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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69章愤怒

    封德彝的家世也不简单。

    渤海封氏人丁确实单薄了些,可封德彝的祖父是北齐太保,和北齐高氏是乡党,一直联络有亲。

    他的妻子杨氏是前隋楚国景武公杨素的堂妹,按照辈分来说,好像李破还得称人家一声姑祖母。

    当然了,杨坚一脉是伪称弘农杨氏子孙,跟杨素那边没什么血缘关系,人家杨素一枝才是弘农杨氏正朔。

    只不过前隋末年,杨素一脉被杨广杀的绝了嗣,连杨素的坟头都给刨了。

    …………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谏议大夫孙伏加看皇帝神思不属,犹豫片刻,低声禀道:“陛下,封侍中病重如此,臣看……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李破抬头瞪了孙伏加一眼,心说这还用你来叽叽歪歪?

    四周扫了两眼,殿中门下省近臣皆都目光闪烁,看着贼头贼脑的,各个不像好人,李破哼了一声,这就是官啊……

    于是他歪头就问,“早做打算,打算个什么?你来给朕说说。”

    孙伏加面色不动,只是答道:“封公智识过人,致位卿相,向为陛下所重,为群臣所敬,然则臣未闻因一人而废朝事者。

    今事起突然,为免上下震动,还请陛下收拾心情,以国事为重,选拔贤能以代之,想来封公病中听闻,也当欣慰。

    再有,封公年迈……一旦有所不测,陛下也当下诏嘉勉,以定公论,此为封公身后计,亦为国家,陛下,臣子计……臣斗胆妄言,还望陛下勿罪。”

    句句都对,李破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听了这些话他就是觉着别扭,心气不顺。

    深吸了两口气,才压下心中烦恶,摆了摆手道:“等等再说吧……嗯,诏长孙顺德暂摄省务。

    封伦独子也还年幼,家中无所依仗,诏中书舍人杨师道入封府……探视,接掌府中庶务,等封伦病情好转,再回中书视事吧。”

    孙伏加愣神,李破瞅着他道:“怎么?又有何不对之处了?”

    孙伏加赶紧躬身道:“朝中纲常,天子加恩不在其中,臣无话可说。”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还是觉得皇帝对封德彝加恩太过,杨师道是中书舍人,位在机要,这样的人被皇帝派去管理封府庶务……

    即便是暂时的,也太过了些,以后若有重臣病了,有此先例在前,又该怎么办?

    稍微差了些,怕是就会有人心生怨言。

    只是他在皇帝身边待久了,见到的都是机敏之人,知道不能总是跟皇帝拧着来,这些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门下侍从皇帝左右,就是个大染缸,孙伏加这样的耿直之辈到此亦不能免,如今也有点入乡随俗的意思了。

    李破也觉得这厮现在倒是会说话多了,于是轻轻摆了摆手,却忽然问道:“长孙侍郎在做什么?”

    孙伏加默然不语,心说那人还能做什么?这会应该是在避嫌,掌管好门下政务是当务之急,长孙顺德为官这么多年了,应是不会把幸灾乐祸摆在明处,更不会流露出半点的踌躇满志,授人以柄。

    当然了,这会要是把长孙顺德招进来,他还得摆出一副悲痛模样才行。

    殿中的管事宦官则回禀道:“侍郎得知侍中病重,便来了省中坐镇,也是一夜未眠……”

    李破笑了笑,道了一声,“他倒是知道该做什么。”

    不咸不澹的一句话,让大殿之中彻底安静了下来,皇帝对长孙顺德的不满,几乎已经摆在了明处。

    不管值守在殿中的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孙伏加心里只道了一句,长孙顺德看来也就止于门下侍郎之位了,这会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在皇帝眼中估计都是错的。

    封德彝在时其实还好,有封德彝压着,以皇帝的为人,即便不喜长孙,也当能给他留点余地。

    而封德彝一去,长孙顺德怕是要坏事啊……

    至于皇帝为何不喜长孙顺德,孙伏加也在门下任职有些时日了,倒也明白其中缘故。

    长孙顺德为人太过急功近利,连结朋党,安插私人,不遗余力,这样的臣下怕是没有哪个有为的君王会喜欢吧?

    朝中若有权臣势大难制,长孙顺德倒是一把好刀,可长孙顺德明显是奔着权臣的道路狂奔而去,那就两说着了。

    随后,李破招长孙顺德,杜楚客入见。

    两人到来,先是说了几句,聊了聊封德彝的病情,这些都是场面话,大家此时都已确定,即便封德彝病情好转,也不可能再回到任上了。

    区别只在于,是自己上书致仕,还是被动的因病去职,或者干脆就殁了。

    稍稍看了看两人的姿态,李破便道:“侍中之位向称内相,又有人戏称为宫相,可见其重,朕亦非常倚重……

    封伦在时,侍从左右,参赞无有缺失,行止无有瑕疵,内中上下分明,井井有条,可以说是无愧国恩。

    今即病重,不能理事,卿等为内中首要,安抚下属,处理朝事,切勿为此事所扰……”

    说到这里,李破看着眼前的两位门下侍郎,语气变得愈发郑重而严厉,“封卿昨夜发病,朕只是出宫探望一番,便已闹的满城风雨,上上下下议论纷纷。

    这会别说门下之人,朕看就是外朝众人也都得了消息吧?是有人故意如此,想要火中取粟吗?

    你们二人们心自问,所行所言都还得当?

    这也就是冬日里,朝中比较清静,若是搁在繁忙时节,那还了得?

    朕给你们两日,整理省务,是谁在乱嚼舌头,又是谁在故意散播消息,都尽数拿了,交予大理寺勘问。”

    “哼,你们若是不好办,朕就让大理寺来省中过问,到时棍子打在谁的身上,可不要埋怨。”

    两人早已起身聆训,此时也都是汗透重衣,尤其是长孙顺德,自家之事自家知道,直觉着皇帝话里话外好像都在说他,不由心中惶惶,心脏跳的尤为欢快。

    本来他还想着过上两日,待消停一阵,就要去各府走动一番,这都是耐着性子,跟幕僚友好们连夜商议之后才拖延下来的。

    不然听说封德彝突然病重的那一刻,窥探侍中之位已久的他,欣喜若狂之下,本该在昨夜就是去奔走才对。

    至于省中关于封德彝病情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那自然就都是他的首尾了,他在门下亲信颇多,昨夜可都知会了一声呢。

    而他本人,一夜未睡,亢奋异常,直到此时,才有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淋的他非常通透,也一下意识到了危险所在。

    这和几个幕僚说的差不多,就是太心急了,没有考虑周详所致。

    尤其是皇帝说要大理寺来办桉,那就更是糟糕,要知道大理寺现在可是他那侄儿长孙无忌理事,叔侄两人翻脸之后,早无半点情谊可言,都是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要是长孙无忌抓了门下省的把柄,估计就算此时于他长孙顺德无涉,怕是也要务必把他牵扯在内才甘心。

    恐惧在长孙顺德心中慢慢滋生,让他脸色渐渐白了下来。

    他旁边的杜楚客虽说无辜受殃,也有些惶恐,但要比长孙顺德镇定的多,此时躬身便道:“陛下,此事确是臣等考虑不周,然封公总领门下已久,深孚众望,如今病的又这么急,难免让众人无所适从,以至于乱了手脚……

    臣启陛下明鉴,值此众人心浮气躁之际,莫要兴狱于省中,以至人心不稳,误了朝事才好。”

    李破冷哼一声,见长孙顺德缩着脑袋不说话,便道:“长孙侍郎,你说呢?”

    长孙顺德心里哆嗦了不知几下,却还是勉强提气精神,躬身道:“臣以为杜侍郎说的句句在理,昨夜事起突然,臣也万分惶恐,处事难免不周。

    陛下若罪,莫要罪于众人,只罪于臣便可,臣甘愿受罚……”

    不等他说完,李破摆手道:“你们两个倒是见识明了,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委屈你们了,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朕已下诏,暂由长孙侍郎主理省事,记得,别弄的乱哄哄的,封伦在时一切都好,如今病了,就人心参差,乱相迭呈,那说明了什么,你们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两人诺诺而退,出了太极殿的门,杜楚客就怒了,跟长孙顺德道了一句,“长孙侍郎,此事必要严查,陛下深夜出宫,身边左右除了护卫的羽林军士和宫人以外,就都是省中之人,怎么一大早就闹的一副天下皆知的模样?

    不如将此事交了给俺,俺定能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

    杜楚客为人向来不温不火,与人相交也很醇厚自守,如今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倒也不是因为在殿中受了训斥之故,而是他得的消息竟然好像没有下官详细。

    真真是见了鬼了,要知道他可是门下侍郎,得到的是宫中传报的消息,怎么到了省中就成了后知后觉了呢?

    这要是旁的什么事情,慢上一步两步岂不就要万劫不复?朝中为官怕的就是这个,哪天因为消息不够灵通,到了殿上一问三不知,那你还做的什么官?

    尤其是长孙顺德,别看殿中问对的时候杜楚客像是在为长孙顺德转圜,实际上,他自己也认为,说不定就是长孙顺德故意隐瞒消息,要争那侍中之位……

第1570章身故

    别看在太极殿中长孙顺德战战兢兢,可离开了皇帝的视线,那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正满脑门官司的他看着炸毛的杜楚客,只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道:“贤弟在殿中也说,如今门下人心惶惶,需要善加安抚,怎的又要出尔反尔?

    当此之时,你我若不能同心同德,还要闹什么意气,如此过上几日,怕是你我就不是罚俸一载了吧?”

    杜楚客一口气憋住,沉吟片刻,却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转身之际,冷飕飕的话传了出来,“同心同德?哈,长孙侍郎自家还是好自为之吧。”

    长孙顺德瞅着对方的背影,也是暗自咬牙,好你个杜山宾,以前还以为是个老实人,如今竟然在太极殿前故作姿态,这是要做给谁看?

    他想的是一点都没错,就算杜楚客怒火中烧,若是搁在封德彝在时,当不至于在太极殿前发作出来。

    此时勃然作色,多数还是看出了皇帝的心意,所以才会如此。

    人家杜楚客也是在洛阳匪巢待过的人,还在那里坐过牢,即便性情醇厚了些,但绝对不是缺心眼的傻子,在这种时候,断不会为人枪刀,把自己归为长孙顺德一党。

    回去的路上长孙顺德心事重重,暂理省务,这是摸到侍中的边了?

    皇帝对封伦一直信重有加,加之封伦本人滑不留手,他想要取而代之已久,却是一直无法可想。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他肯定是要死死抓住的。

    皇帝……入主长安已有六载,文治武功非是杨广,李渊之辈可比,满朝文武,亲信者多……唉,要是早上几年也就好了,那时皇帝刚刚入京,天下未定,不管是洛阳氏族,还是长安门户,皇帝都需安抚倚重。

    换句话说,那时他长孙顺德说话是有着十足的分量的。

    但如今时过境迁,忽忽数载,当今天子年年用武,平定了天下诸侯不说,连高句丽都给灭了,威势布于内外,眼见着已经超越了前隋开皇之功。

    这个时候皇帝在朝中那还用问?天下大事一言而决,再也无人敢于违逆。

    所以想像当年在洛阳时那些人一样,联合众人,把控朝政是不可能了,最多只能用于自保而已。

    想到自己的那些党羽,长孙顺德掂量了几番,心里稍稍镇定了些。

    他也知道皇帝对他不满已久,可那不算什么,经历了那许多乱纷纷的局面,长孙顺德一直深信聚众才能成事的道理。

    没有友朋,哪能在朝中立足?无有党羽,还谈什么为官?家资不富,还说什么为官脸面?皇帝不也是党羽成群,才称得一声陛下吗?

    想到这些,长孙顺德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哼哼,大家都是一般,他长孙顺德当个宰相怎么了?还能比那名声不佳,孤魂野鬼一般的封德彝差了不成?

    而这就是河南走出来的人物,一直深刻的受到河南战乱的影响,所思所想,所行所言,和其他地方的人都不太一样,对皇权没那么敬畏,对权势的追逐永无止境。

    …………

    当然了,不管两位门下侍郎怎么想,躁动的门下省还是在他们严令之下平静了下来,也无人再提去封德彝府上探病之事,说嘴的人也少了,多数人都在观望风色,等着最终的消息。

    只是人心浮动在所难免……

    李破也无心政务,只在太极殿中待了半日,便回去了后宫。

    外朝的官员们得到消息的时间晚了一些,上午时中书令萧禹入宫见驾,不多时,尚书左仆射温彦博也进了太极殿。

    随后两人出宫,一起到封府去探望了封德彝。

    其实没有卵用,在李破看来,什么头风之症,八成是他娘的脑溢血,还是很严重的那种,封伦九成九是熬不过去这一关了。

    也一如他所料,到了这一日晚间,封府传来丧讯,封德彝殁了。

    封德彝一直处于昏迷之中,竟然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得到消息的李破闻之,也是哀叹一声。

    封德彝其人聪明绝顶,人情练达,于大略之上更是鲜有人能及,几乎就是另外一个裴弘大。

    只是没想到人家裴弘大还活的好好的,年岁小了一轮还多的封德彝却先行了一步。

    丧讯传入宫中时,李破正在跟自家婆娘用晚饭,当时饭就吃不下去了。

    封德彝归顺于他虽不过数载,但用起来太过顺手,君臣之间也便潜移默化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想起封老头时不时的扮出无赖相,舔着一张老脸来他面前讨上一餐饭食,言谈之际,也是有趣的紧,但在大事之上,却又能为他出谋划策,不落人后……

    想到这些李破不由暗叹,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封伦之殁,无异于痛失干城啊。

    也许是年纪大了,李破罕见的有些悲伤,由此也可见封德彝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几乎已不下于陈孝意,温彦博等晋阳旧人。

    如此一来,封德彝的身后之名也就有了定论。

    李破令中书,礼部,以及秘书监官员商议,为封德彝论身后之功,加赏以及治丧诸事。

    一位宰相暴病而殁,对于朝堂来说肯定不是一件好事,很容易引发一系列的混乱,甚至是朝争。

    要是一位权臣殁了,说不定还要迎接一波清洗,或者是叛乱什么的。

    这些都是正常情况,只是封德彝不太一样,虽然殁在了任上,可在唐初这样一个环境之下,上面开国之君在位,本人家中人丁寥寥,又无多少亲朋好友,更没有大肆结纳党羽,也就没引起那么大的波澜。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封伦于国有功,是开国功臣之一,要议功,不要去挑错,加的谥号也得是美谥。

    为了表达自己的态度,当即辍朝三日,还亲自出宫到封府,向封德彝的家人表示慰问,可谓是把姿态摆的明明白白。

    臣下们于是心领神会,很快便把一应文书摆在了皇帝桉上。

    按照程序,先得是由封德彝的子孙表述封德彝之功绩,甚或是人生中的一些污点,但大致上就是表功,除非万不得已,子孙是不会往父亲或是祖父身上泼脏水的。

    只是封德彝是一脉单传,还是晚年得子,封言道如今也才十岁,肯定不能承担重任。

    于是这个环节便由中书舍人杨师道代笔而成。

    交到中书之后,又由中书侍郎岑文本润色一番,由秘书大监温大临,着作郎虞世南,中书令萧禹,礼部尚书李纲等人商议而成。

    由此,其中只是略略说了说封德彝在前朝时的为官经历,详述的却只有唐初六载之功绩,结论自然是于国有功,不愧先贤,当为世之名臣。

    即便如此,李破还是封还三次才定下来,朝野内外的臣下们眼见皇帝的这种操作,羡慕嫉妒恨自不必提。

    朝中的重臣们,尤其是死后能上谥号的臣下们,心中却都很慰贴,皇帝如此有情有义,自己等人也就不用担心身后之名了。

    但也有人看不清风色,也许是看得清,只是想作个逆行之人,博个名声什么的,反正是给皇帝添了堵。

    治书侍御史唐临,牛行远等人上书言曰,“封伦固有功绩,然多狡智,多揣摩之才,有托付之巧,党杨素而得荣宠,附化及而得苟活。

    辅杨广而亡基业,或有赧颜,托士及而归明君之下,疏无愧色……”

    一篇文章下来,文采斐然,还都说在了点上,封德彝这人债落下的比较多,也不怪人说嘴,而且御史就是为此而生,李破度量大,能容得下反对意见,只置之不理便罢。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作为开国之君,他想给封德彝留个好名声,以酬其功,那就能留其美名于世,至于后人怎么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不过没过几日,兵部侍郎唐俭又出了幺蛾子,上书言事道:“封伦生前深受恩宠,殁后而曝其短,此正世之理也,还请朝中重议其功过,更改谥号,以正视听。”

    李破当时瞅了瞅这份奏疏,就问了孙伏加一嘴,“唐侍郎和那唐临可有亲戚?”

