事,李秀宁嘴角含笑,落在男人身上的目光愈发温柔了几分。
南市的商家很多,卖什么的都有,如果花木兰现在来洛阳,显然不用跑那么多的地方。
李破沿着街道转了转,扰乱了市场秩序。
管理市场的几个小吏战战兢兢的跑了过来,被李破叫到面前,李破主要是打问了一下市场上的粮价,以及这两年南市的运行情况。
小吏们吓的不轻,结结巴巴的说了一些。
李破还是比较满意的,洛阳这边粮食充足,粮价平稳,市面上的商户都是近两年才开起来的,他们贩卖的货物也是一年比一年丰富。
这主要还是得益于今年开通了漕运,南边的人自古以来就比北方人会做买卖,赶来洛阳的行商多为南人。
从关西和晋地来到这里的商家,则多数都是官商,人家做的都是跟官府打交道的大买卖,瞧不上南市这点利益。
而商人们一旦活跃起来……好吧,这年月商人再活泛,短时间之内也看不到太大的影响,加上商业活动完全受到官府主导,即便机会再多,他们想要兴盛起来也着实不太容易。
如今的商事最显著的一个效果不是物资的流通,而是新钱的广泛应用。
钱币这东西本来就是商业衍生出来的等值交换物,商业有了起色,官府铸造的新钱便会在民间更快的流通,普及。
到了大唐元贞六年,市面上已经基本看不到前朝钱币的影子了。
这种情况说明了很多问题,一个就是大唐在平定了诸侯之后,政权迅速得到了官民的承认,其次就是官府推行的经济政策得力,使民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再有就是钱币的推行和商业息息相关,说明商业有了繁荣的迹象。
南市就是其中一个缩影,这里的商业氛围极其活跃,虽然还比不上长安的东西两市,甚至比晋阳的北市和南市也略有不如。
但洛阳的地理位置以及它在中原王朝版图中的地位都将决定,这里的萧条只是暂时的……
…………
“听说李都督平定了倭国,送回很多俘人,近日即将抵达洛阳,大兄是想用他们代替民役?”
一行人出了南市,漫无目的的在洛阳城中游逛了起来,此时李秀宁问了一句。
李破点头道:“中原战乱已久,人丁凋零,百姓困苦,我怎么还敢大兴民役?之前朝中很多人觉着天下已定,是到了该修整沟渠,道路,或是建造些宫宇的时候了。
一来呢,是当务之急,有这个必要,二来则是向天下人说,太平盛世将临,有安定民心之意……
你觉得他们说的对不对?”
李秀宁抿嘴一笑,“大兄是在考我,大兄若觉着他们说的不对,又怎会在去年启用民役?
不过大兄既然问了,妾身觉得吧,凡事量力而行即可。
既然大家说的有道理,那就要看怎么来做罢了。
有杨广之事在前,想来臣下们也不会再劝君王滥用民力,竭泽而渔。
而历朝历代,兴工而作,用的都是民力,也未见其弊,妾身认为大兄不必太过忌讳于此,以免束缚住自己的手脚。”
李破欣赏的瞅了瞅李秀宁,女子说话这么大气的在当世可是少见,不愧是李氏的女儿,“你这说的虽有些道理,可脚还是站在了高处,倒也不怨你,从小锦衣玉食的,没真正见过民间疾苦。
朝中的那些人其实多数也是这个毛病……我却是在那流民营地中待过的人,一家一户缺了顶梁柱的日子……”
李破摇头叹息了一声,“年老的和年幼的性命就丢了一半,冬天里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怎一个惨字了得?
我既然见过此等惨像,当了皇帝就忘了?所以在启用民役之事上,总是慎之又慎,可不用又不成,不然只靠官府这点人,根本顾及不来。
所以才要从别处想些办法,补充大唐之不足。
正好战乱之后,精兵强将倒是不缺,大家也有建功立业之心,倭人,百济人就是因此而来,怎么?你觉着我做得哪里不对?”
李秀宁不满意的挑了挑眉毛,眯了眯眼睛,心说我可没觉着你做的不对,就是你说我出身世族,不知民间疾苦有点过……
“妾身可不敢说大兄不对,不然岂不要被治罪?”
说俏皮话李破可是祖宗,“抄家,女眷尽都没入宫中……哈,说不定还称了你的心意呢,那你岂不是要好好得罪一下朕躬?”
李秀宁笑了起来,最后嘟囔了一句,“我才不想入宫呢……大兄不是惦记上我府中的哪个人儿了吧?”
