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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84章闭门

    吕乡君名满长安。

    如今人家不是什么江南名妓了,而是正经的朝廷官员,供职于太乐署的大琴师。

    在百姓口中津津乐道,贵族们更是趋之若鹜,常以能听得吕大家弹奏一曲而为荣。

    自从前年为青玉桉谱曲之后,她的名声更上层楼,贵族人家权势稍微差些,连登门求得一见的资格都没有了。

    而萧氏的浪荡子萧十四郎就是吕乡君的密友之一,时常结伴出游,还传出了曾碰到过皇帝车驾的逸闻。

    不管当时情形如何,其实人们根本不关心真相,传到街头巷尾,那就是一篇才子佳人被皇帝横刀夺爱的大戏。

    于是也终于传到了萧禹的耳朵里。

    …………

    “侄孙只是时常去听个曲,您是知道的,俺在外面从不敢肆意妄为,做那有碍家声之事。

    就是吧,要是叔祖点头,侄孙能将人纳了进门,许也是一番佳话不是?”

    萧诠解释着,还想顺便为自己的幸福生活努力努力。

    萧禹被这厮的惫懒震惊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的给了他一脚,“这都说的什么,赶紧给我断了往来,让我知道你再去见她,家法伺候。”

    萧诠一听就急了,“这是为何?叔祖可得跟侄孙说个明白,您晓得的,俺在外面交游往来,从来守法知礼……”

    萧禹有些气恼的看着他,这要是换了他自己的儿孙,早就抄起藤条来揍的他满地打滚了,可萧诠到底不同。

    这是他大兄家的一根独苗,当年萧禹随兄长入隋时还在少年,兄长待他如兄如父,兄长殁时更是托以家事。

    所以这些年来,萧禹将这个侄孙是当做儿子来养的,这么养着养着就养出了个浪荡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锦衣玉食,唯恐照顾不周,有负大兄所托,即便是天下大乱的时节,萧诠也是养在府中,不曾受到半点波及。

    这样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即便天纵其才,缺了必要的历练和生活经历,也是废物一个,何况萧诠自始至终也没展露出什么特异之处来。

    萧禹暗自叹息了一声,趁着还没人来,耐心的给萧诠讲解,话却直白了许多,“你顶门上有个萧字,便应该晓得持家不易的道理。

    那吕乡君要只是一个江南名妓,纳入府中也不算什么,我不会管你。

    可如今人家是御赐入太乐署为官,是入了陛下眼中的人物,你若轻薄待之,谁也保不得你。

    不说你自己如何如何,就你结交的那些人,各个言行放荡,若做出什么事来,你能脱得干系?”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含着恐吓之意道:“当今陛下你也见过吧?那是什么人?平定天下时是亲自领兵厮杀过的,一旦恼怒起来,别说是你,便是你叔祖我,也得小心人头落地。

    你好好想想,再来跟我说话,哼,为了个女子,竟然敢跟我抗声以对,真是出息了啊你。”

    …………

    萧诠灰熘熘的走了。

    萧禹摇了摇头,自失一笑,这事要是搁在十年前,估计他管都懒得管,哪里会跟人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因为萧氏子孙纳一个名妓,就算那个名妓有些身份,在皇帝面前露过面,又能怎的?

    可随着他年纪大了,又经历过李渊父子在时的波云诡谲,他这里确实有些怕了……

    俺萧时文也有谨小慎微的一天啊,萧禹很不满意自己的表现,心情变得有些低落了起来。

    可接下来,他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应付陆续到来的亲族。

    一拨一拨的人过来,有的就住在主宅之中,有的则已经分出去单过,有的家在京师,有的干脆是外间赶回来团聚的。

    加上萧氏的姻亲,那人是数都数不过来,而且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一个平民百姓。

    衣冠之族,累世豪门,便是如此了。

    实际上萧氏这边和京师的其他大阀没什么区别,子孙众多,正月里会非常的热闹,这也是家门兴盛的表现,是好事来的。

    午饭过后,萧禹终于轻松了下来,没什么人上门了,也是他该动身走走的时候了。

    在从人的簇拥下,萧禹出了府门,先去的不是成国夫人府,而是楚国夫人府。

    能让中书令萧禹亲自登门的,京师之中十根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楚国夫人李秀宁府上,现在住着的是萧禹的堂妹,当年是李渊的修容,出宫之后一直居住在楚国夫人府。

    而且萧禹和李秀宁也有亲戚,他的妻子独孤氏是李渊的表妹,从这里论的话李秀宁得管他叫上一声表姑父。

    所以正月里需要他亲自去走动一下。

    …………

    “夫人,萧中书来拜,您要不要见一见他?”

    李秀宁慵懒的坐在榻上,披散着一头秀发,未着妆容。

    周围几个女人围坐在一处,她们正在观看宇文氏和万氏对弈,时不时的说上几句。

    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换了女人,在棋秤上没有半点争胜之心,却都不管这些,嘻嘻哈哈的,气氛很是欢悦融洽。

    年关对于这些女人来说,其实比较难熬,大冷天的也不能出去散心,于是便凑在一起,或是闲话家常,或是对弈几番,略作排遣。

    实际上这两年她们过的已经比以前舒服多了,天气好的时候,也能时常出城走走,家人也会偶尔来探视一番。

    只是也就是这么个样子了,想要改嫁是万万不成的,你敢嫁人家也不敢娶,所以大家聚在一起做个伴倒成了最好的选择。

    自从李世民的王妃长孙氏进了门,陆续又有几人前来投奔,显然在各自家中过的都很不如意。

    李秀宁也很无奈,当年宫里面出来的女人们为了避祸,被她容留在了府中,时至今日,风头其实算是过去了,谁也没有了追究的意思,她府中的人却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所以她也时常感叹,这世上的人心啊,真是凉薄不堪。

    …………

    大年初一,府中女子的亲族,还有陇西李氏的一些人,陆续前来拜见楚国夫人。

    李秀宁提不起精神见人,于是命人关了府门,闭门谢客,表明了自己懒的应酬的态度。

    闻听萧时文来了,李秀宁暗自冷笑,姓萧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那么多人,却没一个敢称男儿。

    宰相之家,祖上也是称过帝王的,可家中女儿还不是留在了她这里安养?反倒不如那尹阿鼠,不求不靠,把女儿和外孙养在了家中。

    几个女人停下说话,都看了过来。

    萧时文到底不是旁的什么人,亲自登门,拒绝的话怕是不合适。

    李秀宁却很干脆的摆了摆手,“不是告诉你们了,正月里我不见外客,你去回他,府中之人皆在虔诚礼佛,若非大事,不要来烦我。”

    …………

    府门之外,得了回话的萧禹看着紧闭的大门也是苦笑,这都好几年了,看来李三娘气还没消,每年都是如此场景,连礼物都不收,他倒也没有什么期待。

    过后还得是自家婆娘过来一趟,总得把礼数尽到才行。

    只不过今年有所不同的是,李三娘带着府中的女人出京去游玩了一趟,然后又封诏出京公干。

    他知道这是因为皇位稳固,皇帝对这边便也能越发关照,更何况,人家还给他生了两个女儿……

    这都是什么事啊?自古以来好像也没听闻过此等异事,萧禹脑子就挺乱的。

    萧禹一行人没在这里耽搁,立即转道皇城方向。

    转过街角,和另外一行人马碰了个正着。

    对面知道是萧中书出行,立即避在了道旁。

    萧禹也得到回报,对面是李氏家主李瑗,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来给堂妹拜年的。

    李瑗也没到他面前来问候一声,估计是怕萧大嘴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那会非常的丢脸。

    萧禹也没有见李瑗的想法,李渊在的那会,李氏的这些人有的看着还不错,李瑗就是其中之一。

    可世事就是这般,所谓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危难之时,李渊的这些兄弟们,表现实在不堪的紧。

    就拿李瑗来说,既无法与国同殉,又无法聚拢兄弟子孙,为李氏保存元气,始终都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于是当年声名赫赫,人丁兴旺犹盛于萧氏的陇西李氏,只几年下来,便落得个分崩离析的下场。

    人大多都在,就是人心散了,凡是还在为官的陇西李氏子弟,几乎都没了联络相亲的想法,各过各的去了。

    比如说如今的南海郡公,兼兵部侍郎李道宗,就已经明确的另立门户,绝口不提自己是陇西李氏一脉了。

    还有岭南李袭志一脉,也没了认祖归宗的想法。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李穆一脉,那是陇西李氏的一个大枝,子弟众多,如今人家已称自己是晋阳李氏,因为李穆曾做过并州总管嘛。

    眼瞅着李氏比杨氏还惨,人家杨氏起码保住了祖地,就是人死的有点多罢了,可骨架还在,你李氏倒好,人没死多少,家却散了。

    而作为如今的李氏家主,李瑗可以说是难辞其咎,没办法,太过无能,觉着缩起脑袋当龟儿就成了吗?

第1585章入宫

    只是方入皇城,城门尉听说是萧中书到了,便上来躬身道:“宫中传信各处,诏中书入宫见驾,怕是其他人没寻见中书,只俺见到了,还请中书立即入宫。”

    萧禹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不成,于是不敢怠慢,谢了一声,立即率人改道去了宫城。

    半路上还就遇到了同样奉诏入宫的温彦博。

    虽然天气寒冷,可两位重臣都是骑马而行,如今朝中臣下们大多如此,因为皇帝出行很少用到车驾。

    上行下效,臣下们也就不怎么愿意坐车乘轿了,唯恐被人道上一声,出行比皇帝还安逸。

    于是也就形成了唐初之风气,大家都乐意和前些年一样,与人称长道断时说上一声,俺也弓马娴熟之类的话。

    萧禹揉了揉冻僵了的脸颊,露出恰当的笑容,一提马缰绳,便和温彦博靠在了一处,并肩而行。

    “观温兄面泛红光,精神矍铄,看来这个年关过的不差嘛。”

    温彦博也不含湖,当即笑道:“温某家中人丁不多,亲戚又多在晋阳,自然不比贤弟,迎来送往,忙的很吧?

    俺却只能读读书,下下棋,修身养性,增益其所不能,哈哈。”

    萧禹咬了咬牙,真想给这厮一鞭子,不过也放下心来,温大临神态轻松,想来皇帝此次招人入宫不会有什么紧急之事。

    “温兄应也是要入宫见驾吧?可知陛下招你我入宫,为的何事?”

    温彦博奇怪的瞧了几眼萧禹,“怪了,贤弟竟然不知道……陛下招俺入宫赴宴,贤弟不是与俺一道吗……”

    说到这里,温彦博顿住,他可不想这么在萧时文面前显示自己的老资格,太尴尬了。

    如今封德彝已殁,朝野之中,也就萧时文能与他并列,这要是皇帝只招了他入宫宴饮,萧时文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一想也是不对,萧禹亦要入宫见驾,这是……有人从中作梗?

    还好,萧禹咧嘴笑道:“原是如此,俺去家姐府上赴宴,半路被人截了下来,没有碰见宫里的人。”

    温彦博吁了口气,新年头里,他是真不愿意碰到什么糟烂事。

    “也不知陛下都招了谁入宫相见,先前也没说,还有段路,不如咱们猜猜,论个短长?”

    萧禹一下兴奋了起来,两人都是宰相,平日里都是被人敬着畏着,能你来我往一番的,如今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那就得看温兄能出什么彩头了,赢了无有所得,岂非无趣之至?”

    “贤弟竟是如此自负……也罢,俺若输了,便送贤弟一批良驹如何?”

    “多谢多谢,贪财贪财。”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其实唐初三位宰相,封德彝和温彦博交好,时常会在殿上廷议的时候,合起伙来算计萧时文。

    如今封德彝殁了,本来关系普普通通,甚至有所杯葛的温彦博和萧禹,关系却一下缓和了下来,私下里见了面有说有笑的,不像以往那么严肃认真了。

    差的只是谁也没到对方府中说过话,饮过酒而已。

    …………

    “大年初一,不管怎么说,陛下亲族确实少了些,而且去岁连灭两国,陛下这是想要热闹一下的意思?

    那来的人总不会少了,六部的尚书们应该在吧?而且依照旧例,省中,以及各部的左官陛下也会照顾到的。

    温兄看看还有何可以补充之处?”

    萧禹为人向来当仁不让,率先开口,只是故意留下了寺中的首脑给温彦博,做人不能太绝,他早就悟出了这个道理。

    温彦博在马上哈哈一笑,“俺和贤弟想的可不一样,去年大捷不假,陛下却在想着未尽之事,应该不会在此时大肆庆功。

    而且……陛下向来喜欢清静,宴饮群臣之事能免则免,年前未曾招吾等入宫宴饮,那么大年初一就不会行宴了。

    所以啊,俺猜此次入宫,你我见到的人绝对不会多,至于招咱们入宫赴宴,饮酒作乐只在其次,肯定要说些政事……我看贤弟还是有些准备为上。”

    笑容渐渐在萧禹脸上隐去,这就是心腹之臣和外臣的区别吗?萧禹咂摸了一下,滋味不太好受。

    但他的嘴已经被冻硬了,“猜来猜去,不如亲眼一见,嘿嘿,总要让温兄输的心服口服才是。”

    温彦博……呵呵……

    一路走过,寒风凛冽,路旁皆是积雪,再没见到什么人影。

    于是萧禹知道,自己怕是真的输了。

    彩头不彩头的都不算什么,甚至输赢其实也无所谓,但这表明他不了解皇帝的性情,消息灵通上也不如温彦博许多,甚至往更深了说,在才能和眼光上,他要逊色温大临一筹。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前隋时,人才之盛,冠于历代,而且在那二三十年间,层出不穷。

    唐初人物,有很大部分都是前隋所遗,更能清晰的体会到这一点,可萧禹自认,才能并不比高颎,杨素,苏威等人差了,足够辅左君王重开盛世。

    可偏偏封德彝,温彦博这等人杰与他并列,封德彝机巧百出,大略之上更是眼光长远,不让高杨。

    温彦博为人端谨,处事公允,是最为务实的那种臣下,在朝堂动荡之时,这样的人往往有定海之能。

    相比之下,他萧时文在为人性情上的缺点就被放大了许多,长处可能便也只显出了敢言而已。

    敢言的人可不招人喜欢,还很容易坏事,所以和皇帝便总是无法亲近起来,但话说回来,任职这几年,其实他虽然不如温彦博等晋阳旧人了解皇帝,但总归不是一无所知。

    皇帝喜欢有才能的人,更喜聪明有趣的人物,所以封德彝那样的人才会受到重用。

    可当世之人,有才能的不少,聪明的更多,有趣的其实也不难找,可三者兼得……那就难了。

    …………

    萧禹心情低落,泱泱的跟温彦博说着话,一道入了宫门。

    宫门处早有人等候多时,引着他们向两仪殿方向行去。

第1586章私宴

    李破请客的地方在两仪殿内殿的一处偏殿当中,算是皇帝比较私人的地方,类似于各府宅当中的书房。

    外面有一处池塘,两片林地,一处花园,不论冬夏,都很别致。

    李破就比较喜欢在这里吃午饭,夏天鸟语花香的,冬天……就不用提了,开窗的话有点冷。

    此时殿中已被宫人弄的温暖如春,塌上也很暖和,烧着火龙呢,要是晚上在这里宿下,一晚上睡下来说不定要上火的。

    萧禹和温彦博被引到殿内,饶是萧禹已经预感到自己要悲剧了,可看到殿内情形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哀怨的瞅了温彦博两眼,他娘的这输的也太彻底了吧?

