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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19章拖延

    四月末,北方的春耕已近尾声。

    在科举京试即将开场之际,第三批船队回到了东来。

    这次运送回来的都是高句丽人,差不多有七八万人,都是青壮年男女,只要这么运送个两三次,高句丽精华尽去之下,也就不用指望复国了。

    亡国灭种,不过如此。

    按照如今的情况来看,大军班师的日期又要延后许多。

    李靖正趁着春暖花开,天气日渐暖和的这段时间里,加紧搜刮高句丽国中的一切,并装船运送回大唐。

    朝中有人上书,想要催促李靖率军班师,被李破压了下来,他认为半岛那边的收尾事宜做的细致些是好事。

    不过朝中一些人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李靖功大,就算你是皇帝的老丈人,也不能把功劳都占去吧?留点给别人怎么了?

    他们觉得李靖迟迟不归,往好了说是贪图战功,说不好听的则是恋栈兵权,即便是国丈,也当有所警惕。

    也正因为李靖是国丈,所以大家说话还都收敛一些,换个旁人,可能就不是这种说法了,上书的措辞会更加激烈。

    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李破也只是将此等建言都压了下去,并未进行申责。

    和几位重臣说话的时候,谈及此事,李破就跟他们解释了一下,想要彻底瓦解高句丽,就必须做好善后之事。

    李靖率军平定高句丽,是当仁不让的人选,有他在半岛之上,事情会进行的更加顺利,做的也会更加完善周全。

    所以商议过后,大军班师的日期一下便改到了元贞七年的秋天,最早是在七月,最晚会到八九月间,又给了李靖几个月的时间。

    而东海都护府大都护的职位也终于尘埃落定,拖了一两年,最终刘仁轨中标,成为了第一任东海大都护。

    李年则为朝鲜大都护。

    两个都护府,让大唐的势力范围扩展到整个东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琉球和南边的宝岛等岛屿纳入其中。

    因为琉球派遣了使者入唐,求为属国。

    大唐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在琉球驻军,让琉球国王尽快入朝觐见。

    还有就是向琉球讨要那些逃到琉球的倭人,作为投名状,琉球必须把他们交出来给大唐,不然一切休提,只能兵戎相见。

    琉球其实已经没有任何选择,要么照做,要么就跟大唐战上一场,结果也显而易见,所以这不是一个多选题。

    归根结底就是琉球人来的太晚了,大唐已经灭掉了倭国和高句丽,腾出手来再灭掉琉球也不用费多少手脚。

    …………

    运回来的高句丽人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大唐的基础工程建设渐入佳境,荒芜的土地也很多,东海之上还有一座银山等待开采。

    反正是不愁没活干。

    而且有五胡乱华之祸在前,大唐对外来人员不会再给予好的待遇,高句丽人最后在中原能剩下多少人,那得看天意。

    …………

    四月末,山南那边传信回来,苏毗人到家了,大唐的使者有的留在了苏毗,有的跟着去了黑牦牛部,有的去了香雄。

    这些人大多都是去跟山南三国商议通商往来等事的,另外就是当面宣读大唐皇帝陛下的诏书。

    玄奘一行是跟着香雄人走的,玄奘吃了些苦头,高原反应还是比较强烈,不过有信仰支撑着的人,总是比别人耐操些,应该问题不大。

    山南三国的人会在今年把他们收藏在寺院,贵族家中等地方的一些文献交给大唐,这是大唐提出来的条件,并得到了他们的承诺。

    到时大唐的观文殿中便会丰富一些,如果这些拿回来的东西没有毁于战火和岁月的腐蚀,千多年之后便可以作为历史考证来用了。

    吐蕃的文字传于天竺,他们没有纸张,也没用什么羊皮卷,都是刻在金石之上,更多的则是木牍。

    这才是符合历史规律的文明进程,泥板文书和记录上百万字的羊皮卷那真是自然界的奇观,必须赞一下人家的想象力。

    吐蕃文字在朗日伦赞时便已经形成了体系,主要是基于天竺文字的基础之上而做出的改动,如果让他们自己发展的话,不定得多少年才会出现成熟的文字呢,说不定永远也不会出现。

    玄奘一行估计要在香雄待上一年,等明年冰雪融化之后再启程去天竺。

    没办法,走到山南,一行人已是筋疲力尽,再强行翻山越岭,说不定玄奘就要死在路上了。

    他再是年轻,再有信仰,也还没成佛呢,就算有佛光加持,跟他一同前往天竺的人毕竟也不是什么石猴,卷帘大将,天蓬元帅之类的神怪。

    这是一趟将以十年计的行程,能回来一个就是胜利,没看那些天竺和尚,到了中原就都回不去了吗?

    佛祖是不管自己的信徒会不会死在路上的,那是对他们虔诚的考验,就像传说中的九九八十难一样。

    活下来那才是佛祖对你的保佑,活不下来那是你不够虔诚,是你自己的问题,宗教思维大致如此,一个偏哲学的论证体系,漏洞百出,在信徒那里却又能自圆其说。

    宗教的利弊不必多说,天竺的和尚来到中原传教,那是非常虔诚的宗教行为,但见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天竺和尚们还会记得南亚次大陆那片依旧处于刀耕火种时代的荒蛮之地吗?

    所以就算给他们机会,他们也不会再回去的了,可中原皈依在佛祖之下的和尚们却又都畅想着天竺的美好,总想去佛祖的故乡看看,那里是不是就会离着西天极乐世界近一些呢?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句话估计就是出自于这种围城思维。

    …………

    李破惦记的自然不是什么真经,玄奘西行带去的其实是他布置下的政治任务,而且并不值得过于关注。

    他还是觉得从海上去到南亚次大陆更靠谱一些,中原向来缺少海外殖民思想,他愿意倾注精力灌输一些,可效果嘛,就只有天知道了。

    南亚次大陆土地肥沃,多平原,少山川,河流纵横,气候温润,适宜人类生存,土着民族又四分五裂,从来不曾统一过,是个非常好的目标。

第1720章文考

    “今年天气热的也太快了些,这让人怎么静得下心?”

    元贞七年四月二十八,京师大考开场了。

    一大早,文院大门之外便要来此排队等候,好几千人的士子,只要还有点脑子,就不会晚来,所以这是正经的大场面。

    而前一天,屯卫军已经入驻文院内外,此时羽林军和长安令衙的差役则在外围来回巡视,周围的几条街都进行了戒严,闲杂人等这几天都不能随意出入了。

    和后来的大学考试差不多,只是后来是全民参与,这会入得文院的都是王朝之精华,天下读书人中的种子。

    而唐初之际,就这七八千人,代表的可不止是读书人的群体,大部分都是天下各地的门阀世族。

    他们能出现在京师,并老实的参加科考京试,所展现出来的政治意义比科考本身要重要的多的多。

    数千人陆续来到文院前面的广场之上,离着开考还有不短时间,士子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人头涌涌间把不小的广场占的满满当当。

    士子们虽然形色各异,可却都算是有身份的人物,不会大喊大叫,尤其是士子扎堆的地方,就更不会失礼让人看了笑话。

    放浪形骸的人是有,但此时却不会显现自己的特立独行,弄点什么幺蛾子出来,因为事先都被告戒过,在这里闹事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大家也就是相熟的聚在一起低声说话,只是人数太多,就算压低了声音,也弄的广场之上嗡嗡作响。

    许圉师叔侄两个和其他几位江右来的士子聚在一处,也在小声的不时交谈。

    郝处俊生性活泼好动,加之临近大考,心中就很烦躁,却是怪到了天气,其他几个人都是呵呵一笑,心说天气很热吗?嗯,确实太热了些,让人静不下心来。

    谁也没有瞧不起谁的意思,便是生性豁达的许圉师看着周围这么多谈吐不俗的斯文人物,此时不由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

    有人道:“长安不比江陵,前几年俺随叔父来过长安,冬天就不用说了,大家都在此地过了一冬,知道严冬腊月间,滴水成冰的难过之处。

    在书房里读书,俺都得时不时去看看火盆熄了没有,不然怎会如此寒冷……”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人终于都笑了起来,对于他们南人来说,北边的冬天是最难熬的时节,干冷干冷的,若非想到长安来备考,谁他娘也不会上赶着来受这个罪。

    还好现在是夏天了,长安的夏天……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是一言难尽,大太阳在天上明晃晃的烤着,温度上升的非常快,到了四月末,一些厚点的衣物已经难以着身,绸衣成了正选。

    也就是大家都不差银钱,不然过些日子就得穿上短打,形象可就糟糕透顶了。

    那人还在唠叨,“长安入夏之后,最舒服的就是雨天,其余嘛,劝诸位还是莫要指望太多,最难过的是在六月,如入火炉,煅体焚心……”

    见众人神色间不很相信,这位加重了语气,“诸位若能中了今科进士,据说要在京师留上半载,到时便知真假。”

    郝处俊哈哈一笑,拱手道:“借张兄吉言,看来俺是不得不体会一下这锻体焚心之苦了。”

    众人不由一笑,许圉师拍了侄儿一下,让他少来作怪,这里都是饱读之人,可容不得人猖狂放肆。

    有人又起了话头,说起了长安书院。

    这是士子们很热衷的一个话题,之前文会的时候说了无数次,估计这里的几千人,没有去过长安书院的人是少之又少。

    关于长安书院的话题也很多,院中的景观是一个,那里的藏书楼更是喜欢读书的士子心目中的圣地。

    再有就是长安书院中的教授们,对于没有入仕的士子们来说那可都是大人物,不管是他们在文坛中的地位,还是自身的学识,都足以让人敬佩。

    有很多去过长安书院的士子都做出了一个决定,今科若是不第,便想法入读于长安书院,等三年之后再来考过。

    想要入书院做教授却是想也不敢去想,有那才学,又怎么会考不中进士?

    说着说着,有人感慨道:“元贞四年开科,我家兄长动了心,可却为家中长辈所阻,今年想来,却又患病在床……

    诸位说说,元贞四年来的那些人是不是比咱们要强的多?不管是去书院读书,还是为人幕僚,据说都是轻轻松松。

    咱们今年再来,情势便已大不相同,什么就都要与人争抢一番,稍一不慎就要沦为旁人的垫脚之石,这何苦来哉啊?”

    “郭兄这说的是李文秀吧?”

    几个年轻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有些想笑,却又心有戚戚焉。

    李文秀是个河南来的士子,二月间来到长安,本身籍籍无名,可人家颇为自信,非常相信当年的说法,天下英雄出河南。

    自恃才高,为人傲慢,为了扬名,这厮听说长安书院是个好地方,于是派人修书一封,要与长安书院的教授们论辩。

    估计是听说了元贞四年那场大论辩,觉得自己也就是晚来了几年,不然哪还会有旁人出头露脸的机会?

    这次既然来了,他便想来个舌战群儒,博个大名声出来。

    长安书院的人哪会理会这种狂生,只作不理。

    李文秀自负的很,脑瓜清奇的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竟然没人敢来与他论战,于是便得意洋洋间四处宣扬。

    长安书院的教授们涵养深,倒也没有动怒,其实主要还是元贞四年那场论辩起于长安书院,最后对长安书院也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那事过后,书院当即换了一任祭酒,参与其中的几位教授也受到了牵连,都被朝廷勒令回乡,十年之内不得入仕。

    这对于读书人来说是非常重的处罚了,可见朝廷之不满。

    其实就是长安书院的人有些拿大了,没有控制住场面,还激起了南北士子的对立情绪,事情发生之后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差一点就搞砸了朝廷的论才大典。

    所以今年长安书院就非常谨慎,没再那么大张旗鼓的邀请士子到书院中进行学术讨论,只是不禁文会,文会上的题目也要事先确定范围。

    这样一来,却是招来了李文秀这样的苍蝇,死不了人他恶心人。

    李文秀四处宣扬的结果就是惹恼了参加京试的士子们,其实就是这厮把自己竖成了一个靶子,有准头的都想来射上几箭。

    一来可以讨好一些长安书院的教授们,二来也能借此扬名。

    读书人有心计,而且这年头大多数的士子还都是世族出身,城府就更要深沉一些,于是开始的时候李秀宁的名声是越来越大,显然是有人想让这个靶子更显眼一些,过后大家射起来会比较痛快。

    到了三月间,李文秀已经名声在外,邀请他参加文会的书函是一封接着一封。

    李文秀没有意识到危险,还以为自己真的成了士子们的首领,得意洋洋的跟人谈文论武,享受着从来不曾有过的荣耀。

    这个时候估计长安书院给他发来邀请函,他也是会拿捏一番的,自比文坛宗师他还不太敢,可等闲之辈却是不放在眼中的了。

    到了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时机终于成熟,有人在文会上起头,和李文秀打起了擂台,那是个关西人,姓王,霸城王氏中人。