呀,嘴皮子还挺利落,有点潜质啊……
李破扭头打量了一下李秀宁,自两人相遇至今,好像她还真没怎么气恼过,嗯,她出使晋地时抽过自己一鞭子,却也不是真的气急败坏。
李破的喜好那就不用说,此时意动之下嘴上立马跑起了火车,“唉,伶仃之人,确实堪怜。”
一击中的,李秀宁的心顿时抽了几下,立即扭头看了过来,见男人满脸迷思,很是不怀好意的样子,妒心大起之下,头上便有些冒火。
咬着牙道:“不知大兄看上了哪个,要不要妾身去说一说,让她入宫伴驾?”
李破斜眼瞅了瞅,心中大乐,女人生气起来,果然是格外生动,“那还用你去说,朕召人入宫谁敢不听?”
李秀宁心里的小人上蹿下跳,已经快压不住了,她也不知怎么就从倭人扯到了自己府中的女人身上,更不知这话说的是真是假。
满脸狐疑的转了转眼珠,脑海中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了长孙氏的妖娆模样……
第1505章府宅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如今洛阳虽新,又经历了几番摧折,可洛阳大城的夏天,依旧是满眼朱紫,披红戴绿,让人流连忘返。
兜兜转转,一行人来至前隋许国公宇文述旧邸。
宇文述是杨广宠臣,牌面自然非寻常臣子可比,府邸占了整整一条街面。
只是时过境迁,此处已然破败无比,连围墙都有了些坍塌。
来到正门处,李破抬头看了看,府邸的匾额已然被人拆了,大门也没了一边,只剩一扇斜斜的歪在那里,往里面望去,荒草满地,房倒屋塌,已然成了狐鼠居所,一片凄凉景象。
在城中一圈转下来,洛阳城中这样的府邸不在少数。
即便地段好,府邸又大,也没人敢住进去。
都是当年前朝高官的府宅,官帽稍微小点你根本配不上,官大的又不愿自找麻烦,还嫌这些地方晦气,所以洛阳城中的大宅多数属于空置状态,连那些并非没有子孙的,也不愿轻易前来认领。
给事中褚遂良随驾来了东都,此时正在队伍当中探头探脑,见皇帝驻足于此,看上去有些感怀模样,便凑近一些道:“宇文化及兄弟弑主之恶,门庭破败,绝嗣于世,正得其报,陛下触景生情,却是不必为他们伤感。”
李秀宁看了看这个贼头贼脑的家伙,心说这也是个背主之人,还好意思数说宇文述父子的是非?
感觉到她瞅过来的目光,褚遂良心脏漏跳了好几拍,却还是恭敬的施了一礼。
心里却道,几年不见,这位当年的平阳公主殿下还是那般英姿飒爽……如今竟还能光明正大的伴驾出游,与陛下谈笑风声,手段着实了得。
…………
李破微微颔首,眼见此情此景,他确实颇有感触,但他才不会同情宇文述父子的遭遇,心里只是警告着自己,以后千万莫要落得这般下场。
一个皇帝若是破了家,怕是比这要凄惨百倍,比如杨广满门只剩下了区区几个女人,其余皆归地府,他自己被人吊死在了江都,连他的尸首埋在何处,现在也已存疑。
江都那边报上来的,是其人的衣冠冢,真身不定被人扔在了哪里草草掩埋了呢。
“卿说的不对,宇文盛这一脉可没有绝嗣,之后卿带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东莱太守宇文士及颇有功劳,这里就还给他吧。
怎么说宇文述都是前朝名臣大将,出将入相之人,即便家门不幸,出了两个不肖子,却也不掩其功。
朕倒是希望,臣下当中能出几个这样的人物……”
褚遂良心念电转,琢磨着皇帝的心意,给宇文述这一支收拾家宅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一不小心就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名声。
宇文化及兄弟做下的事情太过糟滥,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没有翻身的可能,沾上边的人定也会受到诟病。
不过陛下亲口所命,他没有反抗的余地,他有点后悔多嘴多舌了。
“陛下宽宏至此,宇文太守必定感恩戴德。”
宇文士及想不感恩戴德都不成,李破这区区几句话,分量可不一般,算是给他的父亲宇文述稍正名声。
有了这个评断,以后便无人再会把他那两个兄弟做的事情归到宇文述身上,至于什么奸佞之名,那都在其次了。
…………
李秀宁心思通透,又知道李破的秉性,只稍一琢磨,便晓得了李破的心思。
应该是洛阳城中空置的府宅太多,瞅着不像样子,便来了这么一出消人疑虑,千金买骨,不外如是。
连宇文述的宅邸都可以赐还其后人,那其他的多数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李秀宁在心里给情郎大大点了个赞,还道了一声好气魄。
她家在洛阳也有两处府宅,可她是万万不会要回来的……也不知宇文士及敢不敢重新住回到这里,那心可得大一点。
照宇文士及那模样,估计够呛。
可君有赐,臣不敢辞的道理就在那里摆着,真想亲眼看看宇文三郎受赐时的脸色啊。
想到这里,李秀宁不觉有些好笑。
那边阿史那容真东瞅瞅西看看,蒙头蒙脑的问道:“宇文述是哪个?这么说的话,阿史那达曼以前住的地方,就是我家的了?”