    孙伏加答道:“唐临为唐茂约堂弟……”

    李破微微一笑,唐氏跟封德彝有仇乎?人都死了,还这么不管不顾的紧咬着不放?这是在李渊那会结下的恩怨?不至于吧……

    只是如今的唐俭已不是李渊治下的那位知兵的唐茂约了,在李破看来,这人一辈子都没领过兵,怎么就会传出知兵之名?

    这些年在兵部侍郎位上也无多少建树,才能极其有限,也许是怀念旧主,不愿出力所致?

    兵部那边还落着些事故呢,李破可一直记得,有人说什么兵部五品以下官职任选,如今兵部侍郎就只唐俭一人在京,他倒要看看,兵部那边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李破不是李世民,没有经历过兄弟阋墙的故事,就更不会在意封德彝于其中有何操弄,所以唐俭所言无足轻重。

    封德彝的身后之事很快就定了下来,追赠司空,谥号文忠,荫其子封言道渤海郡公,羽林尉,入宫与皇子相伴。

第1571章明珠

    封德彝的丧事不用多说,他是唐初时节第一位殁在任上的宰相,还是开国功臣,而且凌烟阁上其他人都还活着,只他走在了前面,就更非同一般。

    对于李破来说,不管是顾念君臣一场的情谊,还是为了让其他功臣们瞧瞧,他李破非是那种薄情寡义的君王,所以肯定是丧礼从重,几追王侯。

    出殡之日,更是群臣尽出,送于郊外。

    封氏的祖地在渤海,封德彝殁后,尸身是要送归故里的,落叶归根嘛,当世之人讲究这个,很多大臣晚年都会选择主动致仕,归养乡里,其实为的就是死后能葬入祖坟。

    封言道年幼,李破特许其不用扶灵回乡,也就不用提守灵之事了,只在京师守丧即可。

    于是李破又命刑部尚书杨恭仁,于弘农杨氏族中选了两人,称为假子,一路送封德彝棺椁回渤海厚葬。

    随行主事的则是鸿胪寺少卿高表仁的侄儿。

    这些人都属于封氏的姻亲,送一送封德彝也是应该的。

    封德彝的丧事持续了多半个冬天,等到送丧的队伍离开长安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穿暖花开的时节。

    朝中当然不可能只顾着给封德彝举丧,废了其他政事。

    临近年底的时候,李破又接到了一封北边的来信,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想要在夏日里再次与大唐皇帝会盟,这次会盟的地点人家也选好了,就在榆林和突厥交界的边市所在。

    当年杨广就在那附近和突厥启民可汗会盟的,因为那里离着两国腹心之地都近一些。

    至于会盟的因由,阿史那杨环在信里未曾细说,这个不用明言,大家心里都清楚。

    一来是突厥东方汗阿史那多闻已是穷途末路,可他毕竟占据着辽东,怎么收尾,两边要做好沟通。

    两姑侄在对待阿史那多闻一事上,这几年可谓是默契十足。

    阿史那杨环轻而易举的掏了阿史那多闻的老巢,没有费一兵一卒,政治手腕上根本不是突厥那些粗鲁残暴的贵族们能比的了的。

    而且在大略之上也不简单,几乎是在逼着阿史那多闻南下半岛,要么去跟高句丽争斗,要么联合高句丽一起对付北上的唐军。

    行的是借刀杀人之谋,不管阿史那多闻胜败,于突厥而言,皆都无损。

    其实归根到底玩弄的还是人心,因为她知道,大唐代隋而起,高句丽就是唐人心中的一根刺……

    上次会盟之时,她便屡屡出言试探,又晓得李破的经历,就更加确定大唐立国之后,头一个对付的就将是高句丽。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李破这么有耐心,没有依循杨广北征之旧路,从营州方向进兵,而是选择了海上出兵。

    先是灭掉了百济,收服新罗,再灭倭国,然后才增兵半岛,从南向北与高句丽一战,且一战功成,几有神助。

    这些关于大唐的消息,其实都是从长安传回到圣山之下的,如今两国来往频密,已不需要绕远路走晋地,而是直接北上朔方,榆林,紧急的消息耗时十余日便至,可以说是非常快捷了。

    从秋末到年底,突厥的使者就来了三拨。

    一路是护送阿史那求罗的女儿阿史那同苏来长安与大唐皇帝联姻,这一拨人来的稍早,两国于此事早有交涉,同样也是两国交往渐密的凭证。

    不久,又有突厥使者到来,是为了贺喜大唐在军事上取得了关键性胜利而来。

    年底这是第三拨,这次提出了明年夏天想要与大唐再次会盟的请求,显然是突厥汗帐中的贵族们仔细商议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不管是什么事,突厥使者接二连三的远来长安,都表明了突厥对于唐军攻灭高句丽之事的重视,而大唐的军事实力,也愈发得到了突厥人的尊重。

    没错,就是军事实力,多数的突厥人对于国力之类的东西没有清晰的概念,他们只会看到你刀枪有多犀利,勇士有多勇武。

    大唐的一系列军事上的胜利,传到遥远的突厥汗帐之中,让突厥贵族们纷纷侧目,以往那些时不时就吼上一声,要跟大唐开战,以雪前耻的声音渐消,代之而起的则是十足的警惕。

    两国恩怨纠缠,毫无保留的交好是不可能的……

    而唐军在攻破高句丽都城平壤城之后,也还未有跨过鸭绿水的迹象。

    书信来往间,李破的意思也很明确,在等待着阿史那杨环给出辽东一地的解决方桉。

    这个可不是什么轻易就能解决的问题,首先是阿史那多闻依旧有着拼死一搏的实力,二来还有辽东地区有诸多部族,对于两国而言,都有鞭长莫及之忧,需要一个稳妥的办法来解决。

    …………

    会盟之地突厥已经选取,阿史那杨环的信上也很笃定,李破不会不答应。

    三年前两国会盟,是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了国力衰弱,不宜再相互争斗,养精蓄锐方为上策。

    加之他们之间有着亲戚的关系,之前也是一直交好,为会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而明年……也是该到了再见面谈一谈的时候了。

    李破很清楚阿史那杨环想要谈什么,除了进一步划定疆界,甚或是彻底解决辽东的归属问题,还有就是西域……

    突厥休息了这么多年,阿史那杨环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突厥能得到大唐的消息,大唐自然也能打探出突厥国中之事。

    这些年阿史那杨环一直在稳固自己的权位,她还在前年的时候,改革了突厥的官制体系,分封了几个小可汗。

    而在北边,突厥把他们的宿敌杀的抱头鼠窜,已经基本上解除了来自北方的威胁。

    在西边天山山脉沿麓,突厥王庭也一直在不遗余力的重新拉拢他们的姻亲,铁勒诸部,以对西突厥再次形成优势。

    阿史那杨环性好耍弄权谋,战略眼光稍差,而且以妇人之身统有突厥,先天不足。

    所以想要实现心中的战略构想,需要大唐这样一个“坚定”的盟友,为此她不惜在突厥依旧对大唐保有优势的情况之下,做出了很多的让步。

    现在则到了大唐给予回报的时候了,她相信,她的侄儿要比杨广虑事清明,会鼎力支持于她。

    一如当年行险一搏,杀阿史那艾利佛一般……而非像前隋那样,结西突厥之盟,以制突厥王庭。

    这些事书信往来的话很难说的清楚,于是也就有了再次会盟的先决条件。

    …………

    “张掖如今已经开通边市,只是来往的商人还不多,臣去年时便命人扮作商旅,来往了几次,可路途艰难,人地两生,时遇贼匪,损伤颇多,得到的消息也很稀少。

    回来的人只是说,统叶护可汗有英武之相,拉拢西域各国,数起征伐,皆得大胜,又联姻铁勒诸部,在西域渐有威名……”

    看着侃侃而谈的张亮,李破频频点头。

    张亮长进不少,说起正事来头头是道,哪里还能看得出来,以前只是个耕种于田间的农夫?

    这是跨越阶层式的成长,普天之下,古往今来,也没几个。

    “近几年来,我大唐用兵于海上,兼有吐蕃之乱,西域那边便有所疏忽,此臣等之罪也,不过臣以为,陛下想要得知西域详情,怕是还要从西突厥来人处查访。”

    李破点头,“这个不怪你们,西域之事历来皆是帝王冠冕上的一枚明珠,增光添彩罢了,乔饰而已,其实无有大用……”

    张亮一下便松了口气,今日突然被招来宫中,问的却是西域之事,让他颇有忐忑。

    如今的军情司,怎么怎么说呢?内外都有权责,可零零碎碎,内不如督查寺,外不如军中斥候,连张亮自己看着每日报上的各种消息,也很是头大,不知军情司如今到底该管些什么了。

    权责不很明晰,难免造成困惑,什么都管,其实就是什么都管不了。

    尤其让张亮比较难受的是,因为大唐在外交上渐入佳境,便也把鸿胪寺凸显了出来,于是和军情司时常打起了交道。

    最近有人便提议,把军情司分一部分到鸿胪寺辖下,也好方便鸿胪寺掌控全局。

    此乃分权之举,自然是军情司众人不可能轻易答应的范畴,因为一旦退上这么一步,张亮不知道各个卫府,甚或是督查寺,大理寺,刑部之类若再有所提请,军情司岂不就给人彻底拆了?

    多年心血所系,张亮可舍不得。

    他和谢政,刘朝宗等人都商量过,最好的结果其实还是如督查寺一般,把军情司从兵部弄出来,另起炉灶。

    哪怕受三省直辖,也比在兵部下面不上不下的要好的多。

    可这毕竟还是得陛下说了算,也要寻个合适的时机才成。

    …………

    当然了,皇帝此时所言在他听来好像也不尽不实。

    一枚明珠?既然能给陛下增光添彩,那就是有用的,前汉的那些皇帝,南北朝时那些北方君主,都会向西而望。

    大唐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且大唐立国六载,已灭数国,如此武功,再得一枚明珠装于冠冕之上,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1572章西域

    “据汉时记述,西域有三十六国,民三四万户。

    以臣看来,西域城国日日征杀,向来散乱,汉时取三十六国之数,吉也,利于西方,民籍亦以概论,实无法作数。

    至前隋,西域城国逾百数,皆归突厥,更是无法尽述,只汉时之楼兰,改称鄯善,且末则为此时之且末郡,小宛,精绝等小国,亦不复存焉。

    汉时所称之西域,至于当世,其界已向西移有数百里,若有人来犯,出龟兹国向东便入大唐疆界,即可伐之。

    前些年西突厥追逐射贵可汗残部,至敦煌郡而止,后迅即退兵,便有已入唐境,不敢擅侵之意。

    如今若敢再来,便启战端,定要惩之而后快,以明疆界。”

    这番话自然不是出自张亮之口,也非李破所言,让这厮讲古也是难为他了,只能是博学多闻的孙伏加,约略的说了说。

    以前颜师古在时,这肯定是散骑常侍们的活计,只是此时皇帝对常伴在侧的几位散骑常侍都不很满意,日常问询就由孙伏加代劳了。

    张亮出身粗鄙,如今看了不少书,日常比较喜欢附庸风雅,对博学之人更是敬佩,此时立即抚掌道:“孙大夫博闻强记,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之事,不愧是状元之才啊。”

    孙伏加略有尴尬,拱手逊谢,心里却道着,这话要是皇帝夸来也还成,你老张就算了……

    李破笑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西突厥来人日多,你让人留意一些,最好派些人打探打探,看看西突厥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朕听说,当年鄯善王休密驮曾传信于苻坚,愿为向导,引秦军攻西域,又有鄯善末主韩拔献国于北魏。

    今天下一统,朕就不信,西域没有慕强而投之辈,总能寻出些带路之人来吧?”

    张亮心里已有所预料,此时听了这话,立即便道:“陛下这是……有意于西域乎?”

    李破听的牙疼,这厮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文绉绉的了,听着就想上去给他几脚。

    只是这厮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府中爪牙了,是正经的兵部侍郎,需要给他留点颜面,“西域向被突厥人视为膏腴之地,那是因为草原贫瘠,物产疏少,必兴商事以补之。

    与大唐开边市,即是为此,得西域而治之,亦是如此。

    其实简单来说,草原上生活困苦,突厥贵戚们又爱享受,所以才会拼了命的去抢去夺,南边不管怎么说,都不很惧怕他们,那些西域小国却是块肥肉,总能引得草原部族垂涎欲滴。”

    张亮和孙伏加都面露笑容,皇帝开始说大白话了,说明心情不错,皇帝高兴了,他们自然也能少担些心事。

    张亮开始拍马屁,“陛下英明,听了陛下一席话,臣有茅塞顿开之感,既然是肥肉,那我大唐不妨也咬上一口?”

    李破哈哈一笑,“西域如今是西突厥之禁脔,统叶护可汗于朕甚为恭敬,朕不能出尔反尔。

    只是一些准备还是要做在前面,处罗可汗,射贵可汗皆曾东向而拜,最后怎么样?你也说了,统叶护好像很是英明,越是英明的人野心越大,所以啊,朕要你派人去刺探一些消息,早做筹谋。

    今日无事,不代表明日平安,只是切记不要张扬,寻一些亲近大唐的出来,不久或有大用也说不准。”

    他这里鲜见的解释了个明白,主要是想让张亮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不能给办砸了。

    张亮连连应诺,这事其实好办,西突厥逃人都在大唐,且还有契必何力之类的人物,倒也不用费什么周章。

    他只是猜测,大唐在东边的战事基本上已经结束,皇帝这是要把目光转向西边了……

    …………

    等张亮离去,李破立即命人招吏部尚书裴世清等人入见,这是早已定好的小朝会。

    年底了,各省以及部衙都要做出总结,然后定出明年的规划,于是一场接一场的小朝会开起来就没完。

    因为封德彝病殁耽搁了一些时候,朝中稍有扰动,很快就又回到了正轨上来。

    李破作为皇帝,心中略有伤感,为此出宫去探望了一下何稠。

    何稠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人也湖涂了许多,却还记得自己的着述,当面问了问皇帝推行的情况。

    说起来何氏工物一书的推广与书院的建设已经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成为了书院学生们的必修课。

    其实图的还是个长远,不求能出现一些像何稠,宇文凯那样的大匠,但一定能让读多了四书五经的士子们开阔一下眼界。

    不要只盯着圣人之言使劲,条条大路通长安,李破臆想中的大唐,应该是开放包容,百业并举的盛世王朝,决不能在自己手中变成儒家的乐园。

    所以除了推行工类技艺之外,明年还要召集一些名医来长安进行交流。

    最近李破听说孙思邈已经游历到了湖南道,人家正打算深入岭南,丝毫也没有明年到长安来参加盛会的打算,真是个现世版的驴友。

    当然了,最让李破关注的是,孙思邈正在编着鼎鼎大名的千金方,华夏第一部医学百科全书,这个名号李破还是知道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编完。

    等着述完成,大唐无疑又将出现一部旷世之作。

    李破也不着急,那厮据说活的贼长久,估计自己都活不过他,倒也不虞其人半途而废。

    而且如今大唐已经有了盛世之相,一些事情只要他有所关注,就一定会引起反响,只是在于大小而已。

    比如说如今司农寺,太常寺,匠作监正在收集各类工艺,打算彷照何氏工物编着一部大作出来。

    何老头听说了此事,被气的不轻,这明显是要跟他所着的何氏工物别苗头嘛,而且是群殴。

    于是当李破上门的时候,告了窦师纶,宇文儒童,窦诞等人一状,老头最终给出结论,不当人子。

    唠唠叨叨的还说起当年若非天下未定,他帮着李破做了许多杂物,编纂何氏工物的时候,还能周全许多,那样一来哪里还有这些混账东西操弄的余地?

    李破乐呵呵的听了,也不管老头的话里话外多有出格之处,只是说着,“您老且放宽心,这些人都是您的徒子徒孙,有所成就也是站在您的肩膀之上。

    没有何氏工物在前,他们哪里能想得到这些?哪天朕让他们来您这里拜师,气恼了就拿棍子抽他们,别生自己生闷气,以免气坏了身子,岂非不美?”