    就是出了个王世充的那个霸城王氏,如今已然式微,只是在京兆地区还有那么一点影响力。

    王世充的来历不用多说了,西域胡人的后代,父子两个随王世充那改嫁到霸城王氏的母亲生活,要不怎么说是胡人呢,你瞧瞧这乱的。

    能容这种事情发生,可见霸城王氏也不是什么大家族,要不是出了个王世充,说不定这个家族都不会见诸于后人。

    这会霸城王氏就又有人要出头露脸了,那人早有准备,和李文秀一场论战,辩的李文秀面如土色,最终仓皇而走。

    开了个头,落井下石的人接踵而至,李文秀不愧出身于河南,那心理素质,杠杠的,又参加了十几场论战,全军覆没,无一胜绩。

    士子们欢乐了起来,因为吃了个大瓜,枯燥的备考时节,看了一场热闹,自然欢快无比,把李文秀的名字传的是越来越广。

    于是李文秀就死了……这人在四月中的时候投了渭水,显然精神已经崩溃。

    把人给逼死了,士子们掉了些鳄鱼的眼泪,有人对这事嗤之以鼻,有的人则感慨世态炎凉,主要是有些人做的太不地道,引发了很多士子的反感。

    于是反思怪就出现了,说起李文秀来就唉声叹气,多有惋惜的样子,实际上大家吃瓜的时候可没想那么多,都是一副生怕李文秀栽倒的花样不够多的心思。

    朝廷做的比较厚道,把李文秀的尸体收敛好,着人送回了他的家乡安葬,一切事宜都由官府来操办。

    算是稍稍给士子们做了个正面榜样,隐晦些的告诉这些年轻人,德行是很重要的,还在文章之前。

    那些曾与李文秀论辩的家伙都纷纷缩起了脑袋……

第1721章入场

    开考在即,士子们的谈话反而都有意无意的避开大考,前些日子的文会上,大家可着劲的猜测考题,以及考场中的种种。

    有那家里认得元贞四年进士的,还能把观文殿那位李博士请来,给大家传授一下经验,其余的进士就不用指望了,都在外为官,请也请不到。

    热火朝天的情景和后来临近决定命运的学考没什么分别。

    这会却一个个都不再谈及试场种种,显然是心里都有些紧张,不愿意增加自己或者别人的心理负担所致。

    几个人当中最放松的可能就是许圉师了,他也不怎么说话,抬头只是打量着周围。

    前几日他和侄儿又一起来熟悉了一下考场的环境,还在不远的一处园林中转悠了半日,都说文院建的不错,若是以后能在这周围买上一处宅子,会非常不错。

    有了想法,就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文院周围府宅的房价,听人回报之后,两人就再没有提及此事。

    靠近皇城的府宅,如今是一年翻一番的节奏,临近文院的住宅,那就是后来京城二环里的学区房。

    寸土寸金已经无法确切的形容它的金贵,只能用有价无市来描述。

    别说许圉师这样的江右官宦人家,就算是长安中的一些大阀,想在文院左近买房,你也得好好掂量一下家中的财力够不够用。

    这还只是唐初元贞七年的价格,再过上几年,指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所谓居京师大不易,自古以来乃至于以后,都是这么个说法,后来大多数地方是有钱即可,当世嘛,皇城左近皆为富贵之人而已。

    …………

    天光渐亮,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

    临到开场的时辰,广场上的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士子们最后整理着衣袍,把代表身份的木牌取出来,打起精神,准备入场参考。

    唐初的科考,没有后来那么繁琐。

    到了时辰,有人高声大呼,“开场了……所有士子,宣名而入,不得喧哗争抢,违者一律捉拿,不得入场。”

    参考的士子们显得很是平静,之前去礼部报备的时候,这些规矩都是跟他们讲过了的。

    文院正面有五个门,正门只出不进,其他四个小门只进不出。

    在礼部官员组织之下,士子们按照自己的号牌在四个小门前面排起了长队。

    等大家分流开来,广场上就没那么拥挤了,士子们排着队,等待检验入场。

    许圉师和其他人以及他的侄儿都分了开来,礼部对京试有了一次经验,便不会再让什么同乡,亲戚之类的在一处参考了。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南人和北人交杂分割,监考的人员一天一换,临时随机任命,至于代考替考的漏洞,也能想得到,只是没太好的办法杜绝。

    只能令乡试,道试的考官或者其他地方官员进行担保,详细考证考生的籍贯,家中的情况等等。

    所谓的当场验明正身,其实就是让你按下个手印,所有工作都是在前面完成的,替考的人要是能走到这一步,你也没什么办法将其揪出来。

    后来的辫子朝替考的人就是一大堆,上面有人疏通,下面有人维护,家中只要有钱有势,走科举混个出身绝对不是难事。

    而大唐这里也就是唐初,大家还没想到,或者是不敢弄那么多花样,也就是在乡试上捣捣鬼,还被捉住一大堆。

    等过上些年,说不定情况也会持续糜烂,这是人性决定的,律法,规则什么的只能让人有所收敛,而非杜绝。

    因为科举既然关乎到了人们的前途命运,自忖不能在科举上有所斩获的人,自然而然便会铤而走险,只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而已。

    “湖北道,江陵,许圉师……”

    许圉师上前交上自己的号牌,门口桌桉之前的官员检验了一下,抬头又打量了他一番,顺手在他名字前面打个了圈圈,以示这人到了,许圉师则上前按下手印。

    旁边一个小吏立即上来道了一声得罪,麻利的开始搜身。

    没有后来要脱光衣物那个环节,只是在长安令衙寻了几个专司捉拿盗贼的老吏来给士子搜身。

    四月末,大家都衣物轻薄,夹带不易,饶是许圉师知道会有此待遇,可当人家手上了身,许圉师还是感觉受到了侮辱,身子都僵硬了起来,自从他懂事还没被男人这么摸过呢,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还起了一熘的鸡皮疙瘩。

    老吏很麻利,一待搜完,立即向官员点头,送回许圉师的号牌,很有礼貌的做了个束手邀客状,老脸上也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于是许圉师又觉得找回了尊重,微微拱手一礼,迈步入门。

    …………

    其实今年和三年前的大考流程是有了显着的不同的,士子们不用再自带笔墨衣物吃食等等,你只要带着个脑袋过来就成。

    这极大的简化了入门这一环节的拖沓,却增加了事前准备的各项事务,对后勤供应有了更多的要求。

    几天的时间,士子们吃喝拉撒都要在文院当中,自己不带任何东西,那就都要文院来准备。

    几千人的供应,你说担子重不重?

    文院之内的道路上,驻守的都是屯卫军兵,隔着四五十步便是一人目不斜视的按刀而立,军官们左右巡视,准备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第一次进入文院,门口接应的人接过许圉师的号牌看了看,给许圉师指点了一下该去何处,也没有专人领着他过去,这和上一次京师就不一样。

    许圉师也不耽搁,立即跟着前面先进来的士子后面,快步走了进去。

    文院之中气氛比较压抑,给许圉师的感觉就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好像进入了军营一般。

    前面道路开阔,两边都种着高大的树木,夏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啦的响着,带起一阵鸟鸣虫叫之声。

    透过林木,文院中密密麻麻的都是房屋,就像是……鄱阳湖中的水寨……

    许圉师祖籍鄱阳,自小就是在鄱阳湖边长大的……

第1722章考房

    考房就是一个单间,这和江陵文院中差不多。

    到了这里许圉师就安定了下来,四处打量了一下,看见塌上有新的衣物。

    许圉师拿起来瞅了瞅,摸了摸手感,自然和他身上的衣服没法相比,质量也就那样吧,却不得不先换上新衣,把自己的衣物叠好,出门交给外面巡场的礼部官吏。

    那人当着他的面,抖开衣服仔细翻了翻,主要是看看他有没有在自己的衣服上写些什么。

    都是防止作弊的手段,许圉师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中颇为气恼,礼部的人太没礼貌了,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实际上,今次科考之严格是许圉师无法想象的到的。

    考场之中,督查寺的官员昨日便已入驻,由侍御史高士廉掌总,京试期间,巡场的官员不光有礼部的人,督查寺的官吏同样在其中担任职责。

    一旦察知有何舞弊的行为,立即便会上报朝中进行严厉的追责和处罚,大理寺和刑部也都在等待通报,准备参与协查。

    元贞三年的科场泄题桉在这个时候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也是李破不认为能够在此次科考当中发现蛛丝马迹的原因之一。

    一旦摆在明处追查,那些使了手段的人必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想要破了三年前的桉子,还是得另辟蹊径。

    …………

    许圉师今年考的是明政科,这是今年新开的一科,靠的是处理政务的才能,政务上细分下来又有六个科目,对照的正是朝中的六部。

    所以今年大科为九,小科数十,这是礼部事先就交给士子们,让他们做出了选择的。

    元贞四年第一次京试的时候,参考明经科的人数最多,那会人们沿袭的还是前隋时举办科举的思维,觉得明经科的进士出来之后最受人尊重,也会得到朝廷的重用。

    可惜事与愿违,杏林宴上,明法科的头榜进士坐了上位,明经科的进士差点沦为末座。

    朝廷的态度一下就表明了出来,皓首穷经之人,不会得到朝廷的看重。

    后来的士子们踏着前人的肩膀,一下便认清了现实,讨论之余,尽都认为大唐立国不久,需要的是治世之才,通读经史的人也许在文坛上会得到相应的地位,可在朝廷眼中,却并不能有利于国事。

    如此一来,今年准备考明经科的人立马人数锐减,明经科的题目本来就难也是原因之一,所以今年明经科一下就变得冷清的不行。

    反而是许圉师报考的明政科,人数多到许圉师都感觉到有些后悔的地步。

    大家都知道朝廷务实,那么想要入仕的话,明政科这个新的科目自然是广受欢迎,竞争比之前的明经科还要激烈几分。

    今年考算科的人也不少,那些大多都是准备以后跟算盘子打交道的人。

    明法科的盛况是大家都能猜到的,上次明法科进士被许为状元就是明证,明法科考出来的人不管怎么说都会大有前途。

    其他新增的科目也一如大家所料,都是和实务相关,显然朝廷考校的绝对不是你在文章和诗词上的造诣,而是你在实务上的才能。

    以后明经,明史,明书这样的大科,可能会越来越受冷落。

    许圉师觉得这样的趋势对于读书人来说并不太好,读书人先要开蒙,开蒙阶段过去之后就要进学,这个阶段大家接触到的肯定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学问。

    之后到了深入的阶段,人们从少年也就过渡到了成年,可以从经义,史册中体会到一些深奥的哲理了。

    按照以前文人的习惯,此时大多数人都会就此深入下去,从前人的智慧中汲取营养,只有少数人会根据自己的兴趣,或者是受家学影响,旁骛于其他。

    正经的读书人就会觉得这些人不成体统,少了毅力,不能在正道之上走下去,入仕之后肯定走不了太远。

    隋唐之际这种思想还不算深入,毕竟贵族子弟天生高贵,他们能走多远可不是读了多少书本能够决定的了的。

    比如许圉师,读书不成的话就从军,就算自己没什么本事,也有他的几位兄长照拂,等他能自立门户了,你再瞧一瞧,你读的书是多,可你就是升官没人家快。

    唐初就是这个样子,许圉师觉得朝廷过于偏重于实务,并不是一个好现象,通读经史的那些人就是比旁人懂的多,却被朝廷如此轻视,入仕都比旁人难的话,那大家进学的时候该读什么书呢?

    抛却经史的那些人当了官,又是一副什么样子?知礼否?知世情否?知古今否?知忠义否?

    所以他……干脆的选了明政科……准备先当了官再说。

    当然了,考不中进士的话他就去长安书院游学,这是进学的增强版说法,进学到一定程度,人们就会选择游学,去增长见闻。

    以他和侄儿在江右的名声,入读于长安书院并不算困难。

    郝处俊不太乐意,他认为自己一定会中进士,顺便说一句,这厮考的是明法科,心气高着呢。

    人家说了,即便今年不中,他便留在长安去给人当幕僚,最好是能选一位在中书任职的高官,会对他的学业有益处,比入读长安书院要强的多。

    许圉师也没话说,因为侄儿说的对,朝廷既然看重实务,那么为人幕僚就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尤其是中书省,那是制定国朝大政的衙署,还一直在主持修订唐典,正是想考明法科士子的最佳选择。

    …………

    回到屋内,许圉师枯坐等待,屋中简陋,还算亮堂,没什么好瞧的。

    就是屋与屋中间种着些草木,鸟语花香的,感觉让人放松了许多。

    外面的声音不断传来,几千人入场考试,直到太阳升到老高,才算安静了下来。

    外面脚步声响起,有人进到屋中,给许圉师送来了笔墨纸砚,都是统一定制,从这个角度来看,比后来的考试要公平。

    许圉师先检查了一下笔墨,都只差强人意,把纸铺开的时候,却有些惊喜,纸张洁白柔韧,纹理细腻,表面光滑。

    许圉师只是拿手摩挲了一下,便认定这是上好的竹纸,他在江右的时候是用过的,比江右产的麻纸好用一些,比之宣纸又差了不少。

    许圉师的兄长还给他捎回过些蜀麻,那才是上佳之物,自蜀中平定之后,蜀中成为了造纸业的魁首,那里的纸张做的非常精致,据说一些已经成为了贡品。

    许圉师的大哥如今驻守在成都,说起成都来,都说那里是一天一个样子,纸张,绸缎,茶叶,酒酿等等,可谓是样样精巧,再加上蛮人之患已解,还多出了不少免费的劳动力。

    假以时日,蜀中之富必将冠于天下。

    许圉师摸着手中的纸张,翻过来背过去的细细观瞧,他觉得这东西应该是出于蜀中,心说朝廷还真是下了本钱,这些不会是贡物吧?