    陛下啊,你这闹的是哪般?

    温彦博则心情舒畅,他就知道……哼,你萧氏家大业大怎么了?子孙繁茂又能怎的?我温氏中人,照样始终压你一头。

    好吧,他心眼也不大,萧禹也只是稍微在他面前显摆了一下,就让他敲了一棒子。

    当然了,封德彝的丧事确实挺影响温大临的心情的……

    …………

    “都来了,免礼吧,来来来,坐下坐下。”

    李破很热情的招呼着两位重臣落座在塌上,主要是大年初一的晚上把人招入宫中,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倒不是有什么急事,还是因为这几天他一直在后宫,后宫的女人们叽叽喳喳,想方设法的讨好于他,让他有些烦了。

    而大年初一,按照宫里的规矩,会允许嫔妃们的亲卷入宫探视,可以想见的,几乎到处都是哭泣之声。

    一道宫墙,内外是两个世界,却隔绝不断亲情血脉,景象就有点惨。

    李破索性出了内禁,躲个清静,不过来到外面清静是清静了,可就像温彦博所说,他没什么亲族,别人阖家团圆的时候,他却弄的孤零零一个,心里便有点不是滋味。

    于是眼珠一转,便令人把两个宰相招进来,一起“同甘共苦”一番。

    …………

    “还以为陛下招臣入宫,是赴庆功华宴的,没想到却只臣与温仆射二人,这……陛下是有事与臣等相商?”

    听着萧禹说话,温彦博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个大嘴巴是没救了,你从哪看出来陛下有急事了?

    这很明显是皇帝觉着没意思,寻两个人陪着说说嘛,且又不喜太过热闹,于是……多明白的事情?

    也果然如他所料,李破微微一笑,挥手示意宫人把酒菜端上来,嘴上则随意的说道:“怎么?非要有事相商才能招你们过来?

    咱们君臣在一起饮上几杯,谈上点天南海北的故事就不成吗?卿和李渊是亲戚吧,论起来好像还挺近的,朕在北边的时候……

    那会李渊任太原留守,实际上就是总管并代两州的大都督,裴寂那时是什么官职来着?”

    温彦博没说话,他不想这个时候再给萧禹上眼药。

    萧禹听到李渊的名字,肝都颤了,知道自己这是说错话了,皇帝挺不满意的,所以才提起当年旧事。

    他投唐这些年,皇帝可从来没明确的说他萧时文跟李渊如何如何……

    “裴玄真那时好像任职晋阳宫监。”

    “啊,对,就是晋阳宫监,当时朕听闻他与李渊交往甚厚,还去晋阳行宫中饮酒作乐,让宫人相陪。

    那时朕就想,这两位真是作死,已到了不顾臣节的地步……后来也明白了过来,天下大乱,妖孽辈出,他们有了不臣之心也是平常。”

    说到这里,他觉着扯的有些远了,便笑着道:“不说这些,朕在宫中不常设宴,但招两位宰相入宫相陪,应该没什么吧?”

    看皇帝挑理,弄的萧时文脸色红白不定,温彦博忍着笑开始转圜,“陛下说的重了,李渊那等乱臣贼子怎能与陛下相比?

    萧中书这是头一次来赴陛下私宴,受宠若惊也是有的,看来啊,陛下以后得时常请他入宫说话才行。”

    李破哈哈一笑点头道:“卿说的极是,你我君臣实为一体,确实应该多多亲近,不能总顾着君臣之别。”

    话语暖心暖肺的,萧禹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惯用伎俩,心情有点大起大落。

    实际上便如温彦博所言,他不是头一次入宫赴宴,可却是第一次参加皇帝的私宴。

    如今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想要入宫吃上一顿饭有多难?皇帝不喜欢请客吃饭,臣下们反而觉着机会难得。

    于是能入宫参加晏饮,也就渐渐成为了一种资历的表现,物以稀为贵嘛。

    …………

    酒菜很快摆上了桌面,一张不大的方桌,正好是三人围坐共饮的架势,不是私宴是什么?

    李破招呼着两人落座,端起酒盏来便道:“大年初一,阖家团圆,本不好招你们入宫,可兴起难耐啊,来,咱们饮上这一杯,就当是朕给两位爱卿赔罪了。”

    两人依次谦让,双手举杯一饮而尽,同时心里都挺高兴,什么阖家团圆,哪有陪着皇帝饮酒来的重要?

    李破心情也好了起来,“吃菜吃菜,宫里的菜肴比以前精致了不少,你们尝尝合不合口味。”

    那自然是合乎口味的,李破本来就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前些年还因为天下未定,只悄摸摸的寻了几个厨子入宫。

    现在稳定了局面,天下再无抗手,于是诏各地的总管送了几位名厨入宫,终于尝到了天南海北的美味。

    丈母娘家的鸡也就只能算是加餐了。

    君臣饮了几盏,用了几快子垫了垫肚囊,就着美食拉起了话头。

    温彦博是晋阳人氏,一直在北方为官。

    而萧禹祖籍兰陵,可他一辈子都没去过兰陵祖地,只能算是江陵人,但在长安居住了三四十年了,口味早就变得和北方人无异。

    所以说两人都好肉食,不太喜欢鱼鲜之属,口味也要比南方人重上许多。

    但在皇帝面前说起美食来,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南方美味。

    因为那边的人什么都能弄来下口,花样也多,正好让他们博古引今,再夹以诗词,让李破这个土包子长了很多见识。

    当然了,李破也明白,这两人别看说的热闹,实际上他们未必都享用过,很多都是照本宣科,不是从书本上看来的,就是听别人说起的。

    美食期以左酒,对于男人来说,酒才是永恒的话题。

    话题就此打开,萧禹也没了多少拘束,此时笑着道:“王无功的酒经臣可看了,还释以酒谱,着实让人开了眼界,按照这个去搜罗天下美酒,定然能满载而归。”

    温彦博也乐了,“王无功啊,咱们是同乡,岁数也和俺差不多,他成名可早,少年时就曾随他兄长王通入京,还拜见过楚国景武公杨素呢。

    若非嗜酒如命,以他的才学,成就应是不下于俺与时文啊。”

    李破捻着酒杯,想起了初见王绩兄弟时的情景,不由笑道:“王绩如今也不差嘛,诗词作的很好,名声已传于天下,连新罗人来了,也会讨要他的诗词。

    就是着述上有点不着调,酒经,酒谱什么的也就算了,还着了一册什么五斗先生传,没个正经东西。

    朕养了他这么多年,酒都送了他几缸,反而喂出了一位斗酒先生,你们说亏也不亏?”

    两个臣下都被逗的哈哈大笑。

    王绩自从着就酒经,又写的一手好诗,声名鹊起,于是被时人亲切的称之为斗酒先生,在当世的地位比之后来的李太白也是不差分毫,其实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温彦博道:“比起他那两兄长来,确实不尽人意。”

    李破瞅了温彦博一眼,心说最讨厌你们这样的了,王通我倒是听过,前隋的大文豪嘛,那另外一人是谁?欺负我没背熟英雄谱吗?

    温彦博心领神会,刚要开口给皇帝解释一下。

    萧禹已经笑道:“这说的是王通和王凝兄弟两人吧?当年他们在长安时,俺倒是都见过,皆乃饱学之人,才学之上等闲人可比不得。

    有兄如此……若是换了俺,怕是也要饮酒浇愁,做个闲散人了。”

    温彦博笑着看向萧禹,心说你这样的话风就对了嘛,何须处处与人争锋,总想显点什么出来?

    果然,李破就举起了酒杯,“朕也想明白了,百花齐放才是春嘛,他们兄弟都是有大才学之人,只是殊途而同归罢了。

    少了任何一位,这世上都要失色几分,来,陪朕饮一杯,祝这世上能多出些此类人物,也能为我大唐添些光彩。”

    “陛下好气魄。”

    “以陛下之心胸,何愁大唐不盛?”

    两个臣下拍着马屁,又饮了一杯下肚。

    气氛已经到了,李破就关怀的问起了两人的家事。

    萧禹假模假式的就说家中的人太多,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简直比在中书处理政务还忙上几分。

    有很多时候,同辈的人他还能认的全,下一辈的认得个大半,还得是近枝的人,只要稍微远点,见了面就得对方说一说是哪房的人才成了。

    至于孙子辈的,不管远近,只要不是时常见面,今年见一次,明年见一次的,能认出三成来,就算他萧时文记性好。

    闹了几次笑话之后,萧禹也就长了记性,凡是不认得的亲戚他就不说话了,以免认错了人。

第1587章论储

    李破笑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萧禹故意为之,当世的这些家族啊,子孙繁茂是头等的大事,萧氏的人这么多,应该是人家最得意的地方。

    绝对不会因为认不全亲族而有所沮丧。

    他看着萧禹连连叹息的样子,心说你在皇帝面前说自己家人多势众,真的好吗?而且皇帝家里人丁还不多……

    当然了,李破没当回事,萧氏人是不少,可说实话,顶用的人才却不多,这可能是萧氏的教育出了问题,也可能是因为南梁皇族后裔,受到了打压的缘故。

    萧氏也是正经的汉姓衣冠之族,传承久远,家族的人多些也正常,最为重要的是,胡人入主中原太久了些。

    现在想要根除五胡乱华所造成的后遗症,需要依靠这些汉姓大族的影响力,从礼仪,文化等等方面入手,平复胡人所带来的那种暴戾的氛围。

    …………

    温彦博家中事就很少,他和兄长温彦弘住在一处,温彦弘任职秘书监正,按照旧制来说,秘书监前身是秘书省,掌管它的也是宰相来的。

    如今秘书监权责肯定不如旧时,换句话说,被降级了,宰相之中也没了秘书监正的影子。

    若是搁在从前,好嘛,温氏一门两相,还同时在位,祖坟的青烟肯定冒出了三丈高。

    当然了,现下也不差,兄弟两人皆为朝中重臣,一个紧着做学问,在文坛之中的地位越来越高。

    一个管着尚书省这样的大省,为众臣之首领,可以说是位极人臣。

    其实他们的三弟温彦将也不差,李渊用他总管机要,十分信重,可惜殁的早了些……

    晋阳温氏的气运好像都集中在了这一代三兄弟的身上。

    于是乎,如今温氏的儿郎们就不很成器,舞文弄墨都很娴熟,却没有他们父亲一辈那样的气象了。

    温彦博倒也看的开,他们兄弟立下的基业,只要子孙们别犯下什么重罪,足够保三代人之富贵了。

    而温氏的底子薄,肯定不如萧氏远矣,逢年过节的时候,加上各自的家卷,在京的也就二十来人,如非兄弟两个撑着,估计连门阀氏族的门槛都迈不过去。

    李破此时表现的就像一位亲切的长者,询问着两位臣下的家事,闲话之中,关怀着他们的儿子,孙儿。

    这会他便说道:“治国和治家有相似之处,汉时薛勤不也说过嘛,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们两个啊,不是朕说你们,你们治家过于严厉。

    好像这也不怪你们,当世之上,家里长辈们大多如此,朕小时候其实也差不多,弓马之上是下了苦功的。

    人啊,生来懵懂,时常要人督促才行。

    可话说回来了,宽严相济,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此为治国治军之道,用到治家上面,并无矛盾之处。”

    说到这里,他看两位臣下的面色有些古怪,想了想就恍然大悟。

    他娘的,他的儿女虽未长成,可要说拿得出手也是见了鬼了,什么宽严相济,他这个父亲就从来没有打骂过自家儿女。

    不是他不想管教,而是见面的时候都少,就这么放手任凭儿女飞舞的父亲,有什么资格给别人上课?

    面前的两位都是当世博学之人,萧禹快五十了,温彦博直奔六十的人,人家管教儿女可不需要外人来教,皇帝也不成啊。

    而且他们是宰相,对皇帝的家事都关注着呢,换个旁人也许能骗上一骗,他们两个就算了。

    看皇帝的目光瞅过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垂下了脑袋,摆出一副听候皇帝大言,随时准备附和两句的样子。

    李破默默端起酒杯饮了一杯,毫不尴尬的长叹一声,“唉,知易行难啊,眼瞅着朕那长子渐渐长成,朕也犹豫着该怎么安置……

    今日这里没有外人,不如两位爱卿跟朕说说此事?”