嗯,这么说也没错,阿史那达曼就是她的父亲,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被杨广召到洛阳,后从征高句丽,又被杨广带到了江都,江都之乱后跟随宇文化及乱军北上,七八年前病死在了河北。
这显然是个很倒霉的家伙,跟着霉运当头的杨广东跑西颠,走到哪都被杨广带着,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反正没落下好下场。
如今的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就是阿史那达曼的弟弟。
听阿史那容真直呼父名,李秀宁有些不适的瞅了瞅对方,心说突厥人果然无礼的很,她却是不知道,如果处罗可汗现在出现在女儿面前,那就不是直呼姓名的问题了,估计会死的非常惨。
也就是统叶护离的远,不然头一个想要带兵去找麻烦的肯定是这个侄女,这明显是个恨不能把直系亲属都弄死的魔鬼。
远在高原的阿史那大奈后背凉了凉……
…………
“你一个贵妃要府邸做什么?让李真过来居住?”李破逗她。
阿史那容真认真的想了想,大实话又来了,“我的丈夫在哪我就在哪,真儿要是愿意,来就是了。”
李破哈哈大笑,心说还真是亲娘,回头命褚遂良道:“听见没有,把当年处罗可汗的居所也整理出来,那里今后姓阿史那了。”
褚遂良连连应诺,皇长女好像不太得宠的样子,可亲生母亲又贵为贵妃……
对贵人们的脾性和复杂关系顿时大感畏惧,这枕头风吹的,瞧这样子,也许贵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要了人小命。
他褚遂良还是官太小啊……
…………
皇帝带着人在洛阳城中流窜,搅的人心颇为不安。
到了饭点,李破还让人去寻了一家酒楼,包场尝了尝洛阳美食,不很合他口味,把店家吓的要死要活。
下午时,一行人到了承上门的白马寺前。
第1506章入庙
洛阳白马寺,是中原佛教的祖庭。
从东汉永平年间,汉明帝诏人迎天竺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东来传法,于洛阳建白马寺,于今已近六百年矣。
作为中原佛教的发源地,白马寺也是几经战火,又几经重建,见证了中原朝代的更迭。
如今的白马寺自然是杨广所建,又经历了一场战乱。
原来寺中的和尚们不是跑了就是死了,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寺庙还在,里面住过乞丐,也驻扎过兵卒。
庙里能烧的都被烧了,就差一个拆房子,佛祖的雕像也被刮下来一层,露出了里面黑漆漆的泥胎本相,轻点的都被推倒在地,碎成了泥渣,只有最为沉重的那几个得以保留。
战乱之时人命如草,它们既然显不出任何神异,那也就别怪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战乱已过,和尚们适时又回到了这里……
李破立在庙门前面,脸上露出些讥讽神色。
神佛是人们造出来的,最后人们所拜的其实是那些道士,和尚,或者是什么神父之类的家伙罢了,找寻的则是自己心灵的寄托,人们自私而又狡猾的本性,在宗教上面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
“当年少时,我还来过这里……”
李秀宁道了一句,却是猛然打住,心里暗骂自己糊涂。
那会她随二哥李世民寄居洛阳,来白马寺拜佛倒在其次,却是与长孙兄妹相约在此。
那时长孙无忌和李世民意气相投,在一起谈天说地,有着说不完的话,那时她还小,只有听着的份。
长孙氏闺名观音婢,自然是虔诚礼佛,不过那时眼珠子都长在了二兄李世民身上,就算李秀宁还不懂风月,却也能看出长孙氏眉目间的情意。
往事如烟,如今李世民已殁,长孙无忌成了旁人豢养的鹰犬,在大理寺中端坐,已有严刚之名,再非当年那个轻衫薄带,满身儒雅,侃侃而谈的贵家子了。
而长孙无垢则托庇于她府中,成了不能轻易在人前露面的寡妇。
想到这些,李秀宁颇感世事无常,眉目间不由染上了些伤感之色。
李破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却也能理解她的感怀,陇西李氏的女儿,青春年少的时节,无忧无虑的来白马寺礼佛,想想就有画面感。
只是今时今日,往事不堪回首,难免就有物是人非之感。
好在他李破步步向前,最终来到了山巅,不至于产生什么落差,幸运啊幸运,这厮无良的想着。
于是他哈哈一笑,“看来佛陀也没逃过劫难,你以后还是莫要拜佛了,不如多拜拜我,还能有些好处,你说是不是?”
