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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58章女官

    说话的是个女人,和刘师秀一样,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的同样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就是个头矮了一些,有着江南人独特的饱满额头,而且光洁的很。

    女人姓于,是广陵土着,没什么家世,但看她能站在王泽身边,说话也毫无顾忌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简单。

    她和西门大娘一样,都是杜伏威旧部。

    杜伏威所部是有女军的,多是一些军中士卒的家卷,大军作战的时候,她们就在后面运送粮草,要是打的太惨,她们照样要提刀上前跟着一起作战。

    标准的农民军模式,不管男女老幼,若不敢跟敌人拼命,那你就没什么用处,在农民军作战当中,很快就会被淘汰掉。

    越是怕死的人越活不长,这样的老话尤其适用于农民军。

    于江女的父亲是船匠,大业九年的时候因为出了差错而被杀,母亲随后投了江,剩下兄弟两个,姐妹三人苦苦挣扎。

    只是世道却一天乱似一天,两个兄弟一个被匪人杀了,一个饿死了,姐妹三人最后也只活下来于江女一个。

    一家子人,本来生活还比旁人强上一些,到最后却只活下了一个,由此也可见隋末战乱之惨烈。

    于江女十几岁的时候就随大姐和姐夫参加了一支义军,在江都左近做水匪,义军中都是江都本地渔家子弟,各个水性了得,手段也极为凶残。

    抢夺漕船最为危险,他们人数不够,所以抢的还是来往于江山的过客,抢完了不留活口,连船带人全部沉江,然后大家呼啸而去,躲进水道中的隐秘之处,等待下一次作桉的机会。

    那会的于江女可不像现在这样,看模样就知道是养尊处优惯了,不晓得她的底细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闺阁女儿呢。

    那时于江女黑瘦黑瘦的一个人,瞪起眼睛来凶狠有若阎罗,手上的人命可不止一条两条。

    后来行船的人少了,水匪们终于打起了漕船的主意,一仗下来,算是尝到了官军的厉害,二三十人的水匪队伍,只活下来七八个。

    于江女的大姐连带姐夫都葬在了江里,于江女逃的快些,水性又好,跳入江中成了漏网之鱼。

    那个时候她才十八九,却已满手血腥,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家里人彻底都没了,她也没了什么挂念,转头就投了沉法兴的水军,沉法兴和杜伏威两人争夺历阳的时候,于江女被俘。

    杜伏威的一个部将叫吕达的看上了她,纳她为妾,差不多就是你不答应也得答应那种,义军中人从来不跟你讲什么情情爱爱的,看上了就入洞房。

    于江女倒也没什么,还以为找到了一个靠山,也许以后就有依靠了。

    可没想到的是,也许是她命格太硬,没两天呢,吕达就被人给杀了。

    义军当中人情凉薄,义气都是你活着的时候跟你说说罢了,人一死,大家不可能为你掉上一滴眼泪,还欢喜的把你的家当分吧分吧,然后就是一哄而散。

    于江女这样的就属于吕达的家当,要是换个老实的婆娘,也就这样了,换个男人罢了,那会的世道大家也没什么从一而终的念头。

    可于江女不乐意了,她深觉靠着男人过活很不靠谱,于是毫不犹豫的重新拿起刀子加入了杜伏威麾下的女军。

    因为她作战勇勐,还能使船,因为她父亲就是造船的工匠,对造船的行当也不陌生,渐渐在水军当中得到了重用。

    在杜伏威军中,于江女经历了大战两次,小战无数,还跟着杜伏威出海三次,资历上不比西门大娘差。

    本来杜伏威到山东领兵出海,于江女的调令已至广陵,可这位于大娘却不愿离开故土,她自小就生活在这里,转战多年也没离开江左地界,和西门氏以及其他人不一样。

    她是准备把自己埋在这里的,不愿远走他乡,哪天死了,却不能归来故里,岂不成了游魂野鬼?

    所以她现在任职督造使,负责督造船舰之事,直接受总管府辖制,兵部侍郎窦轨来到广陵之后,她就成为了窦轨的下官。

    这样的职位,其实已经算是广陵城中有数的人物了。

    此时跟王泽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她对海陵的船坞也不太看好,那边以前是苗海潮的老巢,如今苗海潮去山东任职几年了,海陵也没剩下什么人物。

    王泽笑着摇了摇头道:“大娘不知道,俺听说今年朝廷在造船上应该会有所偏重,去年各处都在疏浚沟渠,为漕运做着打算。

    漕运一起,船从何来?大娘想过没有?”

    于江女咯咯一笑,稍微露出了几分匪气,随即便又遮掩在她那很具迷惑性的外表之下,“我好像听窦侍郎说起过这事,当时也没怎么在意。

    这会总管问起,那自然是有故事了,我想不到那许多,朝廷交代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的不关我的事吧?”

    王泽和刘师秀稍稍对视一眼,都露出些无奈的笑容,女人做官也就是这个年月了,等再过上一阵,女子出仕的也许会有,但能到于大娘这个位置,那肯定是不可能了。

    刘师秀转开了话题,他觉着王泽书生气比自己还重,跟于大娘这样的人谈什么国朝大事?她就算懂也要胡搅蛮缠几分,说的稍微深一点,人家不接你的茬,丢脸的还是你自己。

    女人做了官就是这么麻烦,随时能搞的你不上不下的……

    “窦侍郎来了也有一阵了,大娘听说侍郎什么时候回朝没有?”

    于江女剜了一眼刘师秀,她自然不喜欢读书人,觉着读书人心眼太多,人前还人模狗样的,对上刀子的时候,哭的却一个比一个惨……

    而且读书人都是官府的走狗,这是当年义军将士们的共识,于江女是非常认同这个说法的。

    当然了,如今大家伙也成了官府中人,这些话就不好说了,那不是骂自己吗?可想法不会变,最多也就是走狗的说法变成了狗仗人势,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刘参军是想着窦侍郎能快点离开吗?他碍着你什么事了?人家可是扶风窦氏的人,小心人家恼起来一巴掌拍死你。”

    刘师秀脸上的肌肉抽抽了两下,却是压下怒火,扭过脸去彻底不想跟这个不讲理的女人说话了。

    王泽也是尬笑一声,心里道了一声苦也,嘴上则转圜着,“窦侍郎整日奔走于江上,前几日回到广陵,人都瘦了许多。

    大娘你也劝劝他,他算是朝廷钦使,可别累出病来,那样的话,咱们都不好分说不是?”

    于江女脸上露出些笑意,“我还是挺佩服他的,大族出来的,又是关西人,办起事来却不差什么,就是不懂船行,走来走去还得我跟着,不然寻不上头绪去的。

    两位也不用赶人,我看他在江左呆不长,不定什么时候就回长安去了,现如今也就是看看各处船坞,算算账目,好回去跟皇帝回话……”

    听她唠叨窦轨,刘师秀腹诽,现下谁不知道你个贼婆娘看上了人家?我也是够蠢,才跟你提窦士则,你这就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跳起来就抓人。

    这天给聊死了,王泽也不好再说什么,再往下说不成他这个扬州总管真希望窦士则赶紧滚蛋了吗?

    他和窦轨无冤无仇的,窦轨被派来江左他还特意去信京师让人私下打听过,不是外贬,确实是公干。

    也就是说人家这个兵部侍郎货真价实,加上扶风窦氏乃关西豪族,他比于江女,刘师秀等人都明白窦氏有多不好惹。

    数朝的外戚人家,子弟遍布朝野内外,可以说窦氏是关西最顶级的那种门阀世族,以窦氏的模样,其势应是犹盛于独孤几分。

    窦轨这一枝兄弟两人,一个任职兵部侍郎,一个则是大将军,这还不算他们那些堂兄弟呢,再加上姻亲人家,晋阳王氏就算也称豪族,与人家相比,却还是暗然失色,放在几百年前,倒是不惧窦氏什么。

    其实扶风窦氏之所以有今日,还是许多鲜卑人认了窦氏这个姓而已,不然以扶风窦氏本身而言,是不会有如今这么大的声势的。

    这和弘农杨氏一般无二,是借了胡人给自己找祖宗的光了。

    窦轨这一枝其实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经过几代之后,人家不提过往,窦氏那边也默不作声,认下了这些胡人子孙罢了。

    王泽在他的总管府中接待过几次窦轨,知道那是个能文能武,奔着出将入相去的人物,很有才干。

    到江左来的原因王泽一直没怎么弄明白,一个兵部侍郎,对造船也是一窍不通,怎么就能来江左巡视船坞,督促大家造船?

    是因为他们的祖宅在扶风,于是被陛下视作乡梓,委以重任?还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人,才被派此闲职?

    不过不管怎么说,窦轨来到他的地盘上,他都不会跟窦轨闹什么意气,也不会冒然结交,他是晋人,窦轨则是关西人,如今在朝中晋人和关西人可不怎么对付。

第1660章消息

    两个男人都是自恃气度的人,不愿跟于大娘争执。

    杨广虽然不堪,在南北之人心中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可那毕竟是前朝的帝王,他建下的宫室是不能随便拆除的。

    于江女出身草莽,一直跟随各部义军作战,听说最开始的时候还做过水匪,这些人是不会管那么多的。

    历史上也表明,揭竿而起的人们最是无所顾忌,纵兵大掠的几乎都是他们,杀人兼职放火,很多大城古迹就此付之一焚,毁在了他们的手中。

    后来人还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之说,没了军纪约束的败兵同样可怕。

    当然了,大军过境对于普通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说当年杨广起兵征伐辽东的时候,驻兵于河北,河北人就遭了殃,大军还未启行,人们便已家破人亡。

    而杨广北行榆林的时候,草原上的部族就倒了霉。

    反正这些杨广弄出来的大场面,祸害了无数人,中原人提起他大多都恨的咬牙切齿,而北方草原上的家伙们提起当年的圣可汗,便都是语气轻浮的调侃了。

    亡国之君,大多都是这种待遇,倒也不独杨广一个。

    他当年三下江都,被南人许为佛子的故事,早已被人忘怀……

    但他建造的华丽宫殿却侥幸存留了下来,大多还都很是完整,这主要归功于杜伏威崛起之时,杨广还没死的缘故。

    当然杜伏威很有“忠君”之心,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杜伏威领有江都时,没有进去过杨广的宫殿,一个是觉着不吉利,另外就是他没有称雄天下之心,留着这些东西献给明主呢。

    这要是换了李密,王世充之流,怕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那两个满身戾气的家伙可是连洛阳人在城外的坟地都给刨了个干净。

    王泽没理会于江女,只是跟刘师秀说道:“陛下对各处行宫禁苑并不在意,尤其是杨广……建的这些,就更会弃之如敝履。

    去年陛下出巡洛阳时就曾说过,前朝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尤其是炀帝,不恤国力,残民以逞,所建之一砖一瓦,皆染有百姓之汗血,不详也。

    遂令裴弘大等人拆洛阳十余宫墙……

    所以说啊,咱们这里也不用顾忌太多,该拆的就拆,向朝廷报备即可,禁苑景观留下,可任人进入游玩,剩下的地方划归官府所有,都是好地方,种上水稻,也能增些粮产。”

    刘师秀连连点头,心里也佩服的很,觉着总管很有气魄担当,最重要是人家还当过礼部尚书呢。

    见闻就不是他们这些下官能比得了的。

    于江女也赞同的重重点头,“皇帝说的对啊,杨皇帝留下来的东西,都糟烂的很,若非是他,大家如今都还过的好好的呢,哪能死那么多人?

    他娘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那会就没听说饿死过人,杨皇帝来一次,死一些,来一次,再死上一些,真还就是个不详之人。

    那会他带兵去征辽东,咱们江淮子弟出人出力,来护儿将军的兵都是咱们的人,出去了那么多,最后有几个能全须全尾回来的?该死的狗皇帝……”

    王泽终于皱起了眉头,训斥道:“莫要胡说,再要胡言乱语,当俺治不了你吗?”