    实际上他不知道的是,朝廷研究竹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手中的这些正是匠作监的成果。

    不久这种竹纸的制作技艺便会传往各处,而且江左的造纸术并不比蜀中差,竹纸正是从匠作监从江左那边得来,他的眼界明显是小了。

    …………

    临近午时,一切妥当,却还没有开考,只是有人给送过来了午饭。

    一日三餐是后来人的说法,这个时候普通人,甚至是大部分贵族都是一日两餐,或是一日一餐,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会是一日三餐。

    只不过朝廷准备的比较周全,士子们脑细胞耗费的太多,必须给予优待,不能发生把人饿晕了的糗事。

    于是文院中考试的士子便是一日三餐的供应。

    吃食比较简单,肉干,粟米饭,外加腌菜,还有一碗肉汤,晚饭的时候会丰盛一些,弄个热菜给你,总体来说还不错。

    屋中水瓮中的水也是一日一换,有给士子准备炭火,炉具,还一人发了一包茶叶,你要是想喝茶,就自己烧,在家中养尊处优惯了,不会烧的话……你就别折腾了好伐,这里可没人伺候你。

    就这一套下来,户部的人头发都得掉上不少,苏亶就暗地里叨咕过李纲等户部官员,说他们为了自家的官帽,却是把户部的人给豁出去了,不当人子。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皇帝亲自同意了的举措,是对进京赶考的士子的一种优待,能让他们在枯燥的京试当中,感受到朝廷的重视和温暖。

    不能让士子们产生猪狗进入牢笼待宰的感觉,将来他们当了官,对待别人也会宽容一些,而非是一朝得意,回忆起入仕时吃过的苦头,便想从别处找回来。

    …………

    许圉师在房中嚼着肉干,喝着肉汤,却没感觉到太多的温暖,他只是在心里吐槽,厨子太差,做出来的东西真的是难以下咽,希望晚上的饭食能弄的好些。

    三天的考试,到了午时还没有发卷,许圉师觉着自己可能要在这里多待上一天两天了,出去见了天日,也不知会不会有坐监被放出去了的感觉?

第1723章四天

    四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正像许圉师所料,今次京试临时改为了四天,给士子们做题的时间更为宽裕一些,但一科科的考下来,士子们的罪也是遭大了。

    四天的时间里,士子们足不出户,吃喝拉撒全在一间小小的室内,白天还好些,晚上才叫糟糕,反正你也睡不踏实,有的屋子中点起火烛,一点就是一晚。

    就算是大家都还年轻……顺便说一句,此时来赶考的士子没有老迈之人,大的也就二十四五,最小的一位才十四岁。

    其中一小半人参加过三年前的京师,今次是来重考,他们的年纪就普遍大些,却是没有那种头发都白了,眼睛都花了的人来跟年轻人同场竞技。

    毕竟大唐开科还短,没有出现那种失志于科举,不考中不算完的执拗之人。

    而且当世之人还是要面子的,加之又大多出身世族,三四十岁的人怎好意思再来丢人现眼?

    所以很多人都是考上三科,一看无望就另寻出路去了,从你有志参加科考开始,三科就是六到八年,人生有几个六年?聪明人都会计算成本,就算你自己不算,家里的人也要帮你算上一算。

    六年,九年的你在家中无所事事,只一头扎进书本里面,本钱就是你最好的青春年华,如此高昂的成本,贵族人家也是不愿意养你这个闲人的。

    而且付出了成本,就要看收获,唐初之际,科考也只不过刚刚兴起,大家只是初步认同了朝廷这种选才机制,还没有到大行其道的时节。

    只要是没有科考出来的,能够居于高位的代表人物诞生,人们就看不到收获丰厚与否,付出成本的时候就会仔细权衡。

    衡量来去,自然而然也就会选择眼前利益,很多人就此另谋出路去了。

    再说朝廷还有制举一途,就是在给那些入仕官场的人开通的科举道路,你入仕了也能参考,有了这条后路,大家的执着之心更弱,高龄之人也就都去了制举那边。

    …………

    满脸油汗,身上总感觉有一股馊味的许圉师晕头涨脑的随着人流往外走,脑子里还在琢磨着那几道想起来就让人脑瓜仁疼的试题。

    一道大题目,六道小题目。

    大题目很宽泛,施政在于明德,齐礼否?他娘的还是问句?

    这个题目只要读过论语的人都能说出来,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孔老师这句话的意思不用多说了,儒家的中心思想,他觉得用刑法来治理天下,只能约束人们的行为,人们只求避免刑罚加身,就会丢掉廉耻之心。

    若是以道德和礼仪来规范人们的行为,人们才能有尊严的活着。

    这是自古以来,甚至以后的施政之人必须思考的问题,由此而生的辩论绵延千年不绝,但大体上只要神智还算清醒的主政之人都会明白,这是个伪命题。

    道德礼仪和刑法并不冲突,在施政其间更是相辅相成,孔老人家在这个题目上有些理想化了。

    就像后来的老马,给人们描述出了一个非常美好的社会图景,那是他的思想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但人性很难达到那种高度,一两个人也许可以,三四个人也能凑合,人再多一点,那就完蛋,数十亿人共同进步,神仙来了也没辙。

    孔老师这句话也为你描述出了一个理想国,人人知礼,各个明德,也就是后来人所说的圣人,还出现了一大群,那怎么可能嘛。

    好似一个求极限的公式,前提条件一大堆,等你满足了,人类估计差不多也到了灭亡的时刻。

    人人都是圣人,无欲无求,人类哪里还有前进的动力?

    …………

    许圉师晃了晃晕沉的脑袋,大题目太大,小题目又太小,他绞尽脑汁才算勉强应付下来,现在是一脑子浆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写了什么?又能不能入得旁人法眼。

    感觉太糟糕了,许圉师决定……先回去睡上一大觉再说。

    文院的大门四敞大开,士子们这次可以从正门离开。

    天色有些阴沉,微风。

    士子们出了文院的大门,各个双眼通红,面无人色,外加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像极了被折磨了一番,刚从监牢中放出来的贼盗。

    有那脆弱的坚持着出了文院的大门,扶着旁边的立柱就哭泣了起来,显然从来没有遭受过这种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许圉师比较坚强,揉了揉脸颊,搓下一层灰泥,不由苦笑连连,心说下次再他娘的也不来了

    什么科考,什么长安书院,都他娘的见鬼去吧,过两天他直接去蜀中,投奔兄长去……

    不过那到底也只是想想罢了,他要是想去投奔兄长,早就去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从后面走来,许圉师侧身让过,那人行的急,还是稍微撞了他一下,倒也不是故意的,那人微微拱手致歉。

    许圉师愣了愣,也不是因为别的,眼前这人长的又高又壮,络腮胡子三角眼,还长了个蒜头鼻子,实在是丑啊……

    那人一见许圉师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遇到生人都是这么一副表情,他都已经习惯了。

    怒瞪了许圉师一眼,大步走出文院大门,脚步虎虎生风,许圉师不错眼的盯着,心说长的如此丑陋竟也能来参加大考?

    要知道当世想要入仕的人是要先讲一讲容貌仪表的,太过丑陋之人肯定要被排除在外,因为那会影响到官员的形象。

    从军就没那么多的说道,越是狞恶之人卫府说不定还越喜欢。

    许圉师满心的狐疑,另外看这人精力饱满的样子,还真说不定是个武夫。

    那人出了文院的门,在门口还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骨节噼里啪啦作响,引得周围出门的士子纷纷侧目。

    那人左右瞅瞅,哈哈一笑,大步而去。

    有些疯癫,但好像考的很不错的样子?许圉师不由有那么几分羡慕的猜测着……

第1724章考毕

    许圉师觉得那人很有意思,可惜未能知道其姓名,不然以后倒是可以相互结交一番。

    所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嘛。

    形貌特异之人往往有其他特异之处……

    许圉师整理了一下衣袍,熘熘达达的走到广场之上,就是有些腿软,四天下来,几乎都是跪坐的姿势,谁也受不了。

    倒也不独许圉师一个,大家多数都成了软脚虾,除了刚才那个家伙。

    看其精神饱满的样子,难道是文思泉涌,根本没费多大力气就答完了试题?

    许圉师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双手,上面墨迹斑斑,着实难看,于是悄悄缩进了袖子里面,暗道了一声惭愧。

    自小读书习字,六岁那年打翻了砚台,被父亲在脸上抽了两巴掌,哭的差点背过气去,自此习字的时候就小心再小心,尽量不让墨迹污了衣衫和手掌。

    贵族子弟一般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是读书的礼仪之一,不能随意撕扯书本,读书时要腰背挺直,作画时要有先有后,弹琴时要沐浴更衣,下棋时要整理衣冠,等等等等。

    积年累月的教导,让每一个有志于读书成才的贵族子弟将礼仪二字融入到了骨子里,到了稍微失礼自己都会觉得不舒坦的地步,也就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了。

    能突破这些条条框框的,不是天才就是蠢材。

    普通的贵族和普通的百姓一样,智商正常,情商有高有低,都占了人群的绝大多数。

    …………

    广场上乱哄哄的,很多士子都像脱了笼子的小鸟一样,手舞足蹈,叽叽喳喳个不停,完全忘记了平日里保持的很好的礼仪。

    士子们太年轻了,在文院中关了四天,没人跟他们说话,吃穿也很糟糕,还要不停的写文章,完全就是一种让他们难以忍受的煎熬。

    再加上漫长的备考时间,一旦解脱出来,先不管考的怎么样,反正是一个个都有了脱去枷锁的兴奋感。

    就是这四天耗费的精力太大,让他们精神颇为萎靡,人们出来都摇摇晃晃的,再兴奋也兴奋不到哪里去。

    士子的仆从们在广场外围围了一圈,焦急的等候着自家的主人。

    只是很多士子都并不着急离开,和相熟之人聚在一起,谈论着考试的题目,颇为小心的试探着别人的反应。

    唉声叹气者有之,兴高采烈的也有不少,弄的广场上比四天前还要混乱。

    屯卫军兵依旧守着那里,只是比之前要放松了许多,毕竟京试到了这一刻也就结束了,屯卫军的任务即将完成。

    许圉师没有侄儿那么喜欢交游,可他现在认识的人也不少,这是他在长安参加了不知多少场文会的结果。

    没办法,谁到长安赶考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扬名是会给你加分的,是朝廷给予士子们故意留下的一个漏洞。

    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当你的试卷入选之后,在和其他人旗鼓相当之际,你的名声就会起到作用,谁的名声大,也许就能排在别人的前面。

    另外就是当吏部赏官之时,对此也会有所思量。

    这是关乎于将来前程的问题,不然士子们也不会那么热衷于在长安文坛扬名。

    至于朝廷有没有其他的考量,士子们不用去琢磨,只需要知道这是对他们有好处的事情也就得了。

    …………

    许圉师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圈子,和几个矮个子南人文士奏在了一起,大家都是面带唏嘘,好像四天过去就长大了好几岁一样。

    有人在那里感慨,“还是晚来了三年啊,听说三年前出的题目就很简单……”

    有人哼哼着不同意,“三年前也有未中之人,要说今年参考的人多,科目也多了不少,俺觉着并无多大差别,优中选优,能者在前,其他人才不能及,奈何?”

    这话许圉师是十分同意的,点头附和道:“朝廷选才,务求公平,三年前和三年之后,皆是如此,诸位皆是一时之选,早来晚来又有何干?”

    于是大家心有戚戚焉的点着头,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说了无数遍,却总还有人羡慕于三年前如何如何,其实就是对自己信心不足的表现。

    不过倒也算情有可原。

    当初科举草创,没人愿意过来参考,竞争自然不比现在那么激烈,尤其是一些科目报考的人就三四位,那样的好事今年肯定是见不到了。

    像许圉师这种心胸豁达的人,看到的则是他们还是赶上了好时候,朝廷对士子们优待颇多,考试的流程也比三年前正规。

    今科上榜的进士们,过后就可以挺起胸膛来做官,第一科的那些人虽然得了些便宜,却更容易被人攻讦。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总是有好有坏,凡事往好处想,起码不亏待了自己,总见不得别人得了好处的人,在仕途上怕是走不太远。

    …………

    许圉师和人谈谈说说,这里有两位和他是考的一科,三个人说了几句,嘴里都在吐槽今科的难度,许圉师也不知道其他两人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他是没有说真话……

    有难度没错,可对于许圉师来说,越有难度的题目,才更考验各人的功底和才能,他是不怕的,就是觉得这四天的时间过于难熬了些。

    满脑子都是文章,落在笔端却还是要三思落笔,和他自家书房之中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然后再涂涂改改完全是两码事,这是一锤子买卖,容不得出错。

    想来其他人也是如此,至于大家写了怎样的文章,三个人都是避而不谈,倒不是觉得新交的朋友靠不住,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指摘文章好坏罢了。

    这毕竟不是什么文会……他们回到住所,估计也都会把文章默出来,然后……让长辈点评一番。

    就和后来高考估分的环节差不多,能不能考得上,不用等到放榜就能大致上做到心中有数。

    说话间有人挤了过来,许圉师不用转头,就闻到了侄儿身上那股熟悉的馊味。

    郝处俊看着有些紧张,和他平常那大大咧咧的性情不合。

    “怎么了,考的不好?”许圉师皱眉问道,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两叔侄都是江右才子,名声在士子中已经打了出去,许圉师长于经论,郝处俊善于用典,两个人因为所考科目的关系,一直还在研习律法,政论,史册等等。

    至于诗词,文章,那必然都是出彩之极,文会之上想要快速扬名,靠的就是急才,诗词是首选,文章次之,引经据典的辩论,那是正餐,饭后甜点那还是诗词,说不定还要加入些当前的政治话题。

    一关关的过去,有没有才学就能看的真真亮亮,做不得半点虚假。

    像李破那样的神经刀,你到文会上走一圈,准定是盔歪甲斜的出来,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郝处俊昂头,油腻的头发飘荡开来,“文章之事于我易尔,此番必定上榜,不然无颜见家乡父老矣。”

    众人知他性情,都乐呵了起来,有人还打趣道:“贤弟若是失手,家乡父老还是要见的,只是怕是无颜再见吾等啊。”

    许圉师苦笑,惯常的开始给侄儿擦屁股,对着其他几人连连拱手,“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改日俺来做东,四天下来,腰酸腿软,看各位仁兄也是如此,咱们回去好好歇歇,等缓过精神再聚上一聚如何?”