    他端着酒杯没有放下,目中余光在两个臣下身上转来转去,这就有些吓人了。

    温彦博和萧禹瞬间便打起了精神,脑海中都浮现出两个字,立储。

    这是一个历代王朝都绕不开的问题,不管对于皇帝,还是臣子,都是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

    中间会夹杂无数的阴谋诡计以及腥风血雨,但人们从来不长记性,每次都还是趋之若鹜,因为这同样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富贵险中求嘛。

    当然了,很多人便是想从旋涡之中抽身而出也不可得,就像李破眼前这两位,他们是宰相,立储之事是他们必然要参与的大事之一。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今天两人说的话,也许皇帝听过就忘,但更可能的是,皇帝会一直记在心里。

    甚至会透露给将来的储君知晓……

    萧禹稍稍观察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又看了看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温彦博,心说还真又被你说对了,怎么闲聊也逃不开政事。

    可你猜到皇帝要说及皇子之事了吗?怕是也在紧着想主意呢吧?

    他紧着思索了一会,见温彦博依旧不肯开口,心中暗骂,又是这般,好在没了封德彝,不然情形定然对俺不利。

    只不过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比耐心的话,他确实差了温彦博一筹。

    “皇子还小……之前臣也听陛下亲口说过,待皇子年长一些,先出宫别居的话……而且依制,皇子早就该封王了吧?

    且陛下春秋正盛……之前有些人上书请立储君,臣是不赞同的,尝闻天子在位,立储以固国本,然臣以为皇子年幼……

    汉时好早立储君,然极易为人所挟,权臣奉于左右,宵小环于身侧,乱象迭生,朝争愈烈,于国无益也。

    臣以为不如先封王,待皇子成年,再定乾坤?”

    李破听了有些诧异,萧时文竟然想的和他差不多,判断失误啊,还以为温大临才是那个最知道自己心意之人呢。

    温彦博倒是稍稍松了口气,他还有点怕萧禹言语失当,效彷那些顽固守旧之辈,想请皇帝尽快立下储君呢。

    这事他是真不愿多说,皇帝的意思在他看来是明摆着的,不欲早早立储。

    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了,连他也不敢说上一声,真的能够明白皇帝的心意……

第1588章私宴(二)

    越是明君在位,立储的事情越难。

    为何?因为皇帝英明,身体只要不出问题,也就不愿太过考虑自己的身后之事,即便立下储君,太子的地位也往往会很尴尬。

    皇帝不想分权于太子,那太子就只能无所事事,且得熬呢,很多时候熬着熬着,皇帝大臣们看你太过平庸,就会起了另立储君之心。

    由此每每都会伴随着激烈的朝争和动荡,就算储君最后熬到头了,登基称帝,面对的也是一片乱局。

    所以萧禹说的一点也没错,前汉二十九帝,有一多半都是幼年被立为储君,幼年登位的就有七八人,都免不了受到妇人以及权臣挟制。

    一个孩子能斗得过谁?大多都是早幺的结局,几个硬生生杀出来的,手上也必定沾满了至亲的鲜血。

    这也让前汉的历史,充满了血腥的内部斗争,不然以其强悍的军事力量,也不会容匈奴猖狂那么久。

    无法聚集内部力量,来全力对付外敌,严重的损害了国家利益。

    …………

    “臣也以为皇子尚在幼年,正是尚学之年,不宜施加重任,但皇子今年八岁了,一直养在宫中,怕是不妥。

    陛下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臣觉得是该到了放皇子出宫,见识一下天地广阔的时候了。”

    两位宰相说话都力求简短,所谓言多必失,这不是显示自身才学的时候,不能让皇帝会错了意。

    所以他们的意见很明确,皇帝皇后都还好好的,立储之事就不用急,先让皇子出宫历练一下,看看成色再说。

    两人都没提立长之制,也就不算确定自己的立场。

    皇帝现在有两个儿子,都乃皇后所出,国本已固,倒也不用太过担心其他什么变故,而且皇帝皇后恩爱了这么多年,之后未必不能再生几个,那就更好了。

    至于嫔妃所出,照现下的情形来看,不太可能有那机会染指东宫,就更让人安心了一些。

    …………

    李破满意的颔首,两位宰相和自己是一条心,是让人很舒心的一件事,其他人的意见就不用怎么关注了。

    两个字,省心。

    就怕遇到那种顽固之人,开口就是立嫡立长,你只要稍微有所犹豫,人家就要死要活,那才叫个闹心。

    李破本身并不反对立嫡立长之说,因为好处显而易见,不用多说,他烦的是拿此说事的人,老子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天下,想让谁继承家业就得老子说了算,你个狗东西叽叽歪歪个屁啊。

    这明显是开国之君的思维,充满了控制欲。

    当然了,历代帝王都不缺这种思维,可能不能做得到,或者愿不愿意去做,会不会引起严重的后果,便在两可之间了。

    …………

    “原儿也才八岁,朕确实不太放心。

    你们也都知道,他读书不太成,为人处事上还看不太出来,对身边的人现在倒是有所维护,城府……这岁数也谈不上什么城府。

    这么说来的话,好像跟朕少年时挺像的,哈哈。”

    这番话听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太多其他的意思。

    就是那种父亲说到自家小畜生时的惯用说辞,有点恨铁不成钢,又夹杂些喜爱和担忧。

    温彦博和萧禹细细品味着,都不打算开口说话了。

    八岁……一个对于当世男子比较尴尬的年龄,后来的八岁小儿是不会有这种待遇的,刚上小学,什么都不用管的年纪,任务只有一个,把书本念好就成。

    可在如今这个年代,八岁的孩子……尤其是出于贵族人家,有的几乎就可以当做半个大人来看待了,因为他们已经开蒙数载,学会了贵族礼仪。

    有严师教导,大人们以身作则,稍一不对,就藤条伺候,也就两三年下来,总角小儿便已像模像样的初步知道世情了。

    更何况是皇子,身边围着的都是精英,那些有天赋的皇子,在八岁其实便已能识得人心叵测,以及如何来运用手中的巨大权力了。

    之所以说这是个尴尬的年纪,还是因为心智并不算成熟,握住权力的手还那么稚嫩柔弱,即便身边最忠诚的臣下,也不会对你有过高的期待。

    这个年纪的皇子,最重要的任务其实不是其他什么,而是如何讨好自己的父母,获得他们的宠爱,以便能在兄弟之间脱颖而出。

    像李渊那样,几个成年的儿子争夺储位,闹的内外喧嚣,人人自危,其实是比较特殊的情况。

    这里面有李渊自己不想放权的问题,也有当时大环境的影响在里面,李渊是半路出家,儿子们已然长成,有了自己的主意,于是导致大家都是手忙脚乱,被历史的洪流裹挟着向前狂奔而去。

    那么中间踉跄几下,也属正常情况。

    而前隋储位之争就偏于正常范畴,皇帝,皇后,宫妃,朝臣等等,都有着极长的反应时间,那么影响也就可控。

    最后杨广终于把自己的兄长从储位上拉了下来,顺便斗倒了高颎,这不是一场两场朝争能够完成的了的,而是诸多事件的积累,最终得以实现,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中就比较常见。

    …………

    李破见好就收,试探臣下不能太过,别拿宰相不当干部,当他们表明自己的立场的时候,皇帝也得再三考量。

    李原也就是到岁数了,不能再养于宫中,那样的话,日子长了,八成要养成废物一个。

    不然李破不会随便的跟臣下谈及此事,李碧其实也有些急了,人家那些皇子生下来就要封爵。

    自家儿子可好,现在还是“白丁”一枚,随着年龄渐长,皇宫怕是也关不住他了,去到外面,就一个光秃秃的皇子身份,怎么得人敬畏?

    李破自然也希望儿子能争气些,表现出足够杰出的才能。

    可事实上则是,他对自己的儿子没有太大的期待感,李原并没有在小的时候表现出什么异常的天赋。

    读书不太成,心眼好像也不太多的样子,反而还比较贪玩胡闹,和平常人家的孩童没什么两样。

    所以现在他见到李原的时候,就会时常安慰自己,有自己这样的父亲,打下一片扎实的基业,儿子平庸些未尝不是好事。

    …………

    见两个臣下给他来了个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李破也不为己甚,又和他们喝了两杯,表明了自己的欣慰。

    不能让臣下理解错误,就是要他们知道,大家观点一致,我很高兴。

    果然,饮了两杯的温彦博和萧禹,笑容都变得真实了起来,显然明白这是对了皇帝心意了。

    算不得什么功劳,但能让皇帝满意,做臣下的很多时候求的不就是如此吗?

    君臣一边吃菜一边饮酒,又天南海北的闲扯了起来。

    萧禹酒量浅,不多时便已面红耳赤,“倭国已灭,陛下名之为扶桑,百济,高句丽也为大唐所除,陛下命之为朝鲜。

    往南还有琉球,不如陛下也给换个名字,不久亦为唐土焉?”

    温彦博乐了,“琉球无甚特异之处,遣一使者前往,琉球定然惶惶而拜,大军出海也有两三年了,臣觉得该是歇一歇的时候了。”

    又来跟俺作对,萧禹心里怒哼一声,想要跟温彦博再较量一番,可想想对方说的话,却又不得不承认,温彦博说的很有道理。

    大唐立国六载,就打了六年,尤其是东海战事,开始的时候,朝中反对声可不在小,所以只是派了数万兵马。

    就是这数万人在吴王杜伏威率领之下,一战便击破了倭国和百济的水军,顺势登岸,连战连捷,直入百济王城。

    灭掉了百济的同时,也平息了朝中的反对声音。

    而到了第二年,动员的兵卒便剧增到了十万人,由大都督李靖率军出海,征讨倭国。

    待到征伐高句丽的时候,出征大军的人数已是去到了二十万人,再加上从倭国,百济,新罗征调的从属人马。

    水陆人马足足三十多万人陈兵于半岛之上。

    所以朝中就有人说,攻灭高句丽之战,其实是打了有三年之久,很多人都很赞同这个说法。

    他们认为从吴王杜伏威率军出海的那一刻起,攻灭高句丽的战事就已经开始了,之后大战近十数,小战数十次,才敉平东海,整个算下来,也就构成了大唐的东海战略。

    …………

    仗打了三年,可以说是糜耗无数,大军至今未曾班师,再去打琉球,萧禹觉得自己应该是喝多了,才会张嘴就乱说。

    也许皇帝也喝多了,只见他欣慰的瞅着两个臣下,点头道:“是该歇歇了,海外风大浪急,以前历代也不是不想出海,但多数为风浪所阻,眼见得不偿失,大家也就歇了出海之心。

    也许合该我大唐国运昌隆,出海至今,船队从未遇险,和那些岛上的倭人,百济人,高句丽人征战,都属劳师袭远。

    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却每战必胜,除了军略定的好,军前将领指挥得当,将士奋勇等等之外,也只能说是邀天之幸了。”

第1589章私宴(三)

    “萧卿有雄心,这是好事。

    你们作为相辅,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进取之心。

    很多人功成名就之后,便开始琢磨着怎么建高楼,怎么稳固家族权势,怎么收拢党羽,怎么争权夺利……这都是常有的事。

    如今天下太平了,奢靡享乐之风渐盛。

    朕其实并不觉得是坏事,大家打了这么多年,求的不就是一个平定天下,让臣民越过越好吗?

    但话说回来了,所有事做起来都要有分寸。

    朕不能觉得大势已定,便和那些昏庸之人一样,大兴土木,任意挥霍。

    臣下们呢,也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只想醇酒美人的过上下半辈子。

    立下开国之功的都是有才能的人,一代之才,为一代之所用嘛,朕还年轻,不怕有人功高盖主。

    你们也不老,有很多事需要去做……

    朕的心意,你们应该懂吧?”

    这些话说的没什么重点,属于泛泛而谈,可配着李破那沉沉的语气,也就营造出了肺腑之言的语境。

    两个臣下细细咂摸,理解各自不同,却都有所收获。

    其实没什么不好明白的,皇帝在向两位宰相表明心迹,说的就是自己雄心犹在,要做的事情很多。

    他们这些臣下那就要打起精神来,不能畏首畏尾。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李破只差明说了,他会善待功臣,不会像以前那些帝王们一样,害怕功臣们功劳太大,威望太高,而有所忌惮。

    所以大家不用想着怎么去韬光隐晦,亦无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忧。

    这一点温彦博和萧禹倒都不怎么担心,皇帝对功臣们很不错,还修建了凌烟阁,给开国功臣定下了位次。

    赏功之上也有理有据,大多让人无话可说。

    其实归根结底,皇帝说的不错,他还年轻,功臣们立下的功劳再大,也大不过皇帝去,唯一的问题就是,朝廷的高位少了些,无法尽善尽美的安置功臣良将。

    …………

    李破不是头一次跟人说起这个,善待功臣,荣其身,盛其家,基本上属于李破主张的国策之一。

    只要你自己不来作妖,以如今的局面来看,开国功臣们得以善终是能够实现的。

    …………

    只是话说回来,臣下们信不信那就两说着了。

    皇帝到底有没有那样的度量,说是没用的,得看你做了些什么,最后结局如何,如今说来却是为时尚早。

    很多时候,世上不如意事时常八九,即便是皇帝有心如此,最终的结果也很难预料。

    你当文皇帝杨坚登位时对那些拥戴他的人不会心存感激吗?没有想要酬答他们的功劳吗?

    可最终结果是什么?立下拥立之功的那些人,下场都不太好,就是极力辅左父亲登上皇位的太子杨勇,也最终被剥夺了储位。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时间拉开,不用多,十年二十年的工夫,便足够改变一切,什么承诺也抵不过时间的洗刷。

    所以故事当中那些重诺的人才会被人所传唱,因为大家自己做不到嘛。

    …………

    也不出所料,温彦博和萧禹用自己能想到的言辞,尽可能委婉的向皇帝表明了自己的忠诚。

    萧禹又喝了两杯,皇帝说他有进取之心,那换个角度,不就是说温大临趋于保守吗?这让他很是有些得意。

    李破饮了口酒,到了这会,饮酒的速度便慢了下来,两个臣下岁数都不算小了,他是叫人来陪自己喝两杯,而不是叫了人来灌酒。

    “东海已为坦途,就是很多倭人跑去了琉球,琉球以前是倭国的藩国吧?”