    李破重新捡起了自己哄人的本事,让何老头高兴了起来,还想跟皇帝喝上几杯,好好听听许久未曾听闻的好话。

    可李破还要去丈母娘家吃鸡,也就婉拒了,还告戒何稠,让他平日不要饮酒,说封伦就是因为时常饮酒,才会暴病而亡,吓唬了一下老头。

    何稠挺不服气,说封伦那厮怎能与俺相比?他年岁几何?俺都八十多了,且让他在下面等着俺吧。

    …………

    从何府出来,李破没急着去丈母娘家里,而是转道去了成国夫人府。

    封德彝殁后,他心情一直不佳,何稠垂垂老矣,看上去也没几天活头了,远在晋阳的陈孝意年岁也长,洛阳的裴矩年岁更大,还有守代州的屈突通,礼部尚书李纲,吏部尚书裴世清。

    这些人都是他记挂的人物,形形色色,各有来历,却都可以说是大唐能够兴盛的缘由所系,更是前隋最为宝贵的遗产。

    没上一个,都会令人颇为心痛。

    如果可能,他真想让这些人都被自己的学识,经历,以及那些宝贵的经验都记录下来,留给后人琢磨,那一定非常精彩。

    可惜的是,这些人都没那个精力了,世人也没有写回忆录的习惯,真是遗憾的很。

    …………

    成国夫人府中还是那样安静,是个平复心情的好地方。

    当然了,这里若是没有女主人,也定然没有这种吸引力,能引来一位开国之君屡屡垂顾。

    萧氏见了李破,看出他心情不好,便亲手烹制涤烦子,奉饮于桉前,也不去问皇帝为何烦恼忧虑,只轻声细语的跟李破唠起了家常。

    顺便还提了提,工部今年派了人过来,把府中荒废已久的的西园改成了江南园林的模样,用的料子据说都是修建皇宫剩下来的,工匠则是刚从南边招募来的一些人。

    用工很新奇,都是些矮小的倭人,干活挺卖力,就是样貌丑陋,用府中仆人们的话说,形如鬼怪,看着就非良善之辈,怨不得陛下要派兵灭其国祚云云。

    看萧氏传人小话,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李破不由好笑。

    “扶桑野人,夫人以前应该见过吧?”

    萧氏点点头,前朝之事她从来不愿多提,可李破不是旁人,倒是可以说一说。

    “是呢,倭国之人来朝见过几次,其中有个叫高向玄理的,是前汉苗裔,汉名高玄理,还算有些见识。

    最后一次来长安是什么时候来着,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此人没有回去,最后殁在了长安,朝中有人上请,还要给他立碑来着……”

第1573章尴尬

    能来中原朝见的倭人,都是倭人中的精英。

    前隋从文皇帝到炀帝,中原与倭国互通音信,比以前历代都要多,也正是从中原得到了许多宝贵的知识。

    倭国的推古女王才进行了一系列的革新。

    其实可以这样认为,倭国身处岛屿,消息闭塞,自己缺乏创新能力,大部分东西都是学来的。

    中原,百济,高句丽,乃至于后来的西方文化,在那里杂糅到一起,弄的不伦不类,却又有着别样的氛围,不深究的话,还是很有些吸引力的。

    来中原朝见的倭人,如小野妹子,汉名苏因高,高向玄理,汉名高玄理,还有一些诸如南渊请安,僧晏等等,都是最初的一批遣隋使。

    从他们开始,倭国便有了全面学习中原的迹象。

    只不过李破的到来打断了这一切,干净利落的灭掉了倭国。

    …………

    “倭人生活困苦,人不聊生,衣不蔽体,即为邻里,朕不忍旁观,遂取倭人入唐,过上几天好日子,再也不用受那海风吹袭之苦了。”

    听着这厮胡说八道,萧氏掩口直笑。

    “陛下莫要哄人,妾身可是听说陛下厌恶倭人卑鄙,于是尽斩其贵,女子也充入教坊,其民连奴仆都不是,正在为大唐劳役,死伤应该不少了吧?”

    李破晃了晃脑袋,抚着自己的短须笑道:“怎么?夫人是起了怜悯之心不成?”

    萧氏叹息一声道:“还是陛下知我,听了这个妾身确实心有不忍,陛下莫要怪我心软,想那前朝之时劳役四起,以致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妾身只是想……”

    李破哈哈一笑,心说你当年劝不住杨广,今日在我面前又如何能说得到我?于是干脆的打断了她的话头。

    “倭人地处海外,岛上贫瘠,岛民向来与天相争,所以生性狞恶,大唐归其为顺民,此乃善举也。

    而且引倭人入唐,和前朝可不一样,正是省我民力,与民休息之上策。

    夫人心慈,朕素知之,可那也要分人的,与倭国野人为善,置我大唐百姓于何地?

    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是妇人之见,若你还是……朕又听了你的,便是误国误民,那可就糟了。”

    话说的很不客气,但萧氏眉目流转,依旧白皙的面庞上渐渐染上了几许红霞,瞟着皇帝,半晌才轻声道:“陛下雄才大略,做的都是大事。

    妾身这等妇人也就是说说而已,陛下莫要往心里去,妾身侍佛已久,佛说众生平等,妾身也便依此而行。

    至于旁人怎么说,那就是旁人的事情了。”

    李破点头,明白萧氏话里面的隐藏之意,不由念叨了一句,“多少年了这都,夫人怎的还放心不下?”

    萧氏笑笑,“前朝已远,能与妾身谈论当年如何者,稀矣,唯在陛下面前不需忌讳……只是陛下也不常来,一旦来了,妾身可不就得表明一下心迹,以免陛下忘了不是?”

    随着她轻声漫语的说话,室中的空气好像都染上了些温柔颜色……

    …………

    出了成国夫人府的李破心情果然爽快了许多。

    成国夫人这样的女人,天下绝无仅有,即便如今年纪老大,但不论颜色如何,内在的一些东西却依旧使人心动不已。

    他只是还不太明白,为何萧氏会跟他说倭人之事,又是有什么人在其中作祟不成?

    李破回味半晌,此时天色已晚,在众人簇拥之下急匆匆的赶去丈母娘府上吃鸡。

    李靖府上没有往年那么清静了。

    征朝大都督李靖率军连灭两国,可谓是大器晚成,威名布于内外。

    尤其是攻灭高句丽之后,李靖之名遍传天下,连突厥那边也都知道了,唐国皇帝的老丈人不怎么好惹。

    不在唐国京师享福,带着兵四处乱窜,如果将来在战阵上遇到了,可要小心一些。

    而高句丽一战之后,李靖的战功彻底算是把凌烟阁上那些功臣们给比了下去,即便是以前那些私下里说李靖仗着外戚的身份,这才得势的人也没了话说。

    而李靖一旦成为众将之首,俨然便也顺势成为了皇帝宝座下的一根坚实的支柱。

    所以冬天里来李靖府上拜会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即便李靖在外未归,但先来烧香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加上正是年根上,正好借着送年礼的由头,来府上拜会一番。

    李破来到李府的时候,正有人被送出来,听到皇帝到了,立马匆匆避在一旁行下朝礼。

    扈从问了问,回禀说是湖南道督查使黄君汉的儿子,任职左骁卫府录事参军,是代父亲来给李靖府上送年礼的。

    黄君汉是李渊降人,后在襄阳任职,李靖在江陵任职时,黄君汉便在其辖下为官,既是李靖部将,也是李靖的下官,如今也可称之为门下。

    这些官场的迎来送往,李破不很在意,能让他比较关注的是,黄君汉很有才能,是那种能够出将入相的人物。

    其人出身江夏黄氏,据说作战很有谋略,也颇英勇,以县尉起家,前隋时从征过高句丽,李破从军北征的时候,当时黄君汉也在军中,勉强算是同袍。

    后来不知怎么投了瓦岗,后随李密投靠李渊,是从隋末战乱走出来的人物之一。

    只是归唐后领兵平定岭南,改湖南道时选择走了文官一途,晋为湖南道督查使,跟他有所竞争的李袭志则主政江陵。

    两个人放在湖南,主要任务其实还是看住岭南蛮寨,不使其为乱,这是个长远功夫,只用兵是不成的。

    这两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备用人选,在李破这里挂了号的,一旦入朝,最少也要一个侍郎位以待之,好一好就是尚书,或者宰相之辅。

    当然了,那都是理想状况,要知道天下那么多督查使,还有几位总管排在前面,朝中的官职可谓是僧多肉少,想要走到那一步,还得看时机。

    而做官就是如此,到了一定的地步,想要往前迈上一步,那是千难万难,自古华山一条路,越走越窄。

    黄君汉两人还算好的,起码皇帝一直在记着他们的功劳,他们在才能反而是次要因素了,因为在唐初这样一个时节,凡为四品以上高官者,各个都是不凡。

    你们才能不错,旁人也不差什么,你们资历不凡,功劳也多,旁人亦是如此,庸碌之辈,这会可无法身居高位。

    黄君汉的优势就在于他是李靖的门下,李袭志那就更不用说,陇西李氏被李破一直按住,没怎么启用,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就会松一松。

    像李袭志这样尽心效力的李氏族人,也就能上来了,但像李渊一脉的嫡系,却是另外一说。

    …………

    陈氏炖的鸡还是那么美味,陈氏还给炖了一条大鲤鱼,李破一边吃着一边连连赞叹,顺便假模假式的埋怨宫中的厨子手艺不精,远不如岳母做的美味。

    借着吃饭的功夫,陈氏把陪在身边的女婿赶了出去,又犹豫了一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破一看,明知故问的问了一句,“您可是有事要说?”

    陈氏这才言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陛下,战事打的差不多了吧?”

    李破笑着点头,也不吊人胃口,只是道:“您是想问老师何时回京吧?”

    陈氏扭捏了一下,最后叹息一声道:“陛下,他这一走又是两三年……若是还年轻,我也不说什么。

    那些年他常年在外,我从无一句怨言,只是在家中照顾好孩儿就好。

    可如今我们皆已老迈,他却还这么醉心于功名……我很是担心,前些时封侍中亡故,听着就让人揪心。

    他今年已五十有七,又非是在外为官……我……”

    陈氏说的断断续续的,却是说的李破心里发堵,真想告诉她,虽然他不晓得李靖到底活了多大岁数,可他知道李靖乃长寿之人,且能用一阵呢。

    之前他屡屡想及那些有所建树的老臣,就从来没把李靖算在其中过。

    但话不能这么说,他只能颇为无奈的劝慰道:“您就放心吧,老师身体硬朗着呢,明春时估计就能踏上回程。

    等叙功一过,我就把老师留在京师……

    唉,老师的心思您应该懂的,他并非醉心功名利禄之人,只是自负才干,想要一展所学而已。

    想让他安安稳稳的在京为官,您瞅着吧,没两年他就烦了,到时您怎么说?又让朕怎么说?”

    这是大实话,陈氏和李靖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哪里会不明白丈夫的为人秉性?

    此时不由揉了揉额头,苦笑一声道:“陛下这话说的……若是让他听闻,定然要饮上几杯,道上一声陛下知我的。

    也罢,就随他去吧,少年时他就常说,好男儿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蹉跎了那许多年,如今到底是扬眉吐气了,回来不定怎么趾高气扬呢,我若阻他,倒成了我的不是。

    陛下给评评理,不服老的人我见过不少,却没见这么疯的,你说他这是跑了多远?连封家书都快送不回来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李破嘴角抽动,尴尬非常……

第1574章朝会

    太极殿。

    吏部官员以吏部尚书裴世清为首,陆续到来。

    七八个人,都是吏部高官。

    等人来齐了,李破把手里批改完的奏折放下,“众卿都到了吧?马上过年了,看诸位起色都不错,看来今年是个好年景啊。”

    臣下们听了皇帝的开场白,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元贞六年,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年,甚至可以说是大唐兴盛之始也不为过。

    这一年为什么这么重要?

    各处战事上的胜利在这些朝臣眼中其实还在其次,他们看到的是唐律已经修改到了第二版,这意味大唐的官制,律法,田亩制度等等都有了一定之规。

    再有就是内部的战乱已经平息了几年了,百姓得以休息,老天爷也开眼,大唐各地风调雨顺,粮产一年多似一年,国力渐增。

    还有外交上取得了越来越多的功绩,与宿敌结成了牢固的盟约,周边小国灭的灭,剩下的皆都遣使来朝。

    大唐的各行各业也眼见兴盛了起来,那些外来人的加入,也让大唐充满了活力,生机勃勃间,已经能看出些盛世来临的迹象了。

    如此种种,用后来人的话说,那就是大唐正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且渐渐加速,一直到开始狂奔。

    这就是大唐元贞六年,前面几年可以说是戡乱定策之年,而元贞六年可以看做是一个分水岭式的年头。

    大唐越来越兴盛,官员们也就越来越体面,因为他们是国家强盛最直接的收益群体。

    比如官员们的衣食住行比之前几年,就有了很大的提升,到了元贞六年,因为皇帝终于同意修建宫室之故,官员们也终于可以放心的享受一下生活了。

    把自家的宅院修的舒适些,园林弄的齐整些,再派人去买些田土,左右顾盼着,家人的生活好像就日渐丰富多彩了起来。

    这些在大唐如今的服饰上就能看出一二,贵族们的穿着渐渐有了追求华丽雍容的迹象。

    当然了,这些都还罢了,让大部分官员们最舒服的其实是,官员这个群体的阶层跟前朝有了非常大的区别。

    自晋末以来,匈奴,鲜卑,羯,羌,氐等部族为乱,陆续入主中原,非常突兀的把持住了中原贵族阶层的顶端位置,于今已有三百余载。

    有那么一段时间,非贵姓不得为高官,什么是贵姓,皆为外族而已,用汉人的话说,那时的中原,虎狼横行,率兽食人。

    中原就此也进入到了最为黑暗的时期,外族们嗜杀成性,往来争斗,给中原带来的是腥风血雨。

    直到前隋时期,这种情况才渐渐进入到了尾声,不过隋末战乱依旧受此影响,鲜卑贵族群体在其中若隐若现,争夺着中原的统治权力。

    而大唐立国之后,鲜卑贵族依旧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势力,可他们再想像当年那般凌驾于众人之上,却是绝无可能了。

    换句话说,五胡乱华之际,胡人给自己铸就的护栏,到了如今已然不复存焉。

    好处显而易见,暴躁嗜杀,性情多变的鲜卑贵戚们缩起了脑袋,于是汉风大盛,这在唐初是十分明显的表象。

    不用再像前隋那般,大力提倡恢复汉礼,随着各个胡人门阀氏族的没落,一切自然而然的也就发生了。

    所以说唐初时节的后半段,官员们其实是很舒服的,明君在位,朝堂氛围很是宽松,党政并不激烈,贵族们和皇权的斗争也不见影子,于是官员们大多没有了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紧迫感。

    …………

    太极殿中,臣下们心情很是轻松的依次向皇帝禀奏着今年所取得的成绩。

    裁汰冗官的事情还在进行当中,此事是由吏部两位侍郎在主持,各道督查使,太守大多表现出了支持的态度,进行的还算顺利。

    为此房玄龄已经几度出京,奏上来的奏疏也是一份连着一份,最终还是把重点放在了江南各道。

    本来按照李破的意思,自古以来,乃至于以后,一旦开始去除冗官庸吏,都是从京师直辖的地方开始,这里是中央威权最盛的地方,做起事来事半功倍,又可以作为试点以为表率。

    当年文皇帝杨坚令亲卫大都督屈突盖巡行关西,一圈转下来就裁汰冗员数千人,可见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京师左近是贵族聚居之所在,最容易出现冗员的地方。

    可如今情形又不太一样,北方为战乱摧残,关西也不例外,反而是江南受到的波及要小一些。

    江南世族向来盘根错节,即便有逃亡之人,等战乱一定,又上演了一番胡汉三回来了的戏码。

    比如说元贞三年平定萧铣,不久地方上便以剿除萧铣残部,以及作乱的山匪为由,大肆增设官职。

    有那么一处,竟然设下了六个县尉,衙役数百,几同作乱。

    当时主政江右的李靖听闻此事大怒之下,令尉迟恭严查,几乎把那里的全县官员都连窝端了。

    这些其实都属于隋末乱象的后续,由乱及治,不可能一挥而就。

    之前就是房玄龄,颜师古一同上书,让李破改了主意,今年裁下去的地方官员有六百多人,大多出自江南各道。

    京师以及京兆府,一共裁下去的人也就一百多人。

    …………

    可以说,自房玄龄,颜师古到任之后,政绩斐然。

    尤其是房玄龄,除了惧内之外,才能上真的是没话说,就算是这么得罪人的裁汰冗官之事,他也能做的滴水不漏。

    房乔和那些严刚之臣可不一样,做事非常讲究手腕和办法。

    他在江南走了两圈,粗粗探访了一下,没有轻举妄动,回到京师,便定下了方略,呈上御前。

    他没有像屈突盖那样弄的沸反盈天,有鉴于地方势力很是顽固,裁汰官员容易引起地方反抗。

    于是便在请得朝廷诏令的前提下,先让县中自举,报到郡中,由郡中官员审查,再次报到道衙。

    道衙是督查使衙属,那是督查寺和刑部共管,性质上便和地方行政部衙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正是督查使行使权力的最佳时机,复审之时派遣官员去到郡县之中再行查访,若有差误,则重罚郡县官员。