    几个人笑着点头,心说还是许三郎会说话,谦谦君子不外如是,安陆许氏的家风果然名不虚传。

    …………

    叔侄二人不再停留,跟几个人告辞之后便往外走,许圉师又开始教导侄儿,“跟人交往,最忌轻浮以待。

    你待人如何,旁人待你便如何,言语轻佻,长此以往,哪还能得人看重?”

    郝处俊点头受教,“侄儿晓得了,与人时常说笑,人必与你笑谈,如此便也听不到推心置腹之言了。”

    许圉师满意的看着侄儿,“你知道这个道理就好,咱们赶紧回去吧,真是身心俱疲啊,今次不中,下次还要来走上一遭,以后的读书人啊,日子过的可就不那么不容易了……

    对了,看你方才慌慌张张的,所为何来?”

    郝处俊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拽住许圉师的袖子,紧走两步,出了广场与从人汇合,离的广场远了,才低声跟叔父言道:“叔父有所不知,临到交卷,俺旁边屋子里的人被人抓走了……”

    许圉师惊了惊,皱着眉头低声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考场上抓人,这事情可不同寻常,他们这四天是怎么过来的,亲身经历的人最有发言权,朝廷准备的非常周全。

    之前的大家传的上次京试的一些考场见闻,许多都做不得准,也许是朝廷改了,也许是根本就是谣言。

    此次京试当中戒备森严,巡场的官员不停在那里巡视,送来生活器具的人从来都是一言不发,收拾清洁秽物的那些人一看就是倭人。

    再加上京试之前,在道中听闻的那些故事,参考之前在礼部得到的严厉警告,如此种种都表明朝廷对舞弊之事的态度是如何的严防死守。

    就这样一个状况,竟然还有人想剑走偏锋吗?

第1725章抓人

    “就在你隔壁?很大的动静?听到是因为什么了吗?”

    一连串的问句,不是许圉师如何的八卦,而是他觉得这事透着蹊跷,临近京试结束的时候在考场抓人……是因为作弊吗?

    考场之上如何作弊?之前检查的都很仔细,连衣物到最后都换了下来,以许圉师的想象力,他无法确定那个神通广大而且非常倒霉的家伙到底是怎么作弊的。

    郝处俊的回答注定让人失望,“你是不知道,俺当时背后全是冷汗,就想着别连累了俺了,哪还敢仔细去听。

    也就是文章都写完了,不然经这一闹,哪还能用心答题?

    真是怪了,怎么会在考场之上抓人,莫不是那人之前犯了什么事吧?”

    两叔侄这会都是兴奋中带着紧张,许圉师也来了兴趣,都是年轻人,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

    既然没有危险,那就可以当做一间奇闻异事来对待。

    两人一边翻身上马,一边策马前行,一边低声滴滴咕咕。

    “那人你见过没有?”

    “叔父你又不是不晓得,入了考房除了开始时把衣服送出去就再也不能出屋了,那人来的晚,俺没能看见。”

    “抓人的时候是什么动静?你既然听见了,别人也不可能未有察觉,如此一来……做的好像有些欠妥当吧?”

    “那谁能晓得?俺只听到那人只惊慌的叫了一声什么,随后估计就被人按住了,许是挨了几下,痛呼了一声就没了动静……”

    “好了,这事就咱们自己说说,不要传出去了,当场拿获,定是有作弊之嫌,不然的话,俺实在想不出来,为何会如此急着拿人,不定就是为了来个人赃并获。”

    “俺可没敢乱说什么,看见到你的时候,叔父还说我……幸亏俺嘴巴严,不然现在估计就能闹的满城风雨了吧?”

    “那倒不至于,去年道试你又不是不知道,为此杀了不少人呢,只是来到长安,不想也会碰到这种亡命之徒,也不替家里的妻儿老小想想。

    这要是查实了在考场中有何不端之行,自己的命肯定是没了,全家都得跟着遭殃,你我可要引以为戒啊。”

    郝处俊心有戚戚的点头应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本,以前就想着入仕之后怎么施展抱负了,没成想朝廷开科取士,大家还得走上一趟独木桥。

    乡试小试牛刀,道试也简简单单,都说江南文风鼎盛,实际上那是跟青黄不接的北方相比。

    搁在以前,晋地有王通,薛道衡,裴蕴,河北有二刘,关西有牛弘,杨素,窦成,山东有吕让,王申,展子虔,河南则完全是崔郑两家的天下……

    看看这些人,各个都可以说是一代宗师,可见北方的文气并不比南方差,只是他们陆续凋零之后,又逢战乱,弄的北地一片狼藉,无以为继罢了。

    南方因为受到战乱波及小的缘故,又有衣冠南渡时留下的余泽,于是在唐初之际彻底压倒了北方。

    而南方文风鼎盛之说,起于南北朝,在唐初算是给彻底坐实了,说的其实也不是南方杰出的文人要比北方多出多少,而是一种风气。

    南边山清水秀,烟雨缭绕,本就是个舞文弄墨的好地方,可也正因为如此,不论诗词,文章,多为靡靡之音,所以雄健有力的声音往往出于北地。

    水平差不多的话,两相一对照,你说谁能更胜一筹?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当然了,这些事情并不绝对,郝处俊的文章做的就以简单有力见长,对于情啊,爱啊的,避之唯恐不及,嗯,有点单身狗的潜质。

    他参加完乡试,道试,如今又参加了京试大考,这一考就是两三年的工夫过去了,回头再看看,觉得入仕真是不易。

    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会让人珍惜许多,所以在南边为人向来以狂放着称的郝处俊在来到京师之后,已经收敛了许多。

    再加上旁边有许圉师时常管着,郝处俊好歹没有在长安留下江南狂士之名。

    …………

    叔侄两个有了共识,匆匆的回到了住处。

    他们住的地方是三原李氏的宅子,因为许圉师的父亲许绍跟李靖相厚。

    许绍殁后,当时身在长安的李靖听闻还给许绍写过挽词。

    两人的交往就不用多说了,三原李氏是关西人家,安陆许氏随南梁国主入隋的时候,许绍和李靖两人都还年轻,到许绍殁的时候已经算是相识许多年了。

    李渊派李靖领兵入蜀,就是受了许绍举荐。

    后来李靖,宇文镬,张伦三人提兵入蜀,许绍已殁,可三个儿子还在柴绍麾下效力,算是各为其主,刀兵相见了。

    李靖等人破夔州,许绍长子许善带着两个弟弟领兵相抗,最终被俘。

    李靖杀了柴绍,却是善待了许绍的三个儿子,并留他们在蜀中任职,两家自此又重叙旧好。

    之后李靖主政江陵的时候,许圉师还以世交子侄的身份去拜见过大都督,当时李靖见他文理通达,年纪轻轻便颇有气度,想留他在身边先做个幕僚。

    其实也就算是入仕了,在李靖那样的人身边待上两年三年,出来之后有李靖的举荐当个县令没什么问题。

    可许圉师婉拒了李靖的好意,很简单的一个考量,安陆许氏在江陵定居了,说实话李靖在江陵的名声不太好,大家都尊他敬他不假,可李靖在江陵到底是杀的人太多了。

    尤其是他还是领兵攻打江右的大将军之一,那会战事刚刚结束,江陵上下对唐军都畏之如虎,觉得他们是入侵者。

    许圉师不想得罪了家乡父老,让家人受人指指点点,这才做出了一个现在看来十分短视的决定。

    …………

    如今许圉师叔侄入京赶考,没有去联系别的什么人,只去拜见了晋国夫人陈氏。

    要知道许绍虽殁,旧部以及门下,或者是安陆许氏的姻亲在长安都有踪迹,比如说兰陵萧氏和安陆许氏就是姻亲。

    再比如陇西李氏和许氏也不算外人,可你现在敢去陇西李氏门上拜会吗?

第1726章购物

    许圉师来到京师就寻到了李靖门上拜访,没有去劳动旁人,原因太简单了,李靖是国丈,又是征朝大都督,是许绍旧交,而且几年前许圉师的三位兄长都在李靖麾下效力过。

    有着这些牵连,自然是要攀附一下的,其他人就算了吧,许绍殁了也有些年了,谁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谯忠公?

    可惜李靖出征在外,陈氏不会留生人在府上,于是便让人腾出了一间宅子给叔侄两人居住。

    所以叔侄两个在长安这半年多过的很舒服,什么事都不用他们操心,自有李氏的人给他们安排好,他们只需一心备考即可。

    连去文会上的一应花销都是李氏来出,你说进京的士子当中,有几个能比得上他们两个?

    许圉师带着侄儿回到家,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吃了晚饭倒头就睡,直到第二日早上才昏昏沉沉的被仆人叫起来,洗漱一番用上了早饭。

    叔侄两个精神都不太好,四天下来精力损耗的特别大,尤其是精神上感觉极其疲惫。

    和后来参加完高考的学生没什么两样,脑子中一直有根弦绷着,等考完了都得缓两天才能活蹦乱跳,却还要担心考试结果,从精神到肉体被折磨的你欲仙欲死。

    而这种人生关卡式的考试其实就是起源于科举制度,只不过后来的表现形式更加先进罢了。

    这一天叔侄两人都没出府,就像在屋里歇着,还是许圉师拉着侄儿在府中转了一圈,算是稍微散散心。

    到了晚间,府中的管事命人做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给两位郎君庆祝一下。

    最后的一道菜是管事亲自端上桌的,一个不小的汤盆,热气腾腾的。

    “这是夫人亲自下厨给两位郎君做的凤叼枝,夫人说了,两位郎君读书辛苦,大考之后先好好歇上两天,过两天夫人会在府中设宴款待两位郎君。

    还说不管能不能上榜,咱们都要安下心来,两位郎君都是有才学的人,考中了进士自然是好,即便不中,将来也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这话说的很是实在,也不见外,还暖心暖肺的,陈氏确实是个温厚的长者。

    许圉师和郝处俊起身,许圉师感激的道:“多谢夫人挂怀,请刘管事回去禀报夫人,咱们两个后辈得夫人照看,如今又让夫人如此费心,实在不该。

    过两日我们自会去府上拜见夫人……”

    管事乐呵呵的应了,这两位年纪轻轻,却仪态端正,气度非凡,确实是值得好好对待的后辈人物。

    唯一可惜的是,两人非是三原李氏中人,相比之下李氏的年轻一辈,差之远矣。

    …………

    叔侄两个重新落座,郝处俊端详了一下那汤盆,见叔父小心的挑了一块菌子入口咀嚼,也就不客气的弄了块肉尝了尝。

    嗯,是鸡肉无疑,凤叼枝,小鸡炖蘑孤是也,李府的特色家常菜。

    陈氏很少下厨,大多数时候只有皇帝女婿来了她才会做上一次,属于是特供菜肴,两叔侄不知道自己享受到了皇帝的待遇,只是感激于婶娘的一番心意,尽挑着汤盆下手,怎么也要吃完,才不负婶娘的一番厚爱。

    实际上对于两个南方人来说,菜的口味还是有些重了……

    …………

    “这就是如今最好的京白,别处您买不到的,看二位郎君这气度,肯定是进了试场的吧?不瞒您说,今次京试用的就是咱们这里的京白。

    只不过用的多是平常货色,咱给您这几张,则是上等京白,您仔细瞧瞧这工艺,再看看这韧性,字落在上面,不管是粗磨还是细墨,香墨,都能润而不湿,透而不散。

    也就是看两位郎君气度不凡,一瞅就是饱学之士,不然小人都不能够给您拿出来。

    这样的上等京白,现在只咱们一家在售,您到东西两市上问一问就知道,这东西谁也拿不出来……”

    许圉师爱不释手的端详着手里的一卷纸张,不自觉的连连点头,看的店家也是笑眯眯的,不住的说着好话,遇上这样的客人,店家最喜欢了。

    这是京试结束的第三天,许圉师和郝处俊叔侄两个终于缓过了精神,出府来熘达,主要是想选点礼物送到李府去。

    两人走的可不近了,在东市买了两匹骏马,和其他一点首饰,又到西市买了些绸缎,逛了几家高级的糕点店铺,买了几匣点心,又弄了两坛陈酿。

    因为前两年与西突厥通商的缘故,如今西市上已经渐渐出现了西域胡商的身影,他们买卖的东西就很稀奇。

    郝处俊咬着牙从一个胡商那里用二十个银宝买了一个色泽艳丽的琉璃瓶,二十个银宝,足够大唐一个普通六口之家花用好几年的了。

    叔侄两人带来长安的盘缠一下就去了一多半,两个年轻人即便出身富裕,却也头一次这么大手笔的花使,都痛的心里直抽抽。

    本来许圉师还有些好奇,想跟胡商多攀谈几句,问问西域的风俗人情,可那胡商见了肥羊,又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紧着向他们推销自己带过来的几个西域舞娘。

    叔侄二人荷包见底,哪敢再做停留,买完那个瓶子便赶紧灰熘熘的离开了西市。

    买完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两个人的盘缠已是十去七八,此次京试若是不中,他们还要在长安待上一年,便得向家中求援了。

    也是此次来京住在李府的别院,吃穿用度都不用花钱,不然的话他们这会哪有银钱来购买这么多东西?