李秀宁被他逗的一笑,关西人家礼佛也就那么回事,她和李碧一样,不很在意李破的胡言乱语。
“大兄不敬佛祖,却来这里做什么?”
李破笑道:“进得庙门,那自然是要上香的嘛,就是不知道如今的白马寺,还有没有人们说的那么灵验?”
李秀宁才不信他的鬼话,这些年相处下来,不管怎么看,情郎都不像能给佛祖上香的人,就拿现在来说,只这几句话,若是佛祖有灵,绝对不能让他进了庙门。
她转了转眼珠,笑中也带出了些狡黠,“那大兄可得小心些了,这里就算遭了难,也是佛门地界,大兄可莫要在这里摔上一跤,失了颜面。”
旁边的阿史那容真很是不满的看了一眼李秀宁,她还是比较迷信的,即便她的天神对她不好,可她觉得在神灵面前说话还是得小心一些。
当然了,她的丈夫是个例外,不管说谁的坏话,对方都只有听着的份,神明也是如此,不然红眼睛的魔鬼就会找上门去,拼个你死我活。
李破迈步向前,进了庙门,却是注意了一下脚下,真要在这里摔上一跤,他娘的那可丢脸至极,佛祖还不得笑得从天上掉下来,砸死身边这个乌鸦嘴。
几个僧人后知后觉的从庙里急匆匆的迎了出来。
带头的老僧正是慧真和尚,他们到底没禁得住诱惑,还是住进了白马寺中,同时也被束缚在了这里。
皇帝钦许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既然应了,那就在皇帝面前挂了号,再想溜走的话,便得小心你的秃头。
…………
杨广有虔信之名,所以白马寺建的不比皇宫差,占地也不小,只白马寺正殿前面的广场,聚集个上千人都绝对没问题。
寺庙的后面还有一片塔林,以前供奉着一些高僧的舍利子。
战乱之后,白马寺架子虽然还在,里面却已破败不堪,舍利子没了踪影,不知被谁给拿走了,寺庙中以前还有藏经之处,也都遭了殃,经书一本也没剩下。
倒是一些珍贵的经书被杨广藏在了洛阳观文殿中吃灰,保留了下来,后来都被李破命人取去了长安典藏。
隋末战乱对文明的破坏是全方位的,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一个多月过去,慧真和尚带着几个僧人,在官府的帮助之下,才初初的把白马寺整理了一下,不过想要恢复白马寺盛时光彩,却还遥遥无期。
尤其是李破给他们立下了规矩,不得接受民间供奉,所以想要重建寺院,给佛祖重塑金身,凭这几个和尚……嘿嘿,就算敲破了木鱼,也是无计可施。
…………
李破的脚步迈进了白马寺的门,卫士们随之进入,把寺庙内外都搜索了一番,然后控制了起来。
阿史那容真有了事做,进庙到处看了看,把能把人绊倒的东西都挪开,瞅着大殿中不成样子的佛像也很不顺眼了起来,恨不能上去踢两脚,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完全有资格坐在那里。
玄奘和尚又准备“仗义执言”,却被身边的僧人止住。
只是皇帝来到此间,不是跟慧真和尚谈禅**的,玄奘在后来大名鼎鼎,慧真是谁却无人知晓。
可见和尚和皇帝一样,都需要功绩来衬托,你不干点大事,跑的远些,普通人可不耐烦看什么佛经,又能记得你是哪个?