    于江女也知失言,不情不愿的都囔道:“我就是个混人,总管莫要跟我计较,呵呵,造船上总管还用得到我呢。”

    好吧,江淮匪类和山东贼寇也没什么区别,转弯特快,要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

    王泽在海陵待了三天,由当地官员陪同,视察了海陵县的各项工作,着重巡视了一番各处船坞。

    还去几个盐场瞧了瞧,也没怎么指手画脚,主要是听取刘师秀和于江女以及当地官员的一些意见,大致上做到心里有数。

    他准备今年召集官员商议一下,把海陵县这块地方好好建设一下,其实主要就是之前提到的两个方面的事情,一个是制造漕船,另外一个就是制盐。

    当然了,这些还要等一等,看看朝廷的策略,如果一切符合他的预期,那么广陵这边就可以动手实施了。

    王泽是有一些紧迫感的,自天下划分各道,他这个扬州总管实际上掌管着两个半道府。

    一个是江南东道,一个是江苏道,北边还有半个河南南道。

    王泽的政治敏感性那是不用怀疑的,再加上他与朝中的一些重臣有着联系,所以他对此有着清晰的判断。

    各处总管们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以后地方上除非必要,不会再设置总管一职,总管们的权责太大了,逢有战乱,掌握了兵权的话,总管几乎就等同于汉时之诸侯。

    隋末战乱之时也印证了这一点,王世充,杜伏威,罗艺,沉法兴,甚或是当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位,都曾经有着总管的职务。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通守官,都在此列。

    大唐立国之后,陆续分封各处总管,都是皇帝心腹之人充任,他王泽就是其中之一,主要原因在于皇帝没有什么兄弟子侄,便任用了些亲信罢了。

    现在看来,这都是抚平天下的权宜之计。

    到了如今,总管们只要卸任,怕就没有后来者了,郡府之上设道,监察地方官员,督查使除了刑事,却又不涉其他实务,以此来和地方郡府形成互相牵制之局。

    在王泽看来,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完善,也更能突出中央权位的官职体系,只是对于任职总管的这些人不太友好罢了。

    去年各道设立完成,之后总管们便随时可能回京述职,在这之前能够做出什么政绩来,都看各人的缘法。

    反正他王泽是不怕的,江左这两年越发安定,各项政令通达无碍,也大致上根除了杜伏威等人的影响力,如此便是大功一件。

    无法跟国丈相比,总也比李武,薛万均等人强上一些吧?嗯,还有一位凉州总管范文进,那厮的功劳还真没法形容,听着那厮的故事就觉着是在说笑……

    …………

    王泽风尘仆仆的回到广陵,侄儿王乔已在广陵总管府中等候多日。

    王乔是从长安赶过来的,除了带回了一些家书之外,还带回了尚书左仆射温彦博给王泽的一封私信。

    总管府后宅书房之中,只沐浴更衣便赶来相见的王泽还带着些疲惫,毕竟是北方人,即便在扬州总管任上已经几年了,对江南的水土还是有点不适应。

    尤其是坐船,每一次过后都让王泽腹中烦恶,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到了书房,遣开了下人,王泽坐到塌上,侄儿王乔侍立于侧。

    王泽摆手让侄儿坐下说话,王氏的礼仪那就不用说了,要在日常生活当中严格遵守,自小王氏子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谁也不敢在长辈面前放肆。

    王乔恭恭敬敬的端正坐好,先给伯父斟了一杯茶汤,王泽顺手拿起来,饮了一口,笑道:“陛下饮茶,不愿放那些杂物,之前还饮不太惯,如今却是觉着别有一番滋味。”

    王乔赔笑道:“此乃亲近自然之举,陛下与伯父皆为雅人啊。”

    侄儿的马屁拍的相当舒服,王泽面露笑容,不过随即脸色便是一整,训斥道:“俺怎好与陛下相比,你这都是说的什么?阿谀奉承,口不择言,你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王乔本能的垂头听训,为几位堂弟默哀了一下,伯父如此严厉,他们的日子比自己肯定不好过的多。

    好在伯父在外已久,那几个家伙才能得些空闲,不过他们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几天了,哈哈……

    王泽好整以暇的饮了一杯茶汤,才问道:“你从京师过来,事先也未知会一声,可是家中有事?”

    王乔规规矩矩的把家书掏出来放在桉上,然后指着上面的一封道:“年前得了伯父传信,阿爷去拜见了温仆射,也去见了苏尚书……

    温仆射没说太多,正月里却是写了一封书信让阿爷转交给您,阿爷不敢怠慢,便令侄儿星夜兼程赶到江都来送信了。”

    哦?王泽听罢不禁扬了扬眉头,温大临可不是什么私相授受的人,竟然会私信予他,这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王泽一边想着,一边顺手拿起书信,耳边再次传来侄儿的声音,“阿爷说,伯父您可能要回京述职了……”

    饶是王泽早有预感,听到这个消息身子还是僵硬了一下,抬头就问,“这是谁说的?温大临吗?”

    王乔摇头道:“是阿爷猜的,他听了温仆射的口风,应该不会差吧?”

    王泽点了点头,心说这么快的吗?他这个扬州总管还不满一任啊,朝中肯定是有了变动,自家阿弟官职还是太小,听不到真切而又有用的消息。

    随后他便默默的拆开了信笺看了起来,先都是问候之语,接下来温大临在信中谈及了王泽这些年的功绩,字里行间都流露着赞赏之意。

    这让王泽很舒服,以温大临的为人,能这么称赞于他,说明他这几年的功劳很扎实,朝廷也都是记得的。

第1661章回朝(一)

    等王泽看到末尾,终于确定了侄儿所说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温彦博让他做好准备,诏书随时可能到达广陵,招他回朝述职。

    还在信中颇为隐晦,却又明着说了一句,朝中几位老臣已生归去田园之意,朝堂之上需要王泽这样年富力强的人辅左朝政。

    只差明确的告诉王泽,你回来是有位置给你的,而且不会让你这些年白忙活。

    这也是外间的总管们回朝述职最为关心的一件事,各处总管虽然权责,地位有着差距,但在官员品级上却都不分高下,位在三品。

    到了这个位置,想要更进一步,其实是非常难的,已经处在功高不赏的边缘,所以对于朝廷来说,招各处总管回朝述职也颇费思量。

    朝中若是没有位置,你就回不去,可你要是犯了错,被人抓住了把柄,皇帝和朝中的重臣们也许非但不会生气,反而更可能会松上一口气,欢欢喜喜的搓弄你一番。

    之后不管是把你召回朝中,还是就此处置,都比之前轻松的多,你自己也没什么话可说,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是官场中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同时也更能深刻理解自己的处境。

    总之一句话,想要从总管的职位上全身而退,可不算容易,这需要朝中有人为你说话,或者你的身份有着特殊之处,同时你自己也能撑得住。

    这些几乎缺一不可,王泽相比李靖,李武这些外戚在身份上就差了一些,比之范文进,宇文歆,宇文镬,薛万均等人功劳上也要稍微逊色一筹。

    但他也不是没有优势,身后有着王氏作为支撑,这些年也任劳任怨,功劳苦劳都能占上几分。

    所以回朝述职对于他来说,并非坏事。

    而有了温彦博这封书信,他心里面就更安稳几分,温彦博那人他是了解的,应该不会跟他虚晃一枪,等他回朝之时,给他来上一记回马枪。

    …………

    王泽又重头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遗漏之后,慢慢将信放下,沉吟良久道:“朝中最近有谁辞官没有?”

    王乔想了片刻,“年前时只听说左御卫大将军王智辩请辞,陛下不准,也就没了下文,其他的则未有传闻……”

    王泽瞪了侄儿一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王智辩是左御卫大将军,就算辞官而去,跟他王泽有什么关系?

    看来问也是白问,他和朝中的一些人书信往来,对朝中之事比身在京师的族人还要清楚许多,根本不需要问这些。

    这两年朝中愈发安定,职位变更上比以前要少了许多,他想知道的其实就是最近朝中有没有什么变故,可看侄儿的样子就知道,朝中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王乔此时却突然又道:“封侍中在去年冬天殁了,有没有人告知于伯父?”

    王泽微微点头,宰相病殁可不是小事,虽然发生在冬天,不可能闹的天下皆知,可各处的守臣们都得到了朝廷的通报,为此王泽还特意吃了几天素,以表哀思。

    他在京师的时候和封伦见过两次,那时封伦还是吏部侍郎,温彦博掌管吏部诸事,据说和封伦甚为相得。

    后来封伦转任门下侍郎,王泽也为自己谋了扬州总管之职,外放出京。

    可以说他和封伦不搭界,一个是从龙只臣,一个是伪唐降人,一个是晋地人家,一个是渤海人氏,几乎没有任何的交往。

    接着王泽便又摇头道:“封德彝为内相……”

    说到这里,他一下顿住,按照他本人的意愿,是不会去门下省那样的地方任职的。

    在他看来,随侍于帝王身侧,看似荣光,实际上比起外朝臣子们来,天然就矮了一头,皇帝侍从,失之于谄媚,也无法有大的作为。

    像他王泽这样出身衣冠世族的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光明正大,万不得已,即便是皇帝,他们也不会愿意去近身侍奉的,那与奴仆何异?

    这种观念的形成,要从门下省的由来说起,门下省本就是起于宫内宦官的一个机构,发展到如今,倒也和其他两省差不多了,许多有才干的人充斥其中,并非那么不堪。

    可谁让王泽是晋阳王氏后人呢?他们看重这个。

    所以说之前王泽并未想到封德彝病殁跟自己有什么关联,可此时一想到内相之位暂缺,王泽也不很确定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王泽回朝述职,是不是朝廷有意……

    王泽接着便暗自摇头,看了温彦博的书信,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然后他便松了口气,若是日后整天跟在皇帝身边……

    一想到皇帝的性情,王泽便大摇其头,那可不是什么好职位,千万千万别落在咱老王的头上才好,不然俺怕是也会暴病而亡的。

    先为封伦默哀一下,老封……这两年很不容易啊……

    …………

    王乔带来的消息其实也就这么多了,除了确定他会在不久回朝述职之外,没带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王泽也看了看弟弟王温的亲笔书信,和王乔一样,语不及义,大多说不到点上,这还是他的亲弟弟,一想到王氏这些年发生的变故,弄的有些后继无人,王泽不由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大唐开国之时,王氏在晋地占了那么大的先机,最后却落得如此窘境,朝中竟然没几个姓王的,自己一旦离开朝中,竟是无人可用,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庆,王智辩几个也是的,这么多年了,那点怨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吧?怎么就不能相互扶助,同心协力,重振家声?非要让外人来看笑话吗?

    这些族中之人,还不如温大临这个乡党呢……

    …………

    既然消息已经确定了下来,王泽除了一直在思索回朝之后会面对什么,该争取什么职位外,便也开始准备离开广陵的事宜。

    温彦博能给他来信,主要为的也就是这个,让他尽快安排一下政务,别到时候拖延了回京的行程。

    主要是和几位督查使交接政务,扬州总管在的时候,权力自然集中在扬州总管身上,王泽一旦卸任,朝廷又没有继续在广陵设总管府的意图的话,那么权力便会分散出去。

第1662章回朝(二)

    让王泽颇为遗憾的是,他有很多事可以做,却还没有做。

    有些事做了,却还没有个结果。

    地方守臣调任时比较难受的就在于此,身上的功劳本来可以更多,但碍于即将调任他方,只能留给后来人了。

    就像养了个孩儿,没想到夫妻离了婚,好嘛,孩子成别人的了,你说气不气人?

    麻烦之处还不止于此,即将离任的他对下属们也要有个交代。

    总管府在之后很大可能会被撤销掉,相比他自己回京述职所面对的局面,下属们的遭遇那才叫个糟糕。

    为之效力的上官走了,总管府这个行政机构还要撤掉,任谁在这里任职,得到这么糟糕的消息都会茫然无措,哀叹世道不公。

    这对于总管府中任职的官员们来说,无异于仕途上遭遇了一次重大打击。

    王泽在离开之前要做的就是尽量安抚住人心,几个用着顺手的心腹他是要带着一起回京的,剩下的人能当即给出安排的,他一定不会推脱。

    如果不能,那就得看朝廷怎么安排了。

    每一个总管府的撤销,都会伴随着同样的事情发生,王泽只是没有想到,各路总管之中,他会是第一个回京述职之人。

    扬州总管府若是先自裁撤,同时也会形成先例,其他总管回京之时也许就不用面对那么多的麻烦事了。

    只是王泽并没有想到,他并非是第一个,有人比他先一步接到了回京述职的正式诏书。

    …………

    凉州,姑臧。

    范文进梦游一样回到了他那住了挺多年的凉州总管府后宅,他最宠爱的两个小妾为他脱去外袍,扶着他坐在塌上,并给他斟上茶汤。

    看着他那既像哭又像笑的脸色,两个小妾被吓的都不敢说话了,只能尽量细致的服侍在他身边。

    范文进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滚烫的茶汤把他烫的一个激灵,乱糟糟的脑袋才一下清醒了过来。

    他接待了一位长安来的钦使,钦使宣读了诏书,诏凉州总管范文进回京述职,从那一刻起,巨大的情绪就把他整个包裹了起来。

    惶恐?惊喜?还是其他什么……他自己都有点说不清了,自汉王命他出使凉国,距今已有差不多十个年头了。

    那会凉国乱的一塌湖涂,他长途跋涉而来,在路上就差点没死掉,好不容易到了姑臧,还碰上了凉国内乱。

    每每回想起那会的情形,他心中只有庆幸,然后便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

    九死一生,死中求活,就是当时的写照,而且一点也不夸张。

    很多时候范文进都在想,当时汉王派他来凉州,是不是就是让他来送死的?

    当然了,他没昏了头,也只是想想罢了,因为这个想法根本不成立,他范文进当年是个什么人物?值得汉王特意派他到千里之外的凉国来借李轨动手杀了他?

    汉王当时最可能的想法是……死马当活马医。

    听闻李轨和李渊翻了脸,然后派人来联合李轨拖住李渊,成不成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于是他范文进适时出现了,赶上了这趟几乎必死的行程。

    范文进对当年之事已经想了很多年,自认猜的应该八九不离十,汉王舍不得心腹们走这一趟,于是便派了刚刚降附,又曾在西北任职过的他来了凉州。

    怎么说呢,怨气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则是无奈,汉王雄才伟略,最终还就是汉王平定了诸侯,如今天下虽大,莫非唐土,他范文进再大的本事,也乃唐臣。

    当日汉王率军南下攻入关西,他正是看到了今日之局面,才会不遗余力的奔走于内外,劝得凉国上下投唐。

    那也就没什么可埋怨的了,乱世当中,因缘际会,让他碰到了汉王殿下,最后侥幸功成,顺便也成为了大唐从龙功臣当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长安的凌烟阁上,有了他范文进一个座位,虽然他未亲眼瞧过,可得知消息之后,心中不由自主的便对皇帝有了些感激。

    更让他感慨的是,大唐立国六载,一直未曾招他还朝,这不是冷落之举,而是对他的一种信任和嘉奖。

    头些年他还想着衣锦还乡的事情,对故乡可谓是魂牵梦萦,可在凉州待的久了,却早已习惯了西北的风沙和人物……

    反正矛盾的很。

    所以在诏书来到姑臧之时,他才会表现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惊喜的是终于可以回去了,如果这次回朝能让他回家乡看上几眼,他觉着死都值得。

    忐忑的是回朝述职的话,他将面对的是什么呢?

    这和王泽的所思所想就有些相像了,对前途都会有所担忧,而且他不像王泽,人家出身世族,交游广阔。

    他范文进可没那么贵重,阴差阳错的立下了开国之功,功劳很大,受恩也重,回朝之后皇帝会怎么安排于他?