    从元贞三年,大唐平定了天下开始,朝廷用了两年的时间来平抑各地的物价,到了元贞六年,各种基本生活物资的价格终于低廉了起来。

    可像长安,江陵,晋阳,成都,江都之类人烟繁盛的地方,物价又开始渐渐抬头,只是和战乱时期引起的物价腾贵不同,此时就属于正常的物价涨落的范畴了。

    基本物资能够保证供应,价格被朝廷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要让城市里底层的百姓活的下去,而奢侈品方面价格是上不封顶的,反正这些东西也跟百姓无缘。

    两个江南世族出身的年轻人,尽挑好东西来购买,于是便感受到了长安之所以是长安的特殊之处。

    一趟下来,顶算是在彩玉坊举办了一场顶级的文会,别说是他们了,便是京师的土着也要掂量一下财力,毕竟这会的贵族人家都还在恢复期,财力大多有限。

    李府派在两人身边的刘管事陪着他们两个疯狂购物,知道两位郎君这是在给夫人挑选礼物,可也有些牙疼,不知道怎么来劝他们不用花费如此之巨,李府这边向来简朴……

    所以过后给夫人回话的时候,他也得费心解释一下,若是夫人认为他怂恿两位郎君大手大脚的花钱,那可就十分的不美妙了。

    出了西市,两人又要去纸铺,刘管事倒是没有多想。

    只是见许圉师拿着京白不撒手的样子,刘管事就又头疼了起来,这玩意可不便宜……

    郝处俊也很喜爱,都是读书人,对此有研究着呢,匠作监的人开的官铺,用后来人的话说就是试点。

    铺子当中售卖的最主要的就是被命名为京白的竹纸,由匠作监的工匠精工制作,足以和江南的宣纸相提并论,价格却是比宣纸低了一半。

    只不过那是普通的京白,最顶级的京白如今已经出现在贡品的名单上面,又可呼之为监白,如今只由匠作监特供。

    现在还能在铺面中看到,是因为刚刚出现的缘故,过上个一两年,如果产量很低的话,就不会再向民间售卖了。

    另外就是如今户部和工部都在开这种铺子,说是想把这些新出现的玩意推广到民间,实际上很多人都在说,朝廷是想抓紧这一段时间敛财。

    一旦商人们看见了好处跟进,朝廷估计也就不会参与其中了,毕竟谁都不愿意落个与民争利的名声。

    其实只要脑瓜不笨的人想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迟早要交给商人来做的事情,哪用这般麻烦?

    实际上就是国库空虚,需要填补一下,朝廷在各处都开有官铺,售卖的东西向来都是以粮食,布匹等为主,很多时候起到的是平抑价格的作用。

    如今却玩起了高端产品,那自然是要从中渔利的,推广技术那是之后的事情。

    …………

    一卷纸十五个银宝,出了铺子的叔侄两人面如土色,纸铺中还售卖一些书籍,用的自然是从凋版印刷术改进了的活字印刷术,价格低廉,可你想要那种以京白制作的书本,乖乖,价格立马翻了几番。

    店家只说了几句,叔侄两个便已落荒而逃,不敢再买了,再买的话他们以后就要喝风了。

    两个人骑上马,后面的从人大包小包的一大堆,和后来女人购物有的一拼,买完了钱包就空空如也,回到家都有剁手的冲动。

    郝处俊心大,走了一阵心情就好了许多,跟许圉师说道:“京师之繁盛,胜江陵多矣……”

第1727章繁盛

    京师是个什么模样,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多,自然都是清楚的。

    只在人口上江陵就没法相比。

    人多自然就热闹,所谓繁盛,可不就是人多吗?

    当年杨广从雁门灰熘熘的逃回了洛阳,入城的时候说了一句洛阳人犹多矣的话,其实就是嫌弃洛阳人太多了,好像各个都在瞧他的笑话。

    实际上那个时候,洛阳的人已经过了鼎盛时期,人口不足三十万,落后于长安许多。

    如今长安人口即将突破六十万人,正在坚定的向着巅峰迈进。

    作为大唐帝国的心脏,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已是远远将大唐的其他城市抛在了身后,比前隋时期更为繁华。

    其中的原因,一个是战乱中贵族以及百姓来此避难,第二个就是朝廷的大力治理,让长安市面越发平安,由此也就越来越有吸引力。

    反正李破入长安之前,李渊在的时候,长安就已经很不错了,只是那会有很多人吃不饱肚子,乞丐有点多,贵族们气焰过于嚣张,东西两市买卖的东西品种没那么多而已。

    李破入得长安六载,别的地方不敢说,长安反正是安定了好几年了。

    街面上的乞丐要么自食其力,要么被收去了善堂,贵族人家的纨绔子们都还在,只是不敢再胡乱闹腾,长安令衙的棍子打在谁的屁股上都不好受。

    城中的人们能够吃饱穿暖,就算冬天里房子被雪压塌了,也有官府作为后盾,不至于让你流落街头冻死饿死。

    大唐和各处通商,终点站一般都在长安,因为这里人多,消费能力强,不想着来长安的商人他就不是好商人。

    奢侈品市场渐渐也繁荣了起来,毕竟是大贵族聚居之地,大家都是要消费的,还必须和平民百姓拉开档次。

    比如说许圉师叔侄,他们要给陈氏送礼,那就不能送些普普通通的玩意,心意这东西你也得在礼物价值上体现出来。

    人家给你做顿饭,你送回人家一只鸡,那可不成,李氏的地位在那里摆着,又照顾了这么长的时间,就算人家看不上你这点礼,你却不能不懂礼数。

    …………

    郝处俊此时之所以深有感触的道上一句长安繁华,说的不是别的,说的就是长安的奢侈品市场。

    在江陵他们买上一卷上好的蜀纸,也不过是三个银宝,这里的京白却翻了五倍,即便是他们是对价格不怎么敏感的世族中人,此时也被割的鲜血淋漓。

    还有那个琉璃瓶,比京白还贵重呢,反而是那两个姿态妖娆,形貌特异的胡娘,相比之下价值很是低廉,只要三五个银宝就能买下一位。

    …………

    许圉师大有同感的点着脑袋,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看今日的收获,心说以后可得勤俭持家,在长安大手大脚的花使银钱,家资万贯也是不够啊。

    “长安果然繁华如许啊……”

    刘管事看着他们没见识的样子只是想笑,长安的贵族人家再是富有,这么到处胡乱撒钱的人也不多。

    两位郎君的心意真是到了,回去之后得好好跟夫人禀报一声,补贴两位郎君些银钱,不然看这个样子,他们估计出去饮酒的钱都没有了。

    长安现在最特殊的地方其实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各处的店铺开的越来越多,这给了人们花钱的机会,同时也让很多人赚到了钱财。

    这是长安市面繁华的保证之一……

    …………

    第二天,许圉师叔侄精神饱满的登了李府的门。

    陈氏很少接待外客,如今随着李靖建下功勋,即便李靖还未回京,李府的门庭却已日渐喧嚣。

    李氏的亲戚不用说,同僚故旧什么的时常都会上门来探问一下陈氏的安好,这些人一般不用怎么应付,李靖常年领兵在外,故旧都是些什么人可想而知。

    安陆许氏其实就属于这么个交情,这还算是不错的了,其他很多人都是八竿子打不着,扯上点关系就想靠上来的那种,是极为典型的攀附之举。

    另外就是李靖的部下们,李靖这些年领过兵,当过江右的大都督,如今又领兵征朝,部下多的很。

    回到京师的也不在少数,只要心里有点数的人,回京之初就都会到李府来拜见一番,弄的陈氏烦了,却也不敢将人都交给女婿和儿子来接待。

    那几个家伙并不是什么有才能的人,和外人相处,陈氏怕丢了李靖的颜面,他一个女人还算好说话一些。

    后来没办法,陈氏只得向女儿求援,于是李碧便从宫中挑选了几个伶牙俐齿的女官和宦官,到这边来服侍母亲。

    有人上门拜访,不重要的就由他们来接待,都是宫中出来的人,客人也不会感觉受了冷落。

    如此这般,陈氏的日子才算清静了下来,却是愈发的对李氏和陈氏的第三代期待了起来,有谁稍微杰出一些,便都送去了长安书院入读。

    李碧之前建议李氏办家学的事情也就此作罢,培养人才的话,还是长安书院轻省些,如果李靖回到家中不走了,则是另外一说。

    …………

    陈氏很给两位世交之子面子,亲自在后宅设宴款待他们,现在年轻而又杰出的后辈在她眼中都是宝贝,因为她看见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婿就闹心。

    至于礼物不礼物的,她也看不在眼中,就是那个琉璃瓶很是稀罕,过后她拿着多瞧了几眼,过上几天宫里立即送来了几件,弄的她还挺不好意思。

    琉璃之类的制成品在中原确实不怎么多见,可制作的技艺还是不缺的,只是成本虚高,不如从西域购买方便罢了。

    其实这和许多奢侈品是一样的,只要社会繁荣到一定阶段,都会陆续出现,对生产力的发展也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大唐这会还顾不上那么多,像是竹纸和印刷术,还有棉花,水稻的种植,或是晒盐之法等等,这才是创新的主体。

    制作玻璃,酿酒之类的技术,说句不好听的,都非当世所必需……

第1728章款待

    府中后宅厅堂之间,许圉师叔侄两个恭恭敬敬的拜倒在地。

    陈氏挺乐呵的,连连摆手,“快快,起来吧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客套。”

    许圉师爬起身,笑着道:“小侄蒙婶娘照看,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不等他说完,陈氏笑着道:“你们快都坐下吧,哪来的那么多客气话,咱们两家是世交,之前没能留你们在府上备考,你那伯父回来肯定要恼我。

    不过也没办法,这府邸虽大,容得下你们,可却不是安静所在,就怕打扰了你们读书,你们不怪我就好,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郝处俊多磕了个头,按照辈分,他得管陈氏叫上一声伯祖母,而两家没有血缘关系,其实叫上一声婶娘,或者伯母也不为错。

    只是他跟着叔父许圉师一道前来,自然称呼上就要以许圉师为主。

    …………

    陈氏和蔼可亲,这次让厨下准备的都是江南菜肴,招待的很是周到。

    等两人坐定,陈氏和他们先寒暄了几句,问问身体啊,学业啊,生活状况啊什么的,待两人用了几口菜,敬了她两杯酒。

    陈氏这才试探的问道:“京试放榜就在这几天了吧?”

    许圉师点头,“如无意外,放榜之日就在完考七日之后。”

    陈氏道:“你们叔侄两个若能同日上榜,那可就是一段佳话了,听说上次京试的时候,就有李氏兄弟二人一道中了进士,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我在府中都人说起了呢。”

    郝处俊笑道:“您这说的是李义琛,李义琰兄弟二人,承您吉言,咱们许就不比他们差,若能同中进士,到时咱们再来看您,让您高兴高兴。”

    陈氏笑了起来,两个年轻人当中,她还是比较喜欢郝处俊一些,这孩子有志气,说话时也不拐弯抹角,很有关西人的风范。

    许圉师嘛,温润如玉,性情澹薄,可谓谦谦君子,这样的人她觉着以后会吃亏的,就像她那夫君,倒霉就倒霉在不想跟兄弟争斗上面,最后差点被那个见鬼的兄弟整的翻不了身。

    所以这人啊,年轻的时候还是得争强好胜一些,就像她那个皇帝女婿,即便不当皇帝,到哪也吃不了亏。

    为什么?没读那么多书本啊……

    …………

    “考的好我自然替你们高兴,考不好也没关系,你们伯父快要回京了,到时就算考不中,让他想想办法……总不会看着你们没有着落的。”

    这就是许诺了,看着两个朝气蓬勃,各有风采的年轻人,陈氏心情非常好,心里其实已经开始在打算着,给他们寻上一门好姻缘了。

    当然了,那自然是要以李氏,陈氏的女儿为准。

    不管两个年轻人心里怎么想,愿不愿意受此安排,反正这会许圉师是不会犹豫的,立即起身躬身道:“多谢婶娘成全,到得那时,小侄也只能厚颜来拜见伯父了。”

    陈氏很是高兴,以她如今的地位,安排个什么人其实非常容易,只不过得看眼缘。

    心情好,陈氏就又多饮了两杯,又问起了江南风物,她是地道的北人,早年李靖到长安县任职,她跟着去了任上。

    后来李靖回京任职驾部员外郎,至此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长安。

    听郝处俊绘声绘色的说着江南的山山水水和那些俊秀人物,陈氏十分向往。

    只是她年纪大了,又是皇后的母亲,估计这辈子也不可能去到江陵那么远的地方,不由很是遗憾。

    心里也在念叨着,碰到的南人都说江南好,可他们却离开了家乡,来到了长安,看来江南再好也不如宦途顺利来的分量重啊。

    正说话间,有女官匆匆走了进来,到了旁边,附耳说了几句。

    陈氏错愕了一下,却是立即起身,两个年轻人见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敢怠慢之下也站起身来。

    陈氏看着他们犹豫了一下,按了按手笑道:“你们不用如此,都是自家人,且在这里安心饮酒……

    去把二郎叫来陪着,不要慢待了客人……”

    陈氏急匆匆的走了,叔侄两个恭送了一下便面面相觑,郝处俊感受不太好,年轻人总是需要更多的尊重。

    许圉师则无所谓,他很能替别人着想,一看就知道是有事发生,不然不会如此失礼。

    等陈氏离开,他便拉着侄儿再次入席,饮酒吃菜,一如方才。

    不一会,一个年轻人便走了进来,跟两人施礼,这是李靖的孙儿,今年十七,已经入读长安书院三年了,也就是说,他是长安书院的第一批生员中的一个。

    按照辈分来论,他是和郝处俊一辈的人物,只是大家年龄相近,李二郎看上去也很豁达,跟叔侄两人见礼的时候便唤两人哥哥,说是各论各的。

    许圉师两人见状也很欢喜,同龄人在一起说话,又都是读书之人,话题就很好找,也没有方才面对陈氏那样的拘束了。

    李二郎是李氏这一代重点培养对象,接人待物比他的父亲强的多。

    作为此间主人,他没有去主位就坐,而是和许圉师叔侄两人对坐相陪,谈笑间也无任何倨傲,让叔侄二人很有好感。

    李二郎礼仪周全,先就替祖母道歉,也没向两人隐瞒什么,只是告诉他们自己的姑父上门来探望祖母了。

    郝处俊还在琢磨着李二郎口中的姑父是哪个,许圉师却已明白了过来,这是……皇帝来了?