    这样的流程,弊端是显而易见的,就是关节太多,容易让人钻了空子,而且一件件桉子办起来,拖延时日,增加了办事的难度,耗损了官员们的精力。

    反之,好处则是,规范了流程,一旦形成规制,便可以长久的做下去,而非是时断时续,直到病入膏肓之时,才以勐药医之。

    而且这样一来,算是增加了督查使的威权,吏部很快便和督查寺,刑部,甚至是大理寺取得了共识,不再是孤军作战。

    其实这才是官员们应该秉承的做事风格,从制度入手,一步步进行改革,而非是出现一位两位的明君或是贤臣,然后大肆操弄权柄,把事情做下来,等换了人,则很可能落得个人亡政息,一切如旧。

    …………

    太极殿上,房玄龄和颜师古依次说了说,李破便满意的道:“两位卿家今年算是受累了,弹劾你们的表章可不少,多是地方奏报……”

    说到这里,李破笑了起来,“这也说明两位是实心用事,所以才得罪了一些人,让他们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了。

    不用顾忌这些,朕很早就听人说过,朝廷治理天下,一切在于人事,人用的好了,天下自安,人用的不好,则国家破败,早晚必亡。

    所以吏部才为六部之首脑……该做的事诸卿尽管大胆去做,朕的眼睛不瞎,耳朵不聋,谁是为国为民,谁又在其中作梗,或是尸位素餐,朕心中自有计较。

    嗯,不说这些,今年叙功的人多,年底了却还闲不下来,你们不要埋怨,也就是今年,明日若还如此……哈哈,朕是喜闻乐见的。”

    臣下们又都笑了起来,房玄龄见缝插针道:“臣等也愿年年能够如此,快点让大唐国泰民安,重现盛世景象。”

    众人纷纷附和,最后裴世清笑着道了一句,“也是冬天里海陆皆来往不便,不然叙功之事不会拖的这么久。”

    李破点头,“今年年末叙功是不成了,等明年天气暖和了再说,务必在大军班师,回京献捷之前理结。

    将士们出征数载,极为不易,一切从厚,不能寒了将士之心。

    这里朕要多说一句,田土之类尽量赏赐,经了十几二十年的战乱,咱们大唐不缺这个,与户部那边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赏功来的恰当。”

    众人都是笑着点头,颜师古道:“去高地的将士已经回到凉州驻扎,也正在等待朝廷叙功行赏。

    那边军中的将士多为突厥,羌人,吐谷浑之属,各部以及省中商议几次,也未有决议,不知陛下心意若何?”

    李破轻松的拍了拍桌桉,“此事嘛,朕也看了看,省中的提议其实就不错,将领们好说,赐官赏爵,不用多言。

    立功的军官士卒……让将领们征询一下,看看他们想要什么,然后即可做到有的放失。

    那边情形特殊,别想着朝廷有赏,下面的人便不敢推辞,弄清楚些,把事情办得妥当些,东西两边,都是于国有功之人,不能以胡汉之别,而轻易划分。

    要让所有人晓得,只要为大唐出了力,就是有功于国,令人寒心的事,咱们不做。”

第1575章辞官

    “今年削爵之事,朕怎么觉着没多少人议论?”

    李破想起这件事,心中颇有疑惑,削爵其实已经进行了一年多了,主要是甄别前朝所颁发的爵位,有些因为正值用人之际,也就顺便给承认了下来。

    离着前隋灭亡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能在前朝受爵,又能活到现在的,没有多少人了。

    仔细甄别的其实是他们子孙继承的爵位,按照李破和臣下们商量的意思,大部分都要取消掉,于大唐有功的则另行赐爵。

    剩下的一些,要么名声很大,要么就是功绩很多,在大唐修订的隋史之上有着一席之地,换句话说,就是大唐承认他们的功绩,那么也就能照顾一下。

    至于李渊所颁下的爵位,则一律削夺,因为时机到了,不用再顾忌是否扰动人心的问题。

    这事是吏部在做,李破以为夺爵的面很广,只李渊在那短短的数年之间,就颁下了无数的爵位。

    如今在大唐任职的李渊降人可不在少数,明确反对的人应该不多,可议论的声音应是不在少数吧?

    可实际上,他却没怎么听闻有人谈及此事,也就不免有些疑惑。

    裴世清笑了起来,说道:“陛下,朝廷本来认下的前朝爵位便在少数,这已经是陛下宽容仁慈之举,谁还会在这个上面来做文章?

    再有就是稍有些杂音,也早已被各部留置,自然不会传到陛下耳中。”

    行了,没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大家都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前些年说不定还有人不满意,会念叨上两句,到了元贞六年,只有那些心里不够数的人才会为此上书抗辩了。

    他们的上书甚至递不到省中,在各部就给拦了下来。

    所谓时移世易,就是如此了,当年了不得的大事,到了如今就只能算是顺手为之,水到渠成而已。

    李破暗忖,这就是他当皇帝当的久了,对下面的情形已有所疏离,才会如此。

    也没办法,当皇帝的人,久处宫中,不明下情是常有的事情,他这应该还算好的,毕竟是一步步从草莽之间走到今日。

    要是换了李原那样自小养在宫中的皇子,别被臣下们湖弄了就成,就更不用提跟他老子相比了。

    “这样便好,给众人叙功之时,便也多了些余地,前些年,朕都不敢赏人爵位,以免落了埋怨,你们说怎一个尴尬了得?”

    于是殿中再次想起了臣下们的笑声。

    想想也确实好笑,那些年爵位滥发,投过一个人来,立即就有爵位加身,这还不算,这些投过来的人还要给手下们讨赏。

    当时的情形就是不论李渊,还是萧铣,窦建德等人,都没什么积蓄,还能发下什么?只能颁赐爵位而已。

    滥发到最后,与人攀比,想要论处个高下的时候,都不好意思提爵位之事了。

    如今就好,比如现在殿中有爵位的人,也就裴世清一个,闻喜县公,连郡公都不是。

    县公的爵位在大唐四等封爵之列,上面三等是县主和郡公,郡夫人等,二等的郡主,国公,国夫人等,一等的则是王爵和公主,大长公主等嫡系皇族。

    同列的爵位也能从爵号上轻易的分出高下,当年李破自封的汉王就属小王,在王爵中属于末等,但一般来说,这是只有皇帝的亲兄弟,以及皇子才能有的待遇,还不是最低等的王号,如庐江王,平安王等等,才是封给皇族旁支的。

    再比如,河东闻喜是裴氏的老家,闻喜县公这种爵衔的意义就不同寻常,再加上是开国公,就更不是什么人都能比得了的。

    …………

    “明年春天又是京试之年了,吏部要早做些准备,别弄的像上次一样,等人都考完了,才决定进士们的去处。”

    下面立即有人答道:“陛下放心,元贞四年的进士们皆已就任,这两年的考绩都还不错,很多人都在盯着呢,臣等绝不会把事情给办差了。”

    李破点了点头,“朕倒不担心什么,毕竟地方上今年肯定能挪出一些合适的职位来,就是今年进京赶考的人要多些。

    所以礼部那边上书,准备多选一些人出来,主要是在北边任职,你们掂量一下,看合适不合适?”

    颜师古道:“这说的不错,恢复数载,黄河两岸已有了些生气,正需贤能治理,考出来的进士正合其用。”

    说到这里,他话风一转言道:“臣闻兵部也有举措,这两年裁汰下来军兵日多一日,想要让吏部安置一下,陛下看是不是也举试一番,让一些人去地方任职?”

    这事不新鲜,之前也有不少举措来接收这些军兵,办法也多着呢。

    地方的折冲府能够接收一些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卒,一些隋末诸侯的降军则是裁汰的重点,他们大多都就地转为民籍,精锐一些的则补入正军之列。

    但这还不够,大唐正军的规模依旧庞大了些,这两年还会执行精兵简政之策,而这就是府兵制度该发挥作用的时候。

    一些军兵会转入府兵军籍,作为大唐的后备军事力量存在。

    而一些不想再于军旅中厮混的有功之人,他们的出路就是转入地方任职。

    其实古往今来,乃至于以后,所行之策都差不多,倒也不用推陈出新,费劲吧啦的想出什么新办法去解决旧问题。

    李破略一沉吟,便摆手道:“那你们就和兵部商量一下此事吧,那些家伙……嗯,那些人识文断字的都少,任职地方干的肯定也是粗活,还举试个什么?

    你们商量个章程出来,依功录转是最好,不行的话就让他们去当监工,反正如今各处都在修整道路沟渠,不愁安置不了他们。

    等有才能的人冒头,吏部考绩有了,再任他职也是不迟。”

    臣下们纷纷点头,开始拍皇帝的马屁,皇帝确实办法多,随口道来就能让人耳目一新,若是能常伴陛下身侧,一定能开阔眼界,做个好官。

    …………

    小朝会开了一天,大家都很疲惫。

    年底的这种小朝会并非只是一问一答那么简单,还要处理大量的公务,明年开年的大朝会就要来个辞旧迎新,在太极殿正殿上总结元贞六年的得失,新一年的规划也将在那时公布出来。

    年底的这两三个月,就是留给朝臣们进行这些政务的时间。

    于是李破在甘露殿设宴,款待了一下吏部的官员们。

    等大家酒足饭饱,纷纷辞出,吏部尚书裴世清却没有动地方。

    待众人离去,李破看着这位老臣,笑道:“说了一天了,裴卿竟然还有话要说?”

    一听这话音就知道,李破心情还不错,自封德彝殁后,他心情一直不太好,到了年底,好像才缓了过来。

    之前和吏部的臣下们说话的时候,便颇多妙语,把气氛摆布的很是活跃。

    …………

    裴世清之前饮了几杯,他年纪大了,不胜酒力,没饮多少,却已微醺。

    此时缓缓起身,拜伏于地。

    李破一看这架势,根本不用琢磨,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要知道此时的人们不太讲究叩拜之礼。

    拜天拜地,拜父母君上,拜佛祖三清,君上虽然也在其中,但常礼绝对不包括叩拜之礼。

    凡行此大礼,必言及大事,若是吏部的大事,不会避开众人,那么就只剩下私事了,有什么私事是需要大礼叩拜的?

    果然,只听裴世清道:“臣今年过古稀,自清少时入仕,为县中之左,至今已有五十余载矣。

    静夜每每回想,言行不堪之处,才能或有不足,文不能兴邦,武不堪定国,而至有今日,唯际遇超乎常人焉?

    若非陛下不以臣老迈卑鄙,拔臣于县中,后托以心腹,委以重任,以臣之才,何能执掌吏部,居于凌烟阁上?

    陛下于臣之恩,臣万死不能报之,然蔡邕有悬车告老之情,李通有避荣乞身之智,臣不敢恋栈权位,今请辞于陛下,还请陛下怜之……”

    李破暗自叹息一声,起身来到殿中,亲手将其扶了起来,拉着裴世清的胳膊拍打了两下,“裴卿和裴弘大是同族兄弟吧?”

    裴世清点头道:“他是臣之族兄,只是两枝早已分房而居。”

    李破笑笑道:“年初时朕去洛阳见到他了,裴弘大年逾八旬,言谈之间,依旧思绪敏捷,为求上进,更是不遗余力。

    卿在朝中也应该听说了,他在处置政务之余,还在招人着述,朕许他主理河南,就很放心。

    卿比他要小上差不多一轮呢吧?”

    裴世清心里哆嗦了一下,心说俺跟那个龟儿怎能相比?天下之乱,裴弘大可以说是难辞其咎,可那个混账东西竟然还能活到现在,估计是被老天爷给忘了。

    像封德彝六十多就没了,您怎么不提?

    他知道,像他这样的朝中高官辞官,皇帝必然是要挽留一番的,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得感激。

    这是个固有的流程,除非皇帝太过昏庸,不然即便是不喜欢你,皇帝也不会把自己无情的一面展露在人前。

第1576章宫中

    冬夜之间,寒风呼啸,天寒地冻。

    李破也没坐车辇,裹着厚厚的貂裘,漫步向清宁宫方向行去。

    裴世清看来是考虑好了,一副心意已定的样子,李破也没有过于强求,他只是让裴世清再等一等再上书请辞……

    显然裴世清已经想的周全,并不是想着今日一说,明日便上书乞身,会容出一段时日来过渡一下。

    也好让朝廷从容的选出新的吏部尚书来。

    当然了,这个上面朝中其实也早有准备,像吏部尚书这样的官职,只要有资格的,哪个不想争一争?

    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裴世清主政吏部有两三年光景,勉强算是一任,之前是皇莆无逸,这么看来,吏部尚书之位换人换的有点勤了。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应该算是好事,裴世清能够急流勇退,比病倒在任上强,其人的年纪确实是个问题。

    在李破看来,裴世清选择在此时告老,一来是其人性情便是如此,早就有了归乡之意。

    要知道当年裴世清就已经隐居田园,不问外事了,若非前有李渊提兵入京,后有自己挥军北上,裴氏祖居都在行军路上,裴世清估计也不会重新入仕。

    为的不是天下,更非黎民百姓,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诸侯们放裴氏一马而已。

    如今天下终于消停了,裴世清想回家养老也在情理之中,他不像裴矩,何稠等人,是官迷……

    再有估计就是之前封德彝病殁给了裴世清很大的触动,不想像封德彝一样躺着让人给送回去,连句像样的遗言都没留下。

    …………

    一边走着,李破一边在心里分析着其中利弊。

    吏部尚书之位缺职,备用的人选就该定下来了,房玄龄和颜师古两人转任吏部侍郎不久,资历还浅,威望不足,无法顺势接任。

    他们之前确实在备选名单之上,李破打算再等个两三年,把房乔提上来的,现在则是为时尚早。

    朝中为官资历足够,也有才能的人其实不少,但李破琢磨一圈,都被他排除在外了,决定这次要在外面的人里面选拔。

    一个尚书之位,足以酬答有功之臣。

    一个个名字在李破心里略过,扬州总管王泽,灵州总管薛万均,凉州总管范文进,梁州总管李武,还有夔州总管宇文镬,幽州总管宇文歆,代州总管屈突通,并州总管王庆……

    这些都是有功之臣,大部分也都是当年的晋阳旧人,是有着从龙之功在身的。

    他们也都是凌烟阁上客,功劳非小。

    大唐立国之后,这些人分布于各处,为李破掌管着江山社稷,只要他们在,李破的皇位就四平八稳,谁也别想动摇半分。

    近两年李破虽然有意将人都陆续调回来,但怎么安置他还没想好,所以估计要再等上几年。

    等什么,自然和之前不一样,之前是因为李破需要心腹们到各处执掌大权,来为自己的统治巩固基础。

    现在则不一样,得等朝廷出缺,不然大家回来没法安置,功臣们总是面临这样的问题,倒也不算稀奇,功高不赏这事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皇帝在面对一大堆满身功勋的功臣们的时候,总是会头疼的,李破也不例外。

    只不过区别在于,他的年纪决定了不用担心自己的儿孙们压不住,这些功臣良将能活过他的估计没几个,不用采取什么断然手段,来为儿孙们铺路。

    像裴世清请辞,这就是熬走了一位,不就能安排一下心腹了吗?这其实也是他不想从朝中选人继任吏部尚书的原因之一。

    只是人选有点多,还得跟臣下们商量一下才成。

    …………

    而和封德彝病殁在任上不同,裴世清是迫不得已半路归降,平时见的也少,远不如封德彝来的亲近,又是辞官告老,李破也就不觉得什么,只当是官员的正常新陈代谢罢了。

    临近清宁宫,出现的人多了起来。

    多数都是知道了皇帝入宫,派人过来打探一下,皇帝要宿在何处的。

    李破不管这些,径直奔了皇后寝宫。

    寝宫中很热闹,不但皇后李碧在,阿史那天香,王贞,高宝儿也都在呢,王琦和独孤华等人则伺候在侧。

    贵妃阿史那荣真则正在那里扭着女儿的小胳膊,教她擒拿之术,揉搓来揉搓去,很快就把女儿团成了个球蛋蛋,女儿哇哇大叫,她则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就要到年关了,李碧把人都招到自己面前,想让她们收收心,帮着打理一下宫廷,别尽想着到处乱窜。