    范文进心里没底,也无人可以相问。

    这会他不禁想起了去年回朝的左监门大将军庞玉,庞玉和他搭档了几年,相处的还算不错。

    庞玉回朝之前,他为庞玉送行的时候,还曾经安慰过心不在焉的庞玉,让人家莫要想太多,在外领兵是好,但却不如回去长安来的安稳。

    如今西北明显将是人家左翊卫大将军张伦的天下了,你若不想受张伦节制,那就尽早回去……

    言犹在耳,这么快就轮到他范文进了,可这会有谁能安慰于他?

    而且凉州还有很多事是他放不下的,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让他没有任何的准备,心中便难免有所惊惧。

    …………

    到了晚间,范文进强打起精神来,摆宴为钦使接风。

    来的是尚书省郎中周俊。

    一般来说,宣诏的都是中官,也就是宫里面有地位的宦官。

    不过总管到底不同于普通官员,朝廷明显对范文进更为尊重,所以派了尚书省的人来宣读诏书。

    同时呢,也会解答范文进的一些疑惑,比如说为什么这会招他入朝,换了中官的话,很多事也许就讲不清楚。

    给周俊接风的时候,范文进没有让外人相陪。

    厅堂间,周俊与范大总管饮了两盏,看了看左右,不由笑道:“总管看来是有事与俺说啊,不然不会如此冷清,哈哈,总管有些过虑了。

    周某来这里宣诏于总管,可不是来做恶客的,朝中正在用人之际,总管功在社稷,又得陛下信重,回朝之后必定大用,何苦在此时为难于俺呢?”

    范文进做苦笑状,心中却道,你就算拿话堵俺,俺也是要弄个清楚明白的。

    “郎中如此爽快,俺也不转弯抹角,唉,一别中原十余载,此番回去,怕已物是人非啊。

    不瞒郎中,当年蒙陛下不弃,拔臣于草莽,才致有文进今日,臣念兹在兹,几次向陛下请归,皆都不允。

    如今俺主政凉州已久,功劳什么的都谈不上,苦劳倒是存了一些下来,就是不知为何会……突然招俺回朝,是朝中有了什么事故不成?”

    周俊看了看范文进的脸色,心说这位还真敢问,一路总管啊,就是和旁人不一样,这要是让你再在凉州待上几年,你是不是就敢拒诏不遵了?

    朝中来人和地方上的守臣们看问题的角度总是不一样的,而且他们也无法真正体会总管们的心情。

    如今中央威权渐盛,就更是如此,所以他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只是话不能这么说,毕竟范文进是从龙之臣,回朝确实是要大用的节奏,他可不敢得罪了这位范总管。

    沉吟了一下,琢磨好措辞才道:“总管想的多了,俺这么跟您说吧,今年……不光是要撤掉凉州总管府,也还要裁撤扬州总管府。

    这是去年省中以及中书就定下来的,省中派俺来凉州,也就是怕总管多心……”

    没等他说完,范文进赶紧摆手打断了他,心里还道着,这人好不会说话,再要让他说下去,是不是要说俺有不臣之心了?那还得了?

    不过扬州总管王泽也要回朝述职了吗?那倒是个好消息啊,有人作伴,总比他独一个要强的多。

    如果倒霉了的话,有出身晋阳王氏的王泽在前面顶着,他倒是可以见机行事。

    “郎中且住,文进可不是什么多心,陛下那里应该知道的,俺投效以来,一直在外边奔走,从未在朝中待过。

    此次回朝述职,俺是不是就要在朝中任职了?说句不该说的话,是什么职位?俺做得来吗?

    若是做不来,俺这就向陛下请辞,以免到时不好说话。”

    周俊嘴角抽动了几下,听说这人是个前隋的进士来着,说话怎么这般鲁直?

    他是在长安呆久了,不晓得西北的风物,在这里你说话文绉绉的,又能说给谁听呢?装模作样惹的人烦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你一刀才叫冤枉。

    所以很多京官在京师混的如鱼得水,一旦到地方任职却各种不适应,就是因为这个了……

    “这些事就算定下来,也非俺所能知晓,总管还是莫要为难于俺了,俺只能说,临出京之时,温仆射说,陛下亲口所言,总管乃国之栋梁,不得有任何怠慢。

    既是如此,总管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而以总管之才,又有什么职位不能胜任?”

第1663章心安

    一顿酒喝下来,范文进心安不少。

    虽说周俊没说什么有用的东西,可范文进不缺察言观色的本事,觉得此次招他回朝应该不属于卸磨杀驴的范畴。

    只是他主政凉州日久,骤然封诏还朝,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在凉州就相当于土皇帝,也这么多年了,难免有些恋恋不舍的情绪产生。

    晚上招待完周俊,趁着酒意还浓,来了个夜游总管府,这看看那瞧瞧,感叹连连,弄的从人们都很惊恐。

    第二天,凉州总管范文进召集心腹们议事。

    一晚几乎都没睡,还掉了些眼泪,弄的眼皮浮肿,精神萎靡,看得下属们是心惊肉跳。

    大家都知道朝廷钦使到了凉州,招总管还朝的消息不胫而走,再一瞅范总管这凄惨的模样,大家心都凉了半截。

    这是要糟糕的节奏啊,顿时本就乱七八糟的心思,什么鬼念头都冒了出来,可一想到张伦率军驻于西海,张士贵,阿史那同俄率军驻于张掖,薛万均乃灵州总管,近在身侧。

    一些人心里面的鬼火刚冒出一点点,就被他们自己给掐灭了,今时不同往日,作乱的成本已经高到不能承受的地步。

    于是大家都没吭声,垂头就等着范文进宣布坏消息了。

    当然了,今日即便是身为范文进的心腹,也没什么凉州旧人在了,多是凉州平定之后才来到凉州任职的关西人,里面更是不见一个羌人身影。

    说起来这还是范文进自己的功劳,当初想的是稳定凉州局面,不能靠那些凉州土着,那些家伙向来擅长的是见风使舵,有多麻烦,谁用谁知道。

    所以说现在凉州正经是大唐的天下,谁也反不了天去,再说这些年凉州反复了多次,加上前些年吐蕃入侵,给凉州留下了难以挽回的伤痛。

    在这期间,无论是政治上,还是军事经济上,靠着凉州自己都已无法支撑,于是也就造成了地方势力无法凝聚,甚至是生存。

    中原朝廷的影响力复又重回凉州,经过几年的渗透,如今已经去到了凉州的各个角落,把控住了凉州的一切军政事宜。

    这不以范文进等人,或是凉州人的意志为转移,所谓大势所趋,即是如此。

    范文进在凉州总管任上做的其实不错,一直在顺势而为,并未表现出任何居功自傲,想要跟朝廷讨价还价的迹象。

    近两年凉州的变化愈发明显,内附的吐谷浑诸部在凉州受到了“款待”,朝廷派了一些官员进入各个吐谷浑部落,教导他们汉话,宣传朝廷的政策,给他们选出更为“英明”的首领。

    更进一步则是试图改变他们的信仰和习俗,去年开始,一些表现良好的吐谷浑部落开始有序的迁回高地,凉州事先则已派人到高地设立官府,清理残留在那里的羌人,党项人部落。

    这些林林总总的治胡之策大部分都是范文进献上,而且他还是第一执行人。

    其中最让李破欣赏的一条是,让吐谷浑人在高地放牧,然后凉州这边会每年以粮食换取牧民的牲畜,在根本上控制住这些难以驯服的高地部落。

    等到和山南三国展开通商,高地就会是商旅们必经之处,走通了商路,大唐对高地部落的控制便会进一步得到加强。

    这和李靖上的平蛮诸策,封德彝献的应对突厥的策略都在同一个层面,得到了李破和朝中重臣的认同。

    再加上李破对待东海几个小国的策略。

    合在一处,其实就是大唐外交上的整体政策了,各有不同,极有针对性,却也可以相互采纳借鉴。

    可以预见的,在今后几年这些策略不会有大的改变。

    只拿西北这边来说,形势一直向好,高原上吐蕃人的崛起,对高地上的部族,以及凉州的各个部族,都造成了重创。

    削弱了凉州各个族群因为隋末战乱而形成的隔阂与仇恨,之后大唐善加治理的话,比前隋时期就要轻松许多。

    对于范文进个人而言,应该说这些年他在凉州做出的功绩不下于任何一位从龙功臣,除了没有什么战功,其他的都无可指摘。

    一个晚上的时间,范文进也想清楚了,他没有什么家世不假,可功劳不比别人小,对皇帝也一直极为恭敬,从没有反复之心。

    若是回朝之后受到薄待冷落,那表明朝中之人没什么眼界心胸,他也不用留恋什么,直接辞官,回去长平便了。

    而且那么多人看着呢,自己这样兢兢业业的人都无厚赏,谁还肯为朝廷尽心效力?

    所以说不用担心太多,再说周俊奉诏而来,对待他的态度也说明了很多问题,不远不近,却绝不得罪于他,显然有所顾忌。

    这其实就是朝廷的态度,他需要考量的其实不是回朝之后会面对什么恶劣的情况,而是朝廷重赏之后,他要如何自处的问题。

    这需要见驾之后,看看皇帝是什么姿态再说。

    才高而不卑,功高而不辱就是这个道理……

    …………

    想清楚了这些,范文进的心彻底镇定了下来,一大早把心腹们招过来,便跟他们开诚布公的说起了他要回朝述职的事情。

    大致上说的很清楚了,下属们从身体紧绷,精神高度集中,再到放松下来,也就十几二十句话的工夫。

    对于他们来说,这其实不是什么坏消息,范总管执政凉州也有些年了,早晚要回朝受赏,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等范文进说完,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恭贺了起来,范文进笑眯眯的都受了,也无心再和这些心腹们商议什么“大事”。

    凉州总管府长史宇文伏藏率先问起,“总管卸任回朝,那总管府诸事……吾等该如何维持日常之政事?”

    这话说的比较委婉,却是众人最为关心的事情,就差明白的问起谁是后继之人了。

    范文进暗自叹了口气,嘴上却是有条不紊的说道:“俺离任之后,总管府即将裁撤,对于此事,你们也不用担心,朝廷随后便会有诏令到来。

    诸位随俺在凉州任上,卓有功绩,每年吏部考评,诸位皆在优等,之后必有重任相予,而且俺回长安述职,也会为我凉州上下说话。

    将来各位皆是前程似锦,到长安述职的时候,可别忘了长安还有位范凉州啊……”

第1664章糟心

    召集心腹来此,范文进不是为了和他们商量自己前程的,这些人估计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他范文进的仕途到了凉州总管这一步,要想再往前走,只能看皇帝的心意,他想用你,什么都好说,不想用的话,范文进觉着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其他也没什么法子。

    心腹们最多给他一点回京述职时该做如何姿态的建议罢了,这方面不用别人给建议,范文进自己就能想的清楚。

    回到京师,他可以去拜访一下徐世绩,庞玉等人,其他人帮不上什么忙,他也认得不多。

    最糟糕的情形就是朝中有人持门户之见,排挤于他罢了,他是在前隋当过官的人,知道门阀世族的人有多不好惹。

    得罪了一个,后面跳出来一群,也不知现在朝中是否还如当日那般,以家世为先……

    …………

    所以范文进没怎么说自己的事情,而是尽量的安抚心腹,还和他们商议了一下临走之前,怎么来安排凉州的政务。

    中午的时候和心腹们吃了一顿饭,见范总管还是和以前一样,谈吐从容,不急不躁,这些人彻底放下了心事。

    他们其实就怕范文进不想回京述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作为下属,那他们就得问一问,给出出主意。

    那才叫个问难,出什么主意好呢?劝总管拒诏不归?还是劝总管放平心态?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合适。

    毕竟这不是当初战乱那会了,朝中威权渐盛,大军都去到高原上把吐蕃给灭了,凉州对于大唐来说,再非偏僻之所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再加上大家也非凉州土着,身家都在东边,到此为官不是为人私曲的。

    所以说范文进表现的一如平常,又能照顾到大家将来的仕途,那就皆大欢喜。

    于是一顿午饭吃下来,大家说话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随着范文进的话头,纷纷进言安排起了凉州政务。

    而宇文伏藏等人都是有家世的人,都说总管一旦还朝,可以稍信给家中,让人为总管稍尽绵薄之力。

    也算是点心意,范文进都乐呵呵的应了下来。

    他心里其实明镜似的,这就是天下大势,凉州当年的那些乱象不可能再出现了,即便他有意留在凉州,看这些心腹之人的模样就知道,绝无可能成事。

    有那么一个两个可能会全力相助,其他人心思各异,说不定转头就能把你卖了个好价钱。

    如今却是一片和谐,范文进暗自庆幸自己依旧选择正确的同时,也颇伤感,心说俺在凉州主政了这些年,却没笼络下几个愿意为他效死之人,实在是太过失败。

    不过如此一来,他倒也省事了,本来还想带上几个人去长安,现在看起来则不用多事了,大家各凭缘法吧。

    就像他自己所说,如果这些人将来回京述职,还能记得他范文进的恩情,来门上陪他饮上几杯,就算不错。

    …………

    到了晚间,范文进终于广招姑臧城中高官,正式为朝廷钦使接风洗尘,同时也在宴席之上,将他即将离开凉州的消息广而告之。

    这些显然都是做给周俊看的,表明他范文进光明正大,对奉诏还朝之事没有任何抵触。

    加上周俊代表朝廷摆明态度,再有总管府的官员们从中转圜,所以这个比较突然的消息在姑臧官场上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

    范文进做事的风格就是找准大方向,然后在细节上下功夫,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

    这是他从凉州乱局中冲杀出来的关键因素,和他本人的性情是分不开的。

    接下来范文进跟周俊商量了一番,又在凉州留了半个多月,召集凉州各郡太守到姑臧议事,把后凉州总管时代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才跟周俊一道启程回京。