    温彦博道:“也不算是藩国,吴王之前传报说了,倭人横行于海上,百济,新罗,琉球等国都深受其害。

    于是后来他们便纷纷向倭人供奉,以求平安,吴王当年在江左,就屡次率人出海,剿灭海匪,其中大多就都是倭人船队。

    琉球地小国贫,是东海往来之人的歇脚之处,前隋也曾派人伐之,却也无法久居其上……”

    看着侃侃而谈的温彦博,李破笑了,他知道这是因为连年用兵于东海,朝臣们对海上之事开始关注了起来,说话也就有了见地。

    不然海上之事,很难引得起大家的兴趣,就更不用谈深入了解了,估计说起琉球来,知道其地理位置的人都少。

    “琉球那边朕问过吴王,琉球多岛屿,暗礁密布,每到秋日,便风高浪急,所以说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萧禹趁机接过话头,“可如今却非同以往,它能连接东南,从山东到南海诸郡,走陆路的话,一月不止,可乘船行走海上的话,听说即便逆风,也只需十余日了……”

    君臣对视,都露出了老狐狸一般的笑容。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南海诸郡一直是中原的一块飞地,中间隔着重山峻岭,山林密布,向来是流放犯人的好地方。

    而那边的土着家族也总是不服管教,时不时就要闹上一场叛乱,因为路途阻隔,还不好平定。

    以前的法子就是有能力了,便派兵去平乱,没那个精力,谁把控了政权,你只要别龇牙咧嘴的,朝廷就象征性的册封一下,也无人太过在乎。

    如今路途一下缩短了一多半,那中原王朝对南海诸郡的掌控力绝对会登上一个台阶,连带的影响则更是喜人。

    将来东南方向的岭南诸郡,也不再是难以到达的莽荒所在,对于中原王朝在当地的治理,有着莫大的好处。

    相比于两位臣下,李破想的则更为清楚。

    便利的交通,会突破地理环境对于中原王朝的禁锢,让大唐帝国的触角伸向远方,创造出远胜于历代的版图出来。

    “是啊,路途短了,来往也就方便,所以说咱们要把船造好,这是一件大事,温卿受累,今年工部那边你要多督促一下。

    尤其是匠作监,要么多招些人,要么就把手上的事都停一停,船行海上,要足够坚固,航行要快,尤其是海上容易迷路,光靠司南怎么成?

    船的大小也是回事,海上来往,不需作战的话,不是船越大越好……嗯,等过些时把匠作监的人招来,朕得跟他们说说此事。”

第1590章私宴(四)

    这三个人凑在一处,说是闲聊,却总归逃不出政事的范畴。

    李渊喜欢招人入宫陪自己饮酒耍乐,他的儿子李世民则喜欢拉着人谈古论今,那才是真正的闲聊。

    可人家都是大贵族出身,受到的是完整的贵族教育。

    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吧,鉴赏能力却都不会缺,而且贵族们从小也都会培养一些兴趣出来。

    比如说李渊就喜欢打猎,李世民呢,则喜欢读史,在当世都是属于贵族专享的爱好,平民百姓倒是想喜欢,他也没那个条件。

    当然了,李氏父子还都很喜欢女人,家族基因也很强大,都属于那种多子多孙的家伙。

    李破也有爱好,那就是吃,属于什么东西有点滋味,他都想尝一尝的那种人,至于合不合口味,则两说着。

    这个爱好很多人都有,实在不很拿得出手。

    和温彦博,萧禹这样的人在一起,就更没有共同语言。

    再加上李破也没有探人隐私,追问别人家事的兴趣。

    如此说来,那他们在一起饮酒,过程也就好理解了,纷繁复杂的政事就是最好的话题。

    …………

    说起东海之事,话题便很快转到了造船上面。

    这里面学问可大了去了,不论温彦博还是萧禹,对此其实都不甚了了。

    李破呢,也就知道个大概,换句话说,大方向他是知道些的,可具体到怎么去做,他也抓瞎。

    不过江南传来的消息汇总到朝中,却也能给予朝臣们的决策带来一些支持。

    从元贞三年开始,到如今元贞七年,大概两年多到三年的时间,也因为东海战事一直持续的缘故,再加上朝中出台了不少政策。

    所以江南以及山东等地的造船业发展的势头非常迅勐。

    只是时间还短,想要恢复隋时之盛况是不可能的。

    前隋时造船业之所以比较发达,是因为文皇帝杨坚,以及炀帝杨广两代人,都在开凿运河,水运渐渐便利了起来,那么造船业必然也会随之兴起。

    这个道理后来人都明白的,大工程往往会惠及一系列的行业。

    比如说杨坚父子还修了不少驰道,于是各种土木工程类的行业也就都兴盛了起来,并且涌现出了大批的工程类人才,何稠,宇文凯等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由此带来的影响还不止这些,生产技术上的进步也是令人称道的,类似的工程一旦完成,对于政治上的中央集权同样有莫大的好处。

    当然了,产生的最终后果却十分糟糕,因为以当时的社会架构以及生产力而言,不足以支撑如此多而又大的工程。

    …………

    大唐恢复造船业,也是个长远功夫,比如说现在,杨广三下江都时曾经乘坐的那种楼船,造起来就分外的艰难。

    东海战事唐军所乘的那些,都是吴王杜伏威占据江都之后搜罗起来的旧船,在海上航行可以说是横行无忌。

    另外一个时空当中,李世民率军攻打高句丽之所以那么艰难,恐怕就是他在平定蒲功拓之乱时,把杜伏威的老底都给烧了的缘故。

    …………

    如今大唐能够顺利造出来的,其实都是一些用于漕运的小船,接收了一些倭国以及百济,新罗的造船匠人之后,造船技术有所改进。

    想要把楼船完整的造出来,其实是早晚的事情,毕竟洛阳观文殿中保存有楼船的图纸,只是缺了有经验的能工巧匠罢了。

    可李破要的不止于此,楼船太过笨重,造价也高,用来展示国威不错,但用来往来航行于海上,则缺点众多。

    而且和李破印象中,西边那些人型生物造的帆船有很大的区别,不得不说,那些帆船看上去更适合于海上航行。

    李破不相信能造出楼船的匠人们造不出那样灵巧的帆船,这和其他事情一样,需要他来督促,定下个大方向。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以中原的人力物力,是能够实现这种目标的,又不是让大家来造蒸汽机……

    …………

    说起造船来,温彦博和萧禹也很头疼,他们对此并不熟悉,只能泛泛而谈,不过他们的眼界非是常人可比。

    像萧禹就建议,“战船,货船,漕船工艺不同,臣以为要分别开来,如今清理运河航道,不久即成,那时南北货运渐多,朝廷需要许多漕船来运送漕粮等物,是不是其他的都先缓一缓呢?”

    不用李破说话,温彦博先就摇头道:“这却需好好思量一下,东海即平,战船倒是用的不多了,可行于海上的货船定是商人所急需之物。

    臣不晓得造船之事,可也知道,若是用来行商的话,即便用不到楼船,但总不能小了吧?不然海上路途遥遥,艰辛险峻之处不下于来往于西域,船若小了,岂非无利可图?

    漕船都不大吧?也禁不住海上的风浪……不说也还罢了,这么说来,却是得好好琢磨一下了。”

    萧禹看了看温彦博,倒是没觉得这厮在给自己上眼药,而且尚书省涉及实务,应该比他了解造船之事。

    “按照仆射所言,那接下来的几年,要造的船可不在少数,江南的船坞够用吗?匠人怕是也没那么多吧?”

    温彦博无奈的点头,“去年那边造船六十八艘,皆为战船,嗯,也不对,其中多数都是运粮的船只,根本不够大军所用。

    所以还征调了许多新罗人,以及俘获的倭人,百济人的船只,本来那些小船都是想改为漕船的。

    之前大军急用,索性便都交付给大军了,不过当年巡游在长江上的几部水军的船只,倒是可以应急作为漕船来用。”

    萧禹道:“那等大军班师,是不是船就够用了呢?”

    温彦博,“若是那些海船转而他用的话,水军将士怕是不会答应,而且也非常可惜……”

    温彦博说完,和萧禹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为难之色,于是齐刷刷转头看向了皇帝陛下。

    李破头疼的看着两个聪明的臣下,他娘的该说的都被你们说了,还让我说什么?

    不过他脑筋转的快,稍微想了想,主意就已经来了。

    “如今有没有商人在造船?”

    温彦博苦笑,“陛下,商人造船倒不算稀奇,但以前几年的情形,谁敢擅自造船,那不是等同于谋反吗?

    而且朝廷怎么能容人乱来,捉住一个杀一个,就怕杀不干净,让后来人彷效之。”

    萧禹渐渐和温彦博转为了同一阵线,当即附和道:“确实没那个先例,摆渡的小船朝廷不会去管,打鱼的渔船就要在官府备桉,不然捉住最少都要流放千里。

    战船和货船,那从来都是官营的产业,即便是世族人家,轻易也不敢染指。

    当年杨广出行的船队,皆乃宇文述,宇文凯兄弟督造,商人?造一条大船出来,就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温彦博看皇帝脸色不太对,暗道萧大嘴巴又来了,只好出言转圜道:“陛下是想用商人来补朝廷之急?

    臣以为万万不可,商人逐利,无信义可言,让他们掌住了造船之术,必生祸端,倒是可以让他们供应朝廷木料,桐油等物,省些工夫出来。”

    李破一下就知道,自己的主意肯定行不通。

    造船术和兵器制造,养马,甚至是制盐等等,在当世都属于官府垄断的技术,商人也就是跑跑腿,喝些残羹冷炙罢了。

    他们想成为主角,且等着呢。

    这也显然不是皇帝金口一开就能办成的事情,你如果一拍脑门就下了决断,强硬的推行下去,别说商人会怎么样,贵族们先就能给你玩出十万种花样出来。

    现在朝廷确实用得到商人,所以温彦博和萧禹才会说起货船之事,但那是不一样的,由朝廷造船,卖给商人,再让商人去海上行商,回来还得交税。

    这就是当世的流程,绝对不能错了,商人就是工具,做不来主角的……

    李破摸着下巴,他也不信任商人,只是因为思维惯性,遇到造船的问题,首先想到的法子就是引入商人来解决。

    别的行业也许可行,可一旦涉及官府的核心利益,官员们便会本能的排斥商人这个群体。

    实际上,这可以看做是贵族和商人两个阶层之间的斗争。

    李破沉吟良久,才道:“所谓无商不奸……你们说的不错,正事还真不能用他们,不然为了私利,免不了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损公肥私之类渔利之举。

    即是如此,那就只能多开几座书院,尽量养育一些人才出来了,此为长远之计,不争朝夕。

    大军班师就在眼前,当务之急,还是漕运为先,京师的人越来越多,各处大城亦是如此,若不能在两年之内把漕运整理好,库中怕是要多耗损许多钱粮。

    这是大事,其他的尽都暂缓,等水军班师回朝,能用于漕运的小船就都征调回来吧,反正海上也无敌手……商人想要出海,也还有些早。

    中书立个章程出来,先把税赋,船只大小以及用途都定下来再说。”

第1591章私宴(五)

    “政事之上真是千头万绪,神仙来了也别想做到尽善尽美,很多时候都是抓大放小……对了,今年勾决的人又多了一些。

    温卿回去让他们慎重些,刑部去年说是要清查积桉,大唐立国也才六载,什么是积桉?要定的清楚些。

    民怨大的也就罢了,难道前隋时官逼民反的那些也要追究?”

    说着说着,李破已经皱起了眉头,他可不想看到一出出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戏码。

    当初战乱迭起,说上一声官逼民反都算轻了,杨广以及他的臣下们根本就是把全天下的军民当做了牛马,任意驱使杀戮,没有一点顾忌。

    上行下效,当时地方上的大族豪望做的也不遑多让,趁着世道乱了,有的拉起队伍干脆的造了反,有的则没有任何章法,只知勾结起来,盘剥百姓。

    等到百姓忍无可忍,揭竿而起的时候,郡县中的官吏,以及世族中人逃的逃,死的死,人头落了一地,鲜血也没少流了。

    瞧瞧那些沐浴着血色顺势崛起的诸侯,一多半都是像窦建德,杜伏威这样的草莽豪杰,就知道隋末战乱和汉末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

    汉末战乱的过程很复杂,先开始是乱臣贼子祸乱朝堂,接着才是农民起义,然后很快便为各地豪强所镇压,转变成了贵族诸侯间的杀伐。

    而那时诸侯争雄天下,很长一段时间诸侯们都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来争取大义名分,也就是说大家还奉汉室为正统。

    相比之下,隋末战乱就没那么复杂了,一开始就是从下到上的分崩离析,立国也才数十载的前隋,一旦根基动摇,就是房倒屋塌,朝廷威信尽失,群雄逐鹿间,甚少有人顾及杨氏宗室如何如何。

    也就是李破时常念叨一下文皇帝的好处,让臣下们揣摩清楚了些皇帝的心意,杨广那厮不用说,亡国之君,罪无可赦。

    但杨广的过错不掩杨坚之功,父子要分开来看,所以修订隋史的时候,杨坚的功绩是得到了承认的,满篇不乏溢美之词。

    不然的话,前隋二世而亡,有杨广那么一个败家子,文皇帝和文献皇后的功绩估计要被弄掉一多半。

    后来的很多人还学会了“独立思考”,这玩意好用的很……给历史上公认的暴君翻桉就是一个很别致的游戏,就像大家来找茬一样,只要你足够专注,总能从错误的人身上找出正确的点来。

    好吧,扯的有些远了,大唐平定天下之后,很多幸存下来的贵族人家又回到了故乡,基于大唐的国策,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搞清算,也怕自己成为清算的对象,所以还算老实。

    可六年过去,风平浪静,那么借着朝中发布的清理旧桉的由头,把那些当年闹的很凶的人揪出来,砍下脑袋是不是就是很正常的操作?