这次慧真说话就比上次小心多了,皇帝不信神佛,好像对和尚们的作为还很不满意,看那样子除非佛祖显出真身,不然稍有不对,和尚们就得遭殃。
法华宗的和尚们在前朝跟官府打过不少交道,几位高僧还是皇帝的座上客,留下了不少宝贵的经验。
最为重要的一个就是,皇帝对佛门的观感至关重要,皇帝若是喜欢,臣下以及贵族们便会对佛门趋之若鹜,皇帝若是不喜,那可就糟糕至极,他们在洛阳的遭遇就证明了这一点。
他们拦路觐见皇帝,求的其实就是皇帝的一句话,敕建白马寺而已,皇帝若是痛快的应下,如今白马寺怕是已经修缮完毕,来此进香的善信络绎于庙门之前了。
现在你再瞅瞅,官府的人爱答不理,比如给庙中僧人发下的田土,条件多多,今年已经误了农时,明年必须由和尚们亲自耕种,空置了哪怕一亩,也会来找寺中僧人的麻烦。
只这一条,就让佛心不很坚定的两个和尚满腹怨言,回到寺中就屡屡说起,想要回到天台山去。
其实从皇帝的口诏中就能看得出来,白马寺前途暗淡。
慧真和玄奘等人商量了一下,却都觉必须坚持下去,他们这次莽撞行事,带来的后果极其难料。
他们吃些苦头不算什么,若是连累了法华宗,或是江南僧众,那他们才叫个罪孽深重,圆寂之后一定去不了西天极乐世界了。
…………
“陛下,贫僧等人才刚安顿下来,庙中简陋,粗茶淡饭,无法尽到迎驾之责,还请陛下多多恕罪。”
慧真和尚把李破迎进庙中正殿,想绕过这里,去到僧房之中说话。
只是李破却迈步就进了正殿当中,以前正殿的门槛极高,说不定还真有机会绊皇帝一跤,不过现在嘛,门槛已经被人拆走,殿中也有了大片的雨水侵蚀的痕迹。
李破抬头观望了一圈,大佛虽然金身已破,却还端坐如故,旁边的佛陀就没那么幸运,有的被推倒在地,有的干脆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底座。
此时听慧真和尚这么世俗的说话,李破不由一笑。
心说萧时文还真没说错,和尚们很是圆滑,只是跟他见了一面,这会说话就变通了许多,这样的人当官也是不差,你说当什么和尚啊。
当然了,照庙中的等级来看,侍奉佛祖怕是也和当官没什么不同。
李破一笑之间,嘴上又开始摆弄他那些奇谈妙论,“这就对了嘛,僧人修法,肯定不能穿什么绫罗绸缎,吃什么山珍海味。
朕听说以前江南大寺,坐拥良田千顷,锦衣玉食,来往的也都是达官贵人,比之世上名门望族不差分毫。
满脑子都是尘俗之事,烟火之气如此之重,那还修的什么法?参的什么禅?
以朕看来,僧人就应该吃得诸般人世苦楚,才能修身养性,种下禅心慧意……
佛门告诉世人,修的不就是个来世吗?和尚你说朕之所言对也不对?”
第1507章佛事
慧真和尚暗道了一声苦也。
皇帝言辞犀利,还专挑佛门的毛病,上次就已经见识过了,这次还又亲自登门,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当年文皇帝想要伐山破庙,其实就是觉得佛门弟子过于奢靡,与他倡导的节俭之风格格不入,才起意灭佛。
他其实并没有做出多少实际上的举措,前隋开皇年间佛门兴盛,却还得杨坚的助力颇多。
后来人都道杨广劝住了父亲。
实际上杨坚自小养在佛堂之内,对神佛的礼敬不比高僧差,他要消除的不是佛门之患,而是那些让他觉得玷辱了佛门的假僧而已。
后来还有人传说,是御膳官拔彪暴死,却留余息不灭,三日后醒转,说自己在阴曹地府见到了受苦的周武帝宇文邕,代其传话于隋天子。
说什么汝之库藏皆吾所积,你我以前还曾为同僚,现忠告于汝,吾在地下受千般苦楚,皆因灭佛所致,望你莫要循俺旧迹,同遭厄难,望汝好自为之云云。
说完这厮才咽了气,于是说得杨坚回心转意。
这种神神鬼鬼的故事屡有流传,不定就是佛门之人编造的,听着就不很对劲,宇文氏被杨氏的人捅了后腰,占了皇位。
宇文邕怎么还会来忠告隋朝皇帝如何如何?他吃饱了撑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杨坚没有对佛门动手。
他那两位前辈才是真的厉害,一位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以重臣崔浩为刀,大肆灭佛,最后遭了反噬,三朝元老崔浩族灭,拓跋焘被宦官所杀。