    到了这会,周俊对范文进的观感已是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佩服之情溢于言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怨不得人家能够任职总管,镇守一方,这事情做的简直滴水不漏,让人根本挑不出一点的毛病。

    他来凉州宣诏,负有的职责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其实还是要看一看这位一直不曾还朝的范总管对朝廷是否忠诚。

    但凡让他看出对方不愿回京述职,有何不对劲的姿态或者流言蜚语出现,回到朝中,他都会参上对方一本。

    这是他的此行负有的职责之一,如果事情比较严重的话,他也许还有见驾的机会,到时告上范总管一状也是难免之事。

    不过现下就没那么麻烦了,一切都符合朝廷的预期,他周俊也无话可说,回朝之后还得给范总管点个赞什么的。

    朝廷的第二份诏书是二月二十到的凉州,那时范文进还未启程,诏书说的是关于裁撤凉州总管府的事情。

    对于凉州总管府裁撤之后,各级官吏以及政务都做出了详细的安排,两道诏书一前一后,衔接的也是天衣无缝。

    明确的表示出了朝廷对裁撤凉州总管府的坚决态度。

    无论是范文进还是周俊都明白,一旦此事做的比较顺利,作为范例,接下来就轮到其他各路总管府了。

    凉州和扬州一东一西,一个黄沙漫卷,一个烟雨迷蒙,同时进行操作,是带有非常强的目的性的。

    至此范文进再不做他想,朝廷做事如此有章有法,说明明君在位,贤臣环绕左右,已是无懈可击。

    他都能想象的到,在第一道诏书到来之时,说不定张伦,张士贵两人已经得了吩咐,都在虎视眈眈的瞧着姑臧呢。

    …………

    二月末,凉州依旧寒冷,吹来的也是北风,还很大。

    给自己穿的暖暖和和的范文进像是肿了几圈,也无人笑他,大家都知道范总管身体不太好,最是畏寒的一个人,到了冬天就缩在屋子里找不到人影了。

    如今却要在北方冬末春初的时节赶路,确实很是辛苦,没有坐马车,也许就是范总管表现出来的最后一点倔强了。

    为范文进送行的人很多。

    侯君集面色有点苍白的站在人群当中,满脸的幽怨。

    这厮的病倒是早好了,阿史那同俄作为敦煌旧识,比程知节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要强的多,起码一直在姑臧陪着侯君集。

    待他病情痊愈,人家才带人回去张掖,其实走的时候也挺失望的,因为没有等来朝廷的封赏。

    侯君集就安慰他,“灭国之功,不是那么快能得到回报的,等的时间越长,说明功劳越大,朝廷商量起来也就颇费思量,到时候封赏下来,说不定你还会有进京见驾的机会呢。”

    于是心眼颇少的阿史那同俄听了他的湖弄,比较期待了起来,他想到京师去看看兄长,同时也想觐见一下大唐皇帝陛下。

    他们这些西突厥逃人居住在张掖几年,很多人已经不想回去西突厥了,让阿史那同俄比较焦灼,他还想回去报仇,夺回属于自己的帐篷呢,这么下去怎么成?

    阿史那同俄走了,侯君集却只能等待春天的到来,大冬天的,他刚刚痊愈的身体可受不了风雪的侵袭。

    好不容易盼来了元贞七年的春天,听说范总管要回朝述职,侯君集本想跟着队伍一起回去长安,封赏不见影,总得去找程大胡子算算账吧。

    那厮一走就没了音信,侯君集在冬天里也不知骂了多少次,那个忘恩负义的腌臜东西,大家一起出使吐蕃,九死一生的回来,你可倒好,把老子扔在姑臧不管了,你还真是有情有义的可以。

    但只就等了这么几天,他却已经走不了。

    左翊卫府军令到了姑臧,调他去西海听命,收到军令的侯君集心里那个滋味就不用提了,真想马上去到西海问一问张大将军,这是俺把你家孩儿扔井里去了吗?

    无仇无怨的,怎么就不想放过他一次?

    不过他也没辙,他虽然当过凉州总管府长史,也封诏出使过吐蕃,可他的军籍一直在左监门卫,是左监门卫的司马参军。

    这可以说是左监门大将军庞玉对他的照顾,有军籍在兵府当中,是个不错的后路,侯君集也很感激,因为他一直想领兵,不想在地方任职。

    可这会就比较糟糕,他走不了了,左翊卫大将军张伦亲自向庞玉讨要了他的军籍,晋他为左翊卫府将军,去西海听命。

    侯君集知道,这肯定是有缘由的,应该是陈礼或是吴通,甚或是阿史那大奈等人举荐了他?

    放在以前他肯定是乐不得的,但出使吐蕃这一趟可不是小功劳,一个县公根本不足以酬其功绩,郡公加上实职才显公平。

    这也是他急着回京的原因所在,郡公这样的爵位他不很在乎,他要的是实职,十几个卫府,他想自己挑一挑,然后是向上陈情,还是自己奔走,都还有时间来做。

    他对自己比较了解,要找个无能点上官,不然日后怎能尽情施展本事?

    按照这个条件,左翊卫府显然不在在他考量之中……

第1665章调任

    去西海养马啊……

    侯君集默默叹了口气。

    自从吐蕃人入侵凉州,却被聚歼一空之后,凉州就彻底安定了下来。

    用后来人的话说就是各族人民都十分渴望和平的到来,不想让世道再这么乱糟糟的继续下去。

    羌人部族,以及吐谷浑人和中原人达成了大和解,在吐蕃人肆虐凉州的那会,西北各个部族通力合作,战后把吐蕃逃敌追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除了被张伦和范文进放回去的那几个,真的做到了没让一个南侵的吐蕃人活着回去。

    朝廷之后宣布给予羌人,以及西北各个部族和唐人同等的待遇。

    其实就是另类的各族平等,只是当世不讲究这个,口头上宣称和实际上的做法也是不一致的。

    在凉州总管府的治下,羌人得到的其实是和吐谷浑人相似的待遇,换句话说,给了羌人各部一个彻底融入大唐的机会。

    想和唐人平起平坐?即便是羌人各部自己也不会相信的,而如今的唐人,其实也就是之前鲜卑人,汉人,甚或是突厥人的综合体。

    羌人在西北地位一直很低,他们想要改变这一点,除了战争别无他法,因为他们除了还算能打能杀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种族专长。

    隋末西北羌奴白瑜娑领导的席卷西北大地的牧奴起义其实就是以羌族为主体的一场武装暴动。

    和中原的农民起义大体相类,没有任何的指导思想,只为求存而已,但羌人比中原人更加暴戾凶狠,到处烧杀抢掠,隋末战乱中一切丑恶的事情,都能在西北找到相对应的故事。

    奴贼白瑜娑很快就失踪了,因为他领导下的义军太过凶残,动辄屠城,让西北各族都感到了恐惧,连他的部下们也私下里称其为卑贱的魔鬼。

    他失踪之后,说西北的人们拍手称快肯定不合适,因为当时大家都是朝不保夕,谁也没那闲工夫去看别人笑话。

    不过奴贼白瑜娑之于西北,不啻于朱粲之于江淮,两脚羊的滋味大家都尝过,只不过白瑜娑没朱粲那么挑食罢了。

    …………

    而安定就意味着少起纷争,人家侯君集是有着很大志向的人,出将入相在人家心里是必须完成的事业。

    在人家事业关键期,你弄人家去养马,侯君集觉得张大将军有点不地道也就在常理之间了。

    而且侯君集去吐蕃之前才刚刚结下一门亲事,就等着他回去完婚呢,这一拖就是两三年,谁他娘的受得了?

    在婚姻之事上面,侯君集是吃过亏的人,他是真担心那边等不起给他来个另寻良配,他侯君集这个脸也就不用要了。

    …………

    侯君集心怀暗然的看着凉州总管范文进跟送行的人们道别,一行人渐行渐远,心里面是把张大将军的祖宗八代拎出来一顿痛骂。

    只不过隔上几天,他带着几个随从启程去西海的时候却已经想通透了,左翊卫将军之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堪堪也算符合他的职业预期。

    如果等朝廷封赏的话,变数那可就大了。

    从他跟随庞玉平定吐谷浑乱事之后,他因身有军功,便在凉州任职凉州司马参军,后晋为凉州长史,品级上已经不算低了。

    只是跟当年在天策府时,渐渐得到李世民的信任,能够领兵独当一面比起来,还要差上一些罢了。

    后来跟着程知节去了一趟敦煌,落下了些功劳苦劳,,接着就又跟着程大胡子出使吐蕃,为此朝廷加封他为旬邑县子。

    升迁速度其实不慢,只不过他自己不太满意而已,当然了,他要是知道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他此时已经官拜左卫将军,潞国公的话,一定会吐血三升以表明自己的愤满之情。

    那是他积极参与玄武门政变换来的。

    如今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升迁之速也还可以,但却无法跟拥立之功相比。

    去吐蕃走了一趟,封赏未至,却已可以升任左翊卫将军,这样一个仅次于大将军的职务,并非是张伦一个人能够轻易决定的,必定要经过朝廷允准。

    也许这就是他出使吐蕃得到封赏的一部分,只不过有张伦荐举,先给发了下来而已。

    不管怎么说,侯君集都拒绝不了,那就只能躺下来享受了。

    他的心理调节能力还不错,之前还在咒骂张伦的祖宗,启程去上任的时候,便高高兴兴了起来。

    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以前他的职位越来越偏向于地方文官,如今算是拨乱反正,又成了领兵的将军,那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西北无战事不怕,张伦那样的人怎会一直留在西海给朝廷养马?听说东海战事即将结束,那是不是说朝廷的目光要重新回到河西方向了呢?

    或者是北边的突厥,反正不管今后敌手是谁,他侯君集自然都要奋勇争先,不让于人的。

    等他立下足够让人侧目的军功,也就到了他回朝述职的时候,出将入相不是梦啊。

    即便不能成为朝中宰辅,像韩擒虎,贺若弼那样当个上柱国大将军也是不差……

    …………

    所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侯君集在致力于向上攀爬,而范文进,王泽等人则面临着自己宦途上最大的一次考验。

    三品高官,上面的位置是越发稀少了,历史上很多杰出的人物都去到了功高不赏的地步,实际上很多都非他们本人意愿,只不过一步步走到了那个地步。

    上面就是一层天花板,你是捅破了跑到房顶上去欣赏风景,还是一直被压在天花板下面,大部分人靠的不是自己有何选择,而是要靠你的运气。

    如今各路总管可不是一位两位,明眼人都明白,总管们一道回朝的话,那肯定安排不过来,只能陆续召回。

    像王泽和范文进两人就是如此。

    也是李破做的比较厚道,不然帝王从来不缺凶狠而又阴损的手段来对付功臣,缺位置算什么?把争位置的人都弄没了也就是了。

第1666章迎接

    长安郊外,迎接凉州总管范文进回朝的人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满头白发的礼部尚书李纲,代表朝廷迎范文进于此,跟随他的除了几位礼部的官员之外,还有吏部侍郎房玄龄,中书侍郎刘正会,门下省散骑常侍褚遂良。

    三省六部都有人在,接待凉州总管范文进的规格不可谓不高,只因为范文进其人是各路总管之中最为特殊的那个。

    范文进一行在路上走了足足有半个多月,走走停停,沿路的各郡都会隆重迎候,并为总管接风洗尘。

    范文进也不推辞,倒也不是贪慕这点虚荣,而是他本人身体不太好,不耐路途辛劳,走上一段就得歇上一天两天的才能继续赶路,所以回到长安时已经是三月初了。

    此时天气渐暖,南风日起,冰雪消融,路旁也渐渐有了些绿意,关西的春天已展露出了些许颜色。

    一路东来,彷佛换了天地。

    不得不说的是,在扶风左近,范文进一行还碰上了回去山南的香雄,苏毗,雅隆三国人等。

    这些高原来客在长安待了差不多半年,终于在元贞七年春启程西归。

    两支队伍在扶风不期而遇,他们和凉州总管范文进也都算是熟人,因为他们来大唐走的就是凉州。

    虽说当时没有经过姑臧,可作为地主,范文进还是亲自率领凉州官员迎在积石山北。

    一来是率众犒劳班师的大军,二来便是代表凉州地方郡府接待外邦使者。

    如今半年过去,来大唐朝见的使者们原路返回,范文进则是交卸凉州总管一职,回朝述职。

    两支队伍相遇,双方倒也没什么叙旧的心思,各自打了招呼,便擦身而过。

    扶风郡太守许敬宗就很忙,接待完了回朝的范文进一行,又迎来了山南三国的使者,继续充当驿使的角色,迎来送往。

    苏毗女王苏毗末罗一行人和范文进是差不多的流程,接受了许敬宗以及郡中官员的款待,然后熘熘达达的瞻仰了一下皇帝“故居”,到左近的庙宇中上了炷香,也就启程离开了。

    凡是路过扶风的人几乎都是如此这般,主要是为了表达对皇帝陛下的敬仰,实际上看了扶风郡的那些东西就都知道,皇帝的故居怕是已经找不到了,如今的这些都是新修的。

    但那并不妨碍皇帝是扶风人的事实,也不妨碍郡中官员们拍马屁,扶风郡的官员就沾了这点光,不运用好了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仕途不负责任。

    …………

    范文进一行沿着渭水一路向东,路过汉长安的时候,京兆尹元朗还率京兆官员把范文进迎进城中待了两天。

    元朗亲自陪着范文进和周俊两人游览了一下长安故城,期间还得瑟的跟人家说,这里今年就要动一动了,要看原汁原味的汉长安就在当下,过上个一两年,这里也许就变了模样。

    范文进就问,这是为何?难道陛下想要重修汉时故宫禁苑,以供享用吗?