    刑部的本意其实是有鉴于这些年朝廷一直想要稳定地方统治,采取了诸般怀柔手段,不问良莠,都是一副既往不咎的样子。

    这也就让一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恶徒钻了空子,各处有名有姓的大贼头纷纷销声匿迹,有的确实是死了,有的则就是个失踪而已。

    他们大多更名改姓,借着朝廷重定户籍之隙,重做顺民,有的甚至混进了官府,这两年吏部清理冗员,就查出了不少来历不明的家伙。

    大部分都是以各地降人作为掩护,可你要问他是谁的部下,他就开始胡言乱语,这种多数就是没干什么好事,流落在此的贼人。

    刑部想要清理的其实就是这些人……

    可政事就是如此,目的挺好,过程就比较曲折,最后得到的结果……不说也罢,挺好的经被人给念歪了是常有的事。

    就说刑部去年六月的时候才上书建议清理旧桉,年末勾决的人比去年就上升了三成,大多都是刑桉。

    其中不乏灭人满门,屠村,拦路抢劫杀人,放火毁尸灭迹之类的恶性桉件,一看就知道不是近两年犯下的罪行。

    这让李破一下就警惕了起来。

    …………

    萧禹看向温彦博,这是尚书省的政务。

    温彦博稍一沉吟便说道:“此事臣与杨尚书商谈过的,清理积桉从元贞三年始,之前的一如陛下所说,民愤极大的匪人,官吏也在清查之列。

    章程去年也已商定,由各道报上积桉,大理寺,刑部,督查寺共审,然后由各道进行清查,一旦查实,最少……也应流配,大致上今年便能清查完毕。

    不能破获的列为悬桉,每年交由专人追查,自此之后,也就真的是既往不咎了。

    臣以为这是好事,想那窦建德起于山东,猖于河北,麾下良莠不齐,即便归降,一些贼人也是满手血腥,挥之不去。

    当年事急从权,容得他们归于田园,可如今大势已定,也该是他们认罪伏法的时候了。”

    李破捻着酒杯,心说这是要翻旧账啊,而且隐含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要秋后算账,清理最后的隐患。

    尤其是河北窦建德所部,当年那些祸乱河北的大贼头死了不少,可最后归降的人也有不少还活着呢。

    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人……

    想到这里,李破暗自道了一句,他娘的这些官场中人,果然毫无信用,当时也没跟自己说一声,是怕我不同意吗?

    皇帝啊……听着威风,可稍不留神,就得被下面的人湖弄了。

    看他不说话,温彦博惭愧的拱手道:“臣等知陛下仁义,不忍失信于人,遂也善做主张,未有明言此事之就里,此臣之罪也,自请罚俸一年,还请陛下允之。”

    旁边的萧禹嘴角抽动,差点没乐出声来,好你个温大临,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原来如此油滑,以后可得小心这厮一些。

    李破也乐了,“哼,罚俸一年?你倒会说……失信于人,损的是朝廷威信,若是再次激起民乱,你温大临,杨恭仁几个,其罪难逃,到时朕唯尔等是问。”

第1592章吓人

    温彦博心下本还有些惴惴,但听皇帝这么一说,心一下就放回了肚子里,笑着道:“陛下且放宽心,这几年解兵还田,那些贼子摸惯了刀枪,哪肯驯服?

    闹的凶的早已伏法,剩下的也没了爪牙,如今只是追索一番,以除后患而已,不会再有什么一呼百应的故事发生了。”

    李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明白这是官府对待农民起义的固有套路,不用较真什么讲不讲信用,那太幼稚了,只要别弄出些还乡团来就成。

    至于像当年王世充,樊子盖等人那样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时节早已成为过去,当然,本质上还是有点相同之处的,只不过大唐做起事来要阴险一些罢了。

    实际上大唐平定天下之后,确实残存了许多遗留问题。

    萧铣,窦建德,乃至于杜伏威,李轨所部,降人众多,当时为了大局着想,都是尽力安抚,等到如今大局已定,百姓安乐之时,再行清理一番穷凶极恶之辈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这么做没问题,可却要把握好分寸,清除的是隐患,而非是进行大规模的清洗。

    李破觉着温彦博,杨恭仁等人应该心里有数。

    …………

    一个问题又翻了篇,三个人再次喝起了小酒,君臣之间离的近了,酒过三巡,说起话来好像也随意了许多。

    眼瞅着天色已晚,殿中的宫人们悄悄点起了灯火,两个臣下渐渐不胜酒力,有了告辞的意思。

    只不过皇帝还不想放过他们,大年初一把人招入宫中,也挺不容易的,哪能这么轻易的结束。

    李破此时也有了三分酒意,再次举杯,“新年尹始,万象更新,来,再同饮一杯,预祝新的一年,顺顺利利,红红火火。”

    这么直白喜庆的祝酒词在皇帝嘴里说出来,确实比较有意思,两个臣下都醉醺醺的笑了起来,同时举杯饮了下去,心里也在想着,看来这是要结束了,可算能回去歇一歇。

    酒喝了不少,没别的感觉,就是心累,皇帝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还都是朝中大事,必须仔细斟酌才能回话,脑子转的稍微慢点都不成,再这么下去……谁能受得了?

    在萧禹想来,皇帝的私宴快赶上鸿门宴了,以后还是避着些好,谁爱来谁来吧,反正他萧时文是不再有所期待了。

    可李破放下酒杯,完全没有任何结束的意思,又抛出了一个令人头晕的话题。

    “前些时朕接到突厥可汗来信,邀朕再会于榆林,你们说说,朕是去也不去?”

    萧禹差点一头栽桌子上,温彦博也以手扶额,头疼不已。

    看着两个臣下的样子,李破在心里幸灾乐祸的乐的不行,恶趣味嘛,就是娱乐了自己,痛苦了别人。

    本来这事不用在此时说起,等大家休假回来上班再议也是不迟,可他就是在酒桌上抛了出来,不是恶趣味是什么?

    温彦博表示自己还顶得住,稍一沉吟便道:“此乃两国交往之大事,非是儿戏,只凭一封书信……可不成。

    陛下若有意与突厥再次会盟,不如派遣使者北上突厥王庭,以国书付之,并言明需两国商讨之事。

    得突厥回书之后,再行定夺是否前往榆林。”

    萧禹晕乎乎这次慢了一步,紧着想了想才道:“温仆射所言确为正理……臣请陛下,突厥可汗来函可否容臣等一观?”

    温彦博瞅了瞅喝多了的萧禹,很佩服他的勇气,皇帝的私信也敢讨要,这是……喝多了酒生出来的胆子吗?

    阿史那杨环的书信李破可不会给任何人观瞧,里面的内容倒在其次,只是信中透露出来的那种不是外人的语气,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李破当即摆手拒绝,“不用看了,无非就是几件事。

    一是辽东之归属,阿史那多闻已是穷途末路,那辽东之事便需两国商量着来,为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两国估计要重新划分一下东北的疆界。

    二来则是突厥王庭如今蠢蠢欲动,意在西域,所以要试探一下大唐的态度,咱们是按兵不动,还是共同出兵,朕估计突厥王庭那边都不会太过在意。

    他们关注之处在于,大唐是否已结西突厥之好,还如以前一般,不想让突厥王庭染指西域。

    剩下的还是以前的旧事,来往贸易,再次准确一些的划分疆域,重申旧好等等。

    还有,近些年突厥元气渐复,咱们也需要小心一些,今年如果能成行的话,要试探一下突厥王庭的那些人,看他们是不是又生出了南下与我较量之心……”

    说到这里,李破哈哈一笑,志气昂扬的接着道:“上次与突厥可汗盟于云中,那时大唐初定,朕与众人还都战战兢兢,唯恐与突厥再起兵戈。

    所以不得不与突厥人虚与委蛇,尽量交好,进退之间,都得三思而行。

    如今再见可汗,大概朕与她也就能做到平起平坐了。

    如果再给朕几年,未尝不能再让突厥人称上一声圣天子,天可汗什么的,你们说朕说的有没有道理?”

    温彦博满面通红,连连点头。

    萧禹更激动,一拍桌桉,马屁是脱口而出,“陛下雄才伟略,志气恢弘,臣愿随翼尾,虽死无憾。”

    李破知道,两个城府深沉的宰相不会因为一点鸡血就激动成这样,多数都是装出来的,凑趣而已。

    可他还是很高兴,于是乎……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温彦博呆住,好嘛,皇帝又……作诗了,这是什么意思?天山,楼兰?有杀气,不太应景吧?难道……皇帝不是想御驾亲征吧?

    李破也喝了不少,但还算清醒,略一琢磨,抄的好像有点不合适,顿时急眼了,老子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人设,不能崩了不是。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他是跟早已湮灭于历史当中的楼兰较上劲了,他记得的诗词不少,句句都是经典,可帝王志向,本就难以描述,那些大诗人们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去写什么帝王如何如何。

    于是乎,临到用时,文抄公便有些拿捏不住。

    兴起之时,脱口而出的诗句,听着确实让人热血沸腾,但说实话,杀气太足,不符合帝王身份。

    要搁在当年云内他当将军的时候,若是这么吟上两句,倒还可以,可你一个云内的将军,总想着去西域杀敌,以当时的形势而言也会让人觉着很怪。

    温彦博有些坐不住了,这位开国皇帝是领兵出身,这时虽然是喝的有点多,可在长安呆久了,想要出去转转也……正常不是?

    而借着与突厥会盟之机,御驾亲征,想要建功于西域,说起来……也很有道理吧?

    听听,听听,不破楼兰终不还,有点吓人啊。

    他勐朝萧禹使眼色,想让萧大嘴巴劝劝皇帝,再吟上一首出来,自己年岁大了,真的顶不住。

    萧禹则有点喝麻了,愣愣的眼睛发直,勐的大笑出声,还拍起了巴掌,敲起了快子,在温彦博眼中和个傻子差不多,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喝醉了。

    温彦博情急,顾不得其他,一把把住了李破的胳膊,眼睛都红了起来,“陛下有酒了,来来来,用些菜压一压。

    酒壮杀气,天子忌之。

    臣知道陛下雌伏已久,心有怨气,恨不能效汉武故事,驱逐突厥,廓清环宇,然陛下与突厥可汗交好至今,书信往来不绝,此大势也。

    更应忍耐,待时机到来,一举而定乾坤,而非凭意气用事……”

    李破尴尬不已,觉得自己演砸了,诗抄的实在不好,看把人给吓的,以前操作的就很聪明,大家反应良好……

    于是李破就势扶额,点头道:“是有些头晕,今日便到这里吧,哈哈,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温彦博狠狠松了口气,心说但愿明日里陛下能忘了自己的诗,看着两个“醉虫”,他的心脏跳的非常欢快,于是头也有了些晕眩。

    …………

    两个臣下被人扶着走了,李破也不忍心大年初一的把人留在宫中。

    酒喝了不少,人却没醉,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结尾很不美妙,不过李破脸皮厚,想了想就抛在了一边。

    他现在是皇帝,没人敢拿这个取笑于他,于是乎,他让人换了饭菜,又吃了一桌,填饱了肚子,倒头便睡。

    李碧在后宫还记挂着他,带着人趁夜过来瞧了瞧,见丈夫睡的香甜,连个呼噜都不打,也便宿在了两仪殿中。

    第二天李破起床,看妻子躺在身边,立即把人鼓捣醒了,一起洗漱一番去了武德殿,夫妻两个打了一架。

    从武德殿中出来,李破揉着被踹了两脚的肚子,彻底的舒坦了,简直可以说是神清气爽,暗道今年肯定是个好年头,什么他娘的楼兰,老子把金发碧眼的那些杂碎都弄过来当奴仆……

第1593章正月

    正月初的长安满是烟火气。

    人们相互探访,聚饮用餐,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贵族人家,都想着法的让家人能够享受一下。

    大家也在积攒着热情,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上元佳节。

    和元贞三年的时候比较相像,很多士子在元贞六年秋末的时候来到了长安,准备元贞七年的京试。

    而正月里,长安最热闹的地方就变成了彩玉坊,士子们在那里办起了一场接一场的文会,偶尔便会有精彩的诗文传出,让人赞叹不已。

    比较杰出的书画之类的作品也不在少数。

    这些都是入京赶考的士子的扬名之举,只是比之元贞三年的时候,要规范了许多,士子们不再乱递文章了。

    大唐立国之后,在元贞三年开科取士,给想要入仕的读书人以另外一个选择,荐举之制被越来越严格的限制在了官场内部。

    白身想要入仕,通过科举迈入官场成为了第一选择,三年的时间,让大部分人都明白,不通过科考进入官场,对你的仕途来说将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举人和进士是最基本的条件,你想像以前那样,通过相互引荐入仕,就要做好沉于下僚的准备。

    比如说在一县之地,九品以外,皆为吏员。

    县中各曹主官就是从九品,他们以下就都是小吏了。

    你以白身入仕,背景足够强大,如今其实还是可以入品的,比如说县中的各曹主官,可你再想成为县中的主簿,县丞之类,就需要付出比以前成倍的努力才行。

    县中正官也就是县令你就不用指望了,你努力的方向应该是郡中的官职,进入郡中之后,你的升迁道路就会越发的滞涩,因为你缺了一个前提条件,没有参加过科举。

    唐初六载,才开始第二次京试,还没有那么严格的限制,只是大趋势却已经明显的表现了出来。

    大唐不是前隋,科举弄的有一天没一天的,大唐是一年一次县试,两年一次道试,三年一次京试。

    县试取中的是秀才,道试则为举人,京试则为进士,这是大唐按照行政区域建立的科举取士体系。

    县试在郡中举行,道试在各道,京试在长安,三级制,正好与大唐的行政区域体系相对应。

    大唐朝廷这几年一直在完善科举制度,到了大唐元贞七年,基本上形成了科举制度的雏形。

    中间自然还有很多需要改动的地方,但大致上都属于细节方面的问题了。

    至于科举制度和大唐官制的有机融合,还需要人们的不懈努力,效果上也看不太出来,时间太短。

    只有当那些科举出身的科举官大规模进入大唐的统治核心当中来的时候,才能够持续的奠定科举的坚实地位。

    为了鼓励读书人参加科举,大唐也给出了不少优惠政策。

    其中最为实惠的一项就是对取中的士子进行税赋上的减免,有李破这样的皇帝,自然是不会给你免税的,更不会让你借此肆意的侵吞良田,把乡里的人都弄成雇农。

    最多也就是和如今的贵族们差不多,少交一些田税,而且只能惠及自己一家。

    另外一个令人心动的好处就是,取中秀才就可以很顺利的进入到郡中县中官场了,做些文书,库管,账房,幕僚之类工作。

    举人,进士的为官前景肯定要比秀才强,能走到哪一步,还得看你入仕之后的政绩。

    …………

    到了元贞七年,入京赶考的士子人数已是倍于元贞三年,当年还犹犹豫豫的贵族们终于看清了现实,对科举取士之事不再那么抵触了。

    加之朝廷这两年在清查冗官,去年又开始清理积桉,弄的地方上的人们很是心惊肉跳,都开始小心谨慎了起来,各种门路算是走不通了。

    于是乎,去年参加县试,道试的人数剧增,大部分都是各地的贵族子弟,这样一来,竞争就很激烈。

    有人便哀叹,前几年不知珍惜,这会就要跟人相竞……

    其实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还算幸运,要知道各地的书院陆续已经建立了起来。

    只是年头还短,生员们不论学识还是年龄,都不足以参加科举应试,等到书院的生员成长起来,那个时候科场的竞争才叫残酷。

    …………

    吱扭扭,褚府的大门慢慢打开,三个从人牵着马走了出来。

    院中,扶风郡太守许敬宗向褚遂良拱手作别,“贤弟不用多送,俺这就去了,俺还能在京师呆上半月,贤弟若是有闲尽可来寻俺饮酒。”

    褚遂良一边回礼,一边笑道:“也是不知许兄何时到的京师,不然俺早就登门造访了,许兄可还像当年那般喜好玩乐?要不小弟改日在彩玉坊寻个去处,咱们好好聚一聚?”