宇文邕灭佛,拆毁北齐佛寺无数,责令僧众还俗,做的也很粗暴,激起无数怨恨,也是英年早逝,死的不明不白。
这几位都是雄才大略的君王,更是晋末以来最英明的君主,他们不约而同的都要跟佛门为难,其实很能说明问题。
佛门势大,勾连贵族,盘剥百姓,北魏时期是佛门最为昌盛的一个时间段,即便是到了前隋,佛寺的规制,样式上都还能看见北魏的影子。
尤其是海外的高句丽,百济,新罗,以及倭国建造的佛寺,都是北魏规制,可见当时佛门之盛。
那会拓跋焘却行灭佛之举,可见他对佛门之厌恶,只是中原未曾一统,内忧外患之下,遭到反噬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从这些事情上可以看得出来,宗教这东西不管在哪里,存在多长时间,都会跟国家政权产生直接的或者间接的冲突。
佛门的教义还算温和,但涉及到利益的时候,一样会激烈的挣扎一番,就更不用说其他宗教了。
…………
如今隋末战乱已过,佛门又在蠢蠢欲动。
只是他们的势力已远不如前隋时期那么强大,信众倒是因为战乱的缘故多了起来,可无数寺庙毁于战火。
作为佛门依靠的那些贵族也都疲于奔命,顾不上再跟僧人们说话,这就需要他们重新来走上层路线。
法华寺北上的僧人基本上就是探路的,只要李破能松松口,大唐元贞一朝就能成为大唐佛法兴盛之始。
选的也是白马寺,佛门祖庭所在,那可不是随便选的地方,野心实在不小。
可惜他们当即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李破不是宇文邕,更非拓跋焘,他的见识是超越时代的,有无数经验作为借鉴。
所以他不会让自己手上沾了僧人们的血,更不会行那灭佛之举,即便他自己再不喜欢,也会大摇大摆的走进白马寺,在佛前说上几句俏皮话。
既向臣下以及僧人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却也不那么严厉,就像之前他处理的那些政务一样,一定会留出一些余地来,除非胜券在握,不然一般不会把事情做绝。
和慧真和尚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他不懂佛法,但机变之上却不输于任何人物,似是而非的谈论了一下佛法修行,仗着自己是皇帝,弄的慧真和尚额头见汗才算作罢。
这个时候如果熟悉他脾性的人在旁边,其实就能知道,他已胸有成竹,轻易无法被人所左右了。
只是慧真和尚明显不在此列,他心里正在琢磨,皇帝竟然是主张苦修之法?那和法华宗所持教义却也有些契合之处……
李破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漫步去到了白马寺后面的塔林处参观了一下。
这里的景象同样破败不堪,甚至之前驻扎兵卒的时候,将这里当做的五谷轮回之地,就算清理了一遍,味道也实在难闻。
旁边的李秀宁就捂住了口鼻,轻轻拉了拉李破的衣袖,劝他莫要往塔林深处走了。
李破将这里和当年的流民营地做了下对比,深觉和尚们还是太过安逸,这里也就是味道难闻了些,却比不上流民营地那种人间地狱。
“前些时西突厥来人朝见,进贡了几颗舍利子,朕与白马寺有缘,呵呵,过后会命人把舍利送过来,安放于此,汝等僧众要好生看护。”
慧真和尚一下瞪大眼睛,接着便垂首合什,“佛祖保佑,多谢陛下垂顾,贫僧等人定会日夜参禅,弘扬佛法,不让高僧舍利蒙尘。”
他可不知道,这位皇帝的惯用伎俩就是如此,打上几棒子再给个甜头,总能得到双倍甚至更多的感激。
像慧真和尚就是如此,见了皇帝两面,总能隐隐约约感受到点善意,却又把握不住其中关键,这和参禅顿悟有点像,挠心挠肺的让人无法安稳。
…………
一众人等在寺中转了一圈,最终来到僧人们居住的禅房所在,入到静室,也只几个蒲团。
李秀宁先亲手整理了一下,李破才一屁股坐了上去,舒服的哼哼了两声,走了半日,他也有点乏了。
可惜这些僧人们还在一无所有的状态,没能给他奉上涤烦子,就更不用说什么青丝引了。
李破让人把玄奘和尚召了进来,含笑瞅了瞅还想往地上坐的慧真老和尚,老和尚立马会意,欠身一礼,告罪离开。
玄奘和尚还是那么沉静,一副宠辱不惊的神色,名人确实都有其非凡之处,慧真老和尚和这个年轻人一比,就有些过于圆滑了。
…………
“和尚是洛阳人氏,如今家中还有人在否?”