    这是范文进苦日子过惯了,听不得修建宫室之类的话语,才会有此一问,当然了,李轨修建的玉女台也让他印象非常深刻。

    那座高的和跟棍子一样的建筑,几乎耗尽了西北最后一点人力物力,引得大家怨声载道,梁硕也因此而死。

    和杨广修建洛阳城,开凿运河之类的工程有着相似之处,只不过杨广建造的东西还有用处,李轨就纯属是昏了头,追求的也是个长生不老,成仙成佛,没有一点格调可言。

    元朗没怎么在意,周俊却皱了皱眉头,想法和范文进却是差不多,重修汉长安,那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如今管着这里的还是皇帝的妻弟元仕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回去之后得跟温仆射等人报上一报,若能一力阻之,善莫大焉啊。

    这就是唐初的官员们,很多人都有着很强的道德感,以及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

    自古以来,乃至于以后,官员们都是不能缺少这些东西的,一旦官员们失去了这些潜在的约束,只靠律法的话,就会形成大批庸碌,无所事事,只知道占着官位不去的庸官。

    还有一些就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家伙,那就更为糟糕。

    于是整个官僚体系便会呈现出僵化,无能,反应迟钝,混乱等等特征,而且缺少纠偏能力,然后……王朝便会慢慢进入衰亡期。

    …………

    不过元朗的回答却是不存在任何问题,他把自己和苏世长等人商量的对汉长安未来的规划搬了出来。

    其实这些事情大致商量好了,按照习惯,他还得去问问房玄龄啊,徐世绩啊,甚或是身在洛阳的魏征等人的意见。

    吃过大亏的人,每逢大事都会三思而行,他知道自己不太成,便会去问那些他眼中的大才之人。

    如此这般一圈下来,定好了规划,再去姐姐姐夫身前露个面,私下里讨教一番,之后才会正式送到尚书省,或是中书省去走一趟正规流程。

    你看人家这事办的,不怕慢,就怕出错,外人再是挑剔,出了毛病也找不到他元仕明的头上。

    与范文进和周俊两人说起此事,一来是有点炫耀的意思,二来看这两位都很有气度,一个还做了许多年的凉州总管,说给他们听听就有点试水的意味。

    听他这么一说,范文进和周俊疑虑尽消,只要不是皇帝贪图享受而大兴土木,他们也就没了抵触情绪。

    兴致勃勃间还在这里多待了两天,元朗这人毕竟是皇帝的小舅子,范文进此时正缺引路之人,便刻意的和元朗结交了一番。

    这让元朗非常高兴,范文进给了他不少切实可行的建议,言谈之间与他也很合得来,若非对方官职太高,他都想向朝中推荐,让范文进来京兆任职了。

    元朗给范文进的印象也非常好,觉着这人待人真诚,丝毫没有关西显贵,或是外戚人家的架子。

    两人岁数上差了一些,品级上却旗鼓相当,都是从三品大员,正是可以平等论交之人,可惜相聚时日太短,暂时不能结下深厚的友谊。

    临行之际,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的味道,元朗就又表现出了他的特异功能,悄悄跟范文进说,“大兄来的时候,俺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大兄即将有重任加身。

    至于什么官职,那还得陛下说了算,等大兄在长安站稳了脚跟,俺再上门讨一杯水酒,到时大兄可莫要不认得俺呀。”

    范文进大喜,连连道谢,终于体会到了跟外戚相交的好处,那真是太便利了,嗯嗯,元仕明会办事。

    于是范文进也露出了属于西北人的豪爽,拍着胸脯跟元朗道:“贤弟性情中人,日后有何为难之事,尽管来寻俺,俺一定不会有所推辞。”

    …………

    所以说当范文进到了长安郊外的时候,心情已非离开凉州时可以比拟,心情颇为舒畅,再无任何忐忑。

    …………

    在远处看到出迎的众人,范文进打眼一望立即下马,步行来到近前与众人相互施礼。

    来迎他的人他是一个也不认得,看着李纲挺大岁数了,又为众人首领,范文进心中暗叹,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还在任上,唉,真是为官不易啊。

    听人引见,这位就是礼部尚书李纲李文纪,范文进就是一惊,态度上立马恭敬了许多。

    李纲的大名他还是听到过的,前隋的太子师啊,当年他还年轻的时候,人家李文纪便已名满天下。

    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李纲年轻时任北周齐王宇文宪的参军,宣帝宇文赟欲杀宇文宪,于是把李纲捉来,让他诬陷宇文宪,好给宇文宪罗织罪名。

    当时被捉的有好几位,都是宇文宪的身边近人,其他人纷纷屈服,唯独李纲誓死不从,于是留下了忠直之名。

    那是拿命换来的名声,人人称道之下,是对一个人风骨的最大褒奖,同时也是世人之楷模。

    大家都喜欢称赞这样的人,可真到了关键时候,能把风骨二字撑起来的真没几位,李纲就是这么一个让人不得不敬佩的人物。

    所以范文进就算品级和李纲同列,此时却也不得不向李纲行弟子礼,以表尊重之意。

    碰到这样资历深厚的一塌湖涂的老家伙,别说范文进,其他人也是一般,长安城中除了皇帝,以及何稠等区区数人,就没人能在李文纪面前拿大。

    范文进行礼之间,思忖着,也许这就是朝廷给他的下马威了吧?还挺温柔的,没有敲的他天旋地转,还好还好。

    周俊在旁边又给他引见其他人等,皆是头角峥嵘之辈,不能轻忽视之。

    众人依礼相见,好话一大堆,倒也无需细表。

    上马同行之后,范文进一边跟李纲说着话,一边暗自想着,这阵仗看似很大,实际上还是比较合适的。

    他怕的是在郊外见到皇帝,或者是皇子之类的人物出现,那就太过了些,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老夫记得,范总管以前来过长安吧?”

    范文进笑道:“尚书在长安见到过俺?不应该啊……”

    李纲抚着须髯,余光打量着这位范总管,嘴上则慢条斯理的道:“老夫与总管确实素未谋面,只是听闻总管当年曾于卫昭王府中任职,所以才有此一说。”

第1667章殊遇

    范文进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李纲,心说前朝的事现在拿来说,真的合适吗?

    来到长安之前他就想好了,是要谨言慎行的,于是他打了个哈哈道:“那都是二十多年的事情了,亏尚书还记得。

    俺那会确实来过两次长安,却也都是匆匆而过,并未留下多少足迹,倒是颇为遗憾。”

    旁边的中书侍郎刘正会笑道:“如今长安风物比之前朝,繁盛许多,总管应该高兴才对,若无朱紫加身,游览此间,怕是要缺些滋味。”

    众人面露笑容,纷纷点头附和,范文进也笑了起来,却觉句句皆有深意,大有群狼环伺之感。

    寒暄之间,长安城的身影已是把众人笼罩在其中。

    范文进抬头观望,多年之前他确实来过两次长安,都是随在卫昭王杨爽身边,那时的他年纪轻轻,风华正茂。

    来到大兴城见了这座雄伟的城池,心中想的都是能在这里有所作为……

    卫昭王常年奔波在外,所以他也不能在这里常驻,确实都是匆匆而过,并没有好好在驻留太久过。

    如今故地重游……卫王殿下早已殁去,大隋也亡了许久,他范文进也年过不惑,快奔五十的人了……雄城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一时间,范文进也有了些恍忽。

    此时耳边传来吏部侍郎房玄龄的声音,“范总管在前隋中过进士科吧?好像比俺早了几年?”

    有点拉关系的意味,范文进回过神来点头应道:“房侍郎记得不错,俺是开皇十八年中的进士科,应该是文皇帝时开的第二科,俺侥幸中的是二等,应该是比不得房侍郎的。”

    众人都假模假样的点头做恍然状,其实范文进回京之前,定下迎接的人选之后,这些人把范文进的八辈祖宗怕是都挖了出来,他这点在前隋的履历在众人心中都不是什么秘密。

    这会问出来,纯属没话找话,另外就是想看看范总管为人秉性,以及他的气度和城府罢了。

    范文进在前隋的入仕经历趋于简单,亮眼之处在于他入幕过卫昭王杨爽府中,推荐之人是范文进的老师,杨爽府上的一位记事参军,那时范文进也才是个十几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卫王杨爽早殁,府中之人四散,范文进没根没基的只能自寻出路,隔了十年快三十的人才考中进士,实在和房玄龄等少年成名的人没法相比。

    而且那会的科举也就那么回事,无法受到重用,曾在卫昭王府上入幕的范文进感受到了极大的落差,一直没有缓过来。

    受命出使凉国的时候,他都存了隐退乡里,对宦途不再存有什么指望的心思了。

    也是因缘际会,才又崭露头角,可以说李破对他确实有着知遇之恩,没有李破的支使,他也不过是世间一过客,没人会记得他范文进是哪个。

    …………

    和房玄龄又说了几句,这个时候没什么房师,门生,同年之类的说法,房玄龄也不是真要跟范文进拉关系。

    谈论之间,范文进给众人留下了一个颇为内敛,却又很好说话的印象,至于什么气度,城府之类的还真谈不上。

    众人都知道,这应该是对方刻意收敛的缘故,不然单枪匹马去到凉州那样的鬼地方,换个人活下来就不错了,可人家倒好,不但在凉国做了高官,最后还召集凉州上下降唐,之后又主政凉州这么久,肯定不止这点东西。

    …………

    说话间一行人进入到了长安城中。

    范文进左顾右盼的打量着长安的街市,倒也没什么可比较的,当年这里还是大兴城,也才建成不久,处处皆显凌乱,和现在的长安城简直就是两个地方。

    他倒是想到以前的卫王府去凭吊一番,不过也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已经换了主人,就算现在没人住,之前李渊的亲戚们应该也不会对那里置之不理吧?那可是个好地方呢。

    …………

    李纲在马上随意的问道:“总管在长安有没有住处?”

    范文进干脆的摇头,他本来确实是想先派些人到长安打个前站,以他现在的家资,在长安买一处府宅自然是轻而易举之事。

    后来一想还是算了,主要是不知道朝廷对他是怎么安排的,官居何职,又是几品,那住的地方是有讲究的。

    他身边的人没什么熟悉长安的人,冒然来了,别给他惹了祸事。

    所以不如回京看看情况再说,朝廷总不会不给他安排一个容身之所吧?

    “让尚书见笑了,文进是外来人……想在长安先赁下一处宅子暂居,等朝廷诏命下来,再做打算。”

    旁边的刘正会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位范总管谨小慎微的过了头,要是容你去赁宅居住,那不是打朝廷的脸吗?

    还好准备的周全,不然这会肯定要闹点笑话出来,过后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房玄龄比较厚道,不等李纲说话,便笑着道:“功臣回京述职,哪能这般寒酸,就算范总管清廉,也还有朝廷呢,可不能让总管无家可归……”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褚遂良终于找到话缝,附和道:“房侍郎说的极是,总管尽管放心,朝廷已有安排。

    陛下对总管称许有加,回京之后的封赏已经到了省中,详细的俺也不多说什么,只居停之处,就在皇城之内。”

    李纲颔首,“陛下钦许,总管劳苦功高,回京之后起居饮食一同外戚之制,由太常寺派人侍候左右。

    总管之荣,非吾等所及啊。”

    听了这话,范文进心肝都颤了几下,只想推辞不受,可和李纲等人说话,却不能那么直接,只是摇手苦笑道:“这……恐非人臣所能受啊,文进惶恐之至,看来入宫见驾之时必定要推辞的。”

    房玄龄道:“总管不必如此,各路总管多具开国之功,陛下也说了,各位与大唐同荣共辱,与陛下便如家人,回朝之后居于皇城之内,正是应该。

    日后这样的殊遇怕是就难得一见了……”

第1668章故地

    一间府宅的正门,范文进站在台阶之上愣愣的看了半天。

    他从凉州带回来的从人也和主人一样木头般站在那里,都有些懵。

    府宅的围墙又厚又高,向两边蔓延开去,几乎望不到头。

    朱红色的府门大开着,一看就知道是新刷上去的颜色,隐约还能闻得见漆油的味道。

    大门上方一块牌匾灼灼生辉,上书范府两个大字,笔迹龙飞凤舞,还带着浓浓的古朴味道,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

    上面的牌匾,下面的大门,台阶,都是新鲜的很,都是近期修整过的。

    大门两旁站了许多人,有男有女,一个个面色恭敬,看着就知道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府中管事,没露面的人估计还有不少,一般都是没资格在这里跟主人见面的奴仆从人。

    其实最让范文进震惊的不是这里的排场,也非是府邸有多宽敞,皇城内的府宅,都是给皇亲国戚准备的,能不大吗?不然如何显示出皇家的威严和优越?

    让范文进吃惊的是这地方他是认得的,而且非常熟悉,正是当年卫王杨爽在皇城里的宅邸。

    当年杨爽回朝任职讷言,他还在这里住过两个多月,只是杨爽未能享受到多少富贵繁华,回京两个多月就病故在了府中,时年才二十五岁。

    当时府中的人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朝中震动不说,弘农杨氏也如丧考妣,因为杨爽是当时皇族之中非常杰出的一位,还那般的年轻。

    而且不用等待他成长起来,当时的杨爽就已经是杨氏顶梁柱般的存在了,比之高颎,杨素等人是一点也不差。

    杨爽曾三次以并州总管,方面行军总管之职领兵北伐突厥,每次都是大胜而还,后领凉州总管,屡破吐谷浑,在西北威名赫赫,诸族皆畏。

    后加上柱国,回京任职讷言之职,不久暴病而亡,殁后,追赠太尉,冀州总管,谥号为昭,故后人称之卫昭王杨爽。

    这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若是能多活上一些年,不定会发生多少精彩的故事呢。

    只是杨爽死的太早,也太年轻,他的功绩很少被人提及,比不上杨雄等人那么名声卓着。

    杨爽殁时,范文进就在这里,当时的一切好像还历历在目,府中人们的慌乱,亲近之人的哭声,自己听闻消息之后的心情,等等等等,一切都好像重新浮现在眼前。

    那会不及多想,反正是六神无主,加上感念卫王殿下的知遇之恩,心丧若死,便被裹挟着,给卫王殿下发了丧,然后暗然出京。

    可后来仔细想一想,卫王一直身体很好,待人豪爽,素有威严,是正经能做得大事的那种人物,时人喜欢称之为人杰。

    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一点征兆的暴病亡于府中?才刚刚任职讷言两个多月啊……

    当时朝中那些大人物的面孔,时常会出现在范文进的脑海之中,却不敢再深想下去,只是一个念头这些年一直挥之不去,也许卫王就死在了兵权上面吧?