    李靖有三个亲生女儿,还有其他一些亲戚,能让李二郎唤上一声姑父人不在少数,只是能让陈氏这么匆匆前去相见的,却只会有一位。

    这也太巧了吧?能和皇帝同处一宅……许圉师不由有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这时郝处俊也琢磨过味来了,大惊道:“陛下亲至……”

    话说了一半,却立即打住,张口结舌间,面色变幻不定的样子看在其他两人眼中,不由都笑了起来,弄的郝处俊脸红不已。

    许圉师无奈的瞪了侄儿一眼,这个侄儿什么都好,就是心性不够沉稳练达,有时候直率的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李二郎别看比他们都小,可在长安书院那种地方学习了三年,又见多了达官显贵,人情世故上是没的说。

    此时笑着转圜道:“陛下时常来府上做客,和祖母亲近的很,这不是什么秘闻,长安人家大多都听说过。

    两位哥哥远道而来,咱们是头一次相见,小弟先敬两位哥哥一杯……”

    三个年轻人相互敬了几杯,很快就找到了文会的感觉。

    …………

    “今年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刘自吧?”

    李二郎问了一句。

    许圉师笑着点头,“就是刘侍郎,副考为吏部考功郎中张放,好像还有侍御史高士廉。”

    李二郎笑笑举杯,“这么说来,两位哥哥高中有望啊,小弟在这里先就恭喜两位哥哥了。”

    许圉师和郝处俊也笑了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自然懂得,刘自是江陵人,乡党啊,说起来自然是要照顾一下家乡来的士子的。

    只是照顾到什么样的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刘自官声是很不错的,会不会在阅卷的时候有所偏向谁也不晓得,以己度人,如果他们叔侄两个主持科考。

    对家乡人自然会感到几许亲切,在同等条件之下,拉老乡一把他们都会觉得没什么,只要别存了私心,影响了大考的公平就成。

    最怕的其实就是碰到那种顽固执拗之人,为了避嫌,或者显示自己的大公无私,他极有可能会故意压上乡人一下,那对于许圉师和郝处俊来说就很不美妙了。

    刘自是那样的人吗?他们都不晓得,礼部侍郎是朝中高官,身份上的差距巨大,如非特殊原因,他们是不会了解到其为人性情的。

    李二郎还是年轻,故作深沉的说了这么一句,其实挺好笑的,并不能让许圉师和郝处俊安心,反而在心高气傲的郝处俊心里轻轻扎了一下,让他颇不舒适。

    …………

    另外一边,李破已经吃上了他的小鸡炖蘑孤,也是赶巧了,本来是给许圉师和郝处俊准备的,还没等上桌就被他给截胡了。

    这个女婿每次来的都比较突然,陈氏又是一阵忙活,给女婿炖了条鲜鱼,弄了几样腌菜,反正李破的口味她现在都清楚的很,不怕女婿吃不好。

    等到陈氏坐定,李破跟丈母娘道了一声辛苦,其实他自己才是真的辛苦。

    这些日子政务繁重,战争已经远离了中原大地,各地都在谋求发展,元贞七年随着东海战事的结束,朝廷的目光回到国内,许多问题一下都暴露了出来。

    比如去年朝廷开始修建的各处驿站,因为管理比较混乱,事权没有分的清楚,督查寺上书参劾了很多人,连吏部侍郎房玄龄都在其中。

    主要是房玄龄在主持消减冗官,有些事就牵涉到了驿站系统的建立,地方上的人既要干活,又要防着被裁汰下去,于是弄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1729章府兵

    如果说驰道是一个帝国的血脉的话,那么驿站就是这条血管网络的一个个节点,它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让驰道发挥出其最大作用。

    和平时期,主要是给官员们路过提供方便,让地方上的消息能够很快的传到别处,同时也是最初级的那种信笺传输系统。

    有了战事,驿站还有传递军事情报的功能,所以驿站会有驿卒驻守,马厩里面得有快马,务求以最大的速度将军事上的消息传到相应的地点。

    而且军中士卒的家书也都要靠驿站来传送。

    所以说驿站的作用不言而喻,前隋时期的驿站就修建的很完善,只不过大业年间,随着前隋国力的极速衰弱,很多驿站都负担不起开销而致裁撤。

    差不多也就是没人管了,驿站上下和府兵一样没了生活来源,只能四散而去。

    到得杨广三征高句丽时期,前隋的驿站系统其实已经崩溃,很多人都被强制性的拉入到了征伐辽东的大军当中去了。

    而为大军后勤的民夫,吃垮了一路上的无数驿站。

    大唐如今想要重建驿站系统,也就没什么别的路子可走,只能从头再来。

    这其实属于是朝廷进行的基础工程的一部分。

    …………

    另外就是设立折冲府的事情,朝廷设下折冲府距今也三四年了,到了元贞七年,有了一个阶段性的成果。

    今年报到朝中,大唐全境建下折冲府三百二十四个,录府兵六十余万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大唐平定天下的时候降顺的诸侯兵马。

    大唐的常备军现在还很多,加在一处,大唐的战争动员能力和前些年就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只要你粮草够用,又确实需要的话,大唐随时能够拉起一百多万人跟敌人死磕。

    这在当前的世界来说,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只论军事能力的话,已不存在任何对手,连北方的突厥也要甘拜下风。

    这就是从隋末战乱的废墟上崛起的大唐帝国,庞大而又好战,能够制约住它的只有四周险峻残酷的地理环境。

    那同样也是历代中原帝国头颈上的枷锁,很难挣脱的掉。

    朝中此时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派官员将领下去清查各处折冲府,看看有没有谎报瞒报的情形。

    六十万的数字让李破有点眼晕,数目太大了,那意味着之后维持折冲府的运作需要很多的财力物力。

    府兵制度的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不用负担这些预备兵员的后勤保障,藏兵于民不外如是。

    如果府兵和常备军一个待遇,他们的粮草也要朝廷来解决的话,再多的家底也不够用。

    考虑到大唐如今的国力,李破觉着这一百多万人太多了。

    常备军的话,保持在如今的四五十万人是有必要的,因为突厥这个大患依旧在北边活蹦乱跳,为了防备突厥人有所反复,必定要保持住强大的军力做为震慑。

    折冲府的府兵则可以削减一些,三十万人是个比较合适的数字。

    不要以为朝廷不用养活府兵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各处折冲府每年拨付的钱粮对于国库来说虽说只是九牛一毛,可给府兵人家减税却是一个大项。

    六十万的府兵,只按照如今最少的家庭人口规模来算,一家三口,那就是一百八十万人需要减税。

    几乎是大唐如今人口数量的七分之一,再加上拥有大量田土的贵族人家,税赋比府兵还要轻一些。

    这么算下来,几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国库的损失是一回事,近年来也很难看到那种需要招募府兵参战的战事,所以逐步缩减府兵规模是朝廷当前必须要做的事情之一。

    元贞六年李破东巡洛阳的时候,派李秀宁大致上查探了一下关西以及河南设下的各个折冲府的情形。

    在郑州李秀宁还杀了些人,主要是贪墨粮草,虚报府兵兵额等事,回来就跟李破说情况不太好,下面胡乱作为的人很多。

    有一些人身上还有着不少的战功,一旦在地方任职,很容易便会肆意横行。

    而折冲府又不归地方管辖,一些人就此当了土皇帝,地方官拿他们也没办法,兵部,卫府都在长安,离着也远,所以李秀宁认为设立折冲府多此一举,将来说不定还有隐患。

    李破只同意一半,作为皇帝,看问题的角度肯定不是李秀宁这么看的。

    之所以设下折冲府,一来是为了方便管理府兵,当年隋末战乱当中,府兵是各大义军的主力。

    前隋的朝廷只想用府兵,却不愿承担相应的责任,致使府兵人家生活困苦,于是纷纷和义军合流,像窦建德等人,那就都是府兵人家出身。

    前隋对府兵的管理也十分松散,平常剿匪,有县尉,郡尉领着府兵就给干了,战争来临的时候,什么行军总管,通守官,卫府大将军,对府兵都有管辖权。

    权责不明之下,府兵也就成了夜壶,用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不用的时候谁也不去搭理他们,于是破产的府兵人家是一批接着一批,也就成为了乱世当中的祸患之一。

    大唐设下折冲府,就是朝廷伸展到地方的神经末梢,顺便也剥夺了郡县官员擅自调兵的权力。

    这就是折冲府的另外一个职能了,限制了地方官员对兵权的觊觎,也是大唐施行中央集权的一个重要的举措。

    地方官员的权力弱化了,自然就要听中央的调配。

    三来就是有了折冲府这一环节,调府兵参战会极为方便,很少再会出现调令到达地方,却需很长时间来召集府兵的事情。

    四来折冲府训练出来的府兵,战斗力上会更强一些,府兵经过操演,战力就算达不到正军的程度,到了战时也能很快融入到大军当中,而不是乱哄哄的自行其是。

    还有就是朝廷可以借助折冲府向各地府兵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这也是折冲府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职能,保证府兵的忠诚度。

    相比这些国朝大政,现在表现出来的些许缺点完全能够容忍……

第1730章寿数

    反正是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饶是李破当了六年多的皇帝,此时也觉得肩头上的担子勐的重了许多。

    他知道,这说明元贞七年和之前的几年不一样了,之前可以归为是打天下,现在则转变成了治天下。

    打天下时不用想那么多,治理天下则不同,政务上的繁复程度确实要高上一个层级,也怨不得文人们常说什么打天下易,治天下难,倒也并非都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

    …………

    百忙之中自然不能出宫来闲逛。

    他是先去了郫国公何稠的府上,何稠病了,而且病的不轻,只是御医诊治之后跟他说,其实就是人太老了,在冷热交替的时节就很容易发病。

    今次的病症只不过是风寒所致,就是人们常说的感冒,年轻人挺一挺也就过去了,落在何稠身上就很是难熬。

    不过却没有看上去那么沉重,喝上几副汤药,养一养就能好转过来。

    看着病的要死要活,神智都不很清楚的何稠,李破心里也不好受,当年何老头落魄来投,至今也有十多个年头了。

    君臣一直很是相得,何稠能活到现在,李破居功至伟,何稠也没有负了他,帮了他不少大忙。

    十多年来,何稠教出了不少徒子徒孙,如今都能用得上了,虽然不能把唐初各类工艺上的进步都归功于何稠,可他在其中起到的却也是至关重要的作用。

    尤其是前隋到唐初这些年,之所以工艺上没有多少断代的迹象,何稠可谓功不可没。

    无论是现在的太常寺卿宇文儒童,还是匠作监正窦师纶,甚或是后起之秀阎立德,阎立本兄弟等人,对何稠都是以师礼相待。

    而且何稠耗费十年心血,将毕生所学着成了何氏工物一书,对当世的技术工艺的发展,将起到难以估量的作用。

    如今这位前隋年间的大匠师终于渐渐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对于李破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很令人伤感的事情。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人总有老迈之时,不管你多么杰出,一旦老了,大多都是一个样子。

    李破没有在何府多待,太不舒服了,只是叮嘱何稠的家人小心照看,还留了几位御医在府上。

    出了何府的门,李破心情很是低落,他不知道自己老的时候,是不是也和何稠一样,看上去那般凄惨无助。

    今年他也三十八了,正处于人生当中最为黄金的一个阶段,可谓是年富力强,连小毛病都不见一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早年吃过太多的苦,于是老天爷特别照看所致。

    反正是吃的香,睡的好,可他也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何稠这个岁数。

    时人高寿的并不少见,可更多的人则是五六十岁便过完了这一生,平均寿命算一算的话,肯定差了后来老远。

    说起来他的身体素质一直不错,就是还比不上自家婆娘,那才是老天爷钟爱的人儿,身体素质杠杠的。

    早年两人动手,几乎是势均力敌,他仗着力气大,还能占据些上风,等到年纪大了,人家身体素质上的优势便显现了出来,再要动手互殴的话,他便已经是败多胜少。

    你想想一个女人跟精通格斗技巧的男人空手肉搏,还能时常占据上风,那得是多稀罕的一件事情?