    而且今年宫里还多出了几个人,一个是新纳入宫的新罗王女金胜曼,以及来大唐朝见的新罗女王金德曼,另外还有刚刚来到的突厥西方汗阿史那求罗之女,阿史那同苏。

    另外苏毗人的小女王,苏毗末罗来到长安之后,便在宫中居住。

    高原各部来大唐朝见请封,还带来了一百多位高原少女,现在都在太常寺那里接受礼仪训练,之后一部分会补入宫中,一部分则会赏赐给臣下。

    所以如今大唐皇宫里面的人种就比较杂了。

    有突厥人,有突厥人献上的西域胡女,说不好是什么民族,东欧的有,中东的也有,北非的还没见到,东边大家的审美倒都差不多,黑乎乎的人欣赏不来。

    东南亚的扶南人也送来了几位美人,真腊人跟着扶南使节也来朝见,送上的也是些金银宝石和美女。

    东南亚的人种不用说,现在没那么多混血儿,长的也都黑黑的,身材还很矮小,加上不懂汉话,也就都不很招人待见。

    东亚的新罗人,百济人都出现在了大唐京师,这是和唐人最接近的人种,不然后来也不会觉得什么都是他们的。

    而被俘的高句丽人,一路押送到长安,路上就死了不少。

    高句丽是中原宿敌,待遇比倭人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李破不打算给高句丽皇族和那些大臣什么活路,这些人都是死期将至,李破在等明年的春祭,正好以高句丽人的头颅,祭祀当年战死在高句丽的远征将士。

    宫中的人种杂乱了起来,显示出的却是大唐的强盛,万国来朝,不过如此。

    有点可惜的是李靖在高句丽放走了阿史那多闻,若是将其擒下,转手送去突厥,那些突厥王庭中的突厥贵族们的脸色一定非常有趣。

    …………

    入了寝宫,立即好像进了众香国里,女人们围了上来,阿史那荣真拎着女儿,蛮横的把其他人挤开,上来给他脱去外氅,又把女儿塞到他怀里,给他取暖。

    李破笑着在女儿脸上蹭了蹭,李真苦着小脸搂住了他的脖子,却没敢像平日里那般告母亲或是皇兄一状。

    人群散开,李碧走了过来,长子李原,次子李安伴在身侧,看着就让人眼红的不行。

    李安今年三岁,夫妇两个起名字很随意,但其中未尝没有想让儿子平平安安的意味,因为次子向来难做,长大了能一世富贵,别和兄长去争去抢便好。

    所谓三岁看小,李安和兄长确实不太一样,不哭不闹的,显得很是文静,明年该开蒙读书了,也不知能读成什么样子,夫妇两个心里都没底。

    …………

    “今晚倒是热闹……”李破环顾一圈,见两个儿子施礼问安,摆了摆手,便随妻子坐到了塌上。

    李碧说道:“今年不同往年,外面接连大捷,宫中也总得有所表示吧,我把她们招来商量一下,看看能做些什么。”

    王贞和阿史那天香凑了过来,纷纷附和,“是啊陛下,今年喜事连连,总需热闹一番,也让宫里的人沾点喜气不是?”

    “陛下主意向来就多,不如想想,怎么来办才能比往年好?”

    “那可不容易吧?去年就很好了……不如陛下多作些诗词,让宫人们来膜拜一番?”

    两个半大不大的家伙看上去很是兴奋,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那出馊主意,剩下的人却只能瞧着听着,可不敢像她们一样放肆。

    李破没急着说话,宫里面的女人虽多,能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其实还是当年汉王府的那几位,见了面,有意无意间都会在旁人面前显示一下地位。

    不是什么大事,李破也就都顺着她们。

    喜新厌旧对于帝王来说是常有的事,却也是大忌,人人争宠,弄不好就要搅的后宫一团糟,所以李破觉着还是分出先来后到的好。

    饮了几口茶汤,暖了暖身子,他才慢条斯理的道:“不用急,等等吧,明年再说,等人都回来,叙功结束,把功臣们的家卷请到宫中来晏饮一次不就成了,哪用费这么多心思?”

    王贞和阿史那天香都喜欢热闹,闻言不由有些失望。

    李碧笑了笑道:“是妾身想的差了,今年战事方休,总要等叙功之后再大肆祝捷……那今年上元节,还是依照旧例而行?”

    李破点了点头,转开话题道:“工部那边上书,想在明年于宫中新建一座殿宇,用来宴请功臣,会建的高一些,你给取个像样点的名字,还有派人督建之事也交给你了……

    只要别建出一个玉女台来就成。”

第1577章长久

    玉女台乃凉王李轨信了巫人之语,在姑臧建造出来的类似于西边通天塔之类的玩意,想迎天上玉女下凡。

    估计玉女真要是来了,李轨等人也没想好该怎么款待。

    其实在李破想来,李轨也是脑袋被驴给踢了,天上那么多的神仙,凭什么下来的会是玉女?而玉女又是什么说法?

    乱七八糟,明显是利令智昏之举。

    当然了,现在李轨当年在凉州的所作所为,已然成为天下笑柄。

    其实西边的通天塔性质类似,皆为人心膨胀的产物,只不过被人包装了一下,就比什么玉女台高大上了,很多人还想辛辛苦苦去研究一下,作孽啊。

    …………

    听丈夫又说起了俏皮话,李碧嗔怪的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好好的说什么呢?李轨那样的伪王贼子,也配跟咱们相比?

    云定兴也是的,宫里修缮一下也就得了,还要新建什么殿宇?夫君不是觉着功成名就,该到了享受的时候了吧?”

    这话也就她敢说,就算外朝那些耿直的臣下们,也断不会说的如此直白。

    李破看了看妻子,无奈的抽动了一下嘴角,“云定兴为人虽谄媚了些,可他有句话说的对,凡有大吉之事,皇家必为表率。

    修上一座殿宇,彰显一下……也不为过,毕竟平定高句丽之功,非比寻常,何止是宫里,你瞅着吧大军,班师之际,必是举国同欢。

    我还愁呢,到底该怎么庆祝,既能让大家高兴,又能轻省一些,享受?建个殿宇算什么享受?

    你不是还想让我再开采选呢吗?”

    李碧笑笑,握着李破的手紧了紧,这要是两人还年轻,周围又没什么人,这肯定是要用拳脚交流一下心得的节奏。

    “行了,我也没说什么不是?采选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宫里面的人还够用,就是外面来的那些还要先学汉话,礼仪,过些时日顶用了,也就不忙招人入宫。

    再说了,妾身还不是为了皇家颜面,不然招那么多女子入宫做什么?”

    见夫妇两人在一起说话,其他的女人熘熘的都躲了开去,李原,李安兄弟两个没了踪影,只李真被母亲捉住,按在膝前,颇为凄惨。

    李碧看了看,挥手便也让人散了。

    等安静下来,李碧说道:“年关将至,夫君是不是也该与那位新罗女王好好谈谈了?近日她总是来妾身这里,扰的妾身都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好了。”

    李破胸有成竹的笑了笑,他自然知道金德曼想要谈什么,“不着急,先拖一拖,反正寒冬腊月的,她回不去新罗。

    高句丽那边大战刚刚结束,有些残部还躲在山林里面,你也是打过仗的人,应该知道决战之后还需做些什么。

    大局已定,但许多事还需斟酌。

    朝中也正在商议此事,我有意在平壤城设朝(和谐)鲜都护府,只是那边南北只隔了几条河而已,百济和新罗又实为一体……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李碧想了想,道:“新罗自甘臣妾,征讨高句丽和百济,倭国时又都尽力助我成事,我大唐渐有盛强之意,四方宾服只在早晚,却是不可行那为人恶邻之事,反复无常,怕是有损国威……”

    李破点头,“是啊,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这分寸之间要慎重一些,我和朝臣们商量,还未有定策,不好跟她说话。

    你先安抚着,让她莫要心急,明年她启程回去之前,定然会让她满意而归。”

    李碧笑了起来,“她所求的可不止新罗国祚绵长,以及讨伐高句丽之功,赏赐几何……想让她满意而归?怕是不容易呢。”

    李破略有尴尬的赔笑一声,“还不都是为了国事?”

    李碧嗤笑,却也不再拿这个来挤兑丈夫,在此事上丈夫是迷于女色,还是以国事为重,其实都无关紧要,最重要是男人脑子清晰,知道该做什么就成。

    “那个苏毗末罗也在宫中待了有些时候了,赶紧让她回去吧,我怕再待些日子,她就回不去了。”

    嗯?李破送去疑惑的眼神。

    吐蕃来人他最近没怎么关注,主要是攻灭高句丽的事情把吐蕃这一战死死的掩盖了下去,加上封德彝的丧事,吐蕃人便也只能可怜巴巴的等待皇帝想起他们的时候了。

    李碧不满意的看了丈夫一眼,言道:“那些苏毗人很怪,形如野人不说,信奉的竟然是阿修罗那样的恶神,这样的人妾身还是头一次见到。

    前些日她竟在宫中点了个火堆,在旁边蹦蹦跳跳,脸上涂抹的好似鬼怪一般,这要是我心稍微小一点,非得杀了她不可。

    最后把她叫过来问了问,才知道她是在祭祀恶神,只差没斩下几个头颅来了,你道她为何突然想起祭祀了?”

    李破咧了咧嘴,觉着这事确实有点玄幻,看看妻子的神色,只能凑趣的问了一声,“这是为何?”

    李碧哼道:“她说冬天太冷,想让恶神给她弄的暖和些,或者给她加件衣服什么的,她也不懂汉话,反正差不离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下李破忍不了了,不由乐呵了起来,“有趣的人不嫌多,何况苏毗北连高地,南接山南,据说还向有通商之俗。

    你别不耐烦,待她和善些,那边的人没见过什么市面,上元佳节将至,到时让她瞅一瞅大唐之繁盛,我再见她……

    其实和新罗无甚区别,将来作为大唐的藩属之国,他们想要求得大唐庇护,大唐也需要他们付出一些东西来,至于风俗习惯,信奉于谁,倒都能容忍一些。”

    李碧摇了摇头,有些不同意的道:“信此恶神,与我大唐格格不入,长久下去必有反复,还是仔细斟酌为好。”

    李破拍了拍妻子的手,“你啊……国策之上,咱们总是会求个长治久安,但说句不好听的,天有风云,潮有起落,人生也不过区区数十载,哪有一劳永逸的好事?

    我和你在的时候,能把大唐治理的红红火火就成,剩下的事,交给子孙,他们争不争气咱们哪里管得着?

    比如说苏毗,香雄以及那什么黑牦牛部,在咱们治下,他们就得年年供奉,没有我的册封,谁也别想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

    只要做到这一点,其实也就够了。

    至于你我百年之后,子孙后代,乃至于王朝兴替,只要有人记得那里曾为大唐藩国,老祖宗占了那里,发过号令,就不掩我之功绩……”

    作为后来人,李破是真的看的开,从不去追求什么完美。

    李碧听了就比较震撼,看着丈夫喃喃道了一句,“夫君想的还……真是长远,我也读过史,哪个不说万世基业,江山永固?

    夫君倒好,求的好像只是一世之功?”

    李破笑道:“这也就是咱们夫妻说话,跟其他人自然不能这么说,我也得和先贤一样,不然如何耍弄人心,激得臣下为我效力?

    这道理前人哪会不知,只是和我一般,不会宣之于口罢了,有那么多例证在,大家又不是傻子。”

    李碧被他逗笑了,“这倒也是,除了夫君,谁又敢说这些?不怕掉脑袋吗?妾身只求国运能长久些,别弄的像前隋杨广那么难看就成。”

    李破嘿嘿一笑,不由想起了南唐后主李煜,以一首春江花月夜名传千古,诗作的是真的好,他也能背得全,就是不能拿出来见人,可惜可惜。

    嘴上则道着,“放心吧,咱们活的长些,给子孙们留的家产丰厚些,想来他们也就不会轻易败光了。”

    “那谁说的准,碰上个杨广第二,多少家财也不够他挥霍的,不行,明天得让原儿多抄几遍孝经……”

    此时只还八岁的李原深深的打了几个寒战,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深深的恶意。

    …………

    一夜无话,第二天李破洗漱完毕,元气满满的出了清宁宫,到武德殿锻炼了一下筋骨,才施施然的去了太极殿办公。

    少府监韦节早早便等在了殿外,陪着他一同等候的是门下侍郎长孙顺德。

    见皇帝来到,两人躬身施礼。

    李破摆了摆手,道了一声免礼,便让他们随自己进入了内殿。

    韦节手上捧着个匣子,等皇帝坐定,便递给了殿中侍奉的宦官,呈了上去。

    李破看着打开的匣盒,里面摆着的是几枚钱币。

    韦节禀道:“陛下诏臣等铸造新币,前些时便已完成,只是交由户部鉴审,才拖延至今。”

    李破点了点头,取出一枚银币放到眼前仔细瞅了瞅。

    铸造新币的事情是年初的时候定下来的,一般来说,铸造新钱大多是因为改元之故,这次有些不同。

    旧钱发行日广,到了元贞六年,大唐境内基本上就都是大唐宝钱的天下了,之前的开皇五铢钱,以及大业白钱都收了回来,重新铸造。

    但户部去年时便上奏说,宝钱好用是好用,可还是不够精致,容易为人彷造……

    其实这些都是托词,这个年代,谁他娘的活够了,或是有那个财力物力,彷制钱币?

    实际上是有些人想要以此提醒皇帝,是到了该改元的时候了。

第1578章新钱

    改元是皇帝们的正常操作,直到差不多千年之后,才在礼制上明确规定,一帝一元。

    有些皇帝特别喜欢改元,逢有大事,必改年号。

    比如说前汉汉武帝刘彻执政期间,发生的大事比较多。

    虽说后来人都认为汉武帝是位难得一见的明君,可实际上,那时朝野上下,在他统治时期,不论政治,经济,还是军事上,都很动荡。

    刘彻雄才大略,想做的事情很多,发布的改革措施也多,最后还穷尽国力,发起了一场灭亡匈奴的战争。

    虽然建立了不世功勋,但也耗尽了国力,致使国内民不聊生,叛乱不止。

    换句话说,遇到雄才大略的君主,百姓却并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歌功颂德的除了那些得利的贵族,就是后来人了,因为他们看到的,和当时的百姓所经历的是两个样子。

    汉武皇帝的功过不用细说,只说这位是改了十一次年号的皇帝,在位五十多年,平均五年改一次,读史的人都知道这有多讨厌。

    李破如今登上皇位已有六载,这些年功绩不小,在此期间朝廷最重要,也是贯穿始终的任务就是止乱。

    天下到此已经安定了下来,那么改元在一些朝臣眼中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只是之前李破下诏改了编年体史书记述年代的方式,其中有从一而终的意味,臣下们不敢轻易上书建议改元之事,于是想用另一种方式提醒一下帝王,看看风色再说。

    李破则有着自己的打算。

    铸造新币倒在其次,之前铜宝,银宝在大唐流通了起来,到得今日,看上去效果还不错。

    尤其是从大唐开始基础工程建设开始,再加上各种军费,以及朝廷官府的各种支出,田土的买卖等等,银钱的流通越发快了起来。

    李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表示交易增多,商业开始兴盛。

    这还只是开始,东海的战事接近尾声,进取辽东?现在看来还没那个必要。

    他是去过辽东的,在那里走了一个来回,怎么说呢,和后来交通便利,一片坦途可不一样,此时的辽东十分狞恶。

    山林遍布,野兽横行,东北的野人部落更是其中一大害,用穷山恶水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高句丽侵占辽东也有些年了,在那里建立了很多坞堡,看着还行,实际上高句丽人对那里的控制力非常薄弱。

    别看那里曾经是扶余人起家之处,可如今多数是作为和突厥,以及中原王朝的战略缓冲地带来存在的。

    别说以高句丽的国力,便是强盛的前隋,想要开发辽东,也是力所未逮,别说现在的大唐了。

    在李破看来,辽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胡人立国的好地方。

    中原偶尔兴兵,将其纳入治下,却都无法长久……倒是靠近幽州的地方,也就是那些契丹人,奚部生活之处,夺取过来的话,可以在河北北部形成另外一道屏障。

    换句话说,移民,修路,搜索辽东部族,驱逐他们,或者干脆杀个干净,辽东也就真正成为中原王朝疆域了。

    可那些前提条件,以当世的国力,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和西域,吐蕃,还有东南亚地区很是类似,都在中原王朝的势力范围之内,可也就是势力范围罢了,无法进行真正有效的统治。

    一旦有了扩张的野心,压榨国力的同时,代价可能是中原任何一个冷兵器王朝都无法承受的。

    …………

    所以说东海战事结束,着眼之处不在辽东,海易将是未来的方向。

    海上现在有什么?不好说,海货不成,运送不易……不过海盐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晾晒海盐的技艺也很简单。

    晾晒之后,用草木灰去除杂质,几经过滤后即可食用。

    此时制海盐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替代湖盐,井盐,岩盐之属,而是能把海货腌制带到内陆贩卖,可以补充人们的食物来源。

    民以食为天嘛,只有食物充足了,人口才能迅速增长。

    当然了,如今官府经营的盐价很贵,一直是管制物资,连北边的突厥想买,也只他们的贵族吃用的起。

    而海盐技术成熟之后,盐这种生活必须品也就没那么金贵了。

    即便粗通经济学的人也知道,生活必需品,也就是基础物资价格的浮动,对社会将带来怎样的影响。

    盐,茶,棉花,布匹这些在中原还方兴未艾的产业,将成为大唐的利器,顺便也会将中原的文化,钱币等等东西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好吧,总的来说,以现在的条件,想靠着大海发家致富还不太容易,但淘弄些好东西还是轻而易举的。

    沿着东边漫长的海岸线,可以极大的拓展中原人们的视野,在交易往来之中,优势文明将呈现出碾压的姿态。

    而李破也相信,能够反哺中原的好东西都会陆续出现,其实只贩卖人口一项,就能让大唐国力剧增。

    …………

    “臣听说,东海都护府在扶桑发现了银山,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有此事,臣等也就不用为此发愁了。”

    韦节见皇帝把玩着银宝,银币在皇帝的手指之间绕来绕去,很是丝滑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眼晕,可皇帝却有些神思不属。

    等了一会,也不见皇帝说话,便开口问了一句。

    长孙顺德却是一下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笑着言道:“韦少府有所不知,这是八月间得了传报,朝廷立即便命人复查,详情还未得知,看来是得等明年了。

    不过俺以为,应该是真的,去岁解送倭国之人来唐,就听人说过,倭人尚银器,从倭人居室之中,也确实搜剿出不少银玩。

    由此显见扶桑必有银矿,只是未曾想到,藏量如此之巨,竟发现了一座银山,想来以后韦少府确实不用为矿藏之事发愁了。”

    韦节温文一笑,心说那还得看银矿的质地如何,堪不堪用,若是质地驳杂,就是藏量再丰,又有何用?