    杨氏中人没谁能像卫王那样在军中拥有巨大的声望,史万岁,贺若弼等人都曾在其帐下听令,领兵期间,每战必然深谋远虑,令得帐下众将同心协力,所以每战必捷,可谓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杨氏中人没人能做得到,他又是杨忠幼子,文皇帝杨坚的异母弟,少年时被文献皇后养大,几同母子。

    即便杨坚能容得下这个弟弟,可谁在太子位上有这么一位叔叔能够安心呢?

    …………

    任何阴暗的猜测,在面对皇族内部的争斗的时候,都有可能被验证,但你就是无法分清猜想和现实距离有多远,或者又有多近。

    因为皇族的秘密,哪有什么人能够真个看的清楚?

    许多年过去了,一切也都埋葬在了岁月当中,范文进当时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幕僚,那些秘密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可言。

    只不过时隔多年,他竟然能堂而皇之的把卫王旧宅占为己有?

    再荒谬的想象也没这么离谱,范文进恍忽之间,冥冥中甚至觉得有谁对他充满恶意的笑了笑。

    范文进感觉长安三月的风还是有点冷,不自禁的缩起了脑袋,裹紧了袍服。

    嗓子也干涩的厉害,声音嘶哑的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卫王旧邸啊……咱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陪他一路过来的褚遂良,有趣的看着范总管那变幻不定,愈发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轻笑了一声道:“陛下知道总管旧事,特意将这间府邸赐予总管,也好让总管有回到家中的感觉。

    而且……如今可没有什么卫王了,那都是前朝之事,不关大唐的事?”

    说完褚遂良做了个请的手势。

    范文进……

    你说的倒轻松,感情要住进这里面的不是你褚登善是吧?前朝的王府,那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占了的吗?

    何况卫王殿下就病殁在这里,说不定英魂未去,见自己的地盘被以前那个小幕僚给占了,非得挥手一巴掌拍死他范文进不可。

    这事……还真得跟皇帝好好说说,他范文进从来不是背主之人……

    此时嘛,他却只能硬生生挤出些笑容,整理了一下袍服,伸手相邀道:“既然如此,文进还能有何话说,那就请吧,褚常侍。”

    他一个人进到宅中有点害怕,不如邀了褚遂良一起进去壮胆,心里面也在打着算盘,今晚绝对不能住进当日卫王殿下的寝居之处,还是回他以前住的地方歇息,如果那里还在的话……

    褚遂良也是刚刚升任散骑常侍之职,在迎接范文进回朝的人当中,他无疑是小字辈,所以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陪好了这位范总管。

    之前范文进还说要先去宫中见驾谢恩,实际上是想推辞掉一些封赏的意思,这些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却被李纲拦住,因为皇帝亲自吩咐,范文进回京之后,可以给他准假一月,过几天还要在宫中设宴,亲自为范文进接风。

    有什么话还是到了那会再说,而且君臣相处的日子还长,不用着急见驾。

    当时范文进是满心的无奈,他在凉州颐指气使,做任何事都是游刃有余,即便吐蕃人入侵凉州那会,他也没怎么害怕过。

    可现在他是真的有些怕了,初来乍到,孤立无援,旁人说什么是什么。

    一入长安深似海啊……

    这让他又想起了卫王殿下,那样的人物回到长安也如虎入牢笼,他范文进这点本事,境遇再惨点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回想起自己当初在凉州的所作所为,几乎是亲手送走了两位凉王,范文进的心又提了起来,这要是陛下觉得他行事太过乖张……那么进了这府门岂非入了死地?

    不念旧主之恩,鹊巢鸠占……哎呀,不会是想坏了俺的名声吧?

    乱纷纷的思绪再次充斥于脑海之中,只是他的脚却已经踏入了府宅的门槛。

    管事们一直在躬身等待,直到新的主人踏入府宅,他们才纷纷上前来见礼,两个太常寺的官员在褚遂良示意之下,为范文进引见这府中人等。

    牢笼之所以为牢笼,不会刻意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而是你身边的人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你还必须接受。

    范文进这个凉州总管特殊就特殊在这里,在京师毫无根基可言,连个住处都没有,之前朝廷赏功好像也没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当他回京述职的时候,便是太常寺接管了他的起居之事。

    看上去恩遇无加,实际上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好,这也许是一种警告,也许是一种试探,谁知道呢。

    在管事的引领下,褚遂良陪着范文进直入府中后宅。

    这座府邸非常的大,不下于皇城中其他任何王府,也就稍微逊色于如今的成国夫人府罢了,要知道,现下的成国夫人府是以前李世民的天策府,和皇宫只有一墙之隔。

    卫王杨爽的旧宅一直没人居住,自卫王世子杨雀被贬出京,至今已经荒废了好多年了。

    如今重新整理了一番,可许多地方还是难以尽如人意。

    给范文进的感觉就是感觉时空倒流,又回到了当年在卫王府入幕的那一段时光,一切好像都没怎么变。

    范文进有些疲惫,可他的精神却是极其强大的,这个母庸置疑,到了府中后宅,他就已经恢复了镇定,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他回京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打着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主意,朝廷诏他回京,既然不能抗拒,那就只能见招拆招,没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于是范文进打起精神,也不再需要管事的引领,径自来到当年卫王杨爽的书房看了看,按照京师的建筑习惯,书房一般都是建在水塘的旁边,卫王府也不例外。

    多年之后,这里的建筑格局一如当日,杨爽的书房也没改变功能,只不过室内重新做了些装饰。

    进去瞧了瞧,范文进叹息一声,跟褚遂良道:“没想到还能重回旧地,那时俺还青春年少,头一次进到这里拜见卫王殿下的时候,战战兢兢,唯恐有了差错,惹恼了卫王殿下,然后落得人头不保的下场。

    没想到,多年之后竟然成了此间主人,世事变幻之奇,竟然一至如斯?”

第1669章相助

    “登高目及远,才高志且长,总管大器晚成,以如今之成就,也不差卫昭王什么,无须妄自菲薄,不如在此安心修养身体,等待陛下召见。”

    褚遂良终于说了句人话,其实他和李纲等人都差不多,觉得让范文进住进卫王杨爽的旧宅有些过了。

    这不但是待臣下太厚的问题,范文进当年为卫昭王,上柱国杨爽府中旧人,如今却住进了故主的宅邸,怎么想都有些不合适,虽然过去很多年了,前朝之事渐行渐远,可毕竟道理上有点说不通。

    只是无论是李纲,还是房玄龄,皆非皇帝近臣,在此事上说不上什么话。

    他褚遂良也刚晋的散骑常侍,更不敢在此事上有所置喙。

    这事是去年定下来的,所有的流程都受到了三省官员的肯定,不然事情也不会这么来办,至于商讨此事时的细节,谁也不清楚。

    也就是说迎接范文进回朝的这些人,是不知道朝廷真正的目的的,所以跟范文进说话的时候,都有所斟酌。

    只是褚遂良和其他人略微有些不同,此时热闹也看够了,见范文进感慨连连,神思不属,安慰了一句之后,便凑近了对方,低声道:“元令尹相托,让俺这几日随行于总管身侧。

    他让您不要胡思乱想,先熟悉熟悉京城的风物人情,安心等待陛下召见。

    陛下……喜欢聪明透彻的人物,看重的是功勋,在意的是才能,家世来历都在其次,只要殿前答对的好,以总管的功绩,必受重用,不用在意其他细枝末节。”

    范文进的眼睛一下眯了起来,转头看向褚遂良,心念电转间,问了一句,“褚常侍与元令尹是……”

    褚遂良拱手笑笑道:“门下之人,受恩极重,让总管见笑了。”

    这里说的门下可不是门下省,范文进自是明白,再想一想元朗的身份,也是恍然,外戚们手眼通天,哪朝都避免不了,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是他未曾想到,他与元仕明相聚短短几日,人家竟能如此帮他,不由生出些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想法。

    不过随后官场思维便占据了上风,元仕明如此结交于他,是想在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呢?看来是非常看好他的将来啊。

    他对京中的派系几乎一无所知,皇帝的小舅子极力拉拢于他,他还真不敢贸贸然就投过去。

    一旦掺和进什么大事当中,他范文进许也就和卫王一样,在这里暴病而亡了,那岂不冤枉?

    只是现在人家一番好意,他也不可能拒绝的了,于是笑着颔首微微示意,声音也低了下来,“那就有劳褚常侍了。”

    褚遂良拱手笑笑,也不再多言。

    这事其实在他看来也透着些玄乎,前天元朗派人到他府中知会了一声,轻描澹写的让人琢磨不出多少滋味。

    今天出迎稍微瞧了瞧这位范总管的做派,所得也是不多。

    范文进出身低微,和那些世族子弟肯定不一样,此次回京述职身段放的很低,人也是问什么说什么,没露出一点身为凉州总管的威风出来。

    看来是心存戒惧,不敢张扬,这倒是很符合其人的身份。

    只要别被人挑出毛病,之后按照他本人的功绩和才能,不管是留在京师任职,还是继续外放,其实都不成问题。

    家世薄弱很可能还是优势所在,世家大族出来的人,盘根错节的,任职何处朝廷怕是都要掂量一下,范总管就没有这样的麻烦。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作为开国功臣,范文进却没有在皇帝身边待过,和其他人就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身上起码比其他人少了一道两道的护身符。

    这来源于皇帝对你的不了解,而现在就是填平这种差距的好机会。

    对于范文进来说就是如此,他能留在京中任职的话,能够时常出现在皇帝眼前,那么日子久了,自然而然便会和其他开国功臣一样……

    毕竟皇帝对待功臣们都很不错。

    褚遂良只能想到这些了,其他的他也不会去深究,散骑常侍在门下省是个很关键的职位,想要做的好并不容易,所以他不想分心旁骛。

    更何况他还得罪了长孙顺德,就更应谨小慎微,这位范总管之后如何,他不想去掺和,同时那基本上也不是他能够参与的事情。

    元朗也没有难为他,让他去探听什么消息,只是让他陪着范总管四处转转,为其解说一下如今朝廷的情况,没有任何过分的指派。

    为人门下,这点事情褚遂良要是都做不好,日后也就不用出现在元朗面前了。

    …………

    于是褚遂良便在如今的范府住了下来,这不属于他擅自行事,他代表的是门下省,同样代表着皇帝的脸面,此次接待凉州总管回朝,门下省和太常寺派出来的人算是接引官。

    李纲,房玄龄等人才代表的是朝廷,范文进的职位一天没有定下来,褚遂良的任务就不算完。

    这是褚遂良按照元朗的指示争取来的任务,估计省中的一些人看他不顺眼,顺势就把他打发了出来。

    刚晋的散骑常侍,就担任了这种接待工作,其中的意味非常明显,不招人待见啊。

    …………

    晚间,范文进沐浴更衣,在府中后宅的花厅中,和褚遂良对坐饮酒。

    之前他还小憩了一阵,精神头算是足了不少,只是腰酸背痛的总是难免,当年一路从上党赶去凉州,差点要了他小命。

    这些年身体就一直有些虚弱,没办法,那会为了求存,几乎迸发出了他所有的潜力,算是伤了元气了,什么大夫也调养不好的那种。

    就拿他的身体来说,来到长安之后,即便有机会,他也不打算再谋求什么外任了,当个京官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再要长途跋涉几番,他非得死在路途之上不可。

    而且他年岁大了,思乡之情愈浓,于是便起了些就此辞官回家养老的念头,以他如今的功劳,一旦辞官的话,其实还是很对路子的。

    只是这些想想也就罢了,为官不易不假,可没了官帽,他哪里习惯得了?