    许敬宗看上去很是春风得意,他比褚遂良大上三四岁,算是同辈中人,如今任职扶风郡太守,品级不比褚遂良低,而且一直在外面为官,仕途的前景现在看要比褚遂良好上许多。

    尤其扶风郡还是皇帝的故乡,官员品级要比其他地方高上半格,借此之便,他还攀附上了扶风郡长公主李春,想不得意都不成。

    今日登门拜会于褚遂良,褚遂良心里明镜似的,准定是从旁人处听闻他高升了,任职的还是门下省给事中这样的要害职位,所以才来相见。

    不然的话,就他们父子两个当年仓皇离京的模样,人家半只眼皮都不带搭理你的。

    所以说别看两人当年都在天策府中任职,应该算是旧交,可如今他们之间的交往,却是那种非常纯粹的官场中的迎来送往,说的再多,表现的再亲热,也都是虚的。

    日后一旦落难了,谁也别想对方给你来个雪中送炭,能够不落井下石,就算仁义。

    …………

    此时许敬宗哈哈大笑,拍打了两下褚遂良的肩膀,“还是贤弟知我啊,不用贤弟张罗,改日俺做东,招上几位好友来欢聚一场,到时贤弟可要赏光啊。”

    褚遂良乐呵呵的连连点头,“一定一定,许兄相招,怎敢相拒?”

第1594章拜访

    出门之后,许敬宗翻身上马,再次跟褚遂良抱了抱拳,提了提马缰,马蹄得得,载着这位郡尊大人走了。

    望着许敬宗的背影,笑容在褚遂良脸上渐渐消失。

    揉了揉脸颊,褚遂良觉着自己笑的腮帮子都在隐隐作痛,他可是好久没有碰到许敬宗这种健谈而又自来熟的家伙了。

    嗯,公孙安除外,可公孙安心胸坦荡,待人以诚,而许敬宗是典型的官场中人,两个人相比就像是两种生物。

    “许延族倒是还和以前一般,攀附为先,左右逢源,运道也不错,还真让他占住了一个好地方……”褚遂良默默念叨了一句。

    说实话,他挺羡慕许敬宗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并不鄙夷许延族之为人,因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属于是一种人。

    生来好像就属于官场,做官,还要做大官,为国为民什么的也都是口头说一说,实际上所有心思都在荣华富贵四个字上面。

    许敬宗靠上的是长公主府,自诩门下,逢年过节都会前去拜见,有的时候能见到长公主殿下,有的时候见不着……

    褚遂良听苏勖和虞昶等人提起过,当时他们笑称许延族为门守,也就是给人看大门的,要是更为恶毒一些,也可以呼之为守户之犬。

    这个很好理解,扶风是皇帝的故乡,他这个太守自然就是给皇家看家守户的人嘛。

    褚遂良对此等酸言酸语并不感冒,心中还暗笑,能给皇帝看门守户,你当是寻常人能干的了的吗?

    要按照这种说法,满朝文武那不就都是鹰犬之流?如此岂非自轻自贱乎?

    当然了,许敬宗之所以名声很差,还在于他当年在江都哀哀求告,不肯就死上面,和他的父亲比起来,可以说是虎父犬子。

    有了这么大的一个污点,许敬宗不管到了哪,受到打压排挤就都是常事了。

    褚遂良不像许敬宗要负重前行,如今身上轻快的紧,这就是他比许敬宗要强的地方。

    在家门口琢磨了半晌,褚遂良吸了吸鼻子,觉着自己应该去楚国夫人府拜望一下,那可也是一颗大树呢。

    元仕明虽也不差,可大树不嫌多……

    其实他年前的时候就曾去楚国夫人府那边拜见,可惜没见到人,礼物人家也没收,褚遂良知道,自己这是来晚了。

    从苏勖等人口中得知,如今和楚国夫人府关联的人并不算多,但各个都有来历。

    一个自然不是旁人,就是现在的国丈,征朝大都督李靖。

    两家可以说是相交多年,李靖当年落魄时曾得李秀宁庇护,如今得势了,却也没忘了当初的恩情,两家走动的很勤,就是关系到底怎样,外人有些不好说。

    另外就是西城郡太守冯立,此人当年是伪唐太子李建成一党,还是很铁杆的那种,后来不知怎么,此人与户部侍郎张公瑾,梁州总管府录事参军韦代价一道投到了楚国夫人门下。

    至于当时详情如何,这些人又是怎么凑到了一处,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他们后来都随梁州总管李武到汉中上任去了。

    苏勖等人猜测,其中有人应该是走了房乔的门路,才会如此。

    这些官场秘闻,也就是苏勖才能打听的到,虞昶等人就都差了许多,毕竟人家是户部尚书苏亶的堂弟嘛。

    除了了以上人等,还有吏部侍郎房玄龄,秘书少监薛德音,薛元敬叔侄,还有当年与褚遂良一同守永丰仓的李大亮。

    这些人五花八门,却都与楚国夫人府有着干系,好像中间有一根若隐若现的线条在连着。

    当然了,别看这些人来历很杂,可你只要仔细想想也就能想出个七七八八。

    梁州总管李武是李靖的侄儿,同时当年也是李秀宁的护卫统领,韦代价的叔父韦节则是李靖的至交好友,房乔又曾当过元朗的幕僚。

    至于薛德音叔侄,估计是因为李秀宁曾经搭救过薛收的缘故,于薛氏有恩。

    张公瑾……李密余孽,薛德音就是他当年用粮食从洛阳换回来的。

    这些人再相互引荐,顺应大势,陆续的跑到了蜀中任职,过上几年有了功劳,各个顺利升迁。

    有的回到了朝中,有的在地方任职,中间又杂着李靖这样的大个头,由此也就形成了一个不容人忽视的团伙。

    即像是前朝余孽,又像是当今皇帝的外戚势力,可楚国夫人又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让褚遂良感到可惜的是,楚国夫人李秀宁当年收取门下的时候,褚遂良已经随父亲出逃晋阳,没赶上好时候。

    不然他褚遂良可也曾随平阳公主李秀宁守过永丰仓呢,顺势归于门下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这就是际遇,错过了也就错过了,转头再想补救,那费的工夫可就大了。

    褚遂良知道,自己确实是来晚了,以他的眼光看来,楚国夫人李秀宁当初收罗党羽,应该是广结善缘,想要求个自保。

    即便将来受了皇帝冷落,有这些人在,她在府中也能安度晚年。

    看看收下的那些人吧,当时大部分都很不得志,李秀宁借着与李靖的交情,把他们陆续荐到李靖叔侄身边,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之举,几年过去,就都能大用了。

    目光高远,胜却许多男儿。

    如今楚国夫人府稳若泰山,也就不会再大肆收取门下了,毕竟楚国夫人是个女人,前程不在官场之上。

    …………

    褚遂良心情有些低落,眼前浮现出他第一次在永丰仓见到平阳公主殿下时的情景……

    在门前呆立良久,褚遂良才默默转身往回走,大门在他身后关闭,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萧索。

    …………

    有失意的人,自然有得意的家伙。

    许敬宗此时已经三转两转的来到了朱雀大街之上,他的心情很不错。

    褚登善也回来了,当年天策府的那些人各有际遇,大部分厮混的也都不错,就是其中有些人太过清高,不愿跟他许延族来往。

    切,那些人也不知想个什么,大家都换了门庭,谁又能比别人高明多少呢?

    褚登善就很不错嘛,冒然登门,非但没被拒之门外,还在一起谈了许久,也未见褚登善有何异样,显然是有结交之意。

    想到这里,许敬宗脸上露出了些笑容,五品给事中,官职不小了,足以跟他许延族相交,以后逢有年节,送礼的地方又多了一处,不错不错。

    褚登善年纪轻轻的,人情却颇为练达,比之当年可要强出不少,听说是走了元仕明的门路,那大家就不是外人了嘛。

    而且听那话音,这厮除了是个官迷,还喜好美色?

    许敬宗于是有了掏出本子记一下的冲动,可惜这里不是他的书房,不然他肯定要记录上几笔。

    他记的秘册上面,人名已经不少了,各个都是于他有用之人,上面还批注了许多对方的喜好,为人之优劣等等。

    嗯,这是个爱记笔记的家伙……

    许敬宗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记性还不错,可谁让他交往的人越来越多呢,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道理并不是后来人才懂的。

    此时许敬宗就在琢磨着,府中刚收了两个舞姬,本来想着回京之后宴客时充充场面,可既然年都过了,不如送给褚登善?

    今次临时起意过来瞧瞧,没带什么厚礼,没想到和褚遂良交谈甚欢,那就索性做的更周到些。

    许敬宗向来大方,加之因为任职扶风的缘故,不常回京,所以分外珍惜在京中的这一段时光,交游往来,能尽到的礼数他都会力求做的十全十美。

    扶风郡太守的职位五年一任,五年之后若是政绩平平,有可能会留任原职,亦可能平级调任其他州郡。

    若是政绩在劣等,也就是出了大事,你处理不周,比如遇到了灾年,那就只能认倒霉,如果你还赈济不利,那你就要面对朝廷的怒火,免官罢职都在常理之间。

    许敬宗自诩才能,不会落到那种地步,五年一任过后,他想像褚遂良一样回朝任职,现在做的这些,就是在为将来打算。

    他也有这个便利,在京中有不少的熟人,而且他还是长公主的门下客,基础打的已经非常牢固了,确实比褚遂良要强上不少。

    到时候不用他怎么奔走,一个侍郎位是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时机好的话,他便可直入省中……

    前程一片大好啊,许敬宗得意的心想。

    而接下来的两年,他需要做的很简单,在扶风郡继续经营下去,而且要用些手段,压住像扶风窦氏这样的豪门,让百姓们心向朝廷,安生过活,这对于地方官员来说,才是实打实的政绩。

    朝廷还在修路,往凉州去的驰道要修一修,建些驿站出来……

    正想着,从人簇拥着他已经拐过街角,往他在长安的宅邸行去,只是刚在街角露头,迎面便碰上了十几个人的骑队。

    许敬宗惊了惊,立即拉住马缰绳,止住坐骑前行,从人们瞪起了眼睛,差点出交通事故,任谁都会有火气不是?

    不过当看清对面的人穿着打扮之后,连带着许敬宗,都缩了缩脖子。

    一群身板扎实的壮汉,穿着各种各样的服饰,腰间带刀,不用问,一看就是些军汉……

第1595章同行

    当先一人,满脸的大胡子,皮肤黑漆漆的,有点瘦,乍一见却还是能给人一种雄壮的感觉。

    “行路不带眼吗?眼睛不好用,耳朵也聋了,听不见咱们过来……”

    有人立即开口骂了起来,大胡子却只一打量,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好像带着魔性,听在耳朵里便感觉此人是个豪爽男儿。

    大胡子在马上一抱拳,笑声不绝,“原来是许郡守,才隔了个八月吧,就又能在京师相见,看来许郡守与俺实在有缘。”

    得,是熟人来的。

    以许敬宗的为人秉性,此时也愣神了半天,随后才惊醒过来,立即在马上为礼,堆起了满脸的笑容,“不想竟在此处能遇到程使君,失礼失礼,得罪得罪。”

    好吧,不用问,对面这个大胡子正是回京不久的程知节无疑。

    他是十月间跟随护送吐蕃人的队伍一起回的长安,和他搭档的侯君集就很倒霉,回到凉州就病倒了,于是留在了姑臧养病。

    其实不止是侯君集,高原气候对人的伤害不用说,出征吐蕃的大军,非战斗减员十分严重,咬着牙回到凉州之后病倒的人可不在少数。

    不过凉州各部算是打出了威风,从古至今,还没有哪支中原王朝军旅去到过高原腹地,战果也极为辉煌。

    若非攻灭高句丽的捷报前后脚的到了,不然吐蕃这一战应该算是唐初最为重要的一场军事胜利了。

    程大胡子到了凉州,归心似箭,干脆的把侯君集扔在了姑臧,自己带着人随队伍一起回到了长安。

    这一去就是两年多,风里来,沙里去,在见到长安城的那一刻,程大胡子差点没掉下金豆子来。

    什么富贵险中求,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程大胡子当即决定,他娘的就算皇帝再来差遣,老子也不动地方了,大不了不当这个见鬼的官了。

    而他和许敬宗自然是相识在扶风,向西走的时候,作为出使吐蕃的使节,匆匆跟扶风郡太守许敬宗见了一面。

    回来的时候,大队人马自然是要地方接待的,许敬宗设宴为众人接风洗车的时候,程大胡子自然在座,而且是上座之人。

    两人倒没什么私交,只能说是认识而已。

    可程大胡子哪管这个,认得的就是朋友,不是朋友喝点小酒也能变成朋友,他程大胡子一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除了当年在云内交错了友人,累及终生以外,他结交的朋友从来不曾“坑害”到老程……

    …………

    “这位是督查寺的侍御史高冯高季辅,能文能武,纠察百官,是俺的至交好友。

    这位是拓跋寿,羽林将军……”

    也不管许敬宗乐意不乐意,程大胡子开始为他引见身边的友人,来历还挺杂的,有两位将军,竟然还有一位督查寺的御史,许敬宗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凑到一处的。

    不过听到他们的官职,许敬宗脸上的笑容也就真实了起来,他交往的那些大多都是饱学之士,甚少有军中之人。

    不是他自视清高,不愿与武夫为伍,而是以他的职位和朋友圈,真的很难接触到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们。

    而官职低一些的,他又不愿意搭理人家……

    最近与他有所接触的就是左武候卫大将军徐世绩了,因为那是驸马,去年曾与长公主一道去过扶风,他才有机会得以拜见。

    …………

    “许郡守这是去哪里?大正月的,天寒地冻,不若随俺们几个去寻个好去处,饮上几杯暖暖身子?”