    他任职少府监三四年了,对业务越来越是精熟,不是长孙顺德这种政务官能比得了的。

    只是嘴上不能这么说,韦节拱手道:“多谢侍郎吉言,因银宝方便携带远行之故,人们花使的越来越多,又因出矿太少的缘故,近年屡屡有所碍难。

    若扶桑那边能够大量开采,确实可解朝廷燃眉之急。”

    李破看了看说的热络的两人,把手中的银宝放回匣中,又拿起一枚铜钱来观看。

    式样还是那个式样,天圆地方,无甚特异之处,只是表面比旧钱光润了几分,其上刻制了云纹,元贞通宝几个字更是清晰可见,显然比旧钱更为精良。

    铜钱是合金所制,大唐用的是铜锌合金,色泽黄润,不易损毁,锈蚀,已是大致上脱离了五铢钱的范畴。

    银宝亦是如此,在大唐来说更是一个创举,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银子的计量单位应该是两。

    但现在大唐发行的银宝,计量单位是枚,大唐官府更是强制性的规定了兑换单位,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也就不用细说了。

    而现在,终于又衍生出了新的品种,金宝。

    一枚和银宝的样式一致,上面印着山纹和水纹,正反两面都是元贞二字,只不过正面是隶书,后面是小篆。

    其实前隋之前,金银都还无法真正进入到货币流通领域,银宝是李破进入晋阳之后,为了解决钱币紧缩的问题而铸造。

    到了现在又出现了金宝,不是钱币不够用了,不论金宝,还是银宝,如今其实都是为了大唐境内行商走动而准备的。

    金银一旦以这种方式进入货币体系,那么它们便也具备了利于商业往来的属性,和后来的银票之类有着一个共同点,轻便,易于携带。

    另外一个共同点就是,价值上不与自身价值等同,必须要有官府背书,也就是信用问题需得到解决才行。

    如今也还只能用于大唐境内的贸易往来,外族是不会认的,因为在人家眼中,大唐还没那个信用。

    后来人都知道,信用在货币流通中的重要地位。

    而金宝和银宝的出现,便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信用货币的性质,想得到外族承认,很简单,这需要大唐以自身的国力做出承诺。

    显然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十年二十年的不算什么,几十年都是常识。

    …………

    李破终于放下钱币,满意的笑道:“辛苦韦卿了,新币做的很是精美,令人爱不释手。”

    说到这里,沉吟一下便道:“这样吧,明年宫中采买就用新钱支付,少府要做好准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新钱没有旧钱好用,朕唯少府是问。”

    韦节起身一拜道:“陛下尽管放心,如此大事若有差池,臣亦无颜再见陛下矣。”

    李破点头,这等事若真出现大业白钱那样的事故,他可不是杨广,定要斩下几个头颅来的。

    “倭国产银,几无疑问,待查证清楚了,少府派人去督采,中间路途遥远,估计还要建些中转之处,这些就让户部去办吧。”

第1579章仓储

    “臣看了东海都护府呈文,其中言及储银之巨,世所罕有,而且极易开采,若真如此,臣以为,不如明年聚集人力到扶桑,大量开采白银,然后运回大唐。

    至于如今各地之银矿,没有开采的也就不用动工了,即便正在开采的,也可酌情关停,此为后世子孙计,陛下以为如何?”

    长孙顺德一边悄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一边说道。

    韦节暗自点头,这是国之良策无疑,中原之地物产丰饶不假,可也不是什么都有,金银之类的矿藏较少。

    数百年来,中原佛教大昌,很多和尚都脑满肠肥,喜欢经营田土等面产,还喜聚敛钱财。

    打着的旗号就是给佛像塑造金身,所以大量的金银都进了佛祖的腰包,其余则为贵族们铸造器物所用。

    另外胡人比中原人更喜欢这些东西,很多金银之类都流去了突厥和西域,大唐用到的时候,便也有些为难。

    长孙顺德所言,韦节是非常赞同的,既然铸造出了金宝和银宝,那国库之中就要存储大量的金银,以备后用。

    以此看来,海外之银,当为首选,他也听说,扶南,真腊,天竺,甚或西域之类,都不缺金子,这要是都给抢过来……

    年近五旬,依旧风度翩翩的韦少府,内心也是很狂野的。

    本来他想附和长孙顺德几句,不过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想起了长孙顺德的名声,那还在其次,现在于他面前献殷勤的人太多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是大都督李靖的至交好友。

    想要攀附的人如今简直是无孔不入,韦节在少府任上本来清静,现在……却是让他非常之烦恼。

    而且少府和太常寺,都与宫内牵连甚深,宫中采买的时候,有资格成为皇商的商人们对他这样的大人物更是围追堵截,所以说少府监的职位很考验人的品行。

    韦节为人恬澹,人也很聪明,又是做过黄门郎的人,所以行事谨慎,不会给人留下任何的把柄。

    长孙顺德对他很是殷勤,听闻他入宫奏事,竟是在太极殿外专程等候,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韦节已是有了些戒心。

    尤其是前些时还从友好处听闻了一些事,对长孙顺德就更是生出了敬而远之之心。

    于是乎,本来想说的话也就咽了回去,他可不想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好像跟长孙顺德同气连枝的样子。

    只是事涉少府,长孙顺德是门下侍郎,暂掌门下诸事,有参赞朝争之权。

    倒是什么事都能说说,可他是专程来说这个的,还是有其他事要跟皇帝商量,自己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于是韦节更是闭紧了嘴巴,打定主意,等事情禀奏完了,立即就告辞离开。

    …………

    李破看了看长孙顺德,心说这人很有超前的眼光嘛,可惜把精力大部分都放在争权夺利上了。

    也不知等他知道不能接掌门下之时,他又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呢?

    像长孙顺德这样连结朋党,不明时势,不知进退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隋末战乱的产物,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门阀痕迹,是那种李破最不喜欢的人物。

    隋末战乱十几年,心里不够数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长孙顺德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像封德彝,陈孝意,裴世清等人那样,眼光有多高明。

    更不像杜伏威,程知节等人那般,在乱世当中如鱼得水,生存能力强的一笔,所以才能侥幸存活。

    长孙顺德啊,更像宇文士及,虞世南等人,是靠着家世和资源才活到了今日。

    他们中间很多人都累了,不想再折腾,于是甘为下臣,不管在何处任职,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出了差错。

    但其中还有一部分人,依旧很有“志气”的样子,上蹿下跳,不知头上已悬利刃,祸在朝夕……

    …………

    “嗯,此言颇有见地,明年看看吧,只要倭国产出的白银合适,发掘起来容易,就按长孙卿所说的办吧。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无本的买卖,好处肯定大大的有。

    少府和户部要做的就是掂量着来,别因为白银多了,弄的天下物价腾贵,百姓支用不起就成了。”

    见自己的建言被陛下毫不犹豫的采纳,语气也很是轻松的样子,长孙顺德脸现喜色,捋起了胡须。

    韦节则道:“陛下放心,钱币铸造,支用之上,臣那里都有户部呈文,不会有半点差误。”

    这话说的很滑头,不过也是事实,朝廷发行多少银钱,历来都有一定的比例标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滥发的。

    而这标准就控制在户部手上,和少府没多大关系,权力和责任都在于户部。

    …………

    第二天就是和户部官员的小朝会,这次太极殿中就很热闹。

    户部尚书苏亶率户部高官与会,司农寺卿窦诞也率司农寺官员参会,两家以前本为一体,如今分了家,也就有了争竞和隔阂。

    在田土之事上,要相互印证,配合,但争执之处也很多。

    司农寺觉得户部应该放弃门户之见,把关于兴农,耕作,盐务,库务,园林水务,甚至是田亩划分之制等事放权给司农寺,只管田税就好。

    这个要求确实有点过分,简直就是在要苏亶的老命,真要是成了,一半的职能就此消失,那还能叫户部吗?

    苏亶自然是带头顶住,只把各地的仓储,以及兴农,耕作等杂事交到司农寺手上,其他的司农寺是想也不用想。

    窦诞忙活了一阵,其实很快就发现,只一个仓储就已是忙的司农寺上下焦头烂额,其他的根本不用提。

    …………

    如今窦诞就在向皇帝诉苦,“陛下,仓储改制已有数载,可到如今还是碍难重重,就说各郡县修缮仓房一事,臣与那云定……云尚书商议多次,呈文也送了不知多少。

    可工部那边总是拖延,郡县也都在催促工期,唉,也是司农寺刚刚恢复,没有什么名声,寺命不出京师,如此下去,臣也无法可想……”

    听他这么一说,苏亶坐在他对面,心里当即就笑了,窦光大这是说错话了啊。

    果然,李破皱眉看向窦寺卿,“无法可想?那朕任你作甚?是想让朕给你想法子?让朕来当这个司农寺卿不成?”

    李破最讨厌别人跟他说什么事无能为力了,他向来认为问题再多,也有办法去解决,凡是说没办法的人,除了无能就是懒政。

    如今李破已经很少跟臣下们翻脸,尤其是朝廷重臣,你看长孙顺德,即便李破不喜欢这人,也能平心静气的说话。

    这么疾言厉色的可是少见。

    当然了,窦光大和他是“熟人”,可能是习惯使然,见到这厮就想给他几棒子,主要是窦光大当年得罪他可不是一次两次,他嘴上不说,但都在小本本上给窦光大记着呢。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好吧,满朝文武,能吃上他用心做的一顿饭的,也就窦光大一人而已,你说气不气?

    窦诞委屈的垂下脑袋,就知道会是如此,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凡到太极殿禀事,必受斥责。

    也就是他窦光大心宽,不然下场肯定是忧惧而死?

    两个司农寺少卿都缩起了脑袋,绝不在这个时候给上官说什么好话来转圜,窦寺卿虽然人还不错,家世也是最顶级的那种。

    可他们都听说,与皇帝早年有些恩怨,尤其是听说其家中那位李大娘子与皇帝……嘿嘿,颇有交情,谁傻了才会掺和进去呢。

    李破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窦诞有没有脸面,反正这厮脸皮甚厚,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平了平心气,这才又道:“仓储大事,工部焉敢怠慢?少要来朕面前告人刁状,多动动脑筋,不然朕要你们何用?”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心里已经给云定兴记了一笔,这是只顾着修宫殿了吗?过后得问问云定兴那厮才成。

    真是一群驴马,不抽就不动弹地方?

    转头他又看向幸灾乐祸的苏亶,“元宰执掌户部,有些事就不闻不问了吗?政务上耽搁了,你能有何好处不成?”

    这下轮到窦诞看笑话了,让他分外嫉妒的是,皇帝只称其字,晋阳旧人就是不一样啊。

    只是苏亶可没觉着有多荣幸,当年他和陈孝意,温彦博两人共辅汉王左右,是正经的从龙之臣,与皇帝的情分非比寻常。

    但说起来,他在三人当中是最年轻的那个,所以皇帝待他有些严厉,不像其他两人那样能得到皇帝的尊重。

    他心里知道,这对于臣下来说不是什么坏事,皇帝要是整日里跟你笑呵呵的,称兄道弟,那才叫糟糕。

    他紧着想了想最近没做什么惹皇帝不高兴的事情,这才答道:“陛下万勿忧虑,今年外有兵事,再加上兴修道路沟渠,各地仓房粮草不多,陈粮就更不用提了,所以仓房修缮之事,倒也不急。

    陛下容臣等一段时日,工部那边臣去与云尚书分说,想来云尚书是晓得其中利害的,不会误了朝廷大事。”

第1580章利器

    苏元宰这官做的,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啊。

    这番话说出来,就差指着窦诞的鼻子说其无能了,连带着还数落了一下工部尚书云定兴,意思很明白,就是说其不知轻重缓急,险些误了朝廷大事。

    对面的窦诞瞪着眼睛,心里暗道了一声奸猾。

    其实这事真不怨他,他方才说的那些虽有夸大,但多数都是实情。

    司农寺恢复不久,职责上还有很多不明确的地方,上令下达之上就不很通畅。

    比如说司农寺的官员去到地方,有的人冷不丁就能问上一句,司农寺如今不受户部辖制了吗?

    有的家伙就更甚一些,向司农寺官员讨要户部文书,不然就不配合你办事。

    你说这恼人不恼人?

    加上户部故意使绊子,让窦诞这个司农寺卿是分外的头大。

    其实他也明白,为何受了这么多为难,办起事来总有一种事倍功半的感觉,还不是因为他们窦氏在前隋是外戚,在李渊治下,也是如此。

    他窦光大还是李渊的女婿,兼心腹之人,在朝中受到排挤那简直太正常了,平日里交游往来都还为难呢。

    不过所幸没人参他心怀不轨,皇帝也很“信任”他,之前在户部任职户部侍郎,重立司农寺后,他又任职司农寺卿,九寺之一,正经的三品高官。

    说明他窦光大运道还在。

    更何况他前年的时候,联合弟弟窦师纶,把大哥窦衍赶走了,去年又让叔叔窦琎丢了秘书监的官职。

    “清理门户”过后,兄弟两个在家中舒坦了起来,窦诞顺势接掌门户,和弟弟匠作大监窦师纶的关系也日渐紧密了起来。

    所谓家和万事兴,没有了内讧,他的精力就能大部分放在政事上面。

    可窝心的事就在于此,和他岁数差不多的苏亶苏元宰,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全方位压制。

    段仑在时还好,如今段仑一旦不在身边帮衬……得,也别提以前了,那会有他和段仑为户部侍郎,苏元宰对他们还算客气。

    不是因为他们两个有那能力把苏亶给架起来,而是皇帝命他们两人为户部侍郎,意思很难让人看得清楚,苏元宰便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不说苏亶是晋阳旧人,就说苏亶是前隋名臣的孙子,武功苏氏又向来掌管财赋,不论谁在户部任上,就都得向人家低头。

    不过说实话,大唐立国已有六载,该调整过来的早就调整过来了,没那么多的委屈可诉,窦氏家大业大。

    即便不如原定的那般繁盛,除了李氏皇族,几成长安第一大阀,但也是如今最顶级的门阀之一,受到李渊败亡的影响并不如他们自己预料的那么大。

    …………

    “卿之能,朕向知之,当年咱们在云内,吃的什么,用的什么,为此又流了多少血,你还都记着呢吧?”