第1670章交谈

    范文进心神稳定,自从来到长安,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让他耐心等待皇帝的召见,那他就只能等。

    这里不是凉州,即便天下最乱的时节,长安也是天下最平安的地方,这里的乱臣贼子不见得比其他地方少,可死的人却不多。

    也就是李渊南下长安,以及当今皇帝率兵进入关西的时候,曾经有过大的战乱,流了少许的鲜血。

    生活在八百里秦川上的人们虽然一直号称彪悍敢战,可在乱世当中,他们却好像比其他地方的人们要聪明许多,能够认清谁身上带着皇者之气。

    不像凉州的那些家伙,各个野心十足,表现的却又没心没肺,总是喜欢把身家投入到最为糟糕的乱局当中去。

    实际上,他们中间的很多人既认不清自己,也认不清敌人,只不过是想赌一赌自己是不是足够幸运,能得到老天爷的垂青罢了。

    在范文进看来,差不多那就是个看谁比我更蠢的游戏,事实证明,他范文进才是那些人当中最聪明的一个,所以他活了下来,还成为了凉州总管。

    …………

    与褚遂良对饮不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褚遂良别看比范文进年轻许多,可人家见多识广,饱读诗书,不论见识还是才学,都不下于他,甚至犹有过之。

    一番交谈下来,范文进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不由感慨,长安果然是长安,藏龙卧虎,英杰辈出之地,姑臧城中的人物跟这里比起来,判若云泥。

    西北豪杰之败,其来有自,没有杰出的人才,即便再是能打能杀,又如何能走的长远。

    当年自己劝众人降唐,其实是救了他们啊。

    …………

    “总管跟俺不用如此客套,俺这个散骑常侍也不过刚当了没几天,两年前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晋阳令而已。”

    两人并不熟悉,所以先就要叙一叙官职来历。

    范文进没什么家世可说,褚遂良出身钱塘褚氏,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说的好听点是官宦之家,说不好听的,则是祖上曾经当过梁陈的高官,勉强算是汉姓门第中的一员。

    褚氏在江南有点名声,在北方则属于无名之辈的范畴。

    到了他父亲褚亮这一辈,褚亮没有堕了父祖之名,而且超出许多,先仕于陈,为尚书殿中侍郎,因为才学得到了南陈君臣的推许,上升势头很勐。

    只不过不久隋灭南陈,褚亮入隋,后为东宫学士,为太子杨勇所累,大业时被贬于西海郡。

    后来的事情就很清楚了,属于一个南人陷入了北地战乱的故事,辗转之下,在战乱之中挣扎求存,先降薛举,再降李渊,然后归于大唐,浪费了大好时光。

    当年意气风发的江南大才,最终垂垂老矣,打算在晋阳那样的地方养老了。

    这些事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范文进是什么人?晋阳令这样的字眼一入其耳,一种低调的炫耀的感觉立即铺面而来,范文进眨巴了几下眼睛,心说你这么轻描澹写的跟俺说这个,要是在凉州,俺可是肯定要给你记在心里的。

    晋阳令,江都令,洛阳令,长安令,这些官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了的,特殊之处不用多说,非名城大邑不能有此官职。

    褚遂良做过晋阳令,如今更是直入中枢,坐到了散骑常侍的位置上,啧啧,肯定是炫耀了。

    范文进微微一笑,举杯跟褚遂良对饮了一杯,放下酒盏吃了两口菜,笑道:“听口音,常侍是江南人氏?”

    什么听口音,褚遂良说话现在哪有江南口音?一口的关西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是关西人呢。

    范文进明显看的是相貌,褚遂良风度翩翩,眼睛细长,额头饱满,面皮白净,身材瘦削,也不高大,和此时的北方人确实有着不小的差距。

    这样的人十有八九是南人。

    褚遂良确实有点惊讶,自己隐藏的这么好,就怕被人归于南人之列,受到关西人的欺负排挤,没想到却还是被这位范总管瞧了出来。

    “总管慧眼如炬,俺是钱塘人氏,祖籍禹州,俺少年时便随父亲来到长安,当年俺还曾随父亲在西海为官,那里如今正是凉州治下,若非战乱,不定俺现在也是总管的下属呢。”

    范文进惊奇的看了一眼褚遂良,“常侍竟还有如此经历?西海啊……俺也没有去过,现如今张将军正在西海养马……

    敢问常侍的父亲是哪一位高贤?”

    褚遂良向范文进举了举杯,两人再饮一盏,褚遂良道:“阿爷讳亮,字希明,如今在晋阳为官。”

    范文进煞有介事的哦了一声,再道一句久闻大名,实际上他屁也没听过,这样叙家世的流程对于他来说,非常痛苦。

    褚遂良笑笑,倒也不介意,他们父子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尤其是之前帮助李世民杀了独孤怀恩,被关西人给围攻了,名声就更差。

    不然他们也不会跑到晋阳去做官,如今他褚遂良杀了个回马枪,也正处于起步的阶段,远远谈不上有何名望。

    范文进常年在凉州做官,要是能听说他们父子的名声,那才叫怪了。

    …………

    酒至半酣,两个酒量都不怎么好的人喝的有点晕,看来是半斤八两。

    范文进酒量其实很不错,只不过受身体所累,发挥不出应有的水平而已,褚遂良就纯粹是个菜鸡,每次跟公孙安饮酒,都是大醉而归了。

    喝到点了,范文进开始打问起了朝中的事情,先问的就是英雄谱。

    三省六部的高官,以及他们的来历。

    这都属于正常的操作,既然想在京中为官,那你不背好英雄谱是绝对不成的,范文进的短板就在这里,正好褚遂良在,也便能稍微补习一下。

    褚遂良是应答如流,他每天琢磨的就是这个,又得了元朗的吩咐,回答起来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省六部,外加九寺的正副堂官也就那么多人,连带着他们的相貌,家世来历,为人秉性等等都刻在了褚遂良的脑子里,就好像本能一样,想到谁立马就能蹦出来。

    这种本事可不是谁都能具有的,需要非常……官迷才成。

    给范文进说起当然不用那么详细,性情上面的点评也属于褚遂良的私密之事,大致说上两句,也都是加以听闻,据说之类的言辞作为开头,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附赠的还有京城之中的另外一些大人物,比如说长公主殿下,成果夫人,楚国夫人,以及吴王等等。

    这些都是需要臣下们避而远之的特殊人物,在大街上一旦见到他们的车驾,需要立即避让。

    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轶事趣闻,比如说当年高氏的人冲撞了成国夫人车驾,还想上车跟成国夫人谈谈人生什么的。

    于是乎时任户部侍郎的高慎就倒了霉,三堂会审一下,高慎被处死,连累的高氏差点破家灭门。

    那可是渤海高氏啊,出过皇帝的人家。

    最后得瑟的加上一句,成国夫人姓萧,江都之变时流落在外,嘿嘿,总管知道是谁了吧?

    范文进就算喝多了,也不会无知到这种地步,连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美人都不晓得,他可是做过隋臣的呢。

    “箫夫人的大名,俺即便身在凉州,也是有所耳闻的。”范文进道了一句。

    褚遂良听出了其中的不乐意,立即转移开了话题,和范文进谈及成国夫人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

    心里暗暗道着,你肯定不知道陛下与成国夫人过从甚密吧?时常都会登门去喝杯茶的那种。

    只不过现在京师相比李渊在时,要平安的多,没有谁在盯着皇位使劲,臣下们也就不用费心考量党附于谁,又随时准备迎接对手的攻讦,或是去攻讦对手的问题。

    没有储位之争的日子是如此的美好,褚遂良觉得范总管回京其实是赶上了好时候,只要按部就班的做官,也就没什么凶险可言。

    历史上记录的那些剧烈到让许多人恐惧的朝争,发生的几率其实并不高,一般都围绕着皇位继承,后宫干政,宦官专权等事件展开。

    嗯,这么看来的话,好像发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不过为官嘛,既然你想往上爬,那自然要承担政治风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地方。

    只是现下长安这座政治中心的风险已经算是降低到了一定的程度,只要别刻意去作死,应该就死不了。

    比如说长安城中不能轻易冲撞的贵人,也就那么几位,门阀世族子弟也都很安生,虽说欺压良善的事情时有发生,可长安这样的地方,这种事情总是难免,再说发生这种事的频率已然非常低了。

    加上长安令衙也不是摆设,捉住了行凶之人,你出身门户越高,事情就越是难以善了,不把你打个死去活来,也要让你家长辈来领人,回去肯定又是一顿胖揍。

    所以说长安的纨绔子们生活的环境越发的恶劣了……

第1671章府中

    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世族门阀多如牛毛,但最顶级的就是那么十几二十家,范文进倒都知道,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时局变化,如今和前隋时期的那些高门有了很大的不同。

    褚遂良也无法细数,只能挑挑拣拣的跟范文进说上一些,比如家主是哪个,身居何职,族中又有哪些杰出的人才,现今身居高位等等。

    范文进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插话问上一句两句,实际上他也记不住那么多,只是大致上从褚遂良的话语当中,初步的了解到如今朝廷的政局而已。

    而且褚遂良也无法给出更进一步的评断,比如说那些高官们分属哪个派系,又与谁交好之类。

    就算他知道,也不会跟范文进提起,那才是真正的官场秘籍,两人初次相见,没到那个随意交心的份上。

    等到褚遂良醉了,却没有酒后吐真言的戏码上演,范文进就知道,此人口风甚严,不是那种酒后无行之辈。

    晚间,两个人都喝了不少,褚遂良辞出,范文进醉醺醺的跟他说,把这里当做自家宅院即可,不用顾忌什么。

    褚遂良哈哈一笑,东倒西歪的谢过总管,出门也不客气,点了一个伺候在门外的丫鬟,拉着人家就去休息了。

    范文进别看也是醉眼朦胧,但脑子一直很清醒,见他如此做派,不由莞尔,原来是个好色之徒吗?不见得吧?

    朝中这些人啊,从来都是城府深沉,装腔作势,这么多年好像并没有变过,远不如凉州的那些人物来的可爱(好骗)。

    …………

    等褚遂良离去,范文进又独坐了一阵,饮了两杯茶汤,缓了缓酒意,才让人把自己从凉州带来的随从们都叫过来。

    这些人既是他的奴仆,其实还兼职护卫,幕僚等等,是他如今最可信任的一些人,既然住进了这间府宅,不管之后是不是要向皇帝推辞不受,现下却是他的家了。

    所以他要把府中的权力分配一下,可不能任由太常寺把住了自己的家门,那和圈禁有何区别?

    因为是回朝述职,所以他的家卷以及家资都还留在凉州,等待这边定下来,便可启程送来京师。

    先来的这些人就是打前站的。

    晚间范文进把人都招来,又是一阵叮嘱,之前其实已经说了不少,只是如今情形有些不太对头,就又得跟心腹们说一说,以免他们无意中给自己惹了麻烦。

    其实主要还是不让他们随意出府,再有就是和府中太常寺安排的人交接的时候都客气一些,别当自己还在凉州等等。

    说了一阵,范文进感觉到了熟悉的头晕,心里叹息一声,当年算是落下病根了,一旦劳累过度,就有无以为继之感。

    这些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就是这个原因,也不知留在长平的大郎二郎已经长成什么样子了,这几年恢复了通信,都一直说是要来凉州跟自己相聚。

    只是碍于路途遥远,范文进没有同意,只让他们在家中好好读书,入仕之事也要等一等再说。

    如果今次他能在长安站住脚跟,也就是时候把留在长平的家卷接到长安相聚了。

    当官的几年未见家人是常事,可十年不曾省亲,或是把家人接到身边的,也绝对是不很常见的事情,那是抛家弃子的节奏,被御史们知道了,肯定要参你一本。

    范文进属于特例,当然了,当年战乱时节,谁还顾得上家人不家人的?抛弃家卷,独自逃生的人可谓是比比皆是。

    其中闹腾的最凶的怕就是前朝的驸马都尉宇文士及了,把妻儿扔在河北,自己则一路逃回了关西。

    他妻子要是寻常人也则罢了,哪怕是世族中人,也不会闹的群议汹汹,但他抛弃的是一位前朝公主,人家的母亲还是前朝皇后,大唐的成国夫人,那就有账可算了。

    于是乎,宇文士及被迫远走东来,在世间也留下了寡情薄幸的名声,连范文进在凉州也能吃个大瓜,议论一下宇文士及何许人也。

    …………

    范文进打发走了心腹们,拖着困倦的身躯,熘熘达达的……去了自己以前住的小屋,白天的时候他特意看过了,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

    在外府建的一片屋子,给府中幕僚以及一些稍微有身份的人住的地方,已经收拾了出来。

    那会他的身份低微,给他住的是一个小屋子,连带着一个小院,在这片建筑群中是处于外围,非常简陋的一处住所。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够清静……

    在陪同他的两个管事的劝戒声中,范文进执意住进了这里,一头倒在塌上,朦朦胧胧的就睡了过去。

    早晨起来的时候自然是非常不舒服,头痛欲裂不说,还腰酸背痛腿抽筋的,好像被个大汉狠狠摔打了一番。

    两个俊俏的小娘子缩在塌上的角落里,和衣而眠,睡的正香。

    范文进迷迷湖湖的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掀开被褥,却又缩了回去,他娘的屋子里有点冷。

    范文进张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抽痛的脑袋,动了动酸疼的胳膊腿,总管在酸爽的感觉中清醒了过来。

    自己这是来到了长安,当晚还睡在了当年的卫王府中,想到这里,范文进的脑仁更加疼痛了几分。

    好在一晚无事,卫王的英魂没有寻上门来,不然他范文进的小命岂不堪忧的很了?