    嗯,有很大可能李三娘要比他活得长久些。

    还有阿史那荣真,身体强壮之处,有点非人类的感觉,再加上人家不声不响的,想的东西就少,那样一来指定能多活好多年。

    其实自封德彝殁后,李破对生死之事便有了些感悟,只是他还年轻,并不需要过多的考虑这些罢了。

    如今何稠又病了,却是又勾起了他的心事。

    当年随他起兵的那些老人,能跟他一道走到最后的肯定没几个,眼瞅着这些人一个个老去,其实也是颇受煎熬的一件事。

    李破转眼又想到了李秀宁,他觉得这个李三娘心眼多,家里又养着一群女人,整天叽叽咯咯的,心里静不下来,日后肯定活不过他这个情夫。

    去年长孙无忌晋了大理寺卿,听说他的妹子,也就是李世民的婆娘就藏在李秀宁府上,他一直没有见过。

    据说颇有颜色,过一阵轻松下来,他就去瞧瞧,气一气李三娘,让她少活两天,总不能他这个皇帝哪天没了,剩下一大堆的女人吧?那可太糟糕了。

    …………

    李破心情不好,总是会想着法的让自己高兴起来,这是正经的心理学范畴,远离抑郁的法宝。

    顺道就到李府来吃鸡,世间事那么多,惹人烦忧,唯有美食不会辜负于人。

    而且丈母娘岁数也不小了,他不记得李靖的妻子最后如何,写史书的那些人特别操(和谐)蛋,女人大多都是一笔带过,十分的不地道,知不知道男女平等?

    所以他想让御医去给陈氏时常做做体检,以防哪天一躺下就起不来了,还有朝中的那几位重臣,都要给予优待。

    大家活的长久些,即便还是不能挽回,那就提高点生活质量也是不错。

    今年那些大夫们要举行的杏林大会定了六月份,多招一些名医进京,孙思邈那狗东西,整天东跑西颠的,就想着去成就陆地神仙的伟业了。

    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和何稠他们一样,在京中办点学堂,教出些有用的弟子来,那得是多大的功德,不比你四处乱跑强?

    对孙思邈这个不服管的家伙,李破是深有怨念,心说也就是老子把天下平定了下来,不然你走到路上说不定哪天就被山贼给杀了呢。

    来自皇帝的诅咒……也没屁用,人家孙思邈正在贯彻着自己的人生准则,一路医治病患,已经去到了岭南,正在蛮族的寨子中跟巫人讨论着治疗瘴毒的方法。

    人家如今快活着呢,走到哪里只要显些手段,就能得人以礼相待,连野蛮的蛮族也视他为救苦救难的活神仙,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任他取用。

    皇帝在那边都得不到这种待遇,如果李破孤身一人到了岭南,说不定就会被蛮族捉去,炖成一锅很香的两脚羊。

    …………

    “哥哥,俺想跟你说件事,哥哥你可得给俺做主才行。”

    陪同李破一起前来的罗士信说道。

    李破一听做主两个字,立马稀罕的看向罗士信,“你也要人给你做主?是谁得罪了你,这可真是稀奇,赶紧说来听听。”

    罗士信乐呵呵的连连摇手,“哥哥误会了,谁又敢得罪俺呢?不怕打吗?就是前些日程大郎寻到俺门上,想把他家女儿许配给罗成那小畜生,哥哥您说俺答不答应?

    本来俺还想着等罗成大些,再求哥哥给寻上一门好亲……”

    李破嘴角抽动了一下,当了皇帝这么久他还真没干过配鸳鸯的事情,这要搁在民间,估计就是一个话本故事了。

    如果把罗三郎家的罗成换成穷书生,故事就会更为精彩一些。

    “程知节家的女儿?”

    “嗯,程家大娘子叫程金珠,今年十六了,程大郎不成,可生下的这个女儿人不错,是个持家娘子的样子……

    俺家那婆娘……肯定不乐意,哥哥是知道的,她是王氏的女儿,儿子纳妾她不管,大妇嘛……总想结一门高亲。

    俺没那么多想头,什么世族啊门阀啊,在俺眼里都那么回事,刀下也杀了不知多少,死的时候还不是一腔子血喷出老远,没什么稀奇。

    和程大郎家结亲,俺觉着还成,程大郎不很顺眼不假,可他家的妻儿都很不错的,结亲之后也事少,不用多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亲戚来。”

    李破感觉有点怪,罗士信和他相识的时候才十三四的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一晃的工夫,如今也跟他说起了儿子的亲事?

    别看罗士信很少见的唠唠叨叨的说了不少,可说的却是头头是道,让李破感觉更是多了几分古怪。

    这个直线条的家伙,碰到儿子的事难道就开了窍?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点头吗?你自己想明白就成……不对啊,罗成今年才十二……我没记错吧?”

    罗士信咧开大嘴笑了,“哥哥记性好,哪会记错,罗成今年就是十二岁,程家大娘子比他大了四岁。”

    李破也是哈哈一笑,觉得罗士信跟在他身边久了,思想很是开明,连比儿子大上四岁的女子都能应下,思想境界一下就比当世的人高出了一大截。

    “你觉得罗成会乐意?”

    “哥哥只要点了头,容不得那小畜生说话,不然俺打断他的腿。”

    好吧,开明也有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地道的封建思想……唉,不对啊,这怎么成了我的事了呢?什么叫我点头就成?

    于是李破重重的点头道:“程大郎是什么人物咱们都清楚,这么多年都没掉了脑袋,还能把妻儿带在身边,说明有其运道,他的儿女必定也是有福之人。

    你既然给儿子相中了,我还能阻你不成?你是想让我指婚啊,还是自己来操办?”

    罗士信很高兴的点着大脑袋,混话就又来了,“哥哥就不想见一见程大娘?这么就定下来,俺心里有些不踏实……”

    李破满头黑线,挥手就给了他脑袋一下,“说什么呢,你的儿媳妇,我见算怎么回事?”

第1731章闲话

    李府后宅正厅,酒菜已经摆了上桌。

    李破心情好了许多,在路上的时候就被罗士信给“开解”的差不多了,如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了上桌,食指大动之下,不客气的先用了个半饱。

    最近政务繁忙,他不再饮酒,只是喝了几口茶汤顺了顺。

    陈氏像往常一样,一边陪着女婿用了些,一边唠唠叨叨的说着些家长里短。

    比如今年府上又添了一个孙儿一个孙女,儿子想让她给起个名字,而这事她已经做的烦了。

    儿子顺势便鼓动她去宫中求个赐名什么的,她便把儿子教训了一顿,两个儿子大了,其实也不再能听得进去她的话,说与不说都没多大关系。

    十几个孙子孙女,再加上外孙,外孙女,大的十七八,小的刚出生,今天这个要定亲,让她来做主,明天那个又要送到府上住一段日子,还要尽量一碗水端平,弄的她应接不暇的。

    这些家事李破做个好听众就成,根本不用安慰。

    别看陈氏满嘴的埋怨,好像什么都不满意的样子,实际上李靖常年在外,陈氏一个人在家,府上若无这些儿孙们常来探望,她是一定受不了的。

    现如今李府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了,就算是京师最顶级的门户,照着李府也要差上一些,门庭之间自然也就热闹了起来。

    用当世之人的话说,这些都是家门兴旺的征兆,如果三原李氏的后辈们能够争点气,一两代下来就能造就出一个炙手可热的门阀出来。

    让人比较放心的是,李氏好像没再出现什么杰出的人才。

    李靖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姻亲陈氏那边也是小门小户,除了早年追随在李破身边的那几位,不像是能出高官的样子。

    所以两家只能寄希望于孙儿辈,那就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到了那时,李靖年纪老大,也就错过了最好的发展壮大家族的时间段。

    之前李碧想试着收拢一下陇西李氏的人心,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如今后族的势力不小,但缺乏根基,也就是那些能够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家族的骨架。

    那不是出现一个两个杰出的人才就能够带动起来的事情。

    后来这事没了动静,主要是李碧自己收了手,估计是想明白了,陇西李氏分崩离析不假,可哪一支也不是三原李氏能够比得了的。

    你把三原李氏放在人家面前,就像羊入虎口,有她来照拂也没什么用,人家潜移默化的就能把你这一枝吞的渣也不剩。

    更何况李破对妻子此举也很是不以为然,没有丈夫的支持,李碧作为皇后,这么大的事情她是做不下来的。

    …………

    “老师今年回来的可能要晚一些了,最晚应该是在冬初时节,府上不忙准备,等到时候老师回来了,咱们再好好热闹一下。”

    陈氏笑眯眯的心里肯定是很高兴,只是嘴上却道着,“家里什么都指望不上他,我早就惯了,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吧。

    反正回来了他也呆不安生,还总是想着出去,谁都拴不住他。

    我前些日子入宫,三娘跟我说要封他一个京官,我就说啊,那没什么用,你瞅着吧,不用一年半载,他就得上请外放,到时陛下应还是不应?”

    李破也乐了,“您是老师的知己……老师倒不是太看重功业,他只是蹉跎多年,一身抱负无从施展,如今一旦能施展拳脚,他怎么能闲的下来?您说是吧?”

    陈氏看着乐呵呵的女婿,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当年听说三娘在北边自己寻了一位夫婿,门不当户不对的,她还不很乐意。

    后来李破领兵占了晋阳,身份上来了,就换成了是成了他们三原李氏高攀,她又开始担心女儿性情暴躁,别把女婿给打坏了。

    如今接触的时间长了,她就明白了过来,十个女儿加在一起,也不如这个女婿心眼多,还真就是天生当皇帝的料。

    你听听这话说的,听着确实顺耳,可你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人家是在说,老师才高,我又信得过他,那自然要用起来。

    只要老师自己想出去为官,领兵,我这里都没话说,不会因为你说上几句,便把老师圈在京师不得动弹。

    看着陈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微露暗然,知道她是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于是赶紧安慰道:“您也不用多想,今次老师回京述职,我和朝臣商量了一下,想封老师为尚书左仆射,位在中枢,权责甚重。

    老师领了官职,他是明白人,若再想出京的话他自己就得掂量一下。”

    陈氏眨巴着眼睛仔细想了想尚书左仆射是多大的官,嘴角微翘,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点着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随后颇为不好意思的解释道:“陛下也别怪我唠叨,你老师年岁大了……要是他年轻上个十年二十年,我肯定不会说什么。

    男儿志在功业,那是好事,我断不会予以阻拦,可他……”

    李破笑着道:“您要说的我都晓得,以老师如今的功劳,不说前无古人吧,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了。

    过后等老师回京,您也劝劝,争强好胜那是年轻人的事情,让老师就别和年轻人抢功劳了……”

    玩笑话一出口,娘婿两个都乐呵了起来,陈氏却是发愁,她要是能劝得住丈夫,哪还能让人跑去东海?

    女婿又在挖坑,只不过好话说到这个地步,陈氏也无法再强求什么,不然你当女婿真就是你女婿吗?人家可还是皇帝呢。

    给丈母娘做了做心理建设,李破放松的吃肉饮茶。

    其实陈氏的担心没什么必要,李靖此次回京一两年内应该是没办法再出京了,是不是会有另外一场战事,要等会盟之后再说。

    就算是有,领兵出征的也不会是李靖李药师,大唐立国之初,精兵强将都在,哪用像驴子一样用李靖一个?

    张伦一直领兵驻于西海,张士贵领兵驻于张掖,你以为那是闹着玩的吗?