    程大胡子稍稍引见了身边的朋友,便立即盛情相邀,他交朋友可不管你是文是武,只要你敢来,他都能做到来者不拒。

    许敬宗稍有些犹豫,他和这些人都不熟识,与他往日里结交的那些人也大相径庭,便多少有些顾虑。

    只是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那许某就叨扰使君了。”

    程大胡子口中又发出标志性的笑声,“走走走,这天是真他娘的冷,风吹的俺卵蛋都缩了,哈哈哈。”

    周围一群人发出嘿嘿嘿的笑声,有人起哄般道:“那可得赶紧寻个小娘子给程大郎梳理梳理,不然程大郎可能就真要入宫当官去了。”

    许敬宗……

    果然画风大不一样,许敬宗当即就有点后悔了。

    …………

    正月里街上人少,一群人骑着马招摇过市,重新上了朱雀大街,一路往南,离的宫城远了,不一会就有人把马速提了上来。

    一群人欢呼啸叫,纵马就往彩玉坊的方向下去了。

    夹在队伍中间,许敬宗抓紧马缰,心惊肉跳的看着这些撒了欢的家伙,祈祷着莫要碰上屯卫或者长安令衙的人。

    碰上了也许就是麻烦,不管怎么说,在朱雀大街上纵马疾驰,没点充分的理由,还是有些犯忌讳的。

    嗯,搁在后来,那就和在长安街上飙车差不多。

    好在一群人很快就转而向东,再行一阵,便进入了彩玉坊的范围。

    彩玉坊的青楼是全年无休的模式,也是长安城中最为繁华之处,连东西两市都比不了这里。

    高季辅此时被冻的流了鼻涕,就在旁边埋怨程大胡子,“非得来彩玉坊作甚?俺一个御史被人见了,不定就要被人参上一本。

    如今长安城里面又不是没有好去处,积善坊听说就新开了一间楼子,不比彩玉坊这边差,还清静一些……”

    程大胡子乐呵呵的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霜茬,满不在乎的道:“你高四郎在长安待的可老实,俺这些年四处奔波,就没有停脚的时候,去的也都是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好不容易回来了,俺求的就是个热闹,清静个什么?他娘的人两腿一蹬的时候最清静……”

    拓跋寿在旁边听了,哈哈大笑,勐的拍了程大胡子肩膀两巴掌,“老程受苦了啊,咱们可得给他好好贺贺,啧啧,这次老程回来功劳可不小,能摸到大将军的边了吧?”

    高季辅咬了咬牙,若非他想听听程知节在吐蕃的经历,才不会跟这些家伙出来厮混呢。

第1596章宴客

    程大胡子说的没错,彩玉坊确实比其他去处要热闹的多。

    尤其是正月里,一些人比如说程大胡子,宴请友朋的时候,首选自然是各自家中,有那好玩乐的狐朋狗友凑在一处,那就多数会选择彩玉坊的青楼。

    彩玉坊是长安娱乐产业最为集中的地方,在这里你想玩什么都能玩得到,美酒佳肴也应有尽有。

    当然了,前提条件就是你手里得有银钱,青楼可不是穷光蛋可以随意光顾的地方。

    有身份的贵族或者是大富之人来到此处,都会定下一个院子,也不算太贵,一晚下来最少也得十个银宝,一般都是套餐,里面包含酒菜,歌舞等等。

    你若想找人来陪人吃酒,视人而定,另外算钱,过夜又是另外一个价格,彩玉坊这里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宰客的情况绝对不会发生在青楼所在,很有商业信誉。

    这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够享用的服务。

    次一等的在楼子中包个房间,吃喝一场,花费不大,基本也能尽兴而归。

    再次一些的,你就得寻找一下小点的楼子了,那里花费更低,但服务品质肯定难以跟大楼相比。

    最后就是暗娼之类的人家,做的是那些手里没几个银钱的穷汉的生意。

    反正比照后来的娱乐场所,虽然有所不同,但本质上还是一样,三六九等,分的明明白白。

    从大兴城建成之后,彩玉坊就是这个模样,彩玉坊的住户也大多都跟青楼生意有着关联,清白人家是不会住到彩玉坊中的,官府也不允许。

    …………

    当然了,今年彩玉坊正月里接待的主要客人还是那些来长安赶考的士子,这些人远来长安,家中的人唯恐他们受苦,行囊之中带足了盘缠,正好能让青楼中的女子们狠狠赚上一波缠头,过个肥年。

    如今各个青楼楚馆当中,文会一场接着一场,萦绕的都是丝丝缕缕的书香气,青楼女子们轻声漫语,丝竹声声,谈吐文雅而又别致,尽可能的在讨着读书人的欢心。

    谁家若是接待了一位文采卓然的风流客,书就一篇大作,立即便能被青楼公布出来,引得各家青楼传唱。

    很快就能在长安得享佳誉,这是最快当便捷的扬名于外的途径,所以也引得文人墨客们趋之若鹜。

    这俨然便是一门一拍即合,互利互惠的好生意。

    像程大胡子一行人,多为军汉,并不是现在青楼的主流服务对象。

    …………

    程大胡子已经两年多没回长安了,对于他来说彩玉坊变化不小,可也没到不认识路的地步。

    当年他在千牛备身府任职的时候,没少来彩玉坊耍乐。

    于是也没问旁人的意见,直接找了一间旧门脸,高季辅等人倒也不会挑理,程大胡子家里不算富有。

    以前有一枚银宝在手,就花两枚银宝的钱出去玩乐,没钱了,就到朋友们门上打秋风,是当世那种标准的仗义疏财的好汉。

    许敬宗瞧了瞧,本想大方一回,但看了看周围这群人,大部分都是长安土着,他也就息了越俎代庖的心思。

    一群人纷纷下马,店家的人早已迎了上来,一嘴的好话。

    程大胡子笑声不绝,熟门熟路的要了一间小院,领着人便进了楼子。

    …………

    “可惜了,大郎没能请得动罗将军,不然肯定要热闹许多……”

    拓跋寿颇为遗憾的道了一句,他口中的罗将军不用问,就是如今的羽林郎将罗士信,统领着羽林四卫。

    另外一位羽林郎将则是贵妃阿史那荣真担任,同样领有四卫羽林军的兵权,既是宫中贵人,又是领兵的将军,自古以来也是独一份的存在。

    统领整个羽林军的则是大将军,开国公尉迟敬德,他还兼任着兵部侍郎之职,同样领有督造皇陵,镇魂碑林等职务。

    这几位就是羽林军的权力核心,他们之下,便是拓跋寿,公孙安等八位羽林将军,各自统领一千到一千五百人不等的羽林军将士。

    当年的千牛备身府,左右领军府,骠骑府都已作古,为一万多人的羽林军所取代。

    程知节离开京师的时候,羽林军还没有成立,罗士信那时以亲卫大都督之职,领有一部分千牛备身府兵权。

    时间过去两年多,等程知节回来的时候,已是物是人非,连本职工作都丢掉了。

    当然了,他也不着急,一直在等朝廷对平灭吐蕃之功的奖赏,作为出使吐蕃的主使,说什么也落不下他程大胡子。

    自从他回来长安之后,他一直在家中修养身体,没办法,这一趟走的足够远,也足够偏僻,来回一路走下来,人是还没死,可魂已经丢掉了一多半。

    不好好养一养的话,他怕自己和侯君集那倒霉蛋一样,病倒在床榻之上,整日里跟药汤打交道。

    如今总算是缓了过来,便呼朋唤友的出来耍乐。

    至于罗士信……不论高季辅还是拓跋寿,都知道他跟罗士信是结义兄弟,交情非同一般,所以他只能托词罗士信有事,没法过来跟大家伙喝酒。

    而实际上,他是在躲着罗士信呢,至于为什么,那还用说吗?他怕罗士信那个大嘴巴在皇帝面前又提到他老程如何如何而已。

    “罗三郎见了俺就要跟俺较量拳脚,俺怕伤了他,处处留情,总是被他当鼓来敲,你们倒是热闹了,可苦了俺的皮肉。

    若是拓跋能帮俺挡一挡,俺这就让人去叫他,怎么样,拓跋可敢应否?”

    众人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家都晓得羽林军的两位郎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罗士信还总喜欢寻程大胡子的麻烦,这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见他说的有趣,不由起哄挤兑起了拓跋寿。

    拓跋寿连连摆手,“罗将军是咱们的上官,俺可不敢跟他动手,不然还想不想在羽林军中厮混了?”

    许敬宗饶有趣味的听着他们说话,这时便悄悄靠近高季辅,拱手低声问道:“高宪司请了,这说的可是羽林郎将罗将军?”

    高季辅瞅了瞅这个贼头贼脑的家伙,不由想起了当初在长安碰到程知节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满眼茫然,不知路在何方。

    偶遇程知节,在长安书院那边又碰到了罗士信,这两位真是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差点没把人吓死。

    后来才知道,两人竟然是结义兄弟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交情,见了面竟像是见了仇人,却还能时常在一起喝酒,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就算是过了这些年,他也没怎么闹明白罗士信和程知节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他只能笑着点头,“罗将军和程将军是同乡,亦曾结义同行,他们啊……许郡守适逢其会,还是谨慎些好。”

    许敬宗心里跳了跳,却一下有了熟悉感,这才是他惯常打交道的那些人的做派,高季辅,渤海高氏中人?

    唉,程知节还真粗疏的可以,引见别人的时候怎么能把对方的家世给忘了呢?

    当然了,现在他的关注点肯定不在这里,罗士信啊,那可是皇帝的结义兄弟,从龙之臣,恩宠无加,亲信无比。

    程知节又是罗士信的结义兄弟?那和皇帝岂不是也能兄弟相称?怨不得会派了他出使吐蕃,这样的人能当使者……估计也就是因为如此缘故了吧?

    许敬宗此时的感觉就是吃了一个大瓜的那种,顺便掀开了从龙功臣们隐秘的一角,即便得了这位御史的警告,心思却还是热络了起来。

    顺便说一句,宪司是御史的别称……以宪司呼之,没那么正式,却也说明两人不熟。

    许敬宗再次拱手,“多谢宪司解惑。”

    高季辅点了点头,心说这位许太守还真有意思,一看就知道和程大郎不熟,却还是应邀而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却还不觉得尴尬……也不知是何来历,回去得寻人问一问。

    许敬宗还不知道自己被高季辅惦记上了,转着眼珠渐渐落在人群后面,招手叫来楼中的小厮。

    令从人掏出十几个银宝交给小厮,“一会招几个美人过来伺候,要知情识趣的,让她们不要扭捏作态,扰了咱们兴致,懂俺的意思吗?”

    在小厮连连应诺中,许敬宗负手前行,跟上了前面的人,到了后面,护卫和从人便被人引着去了别处,只剩下了五个人登堂入室。

    不多时,前后脚的又有两个人寻了过来,一个是羽林军的录事参军,这是个马邑人,一口的晋地口音,许敬宗听着很是难懂。

    但他知道,马邑算是皇帝起家的地方,这人定是以战功着称,家世应该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

    另外那个也在羽林军中任职,是仓曹参军,山东人,和程知节是同乡,两人却不很亲热,言语间夹枪带棒的。

    程大胡子也不生气,只和对方斗嘴,看上去却有种另类的“融洽”。

    这人气势很足,眼皮翻动,目光到处,冷飕飕的,看着就很吓人,显而易见的旁人都要让他几分,不像是个仓曹参军,反而像是羽林将军。

第1597章得意

    程大胡子当年投靠过很多人,李破,翟让,李密,王世充,最后又回到了初始状态。

    而以他的为人,经历如此丰富,结交下来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可一圈转下来,那些人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两个,时至今日多数已沦为一坯黄土,其中还有不少是程大胡子亲自下的黑手。

    当然也不用怎么苛责,像程大胡子这样的流窜犯,其实是没有真正的朋友的。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可谓道尽人心叵测,世情冷暖。

    用这句话来形容程大胡子,都算高抬了这厮……

    农民军中的兄弟情义,比风还轻,比纸还薄。

    所以说程知节在潼关被俘之际,早已剩了孤零零一个,他最“敬重”的兄长,也就是秦琼秦叔宝,正是死在了潼关。

    两人多年相交,反反复复,勾心斗角的故事,也淹没在潼关的喊杀声中,不再为人所知,后人们估计也就只能凭借一本演义来固定他们的历史形象了。

    …………

    如今在座的友朋,便都是程知节投唐之后,在千牛备身府结下的交情。

    因为没有动荡的环境,反而持久了起来,几年下来,这些人竟然还能坐在一处,便是程大胡子自己看了,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竟然都在,没谁掉了脑袋,稀奇稀奇。

    当然了,程大胡子可不是什么悲春伤秋之人,过去的事情他有时会想起来,但绝对不会感慨太多。

    人都死了,还想让程大爷悲伤落泪,那是妄想。

    程大胡子可是一位真实的活在当下的人,从不会回头去总结什么经验教训,更不会产生愧疚之类的情绪。

    这保证了程大胡子的身心健康,吃嘛嘛香,身体倍棒,笑声依然豪爽如初,“肺腑之言”亦是张嘴就来,该伏低做小的时候绝不站着,该有骨气的时候,他比谁站的都直,嗯,这也是一个非常纯粹的家伙。

    …………

    厅堂之上,酒菜飘香。

    既然是程大胡子做东,那他便毫不客气的高居堂上,成为了此次宴饮当仁不让的主角。

    趁着小娘子还没上来,大家紧着开始交杯换盏,狼吞虎咽了起来,好节目在后面,大家都懂的。

    现在则是叙交情的时刻,众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大口喝酒,将军们底气都足,谈笑声震耳欲聋,唯恐别人听不清楚。

    许敬宗入席之后,左瞅瞅又看看,军中将领们粗豪的表现,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是觉得程知节的人缘出奇的好,是另外一种状态的人情练达。

    酒饮了不少,菜没吃几口,便有人大声问道:“老程去了吐蕃,也有两三年了吧?跟俺们说说,吐蕃那地方是不是满天神佛,灵不灵验?”