    范文进咳嗽了两声,两个小娘子没有任何的动静,远不如凉州总管府中的下人来的机灵,就是样貌,身段极其可人。

    可惜范文进早已过了慕少艾的年纪,近十年身体又不太好,就更对女色敬而远之了,昨晚他还有点羡慕褚遂良,那厮看上去身体很好,精力旺盛,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

    就算他老范再年轻上个十年,也不如人家……

    范文进无奈的躺了一阵,也不再能睡得着,于是干脆自己起身,冻的他连打了几个哆嗦,暗骂长安的天气比凉州也好不到哪去。

    穿上衣物,动静有点大,两个小娘子终于醒了过来,看见主人已经自己在穿戴,吓的不轻,连滚带爬的凑过来,服侍主人洗漱。

    随着范文进起身,整个府宅好像都苏醒了过来……

第1672章调养

    褚遂良也早早起身洗漱。

    他的生活一直很有规律,自制能力一流,闲暇下来的时候不常去交游,除了看书练字,还会骑马练武。

    他虽然出生在南方,可自从入仕就一直在北边为官,知道想在北边站稳脚跟,光读书是不成的,所以时常操练武功,不想让人觉得他斯斯文文,不能提刀上马,领兵冲杀。

    这是关西人最为自豪之处,褚遂良自然要学一学他们的作风。

    所以他身体确实一直很好,也常以文武双全自居,可惜文章做的太好,也就没什么领兵的机会,不能试试自己的成色。

    这会虽说昨晚又喝的大醉一场,可他却没有范文进那么难受,一起来就活蹦乱跳的,精神头十足。

    被人伺候着更衣洗漱,出来就问人范总管如今可还睡着,仆人出去问了问,回禀说范总管也已经醒了,正在洗漱当中,过后会请常侍共进早餐。

    不大一会,太常寺的官员过来禀报,说起了范总管没有住进早就安排好的寝居,而是到前面幕僚住的地方歇息。

    褚遂良听了不由一笑,心说还真是谨慎啊,不过也不能讥笑人家胆小,这里毕竟是以前的卫王府,卫王又曾是范总管的故主。

    要真是大模大样的住进来,那才叫轻率,范总管此举正是应该,不愧能做出那么大的功绩,自己要学一学人家的做派。

    有些时候做起事来不能怕丢脸,就怕把屁股露出来给人瞧见,如果你还带了条尾巴,肯定就会有人想上去踩上两脚。

    …………

    “去吧,按律报于省中,不过……本官要说两句,听不听的全在你们。”

    “常侍尽管吩咐,此来本就是以常侍为主,吾等都听您的。”

    褚遂良心里道了一句油滑,嘴上则慢悠悠的道:“范总管回京述职,不是犯人,你们自己心里要掂量清楚,若有冒犯之处被范总管察知……本官是不会为汝等开脱的。”

    几个太常寺的官员讷讷应了,褚遂良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去,他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个地步了。

    至于保护范总管……呵呵,人家是开国功臣,位在三品,可不需要他来保护,如今也就是赚点人情而已。

    而且人情不会落在范总管身上,着落之处在于元令尹,元朗开口吩咐的事情,作为门下之人,他必须要尽心去做。

    …………

    再见到范文进的时候,把褚遂良吓了一跳。

    一晚不见,范文进小脸蜡黄,走路打飘,一双眸子隐约可见血丝,脸色比昨晚喝多了还要难看几分。

    褚遂良被吓到了,心说这座府宅是不是有点邪性?难道卫王昨晚找上他了?

    看着对方命不久矣的倒霉样子,褚遂良终于恐惧了起来,赶紧探问道:“总管昨晚睡的不好?脸色怎的如此难看,来人,赶紧去你们太常寺去寻两位御医来,给总管把把脉再说。”

    范文进也未阻拦,坐下敲了敲腿苦笑道:“有劳常侍了,不过倒也不用大惊小怪的,俺这身子就是这个样子了。

    禁受不得什么风尘困顿之苦,说起来也是当年一路赶去凉州落下的病根,这么多年了,大夫瞧了无数,却还是调养不来,京中圣手来了估计也是无计可施。

    只需养上几日便能好些了……”

    褚遂良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范文进的气色,心说你不是装出来的吧?这话……难道是想让俺说给皇帝听的?

    不过不管怎么个想法,他都不敢轻忽视之,要是凉州总管范文进回京就病倒了,那可就麻烦了。

    传出去的话,不定会生出多少谣言,朝中震怒之下,他褚遂良可是大好的替罪羊,尤其是长孙顺德等人,准定不会放过他的。

    一顿早餐吃的褚遂良是心惊肉跳,总怕范文进一个不留神,就栽倒在他面前,如此也顾不了太多了,不是劝范总管多穿点衣服,就是想让他多吃用一些。

    想着家里还藏着几根老参什么的,都想拿来给范总管补补身体了。

    范文进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也不能推却对方的好意,被他弄的很是心烦,觉着这人跟个娘儿似的叨叨个不停,没病也得被他烦死。

    御医来的不算慢,太常寺是尚医署正管,不用像其他署衙那样,得经过许多环节,才能请得动御医们。

    用过早餐,两位御医给范文进把了把脉,褚遂良和太常寺的几位官员都眼巴巴的在旁边盯着,心里都紧张的不行。

    两位御医不紧不慢,他们见过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范总管在他们心目中还真不上数。

    轮流把完了脉,两个老家伙对视一眼,还相互谦让了一下,一位才开口道:“总管阴阳两虚,气血俱亏,这身体……要想调养好了可不容易。”

    说的挺吓人,略懂医术的褚遂良却一下就松了口气,只要你别当场暴毙,就不关他褚遂良什么事。

    嗯,不是装的,那就更好一些,身体亏虚,劳累公务所致,呀,范总管大有前途啊,年富力强的话,反而不美。

    看来之后几天要仔细对待了,只要人家稍稍恢复些精神,高官厚禄,得之易尔。

    范文进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着紧的,听了御医的话音,和凉州那边的名医说的不太一样,立即便问,“俺这身子还能调养如初?”

    两位御医都露出“神秘”的笑容,另外一位点头道:“此为积劳所致,朝中的贵人们忙于政务,多数都是如此。

    我尚医署中留有对症的方子,于此症最是有效,总管放心便是,只要时常静心清虑,饮食上也清澹一些,配着咱们开的方子,养上个一年半载,恢复如初不敢说,却可止此亏虚之症。”

    范文进大喜,心说京城的御医就是厉害,凉州的那些草包号称名医,可却从不敢给出这等承诺。

    旁边的一众人等也露出了笑容。

    褚遂良却知道御医们的做派,送人出来的时候便问了问,两位御医见他懂行,于是才说了实话。

    范文进得的是虚症,而且是虚症中非常严重的那种,确实是积劳所致。

    他们倒也没说什么假话,只是没有说真话而已,按照他们的望闻问切所得,若非尚医署真就有对症的方子,药材也是不缺,不然范总管已是时日无多的样子了。

    对症下药的话,再加上范总管之后能严格按照医嘱行事,倒也不怕什么,小病不断,大病不犯的过个二三十年绝无问题。

    这就是尚医署的价值所在,很多方子在民间是见不到的,进到尚医署中的大夫,最大的便利就是能看到很多珍贵的医书,很多针对各种病症的方子在民间都价值万金。

    每一个御医,都会在尚医署留下点什么,一代代的下来,自然就比民间的名医们高明许多,因为便利太大了。

    褚遂良很是高兴,又跟两位御医说起了今年即将举办的杏林会,两位御医也是兴致勃勃,能跟那么多同行交流医术,即便是御医们也很期待,大赞朝廷开明,一定有许多人会受惠于此,实乃善莫大焉之举。

    褚遂良连连点头,他其实还知道,朝中还在改革科举科目,也许再过几年,医术一道也将入选其中。

    所谓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大夫正是读书人可以进入的行当,比卜算还要高明一些。

    说话间让人拿来些银宝,奉上给两位御医,两人推辞一番也就熟练的收了下来,然后笑眯眯的开了方子,准备回去跟人商量一下,再弄出一个最为靠谱的医桉,好好给范总管调养一下。

    当然了,珍贵的药材肯定少不了,这还要看范总管的身份,不然你就得自己去淘弄药材了,当然能让御医上手的病人一般不会如此。

    褚遂良回到屋中,把几个太常寺的官员赶走。

    也许是心情较好的缘故,范文进脸色竟然缓过来了一些,见他回转便问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御医给人诊治,多是说些好话吧?”

    褚遂良笑着摇了摇头道:“总管莫要忧虑,大致上也就如此这般了,御医啊……就算湖弄人,也不敢说半句假话。

    在京师待久了总管就能知道,御医们手段都很高明,非是其他地方那些自诩名医之辈可比。

    让他们开几个方子先瞧瞧,待调养的好了,便知其中真假。”

    范文进笑着点头,心说不想来到长安竟然还有意外之喜,若他能就此多活几年,哈哈,老天爷待他范某人还真是不错。

    心情好了,遂笑着跟褚遂良开起了玩笑,“这么说来,俺这官位还真就得做下去了,不然哪能得御医诊治?”

    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却还能如此豁达,褚遂良暗自佩服,“我等的官位都是功劳换来的,哪能说不做就不做?

    总管务必保重身体,要不然被庸碌之人占了位子,看着岂能甘心?”

    范文进没他那么官迷,可也能看的懂此人表露出来的那种当仁不让的野心,点头附和了一句,“登善好气魄,只是世事难料,谁又能说的准呢?”

第1673章探望

    接下来的几天,范文进哪也没去,就在府中老实的将养身体。

    本来褚遂良还打算陪着他到处逛逛,熟悉一下长安城,要是可能的话,也可以引去郊外,那里贵族们的园林比较多,可以游览一番。

    到长安书院是个好主意,范总管是前朝的进士,肚子里的墨水肯定不少,应该会比较喜欢长安书院那样的氛围。

    反正初来长安的人,可去之处不少。

    尤其是如今临近京考,文人士子比较多,参加几场文会也是轻而易举,最好的地方自然是彩玉坊。

    那里对于任何男人来说,都是神仙去处,想来范总管也不会例外。

    可现在就不成了,范总管虚弱成这副模样,进了彩玉坊也许命就没了,所以即便范文进有那雅兴,褚遂良也不敢随便带他出去游玩了。

    几天的时间,褚遂良就在范府当中陪着范文进天南海北的闲聊,却是更让范文进认识到此人之不凡。

    典章故事信手拈来,什么事都能说的有头有尾。

    既博古今,亦通实务,外加人情练达,知情晓事,尤其是英雄谱,背的那叫一个纯熟,好像天生就是当官的材料。

    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只要你别嫉贤妒能,就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因为他不会说你不愿意听到的话语。

    …………

    这天晚间,吏部侍郎房玄龄登门造访。

    房玄龄的年纪比范文进小一些,却比褚遂良大了十多岁。

    他和褚遂良完全是两种人,当官靠的是真才实学,从来不琢磨歪门邪道,待人向来宽厚为先,如今已是朝中重臣之一,无论是名望还是权责,品级,褚遂良都难以望其项背。

    更让褚遂良羡慕的是,房乔在京中交游广阔,就连苏勖,虞昶等人说起房乔来,也都以能与其相交而自得。

    而且房玄龄在仕途上的潜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在褚遂良眼中,房玄龄这人除了惧内这个缺点之外,几乎是无懈可击。

    几年之后,人家也许就能巴望一下宰相的位置了。

    不过房玄龄和褚遂良一样,都是元朗门下,这个标签是两人都无法再摘除的,除非……嗯,基本没什么除非之说。

    他们若想转换门庭,皇帝都不会答应的。

    所以褚遂良见到房玄龄,一般执的都是弟子礼,毕竟两人有些渊源的,当年在天策府中,遴选人才的就是房玄龄,他们父子两个就是由房玄龄引入秦王帐下。

    而且他们父子还欠着房玄龄的人情呢,当初狼狈逃出长安的时候,可谓是求助无门,唯有房玄龄给了他们一些帮助。

    能顺利去到晋阳为官,有房玄龄出的一份力。

    房玄龄来这里是听说范文进请了御医到府上,所以赶过来探望一下,房玄龄做事,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也不会去管范文进之后履任何职,就是来瞧瞧范文进是不是病了,病情重不重的。

    所以说他才更容易得到别人的尊重,换句话说,为人处世之上,他就比褚遂良要高明一筹。

    …………

    范文进就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人家殷勤探问,说话间让人如沐春风,句句皆是暖心之言,而且一看就出自挚诚。

    晚间留饭,房玄龄也不推辞,因为范文进正在用药,不能饮酒,所以就是一起吃顿饭。

    三人相聚,褚遂良便成了小打,给这个斟茶,给那个布菜的,做足了晚辈模样。

    房玄龄言之有物,才学过人,在席间可谓是挥洒自如,展现出来的都是一派宗师风范,而且言语之间很少提及政事,更不会给人背诵什么英雄谱,风度着实令人心折。

    无论是跟范文进说起前隋旧事,还是跟褚遂良谈起当年天策府故事,也都并无顾忌,一副心怀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

    实际上他说话极有分寸,即便你给人家传出去了,也只能说房乔念旧,说不出其他什么来的。

    连褚遂良都是钦佩不已,果然还是那个房乔。

    对谈多时,范文进再次生出了些长安城中藏龙卧虎的感叹,凉州那等地方是真的没有这样的人物,也确实没有产生此等人物的土壤。

    一顿饭吃下来,可谓宾主尽欢,范文进称了贤弟,房玄龄也道了一声范兄,你看看,褚遂良在府中都待了两三天了,范文进口中还是尊称他为褚常侍呢。

    这就是差距,褚遂良向来好学,从不会自满于过去如何如何,但房玄龄的这等气度做派他是真的学不来。

    有些人之所以卓尔不群,就在于此,让模彷者只能画虎不成反类犬。

    …………

    虽然范文进热情相邀,想跟房玄龄来个抵足而眠,彻夜相谈,可还是被房玄龄所婉拒,临走跟范文进说道:“总管之才,吾不及也,陛下英武,身边缺不得总管这样的人辅左。

    总管只需可耐心等候,近日必得佳音。”

    房玄龄就有这种本事,把什么话都说的很真诚,而且身为吏部侍郎,他的话要比元朗,褚遂良等人更可信一些。

    实际上也是如此,周俊回到省中,对范文进的评语已经递交到了温彦博手中,吏部这边也得了一份。

    满篇佳评,对范文进行事极为赞赏,这是一位封疆大吏回京述职得到晋升的前提条件,亦可称之为征兆。

    过了这一关,前面的阻碍就只剩一样了,若无死仇,三省六部的官员们基本不会从中作梗,不然就得防着对方反噬了。

    接下来就是见驾,只要你能过了太极殿上那一关,从三品高官,上总管回京述职,起码要以一个宰辅或者准宰相的位置相酬才成。

    房玄龄来探望范文进,一来是想看看他的病情,二来也是给他打气来了,见驾之前,最重要的是一个心态,就像大考一样,别到时候弄的心态失衡,很可能会搞砸一切。

    …………

    范文进把住房玄龄的胳膊,感激的道:“有贤弟此语,俺就安心的多了,之前匆匆一面,不想贤弟竟如此博学远识,可谓是相见恨晚。

    日后待俺这里安定下来,再与贤弟把酒言欢可也?”

    旁边的褚遂良眨巴着眼睛,酸熘熘的想着,俺对你可是不错,这几天你怎么待俺的?房乔来了,你便如此殷勤,不带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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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