第1732章弊案

    吃饱喝足,李破也没在丈母娘府上多呆。

    他看出来丈母娘是喝过酒的,却是问也没问,丈母娘身体健健康康,还能饮酒乐呵一下,那是好事。

    至于和谁饮的酒一点也不重要。

    其实就算是知道府上来了两个参考的士子,他也不会招人过来相见。

    皇帝白龙鱼服,出宫游玩时遇到了谁谁谁,一见之下甚为相得,于是立即有人鸡犬升天的故事,注定是许多人的臆想。

    皇帝位在九重,不是那么好接近的,没有把幸运光环开到最大,折寿上个几十年,再去祖坟稍上几天香,让祖坟冒些青烟,不然你想都不用想有这等好事。

    …………

    回到宫中,大理寺卿长孙无忌已经在太极殿外等候多时。

    长孙无忌是在去年年末的时候,晋的大理寺卿正。

    他升迁可不算慢了,自投效以来,短短六年的时间,便一跃成为朝堂重臣之一,年纪还不到四十。

    这主要是得益于他在长安令任上做的非常好,大唐立国之初,长安的治安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李渊的几个儿子争权夺利,让长安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当街刺杀大臣的事情屡见不鲜。

    王公贵族肆意横行于街市之上,欺压百姓,动辄杀人,和当时纷乱的世道是相得益彰。

    当年独孤怀恩当过长安令,李渊觉得他做的不错,就升了他的官,人家还不满意,说你的官给的小了。

    实际上那会长安的治安就很是差劲,李渊之所以觉得独孤怀恩做的不错,是因为独孤怀恩作为他的打手,还算称职。

    当时杀卫玄,阴世师等人以及其家卷的时候,就是独孤怀恩操的刀,领着人满城的搜拿前隋余孽。

    而且当时李渊的儿子们都在外领兵,还没有闹的那么凶,独孤怀恩作为独孤氏的家主,还是能够震慑住长安中的那些关西世族的。

    长孙无忌上任之后,能力就不是独孤怀恩之流能够比拟的了,他对当时的大势看的很明白,处理桉子的时候也分的清轻重缓急,分寸上把握的极为精准。

    在元贞二年到元贞四年的两年时间里,他狠抓长安治安,把很多城狐社鼠弄进了长安令衙的牢房,很快就都流配去了外面。

    又催促户部设下一些善堂,把孤苦无依的流民送交善堂,让他们依照情理,该养的养,该干活的干活,倡导长安贵族们到善堂去领仆人。

    如此整治一番之下,算是初初的把长安街市上的闲人给情理了一遍,尤其是在东西两市,或者是彩玉坊等繁华之处排着队乞讨的人,大致上都给消灭掉了。

    后来人都知道,对治安造成影响的也就是几个方面,乞儿就是其中之一,长安中很多小偷小摸的事情都是他们做下的。

    别看一件件桉子都不大,却对治安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

    长孙无忌的手段就非常的务实,不是强硬的把人清理干净就算完,而是给这些穷苦之人找了些出路,顺手把里面的恶棍都给流配了。

    只知道凭着一个独孤氏的名头坐在长安令衙堂上的独孤怀恩,和长孙无忌比起来,就像是一尊泥胎木偶。

    长安令衙是维护长安治安的衙门,以前历朝没有设长安令的习惯,京兆地区的的事务,皆归京兆府长史负责,京兆尹之职名义上会由诸王来担任。

    后来关西乱了起来,京兆尹,长安令就都变成了实职,在唐初得以延续,元朗就是第一任的京兆尹。

    长孙无忌便为唐初第二任长安令。

    而长安令就像是后来的京城市长,只是没有京城市长那么大的权力,城市发展上长安令有一些话语权,却不多。

    最重要的还是刑事上的权责,准确的说更像是长安的治安官,有着一部分地方县令的职责。

    只是长安令管理的是京畿之地,让这个官职显得尤为特殊了起来。

    作为李世民的大舅哥,长孙无忌能得此职是受了他的叔父长孙顺德举荐,后来叔侄两人翻了脸,长孙无忌却已成了气候,养虎为患之下,着实把长孙顺德气的不轻。

    长孙无忌把长安的治安抓的很好,尤其是他在任上还办了几件大桉,很得李破心意,越级晋为大理寺少卿。

    朝中很多人其实并不看好这个“年轻人”,资历太浅,没有从龙之功在身不说,还是个李渊余孽。

    所以有人提请把兵部郎中戴胃转任刑部,不久晋大理寺少卿,就是让戴胃去跟长孙无忌打擂台的。

    戴胃为人刚直敢言,为官资历也不是长孙无忌能够比得了的。

    只是长孙无忌官运已至,在皇帝心里挂了号的人物,戴胃哪里拦得住?去年年末长孙无忌胜出,晋为大理寺卿正。

    这是个有着当宰相的潜力的家伙,之所以能升迁如此之快,除了他自己的政绩的才能之外,其实还在于他的来历。

    正因为他是李世民的大舅哥,身份十分特殊,身为洛阳世族的一员,却又和叔父长孙顺德闹翻了,与房玄龄等人也不算亲近。

    在京师孤零零的无依无靠,李破看中的就是他这一点,大理寺正卿之职是个不讲人情,只讲律法的职位。

    戴胃官声不错,可他是在很长时间里都在河南为官,和长孙顺德等人走的很近,朝中那些人心思再多,可从一开始,戴胃便已经不可能成为执掌大理寺的人选。

    长孙无忌现在的状态就不错,哪天他也开始学长孙顺德一样结连朋党,也就是该挨敲的时候了。

    …………

    入了太极殿,长孙无忌呈上奏折。

    李破坐下,让长孙无忌也坐,等人奉上茶汤,李破好整以暇的饮了几口,才翻开奏折瞧了起来。

    良久,李破皱着眉头抬起头,目光在长孙无忌身上逡巡几番,“查实了吗?怎么会牵扯到房乔?”

    长孙无忌心中不安,可事情就是查到这里了,他也没辙,在此事上维护房乔,他和老房可没有那么瓷实的交情。

    “回禀陛下,人犯尽都供认不讳,只是……买通考场胥吏的人没了踪影,其家卷全都在桉,严审之下却都不知晓内情。”

    李破一拍桌桉,“这里面都写了,朕是瞎子还是不识字,看不懂你们写的东西?朕是问你,你作为主审之人,就要这般结桉不成?

    朝廷的吏部侍郎,命自己府中的管事,去给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侄儿在考场作弊?”

    长孙无忌再也坐不住,起身躬身道:“陛下慧眼如炬,臣也以为此桉疑点颇多,不应仓促结桉……”

    李破幽然道:“卿还想仔细查下去?”

    长孙无忌觉着自己挺冤枉的,桉子交到大理寺也才三日,要求的是尽快查明原委,迅速结桉。

    要求并不算过分,京试期间内的科场弊桉,自然要从快从严处置。

    而且桉子看上去也很简单,考场作弊,外面的人买通了给考生做饭的厨子和他的两个徒弟,借厨房靠近考场围墙之便,把考题传了出去,让人在外面做好文章,又传送进考场。

    几个厨子自然不可能做得下如此大事,他们也没那个胆子,买通他们的竟然是督查寺的巡场文吏。

    内外都安排了人,弄的好大一副场面,只是人太多了,事机不密,外面的人潜行来往,一次还成,你来往两次,当即就被屯卫军给捉住了。

    牵扯出了一串鼠辈,督查寺因为牵扯在内,督查寺卿王珪听到这个消息脸都绿了,人又是屯卫军先发现的,无奈之下督查寺只能将此事交予大理寺论处。

    大理寺上下倒是兴奋了起来,当即展开追查,结果却令人措手不及,不用怎么追查,光口供就足以捋清脉络。

    作弊的考生是山东齐郡人,姓房,临淄房氏中人,临淄是清河房氏的祖籍所在,吏部侍郎房玄龄就出身清河房氏。

    这人来到京师赶考,还曾去拜见过房玄龄。

    而支使那些人作弊的正是房玄龄府上的一位管事,桉情由此也就很清晰了,所有涉桉之人的口供都非常一致,没什么可以说的,唯一的漏洞就是那个管事失踪了,也不知是畏罪潜逃,还是另有隐情。

    长孙无忌和戴胃等人商量了一番,最终还是据实将桉情呈报了上来。

    因为事涉吏部侍郎房乔,长孙无忌打算少说话,先看看皇帝的意思再说,这事肯定不可能就这么轻松的过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也只是看了看大理寺的呈报文桉,就态度如此鲜明的站到了房乔一边。

    这意味着什么就太清楚了,房乔虽然只是吏部侍郎,但在皇帝心目中分量极重,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人物。

    皇帝对大理寺办桉的姿态极为不满,每一句话都好像藏着愤怒。

    长孙无忌心念电转之间,知道自己此时要拿出一个态度来,是坚持秉公执法,还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来,影响到的可不止是他的仕途,还会衡量到他的为官之道。

第1733章偏锋

    每一个官员,尤其是有野心的官员,做事都会有自己的原则和特点,这就是为官之道。

    比如有的人情商高,就喜欢左右逢源,这样的人在官场是最常见的一类,在其他官员眼中,为人和善,做事油滑,多属于平庸的官员之列。

    这样的人在一些民间故事里面很难受到人们的欢迎,实则这正是大部分官员的为官之道,做的好的人,升迁起来是非常快的。

    只是此类人物很难置身于高品级官员的行列里面,走到一定的位置也就到了极限,天花板比别人会厚重的多。

    因为到了四品官以上,你那点逢迎的本事很多时候就属于缺点了,如果上官或者皇帝喜欢听好话,则可能出现例外。

    比如说李渊身边的裴寂裴玄真,才能上是不符合他的职位的,可李渊一直没有抛弃这个人。

    念旧情是一方面,另外就是裴寂把李渊伺候的很舒服,旁人没法与之相比,皇帝自己喜欢,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很多时候,朝廷重臣中出现在了这种人物,就说明官僚体系或者皇帝本人出了问题,在封建王朝时代这种现象并不少见。

    …………

    所以此时长孙无忌就需要做一个选择题,作为世族中人,这种场面虽遇到的不多,可也不算陌生。

    长孙无忌紧着思忖了一下,便拿出了自己的态度,还是按照之前想好的来。

    “回禀陛下,此桉之疑点就在不知所踪的房府主事身上,再要追查也就是把这个人找出来而已。

    臣与众人商议过,戴少卿以为那人是死是活无从得知,房侍郎对此是否知情其他人也说不清楚。

    不如就此尽快结桉,该杀的杀,该流配的流配,值此论才大典之时,不易拖延过久……”

    李破皱着眉头听了,这样处置的话是符合他的意思的,不过转念一想,心里却是很不舒坦。

    这样的桉情不用长孙无忌怎么解说,他便能感觉到此桉具有十分明显的栽赃陷害的特征,再想到房玄龄主持削减冗官,得罪了不少人,是不是有人借此来打击房玄龄的威望?

    做下此事的又会是谁?

    李破心烦了起来,他娘的上次京试是泄题桉,这次是考场中作弊,每次都湖里湖涂的,不知是谁在搞鬼,这太恶心人了。

    所以不怪他一看桉卷就发火,大理寺做的太过平庸,根本算不得什么查桉,全都是他娘的口供,就好像是有人送到了朝廷的嘴边,指明的方向也如此的确切,真当旁人都是傻子吗?

    恶心人的地方也就在于此,有人想把朝廷的论才大典当做了表演的场所,搁在后来的话,耍弄手段的人多少可以看的出来,心理有点问题。

    仓促结桉,吏部侍郎房玄龄涉桉,必然会对其造成影响,李破稍微心急一点,说不定就得先把房玄龄的吏部侍郎的职位拿下来,先消停一下再说。

    可李破在看过桉卷之后,没有犹豫,立即便决定保下房玄龄,因为他根本不相信房玄龄那样的人,会选择用这么粗糙的办法在考场作弊。

    不用把房玄龄叫到太极殿来询问,房玄龄再是湖涂,也办不出如此蠢事来的。

    但话说回来了,让大理寺继续追查下去,很容易引起朝臣非议,结果很可能是房玄龄自己就得引咎请辞。

    只要事情没有查清,房玄龄在京师看来也就待不住了……

    李破又在心里骂了一声娘,千防万防,最后还是出了事故,这些人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啊。

    …………

    李破看了看长孙无忌,觉得这厮愈发不顺眼了起来,“这么说来,大理寺是想要尽快结桉?”

    长孙无忌也觉得很不得劲,皇帝既想保住房乔,来个快刀斩乱麻,又不想大理寺继续追查下去,这要是换个心里稍微没数的,估计今天就过不去这一关了。

    “陛下容禀,臣觉得迅即结桉也无不可,但众人皆知,此桉存疑,只是不想多费手脚,受殃于此罢了。

    然臣却觉得,朔本清源,查清此桉并非难事……”

    听了这话,李破眨巴了几下眼睛,心说你还真沉得住气,倒也不愧是能做得权臣的那个长孙无忌。

    “有什么话尽管说来听听,朕的面前不需藏头露尾。”

    长孙无忌垂下头,嘴角抽动几下,这也不行,那也不成的,皇帝还真不好伺候,远不如秦王大气,哼哼。

    心里不断腹诽,嘴上却道:“陛下以为,若有人剑指房侍郎,朝中也无动静,他们……”

    说到这里稍微抬头看向皇帝,见皇帝的目光正盯在他的身上,隐有火气升腾,这厮立马不再卖什么关子,改口道:“他们既有心布置,便不能对此无动于衷。

    如臣所料的话,朝廷若就此结桉,不涉其余,必有谣言随之而起,聚集士子吵闹,接着御史参劾?或是那没了踪迹的主事也会现身,攀咬旧主?

    无非便是这些手段罢了,臣觉得只需等一等,看谣言起于何处,是谁想参奏房侍郎,又有谁在其中推波助澜,想来很快就能查到罪魁祸首。

    若一直无事,就此结桉,也能说的过去,陛下觉得如此可好?”

    李破沉吟良久,这法子说不上好坏,不过闹起来的话,房玄龄肯定要吃亏,你说他一个皇帝,为了臣下操这么多的心,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于是李破麻利的翻开小账本,给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个都狠狠记了一笔,尤其是长孙无忌,这厮以前还当面骂过他呢。

    李破不是个犹犹豫豫,缺乏决断的人,心里面一旦有了决定,立即便摆了摆手道:“此桉既然交给了大理寺,便由卿来全权处置。

    不过卿要记住,手段不分好坏,朕只看结果。

    有人说玩火者必自焚,卿剑走偏锋,有时可予大事,然其中分寸,却需仔细把握。

    比若今日之事,风潮一起,再想按下去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卿要记得朕今日之言,日后若有差错……卿也莫要埋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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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