玄奘垂目端坐,双掌合什,“小僧离家修行多年,已了断前尘,在与不在,随缘而已……”
第1508章宗教
“朕不喜僧众就是因为你们有两个不好,一个就是不事生产,以前的和尚好赖还尚苦行,以超度众生为己任。
既修己身,也扶弱小。
如今呢,除了佛门,道场,供奉,派系,还有几个和尚记得向人传佛的初衷?
就说你们写下的那些著述,朕看了都眼晕,百姓哪有机会研读?加之汝等不能身体力行,也难怪有人想要让僧人还俗,起码有点用处,或是让朝廷多点税赋不是?
再有就是汝等不敬父母,不爱兄弟姊妹,什么了断尘缘,儒家说的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外加友爱兄弟姊妹,善待妻儿,这是孝道,也是人道。
怎么?剃了头发,就真当没了三千烦恼丝,忘了自己从何而来,又是谁养育于你了吗?断情绝性,只为神佛,自欺欺人,此世之大私也。
若世人皆是如此,家不为家,国亦不国,纲常败坏,人人坐吃山空,那还了得?”
看着侃侃而谈的皇帝,玄奘认真的听着,并无多少躁动,也无任何羞惭,他显然是个心意纯粹而又坚定的人。
他只是不知道皇帝为何跟他说这些“肺腑之言”,与慧真那样的高僧谈论曲直岂不更为合适?
不过佛家有云,你说我不好,那自是我的不对,你打我左脸,我便把右脸奉上,你挥刀砍来……那我只好去佛祖面前报到,下辈子见面,你定是我的徒儿无疑,我再教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不迟。
只是在皇帝注视之下,他却不得不斟酌再三,说点什么出来。
精神胜利法固然好用,可那解决不了皇帝对佛门的误解。
“陛下,小僧自入空门以来,便谨遵戒律,不伤性命,不食荤腥,只一心向佛,在佛前为受红尘磋磨之世人祈福,愿以身代之。
父母兄弟,小僧之果报也,前世种因,今日得果,一切缘起法,无常不可得,此非私也,缘起缘灭,如梦如幻。
僧人断绝尘缘,绝其果报,才能脱身泡影,观真如是。”
李破眨巴了几下眼睛,没太听明白,只是他知道,宗教这东西辩不出子丑寅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他们往往也能混淆视听。
因为他们尊重的本来就不是客观事实,而是神佛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比如说你见一人杀一人,不管因由为何,嗯,除了奸夫淫妇,其他按照律法肯定当斩,杀人偿命嘛,可僧人们见了,也许就会道上一句因果报应,杀人的人未必有罪,死的人未必冤枉。
即便两人身份明晰,一个就是拦路断道的强人,一个则是无辜受害,僧人照样也有说法,前世结怨,今日遭报,因果纠缠,世世不休,何苦来哉,你说你还怎么跟这些和尚讲道理吧。
你说人家不事生产,断情绝性。
可佛祖有割肉喂鹰之举,还有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地藏王菩萨,大家没有亲眼见过没关系,人家反正自说自话,就认为那是真佛做出来的壮举,比皇帝修改史册可不要脸多了。
这就是宗教,想要真正驳倒他们并不现实,因为神佛大家都没见过,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说没有,所以人家先就立于了不败之地,除非你能寻见神佛的踪迹,可那样一来,人家也就赢了。
一个明显的悖论,证明其有,才能证明其无,有无之间,却又回到了宗教本身,试问你还怎么耍?
所以说打击宗教在哲学或者科学层面是不可行的,不如一场大规模的瘟疫,或是战乱来的有效果……
…………
“朕听说天竺来的僧人可没那么多清规戒律,吐蕃,西域皆地近天竺,一些天竺僧人前去传法。
僧人各个孔武有力,不戒杀生,女色,亦可养育妻儿,怎么到了中原,僧人们就要受得诸般戒律?”
李破聪明的转移了话题核心,并引出天竺,看看玄奘会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同样不好回答,玄奘沉默片刻才道:“小僧只在中原游历,却未曾到过天竺,所以陛下之疑,小僧只能答一半。”
李破就笑,“哦,这倒有趣,不妨说来听听。”
玄奘道:“自西周,春秋至秦,诸家陆续现世,延至汉代,尊崇儒术,诸家归一,陛下以为,如今之儒者,还为秦时之儒否?”
李破一下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采众家之所长,才能长久,和尚是想说佛门亦是如此?”