    苏亶起身道:“臣那时体弱,差点没病死在云内,又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内有暴政,人尽相食,外有胡虏,腥膻大张。

    全赖陛下率众相抗,不惧风雪,不畏刀斧,整兵精武,内平贼寇,外驱强仇,臣民才得保全……”

    李破笑道:“你记得就好……朕也不跟你们说如今日子有多难得,或是还有多少人在饿着肚囊。

    就说战乱之时,很多人都是朝不保夕,为何会如此?

    是杨广三征高句丽所致?还是三下江都,修建洛阳大邑通渠所费?

    户部啊,钱粮之所系,你们若是蝇营狗苟,只知争权夺利,那战乱还远吗?”

    说到这里,李破一拍桌桉,冷笑一声道:“元贞二年,朕令人修订唐典,至元贞四年止,中间便已改大仓之政。

    当时你们是怎么禀报的?朕又是怎么说的?今已元贞六年,你们却跟朕说还要跟工部商议之后才成?

    这么难办的事交给吏部和司农寺,看来是朕之错啊。

    云定兴……你们背后没少参他吧?但朕交给他的事情,从来都能办得妥妥当当,要不朕把他招入宫中,当面把事情交予他来办?”

    话说的越来越重,臣下们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聆训。

    苏亶和窦诞两个领头的汗也下来了,苏亶起身之际,更是恶狠狠的瞪了窦诞一眼,这事他觉着有点冤枉,都怪窦光大不合时宜的乱说话。

    皇帝说的事情有没有,那肯定是有的,都好几年了,各地仓房到底有多少,储粮几何,比例到了什么程度,修缮进度如何?

    林林总总,就司农寺那点人,户部不帮着清查的话,根本别想弄的清楚,当年司农寺被弃用,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户部势大根深,要想拖后腿的话,足以让司农寺的人欲仙欲死。

    李破所言,可谓直指人心,苏亶好权势,这里面要没有他掺和作梗才叫怪了呢……

    …………

    苏亶漫步出了太极殿,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彤云密布,好像又是一场风雪将临的样子。

    让下官们先行,他在殿前驻足等了一会。

    不多时,窦诞带着司农寺的人行了出来,苏亶一看,好嘛,才这么一会的功夫,窦光大脸上就带了些喜色,也不知陛下又给了这厮什么好处。

    也是奇哉怪也,李渊的女婿,投效的时间也晚,之前还屡次得罪皇帝,怎么就能跟他苏亶苏元宰堪堪并列了呢?

    就因为姓窦吗?也不尽然吧……莫非真如旁人私下所言,窦光大以前是夫凭妻贵,现在也是一般?又或者是他那妻妹在帮他说话?

    …………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心领神会,窦诞把其他人遣开,和苏亶并肩而行。

    没走多远,两人就有点顶不住了,哆嗦着缩起了肩膀和脖子。

    苏亶苦笑道:“天气寒冷,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窦寺卿随俺去户部一叙?”

    窦诞惜字如金,“那就叨扰了,请。”

    他们在太极殿中被敲的满头是包,出来之后自然要合计一下该怎么补救,而且一道面对皇帝的责问,还让他们生出了那么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

    户部,尚书衙堂。

    窦诞搓了搓手,端起茶盏来饮了两口茶汤,身子才算暖和了一些。

    “俺听说工部那边制成了一种叫棉衣的东西,穿起来十分暖和?”

    苏亶饮了口茶,舒服的叹息一声,才道:“棉衣是匠作监督制的,前两年陛下诏李袭志,程知节等人在岭南找到了一种叫白叠子的奇花……

    说起来……不对吧?俺听说这事是经你们司农寺办的,光大怎会一无所知?”

    窦诞就笑,“尚书记得倒是清楚,当初俺为了这个还登了几次何公的门呢,在各处试种也是司农寺在操持。

    只是没想到这白叠子还真能制成衣衫,冬日里怎的不见给朝臣分派一下?”

    苏亶瞅着眼前这厮一眼,心说俺信了你的鬼,在俺这里耍弄聪明,也亏你想的出来。

    嘴上却道着,“还不是紧着军中将士来吗?明年许都不用指望,驻守在北边以及西北,东海的各路军将,都要配好冬衣。

    这是陛下严诏,至明年冬天,军前将士有一人未着冬衣,满天下,即便是陛下自己,身上也不会见到一点棉絮。”

    窦诞叹息一声,感慨的道:“陛下之明,古之未有矣。”

    苏亶点头,“是啊,陛下向来如此,没有一刻不在顾念臣民。”

    说到这里,苏亶有点琢磨过味来了,倒也不忙说正事,而是问道:“说起此事……想来窦寺卿不会无故提及,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窦诞笑了笑,随意的道:“那棉衣真的如此神奇,可御严寒?比起皮毛来如何?”

    这是真有话要说了,于是苏亶耐心的解释,“窦大监是你家阿弟,怎的不去问他?”

    窦诞哈哈一笑,“就是阿弟言之凿凿,俺才有此一问嘛,也不瞒尚书,听闻此事后,俺就生出些念头,正好尚书也在,俺姑且言之,尚书给参详一下?”

    苏亶看了窦诞片刻,笑了起来,心里终于明白了过来,这是要送俺个人情吗?

    说起来两人没什么交情,也说不上宿怨,就是因为公事产生了些隔阂,却也没有闹到你参我一本,我参你一本的地步。

    都是千年的狐狸,话说的不用有多直白……

    苏亶更是立马就想到了,方才窦光大被留在后面,一定是皇帝跟他说了什么,不然以其人之为人,应该不会就这么跟自己低头。

    心念电转间,苏亶道:“光大曾为户部侍郎,吾素知光大之能,有何卓见,俺定洗耳恭听。”

    窦诞心说,你这弯转的不比俺慢嘛,怨不得皇帝瞅你不顺眼,哼,真乃油滑之辈,俺窦光大七尺男儿,也就是形势所迫,不然定羞与此等人为伍。

    嘴上却客套一声,“尚书谬赞了,俺也只是偶有所得罢了,这棉衣……若真堪比皮毛……”

    苏亶笑道:“东海将士报于朝中,棉衣臃肿了些,不比皮毛厚实,但确乃御寒良物,最重要的是造价比皮毛低廉的多,有此利器,冬天里高句丽人完全无法抵挡。”

第1581章国事

    “尚书晓得的,司农寺培植花木,整治园林,皆乃寺中之政。

    那白叠子又被陛下许为棉花,已被列为寺中上品,非为观赏之用,至今培植也差不多有三年了。

    这棉花……种起来比桑麻容易的多,在灵州,凉州,乃至于榆林都可栽种,产量也是最佳,反而是在首现踪迹的岭南,江南等地,所获不多,也是怪了。

    不过听闻此物乃从西域传至中土,要是按照这个说法,一切倒也说的过去。

    尚书莫要嫌俺唠叨,俺是想说,此物既然如此得用,明年寺中会令人督促各处大量栽种,也许产出将倍于今年。

    足够供军前将士所用,那样一来,户部怕是要早做准备。

    趁着还有时间,应该多设下些织坊……”

    听他说的这些,苏亶微有些失望,此等事户部能想不到吗?光今年就陆续送到东海数十万件棉衣,把户部上下着实忙的焦头烂额。

    这是因为工部那边刚刚尝试赶制大量制作棉衣的织坊,器具需要现做,织工也要现行招募,于是给户部来了个突然袭击,让户部有些措手不及而已。

    今年若还不长记性,他这个户部尚书也就不用当了。

    当然了,窦诞所言还是有些东西的,他明显是在告诉苏亶,制作棉衣的原材料根本不用担心供不应求,牟足劲开工就行。

    这样的话,户部确实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只是苏亶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窦诞,“依照光大所言,这些应该说予云尚书听吧?”

    棉衣制作的事情归工部掌管,户部管的是采购,然后与兵部合作,一起给送去军前,大家各司其职,谁也不会轻易去侵占别人的职权,不然那会闹出人命来的。

    窦诞则道:“云尚书不好说话的紧,光大怎敢在他面前畅所欲言?”

    说到云定兴,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云定兴名声都不是一个差字能形容的了的了,即便皇帝信用于他,旁人说起云定兴云大尚书来,也不会有半句好话。

    又有人进来添茶,两人都是朝廷重臣,沉得住气,他们都知道,最终要解决的问题还在于户部和司农寺的值守权责上面。

    这个不捋清楚了,即便今日谈的再好,也是无用。

    闲聊之间,苏亶一直在想着过后是不是应该去拜会一下中书令萧禹,因为中书才是此事的关键。

    当然了,他不可能冒失的突然去跟萧禹相谈,还是得知会尚书左仆射温彦博一声,最好是先取得温彦博的支持,用省中的名义去跟萧禹打交道。

    事情还不能做的太过,要把握好分寸,因为把司农寺分出去,是皇帝的诏令,这次欺负的窦光大有点过头,就惹来了皇帝的训斥。

    所以说这条线在哪里,还需要仔细斟酌一下,最好窦光大自己识时务一些,不要纠缠不休。

    闲话两句缓了缓,两人才又回到原来的话题。

    “棉衣如此好用,尚书想没想过,给军将们补齐冬衣之后又该如何?织坊肯定多建一些吧。

    俺还听阿弟说过,匠作监制作出了一种叫竹纸的东西,轻薄耐用,取材之便一如棉花,俯拾皆是。

    还有印刻之术……俺听了听,那已非是人力所能及,俺那阿弟还说了,要在笔墨上下些功夫。

    到时藏书遍地,凡有志向学者,皆可开蒙识字,舞文弄墨,依俺看来,盛况可期矣。”

    苏亶眨巴着眼睛,这些事情他都听过一些,工部现在非常活跃,作为工部尚书的云定兴,位置牢固的很。

    但你跟俺说这些做什么?

    只听窦诞话锋一转,“如此这般,想来不久云尚书就要上门求到户部了吧?”

    苏亶沉吟片刻,一下明白了过来,抚掌而笑,“光大所言极是,可都是国事来的,哪里谈得上求不求一说?”

    窦诞有窦师纶这个弟弟,如今对工部很熟悉,方才所言,其实就是告诉苏亶,有些事朝廷酝酿已久,正在蓄势待发之时。

    之后工部需要的钱粮之巨,很可能超出人的意料之外。

    云定兴若不想坐蜡,就得来跟户部商量,然后才能一起出个章程,走省中,然后递到御前。

    这是朝中官员们正常的做事流程,即便是皇帝觉着很满意,也要在三省之中流转一圈才行。

    也就是李破是开国之君,他的诏令还没有被谁封驳过,搁在别的皇帝身上,就这套流程,很显然是有意无意的在限制皇权,三省之间也会形成制衡。

    而自李破登基以来,他也很重视程序的正义性,不会因为有谁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自己觉着可以,便诏令施行。

    多数都会让人过后上书按照正常的流程来,紧急一些的他则会直接下发省中让臣下进行议决。

    看似拖沓,实际上却稳定了朝中的政治氛围,同时也给朝臣们一种皇帝不会偏听偏信的形象。

    而政治就是如此,读书人最讨厌幸进之徒了。

    什么是幸进之徒,就是跟在皇帝身边,能与皇帝说得上话,让皇帝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主意的那些人。

    不问朝臣,却问心腹侍从,或者总被吹枕头发,这俨然就是昏君的一个典型特征。

    …………

    李破做事有板有眼,那么臣下们也就会守规矩。

    像是云定兴这样的家伙,若是杨二主政,他若需要用到钱粮,才不会直接去找户部,一定是先找虞世基等杨广宠臣说话。

    因为他们点头了,事情也就成了八分,剩下的两分不在于你有多能干,而在于回扣问题,上行下效间,前隋亡的是一点也不冤。

    还是那句话,王朝兴替,原因上大体一致,杨广算是其中异数,不能一概论之。

    …………

    话说开了,苏亶觉着窦光大很有些眼界,但要说他有多高兴,如获至宝那般,也是扯澹。

    户部掌管钱粮命脉,别说是工部,其他各部衙求到户部门上的事情多了去了,是他去工部说话,还是云定兴来户部,其实都是面子问题,无关紧要。

    不管在哪交谈,云定兴也不敢得罪于他。

    此时他琢磨着窦诞所言,问了一句,“光大似有未尽之意?”

    窦诞抿了口茶,看着苏亶心中暗骂,他娘的,俺又不是你的下官,这装模作样的还真令人生厌啊。

    “尚书明知故问,之前所说,皆乃不可多得之产业,工部哪能独得其利?而且,俺觉得尚书还是应该问一问武侍郎。

    武侍郎出身商贾,家财巨万,在如何谋利之上,怕是咱们两个在一起也顶不得他一人啊。”

    笑容终于在苏亶脸上绽开,今年户部忙于支应战事所需,未曾太过考虑其他,听窦诞这么一说,有前有后的,苏亶也就明白,明年户部的重心不可能再放到军事之上了。

    窦诞还在说着,“比如那棉花,和桑麻之属不太一样,也许寺中开始时还能掌管在手中,可一旦产业兴盛起来,寺中那点人哪里顾得周全?

    所以说,最终还得仰仗苏尚书……”

    说完还向苏亶拱了拱手。

    这些姿态摆出来,苏亶暗道了一声懂事,心说要是早这么不就完了,户部多少大事待决,俺还能时刻为难于你?

    苏亶的笑容变得越发灿烂而又亲近,虚扶了一下,笑道:“光大说哪里话,怎么说咱们也曾在一部任职不是?

    之前光大所言,可谓是字字千金,苏某受教了。”

    说到这里,他也拱手一礼,窦诞赶紧欠身,“抛砖引玉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到此,两人算是默契的把之前那些事故揭过去了。

    苏亶必须承人家这个情,因为窦光大说的是方略,给他扎实的提了个醒,朝中明年可能有所动作。

    当然,这些操作肯定离不开户部,但你提前想到了,越早知道大方向,到时办起事来效果就会越好,尤其是在君前答对的时候。

    而在具体事宜上,可以做的就更多了,工部?工部能管理好什么产业?还不是得户部来操持?

    武士彟那人深得帝宠,又是商贾出身,用在这种地方正合适。

    …………

    既然承了情,在其他事上就不得不放一放。

    苏亶沉吟片刻,说道:“司农寺和户部本是同根而生,北齐始立,那时的情形光大应该晓得,主忧臣疑,遂有分权之举尔。

    到了前隋也就废止了,为何?文皇帝大权独揽,高颎,杨素,还有我家祖上,皆乃一时之选。

    三省六部,尽可操持国事,不需九寺辅政,所以九寺多被废弃,司农寺便是其中之一。”

    见苏亶讲古,窦诞虽然也都清楚,却没什么不耐烦,反而打起了精神。

    这会趁机问道:“说句不该说的话,照尚书所说,陛下开国之君,其威盛于文皇帝多矣,为何还要重立司农寺?”

    苏亶笑了,“陛下起兵于云内,光大好像也去过那里吧?”

    窦诞有些尴尬的点头,“嘿嘿,倒是去过,那时苏尚书不也在吗?

    那会俺还在奇怪,武功苏氏的人为何会在云内?现在看来啊,却是眼界小了。”

第1582章年关

    “云内旧事,如今想起来还是如梦如幻。

    光大既然去过云内,就应该晓得那里以前是什么样子,如今又是如何,陛下治民,向来不遗余力,那时陛下也总把民以食为天挂在嘴边。”

    窦诞赞同道:“是啊,陛下爱民如子,朝野尽知,所以凡有惠民利民之策,便不需犹豫,直奏而上便是。”

    苏亶摆了摆手道:“说起此事,并非是想为陛下歌功颂德,陛下爱惜臣民,是吾等之幸也。

    所以做起事来的时候,要记得这个。

    话咱们说回来,重立司农寺,并非只是为了分户部之权,前些年各处都有战事,还有查录民籍,分发田土等事。

    再有高慎一桉,牵扯户部甚多。

    那时户部的人一个顶两个在用着,当时正是用人之际,所以说光大来的是时候,方一归唐,便任户部侍郎重职。

    咱们这些为官之人啊,先要有人保举,之外家世,才能等等缺一不可,但最终看的还是际遇,不然哪能身居高位?”

    窦诞不住的点着头,可在心里却觉得苏元宰有些啰嗦了,为官之道他窦光大不明白吗?何况说的又是他自己,何须你苏元宰来评说?

    可他并没有再行插话,你弯子绕的这么远,俺倒想听听你能有什么真知灼见。

    也就是到了年末,不然以他们两个的职位,除了去府中私话,在衙堂之上哪有这么清静交谈的机会?