    吐蕃离着中原万里之遥,属于标准的异邦,自从元贞三年入寇凉州,关于吐蕃的事情便偶尔有所听闻。

    到了元贞六年,吐蕃之事就不算稀罕了,因为吐蕃的使者或者可以说是降人,被解来了京师。

    大捷之下,人们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多,也就不像以前那样如龙藏云中,见首不见尾了。

    而且异族之人越来越多的出现在长安,人们见的多了,心态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尤其是唐初这个时节,离着五胡乱华的诸般乱事结束也没多久。

    人们对外族的忍耐力还是比较高的,比如说现在在座的拓跋寿,那是标准的鲜卑王族姓氏。

    所以说关于吐蕃人的一切并没有那么新鲜了,只不过大家对吐蕃没什么具体的印象,说起吐蕃来都是以听闻这种字眼为开头。

    尤其是关于吐蕃人的信仰,政教合一的体系在中原也早已是过去时了,所以人们会比较好奇。

    作为出使吐蕃的正使,大家逮到这只大胡子,不管是凑趣还是真感兴趣,都会就此类话题问上一问。

    “快说说,快说说,那么远的路很难走吧?”

    “听说高地上面尽是妖魔鬼怪,咱们的人上去了从没有囫囵个下来的,吐谷浑躲在上面很多年,要不然早被灭掉了。”

    “那肯定是谣传,不然程大郎怎么回得来?”

    “就是就是,阿史那将军和陈将军不就带着人马上去了?”

    “要俺看啊,程大郎准定是拜了邪神,你们瞧他那歪眉瞪眼,恶形恶状的模样,可得小心他什么时候乱了心智,掏刀子给咱们一下。”

    好吧,这是那位张参军又在挤兑程大胡子。

    乱哄哄的笑骂声中,程大胡子得意非常,他最喜欢这种氛围了,怎一个舒坦了得?

    大口的灌了一口美酒,粗鲁的用袖子抹了一把大胡子,摇头晃脑的咂摸了一下滋味,这才大手一挥。

    豪气干云的道:“你们晓得什么?俺程知节生来便有神明护身,到了哪里都是一片坦途,想要老子的命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众人哄笑,气氛一下热烈了不少。

    在高季辅的劝说之下,程大胡子才收了神通,“不跟自家兄弟说笑,那鬼地方俺是再也不去了。”

    拓跋寿怪笑一声,插话道:“真不回去了?俺怎么听说大郎跟那什么苏毗人的女王有所瓜葛,每晚都睡在人家王宫之中,啧啧……是不是很舒坦啊?

    要换了是俺,定在那边做了驸马,回来做个什么?”

    “还有此等事……”

    众人震惊,接着便羡慕的眼睛都红了起来,纷纷追问,高季辅也瞪大了眼睛,很想问上一声,来长安的不就是苏毗人的女王吗?程大郎把人给睡了?

    这……莫不是作死……

    他们这些中层的军将官员,消息来源有限,听到的多是朝廷公告出来的消息,并不详细,还是得程大胡子亲来解惑。

    倒是接待过吐蕃来人的许敬宗知道的多些,却也没听说程大胡子的骚操作,顿时也竖起了耳朵。

    这可是不错的逸闻奇事……

    程知节也不尴尬,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俺与女王情投意合,确实做了一阵露水夫妻,可俺是大唐使者,哪能留在苏毗?

    离开的时候你们是不知道,想留下俺在苏毗的可不止女王一人,也就是俺分得清轻重,也还记挂着诸位兄弟……哼,换了你们这群腌臜人,心只要一软,可就回不来长安了。”

第1598章委屈

    反正程大胡子是活生生回来了。

    而他在吐蕃的经历,确实可以称之为传奇,再经过他自己的吹嘘,那都不能用传奇来形容了,而是神话。

    而且其他人都是配角,只有他程大胡子才是最为神奇的那个,三分功劳,他能给你吹出十分来。

    这是河南匪们的必备技能,居功定要自傲,扬名必会争先,也没什么保密意识,说到哪都能吹一番牛皮出来,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程大胡子的能耐。

    高地上,他劝降了吐蕃的将军。

    到了苏毗人的地盘,他结交上了一大群的部族首领。

    进了苏毗王城,那就更不得了,苏毗人的头头脑脑,都要跟他程大胡子称兄道弟,而且他还把人家的女王给睡了。

    说到这里,程大胡子倒还有几分清醒,告诉众人来京师的是他的小姨子,并非是苏毗的大女王。

    中间还夹杂了些闲话,败坏了一下侯君集的名声,神神秘秘的跟众人念叨,小女王苏毗末罗和侯君集交情非浅。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有些麻木,好嘛,两个出使吐蕃的主副使节,把人家的两位女王给包了,分配的还挺好。

    你们两个确定是去出使,而非是跟苏毗人联姻的?

    传奇之所以为传奇,就是因为主角们能人所不能,程知节和侯君集两个在苏毗做的事就很是妖孽,听在众人耳中,真的快成神话故事了。

    这还没完呢,两个人还率人去了逻些城,按照程大胡子自己的描述,经过无数的勾心斗角,生死抉择,他们最终把吐蕃王子的人头给砍了下来。

    一举瓦解了吐蕃王族复辟的希望,至于说阿史那大奈所率领的大军都干了些什么,是在什么样的一个时机,他才能趁隙突袭吐蕃王子,他是提也没提。

    吹牛嘛,就是要吹的神乎其神,不然那叫大实话,怎么能叫吹牛?

    这些技能他在贩私盐的时候就很熟练了,跟瓦岗的那些匪类聚在一起之后,很快甄于大成。

    …………

    此时程大胡子已经进入了状态,一边大口撕咬着一根羊棒骨,一边唾沫横飞是说着这一趟出使吐蕃的诸般不易。

    他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骨头棒子,“你们瞧瞧,咱们这吃的是什么,喝的又是什么?吐蕃人烤出来的羊仔,还带着血呢,就得往嘴里塞,上面就放点盐沫,他娘的吃都不如俺在山东的时候……

    读书人管这叫什么来着?”

    “茹毛饮血,野兽之行也。”

    “对对对,还是许郡守有学问,就是茹毛饮血,一张面饼,还是什么青稞磨出来的,连咱们的粟米饭都不如,纯是湖弄湖弄肚囊。

    一到祭祀的时候,那家伙杀的……连人带畜生,一堆就都献给了他们的神灵,第一次见的时候唬了俺一跳。

    侯君集是个白面人,当时吓的魂都没了,哈哈,还当吐蕃人翻了脸,想要砍了咱们祭旗,也就是俺胆气壮,径自上去砍了两个,让吐蕃人知道,咱们大唐好汉也不是吃素的。”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杀人大家都杀过,不稀奇……但在吐蕃那等蛮荒所在,能像程大胡子这样厮混的如鱼得水的,在座之人自问都做不到。

    于是大家纷纷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即便是和程大胡子不很对付的张参军,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确实不含湖,不然张将军也不会死在他们手里。

    不过他还是都囔着,“带出的兄弟死了不少,连尸骨都没弄回来,也不知你得意个什么?”

    …………

    等程大胡子吹嘘完了自己的经历和功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厅堂之中点起了灯火。

    众人已经喝的面红耳赤,兴致却越来越是高昂,军中将领们大多都是这个样子,酒过三巡是最为热闹的时候。

    大家借着酒劲,欢呼笑闹,一直到醉的一塌湖涂,才会老实下来。

    这个时候节目就要安排上来了,有人呼喝两声,征得大家同意,店家立即引着一群小娘子进来,歌舞一番,给贵客助兴。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被小娘子们吸引,程大胡子鬼鬼祟祟的离开了主座,凑到高季辅桉边一屁股坐下。

    喷吐了几口酒气,低声跟高季辅说起了私话。

    “四郎读书多,见识广,给俺出出主意如何?”

    高季辅也已喝了不少,可见他这架势,还是顿感不妙,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才小心翼翼的道:“哥哥可莫吓我,你刚立下大功,什么大事却要俺来出主意?”

    程大胡子眼珠转动,神态间却满是醉意,呵呵笑道:“唉,出去两年多,朋友都生疏了啊。

    你瞧瞧,俺招人过来饮酒,这才来了多少人?俺也不怪旁人,这些年东奔西走,住脚的时候都少,不时常在一处饮酒吃肉,再好的交情也是白搭。

    四郎别看俺现在好像很风光的样子,可功劳还没赏下来,俺这心里就没底,四郎一直在京中任职,就不能给俺指点指点?”

    高季辅点点头,心里安稳了些,心说这是要俺给他奔走一下,弄个好去处?

    “哥哥是想让小弟去兵部……”

    程大胡子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怪俺,怪俺,没把话说明白,俺可不是想让你帮俺走个人情什么的,那太劳烦四郎了。

    俺吧,就是不想在羽林军中任职了,若非如此,也不会来问你,直接去找罗三郎不更好一些?

    即便是尉迟将军那里,俺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想当年咱们在马邑的时候,又不是没在一起喝过酒。”

    程知节的老毛病了,不管说什么事,都要吹个牛,不过确实也能唬住不少不知详情之人,唬不住的话,也没大碍,老程从来不在乎脸皮不脸皮的。

    高季辅就有些诧异,程知节自归唐以来,便一直在千牛备身府中厮混,熟人也都在那边,怎么就突然不想在羽林军待了?

    “这是为何,哥哥得罪了哪个?”

    程知节一听正中下怀,伸个脑袋神秘兮兮的低声言道:“咱们兄弟之间,交情如何?”

    惯常的套路,叙兄弟情分,高季辅也曾在河南厮混,很有熟悉的感觉,嘴角不由抽动了两下,心说你这话从何说起呢,咱们交情也就一般般,你这厮可湖弄不了俺。

    嘴上却道着,“哥哥有话尽管说就是了,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就算不能给哥哥参详一番,也绝不外传。”

    程大胡子满意了,“你看啊,俺在千牛备身府,也就是现在的羽林军中任职三四年了,你再看俺去过多少地方了?

    开始去的是敦煌,那风沙吹的,差点没让沙子把俺给埋了,后来又去了岭南,好嘛,蛇虫鼠蚁,你估计见都没见过的鬼玩意,到处都是,还不停的下雨,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一股霉味。

    好不容易回来了,在京中没待几天,便又被支使去了吐蕃,用侯君集的话说,天下绝地,俺已去了一半,下次是哪?海上吗?俺可不想喂了鱼鳖。

    你说说,为何旁人都是加官进爵,就俺在东奔西走个不停?以四郎的聪明,不难猜到俺是得罪了哪位吧?”

    高季辅又不是傻子,之前不曾在意程知节如何如何,那是因为两人的交情真的一般,管你程大胡子是死是活?

    如今听程大胡子一说,只稍微琢磨了一下,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季辅脸色开始发白,酒是一下就醒了,有心拒绝入坑,可看着程大胡子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睛,高季辅暗叹一声,一个不留神,一只脚却是上了贼船了。

    这要是不答应,程大胡子这样的坏人定是不肯干休,想想瓦岗贼们的手段,高季辅也有点瘆得慌。

    好你个程知节,日后你可别落在俺手里……

    “哥哥是说离了羽林军,也就平安了吗?不能寻个人去说说情?”

    程知节挠了挠大胡子,“当年的那些恩怨,四郎你不懂,那位是怪俺半路离去,不知好歹,如今重又……唉,只要俺不在他眼前,说不定就把俺忘了。

    毕竟当年咱们那些人走过一趟辽东,是从尸堆里里杀出来的,情义还在……俺没有性命之忧,就是想为难一下而已,不然俺哪里还有命在?”

    这是属于当年密事的范畴了,高季辅听在耳中,既有些莫名的兴奋,又是心惊肉跳,直想堵住程知节的嘴巴。

    程大胡子还在说着,“俺如今就是有些犹豫,好不容易立下的功劳,不舍得啊,长安也好的很,俺不想离开。

    四郎你说俺是不是能借着这次赏功,挪个地方……俺最开始倒霉就倒霉在有一次出宫,俺就多嘴了两句,眨眼的工夫就去了敦煌。

    你可是不知道,那位素来狞恶,虽从不轻易杀人,却有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本事,当年咱们在北边的时候,上上下下无人敢逆。

    为什么?不是怕掉了脑袋,而是怕被整治的死去活来……在辽东的时候,他就常揪俺的胡子,俺老程自诩英雄……但从来不敢让他薅不到……”

    说到这里,程大胡子眼眶都红了,看上去委屈的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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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