玄奘眼睛亮亮的看着皇帝,这与和那些僧人辩论禅机真的不一样,皇帝一看就没有读过什么经书,说话间没有任何禅理掺杂其中。
好像读书也不多,因为见了两次,也没用什么典故。
只是皇帝之聪明却是一目了然,说话条理清晰,时刻暗藏玄机,甚至可以说是见一斑,便知全貌,按照佛家的话说,这就是天慧之人,两个字,有慧根。
“自天竺高僧东行传佛,至今已有数百年矣,其中难免移风易俗,兼收并蓄。
便如古之儒者,传于孔子,孔子曾师老子,便有道德之说,又讲仁义礼仪,传诸后世,又遵法度,以工商为辅,尚权谋,讲信勇。
陛下之前曾有为往圣继绝学之说,正是切中要害,世人都言,诸子百家,至汉而绝,唯余孔孟,此言差矣,在小僧看来,不过诸家归一,优存劣去而已。
我佛门也讲诸法圆通,熔融而一,此类与儒者何异?陛下不喜佛事,怕是之前未近大德,于佛门有所误会所致。”
巧辩之词,却很深刻,而且他说的一点不错,中原的哲学讲究的就是一个包容万象,于是便有了内圣外王的表象。
这个体系走到后来,日趋保守,表现出来的就是顽固排外,可因为核心仍在,依旧能够包容各式各样的群体,只是不如之前那么开放了而已。
在这样的体系指导之下,佛道皆存,法术并用,足可以保证族群和文明的延续。
别看玄奘年轻,但他出身官宦之家,入得佛门之后又游历多年,对儒佛两家都很了解,对儒家教派的认知非常深刻,佛学上的造诣也不用怀疑。
中原的高僧就是这么奇怪,和外面的那些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这就是玄奘所说的移风易俗。
所谓橘生于南则为橘子,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
两人又说了一阵,看似热闹,其实李破再未深入的说些什么出来,他对佛理不感兴趣,玄奘说的再好,也如对牛弹琴。
李破根本不为所动,听得一些佛经上云山雾绕的话语,就暗自直呼晦气。
不过他对宗教的大致理解非是当世之人可比,这也让他不会被人忽悠。
在他看来,儒家主张治世,佛门讲究的是入世,道门讲的则是出世,即便有相互融合之处,却也泾渭分明,作皇帝的人,根本不用分辨,自然要选更为积极的儒家中人来治国。
那些崇信佛道的皇帝,越是虔诚,行事越是昏庸,这个道理不用跟人争辩,是明摆着的事情。
话题不知不觉间又被他拉回到了天竺上面。
玄奘便道:“小僧四处游历,深觉天竺佛法博大精深,可惜因战乱之故,多有遗失,再者,天竺高僧能至中原者,不过一二,所传疏少……”
说到这里,他看了皇帝一眼,露出些扭捏,年轻人求人,不管他是和尚还是其他什么人,终归要不好意思一些,如果求的还是位皇帝,心里就更没底。
“小僧闻听洛阳观文殿中藏有经书百余卷,皆为历代高僧亲笔所录,不知陛下能否允准小僧一观?”
李破脑海中一个僧人骑着白马,后面跟着个猴头,一只猪,还有个大胡子,画面感清晰的不要不要的。
西游记的主角是猴子无疑,其他人都是配角,可主旨不会错,定是出于佛教大兴之时,满篇都是神佛在作怪,如来更是其中最大的那个大老板。
少年人看西游,会赞叹猴儿的聪明大胆,年长的人来看,猴儿就像个小丑,而封神演义,那才是道家出产,和尚们在其中露了几面,就颇为鬼祟。
李破琢磨的当然不是这些,西游记还会不会出现不关他的事,远方的天竺,大唐却已经摸到了边。
陆上不好说,但海上天竺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得派人去探探路,命大的玄奘和尚送上门来,自然也就成为了首选之人。
让玄奘到观文殿看经书是小事一桩,他当即就应了下来。
这事还得准备准备,需要一些能够绘制地图,熟悉人情世故的人陪同前往,这事也得等收拾了吐蕃,高句丽之后,再来进行。
李破琢磨的东西,玄奘几乎一无所知,只是得了皇帝许诺,允他可以随驾回去长安,让他非常欢喜……
实际上,和尚们撞到了枪口之上,他们也确实引起了李破对佛道的关注,国家刚刚恢复点元气,和尚们就冒了出来,这让李破像吃了只苍蝇一般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