    苏亶倒是说的兴起,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不论是户部还是司农寺,都起于旧时九卿之大司农。

    职责之上必然多有重复,什么事该司农寺管,什么事又得归于户部,北齐时便随人事而动,如今其实也是一般。

    陛下之前斥责于你我,根子上就在于此,但说起来,陛下真怪罪的却非这个,而是你我相争,却把正事给耽误了,也就有了误国误民之说。

    陛下看重于此,你我也就不算冤枉,之后必然要想法子来补救才成,不然陛下可就不是说说而已了。”

    窦诞点头称是,接着便问,“那以尚书之见,又该如何补救?只是把仓房修好即可,还是说另有周全之法?”

    苏亶失笑,拿手点了点窦诞,“光大太过心急,怕是有失稳重啊。”

    窦诞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勐的窜起来的火苗,暗骂了一声混账东西,东拉西扯就没一句实在话。

    俺窦光大七尺男儿……等你哪天落在俺手里,定要你知道俺的手段。

    苏亶施施然的看了看窦诞那难看的脸色,知道对方不痛快,可那又怎么样呢?不说职位,就一个开国公的爵衔,压住这厮就绰绰有余。

    咱们这些人在凌烟阁上坐着,你当是开玩笑吗?那是能吃用一辈子的功绩,碰上哪个也不会心虚。

    当然了,他也没做的太过,接着便道:“光大想要厘清值守,易尔,但我以为,应先从自身而始,司农寺中那么多官署,管的太过宽泛。

    即便俺这里退上一步两步,户部其他人等也不会答应的,麻烦自始至终都在,还谈什么和睦相处?”

    说了半晌,茶汤换了两轮,也就这番话最为实在。

    窦诞皱起眉头,沉吟片刻道:“司农寺十五署监,皆依例而设,尚书以为,哪些……”

    苏亶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话就不用提了,哪些该有,哪些又该废止……无论户部,还是司农寺,皆非吾等私产,咱们说了不算。”

    窦诞摇了摇头,“虽非吾等私产,可职责所在,尚书与俺若不能互通声气,其中分寸便很难把握吧?”

    说到这里,窦诞终于忍不住亮出了早就藏好的利刃,“更何况,陛下于我说,农林牧副渔,该管的就尽可管起来,不需顾忌太多。

    尚书追随陛下久矣,可知陛下之意若何?”

    听了这话,苏亶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目光锐利的盯着窦诞,似乎是想要判断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最糟糕的情形终于出现了,司农寺十五个衙署,管的事务真的非常宽泛。

    农事,牧业,仓储,园林,汤泉,水利,盐政,茶政,棉麻竹业,酿酒,渔业,乃至于宫苑,贵族官员们的私产等等,都在司农寺监管之列。

    如果让他们把职权做实了,便也会成为一个足以跟六部抗衡的衙门,最大的受害者不用问,当然是户部无疑。

    真要这么划分权责的话,事权归司农寺,户部只保留税权,那亏可就吃大了。

    按照苏亶之前的想法,司农寺可为户部之辅,就像是户部多了个侍郎,也就算了,反正窦光大以前本来就是户部侍郎嘛。

    可现在……若是陛下亲自开口……

    想到陛下的为人秉性,苏亶心里一哆嗦,事情不好办了啊,这说明陛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想到这里,不觉间窦诞在他眼中就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看来陛下对光大很是信重啊。”苏亶没有蠢到直接问窦诞这话是真是假,只是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句酸话。

    窦诞则回了一句,“哪比得上尚书,也许……陛下也只是那么一说而已呢?”

    苏亶暗骂了一声不当人子。

    两个三品大员的勾心斗角,每一句好像都带着刀光剑影,你来我往,谁也别想占尽上风,可谓精彩至极,却都没有撕破脸皮,算是将官场上的争权夺利扎扎实实的演绎了一番。

    不过就像苏亶所言那般,户部和司农寺的职权之争不是他们两个人说了算的,现在两人说话,便如窦诞所说,算是私下里先沟通一下。

    这里面必定会带着妥协和争竞,在朝争当中,没有妥协的胜利在大局上往往和失败等同。

    苏亶追求的不是废止司农寺,窦诞所求也非重领大司农之位,这样一来,他们便也有了妥协的余地。

    当然了,妥协之前,苏亶是一定先要弄清楚皇帝的心意的。

    窦诞的意思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了,你与其和我争论不休,不如去看看工部那边有什么收获。

    工部不是经营产业的地方,这个谁都明白,所以说户部的操弄空间很大,而税赋上一旦有所增长,那才是户部的功绩所在。

    至于那些苦活累活,不如都交给司农寺来做。

    两人注定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有志一同之处在于,来年各郡县仓房的修缮两边要通力合作,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而此次商谈,两人也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最终的角斗场,是在中书,或者是御前,看这形势,下定论还早着呢。

    …………

    元贞六年年关不期然的到了,天上下起了小雪,整个长安城好像都冷清了下来。

    京师各个衙署尽数休衙,人们大多也躲在家中,和家人吃上几顿团圆饭,不再出来走动。

    养精蓄锐间,大家都在等待今年上元节的到来,那才是长安城释放热情的时候。

    宫中亦是如此。

    除夕之夜,辞旧迎新,皇帝和皇后在清宁宫设宴,把宫中的嫔妃都招了来,歌舞声声,共度除夕。

    看着满堂盛景,皇后李碧举杯邀饮,“但愿年年如此,岁岁如今,来年夫君之功业,更上层楼。”

    李破举杯,“既然更上层楼,又如何能年年如许?我看啊,最好是一年一个样子,不然岂非无趣的很?”

    李碧笑道:“还是夫君大气,来,我敬夫君一盏。”

    李破哈哈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嫔妃们见状,趁着歌舞的间隙,纷纷来给皇帝皇后敬酒,敬酒词更是花样翻新。

    一轮饮罢,李破已是微醺,心说宫里的酒果然比去年强了许多,嗯,这才对嘛,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也不枉我费了那许多力气。

    可李碧又来作妖,假模假式的叹息一声道:“看看看看,都是熟面孔,也三四年了吧?宫里还是这些人,夫君就不想纳些新人入宫?”

    李破不惧这个,“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你家夫君可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之人。”

    他这话贴心暖肺的,李碧想不高兴都不成,又敬了夫君一盏。

    李破随后便道:“怎么没见真妃?”

    真妃就是新罗王女金胜曼,她是今年随皇驾从洛阳到的长安,随后便入宫为妃,也算是大唐立国之后,大唐与外邦联姻第一人。

    李破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在宫中另设职位,之后凡外邦入宫之女子,永同此例。

    这和朝中的加官其实差不多,隐含的意思也很明显,外邦女子入宫为妃嫔可以,但其所诞之儿女,是没有继承权的。

    她们在宫中的地位也比不上那些大唐的正位妃嫔。

    贵妃,三夫人,九嫔,都乃朝廷规制,有着无比明确的正统性,而外邦女子入唐,不管你身份有多贵重,皇帝也只是随口分封,和之前那些有着明显的区分。

    此时李碧稍稍白了丈夫一眼,就知道丈夫会问起,那双大眼睛是谁看谁迷湖……

    “新罗的年关与咱们大唐不同,按照新罗的风俗,年夜女子不见外人,此时她正陪着她姐姐念佛祈福呢。”

    李破哈哈一笑,“那以后可得给他们改改,佛祖管的也太宽了些。”

第1583章大族

    大年初一,走访亲朋。

    萧氏主宅,门庭若市。

    兰陵萧氏亲朋无数,萧氏的子孙更是遍布南北,此时天下凡是姓萧的,不管你到底出于何处,只要有点身份地位,必定要想方设法靠上兰陵萧氏一脉。

    即便不能到兰陵祖地去拜一下祖宗,来个认祖归宗,也要到长安萧氏住宅来拜见一番,这才能放胆说自己是萧氏后裔。

    …………

    府中后宅,萧禹起了个大早。

    他平日里不在住宅居住,而是在布政坊有着自己的宅邸。

    换句话说,他虽然是当今长安萧氏的家主,但因任职中书令,政务繁忙,所以族中之事都交给了几个兄弟在主持。

    也就是逢年过节,他才会回到住宅召集兄弟子侄,以及萧氏的子孙们一起来祭祀宗祠,顺便考校一下族中少年的学问武功。

    再不就是族中发生了大事,他也会赶回来主持。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李渊那会落下的毛病,自己朝不保夕,升迁和外贬都很突然,他也就小心谨慎了许多,不跟族中人等走的太近,以免连累了家族。

    …………

    对于萧禹来说,大年初一是比较难熬的一个日子。

    一大早起来,匆匆洗漱一番,便要先去给几位族老拜年,这些人南梁遗老。

    萧禹在族里同辈中间年龄是比较小的,所以辈分大,他的几位姐姐姐夫都已故去,只剩下成国夫人萧亭一人了。

    可惜成国夫人自南归以来,便从不回来主宅了,逢年过节连派人回来问候一声都没有,好在萧氏子孙还能登成国夫人府的门,不算是彻底断绝来往。

    而萧禹的亲兄弟也只剩了一位,那便是他的二哥南梁临海王萧璟,萧璟在秘书监任职秘书监丞,官不算大,却很清闲显贵。

    萧氏中人大多都是如此,像萧禹这样受到重用的,那都是萧氏中最顶尖的人才。

    …………

    别看萧禹的兄弟姐妹大多故去,但时到今日,萧氏亲族已经形成了一个极为庞大的群体,想要断绝他们的传承,再来一场隋末战乱也是不成的。

    萧禹上一辈的老人如今还剩下七八位,三位在主宅居住,其他都在子孙府上或者是兰陵祖地安养,没什么人还身有官职了。

    祖父一辈还有两人在世,都在兰陵祖地,反而是梁国旧地已经没有萧氏子孙的踪迹,前些年萧铣一脉败亡,连累了那边的家族,死了不少人,剩下的都被取回了长安。

    …………

    萧禹给几位族老拜了年,心累的不行,族老都七老八十了,最年轻的一位也已六十有九,耳聋眼花,却还记挂着族中之事。

    见他到来,东拉西扯,让人穷于应付。

    回到正堂,萧禹也不得清闲,他的儿孙们先就来给父亲祖父拜年,过后就是兄弟子侄,凡是有资格在他面前露面的,陆续便会过来相见。

    虽然兄弟们大多都比他年长,可以萧禹如今的官位,却不可能依次去兄弟们那里请安问好,所以也就不会依照礼节来办。

    这在大族之中是很常见的事情,再是重礼的人家,也不可能让一位中书令来回奔走。

    萧禹的亲兄弟萧玚来了,后面跟着一大群子孙。

    萧禹迎于阶下,先就给兄长见礼,萧璟赶紧上前搀扶,把着胳膊笑语连连,亲热的很。

    然后萧璟的子孙们依次上前给叔父行礼问好。

    正堂一下热闹了起来,两家是正经的嫡系亲族,遇到一处,说话不用顾忌太多,堂上茶香缭绕,各人见礼之后落座,同辈的人们亲切交谈,却都不会放声。

    因为祖孙三代人都在,这个时候失礼是有非常严重的后果的。

    这是大年初一,知道萧禹很忙,萧璟不会在这里多待,所以没管子侄儿孙们,只拉着萧禹低声说话。

    闲聊几句,互相问了问身体状况,萧璟便低声道:“朝廷削爵,家中爵位被削夺一空,俺这心里不踏实,想问一问八弟,还有没有补救之机?”

    削爵之事对萧氏这样出过皇帝的大家族影响最着,比如说萧璟自身,南梁时得封临海王,入隋之后封梁国公,待李渊入长安,晋他为黄门侍郎,后改秘书监正,也是承认他的爵位的。

    可到了这会,大唐平定天下之后,渐渐稳固了政权,便开始在爵位上做文章,像他这样的,自然就没能保住爵位,正在削夺之列,因为你于大唐没有什么功绩嘛。

    而且南梁政权的老本也早已吃完,于是也就悲剧了。

    和他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只在萧氏主枝,就有数十人的爵位被夺,损失着实有点惨重。

    其实最让萧璟郁闷的是,八弟萧禹却在今年封梁国公,萧璟听闻此事,当时就有点受不了了,皇帝不干人事啊,这不是在挑拨他们兄弟反目成仇吗?

    梁国公这个爵位绝对是萧氏的一块招牌,萧璟也是在南梁末主萧琮殁后,才得封梁国公的,意义非同一般,因为萧氏是南梁皇族嘛。

    然后……招牌成了萧禹的了,他萧璟还没死呢,真是他娘的见了鬼了。

    所以就算知道这事不应该拿来跟弟弟说,以免让兄弟之间生出隔阂,但世事就是如此,大道理谁都懂,可能够一直保持理智的人却没几个。

    萧禹一听这话,就知道兄长还是存了怨气,心里也尴尬的不行。

    年中时封的爵位,他固辞不受,皇帝把他招入宫中亲口跟他说,“梁国公的爵位封给萧氏,朕是认可的,卿若不要,别人受封的话,卿可不能埋怨朕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禹不得不受,皇帝说得出来,就能做的出来,到时候萧氏岂非成了笑话?

    为此他还跟兄长解释过,现在又来询问,显然兄长是耿耿于怀,不曾释然。

    萧禹苦笑一声,“大势如此,也没什么法子可想,不过呢,二兄且等等,你不是在编史吗?以二兄之才,争个主修梁史的机会总是应当的,也算咱们这些不肖子孙们为祖宗尽些余力了。”

    萧璟皱着眉头道:“主修梁史,怕是要避嫌啊。”

    萧禹道:“二兄放心,俺这个脸面还是有的,等二兄编史完成,也算于国有功,俺再上书,看能不能给兄长封一个兰陵郡公,你看如何?”

    萧璟很俗套的眼睛一亮,明显是心动了,这是萧氏的另一块招牌,不比梁国公差,之前是萧禹的,兄弟二人若能互换一下,倒真不算吃亏。

    于是乎,萧璟满意的笑了起来,却还矫情的道:“阿弟莫要怪俺恋慕虚荣,今日来问阿弟,也非是为了俺自己的爵位。

    那么多儿郎的爵位被削夺,俺实忧心备至,不然哪会来烦阿弟?”

    萧禹嘴角抽动了一下,“唉,时至今日,萧氏子孙繁茂,还能有此盛景,全赖祖宗余泽庇佑,再要强求的话,就是咱们不知福了。”

    萧璟点头,连连称是,又跟萧禹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知道阿弟今日闲不下来,俺也就不扰你了,这便带人去阿妹府上拜个年。”

    萧禹点头笑道:“那俺就不留你了,二兄也替俺给阿姐带个好,就说俺晚上过去看她,给俺留些饭食。”

    送走了萧璟一家子,紧接着萧琮的孙儿萧诠就上了门。

    萧琮是南梁末主,正经的萧氏嫡枝,只是这一枝人丁单薄,如今只剩下萧诠一个了,又因其相貌酷似乃祖,因此在族中备受宠爱。

    不论是萧禹,还是成国夫人萧氏,对其都另眼相看。

    这厮在族中算是个宝贝,但也正因如此,也养成了废物,一天天的只知道游山玩水,结交狐朋狗友,醇酒美人的,不干正事,是正经的长安浪荡子。

    只是他能受叔祖萧禹的宠爱,那自然和其他浪荡子不太一样,平日里并不惹是生非,为人还算不错,是个有节操的浪荡儿。

    见了萧禹,这厮脸上笑开了花,“侄孙给叔祖拜年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拜伏于地,硬邦邦的给萧禹磕了几个响头。

    萧禹也很高兴,摆手笑道:“十四郎来了,赶紧坐下吧,今天你可不能乱跑了啊,等晚上和我一起去你姑祖母那里用饭。”

    萧诠从地上爬起来,嬉笑道:“十四郎可不在这里等,一会要先行一步去那边,姑祖母就一个人,俺去陪她说说话。”

    陪着萧禹在堂中的几个,看着喜笑颜开,言谈无忌的萧诠,各个羡慕的眼睛发蓝,大致上都在暗骂,这厮惯会讨好长辈,真本事是一点也无,实乃萧氏之耻也。

    尤其是萧禹,对待这个侄孙就是不同,反而是自己的儿孙们在他面前,别想得到一个笑模样。

    萧禹哈哈大笑,点着萧诠道:“你倒孝顺,那就不用在我这里耽搁了,先去祠堂上柱香,就去那边侍候吧。”

    萧诠应诺着,转身想走。

    萧禹好像想起什么事来,招手又叫住了他,起身往外就走,并示意萧诠跟上。

    萧诠不明所以,跟着叔祖来到厅堂之外,口里念叨着,“外面冷,叔祖别冻着了,还是回去吧。”

    萧禹让他凑的近些,低声道:“我听说你时常去那吕香君门上厮混,是不是有这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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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